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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医经全文阅读

作者:希行     娇娘医经txt下载     娇娘医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礼物

    虽然说得很自信,但随着玉带桥一步一步靠近,几个人的脚步还是明显的放慢了。

    街上人来人往,桥头租车租马的讨价还价,一切如旧。

    但一切真的如旧吗?

    “是郎君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喊声响起,穿过热闹嘈杂的人群冲入徐茂修等人的耳内。

    徐茂修明显的听到身后身旁弟兄们松了口气,他忍不住一笑。

    金哥儿和半芹已经欢快的接过来了。

    “…怎么这么慢?我们等了好久了…”

    “我说去接吧,又没人看门…”

    “…快快金哥儿,把火盆摆好了,普修寺请来的香也烧了…”

    被两个人围着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七个人竟然觉得听不过来也答不过来,只跟着傻笑,任凭半芹和金哥儿摆布,用树枝抽打了身子,迈了火盆,这才进了门。

    山石流水,秋日的竹从越发凝绿,厅门拉开,可以看到其中的屏风几案,几案上摆着一卷书。

    一切如旧,只是…并没有那个身影。

    徐茂修心里松口气,又有些微微的怅然。

    其实他也有点怕见她…..

    “娘子出门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半芹说道。

    徐茂修收回视线点点头。

    “水烧好了,郎君们先去洗洗,衣服也都准备好了。”金哥儿喊道。

    热闹的洗澡洗头刮了脸换了新衣出来,院子里又多了两个人。

    “东家。”

    李大勺神情激动的站起来。

    吴掌柜一如既往般轻松笑着。

    “怎么看起来又胖了许多?”他还说道。

    “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不胖才怪呢。”徐棒槌揉着肚子喊道,“不行了,几天不活动筋骨,都硬了。”

    他说着话便招呼身边的几个。

    “走,走,练练,练练。”

    几个兄弟们果然笑哈哈的向后院去了,不多时响起呼喝声。

    “还是人多了热闹。”吴掌柜笑道。

    “也是麻烦。”范江林忍不住低声说道。

    “麻烦?人活着就是一团麻,哪有不烦的时候。”吴掌柜笑道,“好了,东家们歇息一日快点去店里,都忙的什么似的。”

    范江林和徐茂修的神情微微怔了下。

    “是啊是啊。”李大勺也跟着说道,“如今天凉了,神仙居的生意越来越好了,都忙不过来,东家们不来,掌柜的就要限制人来吃了。”

    吴掌柜哈哈笑了。

    “这个限制人来吃,跟忙不过来无关。”他说道,一面带着几分神采飞扬,“这个也是一种手段,物以稀为贵..”

    “那明明还能挣钱,为什么不挣呢?每日只做五十桌,多可惜啊。”李大勺说道,“要是到了冬日,只怕更不够呢。”

    “不够就提前定位子嘛。”吴掌柜笑道。

    看着二人讨论着酒楼生意,范江林和徐茂修都笑着听。

    “东家,你说呢?”

    吴掌柜看向他们问道。

    “掌柜的你说好就好。”范江林说道。

    “东家你可真轻闲,你们的酒楼呐。”吴掌柜打趣笑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对视一眼。

    “吴掌柜..我们…”徐茂修开口说道。

    他的话说一半,门边金哥儿喊了声娘子回来了,众人忙起身看向门边。

    门拉开了,下了车,正由婢女摘下幂篱的程娇娘出现在面前。

    素花襦裙,青色缎衣,面容白皙如玉。

    “哥哥们回来了。”她说道,低头屈身施礼。

    虽然恨不得躲起来,但几个弟兄还是被从后院里叫过来,期期艾艾的迈进门内。

    程娇娘徐茂修吴掌柜几人已经各自坐下了。

    “..在家里吃还是去店里吃?”吴掌柜正与他们商量,“就是在家里,也别动手了,让店里送来…”

    “还是我来做吧。”程娇娘说道,“哥哥们受难归来,做妹妹的本应该如此。”

    “不,不,是妹妹在外受难了,就别辛苦了。”范江林说道。

    “不辛苦,正好今日都在。”程娇娘看向吴掌柜和李大勺,微微一笑,“就当是作别宴吧。”

    作别?

    吴掌柜和李大勺神情惊讶。

    他们的今日能出狱,定然是这女子的功劳,那么责令他们回兵营的事她自然也知道,而且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早。

    徐茂修等人默然,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室内一阵沉默。

    “怎么,怎么要走啊?”李大勺忍不住问道。

    “我们是逃兵。”徐茂修说道,“逃兵都是杀头的,能得命实属幸运,已经洗刷了冤屈,脱了逃罪,便只剩下兵,既然是兵,所以我们还得回去。”

    李大勺和吴掌柜点点头恍然,神情有些复杂。

    “不,原本也可以不回去的。”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神情又变得惊愕。

    “我给哥哥们准备三份大礼。”程娇娘说道,“这便是第一份。”

    抓回兵营重新为丁,是大礼?

    “好,多谢妹妹。”徐茂修回过神,第一个说道。

    随着他开口,范江林等人也都忙跟着道谢。

    谢的真心实意,没有任何疑问。

    “你们就不问问为什么?”程娇娘倒开口问道。

    “妹妹为我们做的,都是好的,我们只要按照妹妹说的去做就可以了。”徐茂修说道。

    “我没有问你们,就私自替你们做主了,不知道做合不合哥哥们的心意。”程娇娘说道。

    合不合心意?

    吴掌柜和李大勺忍不住对视一眼。

    放着京城轻松富足的日子不过,而去当那最低等的又是边境很危险的兵丁,难道也是合心意?

    “娘子,门外有人来说送货了。”

    金哥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第二份礼来了。”婢女笑道,一面起身,“快让进来吧。”

    “娘子给的可都是好东西,我瞧瞧去。”吴掌柜笑着起身说道。

    李大勺忙也跟着起身。

    “那都去看看。”徐茂修笑道。

    众人乱哄哄的站到了廊下,门外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正指挥着四五个伙计进门。

    “弓!”

    看到他们手中捧着的东西,几个兄弟同时喊道。

    “是庆州的弓!”

    还有一个人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

    听到这话,管事的男人笑着看过来。

    “郎君好眼力。”他点头哈腰说道,一面走过来几步,伸手指着逐一被伙计捧进来的长弓,带着几分得意炫耀,“我们店的弓是庆州官造,这几张分别是两石到三石的弓…”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有人扑过来。

    “三石的是我的!”

    徐棒槌大喊道,冲这些弓就冲过去。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把拿着弓的伙计都吓得后退。

    “三石弓我用的,别的给那些小孩子玩。”

    这话让其他弟兄们都起哄起来,他们也纷纷上前。

    “…棒槌你能拉开三石弓了?别闪了腰…”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一番争抢,徐棒槌满意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弓。

    “哈。”他戴上随身不离的铜扳指,用力的一拉弓弦,发出赞叹声,“哈,真是好弓,真是好弓,有力道…”

    看着轻轻松松就被撑开的弓,一旁的店家也有些惊讶。

    “哎呀好汉,好神力!”他连连夸道,“就是军爷们也不是谁都能轻松拉开这三石弓的。”

    徐棒槌顿时更加得意,喊着就要去后院射箭。

    “你少得意了,他不过是在京城见的少,咱们哪个弟兄不是轻松拉开的。”其他弟兄们纷纷呢拆台说道。

    院子里打趣说笑吵闹越发的热闹。

    “三哥不挑一个?”程娇娘说道。

    一直在一旁看着弟兄们徐茂修笑了。

    “不用挑,只要是弓,都能用。”他说道。

    “或者说,只要人厉害,好弓歹弓都能用。”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

    “这恭维我收了。”他说道。

    分完弓核验无误,店家拿了钱高高兴兴的施礼告退。

    “这东西这么贵!”吴掌柜在一旁咂舌。

    一张弓竟然要二十贯!再配上牛角做的扳指,七张弓下来足够小户人家吃喝一年。

    “这位老丈。”店家忙说道,“这庆州的弓极其难得,可不是谁都能弄到的。”

    吴掌柜对这个不甚了解,这些钱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娘子从来没把钱当回事过,钱对她来说就是个玩物,他打个哈哈说过去了。

    店家带着人告退,院子里兄弟们的喧闹还未散去。

    “倒让妹妹破费了,军中也会配发弓弩的。”范江林说道。

    程娇娘还没说话,徐棒槌听见了就开口了。

    “军中的弓弩越来越差劲了,一年不如一年,都没法上阵!”他喊道。

    徐茂修瞪眼。

    “那也不用妹妹破费。”他说道。

    徐棒槌摸摸头嘿嘿笑。

    “我也不是让妹妹买,我就说一说,谁让三哥你说军中发的嘛。”他说道。

    “不破费。”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哥哥们现在有钱,别说二十贯的弓了,就是三十贯,四十贯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是啊是啊。”徐棒槌嘿嘿点头笑道。

    范江林瞪他一眼。

    “..只是弓的价值不在价钱。”程娇娘接着说道,“要不然哥哥们为什么不去买这官造的好弓,而是捡些树枝麻绳自己拧?”

    喧闹的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我们不是小气,是…”有人忍不住说道,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哥哥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但我知道,我来告诉哥哥们。”

    她抬脚慢慢的走下台阶,看着院子里拿着弓箭脸上的欢喜还没散去的几个兄弟。

    “哥哥们,随身总是带着扳指..”她说道,看着眼前一个兄弟拇指上套着的铜扳指,已经被磨的发黄锃亮。

    “我.我就是习惯..”那兄弟有些拘束讪讪说道。

    “是啊,你们习惯了。”程娇娘说道,逐一的走过他们面前,“你们习惯了风雨无阻熬练筋骨,习惯了握着刀枪随时备战,习惯了就算躺在歌舞升平之地,随时竖起耳朵待听的也是进攻的锣鼓….”

    伴着她的说话,别说徐茂修等人不说话了,就连吴掌柜和李大勺都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攥紧了手。

    那些流淌在骨子里的气血是最难磨灭的…

    “…..只是在这里,没有军营号令的召集,也没有同袍们的对杀对练的嘶喊,也没有敌人随时到来的杀机涌涌…”程娇娘说道,站定在徐棒槌身前,伸手抚上他手中紧握的长弓,“..在这里这些弓箭只不过是挂在墙上的摆设,只不过是陪妹妹我作耍的玩具,纵然千金难求的弓弩,拿在手里又有什么用….”

    她松开手,转过身,又慢慢的走回来。

    “虎在山林才是兽,龙藏深潭才得灵,哥哥们的弓箭,只有在战场上,只有在射入敌人的胸膛,才是价值千金的弓箭,所以哥哥们不会去买那些价值千金的弓箭,因为在这里这样的拿着它挂着它,是在羞辱它。”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她站定在台阶前,看着徐茂修等人。

    “我送的这个礼,不知道哥哥们可还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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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假期结束了,上班好痛苦,今日一更,待我适应一下~~~~(>_<)~~~~

    明日恢复双更。

    不过双倍粉红还没结束,还有保底的话投一下,谢谢。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送

    这就是礼物。

    原来这就是这个礼物。

    还沉浸在方才一番话中的兄弟们都依旧怔怔。

    耳边的女子沙哑的不优美的话反复的回荡。

    逃兵,虽然是因为无奈而逃,但他们的确是逃了。

    在逃亡路上与人争执受伤快要死的时候,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不甘。

    当兵的就该死在战场上。

    以前穷的时候,没觉得怎么不甘心,因为觉得总有一天会不穷,再难也心安理得。

    但现在有钱了,很有钱,但午夜梦醒总是觉得心有不甘。

    一心建功立业杀敌报国,却最终狼狈而逃。

    不甘心,不甘心。

    就好像从逃走的那天,他们已经丢了一半魂在西北。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

    “….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

    “…..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

    “…..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从哪里失败的,就从哪里再站起来,再重来。

    院子里一片安静,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一切再重来!

    洗脱了罪名,再重来!

    当初他们为什么逃出来,不就是为了想找个地方诉冤屈,但他们这样的无权无势无家族做依靠的兵丁,能去哪里伸冤。

    如今冤屈伸了,罪名脱了,又能重回兵营。

    这不是心愿达成了吗?

    原以为这次死定了,却不想不仅没死,反而达成了心愿。

    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惊喜呢?

    徐茂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命呢?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上天要如此厚待他们?

    “这两个礼,哥哥们可喜欢?”

    程娇娘再次问道。

    “喜欢。”徐茂修第一个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什么?”她问道,似乎没听清。

    “喜欢。”徐茂修提高声音喊道。

    “什么?”程娇娘又问道,微微一笑。

    徐茂修笑了,笑声越来越大,不止他,其他的弟兄们也笑了。

    “喜欢!”

    “喜欢!”

    “喜欢!”

    院子里的喊声震耳欲聋,伴着大笑声。

    不过有笑的也有哭的。

    李大勺伸手揉了揉鼻子。

    “东家们真的要走了,还真舍不得。”他哽咽说道。

    “哭什么哭,没出息。”一旁吴掌柜说道,“这是大喜事,东家们是要建功立业当英雄的。”

    李大勺嗯嗯点头,抬头看着吴掌柜。

    “掌柜的,你干什么呢?”他问道,“仰着头做什么?”

    “没什么,看天呢。”吴掌柜说道,一面转过身,继续仰着头,“这天儿不错…”

    夜色初降,院子里的吵闹说笑劝酒声已经渐渐消散。

    从午间喝到此时,纵然是好酒量的几个兄弟也都醉倒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吴掌柜也带着几分醉意说道,一面和李大勺金哥儿将醉倒在厅堂里的男人们一一的送回房间,帮着洗漱换了衣裳之后才告辞。

    程娇娘站在廊下相送。

    “辛苦掌柜的了。”她说道。

    “不辛苦,不辛苦,人要是能辛苦才是福气呢。”吴掌柜哈哈笑道。

    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方才扶几个兄弟回房,还是说以后酒楼经营。

    反正他们各自听得懂就是了。

    李大勺也跟着笑呵呵的点头。

    不辛苦,真不辛苦,能这样的辛苦真的是福气。

    程家的酒宴散去时,周家的酒宴正酣。

    周六郎的行礼早已经提前送去西北了,待三日后随新任的西北将官们一同起程,明日便是他去西营的日子。

    相比于母亲对小儿子的不舍,周家的男儿们则没有那么哀愁。

    对于周家来说这样的分别一代一代的相传,这从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注定的命运,他们也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着。

    “….到那边听你叔伯们的话…”

    “…战场上的事跟校场的不一样,要多看多学…”

    父亲叔伯们传授经验。

    “….这是我高价弄到兵书,千金难求…”

    “….哥哥这是我给你求的护身符…”

    兄弟姐妹们相赠离别的礼物。

    宴席丰盛,歌舞悦目,周家的前厅里很是热闹,一直到夜深才散去。

    洗漱过后酒意淡去的周六郎并没有去歇息,而是在厅堂里坐下来。

    “公子,不早了,您早点歇息。”侍女们说道。

    周六郎看着厅中摆放的礼物,有兄弟姐妹们的也有朋友们的,因为多是寓意平安祝福,所以不需要带走。

    “这些都在这里吗?”他问道。

    侍女被问得有些不解。

    “是啊,公子,这几天收的都在这里了。”她们说道,一面又揣测,“公子可要带一些?”

    周六郎摇摇头,摆摆手。

    侍女们不敢多问施礼退下了。

    周六郎独坐一刻,起身挪到几案前,开始翻看这些大大小小的礼盒。

    没有,没有,没有…

    不就是那天没有让他选走最喜欢的长弓,就生气的再不往来了吗?

    当然不是。

    周六郎停下手。

    当然不是。

    是自己表达了不想与他再来往,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周六郎仰面躺下,手枕着头看着屋顶。

    廊下的侍女探头看到,有些担忧。

    “公子吃了酒醉了吗?怎么睡在这里…”一个低声说道。

    “看看再说吧。”另一个低声说道。

    话音未才落,见厅中的少年郎又猛地坐起来,继续翻看礼盒。

    两个婢女松口气,对视一眼笑了笑,垂头在廊下坐好。

    周六郎停下手。

    根本就不会有,那个女人都不知道自己要走。

    就算知道,也跟不知道一个反应。

    周六郎吐口气,再次身子向后倒去,抬脚将几案以及礼盒都推开,得以舒服的姿态躺好。

    看着室内的少年郎久久未动,侍女们先是轻轻唤了声,无人应答,这才起身进来,看着席地而卧的少年郎已经闭上眼睡的沉沉。

    叫起也不敢,搬也搬不动,侍女们只得取了被子过来与他盖上,逐一熄灭屋内的灯退了出去。

    一盏昏黄夜灯的室内,少年郎睁开的双眼亮亮。

    夜色沉沉,万物静籁。

    程娇娘的厅堂还亮着灯,里面传来婢女的低声说笑,以及淡淡的药味,不多时纸门拉开,婢女和半芹各自拎着一篮子出来,程娇娘在后跟随。

    拐过走廊,刚迈进后院,就见山石上坐着一人,显然也听到脚步声正忙忙的起身。

    “三郎君醒了?”婢女笑问道。

    “睡了一觉了。”徐茂修说道,脸上还有微微的酒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有些惊讶,“妹妹怎么还没睡?”

    “晾茶。”程娇娘说道。

    婢女和半芹便忙将手中的篮子提给徐茂修看。

    “娘子自己做的。”

    “..十三公子给的茶树,正好能摘一些了…”

    听着两个婢女脆生生的话,徐茂修低着头认真的看篮子的茶。

    “好,好,妹妹真能厉害。”他笑着点头说道。

    程娇娘迈步向前,闻言看着他一笑。

    “所以,哥哥尽管放心的去睡吧。”她说道,“不用担心妹妹。”

    徐茂修也笑了,抬脚跟上。

    “不过,还是担心。”他说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

    徐茂修在后叹口气。

    “其实我知道不用担心。”他又说道。

    那到底是担心还是不担心?

    落后几步的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抿嘴笑。

    “你,以后多出去玩。”徐茂修说道,“别总一个人闷在家里…”

    “我不寂寞的。”程娇娘说道,回头看他一笑,“哥哥不用担心。”

    徐茂修再次叹口气,看着程娇娘站在金哥儿已经放好的竹席前,他伸手,婢女忙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

    “虽然外人看起来,我很可怜。”程娇娘说道,一面抚着袖子从徐茂修递来的篮子里拿出茶撒上,说到这里又笑了笑,“或者,很可怕,那都是他们的看法,不是我的活法。”

    是的,那都是别人的看法,这个女子,她自己既不可怜,也不可怕。

    徐茂修笑了。

    “是我俗了。”他说道。

    “所以哥哥们不要担心。”程娇娘说道,“要知道,在没有遇到你们之前,我一直是这样过。”

    所以,离了你们,依旧这样过。

    甚至,没有你们,才是她习惯的日子。

    这话说的可真直白,直白令人有些难堪。

    但这就是事实,不是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它就是这样存在。

    遇到他们其实不过才一年而已。

    一年,多么微不足道的时光。

    一年,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改变,但对于他们来说,命运就完全的改变了。

    徐茂修没有再说话,程娇娘也没有再说话,一个撒茶,一个提篮,很快两篮子茶叶都撒完了。

    “好了,以后这种事,就要妹妹一个人做了,哥哥我帮不了。”徐茂修拍拍手说道。

    程娇娘笑了,矮身施礼。

    “多谢哥哥。”她说道。

    “快去睡吧。”徐茂修说道,看着她,“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程娇娘含笑点头,再次矮身略一施礼,转身走开了。

    婢女和半芹也施礼,跟上。

    看着夜色忽明忽暗灯下渐渐远去的女子,徐茂修久久未动。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侍女轻轻的拉开门,不由吓了一跳。

    “公子呢?”她喊道,转过身,“你们看到公子了吗?”

    其他的婢女忙跑过来,厅堂里空空,被子被掀在一旁。

    “是不是去校场了?”

    “怎么没听到..”

    “我方才看时还在呢..”

    “今日就要去京营了,公子还去校场真勤奋…”

    而此时,勤奋的周六郎正敲开程家的门。

    “…周公子,这么早?”金哥儿睡眼惺忪扶着门说道。

    “早什么早,门前都该扫了,你还睡!”周六郎瞪眼喝道。

    金哥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去拿扫把,待回过神,周六郎已经迈进门。

    就如同在门外踌躇半日一般,周六郎在院子里又停下脚。

    “你有什么事?”金哥儿跟上来,不高兴的问道,“都还没起呢。”

    周六郎吐出一口气,看了眼安静的小院,转身又向门外走去。

    “跟你家娘子说,我要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对金哥儿说道,“以后…”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有门拉开的声音。

    周六郎的脚步不由停下,但又恨不得立刻走出去消失。

    “以后怎么样?”

    程娇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见门前女子穿着家常衣裳也没有梳头,他忙又转过身。

    “以后,以后少惹点事。”他说道。

    身后无声。

    他便抬脚,才迈了两步。

    “哦,你是在和我道别。”程娇娘开口说道。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周六郎哼了声,侧头。

    “京城居大不易,你自己注意点吧。”他说道。

    眼角的余光见那女子似乎是笑了笑。

    “半芹,拿些点心来。”她说道。

    这臭女人!

    周六郎转过身瞪眼看她。

    微微发暗的室内,晨光渐亮的庭院,站在门边,立于与这一明一暗之间,一身素衣,乌发如墨的少女脸上浮现的笑让人炫目不可直视。

    周六郎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大街上,手里还拿着一匣子点心。

    他的脸顿时涨红了,现在应该做的是将这盒子的点心扔给路边的乞丐,或者摔进河里。

    城门已经打开了,街道上的人渐渐的多起来,推车的牵马的骑驴的涌涌而过。

    周六郎左右看了看,将小匣子在怀中收好,抬脚迈步。

    “早啊。”

    有人骑马从一旁而过,扔下一句话。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周六郎一慌旋即一怔。

    这声音…

    他抬起头看着已经越过自己在前面正纵马而行的翩翩少年公子。

    “喂。”他不由开口喊了声。

    秦十三郎回过头。

    “有事?”他问道,似乎有些惊讶。

    周六郎瞪眼看着他。

    “你干什么呢?”他问道。

    “出去办点事。”秦十三郎含笑说道,说完冲他摆摆手,“先走了。”

    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勒住马,待说完这句话人已经在丈外,此时他说完了话更是转过身,一夹马腹。

    周六郎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

    先..走了…

    视线里的人和马在人群中穿梭,越来越远。

    “这混蛋。”他忽的咬牙说道,“这混蛋!”

    他说着,然后拔脚狂奔。

    闹市中秦十三郎的马儿走的不快,转眼就被周六郎追上。

    “呵,你忙什么呢?跑的这么快。”他在马上笑问道。

    周六郎在他身边停下,呸了声。

    “装什么装,滚下来。”他瞪眼说道。

    “你怎么骂人啊。”秦十三郎皱眉说道。

    “骂人,我还打人呢!”周六郎喊道,伸手揪住他。

    打人?

    街上的人顿时眼睛亮亮的看过来。

    “好好,我自己下来。”秦十三郎忙笑道,“丢不起人,丢不起那个人。”

    看着两个少年郎没有打起来反而是并肩而行,街上的人带着几分失望散开了。

    “我真忙呢。”秦十三郎说道,“有事你快说。”

    “忙着大清早的跟踪我?”周六郎哼声说道。

    “哎呀看你美的!我跟踪你干什么?”秦十三郎一脸惊讶说道。

    “行了,我不会骗人,你也不会,别以为自己多聪明,我以前只不过也是哄你罢了。”周六郎哼声说道,“当初我撞了你的车,你笑嘻嘻说什么没事没事,心里还不是狠狠的骂我呢,谁看不出来啊。”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哎,哎,你真看出来了?”他带着好奇问道,“那你怎么还应了我的约?”

    “你一个小瘸子,我怕你怎的。”周六郎说道。

    “小瘸子,你还说你没说过我这个。”秦十三郎也哼了声。

    “骗你而已,你还真信。”周六郎说道,说完了伸手,“说正事,我还忙着呢,快点。”

    “干什么?什么正事?”秦十三郎皱眉不解问道。

    周六郎呸了声,伸手就从他腰里去摘一把匕首,秦十三郎忙护着。

    “我的,我的。”他喊道。

    虽然腿脚好了,但到底比不上从会走就开始练身手的周六郎,三下两下就被夺过去了。

    这是一柄看似很不起眼的匕首,刀鞘古朴,也没有什么宝石金银点缀。

    周六郎将刀子拔出来,啧啧两声。

    “涠洲段氏的刀。”他笑道,带着几分满意,“这还不错,拿来送礼也有诚意。”

    秦十三郎在一旁笑。

    “那我的呢?”他问道。

    周六郎将匕首跨好,看着他一眼。

    “我收下你的礼就是给你最好的礼。”他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抬手给他肩头一拳。

    “跟你妹妹学的越来越滑头了!”他笑道。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周六郎说道,“你最好死心吧,别一天到晚的记挂着,没用。”

    秦十三郎笑着没接话,而是拍了拍肚子。

    “出的来急还没吃饭。”他说道,一面看周六郎,眼睛一亮,“你还带点心出来了,不错不错,拿来..”

    他说着伸手,周六郎早捂着点心躲开了。

    “吃什么吃。”他说道。

    “你不是不稀罕她的东西吗?”秦十三郎笑道,“眼不见心不烦,我替你处置掉。”

    周六郎哼声再次躲开。

    “我走了,你照看着她。”他忽的说道。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

    “她哪里用我照顾啊。”他说道,“我连报恩都无路呢。”

    周六郎看着前方迈步。

    秦十三郎手中牵着缰绳,他的马儿还没有练到周六郎那般能自在跟随。

    “别的人,我也没有信得过靠得住的,就只有你了。”周六郎说道,“用不着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人又是一回事。”

    秦十三郎点点头,旋即又摇头。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扁我呢。”他说道,伸手给了周六郎一拳。

    这一次周六郎伸胳膊挡住,又给了他一拳。

    “练练你的小身板吧,等我从战场上再回来,你还能不能挡住我一拳。”他笑道。

    “放心吧,我只不过比你晚了十年而已。”秦十三郎笑道,“等你回来,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周六郎撇撇嘴。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街口,秦十三郎站住脚。

    “那我走了。”他说道。

    周六郎也站住脚,点点头。

    “你真有事?”他又问道。

    “对,父亲给我介绍了先生,只不过这个先生不好伺候,我如今每日要赶早去他那里侯门。”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

    “不过,来送你也是真的。”秦十三郎又笑道,伸手拍拍他的胳膊。

    周六郎哼了声,抬手冲他拱手。

    “祝你金榜题名。”他说道。

    “那不用祝。”秦十三郎笑道,晨光里少年郎脸上的自信满溢,也冲周六郎拱手,“祝你所向披靡,早立军功。”

    “那还用祝,明摆着的事。”周六郎抬起下巴,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大笑,两个相拱的手在空中碰了下。

    秦十三郎翻身上马向西,周六郎向东,一人一马各自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而去。

    *****************************

    五千五百字,两章并一章~

    聚散离合成长,逝者如斯夫,不可阻挡。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待问(盟主打赏加更)

    天气有些阴沉,京营里几个人抬头看天,微微皱眉。

    “明日别下雨耽搁了起程。”

    “再延误几日,便是有人欢喜又有人忧。”

    他们说着话,远处一阵喧哗,伴着欢呼叫好声。

    几人皱眉看过去,见是一群兵丁聚在一起不知道看什么。

    “…好箭法!”

    “…这要是在阵前能一人射杀十人呢…”

    听着四周的叫好赞叹,徐棒槌洋洋得意。

    “还用要是?爷爷我就这样干过,当初那功劳就是靠着这个得来的…那贼厮还想跟爷爷抢功劳,让爷爷一箭射过去吓得自己摔死了….”

    徐棒槌正说得热闹,有人在外吼了声。

    “干什么呢?”

    众人吓了一跳,忙转过身,看到刘奎怒目而视。

    刘大将此次仗着抓捕逃兵有功,家里朝里闹腾的谁也受不了,于是同意他的诉求,一并打发去西北。

    虽然只是一个区区大将,但隶属两司三衙,比这些普通兵丁要身份高很多。

    当下众人都施礼后退。

    “这是京营!”刘奎瞪眼喝道,主要是瞪着徐棒槌,“要耍把戏去街头!”

    徐棒槌哼了声,收起弓箭,跟着大家低头要走。

    “站住。”刘奎又喊住他,“把弓箭留下来。”

    徐棒槌顿时瞪眼。

    “什么?”他喊道。

    “军中没有给你配发弓箭吗?谁让你用这个的?”刘奎喊道,“私配器械,乱军纪,给我拿来。”

    这三石弓如今是徐棒槌的命,睡觉都抱着,他虽然鲁了些,但也不是傻子,听就知道刘奎的意思,更不用说看刘奎如同饿了几天见了肥羊的恶狼双眼冒的绿光。

    “呸。”他啐了口,“没听过有好兵器不让用的,不让军中花钱这等好事还有人嫌弃的。”

    “好兵器?好兵器放在你们的手里就是糟蹋。”刘奎喊道,“拿来,我说有就有,你敢不听上官将令?如此目无尊长,谁人敢用?让你们做役丁都不能!”

    目无尊长,谁人敢用。

    这两顶帽子要是砸下来对于一个小兵来说有点大。

    昨日来了京营之后,徐茂修已经跟他们兄弟私下了好好的讲了,这一次他们重返军营,就是为了洗刷耻辱,得功赏。

    要想得功赏,自然要上阵,但在军中,上阵还是守后,可都是有将官说了算。

    目无尊长,不听号令,这名声一旦砸上,还真没人敢用。

    徐棒槌站在原地瞪眼。

    刘奎带着几分得意,又几分激动,恨不得立刻将弓箭拿到手中。

    不用看,甚至闻味道他都闻的出,那是庆州的长弓,还是三石弓,从打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散发着嗜血的凶性,如同猛虎出笼一般。

    这种好兵器,他家里自然也有,但却不是他够资格用的。

    他都不够资格,凭什么这几个废物逃兵就能随随便便的还一人一个的拿着!

    来吧,来吧,投入真正的主人手里来吧。

    “真是丢人,自己没钱买,也不能抢人的啊。”

    有人在一旁说道。

    “连别人的兵器都能抢,还有什么不敢抢的?你这样的人,谁人敢用?”

    刘奎被刺中般跳脚转身。

    “哪个混帐胡咧咧…”他喊道,话喊一半便咽下,瞪眼看着一旁骑马的五六人。

    他是两司三衙的下属,那面前的几人便是殿前司的统领,虽然这几人的年龄都比他要小。

    “刘大将真是好威风。”周六郎接着说道,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奎。

    刘奎不情不愿的施礼。

    “小的不敢。”他说道,说罢转身走开了。

    “这弓真不错,你的箭术也不错。”旁边另外几个将官看着徐棒槌说道。

    听到夸奖徐棒槌乐的咧嘴笑。

    “弓不错,不是让你在这里显摆的。”周六郎冷脸说道。

    徐棒槌的脸又拉下去。

    “在这里十人叫好,也不如阵前敌人一声惨叫。”周六郎接着说道,“连我这个没上过阵的人都知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兵。”

    他说罢催马前行,其他人也都笑了笑,看了徐棒槌一眼一同去了。

    徐棒槌面色涨红,又是羞又是骚。

    “横什么横。”他忍不住嘀咕道,看着那少年的背影,“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哥哥呢。”

    “棒槌!”

    远远的传来徐茂修的喝声。

    徐棒槌吓了哆嗦一下,忙抬脚过去,却被刘奎挡住。

    “干什么?”徐棒槌瞪眼问道。

    刘奎哼了声,目光从他手里的长弓上依依不舍的收回。

    “我会看你们的!”他恨恨说道。

    徐棒槌呸了声撞开他跑开了。

    徐棒槌少不得被徐茂修等人狠狠的训斥一番,甚至范江林还收了他的弓,说直到西北再还给他,这让徐棒槌后悔不已,长吁短叹。

    “明日就起程了,一路上谁也不许惹事,不管是被人嘲笑还是挑衅,咱们都要记得咱们是要干什么的。”徐茂修说道。

    “没错,妹妹已经把咱们推上路,至于能走成什么样,就看咱们自己了。”范江林说道,“这时候再丢人,就不是丢咱们自己的人,还有妹妹的脸面!”

    他说着话瞪着徐棒槌。

    “看我干嘛?”徐棒槌哼声,“我才不会丢人呢。”

    说着话又摸鼻头。

    “妹妹不是说,要给咱们三份礼,这才两份,是不是还差一个?”他扯开话题说道。

    其他人都笑了。

    “行啊,都会左顾而言他了。”徐茂修也失笑道,“这个你到记得清楚。”

    “不是吃一顿妹妹亲手做的酒菜嘛,这也是一份礼。”有人解释道。

    徐棒槌才不是真的想要几份礼,见把话岔开了,便很高兴,嘻嘻哈哈的接过说笑。

    徐茂修摇摇头,回头看了眼京城方向。

    “走吧。”范江林拍拍他的肩头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收回视线。

    相比于京营的热闹,午后的京中一间客栈里有些冷清。

    靠着柜台打盹的一个伙计被细碎的脚步声惊醒,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锦衣少年公子正蹑手蹑脚的从厅堂中穿过。

    两向一对望,都愣住了。

    “王公子….”店伙计张口。

    话刚脱口,那边少年公子甩手就扔过来一吊钱。

    “闭嘴。”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威胁说道。

    虽然店伙计困得有些站不住,但还是稳稳的接住了钱,看着少年公子迈出门。

    “我只是跟你问个好而已,又不是喊你的伴当们来抓你。”店伙计耸耸肩自言自语笑道,将手中的钱满意的掂了掂,“这家人真有意思,多住一段才好。”

    王十七郎一口气跑出客栈,左看右看,认定一个方向便跑去。

    “王公子。”

    身后有声音传来,王十七郎忙停下转头。

    疾步跟着跑来的小丫头气喘吁吁。

    “王公子,我就在客栈门前呢,您也没看到就跑了…”她说道。

    王十七郎嘿嘿笑了。

    “我这不是吓的嘛。”他说道,“春灵,你找我什么事?是朱小娘子要见我吗?”

    只见过一面而已,朱小娘子都忘了你是谁了…

    春灵心里撇撇嘴,真是个草包公子,不过越草包越好…

    她的脸上浮现笑。

    “不是,我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特意来看看,还以为你走了呢。”她说道。

    “没有,我是被家人看起来了,他们要带我回去。”王十七郎说道,一面愤愤,“我才来京城多久,怎么能就回去了,而且我还没跟朱小娘子把酒言欢呢。”

    “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京中有灯会。”春灵说道,“我们楼里的人都会上街,赏灯放灯,公子不如一起来玩。”

    都会上街,那花魁朱小娘子自然也会。

    王十七郎眼睛顿时亮了,但旋即又懊恼。

    “他们肯定不让我去的。”他说道。

    “公子,你未婚妻不是在京城吗?”春灵说道,眨眨眼,“公子何不请她一起去看看这京中胜景,要知道皇帝大臣们都要看的。”

    未婚妻!哦,对了,他还有未婚妻!

    王十七郎大喜一拍手。

    他和那程家小娘子已经定亲,作为未婚夫妻,可以比世间少些约束,遇到节日相约出游倒也可以,这真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

    “好,好,太好了,我这就去与他们说。”他高兴说道,拔脚就走。

    春灵看着急惶惶而去的少年公子,面上的笑褪去,只剩下嘴边一丝冷笑,她转过身疾步而去。

    阴沉的天并没有下雨,一夜过去,天展晴。

    听到敲门声,金哥儿放下手里的水桶。

    “周公子不是走了吗?怎么还有人来敲门。”他嘀咕道,一面从门缝看出去。

    “金金哥儿。”秦十三郎笑道,“你家娘子在不在?”

    婢女捧茶,半芹还送来一碟点心。

    “如今的待遇真不错。”秦十三郎笑道。

    “以前也不错啊。”程娇娘说道。

    “是,是,娘子一直不错,是我郑人疑邻。”秦十三郎笑道,一面饮了口茶,“我今日来是想跟娘子说一声,我近日因为跟随新请的先生读书,常常不在家,娘子如果有事找我的话,让人去我家门上说就行,我已经叮嘱他们了。”

    程娇娘看着他没说话。

    “当然,娘子应该不用我帮忙。”秦十三郎笑道,“我就是一说。”

    “以后不知道,现在我有个忙要请你帮。”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一怔。

    “真有啊?”他笑意在眼底散开,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道,“娘子,说吧,这次要干掉谁?”

    一旁的婢女忍不住想翻白眼。

    一个温文如玉的少年郎,面对的是一个端庄娴静的小娘子,香茶细点,秋高气爽,如此美人良景,就不能想点好的事。

    她家娘子难道是山贼土匪凶神恶煞一开口就要夺人性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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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爽歪歪~虽然你不看哈哈。

第一百二十章 夜送

    夜色降下来时,传令兵来回跑了几趟,奔走一天的人马开始安营。

    其实他们现在没有走出去多远。

    经过一番告谢皇帝的仪式,出发已经到了中午了。

    虽然不到百人,但行进的速度却并不快。

    他们主要任务不是去西北打仗,是为了护送朝廷的官员赴任。

    经略使以及其他更换的武将多数是直接从自己现任的地方赶过去,从京中出发的则是奉有皇命彻查西北军务的监察官员。

    当然也有周六郎徐茂修这些补充西北军线的多数,但这些多数在这些高级武官面前可以忽略不计。

    倒不是这些京中的高级武将走不动路,而是有想走的快的,也有想走的慢一点的。

    所以拉拉扯扯快快慢慢中人马半日才出城没多远。

    “他娘的,今晚扎什么营啊。”

    坐在篝火边,徐棒槌忍不住低声骂道。

    “又不是跑了三天四夜了,这有什么可休息的。”

    “闭嘴,多管闲事,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徐茂修瞪他一眼。

    “我这不是急嘛。”徐棒槌嘀咕道,又去看范江林,“大哥,大哥,你看你一个人背着三张弓怪累的….”

    “是有点累,军中配发的弓你替我背着吧。”范江林说道。

    徐棒槌顿时拉脸,其他弟兄们嘻嘻哈哈的笑他,要把自己的弓也给他背着。

    “四哥,你帮我看看我的马。”徐棒槌又喊道,扭头看不到人。

    “四哥已经去看马了。”一个兄弟说道,“他给马修的好蹄子,如今引得好些人都要他去修蹄子…”【注1】

    正说笑着,徐茂修站起来,眉头微皱,看向来时的方向。

    “有人来了。”他说道。

    范江林立刻将手抓住身旁不离的弓箭,其他弟兄们也都站起来。

    这时候前后探路戒备的兵丁也发来了讯号。

    “无妨,是自己人。”

    传令兵疾驰而过,安慰纷纷站立起来的兵士,向主营帐而去,营帐外已经站着好些将官。

    他们的面上没有什么担忧,这离京城这么近,又是官路,又是朝廷人马,要是真有人来骚扰,那京城的大小官员都回家养老去吧。

    为首的将官接过传令兵手里递上的文书传看一刻,神情有些古怪,又传给下一个。

    一个一个的看过,神情都有些古怪。

    “胡闹。”

    隐隐听的其中一个说道,带着几分不满,甩袖子进去了。

    其他看过文书的武官们也或者摇头或者什么都没说,各自进营帐去了。

    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站着的兵士们又都坐下来。

    “…什么人?”

    “…来做什么?”

    大家纷纷低声议论一面好奇的向来时的方向张望,野外的夜色比京城要黑很多,黑压压的看不到什么异样。

    “说是来送行的…”

    听到这句话,徐茂修下意识的转过身,看着隔壁坐着的一堆正交流新得来消息的人。

    “给谁送行?”他不由问道。

    “这大晚上的追上来,又有官府的路引传令,肯定不是一般人,送的也不会是你我这种人啦。”那人笑道,一面冲将官营帐边努努嘴,“这一趟年轻人多,都是将官子弟,娇生惯养的,家人舍不得的多的是….”

    说话间黑压压的夜色里出现火把点点,嘈杂的马蹄声也逐渐清晰。

    看来来的人还不少。

    营地的兵丁都忍不住好奇的站起来看。

    人马越来越近,随着夜风烈烈的火把照耀下可以看清大约十几人并一辆马车,不对,除了十几人的护卫外,另有几匹空马。

    “不会吧,谁家护卫出行还配双马?”

    兵士们忍不住惊讶说道。

    长途奔袭最是伤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配备三匹马轮换,当然这种奢侈的做法对于马儿稀缺的中原内地来说是不现实的,就是在西北军中也是极其少见的,能得到这种配备的只有精良的斥候们才有资格。

    因为有了事先招呼,人马并没有受到阻拦,停在了营地外。

    马车掀开了,一个女子走下来。

    营地里一阵低低的嘈杂。

    “看吧,果然是哪家的女眷舍不得亲人远行…”旁边的人笑道,一面对徐茂修说道,却见徐茂修神情惊讶,再看徐茂修身旁的其他人,简直要把眼珠子掉下来一般。

    这有什么惊讶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小兵正向嘲笑几句,就见徐茂修大步走开了,方向是营地外的人马处。

    “又不是找你的,别多事看热闹,小心被打….”

    小兵忙喊道,话没说完,就被徐棒槌嗷的一声叫打断了。

    紧接着五六个人都向那边跑去。

    小兵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看过来,神情惊讶,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那冲上去的几个人并没有被那些护卫打翻在地,而是直接站到了马车前,更让人意外的是,那个小娘子还冲他们施礼!

    施礼!

    一群人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不会,是来给他们几个穷丁送行的吧?”那兵丁喃喃说道。

    半芹掀起了车帘,整个人罩在斗篷里的程娇娘便走了下来。

    “妹妹,有什么事?”

    “出什么事了?”

    七个弟兄七嘴八舌的问道,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送礼啊。”程娇娘说道。

    众人一愣。

    “真有第三个礼啊?”徐棒槌喊道。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程娇娘说道,一面伸手指向一旁,“那就是。”

    一旁七匹马正打着响鼻。

    原来是送马。

    “鼻头白的那个是我的!”徐棒槌又是第一个喊道,冲了过去。

    其他弟兄们都笑着也跟上去。

    “真不用。”徐茂修说道,“一路上走的也不快,再说我们几个也都不是骑兵,到了西边也用不到,你怎么大半夜的跑来了?”

    他说这皱眉看四周。

    “自己来的吗?”

    这些护卫是周家的吗?

    见他看过来,一旁马上一个裹着大斗篷的人便下马。

    “郎君不用担心,是我陪娘子来的。”

    兜帽掀开,火把下露出少年英俊的面容。

    营帐猛地被掀开,一个亲随跳进来。

    “公子,公子!”他大声喊道。

    这个营帐是四人共住的,但此时其他人都在帐外围着篝火说笑,帐中只有周六郎一人。

    “喊什么喊!”

    火把下看书的周六郎没好气的喝道。

    “公子,公子,程娘子来了!”亲随激动的喊道。

    周六郎猛地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谁?”他问道。

    “是程娘子啊,程娘子,来送行了!”亲随激动的喊道。

    来送行…

    她来送行!

    周六郎顿时觉得浑身长刺一般恨不得在地上滚一滚才好。

    这..这…

    “胡闹什么!”他涨红了脸喊道,起身就往外冲。

    “还有秦公子也来了….”

    亲随在后又喊道。

    周六郎眼睛亮亮的冲到营帐外,便看到那边围着的人,虽然人影晃动,火把摇曳,但依旧一眼看到那站在车边的裹着大斗篷里看不清形容的女子,以及一旁已经摘了兜帽,正在说笑什么的秦十三郎。

    这两个家伙!

    “….真是来送这几个人的?”

    “…送的什么?七匹马?”

    “…什么好马啊?值得这样半夜追过来?”

    穿行在营地里,听着耳边的议论,周六郎的脚步放慢了,最终停下。

    “…说是妹妹和妹夫来送行了….”

    什么妹妹妹夫!

    周六郎转头狠狠的看向说话的几人,几个人也看到了他。

    这样围观显得没有规矩,这位小将生气了吧…

    看眼里都冒火了…..

    几个人忙垂下头互相拉了拉躲到一边去了。

    周六郎站在原地看向那边,攥手察觉不对,低头看原来手里那拿着书卷。

    “行了,快回去吧。”徐茂修说道,说完了又觉得半夜走路更不好,“要不就在车里歇一晚吧,别乱跑了。”

    “把篝火点起来。”范江林也说道。

    程娇娘摇头。

    “不用了,我就是来送马的,这就回去了。”她说道。

    “以后别这样胡闹了,你这样,倒是和我们见外了。”徐茂修还是沉着脸说道。

    “原本早一些的,只不过一直没做好,所以就耽搁了。”程娇娘说道,矮身施礼,“让哥哥们担心了。”

    “别担心,有我在呢,再说,她又不是那种鲁莽冒险的人。”秦十三郎在一旁笑道。

    徐茂修和范江林便都看向他,躬身施礼。

    “有劳秦公子了。”他们齐声说道。

    “荣幸,荣幸。”秦十三郎笑道,微微还礼。

    还真跟妹妹妹夫似的…

    周六郎将手里的书攥的咯吱响。

    就是妹妹妹夫,正经哥哥在这里呢!

    “四哥。”程娇娘忽地喊了声。

    站在一旁的徐四根忙应了声,站过来。

    “其实这第三份礼物,主要是给你的。”程娇娘说道。

    大家都愣了下,徐四根更为意外,又有些手足无措。

    “我吗?”他问道。

    “四哥,你好好看着这些马,过一些时日,你就能看出成效了。”程娇娘说道。

    马?成效?

    徐四根不由看向马匹,这些马他适才大概看了眼,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好的马匹,至少不值得妹妹这样大半夜的追上来相送。

    当然这是单从价格上来说,礼轻情意重。

    原来还另有成效?

    “是什么?”他不由问道。

    “这个成效要靠看,四哥一路上慢慢看,就看明白了,说,没有必要,也说不清。”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冲他们再次施礼,“军营之地,女子不便,妹妹告辞了。”

    “这么晚了,别走了。”徐茂修等人说道。

    “没事,我们这些人呢,京城官路,没事的。”秦十三郎笑道。

    “那就有劳秦公子了。”徐茂修等人施礼。

    看着这边人上车上马果然呼啦啦的调转马头,周六郎忍不住前迈几步。

    这两个家伙!

    “恭祝各位将士,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秦十三郎用手拢在嘴边大声说道。

    声音在夜色里传出去很远。

    伴着他的呼喝,他的护卫们齐声呼喝。

    不管是送谁,这种祝福让营地的里的兵士们都笑起来。

    “好。”有人拉长声调答了声。

    紧接着更多的应好声也响起来,杂七杂八最终哄声一片。

    秦十三郎再次遥遥拱手,调转马头。

    人马慢慢而去。

    随着他们的离开,营地的喧嚣更甚,很多人都向徐茂修这边涌来,带着好奇带着询问还有来看马的。

    在这喧嚣里周六郎静静的看着离开的人马。

    “嘘.”忽的有人说道。

    热闹的人愣了下。

    “听!”那人说道。

    听什么?

    营地的喧嚣渐渐小下去,夜风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丈夫处世兮…..当封侯…”

    女子沙哑的声音在夜色里一阵阵传来,与此相伴的还有渐渐而起的击鼓声。

    “…..男儿立命兮….有功业….”

    徐茂修不由向前迈了几步,这熟悉又陌生的歌…

    熟悉的是曾经某时此景见过,陌生的是,这女子的气息比那时好了很多,夜色里悠远而长。

    “妹妹为我们唱歌呢!”

    徐棒槌大声喊道。

    这声音立刻引来一片嘘声。

    “别吵,听不到了!”

    徐棒槌嘿嘿笑。

    “是我妹妹给我们唱歌呢…”他又嘀咕一句,不过这次到底没敢大声,自己也伸长脖子向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夜色里点点火把越走越远。

    “…..招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

    “......千金买马鞭......百金装刀头....”【注2】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一开始只有这女子的声音传来,不多时有男声相合,明明只有一男一女一鼓,声音却如同直达天际,随着鼓声的激烈,虽然女声调始终平缓,但每个人心中不由激荡。

    不知是哪个开头,这边营兵们也开始跟着吟唱起来,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震天地。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女子的声音早已经远去听不到了,但反复唱响的嘹亮歌声却依旧环绕夜色中的营地。

    在这歌声里,周六郎咧嘴一笑,将手中的书卷在身前敲了敲,转身向营帐而去。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

    注1:在没有马蹄铁以前,军中骑兵都自己修整马蹄,来养护自己的马,关于马蹄铁的普及,也没有统一论证,有说宋,也有说明元,这里是架空唐朝背景,所以设定尚未有出现。

    注2:取自杜甫《后出塞》

    PS:粉红双倍凌晨截止,谢谢谢谢,谢谢大家厚爱。

    第三份礼物,这次才算是送行结束,(*^__^*)嘻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来历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忠与义气兮冲斗牛,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营地里的喧嚣渐渐沉寂,陷入夜色的沉睡。

    主营帐里,一个身着紫袍的武官正念出适才营地外传唱的歌词,这便是此次皇帝钦命的西北监察使,周凤祥。

    “是送那几个逃兵的?”他问道。

    亲随应声是。

    此时外间那几个逃兵已经被大家围了一晚上了,各种询问来历表达羡慕不绝,但这些热闹,周大人是不屑于的。

    “去问问。”周大人说道。

    亲随根本就不用转身出去,而是直接开口就答。

    “…送的是七匹马。”他说道。

    不是问这几人的来历,这几人的来历,别人不清楚,周大人很清楚,作为亲随也清楚的很。

    太平居的东家,被巡甲大将刘奎抓住的隐匿的逃兵。

    逃兵多的是,让周大人这么记得清的也只有这七个人了。

    如果不是这几个逃兵,如今的他大约不是做着有名但不正的监察使,经略使他或许坐不上,但一个兵马副总管总能当上吧。

    这一耽搁,不知道还要费多少时间和功夫才能如愿!

    当然如果说都怪罪这逃兵的话,有点太抬举他们,降低自己的身份。

    这件事要说就是运气不好,被那张纯横插一脚。

    周凤祥吐口气。

    “…随身用的是庆州的重弓,不知这太平居的东家们此次即将用的是什么宝马良驹啊?”他淡淡说道。

    “大人,就是群牧监普通的军马。”亲随说道。

    周凤祥皱眉。

    “普通的?”他问道。

    “是,小的认真看过了,普通的很。”亲随说道。

    周凤祥手指敲了敲几案。

    “那就是千金买马鞭,礼轻情意重。”他说道,一面摇头,“真是够能折腾的,靠着折腾到西北可没那么容易觅封侯的。”

    “大人,还要再去查问吗?”亲随问道。

    “不用了。”周凤祥摇头,带着几分不屑,“别理会他们,离他们远点,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

    亲随应声是。

    而在另一张营帐里,另一位紫袍官员姜文元也正问过这些马匹,比起周凤祥的态度,这位原本能接替王步堂,坐上经略使而此时却只是兵马副总管的官员态度更加恶劣。

    “给我告诉他们,安生点,这里是军营,不是太平居!”

    带着几分老态的姜文元毫不掩饰厌恶的说道。

    他的厌恶的确应该,他虽然承继父荫而得官,但官运一直亨通,一直做到了殿前司统维州刺史的位置,而且得老乡高凌俊的扶持,就要出任西北经略使,只要做到这个地步,就能够有资格在史书中留一个位子,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这辈子算是知足了。

    但是,这一切都被人给毁了!

    当然毁了他的大好前程的是张纯还有那个陈绍,但这几个逃兵也不是什么吉利东西!

    要不是他们在京城被抓,哪有这么多事!

    “如若是在这里招摇,别怪我军法不留情。”他恨恨说道,一面又问一遍,“那几匹马不是什么良驹?是的话,给我征缴了,有他们这样的兵丁吗?自备兵器马匹在军中招摇,是来打朝廷的脸面的吗?不像话!”

    “大人,确实不是。”亲随说道,“就是普通马匹。”

    “真是撑的!”姜文元敲敲几案说道,“那把军中给他们的马收回,自己有马了,骑自己的吧。”

    亲随忙应声是,迟疑一下。

    “那,这用跟周大人打声招呼吗?”他低声问道。

    “我自己的兵马之事,用的着跟他说吗?”姜文元瞪眼说道。

    亲随忙应声是转头就出去,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算了,几匹马而已,别要了,让他们留着吧。”姜文元说道,“随他们去吧,路上就不要再惹麻烦了,到了西北安顿了再说。”

    亲随舒了口气,忙应声是。

    程娇娘并不知道她送来的几匹马会引得两位大人闷了火气,当然,就是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反应。

    歌声已经停了,小皮鼓被秦十三郎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在夜色里不时引得夜鸟惊飞。

    “娘子还会什么?”他问道。

    “不知道。”程娇娘答道。

    “竟然会击鼓,那弹琴?笛箫?”秦十三郎问道,一面又遗憾,“早知道我带琴来了。”

    他说着话,一串流畅的鼓音敲出。

    “十三公子,别敲了,大晚上的,吓坏了走夜路的人。”婢女忍不住掀起帘子说道。

    秦十三郎笑着停了手,抬头看前方。

    “娘子,是径直进城,还是找个地方歇脚?”他问道。

    “看你方便。”程娇娘说道,“我坐车怎么都好。”

    可躺可卧随时随地都能睡。

    秦十三郎看着她一笑。

    “那大好夜色,我们赶路吧。”他说道。

    婢女有些惊讶,还以为他说要歇息呢。

    这大晚上的走路真的不累吗?

    “娘子,你这首歌是传唱的还是现做的?”秦十三郎又问道。

    他不会是想要说话说一晚上吧?

    婢女撇撇嘴坐回去。

    “传唱的吧。”程娇娘说道,然后又确定的点点头,“是传唱的。”

    在她的头脑里盘旋而出。

    丈夫处世兮当封侯,男儿立命兮有功业…

    咚咚的鼓声陡然响起,似乎在应和她默默念过的歌。

    程娇娘从掀起的车帘看了眼,一旁并行的秦十三郎手拍着鼓轻声哼唱。

    “我很喜欢。”他转过头笑道。

    “我也很喜欢。”程娇娘说道。

    夜风烈烈火把下,少年人的笑容艳艳。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人马来到了城门前。

    城门已经开了,省了秦十三郎特意要来的开门令。

    “这次辛苦了。”程娇娘说道,在车上施礼。

    秦十三郎摘下兜帽,脸上带着一夜未睡的疲惫以及夜中残留的寒气,眼睛却是神采奕奕。

    “那,你欠我人情了?”他笑问道。

    “对,我欠你人情了,你要什么?”程娇娘问道。

    秦十三郎哈了一声。

    “这,这,这太让人惊喜了。”他说道,“我得好好想想。”

    程娇娘笑了笑,放下车帘子。

    马车晃晃悠悠一直到了玉带桥。

    “我想起来了。”秦十三郎说道,看着下车的程娇娘。

    程娇娘回头看着他。

    “八月十五,请娘子去赏灯如何?”秦十三郎笑道。

    这种人情还的根本就不是人情,风趣又自在。

    程娇娘看着他摇摇头。

    “这个不行。”她说道,“我已经有约了。”

    秦十三郎很是意外。

    “有约?”他问道,又笑道,“是陈家的还是周家的?”

    程娇娘再次摇头。

    “不是,是我未婚夫相约。”她说道。

    未婚夫!

    秦十三郎怔住了。

    多么陌生的三个字,竟然能从这个女子的嘴里听到。

    未婚夫!

    “真的?”他不由脱口问道。

    程娇娘已经转过身迈步,闻言又停下回头。

    “这有什么假的?”她说道。

    这没什么假的,年轻的男女,都是要成家的,都会有自己的夫和妻。

    都会有的。

    秦十三郎点点头,笑了笑,看着那女子迈进门去,门关上。

    未婚夫…

    当然是真的,那个王家公子嘛,他也见过的,这不是假的。

    秦十三郎站了一刻转过身。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忠与义气兮….冲斗牛…..”.”他吐了口气催马前行,口中轻声哼唱着在清晨的街道上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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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第一百一十四章《各自》中,陈相公推荐的监察使名字写错了,重新修改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中秋(为盟主打赏加更)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中秋。

    京中八月十五的胜景,不比上元灯节逊色。

    各家各户的花灯都提前准备充足,只等那日争奇斗艳。

    陈丹娘蹬蹬的在一院子的花灯中跑过,身后奶妈丫头小跑跟随。

    “母亲,母亲。”

    厅堂里陈夫人正和仆妇看新做好的衣裳,见她跑进来,仆妇忙将衣裳挪开。

    陈丹娘在陈夫人面前跪坐下。

    “下学了?饿不饿?”陈夫人伸手摸着女儿肩头笑问道。

    “母亲,母亲,程娘子不来咱们家过节吗?”陈丹娘急急问道。

    “这是十五,她怎么来咱们家,人家也有家的。”陈夫人笑道。

    “是这样吗?”陈丹娘将信将疑,“不是是程娘子与咱们家不好了,以后不来往了?”

    陈夫人的脸顿时拉下来,目光看向门前跪坐的奶妈丫头。

    “母亲,不是她们说的。”陈丹娘说道,摇着母亲的衣袖,“姐姐也不去找程娘子了,程娘子也不来家里玩,我要去找她,姐姐和爷爷都不让我去,是不是程娘子以后再也不来了….”

    “没有,别乱猜。”陈夫人笑了笑,“是因为程姐姐最近有事,不好去打扰。”

    一面拍拍她的头。

    “母亲帮你看着,等方便了,就带你去找程娘子。”

    她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衣裳。

    “你瞧,给程娘子的衣裳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就送去了。”

    陈丹娘这才放心了。

    陈夫人又岔开话,母女说笑一时,陈丹娘便被带下去了。

    陈夫人脸上的笑散去,叹口气。

    “去问问十五的时候,周家的帷帐在天街哪里?”她说道。

    “夫人,周家的帷帐,没资格在天街上。”仆妇含笑提醒道。

    天街便是御街,中秋节皇帝与民同乐会登宣德门,升朝官以上的人家才有资格在天街上得见天子。

    陈夫人也想到了,忍不住摇头笑。

    “那,其实也不在乎多一个,我去问问老爷,能不能在外边挤一个。”她说道,说到这里越发觉得是个好主意,果然起身就去了。

    而与此同时,秦府,秦夫人也正拉着秦十三郎问周家。

    “他们家在哪我不知道啊。”秦十三郎说道,“母亲找他们何事?”

    “说亲啊。”秦夫人说道,看着秦十三郎反而有些奇怪,“不是你说让我去他家提亲的吗?怎么?不用了?”

    秦十三郎笑了。

    “要是有合适的,母亲就去说吧。”他说道。

    秦夫人笑吟吟看着他。

    “不如你去与她先说说,看看我挑的人家合适不?”她说道。

    “不用了。”秦十三郎摇头笑道,“程家觉得合适就行,她不过问的。”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你们都商量好了?”秦夫人问道,一面又带着几分好奇,“你那日晚是去哪里了?”

    “这不用商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秦十三郎笑道,“我不是说了吗,去送周六郎了。”

    问过小厮了也的确如此,但是问过小厮也不一定。

    这个儿子,想让她问出来的时候就让她问出来,不想的时候,小厮嘴里的话也不可信。

    不过儿子最近的确没机会与那娘子见面,他的功课紧得很。

    秦夫人点点头,丢开暂时不想。

    “那好。”她说道,一面看着仆妇,“去和老爷说,这次赏灯,把周家安排到咱们家旁边。”

    仆妇应声是。

    “这样说话也方便。”秦夫人摇着扇子对秦十三郎笑道。

    秦十三郎也在笑。

    “母亲觉得好就好。”他说道。

    秦家和陈家的动作都很快,一天之后,周家的赏灯帷帐就被确定好了,借花献佛的人自然多得是,所以第一时间就有人告诉周家了。

    得知自己家帷帐被安置的地方,周老爷吓了一跳,连管事让去看修好的灯山都顾不得了。

    “在御街上?”周夫人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不会错了。”周老爷说道,在厅堂里走来走去,难掩激动,“是陈家和秦家安排的。”

    一个陈家安排就够让人高兴的,没想到还有秦家,周夫人坐直身子。

    “他们要干什么?”她问道。

    “能干什么啊。”周老爷啧了声说道,“都是受了咱家娇娇儿的大恩,我还以为他们都忘了呢,这还差不多。”

    说道娇娇儿,周夫人又想到什么。

    “十五她真不来家里了?”她问道,“别是故意让人以为咱们不和吧?”

    “什么不和?哪来的不和?王家的人都来说过了,要带她去赏灯。”周老爷说道。

    “竟然还邀她去赏灯,真是怎么想的…..。”周夫人忍不住说道,“傻大胆…”

    这话周老爷不爱听。

    “怎么不能啊?怎么就傻大胆了?”他瞪眼说道。

    管他是傻大胆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不是她儿子去陪那女人就好。

    周夫人忙笑着岔开话。

    “我是说这王家的公子还挺有心的,怪不得娇娇儿自己看上了。”她笑道。

    这话还差不多,周老爷满意的点头,但还是觉得有些不顺心。

    “要是成了亲,也能留在京城就好了。”他说道,叹口气,所以说女儿家就是女儿家,一嫁人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想想那太平居,想想神仙居,想想太平豆腐,想想翻手云覆手雨的手段,想想起死回生的医术…

    都将是别人家的了…..

    周老爷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

    真是痛死了。

    秋日炙晒,来往的传令兵来来回跑过,荡起尘土飞扬。

    “又要扎营?”徐棒槌瞪眼喊道,“这才走了几天啊。”

    “大人们要在遂城府过十五。”旁边的兵丁说道。

    徐棒槌忍不住呸了声。

    “出门在外的,过什么十五啊。”他说道。

    “你急什么急啊,能休息不更好?”兵丁笑道。

    “有什么可休息的,爷爷我等着去立功呢。”徐棒槌急道。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笑,抱怨归抱怨,还是乱哄哄的开始安营扎寨。

    将官们被当地的官员请去城内驿站,而秉承规矩,他们这些营兵则只能在城外安营。

    “四哥呢?”

    几个兄弟安顿下来,转头看少了一人。

    “能干什么啊,又看马呢。”范江林说道。

    徐棒槌等人一脸不解,看向不远处的马圈,果然见徐四根蹲在其中。

    “四哥都快要把这些马供起来了。”徐棒槌说道,一面抓头,“莫非妹妹给的真是什么千金良驹?”

    徐茂修站在一旁,看着认真查看马匹的徐四根。

    “怎么样?”他问道。

    “还看不出来。”徐四根说道,目光并没有离开马儿,确切的说是马的蹄子。

    七匹马混在众多马儿中皮毛没什么出众,但低头看认真看去就会发现,它们的蹄子与众不同。

    “官道平坦,所行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差别。”徐四根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与其他时候不同,他的神情激动,眼睛亮亮,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是,三哥!”

    他有些激动的抓住徐茂修的胳膊。

    “三哥等到我们到了西北,就能看出来了!”他有些语无伦次说道,抓着徐茂修的胳膊不自觉地用力,“三哥,三哥,就能看出来了!不一样了!大大的不一样了!三哥,这是一份大礼,这是妹妹送的大礼!”

    徐茂修笑了。

    “是,我知道,妹妹送我们的绝不是一般的礼物。”他说道,拍了拍徐四根的胳膊。

    “大礼,大礼,这份大礼,简直..简直…”徐四根说道,声音依旧颤抖,这是自从那日天亮后看清程娇娘送的马后就一直这样了,“你们不懂,你们不懂,那又多痛,心有多痛,那么多马,那么多好马,明明不该死,却不得不弃死….如果,如果真的…如果真的能成….”

    他喃喃自语,神情激动又蹲下来,恨不得将眼前马儿的蹄子抱在怀里,怎么看都看不够。

    徐茂修无奈的笑了笑,察觉有视线看过来,他转头看去,见是一队准备入城的将官,其中一个少年郎正看向自己。

    见他看过来,周六郎收回视线。

    不就是几匹马,有什么好显摆的,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了都。

    真是没出息!

    夕阳收尽最后一丝光芒,大地披上夜色。

    周六郎抬头看了眼天空中渐渐而起的圆月。

    “京城的十五很热闹,不知道这边怎么样?”

    身旁的将官们低声笑谈。

    是啊京城的十五很热闹,那女人应该会去看热闹吧?

    不过也许不会,她那样古怪,一向不爱热闹。

    大过节的,她会做什么?

    自己家肯定不会去,一个人呆在家里吗?

    “六郎,走了。”身旁有人喊道。

    周六郎回过神,忙应声是催马跟上,渐渐明亮的月色下,一众人向城中得得而去。

    此时同一片月色下的京城,已经变成了人间仙境。

    街上到处都是各色花灯,更有权贵豪商摆出的几丈高的灯山,站在宣德门上,一眼望尽京城,如同浩瀚星空,美艳无比。

    “哥哥,哥哥。”

    二皇子急急的喊道,看着在城楼上走来走去,向下张望的晋安郡王。

    “殿下,您慢点。”内侍们小心的护着喊道。

    城楼上除了皇帝,后宫妃嫔们也来了,另有几个跟天家走得近,身份也纯正的皇亲,朝中重臣,再加上侍女太监,倒有些拥挤。

    晋安郡王站住脚,回头伸手。

    二皇子拉住他的手站过来。

    “哥哥,好看吧。”他说道,看着近处御街上的璀璨,以及远处京城的绚丽,带着几分得意,“前几年让哥哥你来你还不来,非要闷在屋子里睡觉,现在后悔了吧?”

    晋安郡王笑了笑,没答他的话,而是继续向城门下看去。

    他似乎在看灯,又似乎不看灯,二皇子终于觉得不对。

    “哥哥,你在找什么?”他问道。

    虽然能在御街上摆设帷帐的不多,但不多不多算下来也有三四十家,近处的能看清,远处的灯光璀璨下反而看不清。

    周家的帷帐就在最远处吧。

    “我们能下去看灯吗?”晋安郡王回头问道。

    这话不用启奏太后,几个内侍便立刻摇头了。

    “殿下,可不敢胡闹!”他们齐齐说道。

    晋安郡王也知道不可能,闻言笑了笑。

    “来,我们来这边看。”他笑着拉起二皇子,向另一边走去。

    他是站得高但看不到,有些人已经站到了近前,却依旧没有看到。

    “程娘子没来?”陈夫人惊讶说道。

    “是啊是啊。”周夫人陪笑说道,心里哼了声,就知道这些人安排她们家坐这里是为了什么。

    但管它呢,反正我们也是理所应得。

    “那她…”陈夫人张口又问,帷帐外又是一阵喧哗,紧接着女子的笑声传来。

    “哎呀这家的灯真好,我们进去瞧瞧。”

    陈夫人收起话,看着闪进来的妇人微微一笑。

    “哎,姐姐也在?”秦夫人一眼看到陈夫人,摇着扇子便笑道。

    陈夫人笑而不语,看着她身后的秦十三郎。

    帷帐本来不大,突然又进来几人,顿时显得拥挤,再看外边,随着陈夫人和秦夫人的到来,便有别家的女眷也试探着走来。

    一时间周家的女眷不得不避到外边去。

    对于这种麻烦,周夫人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喜笑颜开。

    “程娘子呢?”秦夫人直接开口问道。

    “没在。”

    不用周夫人答话,陈夫人先笑道。

    “去哪了?外边看灯吗?怎么没见到。”秦夫人说道,一面推秦十三郎,“去给我叫进来。”

    “她没来。”

    这次依旧不用周夫人答话,秦十三郎笑道。

    秦夫人和陈夫人都看向他。

    “没来?在家?”她们一起问道。

    “她今日和人有约。”秦十三郎笑道。

    “与谁有约?”

    两个夫人再次问道。

    “她的未婚夫。”秦十三郎答道。

    未婚夫!

    陈夫人和秦夫人神情惊愕。

    “十三!”

    秦夫人回过神,竖眉气声喝道。

    秦十三郎看着母亲哈哈笑了,带着得逞的小得意挑了挑眉毛。

    而这边几次张口又闭口的周夫人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伸手取过桌案上的茶壶。

    她还是给这些夫人们斟茶吧,反正她的外甥女的事外人比自己知道的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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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千字,两个打赏一起加了。

    谢谢三月和樱桃~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看灯

    “你竟然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

    秦夫人看着儿子,带着愤愤用扇子敲了敲他。

    “大好时节,怎能让母亲扫兴。”秦十三郎亦是低声说道。

    秦夫人呸了声。

    “亏你忍了几天,就等着这时候看母亲我扫兴呢!”她低声笑道。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

    “母亲别冤枉孩儿。”他笑道。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周家的帷帐,沿着街道而行,大大小小的灯笼灯山将街面映着火红。

    行走在其中的秦十三郎穿着深蓝长衫,束着玉带,金冠挽发,在这璀璨灯火下越发的显眼,此时随着这一笑,越发神采奕奕,引来四周不少视线的窥视。

    “我懒得管你。”秦夫人说道,“去去,你自己玩去吧。”

    说罢追上先一步的陈夫人自行而去。

    秦十三郎看着母亲走开了,才转过身向御街外走去,脸上的笑渐渐消散,在街口站住脚。

    更远处的街道,虽然比不上御街上的华贵,但却因为无拘无束而更为热闹。

    那边良辰美景,正是把美同游的好地方。

    那女子,此时也在赏景了吧?

    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银河般的京城美景,身在其中融入这一片绚烂中另有一番滋味。

    夜空中不时有烟花绽放。

    半芹和金哥儿在烟花绽放的时候如同人群中其他人一般发出惊叫,不过这种是惊喜的欢叫。

    “别乱走,看着路,看着人。”婢女一遍遍的嘱咐,伸手揪着要向前跑的金哥儿,“每年这个时候都有拐子来拐人,你可别再丢了!”

    “我以前也没丢过!”金哥儿喊道,“我那是迷路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

    “喂,你快点。”

    走在前边的一个少年公子回头喊道,带着几分不耐烦。

    “快什么快?”婢女竖眉喊道,“看景还是走路呢?”

    这丫头真凶!

    王十七郎身旁的随从都有些愕然,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这有什么好看的!”王十七郎说道。

    “那你还邀我家娘子来看。”婢女立刻反驳道。

    这个丫头!

    王十七郎瞪眼,以后再收拾你!

    他站住脚,等被丫头婢女拥着的程娇娘走近。

    “前边还有好看的呢,河边有花灯游街,我们快过去。”他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应声是。

    人如潮涌,王家的四五个随从奋力的给他们挡出一条路。

    沿途路上灯山彩棚林立,金碧闪闪,璀璨生辉,不知不觉大家又放慢了脚步,围着这些灯观看。

    王十七郎被随从叫住才看到她们又没跟上来,顿时大怒。

    “你没懂我的话吗?”他疾步回去喊道,伸手抓住程娇娘的胳膊,“快点走。”

    正抬头看被烟花染成红色夜空的程娇娘被拉的踉跄一下。

    婢女一声愤怒的尖叫。

    “你干什么!”她喊道,伸手拍打王十七郎的胳膊。

    “你干什么!”王家的随从则伸手推开她,带着几分鄙夷几分不满,“你这贱婢,竟敢对我家公子动手!”

    半芹和金哥儿也都围上来,但面对五六个强壮的男人,她们显得很是弱小。

    人潮涌涌中这边的异样引来人注视。

    “好,我走快点。”程娇娘说道。

    王十七郎这才愤愤松开手。

    “我特意带你出来玩,是你的荣幸,要不然你哪里能看到这热闹!”他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

    “是。”她说道,“如果不是你,我不打算出来。”

    “知道就好,你要听话,别惹我不高兴。”王十七郎哼声说道,一面想到什么看着她,“还有,别说话了,本来挺好的,一说话就不好看了。”

    程娇娘垂头略一施礼。

    果然没有再说话。

    王十七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一会儿看中什么就给你买。”他看着这娘子身上简单的衣裳以及两个耳坠子都没有的头面,摆摆手说道,向前大步而去。

    程娇娘依旧笑了笑,抬脚跟随。

    “快走吧。”王家的随从喝道,带着几分不屑看着面前的三个仆从。

    能嫁入他们王家,多少人求之不得,更别说你们这个傻子娘子了。

    捎带你们这些仆从都是跟着鸡犬升天了。

    “你们..”

    金哥儿半芹一脸愤怒的瞪着他们。

    “算了。”婢女说道,看着王家的仆从,“自作孽不可活。”

    她说罢招呼他们跟上去。

    “谁自作孽不可活啊。”王家的仆从撇嘴笑道,一面摇头,“就他们这种,进了咱们家,两三日就要打死赶出去的。”

    “走,走。”另有一人没兴趣说他们,催促道,“让公子玩的高兴了,咱们即刻就能回程了。”

    一众人在人潮的中穿行向西而去。

    高高在上绽放的烟花,街上上灯山,以及河中的河灯,构成了天上地下的胜景。

    赏灯最好的地方就是临河边沿,这也是最抢手的地方,权贵富豪的帷帐早就挤满了两边,而两边的酒肆茶楼更是占据了得天独厚的的优势。

    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德胜楼。

    “怎么样,这边的灯好看吧?”

    站在人群里,王十七郎有些得意的说道,伸手指着德胜楼前的灯山。

    这灯山做工精巧,其上走马灯琉璃灯等等云集,可见耗费了工时和金钱。

    程娇娘点点头,认真的看着眼前灯。

    因为终于来到心心念的地方,王十七郎心满意足,指点着给程娇娘看。

    “而且不止这些呢,楼里更好看呢。”他说道,“那边临河,可以看到河灯胜景。”

    一面说又一面得意。

    “我已经订好了房间,此时德胜楼的临河房间很难订到的。”

    程娇娘再次点头。

    王十七郎便引着她向内走去,进了楼,才踏上楼梯没走几步,就听得一阵喧哗。

    “花魁朱小娘子出来了!”

    “花魁朱小娘子出来了!”

    正上楼的人都停下脚,向人潮涌动处看去。

    “花魁是什么?”金哥儿忍不住问道。

    “是教坊司的官妓。”婢女说道,“酒楼里都会养着,陪酒作乐,这花魁便是教坊司最好的官妓。”

    她说到这里,停顿下。

    “朱小娘子…有些耳熟啊…”

    她喃喃自语,一面也向人潮涌动处看去。

    对面的廊桥上,正走来一众女子,其中一个走在最前方,朱红大装,头簪宝冠,华丽的裙摆在走廊上摇曳如同锦鲤摆尾,天上地下交相辉映的灯火下,恍若仙子。

    “真美啊。”

    半芹不由怔怔说道。

    金哥儿早已经看呆了。

    喧闹人头涌动的德胜楼里也一瞬间安静下来。

    果然只有花魁出场才能有这种待遇,也只有跟着花魁,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手里抱着琵琶的春灵一步一停缓缓的跟随在其后,虽然那些注视艳羡并不是为了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能享受到便足矣。

    她的视线看向前方,楼里的灯火晃的人睁不开眼,但她却不会眯起眼,而是认真的看着楼下的人群,寻找着什么。

    越过那些涌来的人群,扫向对面,春灵的脚步不由一顿,整个人的呼吸都停下来。

    对面的楼梯上也站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但她一眼便看到要找的人。

    少年公子正一脸欢喜激动的看着自己这边,当然,不是看着自己,而自己其实也不是为了看他。

    春灵的视线落在王十七郎身后,在那里有一个人如同鹤立鸡群。

    这是一个有些单薄瘦弱的少女,一袭鸦青素衣群在灯火琉璃璀璨中显得格外的显眼。

    她端正的站在楼梯上,微微侧身看过来,因为进了楼里,头上戴着幂篱已经掀开两边,露出面容。

    果然是这张面容,果然还是那张面容。

    “娘子..娘子..我们有错你只管责罚,不要赶我们走,不要赶我们走…”

    “我这个人很小气的…“

    树荫下,那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看着跪在地上叩头不停的她们,如同蝼蚁的她们,就那样轻轻的一抬手,碾碎了…

    “姐姐,姐姐,我不想死啊…”

    “妙灵,妙灵你别怕我去找大夫…”

    “姐姐,姐姐,我要死了,姐姐,你一个人不要害怕….”

    破旧的山庙里,躺倒在地上的瘦弱的小身躯,终于被一场雨夺去了性命。

    “姐姐,你一个人,不要害怕,妙灵,先去找爹爹和娘了……”

    这世上再没有了妙春妙灵姐妹俩个,只有一个春灵了,只有她一个人了。

    “春灵。”

    耳边有人低声唤了声。

    喧嚣声四起,春灵回过神。

    “别怕,跟着小娘子走就行了。”

    身后的小婢女低声说道。

    “去年这个时候,场面比这个还热闹呢,以后你就习惯了。“

    春灵抿嘴笑着嗯了声,也不敢多说话,缓缓迈步。

    前边的朱小娘子已经开始下楼,长长的裙摆被几个侍婢托起,在楼梯上如同五彩祥云。

    “朱小娘子要去坐彩船了!”

    熟悉规矩的人们喊着开始向外涌去,意图抢到好的位置。

    春灵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那边楼梯,她清楚的看到站在那娘子身边的王十七郎怎么样欢呼雀跃的跟着人群跑过来,又跟着人群向外涌去。

    不止是王十七郎,楼梯上的大多数人都向外跑去,楼梯上她们主仆看起来孤零的突兀。

    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因为别的女子,又是在中秋佳节时节,扔下自己而去,这种滋味不知道如何。

    而这,仅仅是刚开始。

    春灵随着朱小娘子向外而去,一直挡在脸边的琵琶放下来,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灿烂。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得遇

    因为人都涌出去了,德胜楼里倒清净了。

    程娇娘主仆站在楼梯上,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

    竟然被扔下了!

    她们作为被邀请者,竟然被邀请的人扔下了!

    王十七郎跑了出去,他的仆从担心公子也跟着都跑出去了,扔她们主仆四人在这里。

    “太过分了!”

    婢女喊道,气的脸通红。

    “要不,我们先进房间去吧。”半芹说道。

    虽然出去了很多人,但到底也还有很多人没走,她们在大厅里楼梯上站着,很是显眼。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婢女愤愤的喊住德胜楼一个知客。

    “王家公子订的房间?”那知客闻言的打量她们。

    女眷来德胜楼,不是自己订好的,就是有人给订好的。

    自己订好的自然不会再问,而别人给订好的,也必然有人来接。

    这样只知道名字,却不知道房间,拉住知客问的…

    莫不是哪家女眷来寻事了吧?

    “人刚才都跑出去看花魁了!我们要进房间等着。”婢女自然看出知客想什么,更是气恼的说道。

    这样啊,也说的过去,知客忍着笑点点头,让她稍等颠颠的去查了,不多时回来了。

    “回娘子的话,没有王家十七公子定的房间。”他说道,面上神情显然有些古怪。

    没有?

    这个混帐!是不是故意消遣她家娘子玩的!

    婢女气的跺脚。

    “没有,就算了。”程娇娘说道,“我们出去看是一样的。”

    也只能这样了。

    在几个知客古怪注视以及低低的议论下,婢女只觉得脑子轰轰面色发烫。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丢人!

    竟然被这么个混帐耍了!被这么个废物耍了!

    程娇娘神情依旧,抬脚迈步下楼,刚走了几步,就听有人咦了声。

    “你也来这里了?”

    有人笑道。

    程娇娘停下脚看去,见秦十三郎带着几分小厮缓步而进,看到她们,加快脚步过来。

    程娇娘含笑矮身施礼。

    “这么早就要回去了?”秦十三郎问道,难掩惊喜与惊讶。

    没想到离开了天街,又没有周六郎作伴游玩,只想找个清净的好地方,竟然遇到了她。

    他脸上的笑忍不住散开。

    这是不是缘分?

    “不是,出去看。”程娇娘说道。

    出去看?

    秦十三郎的视线微微转动,前后左右。

    “王家公子…”他试探问道。

    “走了。”程娇娘说道。

    走了?

    秦十三郎有些惊讶,程娇娘的神情始终如一,别想从她脸上看出喜怒哀乐,但旁边的婢女们神情可是藏不住事的。

    走了?这个不知好歹的蠢东西!

    多少人等着见这小娘子,他竟然得以相约却又扔下走了?

    秦十三郎都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还是倒霉了。

    “这真是相请不如偶遇,这德胜楼是看河灯的最好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娘子可有兴趣一起?”他微微一笑说道。

    “好啊。”程娇娘说道。

    没有客套没有推辞,想什么就是什么,从不躲藏闪避。

    秦十三郎相信如果自己问她和王家公子是怎么回事,这女子也定然会好不掩藏的直答,但,这种事又有什么好问的?

    问了来败坏心情吗?

    现在不是应该享受美景吗?享受着以为不得却又突然而至的欢喜吗?

    “娘子随我来。”他微微一笑说道。

    远近的烟花不时的在空中绽放,河中散步着各种花灯,将河水点缀变成一条星河,再加上水汽弥漫,宛如梦幻一般。

    “真不错。”秦十三郎说道,带着几分感叹,“果然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程娇娘问道。

    秦十三郎依着窗看着外边星河。

    “往年我也看灯,看的也很高兴,我认为我的心情就跟其他人一样。”他说道,说到这里又是一笑,“不过现在病好了再来看,原来正常人的好心情是这样的,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说话看着窗外,神情如同河上的水雾灯影一般蒙蒙。

    他不用刻意看,就能感受到旁边的女子转过头看着自己。

    这是这女子第二次这样认真的看自己,第一次是为了给自己治病,而且那时候他也急切不宁,根本就没有注意她看自己的样子。

    为了观赏外边的灯火,室内的灯特意少点了几盏,昏昏暗暗,夜空里偶尔绽放的烟火让面容不时的闪亮。

    这种夜色灯火下看来,这女子一向木然的神情也柔和了很多。

    脱胎换骨,命运大变,这种感慨,是个人都会有惜惜吧…..

    “不,我觉得你没变。”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看向她。

    “娘子这样认为吗?”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真不是个正常男人。”她说道。

    秦十三郎愕然。

    这句话他听过,就是那次被她气死的时候。

    “悲春伤秋,装腔作势,过了去就过去了,有什么感叹的,拿不起放不下,不是大丈夫。”程娇娘接着说道。

    秦十三郎愕然,旋即大笑,又苦笑。

    “是,是,娘子说的是。”他说道,站直身子,看着程娇娘,“跟娘子相处,真是时刻自省吾身啊。”

    “那不是我的缘故,是你的缘故。”她说道,“我说什么,取决你先说什么。”

    秦十三郎笑着点头。

    “与娘子谈,胜读十年书。”他笑道。

    “那,束修呢?”程娇娘看着他说道。

    灯火明暗交映下,小娘子的面容一本正经。

    秦十三郎一怔,旋即大笑,越笑越想笑,他有些失态的扶着窗,前仰后合。

    婢女转头看半芹和金哥儿。

    “有这么好笑吗?”她一脸不解问道。

    半芹和金哥儿也正跟着笑,闻言看她懵懂的啊了声。

    “算了,当我没问。”婢女说道,转过头接着看窗外。

    丝竹声远远飘来,星河中忽的一阵摇曳,一艘华丽的花船远远的驶来。

    “船怎么走了?怎么调头回去了?”

    人群里王十七郎惊讶的喊道,看着在河里越走越远的花船。

    他好容易才挤到桥上的有利位置,只待花船过来,一扬手大喊几声就能让朱小娘子看到自己。

    当然,这么多人都会喊,朱小娘子也看不过来,但关键是他有自己人帮忙啊。

    到时候春灵稍微提醒一下,朱小娘子就一定会看到自己。

    想到到时候的情境,王十七郎欢喜的浑身瘙痒。

    只是怎么船还没过来就转头了?

    “外乡人,不知道吧。”旁边有人笑道,“德胜楼的灯船到底是德胜楼的,要给德胜楼挣人气,所以朱小娘子的船才不会沿着城瞎转呢,聚拢一下人气就会停到德胜楼前,然后为德胜楼的客人献上歌舞。”

    歌舞?

    王十七郎有些怔怔。

    朱小娘子的歌舞!

    “..那都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在德胜楼包个房,站在窗前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像你我这等没钱的,能听个热闹就知足吧….”那人絮絮叨叨说道,话没说完就听王十七郎大叫一声。

    “包房能看?”

    王十七郎喊道,抓住那人的胳膊。

    “当然啊,包房能看。”那人吓了一跳也喊道。

    王十七郎顿时跺脚。

    “怎么没和我说一声!”他喊道,“早知道如此,我还跟着瞎跑什么!”

    说这话推开这人急忙忙的下桥,在水泄不通的街上一边骂一边往回走。

    “呸,说的你好像有包房似的。”

    桥上的人回过神啐了口骂道。

    而此时朱小娘子的船已经停在了德胜楼旁的河中。

    四周的喧哗渐渐安静下来,婉转轻快,如珠落玉盘的琵琶曲在河中散开,一曲终了,叫好声轰然。

    跪坐在船上的春灵忙含笑起身,一面目光扫过眼前的德胜楼,此时德胜楼二楼三楼包厢的窗都大开,可以看到其中坐满了人,窗边悬挂的小灯点点,如同无数双眼注视这里,忽的春灵的动作停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一个窗口。

    而此时窗边站着几人,如同其他房内的人一样观赏着歌舞。

    但是,那人怎么会是她?

    春灵猛地站起来,不由向前几步,用力的眨眨眼。

    灯火忽明忽暗,房间内又昏昏,但是她真的看清了,就是那个女人!

    她怎么能进包房?

    她告诉王十七郎说定了包房,那是骗他的。

    她一个小丫头怎么能订到包房?就算她是朱小娘子的丫头也不行,如果朱小娘子出面还差不多,但她怎么可能让朱小娘子出面?

    如果让朱小娘子起疑心,她的前程就完了,更别提什么报仇了。

    他们从哪里弄到的包房?

    这王十七家这么大本事?

    春灵不由眯起眼,想要再看清一些。

    “春灵。”

    有人低声喊道。

    春灵回过神,见朱小娘子正伸手递过琵琶,因为她的愣神,旁边一个婢女急忙接过,才避免了尴尬。

    “对不起。”春灵有些惶惶的低头。

    “没事,第一次来紧张。”朱小娘子低声笑道,宽慰她。

    春灵松口气,抬起头一脸感激。

    鼓乐声起,与先时船上灯暗不同,四周的灯点亮,铜镜也竖起来,聚光正中恍如白昼。

    其间换上华丽衣衫的朱小娘子舞动翩翩,随着河风衣裙彩带飘飘,就如同天上月宫中的仙子。

    “这小娘子跳的不错。”秦十三郎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

    “下了苦功的。”她说道。

    秦十三郎转头看她,微微一笑。

    “娘子的舞如何?”他问道。

    舞?

    “娘子会跳舞吗?”半芹忍不住低声问婢女,怎么这位秦公子突然这样问。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娘子既然能一语说她下了苦功,可见是内行人。”婢女低声答道,又看着半芹,“娘子会不会跳舞,应该你比我清楚吧?”

    清楚才怪..

    半芹讪讪一笑。

    舞…

    程娇娘默然一刻,微微闭上眼。

    漆黑的眼前,似乎有人在舞动,一闪而过。

    “不知道。”她睁开眼说道。

    不知道会不会,还是好不好?

    虽然依旧神情木然,与方才没有任何区别,但秦十三郎似乎能感受到这女子一瞬间低沉的情绪。

    “我问了不该问的事了。”他说道,不再看河中一眼,而是带着几分不安。

    程娇娘笑了笑。

    “不过,这次不在你,在我。”她说道。

    “那我能帮忙吗?”秦十三郎看着她含笑问道。

    几个烟火在河边绽放,发出响声盖过他的话。

    程娇娘摇摇头,没有说话看半空中绽放的烟火。

    灿烂的烟火让半空都明亮起来,春灵不由上前几步,盯着这边的窗户。

    明亮烟火下,窗边的少年郎明艳灿灿。

    烟火化为灰烬,夜空重新暗下来。

    但那明艳少年看着那女子的笑容却印在春灵眼中越发的清晰。

    那不是王十七郎!

    那是谁?

    为什么要对那个女人笑的那样情真意切?

    那个女人竟然没有被王十七郎甩下的难堪,反而还有别的男人来献殷勤?

    而且是比王十七郎好得多的少年郎…..

    春灵咬住下唇,自从跟了朱小娘子后,第一次有些后悔。

    跟着朱小娘子,此时被困在这船上,不能跑近些打探清楚…

    看来她对这个傻儿知道的太少了!

    灯火忽明忽暗中,那个少年郎忽的伸手向这边一指。

    春灵忍不住后退两步,猛地低下头,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是,发现她了吗?认出她了吗?

    “你看她。”

    秦十三郎说道,指着河中船上正飞快旋转,回雪飘摇转蓬舞的朱小娘子。

    “说起来与你我倒有些渊源,你还是她的恩人呢。”

    程娇娘跟着他所指看去。

    笛鼓铜钹催响,场中女子左旋右转不知疲。【注1】

    “她就是那个朱小娘子。”

    秦十三郎说道,一面看向程娇娘。

    “你可听过她?”

    “….是当初受刘校理陷害的一个官员的家眷,当初被他诬陷有罪,发配南州,死在途中,又奸咳咳逼死了其女眷,余一个年约八岁的幼女,被卖入教坊司,当时那官员夫人咬舌自尽时将一方冤屈血书并证据藏入幼女怀中,也是刘校理疏忽没有斩草除根,这么多年此女一直牢记仇恨,此次得到时机便击鼓鸣冤,”程娇娘说道。

    她的语速缓慢,但一气呵成,一段话下来不打一个磕巴。

    话音落,屋中的人包括秦十三郎在内,都怔怔看着她,神情惊讶。

    “说的没错。”秦十三郎回过神,看着程娇娘,“便是这位朱小娘子。”

    他说完又停顿一下。

    “只是,奸咳咳是什么意思?”

    这边才回过神正吃茶润润口舌的婢女一口茶水喷出来。

    ************************

    注1:白居易在《胡旋女》

    家里长辈做个小手术,我伺候两天,昨日和今日都是一更了,明日恢复。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看到

    当初周老爷兴致勃勃的来报有关刘校理事件的后续。

    没想到娘子记忆这么好,将周老爷说过的话竟然一次不落的记下了。

    甚至包括咳嗽声。

    婢女连声咳嗽,哭笑不得。

    而这边程娇娘还在认真的回答秦十三郎的话。

    “不知道。”她摇头说道,“我没问舅父。”

    “那是…”秦十三郎微微不解说道,话说一半猛地停下。

    奸…咳咳…..

    这边婢女也再听不下去二人研究这个字眼了,她重重的咳咳两声。

    秦十三郎闪过一丝窘然,旋即又忍不住失笑,忙又抬手掩住。

    “是什么?”程娇娘问道,看着他。

    女子神情木然,眼睛大大,虽然看上去有些呆呆,却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被这样的她注视着,秦十三郎只觉得心中莫名酥软,同时掩住的笑便再也忍不住倾泻而出,变成哈哈大笑。

    程娇娘不问了,看着他。

    “别看我了。”秦十三郎笑道,一面扭头,笑声越发不止。

    他再转过头,果然见这小娘子将视线看向窗外。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令人心悦的人!

    明明奸诈狠辣,明明无情冷漠,却竟然会让人觉得如此的欢悦!

    秦十三郎的笑越发止不住,他不得不伸手扶住窗。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笑的如此失态了,真是痛快!

    “秦公子,你还笑!”婢女看不下去说道,“都是你!”

    这边程娇娘起身。

    “我要回去了。”她说道。

    秦十三郎忙收住笑。

    被笑的羞恼了?

    他忙站好身子。

    “我不笑了不笑了。”他说道,“奸咳咳不是说什么,而是词不雅,周大人话说一半,怕冲撞你,所以用干咳掩饰了。”

    还解释什么啊!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婢女跺脚瞪眼。

    程娇娘看他一眼哦了声,以及起身迈步。

    “真恼了,我赔罪。”秦十三郎再次说道,一面抬脚跟上。

    “这有什么可恼的。”程娇娘说道,“我只是想回去了,该看的都看过了。”

    她回头看了眼,烟花还在绽放,鼓乐声欢笑声喧喧。

    王十七郎最终没赶上,好容易挤到德胜楼,朱小娘子早已经下船登楼,去陪早已经订好的权贵客人。

    德胜楼里依旧喧哗热闹,但王十七郎却不能再一睹美人风采。

    “公子,人家说没有定好的包房!”随从喊道,“你让哪个定的?”

    “是楼里的姑娘。”王十七郎恹恹说道,一面浑不在意摆手,“算了算了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也看不到了,走吧走吧。”

    他垂头丧气向外迈步,身后的随从啊的一声大叫,吓得他差点摔倒。

    “喊什么喊!”王十七郎怒气冲冲喊道。

    “公子,程家娘子呢?”随从一脸惊恐的喊道。

    王十七郎一怔,一拍腿回过神来。

    其他人也乱了,忙四下找,人群涌涌,哪里找得到。

    “哪个小娘子啊?”

    被拉着问的知客一头雾水。

    “这楼里来的客人这么多,我们也不知道叫什么啊。”

    “长的漂亮,不爱说话,有点傻,带着两个丫头一个小厮…”随从急急的描述。

    王十七郎扔了一把赏钱终于有人想起来。

    “你是那个王家十七公子?”那知客问道。

    王十七郎忙点头。

    “那小娘子让我和你说,她先走了。”知客说道,一面笑呵呵的摸了摸袖子,“今晚不错,捎句话能得两份赏钱。”

    走了?

    被这样扔下,可不是生气的要走了。

    走了就好,不是被人拐了就好。

    听说京城过节拐子特别多,而且专拐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女,这程小娘子又是个傻子,拐骗太容易了。

    “真是不听话。”王十七郎越发的没好气,愤愤说道,“就不能在这里老老实实的等着!这些灯火看不了,可别怪我!”

    听他这样说,知客笑了。

    “公子,人家说要去天街上看天家的灯火呢,那可不是谁都能看得了的。”他说道。

    天街?

    王十七郎等人一怔。

    御街上看灯火?那可真不是谁都能看的。

    “她去天街?”王十七郎问道。

    “是啊,小的听到与小娘子同行的公子这样说的。”知客说道。

    公子?

    王十七郎顿时瞪大眼。

    “什么同行的公子?她不是自己吗?”他问道。

    知客摇头。

    “不是啊,小娘子与一个公子一起走的。”他说道。

    跟一个公子一起走了?

    王十七郎主仆呆呆一刻。

    “这个不守妇道的小贱人!”王十七郎大怒喊道。

    竟然丢下自己跟别的男人跑了!

    “快追!看我不打断这奸夫淫妇的腿!”

    夜有些深了,宣德门上体弱的皇帝在大臣们的请求下准备回宫,让大皇子代替自己与民同乐,但太后委婉的提醒大皇子到底还小,熬不得夜。

    “我在这里吧。”

    一直在城墙前驻足观看灯火的晋安郡王说道。

    “我也要在这里。”

    已经披上斗篷的二皇子也跟着喊道。

    “父皇,孩儿也能守的。”大皇子不甘示弱的也跟着喊道。

    这话引得皇帝太后都笑了。

    “玮郎在这里吧,你们两个明日还小,都跟朕回去。”皇帝最终说道。

    “我要和哥哥一起玩。”二皇子还不依喊道。

    “你都天天跟你哥哥长在一起了,分开这一刻又怕什么。”太后笑道,一面招手,“快点,缠了你哥哥一晚上了,让他也清净的看一会儿烟火。”

    “去吧,去看看皇后娘娘,她不能出来,你与她讲讲热闹。”晋安郡王抱起二皇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二皇子这才点点头。

    一旁的内侍忙伸手接过,在接受了下面臣子的叩拜后,皇帝等人转回宫内。

    随着皇帝的离开,城门上陪坐的大臣们也都退下,宣德门上安静下来,而门下的街道则更加热闹起来。

    晋安郡王依旧站在边上,认真的看着下方,终于他的眼睛一亮,嘴角翘起,笑容慢慢的散开。

    终于等到了…..

    天街上,烟火灯山照耀下,一个女子正越过守卫们迈进来。

    “看!在那里!”

    一个随从喊道。

    从德胜楼连跑带走到了桥头,又从桥头连跑带走到了德胜楼,然后又连跑带走的一路追过来,王十七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他气喘吁吁,手撑着膝头直不起来腰来。

    听到这句话,扶着随从用力的站直身子,看过去。

    他们已经到了御街口,这里的人明显比他处要少很多,所以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前方的人。

    那个女子正回头,看身后的一个少年公子,比他处更璀璨的灯山照耀下,形容明亮。

    “这个小贱人!”王十七郎喊道,话音未落,见程娇娘身后的少年公子也侧过身,抬头看身旁的灯山。

    哦,是他!

    王十七郎顿时松口气。

    “吓死我了,原来是一家人啊。”他说道。

    随从们不解。

    “公子,你认得?”他们问道。

    “认得,那是周家的公子。”王十七郎说道,舒口气,就说嘛,他怎么会这么倒霉被人偷了未婚妻。

    随从们也都松了口气。

    不是被人偷了,也不是被人拐了,原来是遇到自己亲戚了。

    “不过,公子,周家不是低品武将,竟然也能在天街上得位置吗?”一个年长的随从想到什么说道。

    对啊,虽然是外乡人,但天街是什么地方,他还是知道的。

    这周家竟然能在天街上天子眼下赏灯?

    这是程家和父亲说的普通的武将人家吗?

    王十七郎瞪大眼,看着前方,见那女子已经被好些女子围住,而且是从不同的地方涌来的女子,年纪大小不等,相同的是欢悦以及熟络的神情。

    “这傻儿,怎么认得这么多人?”他不由怔怔说道。

    他说这话就向前走,却被兵卫喝止。

    天子脚下,此时护卫的都是带甲兵士,一声喝断,杀气袭来,如有人敢闯,当场就能格杀。

    王十七郎等人忙停下脚解释自己是来找人的,又报上周家的名号。

    “等着,去问问。”官兵说道,“往后退,往后退。”

    王十七郎等人被狼狈的驱赶向后几步才站定,抬头看着街上,那女子还在被人拥着说笑。

    确切的说,是别人对她说笑。

    “..姐姐姐姐我以为你不来呢。”陈丹娘抓着程娇娘的衣袖,一刻也没放开。

    “去哪里玩了?跟谁有约啊?”陈十八娘笑道,一面看向还站在一旁的秦十三郎。

    秦十三郎摇头笑。

    “我未婚夫。”程娇娘说道。

    未婚夫!

    不止陈十八娘,其他女子们都惊讶的愣住了。

    看吧,她就是这样,从不隐瞒什么,坦坦荡荡。

    未婚夫..

    第一次觉得这种称呼,听起来挺好听。

    秦十三郎垂目吐口气,有人站过来撞了下他。

    “程娘子。”

    秦夫人含笑说道,一面摇着手中的扇子。

    “你过来了,快来,快来,我有话要和你说呢。”

    “不行,不行,程娘子要去我们家。”陈丹娘喊道,抱着程娇娘的胳膊不放。

    “秦伯母,不如你也来我家这边好了。”陈十八娘笑道,挽起程娇娘另一边的胳膊。

    “你们几个小丫头,竟然跟我抢人。”秦夫人用扇子笑点着说道,抬脚跟上去,“欺负我年长不敢跟你们抢吗?”

    见她过来,陈丹娘和陈十八娘笑着忙拉着程娇娘向前快走。

    街上女子的笑声一片。

    看着笑闹着向陈家帷帐而去的众人,站在一旁的周夫人垂下手。

    自己还是接着赏灯吧,反正自己这个外甥女别人比自己照顾的还周到。

    “周大人,有人说是你家的人,要进来。”

    帷帐里正心满意足的与几个儿子兄弟饮酒的周老爷被人打断了。

    “我家的人?”周老爷不解问道。

    他家的人都在这里呢,不在这里的也是不用来这里的。

    “说是姓王。”兵丁说道。

    姓王?

    周老爷一怔旋即恍然,撇撇嘴。

    “不认得,让他滚。”他说道。

    兵丁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什么东西,也敢来这里。”周老爷愤愤说道,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继续笑语欢颜,“来来,满上,满上。”

    王十七郎一干人被狼狈的赶出去好远才停下。

    “再敢惹事,当匪贼论!”那边官兵们喝道,警告的伸手点着。

    王十七郎气的跳脚,被随从死死拉住。

    “公子,这可是京城,又是宣德门前,可不敢胡来。”他们劝道。

    王十七郎愤愤跺脚。

    “这姓周的欺人太甚!”他喊道,“我们走。”

    看他转头而去,随从们忙跟上,其中有两个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看来,那程家的傻儿,在周家也不是没人理会啊,而且,好像认得很多人一般…”他们忍不住喃喃说道。

    看来除了从小痴傻,这个程家的小娘子,他们是不是知道的太少了…..

    ************************

    还得一更,明日拔了引流管,长辈就活动自由一些,我就能腾出时间写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说笑

    天街上的帷帐里,陈老太爷和陈绍都在,跟在外赏灯的女眷孩子们不一样,他们更爱清净。

    程娇娘进来时,父子二人正守着棋盘杀的难解难分。

    隔着一张屏风,听到那边女眷们的说笑热闹。

    “……常青奴便答说雅马一匹,果毅一听很高兴,想昨天没说对,今天就长进了,就问谁教你的?,常青奴记着嫂子的话,就说是阿兄教的,果毅又问你阿兄现在何处?常青奴说在家里,果毅又问你阿兄在家里干什么呢?常青奴说我阿兄正在屋里生儿子,还在床上躺着呢….”【注1】

    陈老太爷噗嗤一声笑了。

    屏风那边亦是笑声轰然。

    陈丹娘笑着抱着程娘子的胳膊,眼泪都出来。

    陈十八娘姐妹们自然不消说,笑成一团。

    “又从来学来的,越发的没个长辈样!”陈夫人一手掩嘴,一手指着秦夫人笑道。

    外边的丫头们挤进来的更多了,没听到的又听听到的转述一遍,笑声便此起彼伏。

    在这一片笑倒中,端坐的程娇娘神情木然就显得很突兀。

    “程娘子。”秦夫人笑着看她,“不好笑吗?”

    “不好笑。”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秦夫人愕然,旋即又失笑。

    “这么好笑,你怎么觉得不好笑呢?”她说道,“你来讲一个好笑的。”

    “我不会。”程娇娘摇摇头说道。

    “程娘子你就这一点不好,年纪小,总是不爱说不爱笑。”秦夫人笑道。

    陈夫人轻咳一声。

    “别自来熟,什么话都说。”她低声提醒道。

    这程娘子可不是往日那些环绕你左右的女子们,任你打趣还以为荣。

    到时候甩了你的脸面,恩不成,反而结了仇。

    “我这话没恶意,程娘子不会不高兴的。”秦夫人自然明白她的好意,一面笑道,一面看着程娇娘,“我再给娘子讲一个,一定能逗笑你…”

    “好了母亲。”秦十三郎在一旁忍不住开口打断她。

    屋中的视线都看向他。

    因为通家之好,也没什么避讳,秦十三郎当时也跟了进来坐在帷帐口。

    “你讲的也不一定多好笑,大家捧场。”他笑道,“有人不故意讲笑话,还能将人逗笑呢。”

    他说到这里,又想到程娇娘在德胜楼闹得口误,顿时忍不住喷笑。

    他一笑,坐在后边的婢女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顿时也忍不住噗嗤笑了,旋即又忙收了笑,带着几分恼怒看秦十三郎。

    帷帐里的女子们被他莫名其妙的笑笑的一头雾水。

    “果然是如此,十三郎你还没讲,就把自己逗笑了。”陈十八娘笑道。

    屋子里再次响起笑声。

    秦夫人也笑了,用扇子掩着嘴,视线在秦十三郎和程娇娘身上各自转了转,越发笑的咪咪。

    “程娘子啊,来这边坐坐。”

    笑声中屏风后传来陈老太爷的声音。

    “老太爷,我们女子们说话,你非要来拆散。”秦夫人笑道。

    “程娘子可不是一般女子们,你们说的那些话,她不爱听,还不如来跟我下棋呢。”陈老太爷笑道。

    秦十三郎眉头微微一挑,看着程娇娘起身。

    “去吧。”秦夫人先开口笑道,“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哎,哪有这个道理。”陈夫人笑道,“我们家连送人的马车都没有了吗?”

    “只准你们报恩,得给我们一个机会吧。”秦夫人说道,一面起身,指着身后的婢女,“你留下,好好伺候着程娘子。”

    婢女笑着应声是。

    众人起身送客,秦十三郎先一步迈出去。

    “你这又是何必呢?白费心思。”陈夫人低声说道。

    “不费,怎么知道是白费呢?”秦夫人低声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听我笑话不笑的人呢,我就不信逗不笑她。”

    陈夫人嗔怪的瞪她一眼。

    秦夫人抿嘴一笑用扇子拍了拍她的手走了。

    女眷们似是站在帷帐外看街景去了,帷帐里安静下来。

    程娇娘进来时,陈老太爷和陈绍还守着棋盘杀得难解难分。

    “看会儿下棋吧,安安静静的,比什么笑话强。”陈老太爷笑道。

    “各有各的好。”程娇娘说道,在一旁坐下。

    “程娘子似乎从无怨念。”陈老太爷笑道。

    “因为没有什么可怨念的。”程娇娘说道,“到底来说,一直是心想事成。”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

    竟然敢如此说。

    但仔细想来,她一直以来的确是如此。

    只有心想事不成,人才会有怨念,比如,自己吗?

    先时大家还担心程娘子不会来自己家这里,现在看来,她怎么会不来?

    虽然在他这里碰了壁,但她还是达成了心愿,她不是需要安慰的可怜人,而是被人敬畏的胜利者。

    陈绍的手微微一顿,手中的白子落位有些偏。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没有再说话,就是他说话这期间,视线也没有离开过棋盘。

    棋盘上已经到了僵持阶段,父子二人的落子时间越来越长。

    陈老太爷捏着黑子踌躇好一刻,摇摇头,将视线离开棋盘,看向程娇娘。

    “娘子可想起来了怎么下棋了?”他问道,“你看我可还有胜的机会?”

    程娇娘看着棋盘,伸手捻起一颗黑子,想都没想直接落子。

    “胜了。”她说道,一面收回手。

    陈老太爷和陈绍都看向棋盘,面色惊愕。

    果然这横杀出一子,让棋盘顿时突变,胜者败,败者胜。

    陈绍看了一刻棋盘,苦笑一下。

    “娘子,下次出手的时候,打个招呼好不好?”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这半日的功夫白费了。”

    “这个,可不怪我。”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亦是意有所指。

    陈老太爷哈哈一笑。

    “行了,输了就输了,要怪就怪自己,可怪不得别人。”他说道,大手一挥,“吃茶,吃茶。”

    棋盘扯下,婢女捧来香茶。

    “来尝尝。”陈老太爷笑道。

    程娇娘道谢端起来吃了口,动作一顿。

    “是陛下赏的御茶。”陈老太爷笑道。

    “陛下?”程娇娘问道,看着陈老太爷,“宫里的?”

    “对,宫里的新进的香茶。”陈绍说道,“我这里还有些,娘子喜欢的话,拿去吃吧。”

    程娇娘摇摇头,笑了笑。

    “不用,我不怎么吃茶。”她说道,将碗中的茶饮尽,“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陈老太爷点点头含笑看着她。

    “程娘子。”陈绍说道。

    程娇娘站住脚看他。

    “多行善事,莫叛大道。”陈绍说道。

    “善事?大道?”程娇娘看着他,笑道,“大人,原来你为官做事,是为了这个,怪不得你运气不怎么好呢。”

    陈绍皱眉。

    “你要知道你这次运气好,是因为你站在了正道大义上,如果是歪门邪道,结果还不一定。”他说道。

    “陈大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程娇娘说道,看着他,“党同伐异,不论是非,这才是你如今该认清的大道。”

    陈绍愕然,看着这个女子转身而去。

    她在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党同伐异,不论是非?

    这不是只有高党那些人才会干的事吗?胡乱攀咬,肆意诬陷,为了打击朝中反对者无所不用。

    她竟然说,这是大道!

    “她竟然这样!”陈绍竖眉说道。

    陈老太爷在后笑了笑。

    “她,不是一直这样吗?”他说道。

    借力能射杀泼皮,受到威胁能干掉朝廷文官大员,任何看起来难的束手无策应该回避躲避的事,这个女子从来就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不是防守,不是隐忍,而是毫不迟疑,犀利果断的进攻。

    就像这一次,她说不动自己,便毫不犹豫掉头就寻了能说动的人,才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她只为了她自己所求的。

    她为了她所求的,他也有他所求的…

    党同伐异,不论是非么?这样…可以么…

    “小娘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陈绍神情复杂喃喃说道。

    看来除了治病杀人,他对这个程家小娘子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夜色更深,秋风渐起。

    “殿下。”

    一个内侍走近城墙,将一件大毛斗篷递来。

    “换这件厚斗篷吧。”

    晋安郡王手拄着头,静静的看着城门下,保持这个姿态他已经站了一晚上了。

    “不用了,快要结束了。”他说道。

    伴着他的说话,果然城门下跑出几个内侍,手中拿着长鞭。

    清脆又刺耳的响声在街道上传开。

    伴着这几声鞭响,聚散说笑的人群纷纷向城门这边躬身施礼,旋即便如同潮水般向外退去。

    璀璨亮丽的灯火渐渐的熄灭,夜就好像一头盘踞的巨兽,一口一口的将街市上的明亮吞噬,天地间渐渐陷入一片漆黑。

    “殿下。”

    内侍轻轻提醒道。

    宣德门前的人已经走光了,只余下收拾打扫街道的人忙碌着。

    “回去吧。”

    晋安郡王转过身裹紧了斗篷大步而去。

    ***********************************

    注1:摘自隋?侯白《启颜录》

第一百二十七章 信息

    街门咣当响,让正喂池中鱼的金哥儿吓了一跳。

    “开门!”

    王十七郎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听起来不善,看起来更不善。

    “郎君们不在了,到底是心不安。”站在廊下的婢女忍不住说道。

    郎君们都走了,就连那个讨人厌的周六郎也走了,娘子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娘子,我们要不要搬回周家去住啊。”她扭头对屋内说道。

    “不用。”程娇娘说道,放下手里的书,“你去一趟神仙居,看看吴掌柜有什么要帮忙的。”

    又要她去啊,婢女吐口气。

    郎君们走了真是不习惯啊。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娘子我这就去。”她说道。

    街门还在被拍响。

    程娇娘喊了声金哥儿,金哥儿应声是上前开了门。

    王十七郎气急败坏的冲进来。

    “你干什么呢不开门?”他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都看着他。

    要是别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但想到昨晚的看那女子被天街上那么多人围着,王十七郎的随从忍不住有些莫名的不安。

    “程娘子,我家郎君担心你。”一个人忍不住开口说道,“你昨晚自己走了…”

    这话提醒了王氏七郎,他丢下没有及时开门的不悦,想到昨晚受到的难堪。

    “对啊,你怎么自己跑了?”他气道。

    “王公子,谁自己先跑的?”婢女竖眉说道。

    “我那是有事。”王十七郎说道,带着几分不悦。

    “看花魁算什么事。”婢女哼声说道。

    看美人自然是他王十七郎最大的事,怎么?这是在嫉妒吗?

    “我说是事就是事。”他挑眉说道,“你想怎样?”

    程娇娘看向婢女。

    “你还不去做你的事。”她说道。

    婢女应声是,瞪了王十七郎一眼,抬脚出去了。

    “昨日见你忙,所以不敢耽搁,正巧遇到熟人,我便先走一步了。”程娇娘看着王十七郎说道,“我特意给德胜楼的知客说了一声,知道你回来见不到我会担心,会询问。”

    不管怎么说,这小娘子还算是听话,被他呵斥了也不会哭,也不会生气耍性子…

    这样稳稳当当的说话,跟往日身边的女子们动不动就哭着道歉或者哭着扭扭撒娇不一样,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你知道就好!”王十七郎哼了声,在廊下自己坐下来,“不是跟你说了要听话,你就不能站在原地等?”

    程娇娘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下次记得,再自己跑了,就不要你了。”王十七郎警告道。

    程娇娘笑了笑,点点头。

    “还有,昨天你舅父家怎么回事?我都跟过去了,他们竟然不让我进去。”王十七郎愤愤说道,“太过分了!真是欺人太甚!以后决不能跟他们家来往!”

    他说到这里,一旁的年长随从轻咳一声。

    “程娘子,你舅父家竟然能去天街观灯啊?真是朝廷栋梁啊。”他含笑试探说道。

    “这个,我不清楚。”程娇娘摇头说道,“天街,不是谁都能去的吗?”

    问她是白问了…

    这个女子都没有在周家住,哪里会知道周家的事。

    不过没在周家住,昨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围着她?

    “程娘子在京里时候不短了,京里的人和事,都很熟了吧?”随从又含笑说道。

    “也就跟那么几家,算不上很熟。”程娇娘说道。

    随从还想问什么,王十七郎不耐烦的挥手。

    “熟不熟的有什么,我们家的生意都在南边,也用不着他,犯不着被他羞辱,以后离你这个舅父家远点。”王十七郎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是。”她说道。

    这个娘子真是个如画美人,跟一张画就是有气也撒不出来。

    “算了,总之真是扫兴。”王十七郎说道,起身,“走了。”

    “王公子。”程娇娘开口唤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此言一出,半芹金哥儿神情惊讶。

    我们?回去?

    王十七郎的随从则卸下几分不解,点了点头。

    看来这娘子在京里也没什么,如果过的好的话,怎么会想着要走。

    昨晚被围着估计也是因为周家的缘故,这周家竟然能进天街赏灯,这个周家看来不像家里说起来那样简单,要再打听一下,回去告诉老爷他们。

    “这就要回去了,程家的人一直没来吗?”随从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看来程家更不把她当回事…

    或者根本就没打算接回去。

    “那就跟我一起走好了。”王十七郎忙说道,一面又怕被问一般,抬脚就走,“到时候叫你。”

    不待程娇娘再问,人已经出去了。

    “公子..”

    随从们追上王十七郎,将他拦住。

    “不用到时候了,这时候就该走了。”年长的随从含笑说道。

    “古伯,急什么啊。”王十七郎说道,“我还没….”

    “公子,不管你还没什么,都要走了,要不然老爷和夫人就该亲自来了。”被唤作古伯的随从含笑说道。

    “那正好,让父亲母亲也来京城玩玩。”王十七郎笑道。

    古伯看着他似笑非笑。

    “公子,说什么都没用,我们已经让你拖这么久了,你要看的要玩的都已经看了玩了。”他说道,一面扭头对其他人,“去租车租马。”

    那人应声是,转身去了,余下几人则连拉带挟持的拥着王十七郎回客栈。

    知道再说也无用,王十七郎只得答应,仆从们便都忙去安排,留他一人在客栈。

    “王公子。”

    有人敲门唤道。

    “春灵!”王十七郎大喜跳起来喊道,看着走进来的小丫头。

    “王公子,你昨晚怎么没去啊?朱小娘子还问你呢。”春灵说道。

    “我去了,人家说没有我的房间啊。”王十七郎说道,“你…”

    “不会啊,我留了的,说了报我的名字就送你去…”春灵亦是一脸惊讶说道,“这些人,竟然没听我的话?我去告诉朱小娘子…”

    她说罢果然气呼呼的转身就走。

    原来是如此,王十七郎释惑,忙喊住她。

    “那是我没说清,没事没事,反正也无所谓了。”他说道,笑嘻嘻的看着春灵,“朱小娘子真的问我了?”

    春灵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我还说公子你会带着未婚妻观灯呢,小娘子还说想见见公子你的未婚妻是何等娇娘呢。”

    她话音才落,王十七郎哈的一声站起来。

    春灵一怔,吓了一跳,不由后退几步,难道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了?

    “小娘子怎么知道我未婚妻叫娇娘?”王十七郎瞪眼问道。

    娇娘?

    原来她叫娇娘,程娇娘。

    春灵抿嘴默念,嘴边浮现一丝笑。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程娇娘…

    “果然是个娇娇娘,名字都起的这么好。”她嘻嘻笑道。

    “别提她了,要不是因为她,昨天我都见到朱小娘子了。”王十七郎摆摆手说道。

    “怎么?是不是她不喜欢去德胜楼啊?”春灵说道,带着几分不安。

    “没有,我一时没顾上,她就跟人跑了,害的我去找,浪费了一晚上时间。”王十七郎哼声说道。

    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是被人拐了吗?”春灵惊呼道,面色发白,“我,我也是被人拐了才买了的..现如今拐子真多…她,她没事吧?”

    看着小丫头吓得语无伦次面色发白,王十七郎嘿嘿笑了。

    “不是,不是,是误会,那个人是她舅父家表哥。”他笑道,说到这里哼了声,“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舅父,表哥。

    春灵稍微松口气,拍了拍心口。

    “那就好,吓死我了。”她说道,“原来公子的未婚妻在京城有舅舅啊,一定很厉害吧?”

    “厉害什么啊,一个武官,什么..”王十七郎撇嘴说道,歪头想了想,“归德郎,对,归德郎将,周家。”

    归德郎将,周家。

    春灵记住点点头。

    “那以后成了亲,公子还能常来京城走亲戚呢。”她笑嘻嘻说道,带着几分不舍,“这样,还能再见呢。”

    “走不走亲戚,我都能来。”王十七郎大咧咧说道,“你跟朱小娘子说,我明年定然还来看她。”

    “公子要走了?”春灵眼巴巴的看着他。

    “是啊,我那未婚妻闹着要回家。”王十七郎故作一脸无奈说道。

    总不能说自己一个堂堂男人被随从绑回去吧。

    “那春灵恭祝公子娘子百年好合。”春灵跪下来叩头说道。

    “起来起来。”王十七郎笑道,“你好好留在京城吧,我到时候一定还来看你。”

    甜言蜜语哄哄小丫头,让她在朱小娘子身边替自己美言几句。

    果然小丫头一脸欢喜又感动的抬头看着自己点点头。

    走出客栈,春灵看了眼手里拿着的赏钱,再看另一手拿着的王十七郎写的寄信地址,脸上的感激欢喜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不屑的笑。

    祝你们百年好合!

    “姐姐,姐姐。”

    陈丹娘快跑追上陈十八娘。

    “我们今天能去找程娘子了吗?”

    陈十八娘伸手拉住她。

    “不是昨天才见的吗?”她说道,一面看向前边的厅堂,“去问问爷爷。”

    陈丹娘点点头,姐妹两个拉手前行,到了院中,见陈绍的小厮在,便忙站住。

    “父亲在祖父这里吗?”陈十八娘问道。

    小厮点点头。

    “是在说事情吗?”陈十八娘问道。

    “是,去并州的人回来了。”小厮说道。

    并州?

    陈十八娘一怔。

    “姐姐,并州是哪里?’”陈丹娘不解问道。

    并州是..程娇娘寄养多年的道观所在…

    陈十八娘看着厅堂一时走神没有说话。

    哪里有什么跟程娘子有关的消息吗?

    陈绍将一封信推过去。

    陈老太爷看着被推过来的一封信,眉头微皱,神色又有些遗憾。

    “找到的时候,已经是病入膏肓了。”陈绍说道,“守候了几日,始终没有办法好转,也没办法用车拉来京城。”

    “什么都没说?”陈老太爷问道,“哪里人,叫什么都没说?”

    陈绍摇头。

    “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说,大家还以为找错人了,但他又拿出一封信。”他说道,指了指地上的信,“只说了一句给程娘子,可见他是认识程娘子的,之后便过世了。”

    陈老太爷的视线落在地上的信上。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如果说是世外高人,为何会如此落魄?

    信里,写的什么?

    是更多的起死回生方技?还是大智的临终教导?抑或者是其师门来历机密?

    陈老太爷伸出手,但在碰到信纸的时候,又停下来。

    “给程娘子送去吧。”他说道,收回手坐正身子。

    **********************

    刘校理事件时提到过的找到人的事…嘿嘿算是第三条线揭开。

第一百二十八章 病来

    这边王十七郎走了之后,程娇娘的院子便恢复了安静。

    金哥儿继续喂鱼,厨房里忙碌过后的半芹捧茶进了厅堂。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

    “娘子。”半芹犹豫半日还是开口问道,“我们要回去了吗?”

    程娇娘点点头。

    “是因为在京城呆的时间很长了吗?”半芹问道。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半芹便也笑了,前移几步,捧起茶杯。

    程娇娘伸手接过。

    秋风穿过厅堂,垂在窗边的占风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注1】

    “那,娘子,真的要嫁给王家公子吗?”她迟疑一下又问道。

    “半芹,你觉得我现在最缺少什么?”程娇娘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问她问题?

    她最不会想问题了…

    半芹有些拘束,咬着下唇认真的想了想。

    郎君走了,最令人讨厌的但却偶尔也能维护他们的周六郎也走了,周老爷一家人是敬但不亲…..

    “缺人。”半芹试探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缺人,缺一个家。”她说道,一面伸出手摊开。

    亲人从来不亲,有家等于没有。

    半芹点点头。

    可是,王家公子这人真的能给娘子一个家吗?

    程娇娘笑了。

    “我要的一个家,是可以打碎了,随我心意重新聚合而起来的家。”她说道,摊开的手握了起来,“这个家,不仅仅是个家,还要是一个根深茂盛的家族,一个可以为我所用的家族,他很合适。”

    半芹似懂非懂,但知道娘子的决定不是委屈,而是得益,她就放心了。

    “娘子在的地方,就是婢子的家。”她点点头说道。

    程娇娘笑了笑没说话,放下茶碗,拿起书。

    半芹轻手轻脚的收拾了茶碗退了出去。

    陈绍夫妇来访时,时近傍晚。

    这是他们夫妇第一次上门,以往都是陈十八娘和陈丹娘同辈间往来,所以这让婢女很是惊讶,忙一面让金哥儿相请,一面禀告程娇娘。

    陈绍夫人却没有在厅中坐,而是笑眯眯的牵着陈丹娘的手。

    “丹娘说这里有射箭的地方,我们去看看。”她说道。

    这是要回避?婢女忙起身。

    “夫人跟我来。”她笑道,留下半芹捧茶,引着陈绍夫人和丹娘向后院去了。

    屋子里剩下陈绍和程娇娘,半芹推过茶,便退到门边跪坐下。

    “是这样,在请娘子之前后,我们派人去并州打听娘子你的过往。”陈绍开门见山说道,“还望娘子见谅。”

    “这是应该的。”程娇娘说道,“就是我自己有机会也要去打听一下的。”

    她说到这里看向陈绍。

    “大人是,找到什么了吗?”她问道。

    陈绍拿出一封信,推过来。

    “这是那位可能是你师父的人给你的信。”他说道。

    对于陈家一直认为有人治好她又教导她的事,程娇娘知道,也没有去纠正,毕竟她也不信有人能凭空拥有这些匪夷所思的技艺,但同时心里也存疑,因为一直跟着她的半芹并没有这个记忆。

    此时陈绍还真找到这么个人了,且还拿来了信,她不由愣了下。

    她没有病好之前的记忆,难道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真的是这个人治好了她的病?且给了她脑子里这些凌乱的记忆?

    半芹也很惊讶。

    “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由问道。

    “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书生,曾在道观附近落脚,教授孩童们识字,借着村人的资助过活,也会些医术,给村人看病抓药。”陈绍说道。

    程娇娘看向半芹。

    “是,是有这么个人,大家都叫他路秀才。”半芹似乎想到,有些恍然说道,带着几分追忆,“哦对了,妈妈的病还是他给采的药…”

    路秀才?程娇娘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是他给我治病的吗?”她问道。

    陈绍也看着这个丫头。

    “没有啊,他本不是当地人,也就是在奶妈病了后才来的。”半芹摇摇头,“只来过道观一两次,都是给奶妈治病的,后来奶妈的病治不好了,他便不来了,奶妈过世后,我就没再见他,前后不过呆了一年多吧,并没有给娘子看病啊。”

    没有?

    这丫头到底是贴身伺候的,竟然说没怎么接触过这个人,陈绍有些惊讶,看向程娇娘。

    “又或者,我不知道吧。”半芹忙又说道,“给奶妈看病时,娘子也在院子里,或许,他看到娘子,给奶妈说了怎么用药也说不定。”

    说道这里又带着几分自责。

    “当初都是奶妈照顾娘子你,吃得喝的用的,婢子也没帮上什么忙。”她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没有再说话,伸出手拿过信,目光落在其上,迟疑一刻。

    这里面,会有她失去的记忆吗?

    “那我就告辞了,日后再不会探查娘子的事,请娘子安心。”陈绍说道,起身告辞。

    程娇娘还礼。

    婢女送了陈绍夫妇回转,见程娇娘还坐在厅堂里坐着,手里拿着一封信。

    “是什么啊?”她适才没在不知道,便问半芹。

    “陈大人说是,娘子的师父给她的信。”半芹说道。

    婢女瞪大眼。

    “娘子的师父?”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半芹一脸不解的说道,“反正就是有个人让陈大人交给娘子的。”

    婢女哦了声,二人都向厅中看去。

    厅堂里程娇娘伸手打开了信。

    一张信纸展开,其上只有三个字。

    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

    程娇娘看着这张信纸,只觉得如同一滩死水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娘子,你要添茶吗?”

    婢女进来含笑说道,看着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信的程娇娘。

    “新做的点心要不要尝尝?”

    半芹也问道。

    “你做了什么新点心?”婢女好奇问道,“别又古怪的不能吃吧?”

    “姐姐,怎么会!”半芹争辩道,“哪里古怪了?”

    婢女掩嘴笑。

    “娘子,你说她上次做的那个点心古怪不?”她问道,看向程娇娘。

    程娇娘抬起头看向她们。

    “我是谁?”她说道。

    婢女和半芹愣了下。

    “啊?”她们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是谁?”程娇娘再次问道。

    我是谁?

    婢女和半芹怔怔,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刚要说话,就见眼前的女子双眼一翻,人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屋子里女子的尖叫划破院子的上空。

    …………………

    “怎么回事?”周夫人急急问道,看着往外走的周老爷。

    “说是病倒了。”周老爷说道,一面换外出的衣裳。

    “好好的怎么病倒了?”周夫人问道,“她自己是神医,怎么会突然病倒?”

    “说是陈相公来访之后,就晕倒了。”周老爷说道。

    “陈相公!”周夫人喊道,站起身来,“不会是人家寻仇了吧?”

    “寻什么仇?”周老爷皱眉喊道。

    “寻什么仇?别人不清楚,咱们自己心里清楚!你和那女人嘀嘀咕咕的前一段倒腾什么?不是因为那几个逃兵的事吗?我可听说了,那逃兵是陈大人用来指控西北军务的,结果呢,逃兵被放了,人家都说了,陈大人这次吃大亏了。”周夫人急急说道。

    周老爷神情愕然,虽然这件事碍不着内宅妇人的事,也从没跟周夫人说过,可人家原来也有自己打听消息的来源,虽然消息真真假假添油加醋,但大体也是这个意思。

    虽然他也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最后是怎么回事,但就看那几个逃兵被放出,也知道必然是自己的外甥女又在其中耍了什么手段。

    这一次还真是陈相公吃了些亏。

    莫非真是上门问罪了?

    周老爷的脚步迟疑一下。

    如果是真的,那她干掉陈相公的把握有多少?

    旋即周老爷打个寒战,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腿。

    我的娘啊,他这是在想什么啊!

    “我先去看看怎么样吧。”周老爷说道忙忙的出去了。

    *******************************

    注1:唐朝开元天宝遗事记载“歧王宫中竹林中,悬碎玉片子,每夜闻碎玉子相触声,即知有风,号为至占风铎”,类似如今风铃。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醒

    晋安郡王手里的书被重重的拍在几案上。

    “她昏迷不醒了?”他一脸惊讶的问道。

    “是,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都还没诊出个好歹来。”内侍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站起身来就走。

    “殿下。”内侍忙拦住,冲他摇头,“不能去啊。”

    晋安郡王的脚步停下。

    “这些日子您出去的太多,太后和陛下都已经让人问您去哪里了?”内侍低声说道,“虽然都圆过去了,但殿下要是即刻又出去,委实不谨慎,实在不好瞒,要是被娘娘查出来,对程娘子也不好。”

    晋安郡王后退几步。

    室外日光明亮,他这室内却似乎是终于不见日光,带着几分阴暗。

    看着日光明暗下少年的脸,内侍又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是皇亲国戚尊贵的人,又是无可奈何之人,是最尊贵的地方,又是无可奈何之地。

    “再说,殿下去了也没办法,有奴婢们看着,有什么消息不会错过的。”他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说话,重新拿起书卷,低头看书。

    内侍稍微松口气,蹑手蹑脚的要退出去。

    “奴婢亲自去打探。”他想到什么又低声说道。

    屋内认真看书的少年没有回答,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只是低着头一字一字的看着书卷,似乎要把每个字都刻在心里。

    内侍低头施礼没有再说话,退了出去。

    日落日起,天光大亮的时候,程娇娘的院门打开,周夫人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把药喂着,我再去和老爷商量寻个好大夫来。”她回头说道,不待半芹说什么,扶着仆妇就上车。

    马车疾驰而去了。

    半芹站在门边,咬着下唇,眼睛早已经红肿。

    她转过身进了屋子,看到婢女正一手扶着卧榻上昏睡的娘子,一手用壶灌药。

    灌进去的药一多半都沿着嘴角流下来。

    婢女用手帕擦了,继续灌。

    半芹的眼泪再忍不住又滴落。

    “舅夫人走了…”她哽咽道。

    与其说走,还不如说是跑…

    那避之不及的神情毫不掩饰。

    “走了就走了。”婢女说道,一面看她,“哭什么哭,没有他们,有我们呢,娘子一定会没事的,快过来扶着娘子!”

    半芹忙擦了泪疾步跪坐过去。

    这边周夫人疾步进门下车,周老爷在厅堂正喝茶,见到她进来有些惊讶。

    “你怎么回来了?”他问道,“娇娇儿醒了?怎么样?没事了吧?”

    周夫人面色不好的坐下。

    “我看,是好不了了。”她说道。

    周老爷面色大惊。

    “怎么了?不行了?”他几乎坐起来,喊道。

    “一点反应都没有,连药都灌不进去。”周夫人说道,“来了几个大夫了,都说身体没事,却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还说什么心神全无,如同活死人,什么活死人,那不就是又像小时候那样没有心智的傻了嘛。”

    又傻了?

    周老爷神情惊愕。

    “好你个陈家!到底是怎么害我家娇娇儿!”他起身喝道,“我找他去!”

    “你站住!”周夫人忙起身拉住他,一脸焦急的说道,“你疯了,去找人家?找人家干什么?因为说了几句话,给了一封信,就害死了她?说出去,谁信啊?”

    是啊,谁信啊,就如同谁会信那刘校理就是因为听着女人说了些话就得了风疾如今半死不活。

    周老爷脚步停下。

    “再说,陈相公如今还是陈相公,而她,可是成了傻子了。”周夫人慢慢说道。

    一个装傻的人可怕,但一个真傻的人,可就不可怕了…

    周老爷神情复杂。

    如果这女人还好着,就算闹出再大的事,她敢指自己就敢去,但如今…

    “还得继续找好大夫啊。”周老爷捻须忧心忡忡的说道,就地转身踱了两步坐下来。

    吴掌柜疾步出了厅堂,婢女在后相送。

    “舅老爷没来?”他问道。

    婢女冷笑一声。

    “来了才怪呢。”她说道,“让人捎信来说是找大夫去了,也不知道是去请哪里的大夫,这都一天了也没个影子来上门。”

    “别急,别急,我认得一个大夫,专治疑难杂症,我这就去请。”吴掌柜说道。

    婢女点点头。

    “那就有劳吴掌柜了。”她说道。

    “帮她就是帮自己。”吴掌柜说道,“不敢当有劳。”

    别人离了娘子该怎么过还能怎么过,但他们不行,所以别人可以旁观可以不管,但他们不行。

    婢女点点头。

    看着吴掌柜急匆匆而去。

    她怔怔站了一刻,迈步进厅堂。

    “还没醒?”

    晋安郡王问道。

    面前跪坐的内侍低头应声是。

    “找了好些大夫看了,都说身体没有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醒不过来。”他说道,迟疑一下,“所以,都猜测是旧疾犯了。”

    “旧疾?”晋安郡王问道。

    “殿下,程娘子以前,是痴傻儿。”内侍低声说道,“大夫们揣测,她…这又是失了心智了。”

    失了心智了?

    “这是小娘子,还是大娘子?看起来是小娘子,怎的……如同老妇?”

    “无它,我久病之身而已。”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七情六欲,病者皆能尝,何须年岁。”

    晋安郡王啪的将书摔在几案上。

    “胡说,她才不会失了心智。”他说道。

    绝不会的!

    她还有心智的!

    杂乱的脚步声不断的在耳边响起,嘈杂的哭喊声,又是那种炙热的气息围绕。

    救火啊,救火啊。

    程娇娘看着四周,黑的夜,红的火舞动,其后又似乎很多人影影绰绰的奔走。

    她似乎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

    她慢慢的向前,想要看看那些人是什么人,脚下却似乎踩到什么,软软的。

    她低下头,四周腾腾的火光映照下,一具具尸体散布。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四处都是。

    视线里不是火光的红,实际上应该是血的红。

    都死了,都死了。

    有声音在脑海里喊,都死了。

    程娇娘觉得眼泪流下来,但是却没什么感觉,无知无痛一般。

    眼前火光消失,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呈现,跟夜色融为一体,但可以分辨出,这是一个男人。

    她曾经冒出过父亲的片段声音和记忆,也曾冒出一个不知什么人的教授她医术的男人记忆,那么这个,又是谁?

    “你是谁?”她不由问道,想要走近,却发现迈不开脚。

    “这样,不是挺好的。”男人的声音传来,沉闷沙哑,就如同黑夜一般,带着压迫,“这样,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你是谁?”程娇娘再次喊道,用力的睁眼,想要看清一些,那不受控的泪水却模糊了视线。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口鼻。

    瞬时窒息。

    程娇娘想要挣扎,却不能动,只能忍受这种窒息的痛苦,无以言表的痛苦。

    就是这样死的吗?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一只手抚上她的眼,擦去眼泪。

    无边的黑暗里陡然一丝亮,面前呈现一个男人的面容。

    确切的是一双眼。

    如同夜一般漆黑的眼。

    “忘了,挺好的。”他说道。

    程娇娘的眼顿时瞪大,她感觉到疼痛了!心的疼痛!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心口,一个奇怪的匕首正刺入其中,血如同火光一样散开,一个鲜红的跳跃的心被挖了出来。

    这便是,她的心吗?

    程娇娘仰面倒下去,视线所及,是那渐渐远去的男人,他看着她,慢慢的动了动嘴唇。

    他似乎喊出一个名字,但却无声。

    是我的名字吗?

    是什么?

    我是谁?

    我是谁?

    金哥儿站在门口,看着附耳在程娇娘嘴边的半芹,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半芹姐姐,怎么样?娘子真的说话了?”他急急问道,“说的什么?是要醒了吗?”

    “娘子醒了?”

    迈进门的婢女听到了,惊喜喊道,疾步冲过来,一把推开金哥儿,看向室内。

    卧榻上的女子依旧静静而卧。

    婢女的心沉了下去。

    “娘子,刚才好像说话了。”半芹说道,起身脸色惊疑不定。

    “说什么?”婢女顿时又欢喜起来急急问道。

    “好像是,我是谁?”半芹迟疑一下说道。

    我是谁?

    婢女怔怔一刻。

    “娘子晕倒前就问的是这个。”半芹说道,“看了陈大人送来的信上之后就问这个…现在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大人送来的信…

    一切都是从陈家送信来之后…

    那信上也是古怪的三个字,你是谁。

    娘子晕倒就是因为陈家来访,这件事她们已经告诉周老爷了,但现在看指望周老爷出面是不可能了。

    “陈家,他们怕,我不怕。”婢女咬牙,“我找他去!”

    而此时的陈家,秦十三郎正疾步而进。

    “秦公子,秦公子,我家老爷有客,您请稍候。”门房小厮急急的拦着说道。

    “有客?稍候?”秦十三郎笑了笑,说道,“今日除了皇帝陛下亲临,其他的人都得给小爷我让路!”

    陈家的门房的人神情惊愕。

    什么?

    “陈绍,这件事,我要你给个交代!”

    秦十三郎喝道,推开门房,大步向内而去。

第一百三十章 问心

    秦家几个仆妇急匆匆的跑进厅堂,打断了秦夫人和一群丫头的说笑热闹。

    “什么?十三回来了?”秦夫人问道,带着几分惊喜,又不满,“什么先生啊,把人关在家里读书…肯定读书读累了吧…”

    说着又笑着起身。

    “快,快,我们瞧瞧他累成什么样。”

    丫头们都笑起来。

    “不是,不是,夫人,十三公子没回家来,去陈家了。”仆妇忙说道。

    秦夫人愣了下。

    “去陈家做什么?”她问道,“什么时候他跟陈家走的这么近了?”

    “夫人,不是走得近,是去闹事了。”仆妇焦急说道,“小厮刚跑来报的,此时只怕人已经道陈家,夫人您快点去。”

    闹事?

    秦夫人用扇子掩嘴,看身边的丫头。

    “十三竟然会上别人家门闹事了?”她笑道。

    仆妇跺脚。

    “夫人,您别闹了。”她们喊道。

    “好了,说吧怎么回事?”秦夫人笑道,丝毫没有担心,“反正我家十三肯定不会有错。”

    “具体也没说清,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成娘子病了,然后好像是跟陈家有关,公子就去质问了。”仆妇们说道。

    秦夫人神情一惊。

    “程娘子病了?”她问道。

    仆妇们点头。

    “病了两天了,好像是昏迷不醒。”她们说道。

    “哎呀我的天,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怪不得十三急了。”秦夫人点头说道,一面忙起身,“走,走,我们快去。”

    仆妇们忙拥着她向外走。

    “….夫人还用告诉老爷一声吗?”她们一边问道,“..让老爷一起去…”

    “这种事要老爷去做什么?她一个姑娘家的,又病着,男人怎么能去。”秦夫人说道。

    姑娘家?

    仆妇们愣了下。

    “夫人,我们是去陈家吗?”她们问道。

    “我们去陈家干什么?十三不是已经去了,我们去看程娘子。”秦夫人说道,看着仆妇反而对她们的问题很不解。

    仆妇们瞪大眼一脸惊愕。

    去程娘子家?

    “夫..夫人,那陈家,陈家…”她们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哦,陈家哪里..”秦夫人略一沉吟,点点头。

    对对,陈家那里是要紧的事啊。

    仆妇们看着她。

    “十三毕竟是一个人,又年纪小…”秦夫人点点头,伸手指着说道,“去告诉老爷,万一十三闹不过,他这当爹的就得上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仆妇们瞪眼愕然。

    难道不是拦着,而是不仅让十三公子去陈家闹事,还要老爷也去吗?

    就因为一个程娘子?

    “当然是为了程娘子。”

    陈家,陈绍的书房里,秦十三郎含笑说道。

    “陈大人,你打算给个什么交代?”

    陈绍面色惊愕,惊的是程娇娘竟然病了,且是看了他送去的信之后,愕的是来上门问罪的不是周家的人,而是这个少年郎。

    但,也没什么愕的,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少年郎吧…

    从刘校理到这次的逃兵事件,看似无意,却恰到好处的有他的行迹。

    “她病的如何?大夫可请了?”陈绍起身说道,一面喊人备车,“叫上夫人,我们快去。”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秦十三郎打断他说道。

    “十三郎,你这话什么意思?”陈绍皱眉说道。

    “那封信,是你故意要给她的是不是?”秦十三郎冷笑问道。

    “那封信不是我给她,是她的故人要给的,我不给才是错。”陈绍说道。

    “故人,谁知道是你的故人还是谁的故人。”秦十三郎说道,看着陈绍,“她本痴傻痊愈,心智尚且不全,记不得过往,你偏偏去给她找什么故人,陈大人,你知道梦游之症吗?”

    陈绍微微皱眉。

    “梦游之人,旁人见到了决不能大喊大叫,而是要避开,或者顺着意思,一旦失声喊叫惊醒梦游的人,那人便会因为突然醒来惊到神智混乱。”秦十三郎继续说道,看着陈绍,“程娘子她如今就像梦游之人,不知过往迷迷瞪瞪,你突然跳出来,对她大喊一声你是谁,就好像对一个正常人迎头一棒,她能承受得了吗?”

    原来如此啊,竟然如此啊,陈绍神情复杂的叹口气。

    “十三郎,故人是真的,那封信,我们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只想找到她的故人,可能还是师父,所以只顾高兴了,想她也会高兴,疏忽了这个…”他说道这里,再次叹气,摇头,“真没想会是这样…”

    “大人无心之失,这结果倒也十分欢喜吧?”秦十三郎淡淡笑道。

    “十三郎,你是晚辈,我不与你计较。”陈绍神情沉沉,说道,“我陈绍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问心无愧,也不惧你肆意揣测。”

    “那陈大人,知道我恶意揣测你什么?”秦十三郎看着他,带着几分嘲讽笑道。

    陈绍神情微微一顿。

    “她治好了你家老太爷,却又没有依靠你家,很快就在京城站稳了脚,那些妄图夺去她产业的人,死的死残的残,从泼皮到刘校理,让大人你惊讶了很多次,你惊讶的同时,心里也隐隐有了几分顾忌吧…这样一个小娘子,杀人于无形之中,真的是让人不得不戒备啊,后来,终于,轮到你了…”秦十三郎看着他说道。

    他的语速缓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随着他的娓娓道来,那些过去的事似乎在陈绍眼前又一一闪过。

    “….谁也没想到,你与高通事争执许久的事,竟然会这样的告终,踌躇满志结果莫名其妙不情不愿,而这一切,大约是由于这个小娘子跑去跟原本置身事外的张江州先生一席话造就的,这样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坏了你们这么多人筹划许久的事,多少人因为她坏了身家性命和前程,这样的人,是有些很可怕吧。”秦十三郎微微一笑道,“这样的人,如果突然得了病,昏迷不醒,你的心里,是不是稍微松了口气呢?”

    一声书卷击打几案的响声陡然而起。

    外间站立的小厮们纷纷的再次避开。

    “小人之心!”陈绍怒声喝道,“我陈绍行的端立得正,怕你这小儿恶意揣测吗?”

    秦十三郎看着他没有说话,拱拱手转身就走。

    “这么说,这件事,果然是你们私下做的。”陈绍的声音在后响起。

    秦十三郎停下脚回头看他。

    “其实,我不仅会私下做一些事,大人,如果程娘子,有个好歹,你很快就看到,我明面上,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是怎么做一些事的。”他微微一笑说道。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陈绍在室内面色沉沉,又摇头,又叹口气。

    “这小儿!”他说道,一面起身,“快备车。”

    门外侍立的小厮应声是忙跑去了,陈绍也没停留急匆匆走出书房向内院而去。

    婢女是在陈家门前遇到出门的秦十三郎,见到他,婢女愣了下。

    “这是那封信吗?”秦十三郎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婢女惊讶问道,低头看手里抓着的信。

    秦十三郎伸手拿过,打开看了一刻。

    “我告诉你们,有事了去找我的小厮,为什么不去?”他问道。

    这少年郎不似往日那般神情清雅煦煦,而是沉沉。

    婢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以后有事去周家也行,周六郎走时留下的小厮还在门前,你们跟他说也一样,他会告诉我。”秦十三郎点点头也不用她回答,将信塞给婢女,抬脚迈步。

    婢女哦了声,看了看陈家的门,又看看秦十三郎。

    “回去伺候你家娘子,或者料理好店铺,其他的事,有我。”秦十三郎头也没回的说道,一面翻身上马,不待婢女说话催马疾驰而去。

    婢女转过身哎哎几声,看着这少年郎已经跑远了。

    “我今日来是想跟娘子说一声,我近日因为跟随新请的先生读书,常常不在家,娘子如果有事找我的话,让人去我家门上说就行,我已经叮嘱他们了。”

    少年郎曾经的话在耳边响起。

    如果轻松随意的一句话,原来也是真的啊。

    婢女吐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陈家的门庭,哼了声转身大步离开了。

    客栈里,王十七郎的仆从疾步而进。

    “公子,公子,不好了。”

    正闷闷不乐的王十七郎更加没好气。

    “我是不好了,就要死了。”他喊道。

    “公子,不是你要死了,是那个程家娘子要死了。”王家仆从喊道。

    什么?

    王十七郎坐直身子,其他随从也站过来。

    “你说什么胡话呢?好好的,她死什么死?”他问道。

    “是,我刚才去和她说咱们后日走的事,却被拦在外边,来了好些人,说是病了,什么病能闹得人来人往的,还拦着不让我进。”随从急急说道,“肯定是了不得的大病了。”

    病了?那就可以不走了?

    王十七郎大喜跳起来。

    “快,我去看看。”他说道。

    “公子,你不能去,病者忌讳。”年长的随从忙拦着,神情凝重,伸手指了指一个随从,“你去看看怎么回事,问清到底是什么病。”

    那随从应声是。

    “你好好看,真病了,咱们就等一等,可不能让她带病上路。”王十七郎嘱咐道。

    随从再次应声是。

    古伯则在一旁暗自摇摇头。

    公子心里打什么主意他自然清楚,不过有些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却不能。

    那程家娘子要是真病了,那自然是决不能带她上路,别说上路了,亲事也必须作罢,反正这门亲事本来就是哄公子玩呢,就没打算正经过门,真病了倒也好,让公子歇了心思。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探望

    “她怎么样?”

    看着大夫从屋子里走出来,在厅堂里的秦夫人询问。

    “夫人,这个老夫无能为力。”白发老大夫摇头说道。

    “怎么就无能为力了?”秦夫人问道。

    “小娘子身子无恙,只是昏迷不醒,这是心病,心病得心药医啊。”白发大夫摊手说道。

    “什么心病啊?有病说病,别整不明白就走心啊神啊。”秦夫人拍着扇子说道。

    这老大夫也是京中有名的,听了这话也不再客气。

    “夫人,总之老夫是治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他背起药箱告辞。

    丫头仆妇哎哎几声要拦着。

    “算了,让他走吧。”秦夫人摆摆手说道。

    幕帐后,有丫头的声音低低的响起,秦夫人忙转身进去。

    秦十三郎跪坐在一旁看着卧榻上的程娇娘。

    “怎么样?”秦夫人问道,“可是醒了?”

    半芹从程娇娘身前抬起头,摇摇头。

    “还是只是喃喃说话。”她说道,眼泪在眼里打转。

    秦夫人迈步过去,在卧榻边跪坐下来。

    卧榻上的女子面色一如既往,这样躺着闭着眼,倒不似以前那般木然。

    她的嘴唇偶尔蠕动两下,想必说的就是婢女子说的你是谁我是谁吧。

    一句你是谁的问话,竟然真的能将一个人击倒变成这样?

    “想知道自己是谁,还要问自己是谁,就说明还有心。”秦夫人说道,站起身来,“有心,就还有救,我再去找大夫。”

    半芹看着她伏地叩头。

    “谢夫人大恩。”她哭道,一面连连叩头,“谢谢夫人大恩。”

    “也算不上什么恩,一报还一报吧,好好照顾你家娘子吧。”秦夫人说道,再次看了眼卧榻上的程娇娘,抬脚迈步,走到秦十三郎跟前,停了下神色迟疑一下。

    不待她说话,秦十三郎也起身了,先一步走了出去。

    “你去读书吧,别耽误了功课。”秦夫人跟着出来说道。

    秦十三郎点点头。

    “母亲放心,我不会耽误功课。”他说道,回头微微一笑,“我会学的好好的。”

    学的好好的,将来才能出将入仕,才能与人一较高下,才能护着这个看似厉害却又什么都没有的她。

    母子二人迈步出门,见有一个年轻男仆正和金哥儿在门前撕缠。

    “…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为什么不让进去看?”

    “我家娘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只是病着,不能被打扰。”

    “你这小子,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秦十三郎问道。

    看着这边走出的被仆妇丫头拥簇的夫人和少年,男仆略一思索上前施礼。

    “可是周家夫人?”他说道,目光落在少年郎身上,“我是小娘子未婚夫王家的,听闻娘子病了,特来探望。”

    少年郎形容俊秀,让人过目不忘,那日天街里陪着程家小娘子的就是此人,公子说这人是程小娘子的表哥,周家的郎君。

    程家娘子得了病,舅父家的人自然要来探视,这位夫人便是周夫人吧。

    果然有未婚夫?

    秦夫人神情惊讶的打量随从。

    “她病了,多谢你们了。”她说道,“见就别见了。”

    随从挺直了身子。

    “敢问夫人,程娘子是什么病?”他问道。

    “没什么病,歇息几日就好了。”秦夫人说道,懒得再理会他抬脚迈步。

    随从忙上前拦住。

    “夫人,有什么病还是别瞒着我们的好,这隐瞒恶疾,也是要七出的。”他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秦夫人就大怒。

    “掌嘴。”她喝道。

    身边的仆妇立刻上前抬手就是两巴掌。

    随从猝不及防被打的后退几步,一脸不可置信。

    “周夫人,你这是做什么?”他喊道,“我可是王家的…”

    “什么东西,敢拦我家夫人的路!”仆妇指着喝骂道,“滚开!”

    随从被骂的再次后退两步,看着这被仆妇拥簇的夫人上了马车,那少年郎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好似自己不存在一般,车马隆隆的走了。

    好嚣张的周家!好嚣张的周家!随从气的哆嗦,果然如同程家人说的那般粗俗无礼!

    他转头看程娇娘的宅门。

    避着躲着不肯让见,肯定是见不得人的病!

    他抬脚上前,还没走两步,就听又是车马响,不待回头便有车马冲过来。

    “让开让开!”车夫喊道,鞭子一甩,险险的从随从身边擦过。

    随从蹬蹬后退几步,吓出一身冷汗。

    这京城的人怎么都如此的狂妄无礼!

    “不长眼,找死啊!”

    似乎是为了更印证他的话,车夫回头恶狠狠骂道。

    马车停在门前,一个贵夫人下车,不用仆妇搀扶就急忙上前。

    方才趁着自己挨打跑回去关上门的小厮不用人叫门就把门打开了。

    这又是什么人?

    随从愣了下。

    “李太医,李太医,您快点。”那夫人回头催促道。

    太医!

    随从不由瞪大眼向前走了几步,果然见后一辆马车上下了一个老者,穿着官袍,身后跟着一个小童拎着药箱,其上也有太医局的标志。

    竟然能请到太医!

    不是说在程家周家都不受宠的吗?

    病了竟然还请到了太医!

    不过,这个夫人是谁?

    “哎哎,你干什么?”金哥儿伸手拦住迈步过来的随从,喊道,“出去,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小哥,我是王家的人,小娘子病了,我怎么能不来看看?”随从急道,“你们到底要瞒着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道藏着掖着就能哄了嫁入我们家了吗?我告诉你们,此时不让见,婚事就免谈!”

    这门亲事是娘子答应的,见他们以婚事作威胁,金哥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是什么人?”陈夫人回头问道。

    随从趁机迈入院中。

    “回夫人的话,老奴是程娘子未婚夫王家。”他施礼说道,“闻娘子病了,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来探望。”

    陈夫人哦了声,神情复杂打量一下他。

    说是来探望,其实是来看病情如何好断定这亲事该不该做吧。

    虽然这个王家名不经传,但想起陈十八娘说的,程娇娘开口承认未婚夫,又好似很欢喜,这门亲事定然是她愿意的。

    但听着随从适才说话的意思,如果真是病了,这门亲事就不作数的。

    其实也不怪不得随从这样说,双方议亲,都是忌讳病疾的。

    “她一个女子独居在此,你来探望实在是不便,不如你去周家吧,什么病情,让他们具体给你交代一下。”陈夫人和颜说道。

    这位夫人可比适才周家的夫人和气多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必是周家的亲戚?为了讨好周家,所以才来探视这程娘子?或者受周家的托付来照顾的?

    总之不管哪一个,都是不如周家的…

    “何必那么麻烦,这大夫就在这里,诊治完了我听了就是。”随从挺直了腰杆说道,“谁知道再传一道话会变成什么样。”

    陈夫人看着他面色渐渐沉下来。

    “虽然是未婚夫家,到底是未婚,女儿独居,没有长辈允许,你径直上门登堂入室,成何体统!”她说道。

    “这亲事是程家与我家定的,且还让我们带程娘子回江州,怎么叫没有长辈允许?倒是你们拦着挡着,到底想要藏什么?你们如此,是成何体统!”随从哼声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夫人竖眉断喝。

    “大胆!”她喝道,“掌嘴!”

    随从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院中清脆的巴掌声便响起。

    随从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怎么又被打了?

    “轰出去!竟敢跟我如此说话,再敢来上门,绑京兆府去!”

    伴着这声呵斥,随从被几个粗壮仆妇推了出来,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因为两巴掌而晕头转向的随从跌坐在地上,好半日才回过神。

    这怎么回事?

    他干什么了?

    怎么劈头盖脸的被打了两次耳光!

    怎么就不敢不能跟她们这样说话了?不就是低等京官武将吗?京中里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可横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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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医经介绍:
程娇娘的痴傻儿病好了
但她总觉得自己是又不是程娇娘
她的脑子里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作为被程家遗弃的女儿
她还是要回程家
不过,她是来找回记忆的
可不是来受白眼欺负的娇娘医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娘医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娘医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