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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医经全文阅读

作者:希行     娇娘医经txt下载     娇娘医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询问

    “太过分了!”

    随从喊道,撑身起来,伸手抚着肿胀的脸,看着紧闭的街门。

    “不让我们进门,以后请我们来,也不来了!”

    他转身愤愤而去。

    客栈里,看着愤愤而归,又脸颊红肿的随从,王家诸人惊愕不已。

    “竟然敢打人!”其他随从气愤喊道。

    他们都是家中有头有脸的下人,日常家中的年轻子侄见了还有给几分面子,没想到竟然被周家如此打脸。

    这不是打他们的脸,这是打王家的脸。

    “我们找他们去!”

    “给老爷写信!”

    “这就回去,这门亲事作罢!”

    大家乱哄哄的喊道。

    王十七郎则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又带着几分高兴。

    “古伯,幸亏你没让我去,周家就是这样凶悍。”他说道,“你不知道,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和程四郎去周家拜访,他们差点就把我们绑起来。”

    随从们更是惊讶。

    “这周家真是太过分了,我们这就跟家里捎信,不,我们这就走…”

    一片嘈杂中,老仆一直安静无声,面色凝重皱眉沉思,听到这里他轻咳一声。

    大家都停下,看向他。

    “我们现在还不能走。”他说道。

    众人愣了下,王十七郎旋即欢喜。

    “按你这么说,再加上周家如此躲藏隐瞒,这程家娘子的病看来不轻。”老仆说道。

    “那咱们还不快走,回去告诉老爷,这门亲事退了。”一个仆从说道。

    “那倒不急,病是瞒不住的,哪怕进门头一天,也能作罢,这个不用担忧。”老仆说道,一面皱眉,“只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不奇怪啊,这程家的小娘子本来就自小痴傻没人要,如今好容易说了亲,偏又得了病,亲事肯定不成,所以要藏着掖着不让咱们知道嘛。”一个随从说道。

    老仆呸了声。

    “这个自然不奇怪。”他说道,看着那挨了打的仆从,“你说她病了,怎么来探望的人那么多?还请了太医?这,不奇怪吗?”

    奇怪?

    大家看着他怔怔。

    “…她这样一个自小痴傻没人要,在程家要被溺毙,一直丢在道观连家门都不让进,在周家也不管不问只一心要嫁妆的,她病了又如何,死了倒是正和程家和周家的意思,她死了,周家不是更如意能拿回当初他们姑娘的嫁妆了,怎么按你们说的,人来人往请医问药的如此殷勤?”老仆说道,“这样对待一个痴傻恨不得弃养的女儿,难道不奇怪吗?”

    大家恍然,认真一向纷纷点头。

    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还有,周家竟然能去天街上赏灯,这跟程家老爷说的周家的身份完全不合啊。”老仆又说道。

    “管它周家什么身份,那也别想塞一个病傻子给我们王家。”另一个随从说道,“他再厉害,我们王家与他无交集,也不怕。”

    对对,一南一北,一文一武,根本就没有交集。

    “那自然是不怕。”老仆点点头,“只是,知己知彼,总是好的,以防万一,总比措手不及要好,所以我们要不能现在就走,要再看一看,问一问,这周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程家娘子的病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给家里写信说详细。”

    此趟出来以他为首,既然他做了决定,大家都点头应是。

    “公子,你觉得如何?”老仆又转头问王十七郎。

    他们说话,王十七郎根本就没在听,只听到不急着走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都行,没病就娶,病了就不要了呗,什么大不了的。”他摆摆手说道,美人嘛哪里没有。

    尤其是来了京城之后,才知道原来美人更多的很。

    这个如画美人嘛其实想想也没那么好…

    王十七郎又咂咂嘴,说不要了的话…

    “你要听话。”

    那女子在面前微微一笑,低头乖乖的,再抬头,就那样安静的看着他…

    又好看又听话,还不是那种惯常见的听话,而是那种…

    反正他说不上来是哪种,反正就是不要了,还有点可惜。

    “咱们也找个大夫去给她看看。”他说道。

    婢女回来时,陈夫人已经带着李太医离开了。

    “怎么说?”她问金哥儿。

    “也说不上来什么,也说是什么迷了心窍,心神不通,我看他们都是看不得,要不然说的热闹,一副药也没开。”金哥儿扁着嘴说道,“李太医说回去再找找医书。”

    婢女叹口气。

    “去吧,好好看着门。”她看着金哥儿说道。

    金哥儿重重的点头,握紧手里的门栓。

    婢女迈进室内,室内一如既往的安静,但却不见那个坐着安静看书的娘子。

    掀起幕帐进了卧房,半芹正给程娇娘翻身。

    “…娘子,到了写字的时候了,我就去磨墨了,你快点醒来….”她口中絮絮叨叨。

    婢女忍不住鼻头发酸,抬手擦了下眼泪。

    “写不得字,还是我来给娘子读书吧。”她说道。

    “姐姐,还没有到读书的点呢,你去忙吧,三个店里都离不得人。”半芹抬头看她说道,“我不会说话,脑子也不好,外边的事就靠你了,伺候娘子就交给我。”

    婢女伸手揉了揉鼻子,点点头。

    “好,店里的事,有我,你就安心的照顾娘子。”她说道,说罢转身去洗了脸,重新施了粉,换了衣裳。

    “金哥儿,好好看门。”

    她说道。

    金哥儿重重的点头。

    婢女深吸一口气,抬脚出门。

    太医局的书苑中,李太医已经翻了好半日的书,整个屋子里都被翻的乱糟糟。

    “师父,你看这个怎么样?”

    小童踩着几摞书,踮着脚从更高的架子上抽出一卷,高兴的回头问道。

    李太医坐在一堆书中间,正低着头打开一卷,闻言头也不抬。

    “念。”他说道。

    “李振杂病论…”小童说道。

    “扔过来。”李太医说道。

    小童应声是扬手扔过来,落在李太医脚下一堆书卷之中,他接着踮脚翻找。

    一直到天色渐晚,室内变得朦胧,李太医才从书卷中抬起头来。

    小童坐在地上靠着书架睡的直流口水。

    “看来,这次是没救了。”李太医忍不住喃喃说道。

    他说完这句话,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似乎怕被人听到。

    待察觉自己的反应,李太医忍不住哼了声。

    自从有了那程娘子,多少人请他李太医时,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让他确诊没救,害的他每次看病不管多重的病都不敢冒出这句话了。

    如果这话被人听到,便可以立刻兴高采烈的抬着病人去找那程娘子了吧。

    只是这一次,被抬着的人是那程娘子…

    这算不算是风水轮流转…

    让她往日说的狂妄!

    李太医吐口气,根本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心情,反而沉重。

    别人没救了,可以去找她,她没救了,去找谁?

    说起来真是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感伤。

    “李太医,李太医。”

    门外陡然响起清朗的喊声,伴着重重的脚步声。

    李太医还没起身,就听身旁也咚的一声。

    “师父别打我!”小童喊道,伸手捂着头。

    原来是被惊醒自己撞倒头吓得喊。

    李太医又气又好笑,骂了一声让他收拾好屋子,自己先走出来。

    院子里几个内侍拥簇着晋安郡王大步而来。

    “殿下怎么来了?”李太医问道,一面哼了声,“不是说有了好宝贝,用不着吃我的药了吗?”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拍着李太医的胳膊。

    “你看看你,难道见你就是有病吗?我想你了还不成吗?”他笑道。

    李太医哼了声。

    在厅堂里坐定,内侍们退到门外。

    “程娘子的病如何?”晋安郡王开门见山问道。

    李太医吓了一跳,瞪眼看他。

    “你也知道了?这程娘子的名气竟然这么大了吗?”他问道。

    “她跟你一样,救过我的命。”晋安郡王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

    李太医愕然。

    “什么时候的事?”他起身失声喊道,“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时候竟然会到了不治要死的地步了?

    这么大的事,竟然隐瞒如此?

    “不是这里,是去年我回去拜祭我父王的时候。”晋安郡王笑道。

    门外都是他的人,也不怕说的话会传出去,于是将事情大概的讲了。

    李太医听得面色阴沉。

    “是高家的人干的!他们竟然大胆如此!”他低声说道。

    “也精巧如此,我真没想到,他竟然被收买了。”晋安郡王淡淡说道,“不过,那又如何,人好,抵不过命好。”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谁让他好命遇到了她呢。

    但是她现在…

    晋安郡王的嘴角垂下,抬头看李太医。

    “你今日去看她了,她的病到底如何?”他问道。

    李太医叹口气。

    “我是无能为力。”他说道。

    虽然早已经有所猜测,但从李太医口中得到确认,晋安郡王的心还是重重的坠下。

    “怎么就无能为力了?是什么病?”他问道。

    “病的蹊跷。”李太医揉了揉酸涩的眼,沉吟一刻,说道,“我从来未见过,但年轻时从师父口中听过,方才查医书,也略有所得。”

    “是什么?”晋安郡王跪直身子问道。

    “失心病。”李太医说道。

    失心?

    “她是受了刺激,心神大乱,灵窍不通。”李太医说道,“听起来是很无稽,但这种心病最是难医,药石无效,所以自来有心病尚需心药医的话,她一直在问我是谁,可见是心智被困,就好像人被困在一间屋子里,认知尚在,只是不能走出来,直到….”

    李太医说道这里看向晋安郡王,做个了手势。

    “困死。”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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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因误会成仇,最后破镜重圆的欢乐故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知道

    困死。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

    室内久久的沉默,夜色渐渐笼罩,两个人谁也没有去点灯。

    “殿下。”

    门外有人轻轻唤道。

    “殿下该回去了。”李太医说道,点亮了几案上的灯,一面抽出一瓷瓶给他。

    既然是来找太医,那自然不能空着手回去。

    晋安郡王伸手接过,转身走了出去。

    仲秋的夜已经带着几分寒意,走在高大宫殿层层而立的路上,越发显得萧瑟。

    “她是受了刺激,心神大乱,灵窍不通。”

    “听起来是很无稽,但这种心病最是难医,药石无效。”

    “她一直在问我是谁,可见是心智被困,就好像人被困在一间屋子里,认知尚在,只是不能走出来….”

    晋安郡王猛地停下脚。

    前后的内侍不明所以忙跟着停下。

    “我知道了。”他说道。

    “殿下,知道什么?”内侍不解问道。

    晋安郡王却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笑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说道,有些激动的握着手,反复的说着这句话,“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也许能帮上她了!

    他抬脚疾步而行,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夜色里随着跑动,披风飘扬,就如同一只展翅而飞的大鸟。

    玉带桥一个程家娘子病了,对于京城来说,就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水中一般悄无声息。

    太平居里,依旧人来人往,运往普修寺的太平豆腐也才装了车送走。

    “看来娘子不插手店里的事,真是太明智了。”婢女说道,“一直不来,从来不在,所以就算如今不在,也没什么事。”

    “半芹姑娘放心,有规有矩的,店里运转好得很。”吴掌柜说道,“虽然我不在这里,但李大勺在,新请的掌柜也是我信得过的人。”

    婢女点点头。

    有人在外轻轻敲门,拉开门是太平居如今的掌柜进来了。

    “这是这个月的账本,姑娘您看看。”掌柜的带着几分恭敬笑道,将账本推过来。

    “好,你忙去吧。”吴掌柜点点头含笑说道。

    掌柜施礼告退。

    “半芹姑娘,你看看吧。”吴掌柜将账册推给婢女。

    婢女看着眼前的账本,她以前跟着老太爷看的都是诗词文卷,账本这种东西真是第一次。

    “半芹姑娘,我来教你。”吴掌柜说道。

    婢女点点头伸手拿起账本。

    学而已,怕什么,当初她不是也不识字吗?也是慢慢的学会的。

    “今天她怎么样?”

    周老爷迈入厅堂,看着坐着吃茶的周夫人问道。

    “她们回来说,还那样。”周夫人说道。

    周老爷微微皱眉。

    “她们?你又没去?”他问道,一面坐下来。

    侍女捧茶。

    “反正也是那样,我去了也没用。”周夫人懒洋洋说道。

    周老爷叹口气。

    “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他说道,“怎么就没有一个大夫有办法呢?”

    “也没什么奇怪,本来嘛,痴傻病是天生的,怎么可能说好就好了呢。”周夫人说道,一面慢慢的吃茶。

    “这么说,又成傻子了?”周老爷说道,端起茶,又没心情吃放下来。

    “目前看来是。”周夫人说道,“陈夫人请了李太医,都说救不了。”

    “这叫什么事!傻了那么多年,我们跟着受着累,突然好了,又惹了一堆事,好容易宽宽心,竟然又傻了!”周老爷拍腿说道,“老天爷这是跟我周家过不去啊!”

    “我早就说过她是个扫把星。”周夫人说道,想到什么忙放下茶碗,“娇娘她病了,那神仙居太平居还有医馆,你可得,看这些。”

    神仙居太平居医馆!

    对啊,还有这么多产业呢!

    日进斗金!

    周老爷有些慌慌的起身,却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茶碗。

    婢女忙忙的擦拭,周老爷抖着衣衫。

    “对,对,那可都是她的产业。”他说道,“只顾着担心她的病,都忘了这个,也没人看着,别让店里的人卷了钱跑了!我这就去看看!”

    他说完就忙向外走。

    “衣服,衣服。”周夫人在后忙喊道。

    周老爷这才回过神转回身,周夫人忙亲自去和他挑换了衣裳送出门。

    婢女拿着账本凝神皱眉好一会。

    “又看不懂了吗?”半芹回头问道。

    婢女点点头,提起笔在一旁勾勒几笔。

    “哎呀还是不行啊,得再去请教吴掌柜。”她说道,一面微微一笑,看向卧榻,“不知道娘子会不会看帐呢?”

    卧榻上的女子安静的躺着,身上的衣服是半芹才换的,此时正被半芹小心的翻身。

    “娘子肯定会。”半芹说道,一面带着几分小得意。

    “是啊,娘子说了,除了作诗,她什么都会。”婢女说道,一面看着程娇娘,“不过,没娘子教,我也能学会。”

    一面说一面想到什么,高兴的笑了。

    “哎,半芹等娘子醒了,你先别告诉她我会看账本,到时候吓她一跳。”

    半芹噗嗤笑了,一面给程娇娘梳头。

    “你觉得能吓到娘子?”她问道。

    这世上有什么能吓到娘子?

    二人的眼前都浮现程娇娘那一成不变木然的脸。

    估计天塌下来她也不过是哦一声吧。

    二人都看向卧榻上的程娇娘,闭着眼的女子此时的脸倒显得柔和。

    婢女拿起账本起身出去了。

    半芹知道她这是去外边掉眼泪了,她低下头两滴眼泪落下,深吸一口气,接着梳头。

    院子里传来金哥儿的喊声。

    “半芹姐姐,半芹姐姐,吴掌柜让你快过去,有人在酒楼闹事。”

    虽然都是半芹,但半芹知道这个不是在喊自己。

    廊下响起脚步声,隔壁有婢女梳洗换衣服的声音,没有急促没有毛躁,而是缓缓的稳稳的逐一进行。

    “金哥儿,看好家。”

    片刻之后,婢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着金哥儿应声,脚步声远去了。

    半芹低下头,将梳子放下,开始按揉程娇娘的身子。

    这是李太医交代过的,卧床不起的人很容易生褥疮,一定要及时的翻身按揉。

    自己做不了别的事,能做的就是伺候娘子了,她一定也要做好。

    “你问我是什么人?你装什么糊涂!”

    一向安静的神仙居陡然响起的男声,让大厅里的人都忍不住看过去,想象不出隔着包厢,怎么还会这么大的声音,可想而知在包厢里的人说话声音有多大。

    “周老爷。”

    婢女将屋门拉上,看着屋子里正一脸愤怒的周老爷。

    “好,你来了,来,你告诉他,我是什么人。”周老爷说道,一面看着吴掌柜,“还有,你知道之后,就可以滚蛋了。”

    “周老爷,你来这里做什么?”婢女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自然是看店啊。”周老爷皱眉说道,一面拍了拍腿,“把账册快拿来,娇娇儿病了好些天了,店里乱了没有。”

    一面回头看一个老者。

    “你待会儿把账册好好看看。”

    老者连连点头应声是。

    “周老爷,这账册你不能看。”婢女说道。

    “我为什么不能看?”周老爷看着婢女问道。

    “这是我们家娘子的。”婢女说道。

    周老爷也不急也不恼,点点头。

    “对,是你家娘子的。”他说道,“那你知道你家娘子又是谁家的吗?”

    婢女神色变幻,没有说话。

    周老爷啪的一拍几案。

    “是我家的!”他吼道,竖眉看着婢女,“我家的女儿病了,我家的女儿的产业连我都不能看,却被你们两个奴仆把持,你想干什么?恶奴欺夺主产吗?真是胆大包天!”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相请

    是的,他说的没错。

    婢女面色惨白,一旁的吴掌柜也带着几分无奈叹口气。

    是啊,人道伦理在此,程娘子是周家的,她如果不在了,她的东西她的亲人自然有资格来掌管。

    她想到了娘子病倒之后,肯定会遇到很多难事,没想到第一个难事就是周家人跑来夺产。

    夺的理直气壮无可辩驳…

    娘子的东西…娘子花费了心血才经营的产业…

    她难道不能替娘子守住吗?

    没了娘子,她什么都做不了吗?

    婢女看着带着几分得意笑的周老爷,深吸一口气上前施礼。

    “舅老爷。”她微微一笑说道,“这话你说的可不对。”

    周老爷面色一沉看向这婢女。

    “我家娘子姓程,不姓周。”婢女含笑说道,“就是要看账册,奴婢也只能给程家。”

    这小婢子!

    果然不亏是程家出来的人!

    周老爷大怒站起身,旋即又收起了怒意,微微一笑。

    “程家的人不是离的远嘛,我先看着,等他们来了再说。”他说道,伸出手,“把账本跟我。”

    婢女含笑摇头。

    “老爷,程家的人离的不远啊。”她说道。

    离的不远?

    周老爷神情一怔,他想到了!

    “程家四公子就在京城呢。”婢女这时也笑眯眯的说道。

    “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周老爷皱眉说道。

    “舅老爷,我家娘子,也是小孩子呢。”婢女笑道,伸手展开划了下,“如今这些,可没有靠别人。”

    “那是娇娘!”周老爷忍着怒气说道。

    “四公子是娘子的哥哥,既然都姓程,自然也不会差太多。”婢女干脆的说道。

    都姓程不会差太多?!

    这么恶心的话说出来她都不怕恶心死自己!

    周老爷瞪眼。

    书院里,正朗朗而读的学子们陡然被打断,一个两个的都看向门口。

    一个小童低着头带着几分怯怯走进来。

    江州先生讲学时秩序严格,最恨被人打断。

    他转头看着小童,神情显然已经有些怒意。

    屋子里的学子们都带着几分紧张,等待着先生的怒火倾泻。

    小童硬着头皮上前,在江州先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屋子里安静的几乎针落可听。

    “程文俞。”

    江州先生的声音陡然响起。

    学子们下意识的后倾微微躲避,旋即一愣。

    程文俞?不是骂小童?

    坐在最后的程四郎有些呆呆。

    “江州程文俞。”江州先生再次拔高声音说道。

    程四郎这才回过神站起来。

    “学生在。”他惶惶说道。

    “去吧。”江州先生说道。

    程四郎大惊。

    “先生,先生,学生,学生哪里错了要赶学生走…”他颤声说道。

    因为事情太过突然,程四郎心神大乱,眼圈微微发红。

    看他这样子,江州先生一脸僵硬。

    “有人找你,快滚出去!”

    江州先生的怒喝终于在大家的期待中倾泻而出。

    程四郎狼狈奔出来,站在外边有些晕乎乎的。

    谁找我?

    “四公子,四公子。”婢女在一旁招手喊道。

    程四郎看到她松了口气,原来是她啊,怪不得能让小童去叫自己,且不怕江州先生发火,而江州先生也没有发火。

    他忙抬脚过去。

    “是妹妹来了吗?”他问道,一面左右张望看。

    娘子来不了…

    婢女心内微微酸涩一下,旋即收好神情。

    “没有,娘子来不了。”她说道。

    女子家自然不会轻易出门,让婢女出来说话也很正常,程四郎点点头。

    “四公子,现在有件事要求你帮忙了。”婢女说道。

    “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事你说吧。”程四郎说道,想到什么又忙去解钱袋,“我这里还有些钱…”

    婢女抬手制止他,摇摇头。

    “四公子,我们不缺钱。”她说道,“我们现在缺人。”

    缺人?

    程四郎啊了声,一脸不解。

    马车疾驰,很快停在了太平居前。

    “半芹姑娘,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程四郎问道,一面抬头看四周。

    太平居的旗帜正随风飘扬。

    此时正值饭点,来往车马众多,伙计们迎来送往很是热闹。

    “四公子知道这里吗?”婢女问道。

    程四郎点点头。

    “我听同窗们说过,这里有三宝,名满京城。”他说道,一面含笑看,“不过,我还没来过。”

    一来是没时间,二来,出门在外也舍不得花钱。

    “四公子随我来。”婢女说道。

    这婢女是要在这里吃饭吗?程四郎迟疑一下,还是抬脚跟过去了。

    “这就是那副无名氏的字。”他站在门前高兴的说道,一面抬头看,一面连连赞叹,“我看过临摹的,但还是看真迹的感觉好。”

    婢女回头看他,微微一笑。

    “四公子,快进来吧,这个字,以后你想看多少就多少。”她说道。

    想看多少有多少?

    “莫非已经知道这是谁写的了?”程四郎问道。

    婢女没有说话,径直进去了。

    程四郎忙抬脚跟上。

    没有进包厢,或者散座,婢女只是带着他前后上下转。

    路过的伙计见到婢女纷纷含笑打招呼,婢女一一略点头算是还礼。

    “半芹姑娘。”程四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

    “我想让四公子看看这里。”婢女说道。

    看看?

    程四郎更为不解,再要问婢女却抬脚走出去了。

    马车晃晃悠悠疾驰进了京城。

    “这里又是?”程四郎下车,看着眼前的店铺。

    怡春堂。

    这是一间药铺。

    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人也不少。

    婢女已经抬脚进去了,程四郎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跟了进去。

    “…还是没有程娘子的药吗?”

    “没有就没有吧,那你们的大夫给我看看,抓服药吧。”

    “…程娘子的药铺,虽然不是她坐诊,但怎么也比其他家的好吧。”

    药铺里七八个客人低声说话,很快在坐诊的大夫前排队等候问诊。

    “半芹姑娘。”抓药的伙计对婢女说道。

    婢女点点头,环视室内。

    “药还齐全吧?”她问道。

    伙计点头应声是。

    这是要抓药?程四郎看着心道,却见婢女转了一圈抬脚又出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啊…

    程四郎摇摇头,只得跟了出去。

    马车停在神仙居前时,程四郎问都不问了,径直跟着婢女就走进去了,不过这次转了一圈之后,他们进了一间包房。

    程四郎抬着头带着一脸惊叹的打量四周。

    “四公子,这里怎么样?”婢女问道。

    “好啊,以前也听他们说过,说这里吃一顿特别贵。”程四郎笑道,一面点点头,“看来贵是有道理的。”

    婢女微微一笑。

    “半芹姑娘,常来?”程四郎问道。

    看她对这里的熟悉,似乎闭着眼也能走,难道周家常带妹妹来这里吃饭吗?

    这么贵..

    不过这世上很多时候贵才能体现身份和心意,这也是为什么神仙居不仅没有关门,反而生意越做越好。

    这周家会如此看重妹妹?

    婢女没有说话,门被拉开了,一个老者走进来,手里捧着三卷本。

    “吴掌柜,这位就是四公子。”婢女说道。

    吴掌柜含笑跪坐下来,对程四郎大礼。

    “见过四公子。”他说道。

    程四郎忙还礼,有些不解。

    “这是吴掌柜,是太平居,神仙居,还有怡春堂的总掌柜。”婢女说道。

    程四郎恍然。

    “四公子,这是三个店的账册。”吴掌柜说道,将三卷本推过来。

    程四郎一怔,低头看着三卷本。

    什么意思?

    “四公子,吴掌柜是这三个店的总掌柜,我家娘子,是这三个店的东家。”婢女说道。

    谁?

    程四郎愕然看向婢女。

    谁?

    他脱口喊道。

    “我家娘子,你的妹妹,程娇娘,这三个店,是她的。”婢女说道。

    开什么玩笑啊?

    程四郎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适才她带自己转了这几个地方,怪不得里面的人对她都这么熟悉。

    原来是她们的!

    竟然是她们的!

    这,这,日进斗金,如此有名的店,竟然是她的…

    程四郎不由低头看着自己的钱袋。

    怪不得方才婢女说她们不缺钱…

    想到自己给程娇娘钱的时候,怪不得她面无表情…

    自己这几个钱在她眼里算什么啊。

    “至于这是怎么回事,四公子没必要知道了,总之,这三个店是娘子的。”婢女说道,看着程四郎,“现在,要托付给四公子你了。”

    程四郎再次愕然抬头。

    “我?”他问道。

    “是。”婢女说道,看着程四郎,“我家娘子病了,您是娘子的哥哥,所以,这几个店,就有劳公子照看。”

    她说完伸手将账册再次往程四郎面前推了推,神情凝重又几分紧张。

    程四郎猛地起身。

    “妹妹病了?”他喊道,比起方才的惊愕,此时的神情是惊恐,“她什么病?怎么病了?什么时候病了?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啰啰嗦嗦的带着我乱转,又说这些做什么?哪里顾得上说这个!”

    他动作太猛,向前迈了几步,将面前的账册踩到了踢开,转身就跑出去了。

    婢女看着被踢到一边的账册,似乎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软坐下来,眼泪滴落。

    还好,还好,这个世道虽然艰难,但还不是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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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这是一篇耽美灵异故事,白秀麒租了一间建于民国初年的公寓,曾经的监狱,也是曾经的屠宰场,推开上锁的房门,各种奇怪的事扑面而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劳

    怎么就突然病了?

    怎么就突然病成这样了?

    程四郎跪坐在卧房内,看着卧榻上的女子,虽然已经半日了,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她在说什么?”他忽的问道。

    坐了这半日,他看到那似乎沉睡的女子偶尔嘴唇动一动,似乎在说什么。

    “不知道。”婢女说道,垂下头,“娘子是受了刺激,乱了心神。”

    “是,被王十七…”程四郎问道,带着几分不安。

    王十七是个什么人,他自然清楚,妹妹不会因为他气病了吧。

    “不是的。”婢女摇头,“是别的事,公子就不用问了。”

    程四郎闻言便点点头,果然不再问。

    “那再找找大夫,她有意识的,那就有救的。”他说道。

    婢女点点头。

    “再找的,好些人帮忙在找。”她说道。

    程四郎哦了声。

    “我,我去书院里打听一下,看谁知道好大夫。”他说道,忙起身。

    “四公子。”婢女喊住他,“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这个。”

    程四郎停下脚看她,带着几分不安。

    “那,我该做什么?”他问道。

    性子是太懦弱了…

    也好,也不好…

    婢女站起身。

    “四公子,娘子的店要有人照看的。”她认真说道。

    店,哦,对,那三个店。

    程四郎想起来了,顿时心跳咚咚。

    那么有名的,经常出现在同窗口中作为等某一日犒赏自己的好去处的地方,竟然是自己妹妹的!

    她,她是怎么做到的?

    “四公子。”婢女不得不出声再次喊道。

    程四郎回过神,微微有些脸红拘束。

    “你说要我做什么?”他问道。

    再一次坐在神仙居里,最初的那种好奇已经全没了,看着面前的四个人,程四郎紧张拘束身子僵硬。

    “有件事我要告诉大家。”婢女跪坐在程四郎身旁,说道,“娘子病了。”

    吴掌柜已经早知道,所以神情不变,太平居和怡春堂的掌柜,还有太平豆腐的孙才,则是一脸惊愕。

    “那,没事吧?”三人齐声问道。

    “没事,只是店里的生意,暂时由我家四公子接手。”婢女说道,一面看向程四郎。

    “见过四郎君。”

    这新请来的两个掌柜的都是人精,闻言立刻大礼参拜,孙才也不甘落后。

    程四郎顿时身子更为僵硬。

    “好..好说。”他结结巴巴说道。

    吴掌柜则低头将几卷账本推过来。

    “这是三个店的账册,请四公子查阅。”他说道。

    程四郎再次手足无措。

    他想起家里的父亲,每个月家里的管事,外边商铺的掌柜都会聚集过来,将账目一一报给他听,那时候父亲的样子威严又欢悦,就好像一座山一样,稳稳的镇着他们程家家族。

    对于父亲他只有崇敬,却从来没有艳羡,因为依着程家的族规,作为四子的他这辈子也没可能摸一摸账册。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个机会!

    程四郎下意识的伸出手,随手拿起一卷账册展开,顿时眼睛瞪大。

    好多好多钱!

    他又下意识的将账册卷住,吓得不敢多看一眼。

    好多好多钱!

    还好程四郎并没有在几个掌柜的面前露出更多的怯,待人都告退出去,只剩下婢女时,他才长松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这些,我不会看啊。”他涨红了脸说道。

    神情带着几分愧疚歉意,似乎这是自己天大的错。

    婢女微微一笑。

    “奴婢会看。”她说道。

    程四郎松口气哦了声,又有些呆呆。

    “那,我能帮什么?”他问道,自己先带着几分歉意笑了笑,“我只会读书…书也读的不好..”

    婢女看着他点点头笑。

    “四公子,只要帮我们替娘子守好这个三个店就足够了。”她说道,“别让人夺了去,四公子,这几个店,是娘子费了心神才到如今的,我们不想娘子病好了醒来,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着俯身叩头,声音已然哽咽。

    “快起来快起来。”程四郎忙说道,“这是应该的,这是我应该的,你放心吧,我替妹妹看着,直到她醒了。”

    说了这话,二人都微微一怔。

    如果,她不醒呢…

    这个念头闪过,二人同时呸呸几声。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她要是不醒呢?又成了傻子呢?”

    周老爷哼声说道,一面端起面前的茶碗,没有喝又放下。

    “这小婢子,竟然拉出程家的人来挡着,程家的人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

    “就是,拿着咱们家的嫁妆,还能把娇娘饿死扔掉,这些产业,怎么能交给他们!”周夫人更是气急说道,“那个贱婢是程家的,自然帮着程家捞东西。”

    说着她就起身。

    “我去赶走她!”

    “先别急。”周老爷说道,抬手制止周夫人。

    “什么时候了,还不急?”周夫人急道。

    “两个小儿,怕什么。”周老爷哼声说道,一面悠闲的端起茶碗,“在这京城,他们以为他们还能翻出我的手心?哄他们玩罢了。”

    “那早点拿到手早点心安。”周夫人说道,“要是程家那群猫闻到腥气摸过来,少不得麻烦。”

    “来了怕什么?以为这是江州啊。”周老爷哼声说道,“姓程的敢来,我就让他哭着回去!”

    他说完带着几分得意大口的喝茶,结果茶忘了吹,烫的哎吆一声,松了手茶水洒在身上,引得屋子里一阵忙乱。

    而此时的江州,坐在厅堂听一个婢女拨琴的程大老爷猛地连打了几个喷嚏,让原本优美的琴音变的有些支离破碎。

    “准是京城的周家人再嚼念我。”程大老爷说道,一面摆摆手。

    婢女忙抱着琴退了出去。

    “好好的干吗不听了?”程大夫人还有些不乐意说道。

    “你说奇怪不?”程大老爷重新靠回凭几上,皱眉说道。

    “什么奇怪不?”程大夫人问道,一面端起茶喝。

    “这周老爷也不来了。”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一口茶呛了。

    “这么说你还很想他?”她咳嗽着说道。

    “我想他死。”程大老爷哼声说道,“真是奇怪,这老不死的怎么走了就没动静了?你外甥不是已经去京城了吗?婚事他肯定知道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了?”

    好容易憋了一股劲,对方却萎了,虽然这是理想的结果,但还是心理很憋屈。

    “有什么反应?这种天大的好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程大夫人哼声说道。

    “那傻子的事他自然不会说,这嫁妆的事,他怎么不来闹了?”程大老爷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门外管家抚着帽子跑过来。

    “老爷,老爷,人来了,来了。”

    管家一边跑一边有些急促的喊道。

    人真的来了?

    程大老爷和程大夫人都惊讶的坐起来。

    “果然背后不能说人啊。”程大老爷感叹道,一面深吸一口气,振奋精神,“这一次,姓周的来了几个?”

    管家愣了下。

    “姓周的?”他问道,“老爷你说的是谁?”

    “你说的是谁?”程大老爷也愣了下,“不是周家的人来了吗?”

    管家嗨了声。

    “不是,不是,是州府里的曹别驾大人来了。”他忙说道。

    程大老爷换了衣衫,迈进会客厅,便看到里面早已经坐着两人,其中一个是很熟悉的曹别驾大人。

    “哎呀曹大人。”他忙笑着施礼。

    作为地方大族,程老爷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曹别驾起身施礼。

    二人笑着寒暄几句。

    “今日来是有一事要有劳程老爷。”曹别驾步入正题说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

    “大人请说。”他说道。

    “看一看你家的族谱。”曹别驾说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问询

    族谱?

    程大老爷有些惊讶,但对于掌管监察军政民事的州府官员,看看族谱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要核对一些事。”曹别驾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奇怪,便含笑补充一句,又微微的压低声音,“主要是,看二老爷那边。”

    说完还给程大老爷使了个眼色。

    程大老爷顿时大喜。

    查看二老爷的事?那莫非是二老爷的仕途有希望要动一动了?

    呃,虽然升官调动,不用看族谱,履历什么的都齐全的很…

    不过,这世上也没什么定数,看就看吧。

    程大老爷高兴的让人取了族谱来,恭敬的交给曹别驾。

    曹别驾却没有打开看,而是又恭敬的递给了一旁坐着的男人。

    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也没被引荐的男人。

    能坐在这里,且是曹别驾的上位,那肯定不是随从…

    是什么人?

    程大老爷神情微微惊讶的看着他。

    依旧没有人给他引荐介绍,曹别驾认真的看着茶碗,似乎里面开出一朵花。

    “二老爷,几个子女?”那人忽的问道。

    “两个。”程大老爷下意识的答道。

    “两个?”那人问道,伸手指着族谱上,“那这上为什么三个?”

    三个!

    程大老爷愣了下,忙起身过去看。

    二老爷的名下的确是三个子女。

    看着其上的字,程大老爷心内几分感叹。

    当初,父亲对二老爷家的孩子是多么的喜欢,没有出生时就起了名字,早早的上了族谱。

    如果晚一些,或者早些发现她是个痴傻儿,这个名字绝不会上了族谱。

    “是,三个,三个。”他含笑说道,“这个大的,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外边。”

    至于怎么不好,江州城没几个人不知道,他没有隐瞒的必要也没有解释的心情。

    那人也没有再问,又看了看族谱,放在几案上。

    “程老爷,你接着忙吧,我们先告辞了。”曹别驾立刻含笑说道。

    我不忙啊,程大老爷一脸愕然。

    “哎,大人..”他忙要挽留,曹别驾已经起身,让那人先行,自己才抬脚跟上。

    程大老爷只得送出去。

    “曹大人,这到底是?”他拉住错后几步的曹别驾,低声询问。

    “没事,没事,就是看看,主要是二老爷。”曹别驾说道,一面看了眼前方的男人,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给京里人办事。”

    他点到为止,程大老爷便明白了。

    给京里的人办事,那就是京里有人要问程二老爷。

    京里的人谁会想起来要问程二老爷呢?

    曹别驾才走了没多久,程二老爷就派人回来了。

    “来人说查我的解状,有不对的。”小厮转述程二老爷的话。【注1】

    参加科举的时候,程二老爷的解状都已经上缴了,能查阅这个的是户部。

    那么多解状,怎么会想到查阅程二老爷的?

    除了升官,真没别有理由了!

    程大老爷大喜,旋即又大惊。

    解状一向查的严格,多少学子考生因为这个失去了科考资格,造成了不少人间惨剧。

    “二老爷的解状有什么不对?”他急急问道。

    “说是不全,要再核查一下。”小厮说道。

    程大老爷恍然,跟曹别驾的到来对上了,原来是为这个。

    “好好,我知道了。”他说道,一面也顾不得坐,“我再去州府里问问,可不能因为一个解状坏了前程。”

    这件突然的事让程家上下紧张了好几天,但程大老爷多方打听,人情金钱都用上了,却也没打听出来什么。

    都说没事没事只是随便问问。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程家二位老爷便也只能忐忑不安的等待,但不管好的还是不好的结果都没有到来,似乎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有人打听程家,也有人打听周家。

    “春灵,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德胜楼里,一个伙计磕着瓜子问道。

    在京城打听一个人很难,因为京城很大,在京城打听一个人也很容易,因为人多嘴杂,尤其是在酒楼茶肆青楼。

    “我跟着朱小娘子在外行走,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嘛。”春灵说道,“好哥哥,你告诉我嘛。”

    “去问你家娘子,她可比我们清楚。”另一个小伙计笑道。

    “这些小事,怎么还能让娘子教我,我要自己学的。”春灵认真说道。

    “春灵真懂事。”伙计们笑着夸赞。

    “朱娘子对我这么好,我想更好一些,更能帮到她,至少别拖累她才是。”春灵低着头有些羞涩的说道。

    “好,好。”伙计们笑道,收起嬉皮笑脸,“我来给你说说京城这些有名的权贵人家,咱们先从皇亲国戚说起。”

    春灵点点头。

    “不急,哥哥们一个一个告诉我,我还记得住。”她说道。

    不急,稳稳的,既要问到自己想要的,还不能被人发现自己想要的,她不急,她还小,她有的是时间。

    相比于忌讳顾虑多多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春灵来说,王家的人打听消息就干脆的多。

    “周家嘛,也没什么可说的啊,陕州人,有钱,归德郎将嘛。”男人掂了掂手里的钱,漫不经心说道。

    古伯没有迟疑,又拿出一吊钱扔给这男人。

    “…要细说起来,也还真有的说。”男人立刻话头一转笑嘻嘻说道,将两吊钱放好,“归德郎将周家可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这种品级的武官京城一抓一大把。”一个随从忍不住问道,“而且都这么多年了,也没升官,靠着陕州的老本,怎么就不一般了?”

    “那是以前。”男人哈哈笑了,带着几分小得意看着他们。

    这些傻乎乎的外乡人,不过也是有钱的外乡人。

    “如今归德郎将家可转运了。”男人笑道,带着几分神秘。

    转运?

    古伯眉头微皱,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能去天街上看灯火了吗?

    “他们家有了一个神仙。”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古伯愕然。

    片刻之后,茶楼里响起吵闹声。

    “我没骗人,我没骗人。”

    被几个随从压在身下的男人高声喊道。

    “别打我脸!”

    脸没被打,却被啐了一脸。

    “给你钱不是我们傻,是我们图省劲,你别不知好歹,满嘴胡说!”古伯冷笑说道,“养着神仙,你怎么不说他们一家都是神仙下凡呢?”

    “哎呀哎呀我没骗你们啊。”男人喊道,“周老爷家有个神医娘子,是道祖李真人的徒弟,能起死回生,救活了被判死的陈相公家大的老太爷,童内翰,还治好了公主府的瘸子秦家小郎君,真是神奇的不能再神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古伯等人面色惊愕。

    什么?

    神医娘子?

    道祖李真人的弟子?

    还有那些被救治的人名。

    陈相公,童内翰,公主府!

    虽然是外乡人,相公,内涵,公主,他们还是听得懂是什么意思的!

    竟然!

    “怪不得,周家能去天街呢。”古伯点点头,说道。

    救治了这其中任何一个人家,去天街看个灯火就不算个什么难事,更何况还一下子救治了三家。

    这周家竟然养个神医?果然是要走好运了。

    “是啊是啊,我没骗你们。”男人喊道,“快放我起来。”

    古伯低头看着男人,却并没有示意大家放手,反而示意更加用力的一踩。

    男人立刻嚎叫起来。

    “你没骗我们?”古伯冷笑说道,“这个消息不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吗?你竟然还敢要我们的钱,说是独家秘闻!”

    男人被踩得嗷嗷惨叫,一面自认倒霉。

    “这个不算,这个不算,这个是我赠送你们的,我真有独家秘闻。”他连连喊道。

    “趁着你还没死的时候赶快说!”古伯冷笑说道。

    “这归德郎将周家,不只是要升官了,而且还发大财了。”男人急忙忙说道。

    “废话!”古伯再次啐了口,“有神医在家,不发财才怪!”

    “不是不是。”男人忙喊道,“神医倒是不怎么发财,发财是另外的事。”

    神医怎么不发财?

    古伯皱眉。

    “你们知道京城的太平居吗?”男人唯恐再被呵斥,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就忙说道。

    自然是知道。

    他们来了之后,穷的连客栈都住不起的王十七郎如鱼得水,但因为青楼妓女的不让他去,所以便寻这京中有名的酒楼食肆吃了几顿,其中便有这太平居,也尝了那京城闻名的太平豆腐。

    想到这个太平豆腐,古伯忍不住点点头,的确是不错不错啊。

    如果不是没办法长途携带保存,他一定会带回去给老爷夫人。

    “神仙居知道吗?”男人又接着说道。

    自然是知道,过路神仙嘛,冬日吃来很是享受,这个可以带回去,那如今连街边行脚店都有的乐得自在,据说就是来源于过路神仙,如此简单,回家之后也可以一试。

    “知道…”男人还要问,被古伯又踩了一脚,叫声打断了话。

    “少扯废话,直接说。”古伯拉脸喝道。

    “这两个店都是周家的。”男人喊道。

    什么?

    都是周家的?!

    “周老爷。”

    屋门拉开,看着其内端坐的周老爷,程四郎的脚步有些踌躇,但看着身旁低着头的吴掌柜和婢女,他咬咬牙抬脚迈进来。

    “这是,我妹妹的店,这个账册,你看不合适吧?”他声音抖抖的说道。

    瞧着懦弱的样子,既然都姓程,自然也不会差太多,真是可笑死了。

    周老爷端着茶碗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

    ************************************

    注1::解状又称家状,是唐代中央级考试考生的个人信息文书。

    今日一更。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难

    鼓起勇气扔出去的话没有回应,程四郎更有些不安。

    看着他坐下,周老爷吹了吹茶。

    “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他随口问道。

    程四郎怔了下。

    “三个月前..”他下意识的答道。

    “那你知道,这几家店是什么时候开的吗?”周老爷又问道。

    什么时候开的?婢女说过这个,但是,是什么时候来着?

    程四郎有些怔怔,他下意识的去看婢女。

    婢女低着头似乎不知道他的窘境。

    这种场合也的确不是一个下人能开口说话的。

    她再开口,恶奴欺夺主产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周老爷也不急,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喝茶。

    程四郎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

    “太平居年前,神仙居年后,怡春堂也是年后不久。”他高兴的说道。

    “是啊,到如今都最少的也有五个月了。”周老爷含笑点头说道。

    是啊是啊,程四郎带着几分怅然,妹妹竟然这么短时间就开了三家店,他都一点也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傻儿…..

    猛地茶碗脆响,吓得程四郎一惊。

    周老爷将茶碗重重的放在几案上,脸上早已没有悠闲笑容。

    “这些店最少的也经营了五个月,你,来京城不过短短三个月,你知道什么?这店难道只是一个人能开起来的了吗?”周老爷喝道,“无知小儿,恶毒奴婢,串通起来想要做什么?还不快把账册给我!再敢跟我胡闹,送你们去见官!”

    程四郎被吓得心乱跳,耳内嗡嗡。

    是啊是啊,这几个店单靠妹妹真的能开起来吗?京城啊,这是京城啊,周老爷一家都在…

    以前在,以后也必将在…

    程四郎不由咽了口口水。

    交出去吗?

    别最后毁了妹妹的店,还惹恼了周家,累害了妹妹…

    “你们程家真是黑心,拿着我家的嫁妆,还弃我家娇娇而不顾,如今她又病了,你们不说关心养护她,还上赶着来谋夺产业….”周老爷冷笑说道。

    话音未落,程四郎抬起头。

    “我不会谋夺妹妹的产业,我,我会好好的看着店,不会让妹妹的心血糟蹋了。”他整容说道,眼神坚定,“我帮妹妹看着,一分钱都不会用她的,等妹妹醒了,都给她,在她醒过来之前,别人,别人谁也不能要。”

    这个小混帐!真是油盐不进!

    周老爷气的瞪眼。

    “如果她醒不过来呢?”他喝道。

    如果她醒不过来呢?

    这个假设在每个人的隐秘心处都闪现过,但谁也没敢说出来,甚至都不敢多想,此时被周老爷直白的喊出来,程四郎婢女吴掌柜的脸色都发白。

    真的,醒不过来了吗?

    “夫人,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仆妇低声说道。

    时近傍晚,程娇娘的卧房内光下渐渐发暗,卧榻上的女子陷入一片阴影里。

    如果不是起伏的呼吸,真的就是像是…

    不过,也许用不了多久了吧。

    秦夫人叹口气,看着那女子嘴角动了动,又看一旁正摆弄熏香的婢女,她干脆起身,往卧榻边移了移,端起一旁的水碗,伸手搀扶起这女子,喂她吃水。

    仆妇大惊失色。

    “夫人。”

    声音脱口而出。

    这种卧榻的病人,照顾的再好,也总让人觉得脏腌…

    夫人怎么能去喂她!

    半芹也吓了一跳,香炉盖子一声脆响扔下。

    “夫人,夫人我来。”她喊道,忙疾步过来跪坐下。

    “我扶着,你喂她几口水吧。”秦夫人说道,放下水碗,并没有松开手。

    “不敢劳夫人,不敢劳夫人。”半芹哽咽叩头说道。

    秦夫人便也不再强求,将程娇娘交靠在半芹怀里,自己起身起来。

    婢女进门的时候,秦夫人正走出来。

    见到是她,婢女忙大礼参拜。

    “有什么难处,记得开口。”秦夫人说道,目光扫过婢女疲惫的面容。

    能开口的都不是难处,难处都是不能开口的…

    “谢夫人大恩。”婢女叩头说道。

    秦夫人的马车隆隆而去,婢女站在门前怔怔一刻。

    “陈老太爷上午来过了。”

    进了屋内,半芹忙给她说一天发生的事。

    “丹娘和十八娘子都来了,还给娘子带了新衣,你看我已经给娘子换上了。”

    “还带了李太医来,诊了脉,说身子有些虚,要多喂一点饭…”

    婢女听着她详细的说,一面点点头,挤出一丝笑,看着卧榻上的程娇娘有些出神。

    “姐姐,外边,有什么为难的事吗?”半芹迟疑一下还是问道。

    婢女回过神。

    “啊,没有。”她摇头笑了笑,说道,“有四公子在,名言正顺的,没问题的。”

    半芹点点头,也对她笑了笑。

    “那辛苦姐姐和四公子了。”她说道。

    婢女笑了笑没说话,与前几日相比,她的笑还是牵强了几分。

    真辛苦啊,面对一个周老爷,就让她觉得心焦力瘁。

    想当初娘子面对一波接一波的难处,怎么就看起来若无其事呢。

    没有心,就可以吗?

    怎么才能做到没有心呢?

    二人正说话,门外一阵喧闹,伴着捶门声。

    “你们来干什么?”

    婢女站出来,看着门前的四五个仆妇丫头。

    她认得这些人,都是周家的人。

    “姑娘,我们来伺候娘子。”为首的仆妇说道,不待婢女说话,便招呼身后的人,“快些进去,把屋子收拾收拾,安顿好了,大家都忙起来。”

    “这是我家,谁让你们进的!”婢女叉腰喝道。

    见她阻拦,早已经拿着门栓的金哥儿立刻站过来,狠狠的挡住门。

    “你家?”为首的仆妇失笑,带着几分不屑看着她,“没错,你是程家,现在娘子在我们周家,我们周家人管着,你这个丫头,可以滚回去了。”

    会被挡住的事,在家周夫人都已经预料到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说着回头看其他仆妇。

    “程家的丫头我们管不着也不敢管,来人啊,把她送回程家去,让他们自己管!”

    几个粗壮的仆妇便立刻应声是,挽着袖子就向前。

    金哥儿举着门栓,在这些壮妇面前,就好像瘦弱的螳螂。

    “我不是程家的丫头。”婢女站在门前,看着她们亦是冷笑一声。

    抬脚迈步的仆妇们一愣。

    不是程家的丫头?

    “我是张家的丫头。”婢女再次说道,微微抬着下巴,带着几分倨傲看着她们,“回去告诉你们老爷,我是张纯家的丫头,我是张家老太爷亲赠与程娘子的丫头,要送我回去也容易,请他们先去跟张家说一声,有错有责,婢子自会去认罪领罚。”

    张纯?张纯谁啊?

    仆妇愣愣的看着婢女。

    “张纯?”

    周老爷失态的喊道,差点直接跳起来。

    “是啊,她说她是张纯家的人,是什么张家老太爷亲赠与娘子的…”仆妇说道,面色还有些不解,她们想不起张纯是谁,但看那丫头气势很厉害,又想着这程娘子一直以来怪事很多,所以一时胆怯便回来了,只怕被周老爷夫妇斥责办事不利,被一个小丫头吓唬住。

    “张家?”周夫人也面色微微发白,一脸不可置信,“张纯?是哪个张纯?”

    “你傻了啊,还能哪个?张纯,张江州!”周老爷喊道。

    仆妇这才也回过神,张江州!

    张纯在京中有名,大家都贯与籍贯尊称,江州先生,他真名叫什么,大家倒知道的不多。

    幸亏自己明智带着人回来了!

    周夫人也神情愕然,惊讶的合不拢嘴。

    怎么可能啊?

    那个一向嚣张的婢女,竟然是张江州家的人?

    “还是张老太爷亲自赠予的…”周老爷喃喃说道,“怪不得,怪不得,逃兵的事,江州先生竟然出面了…原来是她…果然还是她…”

    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多少惊喜藏着不为人知?

    这个女人,到底还要给他们多少意外的惊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唤道

    “那怎么办?难道真就不要了,拱手让给程家?”

    周家厅堂里的灯已经点亮,周夫人神色忧急,看着在厅中来回踱步的周老爷。

    “人是醒不过来了,几个大夫也说了,最多活个三四个月就熬尽了,老爷,程家那四郎没什么本事,可是程家的人扑过来,咱们少不得麻烦啊。”

    周老爷心疼的哆嗦一下。

    “让给程家?休想!”他哼声说道,站住脚,伸手捻须,想到那金山银山,一咬牙,“江州先生他也不好管我们的家务事吧!那丫头竟然是张家的婢子,就更不怕了!张家这是要纵恶奴夺他人产吗?”

    “没错,我们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怎好插手?”周夫人立刻说道,“只要我们对那傻儿好,谁人又能说什么?”

    没错!

    他们跟不要脸的程家不一样,他们会好好的养着程娇娘,病着就好好的养着,死了就好好的安葬,绝不亏待!问心无愧!光明磊落!

    周老爷点点头。

    这一次,不管谁出面,都不用怕!

    他是程娇娘的嫡亲舅舅,而其他人,哪怕是皇帝,也不能理直气壮的干涉。

    他接手是天经地义,而别人别说接手,就是干涉,也要考虑一下抢夺他人家产这个恶名。

    “既然如此,就要做的诚心。”周夫人说道,“也别让奴仆去那里伺候,直接把娇娘接回来,我亲自伺候着!”

    谁人还能拦住他们伺候病疾的外甥女不成?

    周老爷点点头。

    “只要养着她,就没人能挑出咱们的不是。”他说道。

    周夫人含笑点点头。

    “我明日就亲自去把她拉回来。”她说道。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还未点灯的院子里有些昏昏。

    “半芹姐姐,看来他们不敢再来了。”金哥儿说道。

    他举着门栓站的身子都僵硬了。

    “还是姐姐厉害。”他高兴的说道。

    婢女摇摇头苦笑一下。

    “不是我厉害。”她说道,“是借的力厉害。”

    不管谁厉害吧,反正事情解决了。

    金哥儿高兴的说道。

    婢女再次摇头。

    “不是自己的力,借别人的力,都不能长久。”她说道,看着昏昏的夜色,“更何况,这件事,到底是家务事,外力不可干涉啊。”

    金哥儿顿时又一脸忧急。

    “那怎么办啊?”他急急问道。

    婢女回头看室内,室内半芹已经点亮了灯,明亮温暖。

    “我不知道…”她喃喃说道,咬住下唇,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我不知道…”

    娘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娘子,没了你,奴婢还是站不稳站不住…

    夜风吹过,廊下的占风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金哥儿,休息吧,至少今晚不会有事了。”婢女说道,挤出一丝笑,“我们,熬过一日,是一日。”

    还拿着门栓呆呆站着的金哥儿这才收起身子,回头看她点点头。

    二人刚要转身,就听门又被拍响了,二人面色都是大变。

    “好啊,你们真不要脸,我也就不客气了!”婢女咬牙喊道,“金哥儿开门!”

    金哥儿打开门,门前灯笼随着夜风摇曳,照的门前忽明忽暗的似乎站了很多人,又似乎只有一个人。

    眨眼间,人已经走进来了。

    “给我打..”婢女喊道。

    金哥儿举着门栓毫不迟疑的用尽力气的打过去。

    有人抬手抓住了门栓,同时一拳重重的向金哥儿打去。

    与此同时也有人嗨了声。

    那人的拳头在金哥儿的面前生生的收住。

    犀利的拳风吹得金哥儿几乎睁不开眼…..

    可想而知这一拳如果真打到脸上他的脸一定会开花…

    “是我。”

    夜色里男声响起,来人一面再次迈步,瘦高的裹在披风里的身影便展露在婢女面前。

    他伸出手掀起大大的兜帽,露出面容。

    是他!

    婢女神情惊讶。

    这个自从逃兵事件后,再也没出现过的少年郎…

    她以为这个少年郎被吓走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没想到不仅突然出现,而且没有在墙头上,而是径直从大门走进来。

    而且这么晚的时候…..

    “你,来做什么?”婢女怔怔问道。

    “我来看看她。”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冲她抬手指在嘴边嘘声,“我时间有限,你废话太多,我没空和你多说,你站开。”

    他说罢抬脚从婢女身边穿过向内而去。

    我废话多,你没空…

    婢女回过神气恼转身。

    这什么人啊!

    她抬脚忙跟过去。

    晋安郡王已经走进室内。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女子的厅堂里,不过可惜没有心情查看四周。

    “娘子在这边。”婢女说道,一面掀起幕帐。

    外边的热闹半芹自然也听到了,但她一直安静的守在卧榻边,翻身喂水絮絮叨叨说话做着重复不变的事。

    此时见这少年郎进来,便躬身施礼。

    “公子请坐。”她说道,“我去给公子煎茶。”

    就如同娇娘没病之前一样。

    “不用了。”晋安郡王说道,连披风也没有解下,“我立刻就走。”

    立刻就走啊。

    半芹低头应声是。

    那也够了。

    还能来看看娘子,就够了。

    “程娇娘。”

    晋安郡王迈过去几步,唤道。

    卧榻上女子已经换上了里衣散了发似乎安静睡着了。

    “娘子,听不到的。”婢女说道。

    “她听得到。”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撩衣坐下,又唤道,“程娇娘,我来看你了。”

    卧榻上的女子嘴动了动。

    “看,她听到了!”

    少年郎惊喜的说道,一面前倾几分。

    “不是的。”半芹说道,“娘子一直都这样的自己说话,不是听到你问她了答话。”

    “程娇娘,程娇娘。”晋安郡王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接着喊道。

    从来都是个说不通的话的。

    婢女叹口气,转身。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身后少年郎的声音继续传来。

    婢女侧头看去,见他人更为前倾,侧耳在娘子面前,似乎在听她说什么…

    离的这么近…

    两盏灯下,照着这少年俊美的侧脸,裹着披风比以前看起来要高大一些的影子投在程娇娘身上。

    是有些唐突了,毕竟男女有别…

    婢女张张口…

    “你大声点..我听不清..”少年的声音清清亮亮的说道。

    婢女又合上口。

    “娘子说的是,我是谁。”半芹在一旁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看她一眼。

    “果然是这个?”他问道。

    半芹点点头。

    晋安郡王便再次俯身侧耳。

    安静的室内,女声呢喃似乎清晰了一些。

    我是谁…

    我是谁…

    果然是这个。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晋安郡王坐直身子,微微一笑。

    “我知道。”他说道。

    你知道?知道什么?

    婢女皱眉转身看过来,又开始说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了吗?

    “我知道你是谁。”晋安郡王笑道,一面再次倾身,“你是,程昉。”

    什么?

    婢女和半芹都愣了下。

    程昉,是什么?

    卧榻上女子的嘴唇再次动了动。

    我是谁..

    “你是程昉。”

    “这位公子,你在说什么?”婢女抬脚上前问道。

    是来看热闹的吗?

    她疾步过来,站立着居高临下,一眼看到卧榻上的女子。

    晋安郡王已经坐直了身子,挡住的灯光便落在女子的脸上。

    夜灯柔和下女子睁开了眼。

    睁开了眼..

    睁开了眼!

    婢女啊的一声尖叫,伸手捂住嘴,神情惊愕不敢置信。

    伴着她的喊,半芹也看向卧榻,顿时也尖叫一声。

    晋安郡王看着睁开眼的女子,面上笑容绽开。

    “程昉。”他喊道。

    程昉!

    我是程昉!

    女子的眼转过来,看向他,夜灯下,双眸灿若星辰。

    我是,程昉!

    ******************************

    第五卷结束。

第一章 一语

    天色大亮的时候,周老爷的马车停在神仙居前。

    神仙居还不到开门的时候,周老爷的随从气势汹汹的噼里啪啦一顿敲打,门被敲开了。

    “这件事我想了想,你也是好心。”

    周老爷神情淡然的说道。

    “既然是好心,就要成全。”

    这几日因为酒楼的事熬得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的程四郎闻言愣住了。

    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们都是为了让店好好的,那就好好的互相帮忙吧,总不能别人还没嫌弃我们的店,我们自己先拆了。”周老爷说道,“既然你自信能管好,那就你管着吧。”

    从疾风骤雨到风和日丽,面对这样一夜之间就大变脸的周老爷,程四郎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牢记一个,不能把妹妹的店给别人。

    他不会说话,干脆不说话,低头施礼。

    “你毕竟不熟悉,又有功课,这样吧,我找个积年的熟手,帮你看着点。”周老爷说道,一面指了指身后的老仆,“这是我家里的老账房。”

    这样吗..

    程四郎一瞬间犹豫。

    其实真跟周老爷闹翻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能各退一步,倒也不错…

    看着年轻书生神情松动,周老爷暗自得意的笑了。

    有江州先生在后撑腰,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毕竟是别人的家的事。

    是他们周家的事。

    又涉及到产业归属,江州先生也不会贸然出头吧?难道他就不怕背上一个谋夺他人产的名声?

    这种大儒在某些事上还是很要脸面的,虽然在有些事上会撕破脸面。

    一个书生,几个仆从,想要把持这些产业,真是想的太简单了。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半年,都行,但再长时间呢?

    都姓程不假,但有些事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与此同时玉带桥门前,乱哄哄的马车停下来,十几个仆妇家丁拥簇着周夫人下了车。

    距离上一次来已经过去十几天了。

    “那小婢子很是可恶,咱们来的人多些,免得被她闹起来丢了脸面。”

    管事的娘子低声对身边的仆妇嘱咐,一面分派着。

    “…你们几个去撞门..你们几个看住那个小厮…你们几个直接按住那婢子….你们几个进去抬人…”

    这些话在家里已经叮嘱过一遍,此时再提醒,可见郑重。

    横竖就两个小婢一个小厮,加起来都没她们其中一个人块大,竟然严正以待如此。

    有仆妇便忍不住笑。

    “笑什么笑,别看这里只有三个人,可是要小心的。”管事娘子沉脸低声说道,“别忘了,那娘子是什么人..”

    李道祖的亲传弟子,能和阎王爷把酒言欢的主儿。

    幸亏如今病了这么久了,又昏睡不醒,要不然惹恼了,一句话让阎王的手一勾,当场就能夺命的。

    仆妇们森然点头。

    周夫人已经下车站稳,抬头看着门。

    “好了,快去快去。”管事娘子拍拍手说道,还是再叮嘱一句,“可都要记住了,动作要快。”

    四个仆妇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拍门。

    “开…”她们喊道,手落在门上。

    门应声而开。

    攒足了力气的四人有些踉跄的跌了进去,吓得喳喳叫了几声。

    这叫声引得随后的仆妇也一阵乱叫。

    整个门前变得喧闹起来,引来路人好奇的注视。

    “喊什么喊!”周夫人气道。

    人家还没闹,她们自己倒闹得热闹!

    仆妇们忙安静下来,跌进去的仆妇也各自站好,才看到廊下站着的小厮正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们。

    负责按住小厮的几个仆妇又有些乱了。

    这,人家没喊也没叫,门也给开了,那她们是按住还是不按住?

    “走开。”周夫人喝道。

    仆妇们忙让开路,周夫人抬脚进来。

    廊下的小厮抬手。

    仆妇们顿时绷紧了,抬脚就冲过来。

    小厮却是揉了揉鼻头,转身走到一边去了。

    冲到半路的仆妇们又忙站住脚,乱乱的差点跌倒。

    “夫人来了。”

    厅堂里,婢女说道,一面迈步出来。

    周夫人嗯了声,忍不住打量这婢女。

    原来是张家的婢女!

    怪不得一直以来如此嚣张!

    以前嚣张也就罢了,但如今娘子病了,她再嚣张,那就不是护住,而是霸主欺主了。

    周夫人撇撇嘴,理都没理会她,抬脚进门。

    婢女微微一笑,矮身施礼避让一旁。

    避让…

    这让负责按住婢女的仆妇们也愣住了。

    怎么进门以来,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们收拾收拾,带娇娇儿回家去。”周夫人说道,在厅堂里坐下来。

    “夫人要接我家娘子回去?”婢女问道。

    “怎么?不能吗?”周夫人看着她,似笑非笑问道。

    “这事,我们做婢女的不敢说。”婢女笑道。

    已经挽好袖子准备冲过来的仆妇再次愣住。

    知道就好。

    周夫人摆摆手。

    “夫人还是问问我们娘子吧。”婢女接着说道。

    周夫人笑了笑,果然站起来。

    “好啊,我去问问。”她说道,抬脚向内走,一面用手微微的掩住口鼻。

    病了这么久的人,身上的味道嘛…

    幕帘被仆妇们抢着掀开,周夫人走进卧房。

    “娇娇,今日怎么样啊?”她口中说道,一面垂着眼,“跟舅母回家养病去吧,在外边也不方便。”

    她自己说完就又笑了。

    “那多谢舅母不弃…”

    自言自语的说完,周夫人怔了下。

    她的声音怎么变的有些不一样了?

    “多谢舅母不弃。”她喃喃再次说道。

    没错,这声音才对。

    那适才的声音…

    “是啊,多谢舅母不弃。”

    声音再次说道。

    周夫人只觉得尾椎一股寒意瞬时传遍全身,她僵硬的抬头看向卧榻。

    卧榻还是那个卧榻,卧榻上的人也还是那个人。

    还是那样的青缎罩衣,松垮垮的席地垂落,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散落其上,一手扶着头,一手搭在身上,那女子就这样侧卧的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周夫人尖叫一声,掉头向外跑去,撞上了猝不及防的身后涌涌的仆妇。

    仆妇们跟着叫起来,周夫人跌跌撞撞的却没有停下脚,接着向外跑,又因为不熟悉,一头撞上了门框,伴着更凄厉的尖叫人从内跌出去,踉跄中脚踩着衣裙,人便从台阶上直接滚落下去。

    在仆妇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中,滚落在地上的周夫人眼一黑头一歪不动了。

    喊声哭声叫声几乎掀翻了整个小院。

    站在廊下的婢女和金哥儿目瞪口呆。

    “娘子,做了什么?”金哥儿不由怔怔说道。

    “娘子什么都没做。”婢女也怔怔答道,“说了一句话而已。”

    一句话而已…

    一句话而已,周夫人就吓得心神俱散,自己把自己吓晕了…

    婢女又笑起来,笑越来越大,伸手掩住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娘子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只要在就够了…

    “金哥儿。”她笑道,招手,“来,你也去说一句话。”

    “也像娘子这么厉害吗?”金哥儿问道。

    婢女含笑点点头,附耳说了一句话。

    金哥儿笑着应声是,抬脚穿过乱哄哄的仆妇跑出去了。

    自从娘子病了就一直随身不离的门栓早被他扔到一边去了,哐当的推开门跑出去,根本也就不在乎门有没有关上。

    不用在意了,不用怕了,有娘子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金哥儿跑进神仙居的时候,周老爷正端起茶碗悠闲的喝了一口。

    “..账册还是你们管着,这个老仆呢,跟着你们的掌柜打打下手吧…”他接着说道。

    打下手,这更好。

    程四郎点点头。

    只打下手当然好,路都是一步步走的…

    名不正言不顺的奴婢,明正言顺却草包的书生,想跟他抢,呸…

    周老爷含笑再次喝茶。

    “四公子!”

    金哥儿尖亮的声音响起来,门也被拉开了。

    “娘子醒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呆住了,看着站到门口一脸兴奋的小厮。

    娘子..醒了…

    娘子!醒了!

    屋子里一瞬间气息凝滞,片刻之后响起哐当声响。

    程四郎第一个站起来,起身向外跑,金哥儿被推到了一边,这声响便是撞门的声响。

    吴掌柜紧接着站起来,因为太过于激动,第一次都没站起来,好容易站起来,脚步踉跄的也跑出去了。

    金哥儿被推的在屋子里也有些踉跄,再抬头看屋子里就剩下周老爷主仆二人了。

    “我家娘子醒了!”金哥儿看着周老爷,再次咧嘴一笑喊道。

    周老爷的茶碗还放在嘴边,似乎已经陷入呆滞,这一声喊让他又回过神来。

    醒了..

    醒了…

    周老爷的眼前陡然浮现很多乱乱的人影。

    仰面跌倒被射头的泼皮,口歪眼斜僵硬不动的刘校理,朝堂上神情愕然的大臣们…..

    又突然那些人影都换成了自己…

    周老爷顿时窒息,手中的茶碗落地。

    “老爷,老爷!”

    老仆察觉不对,忙喊道,一面伸手拍抚。

    周老爷面色涨红,双手扶着脖子,要咳嗽又咳嗽不出来,整个人抖成一团。

    “快来人啊,老爷噎到了!”老仆急急的喊道,一面死命的捶打周老爷,“哪有喝茶水也能噎到的!”

    金哥儿看着几乎憋死的周老爷哈哈笑了。

    果然一句话就能吓死人,他也和娘子一般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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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真可爱,似乎能看到屏幕后你们展开的笑脸,读者的要求真的很简单,就是看的开心,愉悦,就足矣。

    为了这笑脸,为了这简单,加更,谢谢,谢谢,

第二章 确认

    陈家,仆从脚步匆匆的跑过。

    “爷爷,爷爷。”

    陈十八娘一番常态,提着裙子疾步而跑,迈进陈老太爷的厅堂。

    “程娘子醒了!”

    陈老太爷难掩惊喜的站起身来。

    “真的醒了?”

    陈十八娘点点头。

    “母亲已经带着李太医去了。”她说道,欢喜不已,“爷爷,我和丹娘也要去,你去吗?”

    陈老太爷点点头抬脚迈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你们去吧。”他说道。

    既然她好了,那就不用去看了。

    陈老太爷看着十八娘急匆匆而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

    玉带桥,程家门前,周家的人早已经走了,但门前依旧车马济济的热闹,引得路上的人好奇的看过来。

    “今日这家来客不少啊。”

    路人忍不住说道。

    “家里肯定热闹。”

    不过门外热闹,门里却并不热闹,而且可以说安静的很。

    所有人都面带紧张的坐在厅堂里。

    厅堂里的主座上不似前几日空空,而是又如同往日一般,坐着那个女子。

    依旧的乌发垂后,宽袍缎衣。

    但又与往日不同。

    往日那个端坐如钟的女子,此时斜倚在凭几上,依旧面无表情,双目垂下,一只手搭在几案上,被李太医诊脉。

    青色的缎衣宽袖在手腕上垂下。

    这看起来谁都可以做的动作,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姿态,不知道是不是在场人的错觉,竟然觉得雍拥华贵,又云淡风轻般自在。

    “到底怎么样了?”

    程四郎忍不住问道。

    虽然一屋子陌生妇人让他又是拘谨又是惊愕,但经过自己这个傻儿妹妹竟然有三家名店的震惊之后,他的情绪能够控制的很好了。

    吴掌柜以及陈家的诸人也都带着忐忑看着李太医。

    李太医收回手,没有说话,忽的又抬手在这闭目而坐的女子面前摆了摆。

    “真醒了没事了?”他问道。

    满屋子的人都愕然。

    谁是大夫谁是病人啊?

    “李太医,你真的不会诊出病是不是好,而只会断病不好?”陈十八娘忍不住说道。

    李太医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陈夫人带着几分嗔怪瞪了女儿一眼。

    “娇娘..”她开口唤道,带着几分担忧,“真的好了?怎么起来了?还是躺一躺吧。”

    自从得到消息,急匆匆的赶来,一进门就看到这女子坐在厅堂里,一如既往。

    她们有些恍惚,恍惚她一直如此,生病晕倒不醒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程娇娘睁开眼。

    睁开眼,那木然的神情陡然变了鲜活起来。

    不,不一样了。

    陈夫人坐正身子心中喊道,她的眼!她的眼变了!

    眼前的女子睁开的双眼,大而有神,曾经白多黑少呆滞的眼瞳,此时如同夜空一般漆黑,随着眼波流动,又泛出宝石般的光芒。

    视线所过,人不由呼吸一窒。

    “我真醒了。”程娇娘说道。

    程四郎吴掌柜陈家的人离开后,厅堂并没有空下来,虽然比起方才济济满堂,这次只坐了一个人,但说笑声填满了整个厅堂。

    “…..教书先生便摇头晃脑的念大学之,书古之,大学之所以教人之….”

    “…..阎王听到了这位先生的念书,便立刻让小鬼把他勾来,说,你既然这么爱之字,我罚你来生做个猪,那先生只得认命,但又对阎王说,你让我做猪,我不敢违抗,但请让我生在南方,阎王听了很奇怪,问他为什么…”

    “…教书先生便说,子曰南方猪强于北方猪…”【注1】

    秦夫人的话音才落,屋子里响起清脆的笑声。

    婢女笑着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秦夫人却没有笑,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

    “不好笑吗?”她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不好笑。”她说道。

    秦夫人一脸丧气。

    “怎么不好笑啊,多好笑啊,特意想的切合你江州的乡音,怎么你还是不笑呢?”她说道,一面又看笑的捂着肚子的婢女,“你看,人家这个才叫正常,你这是不正常。”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

    秦夫人摆手。

    “这个笑没意思。”她说道,一面起身,“我走了,你休息吧,我回去再想想,就不信逗不笑你。”

    程娇娘起身。

    “你别动了,才好了,躺了那么多天,身子还虚着,别再晕倒了。”秦夫人说道,又是一笑,“你好好的,我想好了笑话就来,你要是再晕了,那更逗不笑了!”

    程娇娘微微一笑低头施礼,在她身后婢女和半芹跪地俯身大礼拜送。

    秦夫人含笑摆摆手,抬脚走了出去。

    廊下跪坐的仆妇丫头起身相拥而去。

    这边秦夫人还没出门,那边秦十三郎的马停在了门前。

    “母亲。”

    不待马儿停稳就跳下来往内跑的秦十三郎忙收住脚,唤道。

    “小心点,急什么急啊。”秦夫人说道,一面抿嘴一笑。

    秦十三郎应声是。

    “我都要走了,你才来,算了,我还是陪你进去一趟吧。”秦夫人笑吟吟带着几分无奈说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也似有些无奈一笑。

    “母亲,这次儿子输了,儿子好容易从先生那里偷跑出来一趟,请母亲垂怜。”他躬身施礼说道。

    “真是的,白养你这这么大了,竟然要赶母亲走。”秦夫人一脸哀伤对身旁的仆妇们说道。

    只不过仆妇们没有惶恐不安,反而都露出笑脸。

    “夫人,这都怪您能说会道爱说爱笑的,那程家娘子不爱说话木头人一个,如是有你在跟前,只怕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十三公子岂不是白来了。”她们笑道。

    秦夫人摇着扇子笑。

    “那是她的缘故,可不能怪我。”她笑道,一面用扇子拍了拍秦十三郎,“快去吧。”

    秦十三郎笑着再次施礼,迈步进了门。

    程娇娘已经走出来,站在廊下看过来。

    秦十三郎含笑疾步过去几步,端详她。

    一如既往,一如既往,能够一如既往,是多么难得的事。

    “我是谁?”他指着自己忽的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摇摇头。

    “真不认得了?”秦十三郎惊讶问道。

    “敢问公子贵姓大名?”程娇娘问道。

    “某,姓秦,名弧,字之乐,族中行十三。”秦十三郎整容答道。

    程娇娘点点头,矮身施礼。

    “秦公子。”她说道。

    秦弧?之乐,十三公子?

    “那,为什么六公子,会称呼你为桑子呢?”在一旁的半芹忍不住问道。

    “因为桑弧蓬矢六,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程娇娘看着秦十三郎慢慢说道。【注2】

    秦十三郎看着她展开了笑脸。

    “果然是好了。”他说道,“而且好的还出人意料。”

    他看过这女子几案上的书卷,是最简单最普通甚至不入流的野史轶闻,未来京城之前,从半芹的话里可以得知,她过目即忘,那么自然不会看太多书,来了京城之后,就他所知所见,案头上摆着的始终是这一本。

    而此时她能脱口信手拈来自己名字的出处,可见大好。

    那个信的主人,真的是她的师父吗?

    治好了她的痴傻病,教授了她神奇技艺精妙算计的师父…

    这一封信,真的是点醒了她,就好像她当初气死自己然后才治好了他的腿那般,不破不立,不通不破吗?

    秦十三郎又认真的打量程娇娘。

    “那,请问娘子你是谁?”他问道。

    你是谁?

    就是这个问题击倒了娘子!

    这将近一个月的日子她们几乎过了一辈子般难熬。

    这辈子她们都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

    半芹和婢女面色微变踏上前一步。

    廊下肃然而立的女子并没有发生可怕的一幕,反而是微微一笑。

    “我江州程氏女,名昉,。”她说道。

    因日而生,方生方始。

    你是我程家最明亮的女儿。

    日光下半空中似有高大儒雅的男子虚影投来一笑,烟消云散。

    ************************************

    注1:选自吕叔湘《语文常谈及其它》这个笑话的关键在于拿“之”字谐“猪”字,这是部分吴语方言的语音,在别的地区就不会引人发笑了。

    注2:《礼记.射义》

第三章 名命

    离开程家,心烦意乱的李太医谢绝了陈夫人的邀请。

    “反正她好没好你们自己也看得出来,不用我去给你家老太爷再絮叨。”他说道。

    陈夫人有些尴尬的应声是,只得让他走了。

    到底是怎么醒来的?

    到底是怎么醒来的?

    以前他断人不能治,人便会被那娘子治好,如今竟然他断这娘子不能治,这娘子自己也能好了!

    真是见鬼了!怎么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事!

    他千真万确的诊那娘子气脉将断,怎么一夜之间就恢复如常了?

    难不成这小娘子的来历果然如传言中那般…

    遇仙…

    “怎么回事呢?”他喃喃说道,“怎么就心病解了呢?”

    有人噗嗤笑了。

    李太医回过神,看到面前单腿屈膝而坐的少年郎。

    “哎,我怎么来殿下宫中了?”他说道。

    “我怎么知道。”晋安郡王笑道,“我正读书呢,你闯进来,闯进来坐下就自己参禅。”

    李太医哦了声,想起来了,又叹口气。

    “到底怎么治好的呢?”他又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他扑哧扑哧笑了。

    “这都是李太医你的功劳啊。”他说道,“果然但凡你诊治了不治的,就一定能治好。”

    他说着拍腿哈哈大笑。

    李太医瞪眼。

    “你快跟我说,这小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他喊道。

    难道真是李道祖的传人?

    难道是将死之时,李道祖亲自来给她续命了?

    看看,他都想些什么了?竟然有这些荒诞的念头,他要被这个程娘子折腾的疯了!

    “李大人,李大人。”晋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拍他的胳膊,“其实治好她的不是她。”

    李太医看着他。

    晋安郡王伸手指着自己。

    “是我。”他说道。

    李太医看着他。

    “是我把她叫醒的。”晋安郡王微微一笑说道,眉眼里带着几分得意。

    李太医愕然。

    “你?”他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晋安郡王笑道,“告诉她她是谁就行了。”

    李太医愣了下。

    “她是谁?什么意思?”他不解问道。

    “你还问什么意思?你到底会不会当大夫啊?你连病人的症结都不知道吗?她的症结不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吗?”晋安郡王说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吗?”

    李太医摇摇头。

    “她自小是个痴傻儿。”晋安郡王说道,负手踱步,“好了之后,先前的事一无所知,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人始生三月而加名,得名才得灵,有名便聚魂,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遇到问就茫然不知。”

    李太医听得似懂非懂。

    “她不是叫程娇娘吗?”他说道,“还有什么名字?”

    “娇娘,是她外祖母给她起的名字,不是程家认定的名字。”晋安郡王说道。

    “她一个痴傻儿,程家都要溺毙的,谁给她冠名啊!”李太医皱眉说道。

    “错了。”晋安郡王说道,停下脚冲他摆了摆手指,“程家给她冠名了。”

    李太医看着他没说话。

    “她未出生以前,程家老太爷盼之又盼,名字早早的就起好了,待生了之后,虽然是女童,但也欢喜,她是到了周岁之后才看出异样的,所以三月加名应该是存在的。”晋安郡王接着在厅堂里踱步,“周家既然叫她娇娘,想必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便直接从吏部要了其父的解状,因为年代久远,上面并没有子女的描述,不惊动程家是不行了,所以我便干脆传话让人直接去程家查族谱,果然…”

    “果然如何?”李太医问道。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我就知道她的名字了。”他说道。

    “那又如何?”李太医问道。

    “我就告诉她,她就醒了。”晋安郡王说道。

    李太医瞪眼看着他。

    “你开什么玩笑!哪有这样简单?”他喊道。

    “就这样简单啊。”晋安郡王亦是瞪眼。

    “这怎么可能!”李太医断然否认。

    这么古怪的病,竟然喊个名字就治好了,搞什么鬼嘛!

    晋安郡王咧嘴一笑,露出细白的牙,一摊手。

    “可是,我一喊,她就这样醒了。”他说道,“没办法,事情就是这样的古怪。”

    别说李太医觉得古怪,当时那女子睁开眼,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是程昉?”她不仅睁开了眼,还动了动嘴唇,说出话来。

    声音虚弱,但能听的清清楚楚。

    “是的,你叫程昉。”

    灯光下,那女子的眼神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璀璨,哪里有半点垂死病气!

    是这些人夸张了病情,还是真的是自己唤醒了她?

    是唤了她的名字醒了,还是听到自己唤她,她醒了?

    这个念头闪过,他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真是臭美!

    自己的声音有这么好听吗?

    不过,也不难听吧…

    内侍扭头从门外看过来,明亮的室内,白发老者伸手抓头神情茫茫,少年郎君笑容四溢琅琅。

    殿下这样的笑可是许久没见到了。

    内侍也是微微一笑。

    喧闹一天的院子随着夜色沉静下来。

    半芹吐出一口气。

    “才一天啊。”她说道,“累死了。”

    她说这话,干脆在廊下席地坐下来。

    “才一天啊,陈夫人秦夫人她们都连茶都没吃,你累什么啊。”婢女笑道,一面伸手推她,“快起来,煮杯茶给娘子吃。”

    “不煮了,累死了,我要休息一下,娘子…就别喝了。”半芹说道,靠在栏杆上。

    婢女掩嘴笑了。

    “你可真是胆子大了,竟然连娘子都不管了。”她说道。

    “不管了,不管了,我再也不想管了…”半芹说道,说着说着哭起来。

    婢女眼眶顿时红了,伸手推了她一下,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这不都好了嘛。”她哽咽说道,挤出一丝笑,也在一旁席地坐下。

    半芹哭着转头看她。

    “你坐下来干什么?屋子里不能没人啊,看娘子要什么…”她哽咽说道。

    “要什么她自己拿嘛。”婢女说道,笑着靠在栏杆上,看着夜空吐出一口气,“累死了,天塌下来有人顶着,我可是能歇一歇了。”

    半芹噗嗤笑了,笑着又哭了,抬手擦泪。

    夜色浓浓,半芹逐一熄灭了灯,来到卧房里,小心的看向卧榻上。

    程娇娘侧卧看着她。

    “娘子还没睡?”半芹说道,跪坐过来,“要喝水吗?”

    程娇娘摇摇头,起身坐起来,要说什么又最终没有说。

    屋子里一阵沉默。

    这场景,却让半芹有些恍惚的熟悉。

    雷劈后的道观残垣里,醒过来的娘子也是这样的看着自己。

    “娘子,你想起来了吗?”她迟疑一下问道。

    “想起来一部分。”程娇娘说道。

    “想起来老夫人和奶妈了吗?想起来,我小时候喂你吃糖了吗?”半芹眼睛亮亮的问道。

    程娇娘看着她,摇摇头。

    “想起我是江州程氏。”程娇娘说道。

    半芹愣了愣,点点头。

    这个还用想吗?

    “江州程氏出蜀州,剑门上断,横江下绝,祖卜筮者贱业,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程娇娘接着说道。

    半芹瞪大眼。

    什么什么…

    看着半芹瞪大的眼,程娇娘笑了笑。

    “去睡吧。”她说道。

    半芹哦了声,有些不安,她问的问题是不好…

    那些痴傻儿的过去能有什么好的事。

    “过去的事,娘子还是忘了的好。”她忍不住说道。

    此话一出,夜灯下程娇娘的神情微微一变。

    忘了的好…

    忘了,挺好的。

    她想起来的一部分,是自己叫什么,想起来她的家,她的族,但是这些完全不够。

    因为只有名字,干巴巴的名字,干巴巴的谁是谁,干巴巴的形容在脑子里展开,没有欢笑悲哀愤怒忧伤,没有曾经感受到的心疼…

    “半芹,取镜子来。”程娇娘说道。

    半芹点点头,从卧榻边取了铜镜。

    夜灯下,昏昏铜镜里模糊的女子形容,陌生的女子…

    程娇娘伸手抚摸脸。

    也是江州程氏,也是程昉,为什么却又不一样?

    这个程家与自己的程家有什么干系?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一切都想不起来,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

    那个拿走了她的心的男人。

    眼睁开了,心还是不在,所以还是不全。

    而那个男人,她想不起他的名字,他的样子!

    他是谁?

    为什么偏偏不知道他是谁?

    “娘子,娘子。”半芹握住她的手,声音颤抖的喊道。

    人说晚上不要照镜子,会被摄魂的,娘子才回魂…

    程娇娘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对着她微微一笑。

    “我没事了。”她说道,拍了拍半芹的手,“你去休息吧。”

    半芹担忧的看着她,还是听话的点点头。

    “娘子,真的是因为那个公子喊了你的名字,所以你就醒了吗?”她迟疑一下问道。

    想到昨晚的神奇,半芹还恍惚如梦。

    当看到娘子醒来,她们都欢喜的疯了,又是哭又是笑,等回过神,那少年郎早已经不见了。

    夜里突然来突然去,一句话就让她们的娘子醒来了,难道是仙人吗?

    程娇娘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半芹问道。

    “因为,名,自命也。从口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注1】

    名,就是命,唤出名,就知道了命,这就是命。

    在这个叫做程昉的女子身上,她这个程昉得以契合活命。

    这是天意,还是人算?

    她低下头,从几案上拿过一封信。

    你是谁。

    “你是谁?”程娇娘喃喃问道。

    **********************************

    注1:《说文解字》

第三章 求命

    天色亮起来时,金哥儿已经扫完了街门,一面哼着小曲洒水。

    “小哥,今个心情不错啊。”

    街坊看门的老头笑呵呵的说道。

    金哥儿冲他咧嘴笑,打个恭乐颠颠的进去了。

    院子里还很安静,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味,一如既往,但怎么看都觉得天更蓝,树更绿,处处透着精神。

    “金哥儿..”

    门外有人低低的唤道。

    金哥儿回头看吓了一跳。

    一个大胖脸站在门前,似乎是堆起笑,眼睛立刻便笑没了。

    “你谁啊?”金哥儿喊道。

    “我是周..周老爷啊。”周老爷说道。

    周老爷?

    金哥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上上下下审视。

    “一天不见,你怎么变这么胖了?”金哥儿惊讶喊道。

    这死孩子,这是胖吗?这是肿!

    周老爷神情尴尬,不过也没人看得出来。

    “娘子起了吗?”他问道。

    “你找我家娘子干什么?你还要抢我家娘子的…”金哥儿喊道。

    话没说完,就被大胖脸的周老爷扑过来捂住了嘴。

    “休得胡言休得胡言。”他连连喊道,带着几分惊恐。

    金哥儿被捂的差点背过气,好容易挣脱了。

    “这是谁啊?一大早就闯门杀人吗?”

    走出厅门的婢女说道,看着连连咳嗽的金哥儿,再看周老爷,也是一眼没认出来。

    天可见的!来这里杀人!借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周老爷心里喊道,看向厅堂。

    越过那婢女,一个女子站在厅堂里,秋衫素花点点,缎衣金边,目光沉沉的看过来。

    只这一眼,周老爷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娇娇儿…”他喊了声,掩面坐在地上,“这都是误会啊…”

    半芹摆好了饭菜,仔细端详一刻,又往白粥上撒了一点碎芝麻,这才满意的端起来向厅堂而去。

    周老爷依旧坐在院子里,一百鼻涕一把泪的哭。

    “……我是真心为了你啊,你病了,我放心不下,我只想给你守着你的店….”

    “……我是一心为了你啊,我信不过这些人啊…”

    “……你舅母也是为了带你回去好伺候着…你可不能听信别人的话,就恨上我们啊…”

    半芹跪坐下来,将饭食推过去。

    婢女拿起筷子递给程娇娘。

    院子里周老爷反复的嚎哭已经小了一些。

    “这很好啊。”程娇娘说道,看着他,“你这样做是为了我,我怎么会恨你。”

    很好?

    反话!这是反话!

    “娇娇儿。”周老爷说道,“我们真是为你啊。”

    程娇娘点点头。

    “那,这不挺好的。”她说道。

    “娇娇儿,那,那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和你舅母的命吧。”周老爷试探哀求道。

    “我要你们的命干什么?”程娇娘摇头说道。

    “娇娇儿,求求你高抬贵手,解了我们的病厄吧,你舅母眼瞅着就要断气了…”周老爷流泪道。

    原来那日周夫人摔破了头抬回家便一直高热不退,满口的胡话,周老爷在神仙居差点被茶水噎死后回到家,脸就肿了,虽然他现在还能走动,但他觉得用不了多久就会跟周夫人一样了。

    听完他的话,婢女和半芹愕然,旋即失笑。

    “周老爷,你们是自己吓自己的。”婢女说道,“我们家娘子那时才醒来,跟周夫人不过才见一眼,她就跑了,而你更是见都没见,怎么能怪罪到我家娘子身上?”

    “没有怪罪,没有怪罪。”周老爷吓得忙摆手,“娇娇儿,我们没有怪罪,只求你能大人大量啊…”

    “哎呀,你们还是快找大夫看病吧。”婢女嗤声说道。

    他们才不是病,这小丫头懂什么!

    周老爷抬头看着厅中安坐的女子,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怎么就忘了呢?

    怎么就忘了跟这女人作对那些人的下场了?

    一瞬间那些人的下场在他脑子里走马灯一样的转过,被射死的,被强逼着缢死的,被气死的,被引来天火烧死劈死的,被毁了前程的,而且最要命的是,她明明坏了这么多人的身家,却偏偏手上不沾一滴血。

    惹了她的,挡了她的路的,哪一个有好下场!

    想到这个,周老爷觉得自己的头脸又开始发胀了。

    “娇娇儿,天地可鉴啊,我真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啊。”他流泪哭喊道,“你想想啊,你都病成这样了,这店怎么能没人管啊,怎么能让几个奴婢去管啊,娇娇儿,我们周家不缺钱啊,当初给你母亲的嫁妆,可是养活了半个程家啊,我真是为了你啊,你不在了,我是你舅父啊,我不帮你看着,还能谁帮你?”

    他说着伸手指着婢女。

    “你这个丫头,你拍着良心想一想,你说我的那些话,难道就是道理吗?”

    婢女噗嗤笑了。

    “娘子。”她转头看程娇娘,“你才好,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你病着这段日子,舅老爷,还有四公子,都来店里帮忙呢,真是…”

    她说着又含笑看周老爷一眼。

    “…真是辛苦他们了…”

    什么?

    还没来得及说?

    周老爷愕然。

    他..他才不信呢!

    那要不然他们夫妇怎么病的要死了?肯定是被这女人下了药!在周夫人来抬她回去的那一刻,在自己在神仙居吃茶的时候!是的,没错,肯定是的,这女人一定防着呢!

    “娇娇儿啊,我们真的为了你啊!”周老爷再次抬手捶胸喊道。

    程娇娘放下筷子。

    “舅父,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她说道。

    “娇娇儿,你救我和你舅母的性命。”周老爷抬头流泪哀求说道。

    程娇娘看了他一刻。

    “虽然是舅父大人,但是,我看病的规矩还是不能破。”她说道,“你的病不至死,所以我不能治。”

    周老爷心中更为认定,看吧,看吧,就跟刘校理一样!

    搞得不生不死,偏还不用她来救,规矩一摆,不救也没人能怎么她!

    “娇娇!”周老爷起身向前几步,“娇娇,我真是为你好啊,你放过我们一命吧。”

    程娇娘皱眉。

    “哎,娘子,你会皱眉啦?”一旁的婢女忍不住惊喜的喊道。

    皱眉?

    程娇娘又皱了皱。

    “真的真的。”半芹也凑过来看高兴的喊道。

    皱眉,本是遇到不如意,并非是什么高兴的事,看着此时两个婢子欢呼雀跃如同天大的喜事一般,周老爷只觉得头脸更加发胀。

    她们这是故意插科打诨晾着自己的!

    “娇娇,你如是狠心如此,我们这就去自己寻个痛快,只求你,放过周家…”周老爷一脸凄然的说道。

    “你是说,你们病了,是因为我?”程娇娘问道。

    “不是因为你。”周老爷抽泣说道,“是因为我们。”

    程娇娘失笑,看着周老爷一刻,点点头。

    “既然舅父大人亲来开口了,这件事就罢了。”她说道。

    婢女和半芹微微惊讶,而周老爷则大喜。

    “娇娇,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的。”他说道,一面抬手擦了泪,带着几分期盼再次前行几步。

    程娇娘看着他。

    “那,我们吃些什么药?”周老爷迟疑问道。

    “药不用吃。”程娇娘说,“你们的病,解药就是你们自己。”

    周老爷一脸不解。

    “舅父大人做这些事,是为了帮我为我好?”程娇娘问道。

    “是啊是啊。”周老爷连连点头,“娇娇,你一定要信我们。”

    程娇娘点点头。

    “这件事,只要一句话就能解。”她说道。

    一句话就能解?

    果然是给他们下了言咒吗?

    且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遇到李真人,可以肯定的是她肯定遇到一个异人。

    听说有些异人真的能靠诅咒害人,就跟那些走街串巷的神汉神婆一般。

    “什么话?”周老爷忙问道。

    “就是舅父大人你说的话。”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你们做这些事,是为了帮我为我好,这句话你们信,我就信,你我都信,那你们的病症,不需要药,不日便解。”

    就这样?这么容易?

    周老爷有些惊讶。

    因为周老爷在,程家的街门大开着。

    金哥儿闲闲的在门口看街上人来人往,便见两个人走过来,看清其中一个,他咦了声。

    “你怎么又来了?”他问道。

    眼前这个小厮不像上次见到自己那般惊恐,反而带着几分闲闲。

    “小哥,我家公子请了大夫,给娘子瞧瞧。”年轻随从说道,一面指了指身后的背着药箱的大夫。

    金哥儿还没说话,那大夫一脸惊愕,伸手抓住随从。

    “小哥,你请我来给这家人看病?”他问道。

    年轻随从扭头看他,见这大夫一副见鬼的模样。

    “怎么啦?你看病,还挑三拣四?”他没好气说道。

    “不,是,你知道…”那大夫摇头说道。

    话没说完,被年轻随从不耐烦的打断。

    “有什么话你等会儿再说。”他说道,对金哥儿堆起笑,一面拉他往一旁走了走。

    “干什么?”金哥儿甩手说道。

    “小哥儿,没想到你家娘子的舅父家这么厉害啊。”年轻随从笑嘻嘻说道。

    “他?哪里厉害?”金哥儿哼声说道。

    “小哥儿,有这么个厉害的舅父家,是好事啊,别瞒着藏着。”年轻随从笑道,“你舅父家有神医,那你家娘子定然无事吧?”

    金哥儿斜眼看他,没说话。

    “还有,神仙居太平居什么的,也是周家的…”年轻随从接着笑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人嗨了声。

    随从扭头看去,见一个黑胖中年男人看着自己。

    瞪眼不瞪眼的看不出来,因为他的头脸肿的几乎看不到眼了。

    “你瞎说什么呢!”

    周老爷喊道,他刚稍微安了几分心走出来,刚走出来就听到这人在这里说神仙居太平居是自己的!

    这不是给自己扣屎盆子吗?

    这屎盆子扣下来可是要命的!

    “你谁啊?”

    “我是王家的,周老爷的亲家。”年轻随从带着几分得意说道,“我们亲家的事,我怎么会瞎说…”

    他的话音未落,便有两巴掌甩过来。

    周老爷习武出身,可比那些妇人厉害,两巴掌把这年轻随从抽的原地打个转,跌坐在地上。

    “混帐东西!再敢胡言乱语,打死你!”

    扔下这句话更惦记自己性命的周老爷忙忙的上车走了。

    怎么又被打了?

    他说什么了说!

    这人谁啊!

    等他抬起头,看眼前的胖脸男人也不见了,看门的小厮也不见了,程家的大门紧闭,甚至连请的大夫都不见了…

    这怎么回事啊?他跟这程家门前风水犯克吗?

    “娘的,我再也不来了!”

    年轻随从爬起来甩手扭头跑了。

    这门前的小插曲,只是一眨眼的事,除了金哥儿,门内的人都没有注意。

    送走了周老爷,伺候程娇娘吃了饭收了碗筷,准备吃饭的婢女看到半芹在厨房门口冲她招手。

    “怎么?”她走过去,问道。

    半芹看了眼厅堂里的程娇娘,拉了拉婢女。

    “娘子真的给他们…”她低声问道,带着几分激动又好奇,“他们的病,真的是因为娘子…”

    婢女微微一笑。

    “也算是吧。”她想了想,点点头说道。

    半芹松口气,拍了拍心口,想到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以及气恼,又有些愤愤。

    “那就这样容易就给他们治好了?”她问道。

    婢女笑了。

    “容易?”她说道,一面摇摇头,“这可不容易。”

    不容易?

    半芹有些怔怔,不就一句话吗?怎么就不容易了?

    ………………………

    “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帮她,是为她好。”

    “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帮她,是为她好。”

    周家的厅堂里,响起一男一女念念的自语,反反复复不断。

    周夫人躺在卧榻上,头上贴着膏药,面色惨白,蠕动嘴唇,有气无力。

    “老爷,真的念这个,就行了吗?”她问道。

    “对,就跟你往日念佛经一样,心诚则灵嘛。”周老爷点头说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带着几分欣喜,“我觉得,我的脸开始消肿了…”

    说罢忙开始接着念叨。

    周夫人哦了声,伸手扶着心口,也开始念,念了没几句,忽的停下。

    “老爷,你方才说,心诚则灵?”她问道。

    周老爷被打断有些不高兴。

    “是啊,她说了,只要我们信,她就信,信则解嘛。”他说道,忙又开始念,“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帮她,为她好…”

    “老爷!”周夫人伸手抓他,喊道,“你信吗?”

    周老爷愣了下。

    “信啊。”他说道,念了半日,他真的觉得好多了…..

    “你信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帮她,是为她好吗?”周夫人面色惨白的喊道。

    这么做,是为了帮她为了她好…

    是..是吧…

    周老爷也面色发白,嘴唇发抖,那个信字怎么也抖不出来。

    “我不信啊。”周夫人伸手按住心口喊了声,仰面跌下去,“我要死了..”

    这一句话喊出来,周老爷顿觉面皮发胀,头脸似乎以他肉眼所见的速度肿胀了起来,他也叫了声,捂着头倒下去。

    容易?让自己相信自己都不信的事,是天下最难的事吧!

    娇娇儿,饶命啊,我们真是为了你…

    **********************

    四千字,今日一更。

第五章 见问

    “又被打了?”

    客栈里,王家的老仆皱眉问道。

    看着两边脸都肿的高高的年轻随从,其他人又是惊讶又是忍不住笑。

    “你怎么这么背啊?”

    “这次打你的是谁?”

    年轻随从又是气又是骚。

    “我怎么知道!”他愤愤道,“打完,人都跑了!连大夫都跑了!”

    制止住大家的哗笑,老仆审视年轻随从脸上的伤。

    “这个人是个练家子。”他说道,又皱眉,“你说了什么惹怒了他?”

    “我没说什么啊,我都没看到他,他突然冲出来就打我!”随从委屈的喊道。

    老仆摇头。

    “把你说的话都给我再说一遍。”他说道。

    年轻随从哦了声,将当时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也没什么啊?”

    大家听完了说道。

    “是吧,我这次还是堆着笑脸,和气的恭维的说的…”年轻随从委屈说道。

    上一次老仆说自己态度有点嚣张,可能惹恼了对方,所以这一次,尤其是听说周家竟然如此厉害的后,他前去说话的时候,特意恭敬和气。

    没想到,竟然还被打了!

    真是没天理了!

    “我觉得,许是因为说神仙居是周家所以才惹恼了对方。”老仆没有笑,而是带着几分思索说,“那这个人是不想被人说神仙居与周家的关系而愤怒呢,还是因为神仙居与周家的关系而愤怒?”

    “鬼知道为什么!有病吧。”年轻随从恨声说道,说到这里想到什么哦了声,“对,对,他一定是有病,头脸肿的跟猪头似的!”

    老仆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先去看看程家娘子的病吧。”他说道,“总之这周家肯定不一般,如果这程家娘子病痊愈,这门亲事,就值得,如果程家娘子病不好了,我们也要做足了姿态,我这就跟老爷写信,将周家的事详细说。”

    “那古爷爷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看重周家?”一个随从问道。

    “必要的时候,还要,只看重周家。”老仆说道。

    随从们都瞪大眼很是惊讶。

    这一次,王家会同意王十七与程家傻儿的亲事,一多半是安抚纵容王十七,另一半则是为了程大夫人,与程家结好,而与程家结好,必然会无视周家。

    但此时老仆竟然说出这种话,意思也就是当程家与周家利益冲突时,王家极有可能要倾向于周家,而不是程家。

    这个周家真的这么值得?

    白日的德胜楼安静雅致,伙计们也没那么忙。

    “春灵,春灵。”

    一个伙计招手。

    从楼上走过的小丫头听见了探头微微一笑,提裙快步跑了下来。

    “哥哥,哥哥,多谢哥哥了。”她开心的笑着说道,“昨日我跟朱小娘子出门,正是到哥哥们说过的康家,多亏哥哥们提醒,我特意多带了一把琴,真的用到了呢。”

    她说着冲大家施礼。

    “娘子夸我,康家也多给了一把赏钱。”她说着拿出钱袋,“这些钱给哥哥们吃茶。”

    “哎呀春灵真是客气。”

    “怪不得朱小娘子喜欢你。”

    大家纷纷赞叹道。

    “来来,今日再与你说两家。”一个伙计说道。

    春灵点头道谢,坐下来听那伙计说一家名门望族的趣事。

    “哦,原来他们家是这样的啊,哥哥不说,真想不到呢。”她听完了,又看似无意的随口问道,“对了,不知道有个归德郎将周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周家?”伙计有些惊讶看她,“春灵要问周家?”

    “我昨日在席间听人说起来了,康家都说起来的人家,一定很厉害吧?”春灵眨着眼问道。

    伙计们哦了声。

    “原来是康家说起的,这也不为奇。”他们笑道,“但这周家其实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家。”

    春灵眼睛亮亮。

    “那为什么?”她一脸不解的问道。

    随口编了句说康家的人提起周家,还有些忐忑,没想到大家竟然觉得不为奇。

    周家竟然这样名满京城了吗?

    但又为什么说不是什么厉害的?

    “春灵你来得晚,去年这个时候,京中有大稀罕事呢。”

    “…都判定死了…”

    “人来了就治好了…”

    “…吃金石,京城里死了多少人了…要了些酒肉就把童内翰治好了…”

    起死回生,神医娘子,怪不得名满京城。

    春灵听得惊讶不已。

    这周家竟然有个神医娘子!

    “所以这周家虽然并非什么厉害人家,但前途却是大大的好。”

    “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据说跟周家有关呢…”

    “所以这周家可真是名利双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将来必定不凡..”

    这傻儿竟然有这样的外祖家…

    伙计们的说笑议论春灵听得不真切了,微微有些出神。

    这个傻子,为什么有这样的好运气?

    这个傻子,却又白白的浪费了这样的好运..

    如果是她们姐妹有这样的家,命运会是怎么样?

    老天爷,真是,不公啊!

    “哎说起这个周家,与春灵你还有些渊源呢。”一个伙计忽的说道。

    春灵吓了一跳看向伙计。

    “我?”她不解问道。

    “对啊,这周家的神医娘子,其实不是他们周家的女儿,而外甥女,是从江州来的呢。”伙计说道,“据说原来是个傻儿,得了道祖真人开窍,才成了神医…”

    “这也不稀奇,东街王瞎子不也是突然被大仙选中当了神婆嘛,所以说那些神啊仙啊的,偏爱找这些残缺之人…”另有伙计说道。

    什么!什么!

    春灵看着伙计神情惊愕再不掩饰,两耳嗡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娘子。”

    站在玉带桥门外,老仆整了整衣衫,抬手叫门。

    门并没有叫很久,很快就有人打开了门。

    “是你啊。”金哥儿打量老仆,认出来,“有什么事?”

    态度也不是那么恶劣啊。

    老仆心中微微惊讶。

    “不知娘子可好些了?我家公子不放心,来问问。”他含笑说道。

    金哥儿点点头。

    “好了。”他说道。

    好了?

    老仆再次惊讶。

    故意说的吧,不是说病的要死了?

    这一眨眼就好了?

    他才要再说话,门内有女声询问是谁。

    “是王家公子的家人。”金哥儿回头说道。

    内里女声似乎询问一句什么,不多时又声音杨起来。

    “娘子让请进来吧。”

    请进来吧?

    这就进来了?

    老仆有些愕然,旋即皱眉,那小子是不是故意耍滑偷懒才将程家的门难进说的如此夸张?

    这不是进来挺容易的吗?

    迈进庭院,一眼就看到廊下坐着的女子。

    发鬓扎束,青缎罩衣拥围,身形端庄,形容安然的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

    前两次见到时,老仆也打量这少女了,但除了略微惊艳,也没别的感觉,很快移开了视线,但这次,为什么接触那女子的视线时,他突然移不开了。

    那幽黑深深的双目,就如同深潭翻起的漩涡,让人不由自主的卷入无法挣脱。

    “是准备要走了吗?”

    女声说道。

    老仆这才回过神,忙点头,又忙摇头。

    已经完全没有怀疑的意思了,哪个病的要死的人会有那样的眼神。

    看来真是被夸大了!

    又或者是周家势盛,围上来卖好献乖的人太多。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娘子病体才愈,不急,不急。”他说道。

    “我的身子没有事。”程娇娘说道,“你们定好什么时候走?”

    “娘子想什么时候走?”老仆问道。

    “十日之后吧。”程娇娘说道。

    老仆不知道自己怎么答应又怎么走出来的,待回过神,他已经在街上走出去好远。

    他竟然答应了!

    回想与这少女的见面以及几句应答,竟然完全是被其主导。

    而最关键的是,这期间他竟然毫无察觉,显然是觉得这种应对是理所当然。

    对一个从小痴傻的少女,他竟然恭敬应对的如同面对王家的当家人一般?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怎么会这样?

    老仆站在街上有些怔怔,是因为对周家的敬畏,想要交好周家,所以下意识里才对这个女子如此的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周家!周家才是要紧的!

    带着程家娘子回江州的事,以前可以不用理会,但如今一定要跟周家说,还要周家首肯才是。

    老仆忙抬脚前行。

    去周家不用避讳,所以王十七郎要亲自上门了。

    “干什么走这么急啊,再多养养嘛。”

    王十七郎不情不愿的说道。

    “况且跟周家说什么,我们有姑父的信,直接带走就是了,用不着他们周家同意…”

    但他在老仆面前有少主人的地位,却没有少主人的威严,还是被压着不得不去了。

    但意外的是,他们没有被拦在孤女独居的程娇娘门外,却被周家拦在门外了。

    “我们家老爷不见客。”门房说道。

    “我们是王家的人…”老仆恭敬陪笑说道。

    话音未落就被门房打断。

    “快走,快走,不管谁家,一概不见。”

    这什么态度!

    “在程小娘子那里时就是这种态度..”年轻随从忙低声说道,带着几分委屈。

    正说着话,有马车急急而来,下来一个小厮拉着一个老者。

    “大夫,大夫,您快点,快点。”他口中催促道。

    “急什么急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再说也必定不是必死的症状…..要真是必死的症状也用不着请我来了…”老者口中絮絮叨叨,一面慢悠悠的迈步。

    大夫?

    “小哥,可是家中有人病疾?”老仆忍不住问道。

    那门房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

    “没有,没有,我家没有人病了!”他喊道,再不多说一句话,砰的关上门。

    王家诸人目瞪口呆。

    “这什么态度啊!”

    王十七郎瞪眼气道。

    上一次好歹是让进了门才被绑上的,门面上的礼数周到了,但这一次竟然连门面的礼数都不给了!

    “看,看,在程小娘子那里时就是这种态度…”年轻随从又忙喊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老仆反手一巴掌打在头上。

    “滚你娘的蛋!我在程小娘子那里就没见到这种态度!”他喝骂道。

    年轻随从脸上的红肿还未褪散,瞪眼抱着头看着老仆。

    “我又说什么了?又打我…”他一脸委屈的喊道。

第六章 交代

    “程文俞。”

    才迈进厅堂的江州先生便皱眉喊道。

    程四郎有些惶惶的站起来。

    “去吧。”

    江州先生摆摆手说道。

    程四郎顿时面色发白,前几日他缺课很多,又没有跟先生告假,这是要赶他走了吗?

    “先生,我..我…”他结结巴巴的要解释,但又觉得解释这个没必要。

    自己家的事自己扛,就算是因此被误会什么,也是应该的,没必要拿此来哀求。

    他没有再说,低下头收拾书卷。

    “早点说完早点回来,你耽误的功课已经够多了。”江州先生说道。

    程四郎一怔,抬起头看着江州先生。

    这样的人,竟然跟那女子是同胞兄妹?

    江州先生皱眉。

    “你家人来找你。”他竖眉喝道,“快去快回!”

    程四郎终于回过神,顿时欢喜满面。

    不是赶他走啊!

    “谢谢先生。”他高兴的笑着施礼。

    旋即又想到能通过先生来找自己的只有程娇娘,顿时又不安。

    莫非又出事了?

    早知道他那日就不该回来…

    看着少年书生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江州先生摇头。

    “都坐好。”他敲了敲几案,肃容说道。

    纷纷交头接耳说笑的学子们忙坐正身子。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注1】

    朗朗的读书声在厅堂里响起。

    “可是妹妹…”

    程四郎一口气跑到门外,看着接过来的婢女气喘吁吁的问道。

    他的话没说完,一旁马车车帘子掀开,露出少女的形容。

    程四郎的话便戛然而止。

    “多谢哥哥。”程娇娘对他施礼说道。

    “说什么谢,我又没帮什么。”程四郎拘束的说道,一面又忙抬起头,“你怎么出来了?才好了,别出门吹风…”

    “我没事,我已经好了。”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程四郎哦了声,他本不善言谈,尤其是在这女子面前。

    秋风吹过,九月的京城已经有些寒意。

    程四郎穿的单薄,不由打个寒战。

    “这是一些秋冬的衣裳。”程娇娘说道。

    看着婢女捧来的包袱,程四郎忙道谢。

    “怎好要妹妹惦记。”他说道。

    “你惦记我,我自然要惦记你。”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程四郎又讪讪笑了,抱着包袱再次道谢。

    “我今日来有些事要问。”程娇娘说道。

    书院外,席地铺设,程四郎端坐其上,看着对面裹着披风的女子,手里拿着自己写下的纸,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

    她神情专注,又似乎游离天外,趁着她垂目,程四郎才大着胆子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不是印象里那惊鸿一瞥,也不是存在于他描绘的图画中,而是活生生的坐在面前,穿着打扮简单到朴素,却掩不住那四溢的美丽芳华。

    她摇了摇头。

    程四郎惊然回神。

    “怎么?还要写什么?”他忙问道。

    “这便是我们程家的家谱?”程娇娘抬起头问道。

    程四郎点点头。

    “先祖程询?”程娇娘低头看手中的纸,其上墨迹还没有干,念道,“不对啊。”

    不对?程四郎愣了下。

    先祖的名讳,他这个做子孙的可不会忘记了。

    “是程询。”他重申道。

    “是江州本地人?”程娇娘再次问道。

    程四郎点点头。

    不对,不对…

    程娇娘摇头,但又没什么不对,她既然已经不似她了,这些人与她的家人族人对不上,也是正常的…

    “妹妹,怎么不对?”程四郎问道。

    程娇娘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没有,对的。”她说道。

    眼前的女子在笑,但程四郎却觉得萧索忧伤之意扑面,一瞬间他不由有些难过愧疚。

    “这次我来,是来和哥哥作别。”程娇娘说道,“我近日要回江州去。”

    要回去了?

    “是,妹妹,回去吧。”程四郎点头说道,“一个人在外,到底是艰难。”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笑了笑。

    “是,一个人在外到底艰难,哥哥在京城,有什么事,就来找她。”她说道,伸手指旁边的婢女。

    婢女上前施礼,眼中隐隐有泪光。

    “我在京城替娘子打量产业,以后还请公子多多关照。”她说道。

    “不敢,不敢。”程四郎下意识的还礼,还礼完了又有些可笑。

    他竟然会对一个奴婢这么客气。

    或许是那几日这奴婢在身旁相助的缘故,说是自己帮她们,其实没有这个婢女他根本什么也帮不上。

    呃…其实他原本就什么也没帮上。

    呃..其实…其实妹妹的意思好像是要这婢女照顾他…

    马车放慢了速度,婢女掀起车帘,看到不远处的太平居。

    “娘子,要去看看吗?”她问道。

    车上程娇娘一直闭目养神,闻言也没有睁开眼。

    “你看。”她说道。

    婢女哦了声,扭头看着太平居。

    “…娘子,曹管事说前边可以歇息下…娘子,你看这个酒楼,还小有名气呢…..”

    “..娘子,你想要吃什么?”

    咕嘟咕嘟的小锅在眼前浮现,热气弥散,似真似幻。

    “恩恩,好吃好吃。”

    一个小婢女一面大快朵颐,一面连连赞叹。

    婢女对着眼前的自己的微微一笑。

    当初一个小小的落脚店,一个随意果腹的小锅,她们自己也没想到会引起后边这么多的事。

    不知道那窦七回想起来,是不是很后悔当初不该见到这个过路神仙。

    “娘子,你看神仙居。”

    婢女指着车外笑道。

    程娇娘依旧闭着眼。

    “你看到了什么?”她问道。

    婢女看着车外,神仙居彩楼鲜艳,门前没有涌涌招客的伙计,但却没有丝毫的觉得凋敝冷清。

    “看到了,世道艰难。”她微微一笑说道。

    “还有呢?”程娇娘问道。

    “还有天道无情。”婢女说道。

    “还有呢?”程娇娘问道。

    “还有万事小心。”婢女说道。

    “还有呢?”程娇娘问道。

    婢女微微一笑。

    “还有,做人要厚道。”她说道。

    程娇娘睁开眼看着她,也是微微一笑。

    婢女看着她,俯身施礼,久久未起身。

    家中半芹已经在整理行礼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她含笑说道,扭头看外边。

    门口廊下婢女席地而坐,看着院子似乎出神。

    半芹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来。

    “半芹姐姐,其实这院子该我看呢。”她笑道,“你怎么看的这么入神。”

    婢女叹口气,扭头看她。

    “该我看,因为娘子不在了,院子也就不在了。”她说道。

    半芹嘻嘻笑了。

    “姐姐你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她笑道。

    婢女看着她的笑脸,抬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下。

    “伤别离的是我,你在我跟前笑的如此开心,真是让人恨啊。”她说道。

    半芹笑着抱住她的手。

    “半芹姐姐,我也舍不得你。”她说道。

    婢女任她抱着。

    “你以后,要好好的照顾娘子。”她说道,说完自己又笑了,看着半芹,“这话我不该说,本来照顾娘子的就是你。”

    “我只是照顾娘子,而你们却可以帮到娘子。”半芹说道。

    “是娘子教得好。”婢女笑道,“也是娘子给的机会。”

    她说着伸个懒腰。

    “跟着娘子学到很多,学一辈子都学不完,但是呢,学是学到了,能做成什么样,还是要自己来。”她说道,握了握拳头。

    半芹点点头。

    “半芹姐姐一定行的。”她说道。

    ……………………

    宫中,内侍碎步而进。

    “殿下,程娘子让人捎句话来。”

    正低头读书的晋安郡王惊讶的放下书卷。

    “哎?她竟然会主动找我?”他说道,旋即展开笑脸,“哈,一定是要问我怎么知道去问她名字的!”

    内侍看着少年的明媚笑脸,忽然有些不忍。

    “她是…告辞的。”他低声说道。

    告辞啊…

    “你要走之前,记得跟我打个招呼。”

    真是个信守约定的好朋友。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

    注1:摘自《论语》

第七章 辞别

    看着面前的小厮,听完他的话,原本微微笑的秦十三郎笑容渐渐散去。

    “等来一次亲口相告,却是离别。”他说道,摇摇头,摆摆手。

    小厮低头退下了。

    秦十三郎转身向身后一间庭院走去。

    真的要走啊。

    就跟周六郎一样,似乎从来没想过会离开,但现在一眨眼间,那个一同骑马射箭互相嘲讽说笑打闹的少年郎,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秦十三郎停下脚,仰头看天一刻,掉头转身大步过来。

    “哎,哎,公子,公子…”

    小厮喊了两声,看着秦十三郎骑着自己的马跑了。

    他抓抓头,扭头看那边的宅门。

    公子的马在那里,他要不要去牵出来骑走?

    但想到那个严厉的先生,小厮还是缩起头,抱着手颠颠跑了。

    秦十三郎来到程娇娘门前时,门前停着马车,大门打开着。

    是周家的马车。

    秦十三郎停下脚。

    身后又有脚步声响。

    “周公子?”

    有人迟疑的喊道。

    周公子?

    秦十三郎转过头,看到一个老仆带着几分恭敬施礼。

    “我是程小娘子未婚夫王家的人。”他含笑说道。

    秦十三郎哦了声,要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说的,便转过头不说话了。

    这种眼里没有下人的公子哥多得是,老仆也不以为意,才要站开几步,却见这位周家公子又转过头来。

    “你家公子呢?”他问道。

    “去采买一些京城特产了。”老仆忙含笑答道,“让老奴先来程娘子这里问问,有什么特别要的,一并买了,公子你….”

    秦十三郎点点头,不待他说完又转过头去。

    老仆余下的话便咽回去,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小公子貌似不喜他,但又似乎强迫自己跟他说话。

    这就是那种不满亲事但又不得不成亲家的亲戚心情吗?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那扭过头的少年公子又转过头来。

    “你们住在哪里?”他问道,“走之前,我与你家公子践行。”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家或许将是她的夫家…

    这才是该有的亲戚样,老仆含笑施礼。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他说道一面报了客栈名字。

    这边正说话,门内传出男人的哭声,这让二人都愣了下。

    哭声?听错了吧?

    老仆忍不住向内看去,大开的大门可以看到廊下坐着一个男人…

    他还要看,身旁的周家公子咳了一声。

    老仆回过神,忙退开几步,却见那周家的公子并没有跟着回避,反而向前走了几步。

    “娇娇儿,我知道错了。”

    周老爷用袖子掩面哽咽道。

    “你饶过我们一命吧。”

    “好。”程娇娘说道,“你帮我一个忙,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周老爷大喜。

    这么容易?

    念头闪过又大惊。

    容易?上一次一句话听起来也是容易,结果呢?

    “我就要跟王家的人一路回江州去。”程娇娘说道,“京城的三个店,还望周老爷多多关照。”

    果然!

    “娇娇儿,那是你的店,我绝对不会过问的!我对天发誓!”周老爷立刻伸手向天喊道。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但不管了!

    “这么说,舅父,是不愿意帮忙了?”程娇娘笑问道。

    不愿意帮忙?

    那岂不是找死?

    “愿意,愿意!”周老爷连连点头说道,“我对天发誓!”

    婢女忍不住咯咯笑了。

    “那老爷你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她笑问道。

    周老爷一头汗,肿胀的脸越发的难看。

    “舅父。”程娇娘说道,“不管你认还是不认,我认还是不认,这三个产业,世人都会算到你的头上,周家的头上,当然,利是我的,明枪暗箭则是你的。”

    这是事实,周老爷苦笑一下,就好像当初神医名初起的程娇娘。

    好的恭维的都是她,他们周家捎带也会得一些,但一旦这女子翻脸行事惹了人,嘲讽咒骂揣测便都砸向周家。

    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家,这就是族。

    “这是你的命,是周家的命,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当我生下的那一刻,就注定如此。”程娇娘说道。

    是的都是命,周老爷垂下头应声是。

    “所以舅父,既然这是命,你们想要好命还是坏命?”程娇娘问道。

    谁不想要好命..

    “好命。”周老爷低声说道。

    “什么?”程娇娘微微侧头问道。

    这个侧头的动作的含义,周老爷自然明白。

    “好命!”他提高声音喊道。

    “那就好。”程娇娘点点头说道,“京城的店就由舅父多多关照了。”

    啊?

    周老爷愣了下。

    “我不好了,你们得不到什么好,如果我好了,也许你们会跟着好。”程娇娘说道,“既然如此,舅父,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周老爷怔怔一刻。

    就是说他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荣辱与共…

    不,不,鉴于这娘子的习性,荣辱与共就是个笑话!

    荣可能会与共,但辱想让她与共?呵呵…..谁去试试?活的不耐烦了吗?

    所以这句话也可以这么理解,那就是,我倒霉了,一定会拉你们倒霉,对我好的话,我也许会多少对你们也好一点…..

    “娇娇儿,我知道了。”周老爷肃容点头,虽然因为脸肿,再肃容也显得滑稽。

    程娇娘施礼。

    “多谢舅父。”她含笑说道。

    真不愧是金刚菩萨,想必如果她亲手杀人的时候,也会礼数周全吧。

    周老爷忙忙的还礼。

    “那娇娇你真要回去?”他说道,“我这就去安排人马护送。”

    程娇娘点头。

    “…也带些人回去..”周老爷又试探问道。

    程娇娘再次点头,微微一笑道谢。

    周老爷欢喜的几乎要手舞足蹈,一向独来独往的程娇娘竟然要用他们周家的人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我这就去挑人!”他欢喜说道,起身,想到什么又忙补充,“挑好了给你带来看看。”

    “不必,什么人都成。”程娇娘说道,“不必费心。”

    能用则用,不能用…就去掉。

    比如在程家时被赶出去的那些丫头们。

    下人而已,在她眼里连名字都不配有。

    周老爷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道,起身迈步,走了几步又回来,带着几分忐忑迟疑,“娇娇,那,我和你舅母的病…你看用什么药?”

    婢女愕然旋即掩嘴笑。

    程娇娘抬起手,冲他摆了摆手指。

    “还是一句话,”她说道,“你们的病好了。”

    看着周老爷迈步出来,秦十三郎后退几步。

    “你们的病好了,你们的病好了…”

    周老爷嘴中念念低头迈步,差点没看到秦十三郎。

    “周老爷。”秦十三郎说道,浅浅施礼。

    周老爷哦了声点头。

    疾步过来的老仆恰好听到,神情很惊讶。

    这个猪头男人就是周老爷?

    也对,打了随从的肿头脸男人是有功夫的人,这周家武将,正是如此。

    “周老爷。”他忙跟着施礼。

    周老爷看他一眼,又看秦十三郎。

    是秦家的?

    “王家的。”秦十三郎说道。

    王家的啊,周老爷立刻抬脚迈步。

    “周老爷,周老爷。”老仆忙跟上喊道,“我家公子上门正要求见你…”

    “见我干什么?”周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话说一半想起这门亲事程娇娘自己答应了,可见那王家公子得了娇娘的欢心…

    “…..是说回江州的事吧?”他转头又换上笑脸和气说道。

    老仆被这突然的变脸闹的有些懵。

    “是。”他怔了下才忙点头。

    “好好,这个不用担心,我自会安排好的,你们就等着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上路吧。”周老爷笑眯眯的说道。

    老仆更是怔了怔。

    “好了,不用上门来见我,你们该收拾就收拾吧。”周老爷说道,一面摆摆手急忙忙的上车走了。

    老仆喊了几声没喊住,只得看着马车疾驰而去。

    “这么急,赶着救命似的..”他忍不住摇头低声自语。

    或者是急着摆脱这个程家娘子吧,终于能摆脱出去了的欢喜吧。

    这程家娘子..

    他转过身,见适才站在门口的周家公子已经进去了,他便忙也抬脚过去,却被金哥儿拦住。

    “我家娘子有客,你有什么事?”

    老仆将来意说了,看着这小厮进去回话,不多时便过来了。

    “我家娘子说了,不用帮她买东西,请王公子自己随意吧。”金哥儿说道。

    老仆还想说什么,但也知道人家的话意思是没打算请自己进去,便只得施礼告辞。

    真没想到,事情竟然办的如此顺利,还见到了周老爷…

    周..

    哎不对啊。

    已经走到街中的老仆猛地站住脚,回头看向程家的宅院。

    方才那小厮说,他家娘子在见客?

    她的表亲,算什么客?

    难道不是表亲?

    老仆这才想起,适才那少年见周老爷,二人之间的礼数,实在是不像父子…..那位少年只对周老爷施了半礼…如此年纪施半礼,那就是说这少年的身份高过周老爷…

    儿子的身份自然高不过老子,高过老子的绝不是儿子!

    那,他是谁?

    高过周家,俊秀少年,能进这小娘子的家门,不,不,不止能进家门,中秋那日还一同赏灯!

    看来关系匪浅啊…

    少爷,该不会真的要被偷了未婚妻吧?

    这个念头闪过,老仆自己也打个哆嗦,又有些失笑。

    怎么可能?那个傻儿!

    秦十三郎端起婢女推过来的茶,浅尝一口。

    “真要走了啊?”他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便再喝了一口茶。

    “还有时间,待我准备个践行宴。”他又挑眉,高兴的说道,“河宴已经去过了,这次我们再去更好玩的地方。”

    “好啊。”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你这人口味太刁。”秦十三郎皱眉认真思索道,“我得好好想想去哪里好。”

    又问她喜欢吃这个,吃那个什么之类的。

    程娇娘含笑一一答了。

    秦十三郎忽然不说话了,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不要嫁给王十七了,我,我母亲挑好人家给你。”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伸手将面前的一方盒子推过来。

    “新做的点心。”她说道。

    秦十三郎坐直身子。

    “程娇娘。”他肃容说道,“他们家不好,你也不用委屈自己。”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我没有委屈我自己。”她说道。

    “有更好的人家,你就不用要这个不好的人家了。”秦十三郎说道。

    “秦公子。”程娇娘笑了笑,自己先捻起一块点心,“什么叫更好的人家?”

    “家世,人品。”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抬袖掩口吃下一块点心,一面含笑看着他。

    掩在宽袖下半边脸,只看那一双眼,别有一番风味。

    秦十三郎低头也捻起一块点心,侧头转开视线慢慢吃。

    室内一阵安静。

    “秦公子,多谢你关心。”程娇娘说道,“其实都一样。”

    都一样?

    再好的人家也跟王家一样吗?那么多人品端正的公子也跟王十七那种废物一样吗?

    怎么会一样?

    “如果是我呢?”秦十三郎问道。

    门外的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这是这少年郎第二次吧…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如果你知道我的规矩,还让不让我给你治腿呢?”她反问道。

    秦十三郎被问的怔怔一刻,握着茶碗的手不由自主攥紧。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呼吸之间。

    “我又犯了虚假装的老毛病了。”他笑道,“让娘子见笑。”

    婢女再次和半芹对视一眼,两人笑了笑,是啊,对人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吧。

    “所以说,不要悲春伤秋的,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是什么就是什么,何必去想去问,只会让自己尴尬。”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我这一去还有事要做,此等小事不足挂齿,也不想为此分心,秦公子的好意我明白。”

    她说着端起水碗。

    “以水代酒。”

    秦十三郎看着她,挤出一丝笑,点点头,也端起茶碗。

    “以茶代酒。”他说道,“看来是等不到同饮酒的时候了。”

    “再见时,必然可以饮酒了。”程娇娘说道。

    “还可以再见?”秦十三郎笑问道。

    “不见,也可以啊。”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抬手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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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度中,理顺下后边,最近一更,不过字数会保证四千左右,比起双更只少一千,只是合并一起了。

第八章 赴宴

    “秦公子走好。”

    婢女在门前施礼。

    秦十三郎含笑点头,看着廊下伫立相送的娘子。

    不管怎么说,她们对自己是真情实意的以礼相待了,不似以前那样敷衍又无视,这也算是有得吧。

    “我先走了。”他微微一笑,冲门内的程娇娘摆摆手。

    程娇娘低头还礼。

    秦十三郎转过身上马,马儿打了几转,疾驰而去。

    ……………

    “殿下。”

    身后传来尖细的喊声,正迈步而行的晋安郡王停下脚,眼中闪过一丝懊恼,转过身面上带着几分嬉笑。

    这是一位被七八个内侍拥簇的高品内侍,都知张万成。【注1】

    “殿下,您这要去哪里啊?”张都知皱眉问道。

    “吾就是随便走走。”晋安郡王笑道,一面调转脚步。

    张都知嗯了声,与其他内侍不同,作为皇帝和太后的宠信,面对晋安郡王他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殿下随便走走就好。”他点点头,不咸不淡的说道,“可别往外边去,天家的孩子,都要小心再小心的,殿下不小了,可不能跟孩子一般不懂事。”

    被一个内侍这样教训,晋安郡王有几分尴尬。

    “是,是,我知道的。”他说道。

    “殿下知道就好。”张都知点头说道,“娘娘皇帝都对殿下这样好,殿下总是往宫外跑,最多明年殿下就出宫了,到时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进宫反而不能那么多,还是趁着此时多陪陪娘娘吧。”

    晋安郡王笑嘻嘻应声是。

    看着张都知等人走开,晋安郡王脸上的笑意散去。

    “这个王八。”内侍低声咒骂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转头看去,秋雾重重中宫门似远似近。

    “殿下,上次为了见程娘子,回来的那么晚,娘娘和陛下只怕是起了疑心…”内侍又低声说道,“不如不见了,送份礼也是心意。”

    晋安郡王点点头笑了。

    “不见,也一样。”他说道,“只要想见,不在此时。”

    他说罢,再回头看了眼,便抬脚大步向内而去。

    …………………

    “朱小娘子,朱小娘子!”

    一声声喧闹在德胜楼里陡然而起,引得包房里的人也不由拉开门看过来。

    引起这片热闹的自然是朱小娘子从廊桥上而过,廊桥上的少女,不是夜间那种华丽浓妆,而是素雅不施粉黛,却正适合白日明亮,越发显得清雅秀丽脱俗。

    “朱小娘子,朱小娘子,我是王十七,我是王十七。”

    王十七郎伸手高声喊道。

    廊桥上的少女目光都没有偏移半点,如同小鹿一般几步便跳跃不见了。

    “喊,喊。喊的好像朱小娘子认得你似的!”

    拥挤的人群冷却下来,其中一个瞪眼喊道,抽回自己被踩住的衣角。

    “朱小娘子就是认得我。”王十七郎喊道,一面带着几分得意,“我前些时候还听朱小娘子给我弹琴呢,朱小娘子还夸我是大丈夫…”

    四周的人顿时起哄。

    “要是真的,你现在去求见朱小娘子,看她认不得你。”

    王十七郎耐不过激,果然揪住一个知客,让他去通传。

    知客狠要了一笔钱果然去了,不多时就笑嘻嘻的回来了。

    “朱小娘子怎么说。”王十七郎忙问道。

    “朱小娘子说…”知客笑嘻嘻的拉长声调,看着四周迫切的注视,“不认得。”

    四周顿时哗然。

    “这小子吹牛上天!”

    “想好事想自己的都糊涂了!”

    “滚出去吧南蛮子!”

    王十七郎在一片嘲弄中狼狈不堪。

    “你们,帮我去找朱小娘子身边的春灵,春灵,她知道。”他揪住知客忙忙说道。

    正闹着,有两个随从挤过去,一左一右架住王十七郎。

    “公子,明日就要起程了,你怎么在这里!”他们低声说道,“不是说要和人告别吗?”

    “我就是在告别嘛。”王十七郎说道。

    “快些吧周家的人都来了..”随从们低声说道,不由分说架着王十七郎出去了。

    看着王十七郎被架出去,大厅里的人更是一阵哄笑。

    “哪家的傻子跑进来了!”

    笑声很快散去。

    “春灵,那个人找你的?”

    几个小杂役从门厅内收回头,笑问道。

    春灵摇摇头。

    “不认得。”她一脸疑惑的说道,又收回视线看向几个小杂役,“哥哥们快接着讲,那几个泼皮去太平居闹事,然后怎么样了?”

    虽然是四月发生的事,但对于每日新鲜事层出不穷的京城来说,这件事都已经算是老黄历了,不过因为是当众杀人,到底是很刺激的事,所以几个小伙计说起来还是很兴奋。

    “然后,就嗡的一声,太平居的人就一个一个的把人射死了…”

    小杂役说的活灵活现,春灵不由吓得伸手捂住嘴,一脸惊恐。

    吓到小姑娘总是很好玩的,小杂役们都嘎嘎笑起来。

    “射的可准了,箭箭爆头…脑浆子都出来了…”

    春灵不由后退一步,更加惊恐。

    “好可怕。”她说道。

    “是啊,是啊。”小杂役们点头,“周家就是这样的厉害…”

    春灵摇摇头,捂着嘴的手还没有放下来。

    不是周家厉害..

    不是周家厉害…

    是那个女人..

    是那个女人…

    她的耳边似乎有雷声滚过,眼前闪过两道雷光,火光里两个人影化为灰烬…

    王家十七算什么,拿捏住这个废物什么用都没,这个废物在那女人眼里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春灵!”

    有人喊道,春灵回过神,见一个小婢女站在面前。

    “春灵,你干嘛呢?喊几声都听不到。”小婢女疑惑问道。

    “春灵是被吓到了。”小杂役们笑道,“听杀人的事。”

    “哎呀你最近干嘛?总是听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小婢女皱眉问道。

    春灵有些讪讪。

    “好了好了,快走吧,今晚娘子要出门的。”小婢女也没有在意说道。

    春灵忙应声是。

    “有人家能请朱小娘子啊,是哪个人家啊?”小杂役们好奇的问道。

    “公主府的秦家。”小婢女说道。

    “秦家啊。”小杂役们纷纷恭维,“也只有朱小娘子会被他们家邀请,是很重要的宴席吧。”

    主子的荣光就是婢女们的荣光,春灵和小婢女都带着几分得意,忙忙的走开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秦府门前车马越来越多。

    春灵坐在车内,远远的就看到了秦家门前的热闹。

    虽然公主已经不在了,朝廷并没有收回府邸,反而赐予秦家继续居住,虽然也有御史弹劾,但先皇当年与公主亲厚,所以只当没看到没听到。

    虽然跟着朱小娘子行走过两次各家的酒席宴会,但来秦家门前的气势还是让春灵忍不住的惊讶,看的眼睛亮亮。

    “好多好马车呢。”她不由低声跟身旁的婢女说道,“这些的酒席看起来办的很大呢。”

    秦府的正门紧闭,侧门都打开了,站了一溜的仆从进进出出。

    她们的马车没有资格从侧门进,要从一旁的角门进出,马车驶过侧门时,正由两辆马车停下,她们的车立刻被仆从喝止。

    春灵掀着一角车帘子看出去,见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下车,四五个仆妇拥簇,又从其身后抱下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穿着打扮亦是不俗,她们下车,秦家那边也涌来许多仆妇丫头相迎接。

    这个女子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却过上了她这辈子都过不上的日子…

    还有那个小女童,这就是那种含着银汤匙出生的人吧。

    “快走,快走。”

    有人在车外催促道。

    马车晃动前行,越过门前向角门而去。

    “别看了。”一旁的小婢女低声说道,“把娘子的东西带好,别丢了什么,到时惹麻烦。”

    春灵收回视线,忙应声是,开始整理身旁的大小匣子。

    官妓在人家行走,用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自己带的,说的好听是周全,说的难听是人家嫌弃。

    临近角门时,春灵又回头看了眼,见门前又一辆马车停下来,下来的女子们依旧众星捧月。

    “童家的娘子们,你们怎么也来了?”陈十八娘回头笑道。

    “十八娘,快过来让我看看,你今日穿的什么?”

    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子与她笑道,一面亲密熟悉的拉着胳膊打量。

    “只许你们来,我们就来不得了么?”

    进了内院更是热闹。

    秦家的酒席摆在花园内,亭台楼阁水榭精巧,夜间的宫灯点缀恍若人间仙境。

    春灵一面抱着各种匣子一面忍不住四下打量。

    德胜楼的繁华热闹已经让她惊叹过,行走到的两个人家的奢华也让她震惊过,但此时此刻还是让她移不开视线。

    她们的走来也让场中一阵热闹。

    “看啊,看,那就是朱小娘子…”

    无数的视线合着摇曳的灯罩在朱小娘子身上。

    夜灯下,行走的女子凝脂红唇,点梅妆,发鬓高挽,眼波流转却目不斜视,碎步而行,拖长的裙摆如同彩蝶翻滚。

    “果然是艳如牡丹,又色如寒梅,不愧为花魁。”

    旁边有少年公子们连连赞叹。

    这话引得旁边的小娘子们不太乐意了。

    “再花魁也是个官妓。”

    “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以色侍人罢了。”

    小娘子们的话少年公子们也不爱听,都是自己家姐妹,也没什么避讳,便有几个不满争辩。

    “朱小娘子出身清白。”

    “色艺双绝,自然值得夸奖。”

    在一旁的秦十三郎听到这里笑着摇头。

    “所以说少年人就是年轻,这个时候怎么能跟小娘子们争辩呢?”他手里端着茶碗,一面扭头跟身旁的少年低声笑道,“这时候就该笑笑只当没听到。”

    旁边的少年哈哈笑了,看向那边被几个小娘子围起来的少年。

    “…清白?怎么清白?教坊司出来的哪个是清白的?”

    “..朱小娘子她的父亲可是官宦…只不过被诬陷才入了教坊司…”

    “哎呀那如今她父亲平反了,为什么她还在教坊司?”

    “那正是她高洁..”

    “那是她过惯了这种日子,让她再去过清贫的日子过不了罢了。”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什么小娘子,小娘子,教坊司只有小姐!”

    少年男女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没有丝毫的回避,也没必要回避。

    一句一句的话砸过来,春灵的脸色变的很难看。

    她还是头一次见娘子遇到这种场景。

    以往的都是男人们的宴席,并没有这种女眷在场,她们遇到的都是对娘子的追捧,这种毫不掩饰的厌恶轻视,简直令她惊惧。

    摇曳的灯,璀璨的珠宝,闪烁在眼前让春灵有些慌乱,她不由抬头看着前面的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身形挺直,步履依旧,目不斜视,似乎听不到四周的议论。

    但当有人提这名字喊住她的时候,就不能装作听不见了。

    “朱小娘子。”

    朱小娘子停下脚,转过身来。

    “娘子有何吩咐。”她施礼说道。

    “你过来。”

    一个小娘子招手说道。

    朱小娘子应声是,举步过去,站定在这小娘子面前再次施礼。

    春灵跟着过去,看着眼前四五个年轻的女子,她们的穿着打扮远远比不上朱小娘子,但春灵第一次觉得曾经艳羡的朱小娘子的装扮让她不愿意多看。

    原来有时候那种人群中的耀眼也会让人觉得羞辱。

    “朱小娘子,你父亲平冤了,你却不脱籍,是因为自惭形秽吗?”那小娘子问道。

    朱小娘子微微一笑。

    “倒也不算是自惭形秽,只是奴家认命。”她低头说道,“即便是脱了籍也改不了奴家曾经入过教坊司的命,那何必还要脱籍呢。”

    这话让四周的少年们神情多了几分怜悯,有人还轻叹一口气。

    “说的这么好听,还是觉得蒙羞嘛。”一个小娘子哼声说道,“那既然怕蒙羞,你为什么不安稳一点,还做什么花魁,出头露面的?”

    春灵把头狠狠的低下。

    朱小娘子依旧微微一笑。

    “那个,奴家倒没想那么多。”她说道,“奴家只是想,不管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吧。”

    这话让小娘子们更有些失笑,待要说话,有人先一步开口了。

    “说得好。”

    少年嗓音清亮,引得众人都看过去。

    拐角廊下,一个身穿青袍束玉带的少年郎面带微笑。

    春灵看清形容,不由瞪大眼。

    是周家的公子!

    “如此,一生无悔无愧。”少年郎说道,目光看着朱小娘子,将手中的茶碗举了举,“敬小娘子。”

    说罢一饮而尽。

    朱小娘子微微一笑,低头矮身施礼,转身迈步。

    竟然是他帮娘子说话..

    而且他说了话,周围的人都不再说话了…

    周家果然权势…

    春灵忍着剧烈的心跳,忍不住再次回头。

    跟他比,王十七算个什么!

    他,对朱小娘子维护,可见是心有悦之的吧…

    春灵咬住了下唇,呼吸急促。

    才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一阵热闹。

    “哎呀人来了..”

    什么人来了?

    春灵回头,见那位周家的公子早已经先一步向一边而去,而适才围着嘲讽她家娘子的小娘子们,以及那些少年公子们也都向那边涌了过去。

    那边也来了好些人,拥簇着一个女子夜灯下笑语喧喧。

    那么多人,但不管谁视线第一个都落在那女子身上。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暗色衣裙,广袖翩翩,裙摆拖地,纤腰宽带,浑身上下无一饰物,但却成了城中最耀眼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众人视线的凝聚,又或许是她那深深的眼,以及那暗袍映衬下如凝脂的脖颈。

    是她..

    还是她…

    如果当初她不赶走自己,此时此刻跟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婢女,会不会就是她们姐妹?

    一丝疼痛让春灵回过神,唇边咸涩。

    原来是咬破了嘴唇。

    “这小娘子,便是今日的主客啊。”

    耳边响起朱小娘子的声音。

    春灵扭头看去,见朱小娘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下脚,看向那边。

    灯火下被众人拥簇的小娘子如琉璃般璀璨。

    “真是个美人啊。”她微微一笑说道。

    她再次看了眼收回视线。

    “走吧,主客来了,我们要快些准备了。”她说道,转身继续摇曳而行。

    春灵也再次看了眼那边,收回视线,低头碎步快速跟上,与朱小娘子消失在忽明忽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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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唐宫廷太监机构为内侍省,设有品级,都知、副都知,押班等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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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医经介绍:
程娇娘的痴傻儿病好了
但她总觉得自己是又不是程娇娘
她的脑子里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作为被程家遗弃的女儿
她还是要回程家
不过,她是来找回记忆的
可不是来受白眼欺负的娇娘医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娘医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娘医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