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零六章 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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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皇宫戒严,但消息还是散出来了。
原本妃嫔失去了孩子的意外对民众没什么吸引力,就算是这孩子是因为妃嫔争**而失去的,也不过尔尔。
这种事别说宫廷了,哪一家高门大户也难免发生一两次,没什么稀罕的。
但当这个消息跟天象谶语联系在一起,那就热闹了。
神仙鬼怪最是民众喜闻乐见久谈不衰。
尤其是那一句太白经天,客星见于勾陈,当主天下。
“这就是说宫中的皇子当主天下,那宫中有两个皇子,到底谁主天下?”
“要是以前问大概说不准,但现在肯定就是平王了。”
不管去年天象预示的是那个,如今就只有一个了。
“没错没错,这也正是应了那句,太白现,与月蚀会,太子危啊。”
“哪到底哪个是太子啊?”
“真是蠢啊,哪个危了哪个就是太子呗。”
“啊,那就是说,安妃没了的那个小皇子是真命天子?”
“那当然,要不贵妃为什么急了,安妃生下的是真命天子,那还有平王什么事…”
喧闹的话从酒楼茶肆的大厅内传上来,对于坐在雅间包厢内的人来说,那些所谓的天象谶语神鬼怪谈倒其次。
“这么看来,这一次高家将要圣眷衰了。”
“也是该衰一衰了。”
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嗤声不屑的。
“那又如何?”有老者手中端着酒碗撇嘴说道,“只有死了的才是衰竭,活着的,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吗?别忘了,皇帝如今,又只有平王了。”
是啊,皇帝如今,可是只有平王了。
高家书房里,压抑的气氛中有人咬牙说出这句话。
“没错,我们高家还真不怕!”高小官人说道,肥硕的脖子看起来更肥硕,似乎连呼吸都困难,以至于涨红脸瞪圆眼,“陛下真是气不过,就把平王也杀了给那小皇子偿命,我们高家保证不拦着。”
高凌波瞥他一眼。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他说道。
“出气,我说些狠话出气,太憋屈了,这他娘的什么事,受这等冤屈。”高小官人气呼呼说道,“父亲,陛下这是糊涂了吧?他想的都是什么啊!”
“不怪皇帝糊涂,怪的是下这盘棋的人高明。”高凌波说道,神态语气一如既往,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只是说话的时候还不时的揉腿。
这是昨日勤政殿内他跪了半日的结果。
看到父亲揉腿,高小官人更是火气大。
“父亲,你当时就不该下跪,你为什么下跪,你跪了岂不是说我们错了,岂不是说这件事就娘娘做的了。”他跳脚喊道。
“瞎说,谁说我下跪就是认了?只不过陛下的面子总是要顾忌的。”高凌波说道,“再说,我下跪明明是因为不认。”
真要认了那就是下跪的时候还会自请罪去职归家什么的,他当时可是什么都没说,当皇帝问出那句话后,他就直接撩衣噗通跪下了,跪的直直的,任凭皇帝再说再问,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既然不听,那我就不说。
无凭无据,就凭一句天象谶语认定是贵妃害人,这世上没这么容易的事!
“皇城司的人在查贵妃娘娘。”清客迟疑一下说道,“但凡是人就没有经得起查,且是有心的查的。”
都是成年人,又不是干干净净的婴儿。
更况且,贵妃娘娘手里本来就…….
“查?”高凌波冷笑一声,“已经连陷害安妃这样的事都被安上了,别的罪名就不能安了吗?他们查出什么,难道就得认什么吗?”
“那要娘娘做些什么吗?”清客问道。
比如女人惯用的,表达委屈的可以用愤怒,可以用悲伤,可以用自伤……
“什么都不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高凌波说道。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都有些面色古怪。
这句话,不太合适吧……
高凌波没好气的瞪了众人一眼。
“平王!平王!”他提醒道,“有平王在,就是她的底气!”
说到这里拍了拍几案。
“去,和贵妃娘娘说,咱们高家的人可没这么就被吓住,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能低头,别失了她的身份。”
一个小厮应声是低头出去了。
“那要平王做些什么?”高小官人想到什么又忙问道,“让平王去替贵妃喊冤怎么样?”
高凌波立刻摇头。
“不能,这件事与他无关,更不能喊冤。”他说道,“皇帝是他的父亲,贵妃是他生母,父母有错,做子女的怎么能指责,孝顺孝顺,他此时只需要孝顺就可以了。”
清客也点点头。
“贵妃不能认错,咱们不能认罚,但作为子女的平王可以。”他说道,“父母起了嫌隙,做子女的要自责难过。”
高小官人听得不耐烦。
“那到底要他干什么?”他问道。
“上书表达自己的难过,愿意替母担责。”高凌波说道。
高小官人一脸不高兴。
“凭什么。”他嘀嘀咕咕说道。
“凭他是为人子!为人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高凌波没好气的喝道,瞪眼看他,“你这么不服气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将来我有点什么事,你难道连去为我跪一跪都不肯吗?我的事就跟你无关吗?”
高小官人讪讪。
“父亲,你这是说什么呢,这哪跟哪啊。”他说道,“您犯不着咒自己嘛。”
高凌波瞪他一眼。
“有你给我惹祸,不咒我也得倒霉。”他没好气说道。
那怎么叫我惹祸,那件事明明是程氏贱獠的缘故。
当时就该在大厅里杀了她,也省的自己动不动就被拎出来说。
高小官人心里再次后悔想到。
“这说到底本来就是怪陛下,如果早些立平王为太子,也就不会给其他人起心思….”他忙岔开话题说道,说到这里又忙点头,“父亲,我看,陛下是的确起了其他的心思了。”
高凌波哼了声。
“过去的事都无须再提,也无关紧要了。”他说道,一面拍抚着膝头,“如今,陛下也没别的心思了。”
如今就平王一个,皇帝还能如何?
“所以说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小官人笑嘻嘻说道。
“对平王自然是没事,但这件事到底对我高家不妙啊。”一旁的清客说道,“首先就是朝臣们,不出意料的话,已经有很多人写好弹劾大人的奏章了,而且大人如今与陛下僵持不下,陛下肯定也会借机打压大人,这一次只怕我们高家要折损啊。”
是啊,这的确是个问题,陛下现在急需发泄其丧子的愤怒和怨恨….
屋子里的气氛再次低沉下去。
“到底是谁在暗处算计我们!”高小官人狠狠的拍几案喊道。
“这很简单。”高凌波淡淡说道,“我们高家折损了谁得利就是谁。”
高小官人愣了下。
“那可多了去了。”他说道。
难道满朝文武一多半都参与了算计?这么一大盘棋下起来,怎么可能他们高家一点都没察觉!
是啊,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人能成事,但三个人就不一定了,一群人联手来坐局害他高凌波,那更是不可能。
高凌波皱起眉头。
这次事原本该是清楚明白的栽赃陷害的事,却让皇帝如此深信不疑的关键,就是那个被隐瞒的太白经天。
皇帝说,是贵妃娘娘的人私窃司天台,得知了这个天象记录,且故意当做不知道。
太白经天…..
司天台的人话应该没有什么大错,以他们的本事,太白经天的确是发现不了….发现不了也不敢轻易就喊出来…
这些人虽然蠢但还是很谨慎的….
要不然这么多年只出了一个敢拿性命赌月蚀的郭远呢….
月蚀..
程娘子…..
天象….
“已经查过了,是那学生所为…….当时在司天台吵闹一番了,想必是传到了陛下耳内…”
“…..陛下才召程娘子要问,结果被拦下,所以便让晋安郡王去问了…..”
“……想来程娘子也说了有,所以陛下才会在殿上应下了那学生郭远的请求……”
忽远忽近模糊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高凌波坐正了身子,慢慢的有些恍然的点点头。
“原来陛下那日召程娘子是为这个。”
他慢慢的说出曾经的那句话。
没想到,去年的话此时说来,倒也贴切的很。
……………………………………………..
“糟了。”
秦十三郎猛地坐起来,将一旁的下棋的侍女们吓了一跳。
“公子。”她们忙起身过来问道。
话音未落,秦十三郎已经疾步向外而去。
“公子,公子,你的外袍。”侍女们忙抓起衣架上的锦袍追上去。
秦十三郎的上门,让婢女有些意外。
“还以为十三公子不来了呢。”婢女笑道。
秦十三郎看着她停了下脚。
“是你以为还是你家娘子以为?”他说道。
“我啊。”婢女笑嘻嘻说道。
“所以你成不了你家娘子。”秦十三郎摇头说道,抬脚疾步向内。
婢女冲他的背影吐吐舌头。
“你知道太白经天?”
迈进院子,顾不得进厅堂坐下,秦十三郎就在廊下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那时候看到了?”秦十三郎问道。
程娇娘再次点点头。
“你怎么不说?”秦十三郎问道。
“没人问我啊。”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神情有些复杂,看着这女子一本正经的答话的样子,有些想笑,又有些笑不出。
没人问我…
“这等大事,当时你真该上报朝廷啊。”秦十三郎感叹道。
程娇娘看着他。
“秦郎君。”她说道,“天象之事,吉凶之测,是不问不说的,除非是司天台,太史令,在其位谋其事。”
她这是生气了吗?
秦十三郎怔怔一下,旋即苦笑。
“是这样啊,我不知道,你别生气。”他说道。
“我没生气。”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笑,看着她。
“我不是在责怪你没说,而是在感叹。”他又收了笑,柔和声音说道,“在感叹你又无辜飞来横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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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零七章 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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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飞来横祸?
半芹心里跳了下。
果然又出事了吗?
念头闪过,半芹又愣了下,她为什么要说果然?
“没有无辜飞来的。”程娇娘笑了笑说道,“都是有因可循。”
秦弧笑了。
“你说这句话,就有可能成因结果。”他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而已。”程娇娘说道。
以前娘子和郡王说话,她听不懂,现在怎么和秦郎君说话也听不懂了。
半芹在一旁皱眉。
“进来说话吧。”程娇娘说道,一面做请,“天不好,一会儿要下雨。”
天不好?
半芹和秦弧都不由看了眼天。
烈日炎炎,无风无浪。
“哎呀我去把晾晒的嫁衣收了。”半芹忙转身就走。
娘子说下雨那就一定下雨。
嫁衣…
秦弧微微怔了下,收回神迈进厅内。
“这次的事,从皇帝说出太白经天的时候,你就被牵扯了。”
在厅堂里坐定,秦弧说道,抬头看着程娇娘,自从那日转身而去,他以为再见时会有不同,但其实并没有。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是的,跟以前一样。
看,现在果然又有麻烦了。
“当初月蚀前陛下曾让晋安郡王问你?”
“是,问我有没有月蚀。”程娇娘说道。“这不足为奇,月蚀是可以算出来的,不是只有我能知道。”
秦弧点点头。
“月蚀从来不是问题。”他说道,“现在的关键是这个问字。”
说到这里看着程娇娘。
“问是人尽皆知。但问的什么,就不是人尽皆知,而是你与晋安郡王二人相互知道了。”
……………………………………………………
“皇后娘娘已经掌管了整个后宫。”
“陛下对皇后娘娘言听计从,没了小皇子之后,对安妃恩宠依旧,日日安歇在安妃宫中,便是皇后娘娘相劝的结果。”
随着面前人的话,在座的人面色越来越难看,倒是高凌波神情依旧。
屋内的气氛压抑,让说话的人有些不敢抬头。
“….宫里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就连太后宫里都已经分不出…”
“这女人动作可真够快的。”高小官人冷笑说道,“这么一会儿就把人手都换了,她就不怕陛下起疑心?”
说话的人抬头看了眼高小官人。
“不是这一会儿换的…”他说道,“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是了….”
竟然!
高小官人有些目瞪口呆。
那个病怏怏的太常礼院将棺椁下葬的器物都准备好了只等她咽气的皇后!竟然不知不觉的掌握了后宫!
开什么玩笑!
这怎么可能!
难道太后贵妃都是死人吗?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高凌波淡淡说道,“咬人最狠的。便常常是那躲在一处不声不响的狗,皇后娘娘为了咬这一口,藏匿这么多年,也真是让人佩服。”
“这不是皇后娘娘一个人能做到的。”一个清客说道,“没有足够的好处的以及不容有失的保障,皇后娘娘绝不会做这种事。”
“好处?好处就是没了贵妃,倒了太后。她在宫中为尊,平王登基,宫里就只有她一个太后了。”高凌波说道。
虽然不是皇后正宫,但作为皇帝的亲生母亲,贵妃日后自然也能被册封为太后的。
有了名分,再加上高家。再加上长成的皇帝,皇后这个太后还是早点死了痛快。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出了这种事,贵妃是绝对再没有被册封太后的可能,妃号能不能留着也说不准呢。
“那又如何?难道没了贵妃。平王就能尊她为母吗?”高小官人喊道。
“平王难道能不尊她为母吗?”高凌波瞪眼喝道。
“那种母不过是摆个架子而已,更何况还有陷害其母的大仇,她这个太后怎么会好过…”高小官人撇嘴不屑说道。
高凌波呸了声打断他。
“架子,架子怎么了?龙椅上的架子也不少。”他说道。
这话倒是。
被垂帘听政的皇帝自来就有,前朝太后足足听政二十年,前边龙椅上坐着的皇帝可不就是个架子摆设。
“好过?害母的大仇,难道皇后就会让平王好过?尊卑孝道伦常大道一摆,就是碍不了大事,也能处处给你添堵。”高凌波竖眉说道,“至于不容有失的保障么,那自然就是天下悠悠之口了。”
“如今死了那个小皇子,民间都说那才是真命太子,顶着这个名头,平王就算登基在世人眼里也是矮一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的一个皇帝,太后怕他才怪呢。
这样的一皇帝,太后必将过的很舒服很自在啊。
“最怕的就是天下悠悠之口啊。”高凌波捻须叹道。
皇后啊皇后,果然下的一盘好棋。
“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太白经天!”高小官人愤愤喊道,“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太白经天!”
高凌波却是一笑。
“那也未必。”他说道,“太白经天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还能是什么好事?事情已经这样了。
高小官人瞪眼。
父亲这次是真的被气疯了吧?
“事情已经这样又如何?不过一局棋而已,最后的胜负还未定呢。”高凌波说道,“皇后晋安郡王能串通那程氏用太白经天害我们,我们就也能用太白经天害他们!”
“父亲,这么说,这件事就是他们三人串通一气做出来的?”高小官人问道,“他们要是不承认怎么办?”
“不承认?”高凌波哈哈笑了,“这世上的事难道需要承认才是事吗?”
笑声一收。
“再说,那程氏不是已经在殿上和皇帝承认了她知道太白经天。也知道预示太子危了。”
……………………………………………………
秦弧饮了口茶。
“这是院中那棵茶树的茶?”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秦弧笑了,低下头一刻。
“当时在殿上你真不该说知道太白经天的事。”他说道,不待程娇娘说话,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要说的是,我知道。”
程娇娘看着他不说话了。
“你知道,你就一定会说,知无不言,事无不可对言,有人问你就答,有人请,你能的话就会应。”秦弧看着她说道。
是的,她就是这样的人。看上去很可怕,其实换一个角度看也很赤纯,赤纯的如同不谙世事的婴童。
“所以,他才会利用你。”秦弧说道,“从他来问月蚀的那一刻起。就做下了如今这个局。”
“他并没有问我太白经天。”程娇娘摇头说道。
“因为他需要不是问你有没有太白经天。”秦弧也摇头,竖眉说道,“他需要的只是这个问。”
说到这里又冷笑。
“这就是他的奸诈之处,因为他知道你不说假话。”
……………………………………………………………….
“陛下,臣有本奏!”
此时皇宫的朝会上,又一个大臣站了出来,举着笏板高声说道。
奏吧。奏吧,估计这几天这种弹劾高凌波,请求废贬贵妃的奏章将如雪花般扑来。
奏吧,奏吧,这一次也好看看清楚,这高凌波到底多少党羽。
看看多少人嘲笑他这个没有选择只能任凭高家任凭贵妃肆意妄为。把他当傻子作弄的皇帝。
有本事你气不过杀了平王给小皇子抵命啊。
你敢吗?你敢吗?
你不敢!因为你没别的儿子!所以我们敢!
皇帝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的笑声,大的小的男的女的….
他的手不由握紧了,微微的颤抖,眼前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
“陛下..”
耳边有内侍轻声带着几分惶恐不安唤道。
嘈杂的笑声散去,视线恢复了清明。皇帝深吸一口气,平复乱跳的心,抬手按了按额头,微微抬了抬眼皮。
“准。”他说道。
“陛下,臣请彻查太白经天瞒报之事。”那大臣大声说道。
没错,彻查,查查贵妃以及高凌波等人是怎么串通司天台,利用天象谶语或者别的什么谋害皇嗣。
皇帝心内说道。
“….查晋安郡王江州程氏女心怀不轨之罪。”大臣的声音继续传来。
什么?
晋安郡王?江州程氏?
站立在殿中的陈绍神色微微一变,心中滋味有些复杂。
所以,到底,她还是牵扯进来了。
有时候会的太多,也是麻烦吧。
皇帝也猛地坐正身子,看着那位还在喋喋不休的大臣,忽地又冷冷一笑。
这就是高凌波党羽的反击啊,果然来了。
不过很快他嘴角的笑意散去。
“…那程氏既然能知日蚀察月蚀,又怎么会不知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在月蚀之前,月蚀之前陛下私命晋安郡王问询程氏,如果她知月蚀之前有太白,为何不报与陛下?如果说她不知道,那又为什么前日在殿前应对陛下说知道?”
“…..陛下说贵妃知道太白经天,而陛下以及天下人不知….”
“….臣以为非是天下人不知,而是有人故意瞒天下人….”
“…..当请查,贵妃先知,抑或晋安郡王先知,又程氏先知….”
不管谁先知,总之是他这个皇帝都不知!
大殿里鸦雀无声,皇帝的脸色铁青。
“来人,传晋安郡王。程氏。”他慢慢说道。
………………………………………………………………
“说起来,这件事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倒要多谢陈绍了。”
高凌波说道,微微一笑。
“要不是月蚀那次他阻止了皇帝召见程氏。也就没有今日的机会了。”
他说到这里看向屋内众人。
“还有,平王那里可说到了?”他问道,“上书了没有?”
高小官人忙点头。
“说到了说到了,今日朝会后殿下就会上书,已经进宫去了。”
高凌波吐口气。
“没想到下了这一盘棋,打的我们上下一个闷棍措手不及的,竟然是这三个东西。”他说道,带着几分感叹。
“我早就说除掉晋安郡王这个东西。”高小官人恨恨说道。
“废话,难道没除吗?”高凌波瞪他一眼,又冷笑一下。“以前总说是意外,是他运气好,现在看来是根本就被人家算计了应对着呢,不是咱们不想除,而是除不掉!”
可见人算计人人也被人算计啊。谁都别小看谁。
“还是小看了。”他叹口气说道。
真是让人恼火,不过没关系。
“还有机会。”他说道,“这一次一定要除掉他。”
他说到这里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放下。
高小官人连连点头。
“还有那个程氏贱人。”他说道,“当时真该在德胜楼就趁乱杀掉她。”
高凌波看他一眼。
“你别在这里闲着,去进宫一趟,看着平王。”他说道,“别再出什么意外。皇后还藏着什么后手可说不准。”
高小官人应声是。
“那我和母亲去探视太后,皇后既然对外说太后病了,那总不能拦着我们探视,我们高家的人如果连太后都不能探视,我们倒要怀疑太后是不是也被害了。”
……………………………………………………………
“殿下,殿下…”
内宫之中。平王脚步匆匆而行,身后的内侍一叠声的喊道。
“烦不烦!”平王猛地站住脚,竖眉看着内侍,“本王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殿下。您怎么能不去呢?”内侍面色忧急,一面小心说道,“出了这种事…”
“这种事关本王什么事!”平王喝道,“关本王什么事!本王才是受害者!看看本王如今在外边都成什么了!”
那死了的小杂种是真命天子!我是个赝货!我是个赝货!
我!
我这样聪慧,这样能干,这样的亲王!
就因为那个还没长全的小杂种的死,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你们还要本王去认罪?”平王伸手揪住内侍的衣襟,咬牙狠狠说道,“还嫌本王不够被人笑是不是?”
“不是啊,不是啊殿下,这是为了贵妃娘娘,她是您的生母….”内侍急道。
“就因为她是本王生母,本王才受人嘲笑!她闲着没事,在宫里瞎转悠什么?还动不动的就要叫本王来进宫见她,亏的是本王没来。”平王咬牙低声说道,口水喷那内侍一脸,“要是本王来了,那日被陷害的就是本王了!”
说到这里狠狠的推开内侍。
那内侍跌坐在地上龇牙咧嘴,不敢喊一声。
“….都是她惹事…从小到大她就不把本王当回事…一天到晚的觉得本王蠢笨…以前跟那傻子比…如今那傻子比不得了,竟然又去跟还未出生的小东西比…..在她眼里…本王就连一个肉胎都比不得吗?”
平王一面咬牙狠狠,一面疾步向外而去,其他的内侍们忙追上去。
“殿下,不行,殿下,这是为了孝道。”又一个内侍低声说道,不管不顾的拦住平王,“陛下最重孝道,贵妃出了事,陛下厌恶贵妃,不是厌恶殿下,但如果殿下对生母不闻不问,陛下肯定认为殿下不孝的!”
孝道..
平王站住脚。
“殿下,想当初庆王就是靠着给皇后喂喂药讲讲故事采采花才博得陛下喜爱的….”那内侍忙又说道。
庆王!
那傻子!
直到现在了。他还要跟那个傻子比!
平王的面色忽青忽白,垂在身侧的手也紧紧的攥起来。
“…哥哥哥哥,我们去摘梅花吧….”
似乎有人拉住他的手,同时耳边响起孩童咯咯的笑声。
平王低呼一声猛地甩手。
“滚开!”他喊道。
眼前的内侍吓了一跳。看着平王抬脚还要走。
“殿下!”他喊道,“您不能不去,要不然殿下会生忌。”
平王站住脚,阴郁的脸上忽地浮现笑。
“生忌?”他说道,“好,本王这就去跟陛下认罪!”
怎么突然又同意了?
内侍们愣了下,不过平王一向喜怒不定,想起一出是一出,也正常。
平王说出这句话,果然毫不迟疑。抬脚向勤政殿的方向奔去。
谢天谢地,只要肯去就好了,内侍们心里松口气,忙跟上去。
既然说要探视,高小官人待母亲见到太后之后。他才借口走出来。
“殿下去了吗?”
站在太后宫外,高小官人问道。
“殿下去了。”一个内侍低声说道。
高小官人忽地皱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的别扭?
“殿下去勤政殿了吗?”他再次问道。
“去了去了。”内侍再次点头说道。“去了一会儿了。”
这听着还差不多,高小官人抖了抖衣衫,还是觉得不放心。
“我也去看看。”他说道,抬脚要迈步,忽地一阵狂风吹来。几乎迷眼。
“好大的风!”
廊下站立的内侍宫女们纷纷说道,一面低头捂脸。
风很快过去了,高小官人再次整了整衣衫,抬头看天。
原本烈日炎炎的天已经变了,阴云在空中凝聚。
“要下雨了。”他说道,并不在意迈步而去。
此时勤政殿里。狂风也是吹得门窗一阵乱响,内侍们一窝蜂的扶门拉窗,风过后殿内安静无声。
这并不是因为狂风打断了期内的奏对,而是因为平王。
皇帝的脸色铁青,扶着几案的手再次颤抖。内侍也清楚的感受到皇帝的怒气就如同外边天空的阴云一般正在凝聚。
暴风雨要来了…
内侍们心里喊道。
“他说什么?”皇帝咬牙问道。
地下跪着的内侍颤颤。
“平王殿下,平王殿下说安妃失子之祸起于他身,所以为正天命,平王殿下请外放。”他一咬牙叩头大声说道。
失子之祸….请外放….
陈绍微微皱眉,又有些惊讶。
高凌波傻了吗?自己顶撞激怒皇帝还不够,竟然还煽动平王来如此要挟皇帝?
不过这也好,高凌波不管是傻了还是疯了,都是件好事。
这一次一定要罢黜赶出去,别的且不论,看看平王跟着他都学成什么样了!
如此嚣张无礼....
原本平王可不是这样的。
陈绍微微的摇摇头,在队里中稳稳而站立。
“失子之祸是因为他?他请外出?”皇帝一字一顿的重复一遍,似乎想笑。
失子之祸?请外出?
他等平王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按理说出事的当天,平王就该来,但晋安郡王回避退出了,平王也跟着回避不来了。
晋安郡王是郡王,亲王是亲王,能一样吗?
“陛下,他还小,吓坏了。”
当他和皇后抱怨时,皇后这样笑着说道。
“别急,他会来的。”
是的,平王会来,却没想到平王来和自己说这个!
等了这么久,等来的是这一巴掌!
失子之祸!请外出!
怎么?不原谅他的母妃,他就要挟要走吗?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有本事你赶我走啊,有本事你别认我当儿子啊。
你敢吗?你能吗?你想断子绝孙吗?
天下人笑,朝臣们笑,如今就连他这个儿子也来嘲笑他。
且不管外界民间如此私下议论,明面上他千方百计的隐瞒此事,朝臣们就是弹劾也避开内宫之事,没想到。没想到这个儿子竟然上来就给他一巴掌!
跪在勤政殿外,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天下人的面,响亮的给他一巴掌!
皇帝的手抖了越来越厉害。
“让他滚!”他吼道。将面前的几案。
“陛下息怒。”
满朝文武大臣纷纷躬身施礼齐声喊道。
伴着隆隆的雷声,大雨点砸了下来。
迈进宫门的晋安郡王抬起头。
“殿下,快来这边避一避。”内侍们忙唤道。
“无妨,下的不大,你们自拿伞,吾先走。”晋安郡王说道,抬脚继续前行。
内侍们忙取来伞举着追上。
而这时的程娇娘也见到了前来传召的内侍准备出门。
“你还是会实话实说是不是?”秦弧站在廊下,看着换了衣裳出来的程娇娘问道。
“是。”程娇娘说道。
“你知道有时候实话实说也没人会信是不是?”秦弧苦笑一下问道。
“是。”程娇娘含笑说道,“多谢你了,不用担心。”
秦弧点点头。
“是。不用担心。”他说道,一面抬脚迈步,“我送你到御街。”
刚迈下台阶一步,程娇娘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等一下。”她说道。
夏日里衣衫薄,陡然被一只陌生的柔软的手拉住。秦弧的身子不由一僵。
因为自小腿残,他懂事后就不让别人碰触自己的身子,就连更换衣裳洗漱也都尽力自己来。
除了跟周箙打打闹闹外,还没有人这样拉住过他的手,更别提女子。
女子的手是这样吗?柔软,但也带着力度,还有微微粗糙的触感。
那是长年练箭留下的薄茧吧。
她要说什么?
她要和自己说什么?
其实她什么都不用说的。不管什么事,他一定会帮她护着她的。
秦弧才要回头,人已经被程娇娘大力的拉回去。
也就在此时,陡然一道巨雷劈下,在空中炸响。
院子里小厮婢女失声尖叫,更有几个吓得跌坐在地上。
秦弧也被震的恍惚。耳边嗡嗡。
“有雷。”程娇娘说道,松开了他的手。
有雷……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皇宫里被吓得几乎跌倒的内侍们慌忙的重新抓起伞,看着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站在雨中。头发衣衫都被打湿了,他看着空中,神情惊讶。
“好大的雷啊。”他说道。
远方雷声还在隆隆,内侍们忙举起伞。
“殿下快走吧,快走到殿内避避。”
一行人加快脚步而行,走了不多久,晋安郡王又站住脚了。
“那边…”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前方高高的殿前。
雨水如线中,一个人跪在那里。
“平王殿下,殿下。”内侍们都急得要哭,“下雨了,求您快进去吧,这可不能跪着了,打雷了。”
平王依旧跪着,身上已经湿透了,适才的炸雷没有吓倒他,反而看着四周人的尖叫失色他越发的兴奋。
他的眼睛发亮,脸上还浮现笑意。
“不,本王是在认罪,陛下未曾责罚,怎么能起身离开。”他大声说道,抬头看着殿门。
因为下雨,天变的阴沉,殿内更是黝黑,只看到影影绰绰的站立的人,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不过,他可以想象到他们的神情。
震惊吧,愤怒吧,害怕吧。
认罪?
认什么罪?
那些该死的都是他们该死,关他什么事!
他明明勤奋好学聪慧,人人都夸赞他,那个傻子,还有那个肉胎,有什么资格跟他比!
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吧,看看谁才是你最好的独一无二的天下无双的儿子!
别总是看到个阿猫阿狗都是好,就看到我不好!
平王咬着牙,竭力的不喊出心里的这些话,以至于面容有些扭曲。
“请父皇息怒!”
他大声喊道。
“都是孩儿的错,请让孩儿外放离京。”
“殿下,有话进去跟陛下说吧。”内侍们跪在一旁,原本打的伞也被平王给扔了,被雨水打歪滚到一边去了。“可是要打雷的…”
话音才落就听的天上滚雷轰轰,盖过了内侍的声音。
殿内的朝臣们再也忍不住了,互相用眼神说话,
“这样不行啊。”
“这样僵持可怎么好,得劝劝。”
“劝?劝谁?”
“劝皇帝?你是什么意思?说皇帝错了吗?”
那就只能劝平王了。
平王这样闹的太不象话了,看把皇帝都气的不说话了。
陈绍肃穆抬脚。
见他动作,有几个朝臣也忙跟着迈步。
“不许去!”皇帝喝道,“谁都不许去管他!他要跪,就让他跪着!”
几个朝臣的脚步停下,陈绍却施礼。
“陛下,殿前失仪,纵是亲王也不行,臣必须去喝止!”他肃容说道,不待皇帝说话,便再次迈步向外。
皇帝的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看着有人走出来,平王更加兴奋。
哈,哈。
“殿下,休要胡闹,快起身进来说话。”陈绍高声喊道,一面迈步,廊下的内侍忙举着伞跟随。
“本王没有胡闹!”
平王大声喊道,一面伸出手向天。
“本王真心诚意的认罪,本王真心诚意的要领罚,如有半句虚言,就天打雷劈。”
话音才落,就听的一阵炸响,空中似乎被撕裂的一道口子。
陈绍只觉得一股刺麻从头皮传到脚底,噗通一声人就跪下了,当他跪下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看到前面也有人倒下了。
尖叫声顿时四起。
晋安郡王的头上已经没人打伞了,两边的内侍尖叫着跪在地上颤颤,更有几个已经晕厥过去。
他在雨中站着,目瞪口呆。
我的天……..
而另一边的高小官人亦是目瞪口呆。
“那是殿下吗?”
“是啊,殿下正在跟陛下认罪呢,已经在雨里跪了半日了。”
“行啊这小子,还真狠。”
他的嘴边的对话语音还没散去,眼前却看到这一幕,脑中一片空白。
我日!
这是他唯一的残留的念头。
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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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早更新推迟下午。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零九章 干脆
雨已经停了,天空湛晴,只有地上屋檐下的雨水滴滴提醒着适才真切的有过一场暴风雨。
皇帝的寝宫内,比起平王所在的侧殿要热闹的很多。
在勤政殿议事的朝臣们并非是每个都能进入后宫天子寝殿的,但此时此刻都涌涌在此。
刚才发生的事太骇人了,直到现在他们还有些不可置信。
殿内传出低低的女子孩童的哭声。
看着陈绍进来,所有人都忙过来。
“平王殿下他….”为首的官员询问道。
陈绍用铁青的脸做了回答。
“….也不能就这样在那里放着啊…”官员立刻转了话头说道。
死的这么惨,还如同被弃之的亲王,这还是头一个。
“等陛下定夺吧。”陈绍说道,看向内里,“陛下如何?”
“娘娘,程娘子来了。”
伴着这声音,低头拭泪的皇后抬起头,站在她一旁的晋安郡王也看过来。
“传。”皇后说道。
帘帐被拉开,一个女子低头走进来。
“见过….”她正身跪下要施礼。
“先别见礼了,你快来看看,陛下如何?”皇后打断她说道。
程娇娘应声是抬起头,视线与看过来的皇后相对。
这就是那个程娘子啊。
皇后心里说道。
真不愧是仙人的弟子。
程娇娘即刻就移开视线,低头迈步上前。原本站在皇帝卧榻边的几个太医便让开了。
妃嫔们以及小公主们都停下了哭泣,带着几分紧张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看了皇帝的面相,又伸手搭脉。
李太医站在最近,看着程娇娘的动作。
殿内的其他人对程娇娘陌生,他并不陌生,想当初这女子初进京第一次诊病,就是他在场亲见的。
那时候的这女子可没有这样,那时候她对陈老太爷淡然随意,连表情都不多给一个。
但现在她看的很认真。脸上的神情也很丰富。
难道她真的能治?
果然是风疾。
史书上记载中宗就是在这一年朝会上突然风疾,卧床一年后死去。
真是有意思,有变有不变。
程娇娘看着这个昏睡不醒的皇帝,低下头伸出手搭他的手腕。
跳动着的脉,温暖柔软的肌肤,活生生的人。
疾。年后薨,冷冰冰的四个字。
这一个疾字,带来的悲伤惊恐担忧纷乱皆不见,后人见到的感触到的只是那四个字,而感受不到那身在其中的感受。
无情又无奈的事实。
她们程家被灭族,想来书上也必然会记下。大约是,程氏谋逆。族没….
程娇娘抬起手扳了扳手指。
六个字,能在史书上留下六个字,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六个字而已,简简单单,冷冷清清。
耳边有重重的咳声,程娇娘抬头看去,李太医对她瞪眼相视。
“程娘子。如何?”他问道。
“是风疾。”程娇娘说道。
“你能治好吗?”李太医忙问道。
程娇娘摇头。
“我不能。”她说道。
这倒答的干脆。
“程娘子,这陛下风疾要是醒不来。也是必死之症啊,你怎么不能治?”一个妃嫔忍不住喊道。
“因为我师父单单没有教过我治风疾。”程娇娘说道。
还以为她会说出些什么医理或者解释规矩,没想到竟然说出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在场的人都有些愕然。
人家不会….
那就一点办法都没了。
至于真不会还是假不会…….
殿内哭声再次响起,这哭声让外边的陈绍等大臣不顾礼仪回避的闯了进来。
待听到说是因为这程娘子不治不了才哭,而不是皇帝….
众人的面色稍安,但看着依旧昏睡的皇帝,众人再次神情沉重。
风疾越早醒来越有希望,如果一直昏睡…..
殿内的气氛陡然再次变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但现在皇帝昏睡不醒,原本能够代政的储君平王也被雷劈成一块焦炭,谁来代政?
不,谁来代政还是个小事,大事是,继承人。
“不好了不好了!”
外边忽的传来喊声,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有内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高大人闯宫了。”
高大人!
陈绍等人面色大变,立刻转身奔出去。
“父亲,父亲。”
声嘶力竭的喊声在耳边回荡,高小官人连滚带爬的抓住高凌波的衣角。
“父亲,父亲,平王殿下…平王殿下….”
他哭着喊着,声音嘶哑,身上更是狼狈不堪。
平王殿下…
平王殿下….
高凌波一步一步走近侧殿内,看着孤零零的躺在榻上的少年。
他的身子在颤抖,伸出的手也在颤抖。
“老爷,老爷,娘娘怀了龙胎了。”
耳边是欢喜的声音回荡。
“这真是个好消息,娘娘终于怀了龙胎了。”
是啊是好消息,贵妃娘娘得了龙胎,生养下来,就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
从太后到贵妃,两任皇帝的至亲。
外戚怎么了?就算被是被人嘲笑接着女人得势的外戚怎么了?
外戚也能做的功成名就,也能光宗耀祖,也能建功立业。
他高凌波有着雄才大略,有着为国为民的大志,难道就因为这一个外戚身份而不得不受限制,走一步就要被人笑一步。就要放弃自己的志向,安心做一个混吃混喝的外戚吗?
外戚也有很多种,他高凌波要做的是曾经的外戚们做不到的。
有权有势,还要有名。
他做到了,起起伏伏几十年,始终如一。
那些要害他的,阻扰他的路的人,都一个个的倒下了。
那些叫嚣着要驱逐他这个奸佞的人,都一个个的成了他脚下的垫脚石。
一步一步。高高的塔顶只有一步之遥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平王殿下死了….”
胡说!胡说!
平王殿下怎么会死!
平王殿下绝不会死!
高凌波伸出手,抓住面前平王的肩头。
“殿下,殿下。你快起来。”他喊道,一面摇晃,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快起来,快起来!”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高凌波。你干什么?”陈绍的声音在外响起。
高凌波尚未答话,门外又有女声尖叫而起。
“娘娘。娘娘。”
陈绍的声音顿时变得急促,似乎要劝阻什么人。
话音才落,有人直直的冲进来。
“四哥儿!四哥儿!”
贵妃娘娘一眼看到这边,尖叫一声大哭扑过来。
“四哥儿,四哥儿你怎么了?”她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平王,伸手抚摸着那早已经看不出原本面容的脸。毫不迟疑的贴上去,“快起来。快起来,你别吓唬我,你别吓唬我。”
癫狂的贵妃倒让高凌波安静下来,他抬起头看着站到门口的陈绍等大臣。
“我来哭一哭外甥,不可以吗?”他慢慢说道。
陈绍神情复杂,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贵妃,最终没有说话。
殿内回荡着凄厉的哭声,明明比适才人多热闹,但却让站在这里的人越发的觉得寒意森森。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贵妃喃喃说道,一面看着平王,又猛地推开,“不,不,这不是四哥儿,这不是四哥儿。”
她又开始急急的后退,面色惊恐,又惶惶的看着四周。
“走开,走开。”她挥手喊道,似乎在驱赶什么。
这动作让殿内的内侍宫女吓得瑟瑟。
“他是六哥儿!他是六哥儿!六哥儿来作祟了!”贵妃喊道。
此言一出,陈绍等人刚微微皱眉,那边高凌波抬手,狠狠的击打在贵妃脖颈后。
陈绍等人不由失声低呼,看着贵妃软倒在地上。
“娘娘受不得刺激,送回宫里,着太医看着吧。”高凌波说道,声音木木,完全不似适才的失态。
内侍们宫女们不敢迟疑,忙上前将贵妃娘娘连搀带扶退出去了。
高凌波也站起身来,抬脚迈步向外走,再没有看平王一眼。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的事就要丢开,去做有意义的事。
“高大人,你可以回去….”陈绍转身说道,话音才落就见高凌波撒脚大跑转过殿侧向后去了。
陈绍等人目瞪口呆。
这混帐!
大家忙抬脚追上去。
“拦住他,拦住他。”
四面的禁军班直涌涌而上,高凌波却高举双手,竟然拿出一条玉腰带。
“臣高凌波受先帝所托,为陛下尽忠,臣乃太后亲侄,闻陛下太后有佯前来探视,谁人敢拦!”他高声竖眉喝道。
声音响亮的送出去,果然让围过来的禁军们站住了脚。
“那是先帝赐他的腰带。”陈绍说道,叹口气,摇摇头。
这也不是要瞒的事,早晚昭告天下,早晚,陈绍心中嗤笑一声,只怕此时已经在京中风一般的传开了。
天子寝宫内太医们继续施针用药,皇后带着妃嫔公主们退开一些。
虽然程娇娘说她治不了,但因为高凌波的事陈绍等人离开,再加上皇后又低头拭泪,一颗心都在皇帝身上,竟然没人安排她的去留,所以如今她还站在殿内。
有人走近她的身边。
“怕吗?”
晋安郡王的声音低低问道。
程娇娘转头看他,晋安郡王头发衣衫都还**,想来乱哄哄这种大事状况下也没人顾上让他更换衣裳。
不知道是不是头发打湿的缘故,他的脸看上去更加的棱角分明,眼神幽深。
“怕什么?”程娇娘说道。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帘帐猛地被掀开了。
“陛下!”
高凌波喊道,噗通跪倒在地,向前跪行,口中喊道,眼中亦是流泪。
“陛下!”
皇后闻声忙从一旁过来,才要说话,高凌波的视线却落在程娇娘身上。
“陈大人!”他竖眉喝道,转头看着跟进来陈绍等人,伸手指向程娇娘,“说什么外臣不得入内,那她是怎么来的?”
“陛下本来在朝会,传召程娘子来是要问话的。”陈绍沉着脸说道。
“陛下要问什么话?”高凌波立刻大声追问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官员们神色微微一变。
他们不由下意识的回想,陛下要问什么……
“这不是高大人需要知道的。”陈绍沉声喝道,“高大人是来问这个的还是来探视陛下的?”
高凌波一句了并没有再追问,而是话头一转。
“那既然陛下已经这样了,为什么她还在宫里?让她进来了?却要阻拦我!”他怒声喝道。
听起来倒像是小孩子撒脾气胡闹。
这高凌波不会也向贵妃似的受刺激癫狂了吧?
“高大人,程娘子是本宫请来给皇帝诊治的。”皇后开口说道。
高凌波的视线看向皇后,哦了声。
“是这样啊。”他慢慢说道,眯起眼,闪着危险的光芒,“是皇后请来这个知道何时有雷如何引雷敢与陛下立誓输了引天雷自劈的程娘子给陛下诊治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神情大变,视线倏地凝聚到程娇娘身上。
“如果西北核查兵众我义兄们抚恤得当死得其所并无不公,民女既然邀万民听我诉,必然还要万民听我告。”
“怎么告?”
“民女自罚天雷灭。”
在场的官员们耳边回荡着这句话,再看那站在角落的女子,神情都古怪起来,还有人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似乎要站的离这个女子远一点。
天雷灭….
天雷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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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一十章 在乎
天子寝宫内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当初程娇娘为义兄们争功,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天雷灭的誓言。
虽然当时在场的人不多,但鉴于程娘子的名头越来越大,身上的传奇也流传甚广,所以这件事自然人尽皆知。
这就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你靠着这些妖言扬名,那么便要因为这妖言而引来杀头的刀。
高凌波看着站在这边的女子,眼中闪着光芒。
要手段有手段,她亲口承认的手段。
要理由有理由,朝臣们亲耳听到的皇帝召见她是来问责的。
她做贼心虚,干脆杀人灭口。
没错,就是她!今日的这一切,都是她干的!
这是个妖孽!这是个妖孽!
看看四周人的神情,惊讶,惊恐,畏惧….
他们已经相信这是个妖孽了。
杀了这个妖孽!杀了这个妖孽!
不,不止这个妖孽。
还有皇后,亲口承认是自己召来这个妖孽的皇后。
还有晋安郡王,她们三个串通一气!
害死平王!害死皇帝!
高凌波心内在咆哮,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
“高大人在说什么。”皇后皱眉说道,“小儿赌气之言也能当真?”
“赌气之言?”高凌波冷笑,“这也就是皇后你的随口自认之言罢了。”
“大胆!”皇后竖眉喝道。
“高凌波无礼大胆!”陈绍也开口呵斥了。
对于这二人的呵斥,高凌波没有丝毫的畏惧。看看其他人吧,看看他们一个个躲闪的忌讳猜忌的眼神。
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
这样的妖孽没有人敢留着,这次能劈死平王气死皇帝,谁敢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
“敢问皇后,太后娘娘何在?”高凌波并没有认罪或者反驳,而是问道。
反驳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的本意就是质问,一击命中,绝不恋战。
“太后娘娘还在病中。陛下和平王都是至亲之人,再加上前时小皇子出事,太后已经悲伤不能自己,此事本宫不敢贸然前去告知。”皇后说道。
不敢告知?是不告知吧。
看看这理直气壮的样子,皇后啊皇后,真是小瞧你了。
高凌波心中冷笑。
“陛下和平王是至亲之人。太后为人母为人祖母,失亲之痛可想而知,但是太后又不仅仅是为人母祖母,她还是太后,一国太后,国君有难。太后临政,容不得己伤。”他竖眉说道。目光看着皇后,“也容不得人阻拦!”
阻拦这个词让在场的人的视线又落在皇后身上。
果然不错,这样的人的确是能逼得皇帝退避后宫躲起来的。
看看这进门后短短几句话,就将这一场意外变成了一场阴谋,将她,将皇后竖为众矢之的。
程娇娘不由点点头。
有人在后碰了碰她的胳膊。
程娇娘的侧脸看去,见晋安郡王有些疑惑的看她。
你笑什么?
没什么。
程娇娘抿抿嘴。
这边高凌波的喝声还在传来。
“谁人敢阻拦!”他竖眉喝道。目光又转向在场朝臣,“陈绍。你要阻拦吗?”
有太子太子执政,但现在别说没有太子,就算有,那个太子也已经死翘翘了。
没有太子,皇帝病倒,依照惯例,的确该是太后垂帘听政。
看着陈绍不说话,高凌波的视线又转向其他人。
“尔等要阻拦吗?”他竖眉怒声喝道。
殿内鸦雀无声。
“太后娘娘驾到。”
伴着这一声喊殿门推开,帘帐拉开,被两个宫妇搀扶的太后身着大妆疾步而来。
高凌波进宫这短短一刻,后宫之中已经脱离她的掌控了。
皇后神情并不见异样,低头施礼迎接。
高凌波转身叩头。
“娘娘。”他哽咽喊道。
他这一动作,在场的朝臣们也都跟着施礼。
太后无视他们径直向卧榻而去。
皇后施礼,被太后带着宫人挤开了。
“皇帝!”
太后颤声喊道,坐下来放声大哭。
满屋子里的早已经被吓得噤声许久的妃嫔立刻跟着哭起来。
“皇后!”太后哭了一刻,又竖眉转头看皇后,“为什么不告诉哀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哀家!”
皇后神情并无慌张,再次施礼。
“臣妾不知道该怎么跟娘娘说。”她含泪说道。
这话说的真理直气壮的无耻。
太后瞪眼,对这么无耻的话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质问。
“臣妾是怕娘娘受不了,陛下已经被气急如此,贵妃娘娘也已经不能自制。”皇后哭道,一面俯身,“臣妾不知道也不敢去和娘娘说,臣妾不敢。”
贵妃癫狂又被高凌波打晕的事也不过刚发生不久,在这里半步未动的皇后也知道了,可见这后宫之中果然尽在她手中。
高凌波看着皇后心中冷笑。
太后恨恨看她一眼,抬头喊太医。
“皇帝到底怎么样了?”她颤声问道。
太医们上前,将病症细细的讲来,听得说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就是醒来能否有知觉也是未知,太后再次大哭。
天啊,天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这不是在做梦吧。
“娘娘,娘娘,节哀啊。”高凌波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让太后恨不得昏厥过去一了百了的念头散去。
不行,高凌波派来的人说的对。等着她昏厥过去一了百了的人多得是呢,她怎么能让他们如愿!
“程氏!”太后猛地喝道。
程娇娘上前一步施礼应声是。
“你不是非必死不治吗?现在怎么不治了?”太后喝道。
“陛下如果醒来的话,便不是必死,民女治不得,陛下如果不醒的话,此种风疾重症,民女不会治,当时师父没有教过。”程娇娘说道。
总之不管醒还是不醒,她都治不了。
为什么偏偏不教这个?
程娇娘看着卧榻上的皇帝。
很简单。父亲是不许她救治这个皇帝,救治这个命中注定要在一年后离世的皇帝。
“荒唐!”
太后一拍几案。
“你自然治不得,就是你处心积虑害平王,害陛下!”
此言一出满殿的人皆惊。
“娘娘!”晋安郡王迈步出来喊道。
“你给我闭嘴!”太后喊道,目光狠狠的盯着程娇娘,伸手一指。“来人拿下,拿下。”
殿外的侍卫顿时涌进来。
高凌波恶狠狠的看着程娇娘,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强制镇定下来的情绪此时难以自制,手和身子都在颤抖。
拿下她,拿下她。斩了她,斩了她。
“娘娘。”
陈绍也站出来喊道。一面喝止侍卫们。
“大胆,皇帝不醒,你们这就眼中无物了吗?”太后怒喝道,“哀家的话就没人听了吗?”
“那要看是什么话!”
有声音毫不客气的说道。
这声音让殿内的人都一怔,谁啊这是,可真是敢说。
寻声看去,见站在人后的一个高大男人迈步出来。
张纯。
又是他!
高凌波心跳如擂鼓。
“大胆。你,你是说哀家说的不对?”太后喝道。
“难道娘娘说的对做得对吗?”张纯毫不客气的回道。
“张纯亵渎太后。乱朝仪!”高凌波怒目喝道,“御史何在?”
张纯兜头冲他呸了声。
“御史何在,看不到你这竖子乱朝仪!”他骂道。
竖子!
这混账东西!张口就骂上了!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站着看人模人样,张口就是骂人,也不知道大儒的名头是怎么诳来的!
不待高凌波在说话,张纯就又看向太后。
“娘娘这样做,是要置天子,置平王与不仁不义,要让陛下,要让平王为大奸大恶之人,身为朝臣,受天子恩,如果不制止娘娘,才是眼中无物,不忠不孝之徒!”他怒声喝道。
“胡说,胡说,哀家就是为了陛下,为了平王,才要拿了这妖孽!”太后喊道。
平王被雷劈了,被雷劈了,天也,天打雷劈啊,他是要遗臭万年,连平王封号都不能留的啊。
死都死了,还死的这样!天也!
不行,绝对不行,他不是被天雷劈死的,他是被这妖孽害死的!是被害死的!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平王的名声,才能保住皇家的脸面啊。
“娘娘,难道你忘了盘江县日食妖僧事件了吗?”张纯竖眉说道。
盘江县日食妖僧事件。
太后微微一怔。
虽然这件事没有发生在京城,但也是由于程娇娘名声响亮而流传,宫里的妇人们自然也知道。
去年日食时,这程娇娘在盘江县斩杀了一个借着日食惑民的和尚。
“和尚被斩反而得名为妖僧,斩杀和尚的程氏则得菩萨使尊之名。”张纯接着说道,“试问娘娘,有菩萨使尊名声的她如果被娘娘无凭无据就这样拿下,民众会怎么讲?”
被她杀了的是妖僧,那如果说平王是被她害的,那岂不是…..
太后神情变幻。
“胡言乱语,那不过是这程氏妖言惑众之言,更应当斩杀此等妖孽以正视听。”高凌波怒道。
张纯再次猛地转头看向他。
“程氏妖言惑众?那你可知平王为何被雷劈?”
他喝道,一面伸手指着天。
“平王指天为誓,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言毕。天雷即下,皇帝百官亲眼所见亲耳听,内侍班直济济目睹,绝无半点虚妄。”
“誓,以言约,他与天约,言出而违约,天罚之,高大人,敢问这如何以正视听?”
“敢问太后。你如何让天下人认为平王此举是被妖人所害?”
“太后能拿下程氏,能让其承认是引雷害平王,那太后能让天下人不认为她是菩萨尊使替天行道?不认为平王不过又是一个妖僧吗?”
声音震耳欲聋,满殿内回荡。
原本扶着卧榻要站起来的太后,忍不住面色惨白,神情惶惶。看着抬脚迈步伸手喝问自己的张纯,噗通一声坐了回去。
她不能,她不能。
难道她的孙儿真的是被天罚而死的…
真的要背着这个天罚而死大孽不道十恶不赦,连皇陵都进不去啊,死都死的这么惨,还要做个孤魂野鬼…..
太后掩面放声大哭。
不甘啊不甘啊!
“可是程氏会引雷!她亲口说过。她会引雷!天下人也是皆知。”高凌波喝道,“盘江县程氏与那妖僧无仇。但此事不同,平王提议,太后做媒,陛下默许,要她与我家小儿结亲,程氏对此亲事不满,不惜让其亲长断腿回避。更纵其表亲刺杀我儿,此等嫌隙无可化解。不共戴天。”
他说到这里,也迈上前一步看着张纯。
“而张大人不同,张大人与程氏同乡,且据说也有大恩,互换婢女,亲如一家。”
说罢又看向其他朝臣。
“陈大人,也与程氏有恩,还有其他人,就算现在没有恩,也都等着受她的必死之症能治的大恩。”
“高大人,你这就是强言狡辩了。”陈绍怒道。
高凌波心中大笑,强言狡辩如何?强言狡辩也比逆来顺受的好,更何况,他的强言并不是狡辩。
人心有私!人心都有私!
太后收起了哭,看向程娇娘。
没错,她与他们都有恩,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为她说话而已,他们沆瀣一气!他们沆瀣一气!
“程氏,你敢说你不能引雷吗?”太后咬牙说道。
一直在一旁看的热闹的程娇娘见终于叫到自己,便忙施礼,一面摇头。
“不敢。”她说道,又点点头,“我能引雷。”
此言一出满殿鸦雀无声,人人神情愕然,就连问话的太后都呆了一呆。
什么?
她自己认了?
那他们这些人吵了半天是为了啥?
玩吗?
太后大怒。
“不过这引雷只能引来对自己,对不了别人。”程娇娘说道,“当时民女也是这样和陛下立誓的,民女自己引天雷罚自己的。”
什么?跟她玩字眼吗?
“胡说,你还是说平王是自己害死自己的,是天谴!”太后喝道。
程娇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平王是自己害死自己。”她说道,“但是,不是天谴。”
“那是什么?”皇后忽的问道。
高凌波的视线猛地看向皇后。
“是意外。”程娇娘说道。
意外?
“那就是说,你能证明平王之死并非是天谴,平王并非是十恶不赦之人,这一切都是一个意外?”张纯说道。
高凌波的视线又猛地转向张纯。
他这问,不如说是说,说给太后听,说给朝臣们听。
能证明平王之死不是天谴,能让平王不背负恶名,能让皇家不成为一个笑话。
好大的诱惑!
程娇娘看着张纯,点点头。
“我能。”她说道。
“没人会信的!”高凌波喊道,带着几分声嘶力竭。
程娇娘看向他。
“高大人不是说我有名望,人人也皆知我会引雷,那,我就能让民众信我。”她说道。
名望是个好东西,就看怎么用。
“高大人是不信我能,还是不想我能?”程娇娘看着高凌波,微微一笑问道。
你们都信我能,那么你们想不想为平王洗脱恶名,想不想保存皇室天家的脸面?你们在乎不在乎平王的名声,皇帝的名声,天家的名声?
好大的诱惑….
高凌波慢慢的摇头。
不,他才不在乎。
他才不在乎平王背不背负十恶不赦之名,他才不在乎平王的死是意外还是天谴。
他只在乎平王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就一定不能白死,不能白死,一定要让这些人,这些真正该死的人们去死!
他不想,他不在乎,但是有人想,有人一定在乎。
“你果真能?”
龙榻上,太后站了起来,看着程娇娘颤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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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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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有不少人心里都吐口气,好了。
陈绍手攥了攥,感觉掌心的汗津津。
适才这短短的一刻,简直让人几乎窒息。
不过,这女子…
他忍不住去看那边的程娇娘。
殿内适才吵闹的那般凶险热闹,她始终站立神情安然,明明事件围绕她,但偏偏她似乎置身事外看热闹一般闲闲。
当然这种场合可跟上一次冯林弹劾她不同,自辩是完全不能服众的,太后也不会听,没想到她没有自辩,而是直接点头认了。
事情都是好坏两面,福祸自来相依,她能引雷,所以引来今日之祸,但她能引雷,偏偏也就能解今日之祸。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倒是白费了他适才的紧张,以及张纯的言语口舌。
这个女子,每次都是这样让人死去活来提心吊胆,但偏偏最后都是举重若轻的化解了,搞得他们到像个傻子一般。
不,不是他们像傻子,而是他们太聪明了想的太多,而这个女子因为曾经痴傻所以想法直来直去,化繁为简,直击所需….
关键是所需啊,人都有私心,人都所需啊。
“那怎么印证?”
太后的声音打断了陈绍的乱想,他忙收正神情看向程娇娘。
“再待雷雨日,我能在世人印证引雷。”程娇娘说道。
“再待?一年半载要是没有雷雨日呢?”有朝臣说道。
这自然是高凌波的人。
此时的高凌波已经沉默不语,安静的似乎先前的癫狂从来没有过一般。
这种沉默自然不是已经放弃了,那沉默的垂下的视线里必然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凶光。
“对啊,平王可等不得。”太后说道。
“不会那么久,三五日内必然还有雷雨日。”程娇娘说道。
“程娘子可真厉害,能呼风唤雨啊。”又有朝臣似笑非笑道。
程娇娘看向他。
“风雨就在那里,而且通过各种方法提醒着世人。”她说道,“你看不到,是你愚钝而已。”
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但旋即大骇忙低头躲。
这种时候笑岂不是找死。
亏的是所有人都注意程娇娘,没理会他。
那朝臣面色铁青,愤愤的哼了声,要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
“真不愧都是江州。”他嘀咕一句。
顺便替高凌波出了口被张纯骂的气。当然声音太小,张江州没听到。
“既然如此,就由中书安排。”太后说道,事情到此也心焦力瘁,一面手抚着额头。
陈绍上前领命。
“陛下病情未知,臣等当在宫中轮值。”他又说道。
太后没力气的摆摆手示意同意。
“就由陈大人你们定夺吧。”她说道,一面转头看着昏迷不醒的皇帝,顿时再次悲从中来。
“陛下啊。”
太后扶着卧榻大哭起来。
顿时满屋子响起哭声。
而此时的皇宫外,平王遇难,皇帝病危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但由于宫门紧闭,朝臣们都还在皇宫内,具体的事都不清楚,传的沸沸扬扬。
高凌波可以举着先帝赐的玉带闯宫门,其他人可没胆子。这个时候,直接被禁军斩杀在宫门前都是你活该。
不过高凌波都举着玉腰带闯宫,想来事情一定准的不能再准了,顿时在外的朝臣们都人仰马翻乱了起来。
周老爷的书房里挤满了人,七八个清客都在奋笔疾书。
“简单点,简单点,他们也都不是傻子。最要紧是快些把书信送去。”周老爷一边踱步一边说道。
“西北的多写几个,他们都不在一个地方。”
“陕州的写两封就够了,写给族长一个,再写给知府一个。”
“老爷,知府那里肯定不缺咱们的。”一个清客说道。
周老爷呸了声。
“那也不能少咱们周家的。”他说道。
合家合族都在陕州呢,面子怎么也得过得去。
清客点头忙应声是。继续写。
来到这边的屋子里,周夫人正带着仆妇翻箱倒柜,将丧事要用的衣衫布料都找出来。
周老爷看的心烦,抬脚走出来,院子里也是一般的热闹。家中的子侄们带着管家小厮正在撤去喜庆的灯笼遮住雕红。
倒是只有一个闲着。
“平王真的死了?”周箙怔怔说道。
“真的死了,这还有什么假的,谁敢乱传这个。”周老爷没好气的说道,“连皇帝都…”
虽然在自己家中,周老爷还是没敢说出那个字。
周箙转头看着他。
“那,就不用成亲了。”他说道。
啊?什么?
周老爷愣了下。
“娇娘她就不用成亲了。”周箙说道。
皇帝如果不在了的话,大丧期间肯定是不能婚嫁了,就算不死,病着这婚事也办不成了。
周老爷哦了声。
“那也是应该的。”他说道。
“父亲,平王死了。”周箙再次说道,在死字上加重语气。
平王…
周老爷愣了下,忽的想到什么,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 父亲,刘大人得了风疾。”
“当然,她一定会干掉他,对于那些妄图觊觎她的人,她一向痛快的干掉了事。”
“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或许就跟借力打力射杀那泼皮无赖吧,又或者跟在江州雷火劈死了小玄妙观观主以及奸夫那样吧。”
耳边忽远忽近的响起话语。
都死了…
刘校理,什么观主,太平居前的泼皮,身败名裂滚出京城的冯林…..。
那些人,那些跟她有纠葛的,想要她的财物的,那些威胁她的,对她不利的…
“你难道忘了,最初做媒。最初挑起事由的是谁吗?”
是平王!
这个年轻的唯一储君,将来还会在位很长时间的皇帝,他的喜怒必将很长时间的影响左右着朝堂,而且这种左右还会延续他的子孙…..
有平王在。他们周家程家就休想翻身…
“亲事是小事。”
周老爷的耳边响起那女子重复过几次的话。
可是不是嘛,何止亲事是小事,连平王都是小事….
连平王都死了…
是,她,吗?
周老爷想要问,但这句话却是打死也不敢问,只觉得腿一软,手扶住廊柱。
我得亲娘老子啊!
……………………………………
“我就说嘛,半芹你不用做嫁衣,谁要是沾染了你家娘子。就一定倒霉。”
张家宅院里,张老太爷笑道。
回应他的是女子更大的哭声。
“哎呀,老爷,您就别逗半芹了。”老仆跺脚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又忙去安慰哭泣的丫头。
“都还说不定。就是万一..国丧,那过了再成亲也一样….正好你的嫁衣可以慢慢的准备。”
“哎,那可不一定。”张老太爷立刻说道,“半芹哭只怕不是因为做不成嫁衣吧?”
老仆觉得面前的丫头身形一僵硬。
“半芹,平王殿下,可是被雷劈死了。”张老太爷说道,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是不是听到这个才哭的?”
雷劈死的,雷劈死的….
丫头伏地放声大哭。
“..哎呀老爷,你可真是….你说这个干什么啊!”
“…哎呀说这个怎么了?咱们不说,别人就不想啦?骗谁呢…”
“...老爷,你这是幸灾乐祸还是什么意思?我看您是太久的饿病没犯了….”
“….哎万平,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是吃我张家的饭还是吃程家的,怎么都向着她,麻烦又不是我惹的,怎么都冲我来发火,真是倒霉。我就说嘛,只要沾染上她就一定要倒霉……”
…………………………………
“真是没想到。”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感叹。
程娇娘回头看了眼,见是走在后边的晋安郡王神情沉沉。
得到允许离开皇宫,这时候天色已经近傍晚,回头重重的宫殿在夕阳里变的越发的高大。
“真是没想到。”晋安郡王接着说道,也看着身后的天空,“好好的天说变就变了。”
虽然他期盼过很多次平王死,也曾经亲自安排过恶疾疠疫,但最终也都是计划而已。
没想到突然之间,平王就这样死了。
还死的如此….
他是亲眼看着那雷劈下来的,现在想起来,脑子里还是震骇不已。
死了…
他的视线落在宫殿上,似乎又看到那个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已经认不出模样的少年…
可怜?高兴?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五味杂陈吧。
不过…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可恨的是这祸害死都要坑害别人一把。
“这就是无常。”程娇娘说道。
天道无常。
“这也很正常。”她又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点点头。
“是,无常便是正常。”他说道,“没什么可怕的。”
走出宫门,宫门立刻关上了,带着一种慌张不安。
原本能够停在御街上的马车已经被赶走了,程娇娘和晋安郡王不得不沿着御街上一路走出去。
走出御街,终于看到路边停着的马车。
“娘子,娘子。”半芹声音含泪接过来,都没顾上提灯。
御街上的灯火摇摇晃晃的让这边的路更显得昏昏。
“走吧。”程娇娘说道。
“我送你吧,这一趟回去之后,大约不便见了。”晋安郡王说道。
“程娘子。”
有声音从一旁传来
程娇娘看过去,见秦弧慢慢的从一旁墙角的阴暗处走出来。
“秦郎君。”程娇娘声音有些惊讶。
真的一直在等啊….
“殿下,我想和程娘子,借一步说话。”秦弧说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没有多言,转身便走向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秦郎君,有劳你….”程娇娘说道。
话未说完,秦弧上前一步,打断她。
“是..你..吗?”他声音沙哑的问道。
随风摇曳的灯光下程娇娘脸上的神情沉寂下来。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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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弧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平王死了?
平王怎么会死了?
说这话传这个消息的人都疯了吧?
那是平王,那是陛下唯一的儿子,那是王朝的继任者,唯一的。
谁会让他死?谁舍得让他死?谁又敢让他死?谁又能让他死?
“高大人,高大人,您不能进…”
“谁敢拦我!谁敢拦我!”
秦弧抬起头,看着只穿着家常袍子,疯了一般闯进宫门的高凌波。
如果说平王出事,最着急的人高家也是之一。
“高家不一样。”
高家不一样,高家不仅仅是臣,还是亲戚。
臣,谁都能为臣,也能为任何人的臣,但亲戚就不一样了。
“不就是仗着平王,要是没有平王,他们高家也没这么嚣张。”
“平王吗?”
平王吗?平王吗?
算什么大事,算什么大事,小事一桩而已。
天空中似乎又响起炸雷,秦弧忍不住抬头去看。
“有雷。”女声含笑说道。
有雷…
雨水砸落在他的脸上,夏日的雨冰凉刺骨。
不会的,不会的。
“郎君,是真的,老爷传说出话了,您也快回去,消息要立刻的向川州送去。”
不,他不走,他在这里等着,等着她。
秦弧看着眼前女子,看着她与晋安郡王并肩而来。
是你…还是他?
眼前的女子嘴角似乎弯了弯。
“要是我的话。”程娇娘微微一笑,“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要是她的话,要是她能的话,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她又怎么会丢下她的家人。一个人来到这里,一个人在这里。
如果她能引雷,她就直接劈了那杨氏一族。她们程氏还怎么会灭族,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可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程娇娘这一句话答。秦弧心中如同巨石落地。
不是她,她说不是。
他忍不住迈上前一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的。”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摇摇头。
“不,你不知道。”她说道。
秦弧神情一怔。
“不,娇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沙哑,忙忙的摇头。“娇娘,我不是…”
忽明忽暗的视线里,这女子忽的抬起手在唇边做个嘘声,又微微一笑,屈身施礼。
她说不用客气也不用解释。
她说小事而已。
她说不用说了。
没什么可说的了…….
秦弧的声音在嗓子里盘旋,却最终没有说出口,看着这女子擦身而过,夜风吹起她的衣裙。
秦弧想转过身,却最终没有,他站在原地闭上眼。
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的没错,我和他们果然都是一样。
都一样。
都一样的这样看待你。
“程昉。”
晋安郡王的声音在后响起。
程娇娘停下脚。
“你想走一走吗?”晋安郡王问道。
程娇娘笑了。
“这时候,不合适吧。”她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忙又收起笑。
这时候也并不是适合笑。
“嗯。”他看着她,忽的点点头,“我又输了。”
程娇娘看着他,眼神询问。
“你的确比我惨。”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噗嗤一声笑了。
“这时候不合适笑啊。”她说道,收住笑。
晋安郡王挑眉负手吐口气。
“这时候,就算是我们哭,也没人信啊。”他说道。
程娇娘再次微微一笑。
“哭和笑,又不是给别人看的,信不信的。又有什么。”她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她一笑点点头。
“好了,我走了。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说道,伸手拍了怕程娇娘的胳膊,又回头看了眼还站在那边的秦弧,“程昉,别难过。”
程娇娘屈身施礼,看着晋安郡王的马车先行。
马车驶动,半芹到底忍不住从车窗里回头看了眼,见街道上秦弧依旧站着,只不过此时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她们的马车,忽明忽暗的街上让他也变得昏昏不清。
半芹收回视线垂下头。
回到家中,厅堂里范江林黄氏程四郎都在等着,周箙也坐在一旁,见到她进门,几人都站起来,神情不安但又竭力的掩藏。
“还没吃饭吧,饭准备好了。”黄氏说道,忙带着丫头们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周箙先开口问道。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看到的结果是平王死了,皇帝病了。”程娇娘说道。
“平王怎么死了?”范江林问道,虽然已经惊讶过一次了,但此时听程娇娘说来,他还是再次惊讶。
“雷劈死的。”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范江林和周箙脸上的神情都很怪异,程四郎因为不知道前情所以倒还正常。
“怎么会这样巧?”范江林说道,面上浮现几分懊恼,“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当初妹妹你也不用立下那样的誓言,以至于今日….”
那样惊人的誓言,肯定大家都记着呢,如今平王又是如此骇人的死亡方式,这两厢一对,要是说没人怀疑程娇娘,那才是奇怪呢。
况且就算真没人怀疑,也肯定有人要让人起这种怀疑。
看,周老爷吓得都不敢上门了,估计周箙是自己硬跑出来的。
“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程娇娘说道。
她是知道要出事,还是皇室承继的大事,也想到了那位未来的太子帝王会有事,只是天象可不会告诉她,这个太子危竟然是直接就死了,而且还是被雷劈死。
当她听陈绍说这个躺着的是平王殿下时。真的很惊讶。
天威难测啊。
生死是有常,但怎么死却是难测,尤其是还如此巧合的跟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牵连上。
这实在是太巧合。所以高凌波的疯狂在程娇娘看来倒是很正常。
大殿里的人看她的那诡异的神情,也很正常。
秦弧的脱口质问。范江林和周箙躲闪的神情,都正常。
这种事这种神情身为程家子弟是再熟悉不过的。
观天道为顺天意,天意非人力可以逆转。天道运转,只是世人看不到而已。
人对于自己不懂不知的事向来都心怀恐惧,无事还好,遇到了便难免妄自揣测。
“爷爷,爷爷,那些人指指点点的说我们呢。”
“理他们作甚。”
身材高大白发长须仙风道骨的老者。却永远一副无赖壮。
程娇娘嘴角弯了弯。
理他们作甚。
“那,不会有事吧?”范江林再次问道,迟疑一下,“他们信不信?”
“不会。”程娇娘说道,看着范江林和周箙微微一笑,“因为暂时他们还需要我。”
至于信不信,又有什么干系。
信也就信了,不信又能如何?
连高凌波不也收住恨不得当场吞了她的凶狠暂时退开,连太后也不得不收起对她的忌恨暂时忍耐。
所以,理他们作甚。
听到这里范江林稍微松口气。黄氏也带着人送饭来,周箙起身就走。
自从见了程娇娘,他只说了一句话。此时更是直接告辞。
“周公子。”黄氏忙唤他,“您也吃了饭再走吧,来了半日了…”
“不用。”周箙说道,头也没回。
“多谢哥哥。”
一个女声在后响起,周箙的脚步一顿。
哥哥….
“你有事,我们也不会好过,没什么谢的,也不是为了你。”周箙闷声说道,依旧没有回头。
“是。所以我会努力让自己没有事。”
女声说道。
我会努力让自己没有事….
谁想有事,面对那些铺天盖地的置人于死地的事。努力,又会是多么的艰难….
“谁要你努力。”周箙猛地转过身。带着几分恼怒喝道,“我只是不想你有事,怕你有事,就算有事,你还有我…..我们。”
廊下灯光里的女子看着他微微一笑,屈身施礼。
“所以,多谢哥哥。”她说道。
………………………………………………………
天色大亮的时候,熬了一宿的陈绍终于从宫中轮换回家,一进门就看到站在院门前的陈十八娘,他不由吓了一跳。
陈十八娘面色憔悴,双眼红肿,一旁的丫头仆妇一脸的无奈,再看一旁铺着席垫,很明显竟是在这里等了一夜。
“十八娘,你这是干什么?”陈绍皱眉说道。
“父亲,平王真的..真的…”陈十八娘颤声问道。
“我不是已经让人捎信了吗?”陈绍说道,叹口气,“这种消息难道能乱说吗?”
陈十八娘摇摇头,后退两步,有眼泪流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她喃喃说道。
谁知道怎么会这样!
雷劈死了平王,也把满朝人都劈懵了,除了骂一声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绍吐口气,看着失魂落魄的陈十八娘。
她也算是平王的老师,教导这么久,心里也是接受不了的。
他才要劝两句,陈十八娘调头跑开了。
怎么会,怎么会….
陈十八娘的眼泪模糊了双眼。
平王那么勤奋那么努力,平王一定会做一个好君王。
可是为什么,勤奋努力都没有用,人说没就没了….
“只要多练,就能和娘子写的一般好了吗?”
“不能,有时候是天赋。”
不能!不能!不能!
有时候是天命!勤奋努力都没有用!都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陈十八娘站住脚抬头看着天。
天不公!天不公!她不服!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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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力写二更,大约在下午三四点。(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惴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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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娘都难过成这样,无怪乎皇帝都成风疾了。”
陈夫人亲自添了一把安神香,看着陈绍吃了一碗茶汤,叹口气说道。
“真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陈绍伸手捏着眉心嗯了声没有说话。
“那,平王真是被雷劈….”陈夫人又问道。
陈绍睁开眼。
“连我都差点都被劈了。”他说道,回忆那一刻,心底再次不寒而栗。
天威真是可怕。
这细节是陈夫人第一次听说,顿时吓坏了,忙要查看,又要请大夫。
“在宫里太医已经看过了,没事。”陈绍安抚她说道,一面又说开了药。
陈夫人这才稍安。
“皇帝…”她迟疑一下又问道。
说起皇帝陈绍又面色沉沉。
“看看再说吧,这种病…”他说道。
这种病别说很难好,就是好了,也再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样了。
他想着卧榻上的皇帝,想到曾经的过往,尤其是年轻时金殿上意气风发的年轻君王。
“朕久闻卿家,今日终的相见,朕甚是欢喜。”
更有君臣对坐谈古论今多次忘了吃饭的时候,让宫人们在背后抱怨。
陈绍转过头,看到一旁铜镜里已经冒出白发的自己,再想想卧榻上的皇帝,什么时候他们都变老了….
陈绍只觉得嗓子干涩,抬袖子遮挡饮了茶。
陈夫人自然看出他的异样,叹口气。
“娇娘她就真的治不得吗?”她说道。
“我还想让她治平王呢。”陈绍说道,放下袖子苦笑一下。
“那怎么治得了,你真当她是神仙了。”陈夫人摇头嗔怪道。
想到那女子当时听了自己的话,看自己的露出的好笑的神情。陈绍叹口气。
“我想平王的不是症,是伤,她对那些外伤不是也有神奇之术嘛。被砍下来的手她都能接上,所以我…”他说道。
病急乱投医啊。
“那陛下的是症。而且此时如此凶险…”陈夫人忙说道。
“凶险。”陈绍叹口气,“倒是凶险,但她说她不会治这个。”
“真不会?”陈夫人问道。
陈绍抬头看她,被陈绍一看,陈夫人有些讪讪。
“我不是怀疑她….我只是….”她忙说道。
“只是人之常情。”陈绍点点头说道。
没错,你以往能做到,只要一次不能,人就会质疑揣测。你以往能帮人,只要一次不能,人就会怨你恨你,人性如此,人之常情,无可奈何。
想一想,就是自己只怕也不敢像那女子那样坦然的说出自己不能治。
真不知道她的那个师傅可知道,教会这女子如此多的技艺,让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人前,面对的会是怎么样的凶险。
“老爷。你别多想了。”陈夫人说道,一面伸手相扶,“快去睡一会儿。还要进宫呢。”
如今皇帝病到,生死未知,后继无人,可想而知朝中必然要巨变,这个时候他可千万不能再有事。
陈绍点点头起身进内去了。
放下帐子,看着睡去的丈夫,陈夫人坐下来神情怅然。
“果然是应和了天象。”她喃喃说道。
月蚀,大凶,乱纪。
京城皇宫里的事随着四门狂奔的信马飞也似的散开了。
马车已经套上半日了。却还不见程大老爷出来,程二老爷没好气的一甩袖子。疾步向内而去。
“到底走还是不走?一会儿走的急的跟赶着投胎似的,一会儿又磨磨蹭蹭。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是要回江州还是回京城?”
程二老爷骂骂咧咧的推开屋门,果然见程大老爷连行路的衣服都没穿,坐着看信。
“大哥,你到底等什么?”
“等信。”程大老爷喃喃答道,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等信?
等什么信?程二老爷没好气的问道。
等京城的信,得知晋安郡王与程娇娘提亲且皇帝准许,程大老爷虽然硬挺着赶路,心里多少是犹豫的。
或许是京城里的人还没来及给他们写信,或许信在路上耽搁了…
总之,也许下一封信就会送来,让他们调转回京。
所以他一时快走,一时又忍不住放慢速度,就怕万一接到信,也能尽快的赶回京城。
此时此刻信终于接到了。
程大老爷抬起头,程二老爷吓了一跳。
“大哥,你怎么了?”他问道。
程大老爷面色白如雪,眼神惊恐。
平王死了,皇帝风疾不醒。
什么亲事逼迫,什么平王的威胁….
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嫁谁以后再说,现在请伯父带着父亲,你们速回江州。”
“在京城呆着会不方便。”
程大老爷的手再次剧烈的颤抖起来。
原来是如此,原来是如此啊。
这是她干的?
念头闪过,程大老爷几乎窒息。
不,不,要真是如此,他现在就不是接到信,而是被官兵围住了。
那就是这女子有通天测地鬼神之能…..
不管什么,这京城果然是不能呆了,速回江州,速回江州。
程大老爷猛地跳起来。
“速回江州。”他喊道。
程二老爷恰好低头凑上前要查看他的脸色,程大老爷这猛的跳起来,直直的撞倒他的下巴上。
程二老爷惨叫一声向后倒退,再看程大老爷已经跑出去了。
他伸手抹嘴,再看一手的血。
“..分了….”
程二老爷牙齿漏风的喊道。
伴着程家的人马慌里慌张的从驿站奔出去,有人慌里慌张的奔进来。
“….不好了平王被雷劈死了…皇帝也气死了….”
这句话就如同一枚爆竹在雪里炸开,整个驿站热闹起来。
“….怎么可能….”
“….消息已经传开了…”
“….平王被雷劈死了?那他岂不是天打雷劈?”
“…不是,朝廷里说是意外….”
“…这怎么能是意外呢?”
“…是意外,据说那位神仙弟子程娘子要亲自验证呢。证明真是意外,雷是人引来的意外,不是天罚….”
“…雷竟然不是天罚?这怎么可能!”
“….程娘子说要亲自引雷呢。雷要是能被人引来,那还怎么是天罚….”
相比于这里的人刚听到消息。京城里的人早已经说的不再说,且朝廷连引雷的日子都公布了,就选在二日后的金水苑,这一下比正月观灯还热闹,四面八方的人都涌来,金水苑中的位置千金难求。
“….这是胡言乱语…自来雷可以避,没听过能引的…”
“….人家就是神仙弟子,自然有法子。”
“…她要是神仙弟子。说雷不是天罚,那岂不是矛盾相向?”
屋门拉开其内的喧喧吵闹声传出来,让一旁经过的小婢不由停下脚,屋门旋即又拉上隔绝了其内的热闹声。
“….你倒是去看吗?”
“..我自然想去看,只是我哪里挤进去…”
两个打酒的妇人嘀嘀咕咕的走过。
春灵看了眼屋内,又隔着栏杆看向大厅,因为平王罹难,皇帝病重,满城的歌舞游乐已经停了,德胜楼的寥寥客人。但这寥寥的客人中每座必谈引雷的事。
春灵抬脚迈步,进入官妓们歇息的楼层,闲闲无事的官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已经下了开了盘口呢。你下哪边?”
“自然是下程娘子那边。”春灵说道。
那两个官妓看向她。
“程娘子可是很厉害的。”春灵冲她眨着眼认真的说道,又带着几分炫耀。
官妓们便笑了。
“是啊,你家姐姐的恩主家嘛,自然是厉害喽。”她们说道。
“姐姐们要多下注哦,一定会赢很多钱的。”春灵认真的说道。
官妓们笑着半信半不信,春灵抬脚走过去了。
要多下注哦,你们这些蠢货。
可不是因为她是我家姐姐的恩主我才说她厉害,我可是亲眼看到过她是怎么引雷杀人的。
这个可怕的女人。
春灵放在身前的手紧紧的攥起来。
别说高家了,就连平王她都能杀了!
这女人这样厉害。她一定要躲好,躲好。算计好,绝不能被她发现…
要不然。就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
张家宅院里,女子低低的哭声再一次响起。
“…..娘子没有骗人,引雷真的是引来给自己的…”
丫头拭泪哭泣。
“那时候,多么凶险,没有经过的人又怎么知道….”
“那么大的雷雨夜,我趴在屋顶上,将那些绳索用力的扔下来,风雨吹的我站不住,头顶上的雷一声声的几乎劈了我….”
“娘子就在屋子里,娘子必须去屋子里,要打开那些门窗…”
“她不是引雷劈那两个恶人,她是要引雷劈自己…如果那个时候她还走不快,如果那时候她没有在最后一刻冲出屋子,又如果那两人不惧怕大雨跟着冲出来,死的就是她自己….”
“…娘子说过了,一步都不能错,错一步,就没命了…”
“…怎么会是那么容易,难道娘子站的远远的,动动手,那雷就能想劈谁就劈谁…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听到这里老仆感叹不已,点点头。
“是啊,这世上,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要让别人死,就得先舍得自己敢去死。”他说道。
一旁的张老太爷撇撇嘴。
“说这个又有什么用,你自己如何不容易,又关别人什么事。”他说道。
老仆冲张老太爷再次咬牙使眼色。
丫头哭的更厉害。
“可是我家娘子冤啊,我家娘子太冤了,他们为什么不信,为什么这样想我家娘子,逼得我家娘子如此。”
张老太爷嗤声。
“傻丫头,这世上多是以己度人,你说什么也只是你说而已,至于别人怎么想,那也只是别人的事,没有谁该如何。”他说道,“你也别难过了,你家娘子心里清楚的很,你曾说你家娘子不爱说话,是因为身体不好,但那仅仅是因为身体不好吗?”
也是懒得说,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不说,都一样。
“凭什么我家娘子这么倒霉。”丫头抹泪说道。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
“倒霉?”他笑道,“她可不倒霉,她什么时候吃过亏,她现在可是占了大便宜了,你还哭,那该哭的人可怎么办。”
丫头惊讶的抬头。
这还叫占大便宜?(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算了
“父亲,那就这样便宜那贱人了!”
听闻父亲回来,卧病在床的高小官人立刻爬起来冲过来喊道。
“为什么不当场杀了她!”
回应他的是啪的一声脆响。
高小官人捂着脸后退,一脸惊恐又委屈的看着高凌波。
高凌波伸手将他揪回来,熬得通红的眼盯着他。
“你到底是怎么跟平王说的!”他吼道,“到底怎么说的!”
“父亲,我就是按你交代的说的,让殿下给陛下认罪,给陛下认罪啊。”高小官人喊道。
“那他怎么就被劈死了?那他怎么就被劈死了?”高凌波吼道,吼着吼着,眼里有浑浊的泪流出来。
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了…..
“爹。”高小官人喊道,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殿下就是在认罪的,为了表示诚意,他才跪到殿外…”
高凌波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这叫诚意?”他愤怒喊道,“所有人都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偏偏他去当众嚷着喊着,他这是在打陛下的脸,这叫胁迫!这叫大逆不道!这叫不忠不孝!”
虽然他不信鬼神,但当得知当时的场景尤其是平王说的话,他也不得不信这是天罚。
做这种事又说出那种话,当真是该天打雷劈啊!
高小官人喊冤。
“父亲这不是我让他去的啊,这不关我的事啊。”他喊道。“是殿下自己不听劝阻非要去的,拦都拦不住啊。”
是啊,拦都拦不住。
民间常说阎王让你三更死,没人留你到五更。
“天算不过人算,人算不过天算。”高凌波喃喃说道,颓然的推开高小官人,似乎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四周的清客忙涌过去搀扶,只不过相比以往,清客们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惶惶不安。
平王死了…
平王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没有了平王,我们还有太后。”
倚在凭几上已经擦干泪的高凌波哑声说道。
如今皇帝病重,太后临政。
“我们高家还是最高的外戚!”
清客们对视一眼。
“可是大人,太后临政到底不是长久之事…”一个清客说道。
皇帝如果醒不过来,太后临政十天半个月,长则半年也没问题。但朝臣们不可能让太后永远临政,况且,太后的年纪也不可能长久的临政。
如果真要说适合临政的,那也是皇后。
皇后!
“大人,宋家的人已经连夜进京了。”一个清客低声说道。
皇后父家莱阳宋氏,一直以来就如同深宫里不存在般的皇后一样。世人都想不起还有个出了皇后的莱阳宋家。
好,好。好。
高凌波咬牙。
听到这里,坐在一旁的高小官人忍不住插话。
“父亲,宋家到底不能跟咱们比,况且如今太后临政,也不是说换皇后就能换的。”他说道,带着几分急切,“父亲。现在要紧的是程贱人的事,后日那程贱人可就要引雷了。她要是引成功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高凌波转头看向他,眼神狠戾,只把高小官人看的都缩头。
“你以为这件事还没算了吗?”他咬牙说道,“从太后问出那句你能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算了!”
怎么就算了?
高小官人有些怔怔。
“万一她引不来呢?”他脱口问道,话一出口就打个机灵,下意识的抱住头。
一个茶碗被高凌波狠狠的砸过来。
“引不来不是更跟她没关系了!”
………………………………………………………..
“引来了跟她就有关系吗?”
金水苑中,占据了最好位置的一间棚子下,两个官员说道,一面看着在阔阔的骑射场上忙碌的人。
而在场地的四周搭着满满的凉棚远远的里三层外三层,此时挤满了人,很多官府的人正维持着秩序。
“看看着忙碌的人群,看看那些奇怪的东西…”那官员接着说道,视线往场中看,一面念道,“纸鸢….铁棍……”
他说到这里收回视线。
“摆出这么多东西才能引来雷,怎么还算隐秘背后害人,平王的事,可是在宫里,难道有人能大张旗鼓的摆弄这些吗?”
另个一官员点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场内。
“你下注了吗?”他笑问道。
“谁下注啊,一边倒,都开不下去了。”那官员笑道。
说到这里二人又看向四周,看着热闹的人群。
“这叫什么事啊,倒比过年还热闹。”他摇头说道。
“那也比满城议论平王被雷劈死十恶不赦要好吧。”另一个说道。
“太后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先一个感叹说道。
那官员微微一笑。
“那也是有医能接。”他说道。
他们说着话场中一阵热闹,二人忙看过去,见是程娇娘来了。
“别的且不说,看一场呼风唤雨招雷就足够了。”他们笑道,一面抬头看天。
早晨时的烈日已经不见了,但天阴沉,没有一丝风,炎热而沉闷,再加上此时拥挤的人多越发的燥闷。
半芹将手里的扇子对着程娇娘挥的飞快,一面看着天。
“娘子,娘子,让我来吧。”丫头在一旁急急说道。
从昨日起这丫头从张家跑过来了,这句话从早到晚就没停过。
“娘子,我。我毕竟以前做过。”她忍不住低声说道。
这话让一旁的周箙忍不住侧目。
这个丫头么….
当时就是这个丫头吧。
“你以前做过引雷的,我没有,所以这一次换过来,我来引雷,你来等着,可敢?”程娇娘问道。
丫头连连点头。
“我敢的,我敢的。”她说道。
“娘子,我也敢。”婢女和半芹急急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们微微一笑。
“好啊,那你们去站到草人周围。到时候听我的话。”她说道,说到这里停顿下,“一定要听话,一步都不许错,一步也不能慢,否则。真的会死。”
三个丫头点点头,没有半点的迟疑向阔亮的骑射场中央跑去。
在那里早已经树立起了一个草人。
看着这三个跑过去的丫头,四周的民众更加热闹。
“要开始了?”
“要开始了吗?”
“开始什么啊,别说雷了,连风都没有。”
四周的嘈杂程娇娘听若未闻,从一旁摆着的纸鸢里拿起一个。
这是一只蝴蝶纸鸢。画工精美。
“我也很久没有放过纸鸢了。”她似是自言自语,略一停顿之后便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你们,谁想一起玩?”
余下的人是家里的婢女们,闻言都忙抢着伸手。
“我。”
三四个婢女乱乱的喊道,但一只手越过她们接过了纸鸢。
见是周箙,婢女们忙不敢再说话垂手退开。
程娇娘也没有说话,而是取过一旁的铁丝铜铃铛开始绑上去。做完这一切,她慢慢的拿起线轴。抬头看了看天。【注1】
当她看天的时候,四周凝聚在她身上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
“好了。”程娇娘又收回视线,看着周箙微微一笑说道,说完转身就跑起来。
伴着她的跑动,狂风顿起,吹得满场轰然。
“看一眼就招来风了!”
站在最边上凉棚下的两个官员中的一个也忍不住跟着四周的民众喊道,一面眯起眼,一面伸手按下被风吹起的衣袍。
“风何其冤也。”另一个官员笑道。
想来那娘子也不过是要看看风来了没,他适才可一直仔细的看着呢,那娘子跑动前树叶已经开始摇动了,只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娘子身上罢了。
手中的线飞快的滑开,程娇娘回头看去,见那个身影正高高的举着纸鸢。
“….我说风来了吧….”
“….阿昉,你又逗我…”
咯咯的笑声随风散开。
“….阿汕,可以松手了…”
滚雷阵阵,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凉棚都要几乎要被掀起来。
纸鸢已经飞的越来越高,周箙忍不住看过去,那女子还在小跑着,一面抬头看天,一面看向自己,脸上满是笑容。
笑容…..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
不,见过的,每年踏春日,家里的姊妹们放纸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笑着。
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周箙不由抬脚上前,空中雷炸响,黄豆般的雨点砸了下来。
满场的风声雨声还有喧闹沸腾的人声。
“果然下雨了!果然下雨了!”
凉棚下一个小厮癫狂的喊着,伸手指着外边,雨水打在凉棚上炒豆子一般响成一片,再加上四周的吵闹声,小厮不得不大声的喊。
“公子你看啊你看啊。”
秦弧的视线一直看着外边,哪里用小厮招呼。
“当然会下雨啊。”他说道,“她从来不说假话的。”
小厮扭头看向他。
“啊,公子,你都知道啊,那怎么还要来看啊。”他问道。
因为我想看,我想看看她是多么的不容易。
秦弧看着外边,阔阔的场地只有那女子一个人在跑着,手中拽着放着线,身上已经被打湿了,狂风暴雨中就如同弱柳,随时都能被吹断。
她跑着,走着,拽着,抬头看着天,雨水模糊了秦弧的视线。
她当初就是这样吗?
孤零零的道观里,阴暗里狰狞而笑的贼人。狂风大作的夜晚。
她就这样一个人向天借命。
而世人都看不到这个,看到的只是她的可怕,而不想这可怕是她为了抵抗更可怕的境地。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竟然当时说出那样的话,世人何其可怕,自己何其可怕。
秦弧抬起头,咔嚓一声,一道雷撕破漆黑的天空,周围响起尖叫声。
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那女子还在跑着,天上的纸鸢已经看不到了,但她还在跑着。
秦弧推开前面挡着人群的早已经看傻的官兵,冲了出去。
“停下。停下,不要再跑了。”他大声的喊着。
程娇娘似乎听到了回头看了眼,但人却更飞快的跑开了,跑向正中央的草人,用力的将手中的铁线轴砸了过去。
草人四周的三个丫头早已经**,在风雨中摇晃发抖。
“趴下!”
伴着女声的大喊。
三个半芹噗通一声趴到在地。
一声白光在场中炸裂。巨响震耳欲聋,凉棚下的民众尖叫着倒下一片。
火光在场中腾起。
原本树立的草人在雨中燃起大火。
喧哗声顿消。除了雨声风声远去的滚雷声,现场一片安静,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场中那燃烧倒地的草人上。
亲娘哎…..
两个官员搀扶着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场中喃喃说道。
虽然早已经猜到,但真真切切亲眼看到这一幕,带来的震撼真是难以言表。
………………………………………………….
“…..当时场中四个人,就单单劈了那个草人…就好似那日殿前一般…只劈中了殿下。旁边的内侍们没事….”
廊下小厮指手画脚口沫四溅的讲述着。
陈绍的视线从空中收回,看着被淅淅沥沥小雨冲刷的芭蕉叶。
“….说书先生说…那个说书先生。是程娘子请来给大家讲解的,他说,虽然都在场中,但因为在当雷电下来的时候,那三个丫头还有程娘子都趴下了,草人最高,雷击高处,所以就只有草人被雷击中了….”
“说书先生告诉大家,遇到雷雨天的时候,千万不要在空旷的地方逗留,无奈逗留遇到雷了,也要趴下或者抱头蹲下,千万不要高举手或者躲在高高的大树下….”
小厮越说越热闹,但陈绍开口打断他。
“…好了,你下去吧。”他说道。
小厮被打断很是不解。
“后来大家看了听了,就都说雷真的是能引来的,平王殿下原来真的意外呢。”他忙说道。
这个消息老爷们自然会在意了吧。
陈绍却只是摇摇头。
“下去吧。”他说道。
小厮有些不解只得退出去。
大家看引雷不就是为了平王吗?为了让大家明白平王不是因为十恶不赦才被雷劈的吗?
怎么看起来老爷根本就不在意呢?
………………………………………….
“在意?除了宫里的….”
金水苑中,燃烧的草人已经被雨水浇灭,在场中留下焦黑的一截,但四周的民众却还没有散去依旧在议论纷纷。
两个官员一面挤出人群一面说话,说话的那个伸手向皇宫的方向指了指。
“……宫里的她们在意,别人谁会在意。”
他继续说道,又回头看热闹的场中。
“看看来这里的官员们都是毫不起眼无关紧要的类似你我之人,而那些朝官重臣根本就没人来。”
“平王怎么死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需要知道的在意的,只是平王殿下已经死了。”
“更何况,这件事本也证明不了什么,除了证明引雷不易,那程娘子并不能隔空杀人。”
这话让另一位官员不赞同了,他停下脚。
“难道这不是证明了平王不是十恶不赦而是意外之灾吗?”他问道。
先一位官员笑了,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那你能证明为什么这意外之灾,是平王而不是其他人吗?”
那官员愣了下,皱眉。
“因为平王当时最高嘛。”他说道。
“那你能证明为什么最高的是平王吗?”先一位官员接着问道。
“因为…因为他在认罪嘛。”那官员说道。
“因为是他,所以才是他。”先一位官员笑道,“事是有意外,但意外之事所对的人却是特定的这个人,而非他,所以,还是他。”
非他还是他?
这绕的什么口令?打的什么禅道机锋?
那官员皱眉。
“….原来雷真的能被引来啊….”
“…平王殿下也真是倒霉,偏偏就遇上这意外了….”
“…哎,这意外的事,别人遇不到,他遇上了,可见是该着了….”
“…就是就是,那天我也在空地呢,我还站着跑呢..怎么没劈我?还是他该着,该劈….”
听着四周说话的人涌涌而过,高小官人气的转身伸手。
“给我打…”他暴跳要喊道。
四周的小厮忙死死的抱住他的胳膊拦住他的腰。
“小官人不可啊。”
“小官人老爷也不许你出来惹事啊。”
“小官人现在可不能闹啊。”
大家七嘴八舌死死的劝道。
尽管高小官人一向暴虐,但这一次大家谁也不怕了。
上一次惹出德胜楼争花魁的事,高大人回来后已经将那些跟着小官人的人全部处置掉了。
已经杀过鸡了,他们这些猴子可得记着教训。
“他娘的!”高小官人气的咬牙瞪眼,“这次的事就他娘的除了那女人洗了嫌疑得了新名望,平王就什么好都没得!这他娘的还让她引雷有什么用!”
一面愤愤的将凉棚里的几案踹倒。
一个小厮忽的恍然大悟。
“小官人,”他忙说道,“这引雷证明平王殿下这是意外,不是正迎合了太白现,与月蚀会,太子危,殿下真是遇到危了,可见平王殿下真是太子啊。”
高小官人看着这小厮一刻,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打过去。
“谁他娘的想证明这个啊!”
“他就算不是太子命,只要活着,我们也能让他成为太子命,让他登基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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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创意来自富兰克林放风筝
今日值班大概也不了二更了,大家勿等,抱歉抱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可好
雷声滚滚而去风停雨收的时候,皇宫里的太后也收到了禀告。
“哀家就知道,平王他不是天罚。”
听到消息,太后说道。
“是的,娘娘,也站了四五人在草人四周,她们当时跪下趴下,那雷就只击中了草人,可见当时是谁高击中谁。”内侍说道,“殿下这是意外。”
太后闻言拭泪。
“这真是太好了,是意外,是意外…”她哭道。
说完了又自己愣了下。
太好了?
这有什么好的!
她的孙儿还是死了!不管怎么死的,都是死了!
太后大哭。
“这真是飞来的横祸啊。”
看着太后哭的气喘,四周的内侍宫女忙上前劝慰。
“娘娘保重凤体啊,现如今万千重担可都系于娘娘一身了。”内侍们流泪说道。
如今皇帝病重,国事危难,竟然是哭一声平王都哭不得痛快。
太后想到这里更是大哭。
“我可怜的儿。”
一个内侍上前打断太后。
“娘娘,这个消息奴婢去告诉皇后娘娘?”他低头请示道。
皇后…
太后停下了哭。
“皇后在哪里?”她问道。
“一直守着陛下,半步未曾离开过。”内侍低头答道。
太后依着凭几沉默一刻,想到高凌波说的那些话,手不由攥起来。
“这宫里真心为平王难过的也没几个。有心的自然知道,无心的,也不用特意去说了。”她说道。
如今的宫里的气氛随着平王罹难皇帝病倒,悲伤沉闷中还有些暗藏的汹涌。
内侍低头应声是,站回去没有再动。
“贵妃如何?”太后又问道。
“娘娘还是那样,吃了药睡了倒是不闹了。”内侍答道。
自从得知平王死了后,贵妃就疯癫了,在宫里又是哭又是喊,还说出一些骇人的话。太后无奈只得让人喂药让她安静下来。
想到那个日常在自己跟前机灵说笑打趣的贵妃,再看如今的贵妃,这不过是一眨眼间…
这真是苦啊。
太后再次闭眼要哭。
“娘娘,齐国夫人来了。”门外的内侍传道。
高凌波的夫人封齐国夫人。
此时高凌波地位不够不能宫中轮值,便让夫人前来,命妇又是亲戚。在这个时候前来探望太后无可厚非,前朝的大臣们纵然明知这等同于高凌波来,但也不能太过于阻拦。
不知道这又是来说什么了。
就连哭也不能好好的安生的哭一场!
太后撑着身子坐起来恨恨的捶了捶卧榻。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的儿子倒下了,她不能看着儿子的江山旁落,决不能。
“传。”她说道。
…………………………………………………….
天子寝宫的门被打开。有人急急的进来。
“娘娘,娘娘。”一个内侍说道。
坐在天子卧榻前的皇后转过头。竖眉瞪他一眼,起身走到帘帐外。
内侍忙跟过去压低声音开口。
“娘娘,金水苑来说了,适才程娘子真的引来雷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欢喜。
皇后闻言松口气。
“这真是太好了。”她说道。
这里太好的意思,可跟太后那边的太好完全不同。
“本宫就知道程娘子定然无事。”她接着说道。
“那是自然,程娘子神仙弟子嘛。”内侍说道。
“真要是神仙弟子,哪里还用今日的事。”皇后摇头说道。一面转过身看着帘帐。
透过细细的帘帐,看到卧榻上安静躺着的男人。
这个男人在的时候不觉得他有什么用。此时躺下了才发现还是有用的。
至少他在,自己能安心的等着死去。
什么时候连死都要提心吊胆,那日子真是…..
“娘娘。”又有内侍疾步进来,面色带着几分惶惶,“齐国夫人又来了。”
皇后转头看他。
“说的什么?”她问道。
内侍上前一步,低语两句。
皇后面色木然,忽的又笑了,只不过这笑容满是嘲讽。
“真是想不到。”她说道,“到最后,还是他的。”
…………………………………………………..
不管是外界如何喧喧,也不管皇宫里的人悲喜交加,程家宅院里安静依旧。
“这是我家老爷的帖子。”
“我家妇人让我问候娘子可还好。”
两个家仆递上礼物,传达家中夫人的问候。
“如今非常时期,不便登门,但家里人都惦记娘子。”
婢女忙施礼道谢。
“多谢陈大人陈夫人惦记,娘子一切安好。”她说道。
陈绍家的人不敢多留立刻就告辞了,婢女也知道此时不便来往,陈家能派人来问候一下,已经是实属不易了。
这一个问候,只怕明日弹劾陈绍的奏章就会递上不少。
陈家的车马才吱吱呀呀的走开,有人在门前跳下马。
“秦郎君?”婢女有些惊讶。
秦弧抬脚上前。
“可能见你家娘子?”他问道。
婢女看着他似笑非笑。
“这个时候,郎君不怕吗?”她问道。
秦弧笑了。
“我一个小小的选人,又不是相公大参,有什么可怕的。”他说道,站在门边没有迈步,“还请通禀。”
“通禀什么?十三,你又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呢?”
门内传来说话声。
秦弧抬头看去。见周箙走出来。
“来了就进来啊,还等着人八抬大轿请你啊。”周箙皱眉说道。
但这一次秦弧没有回应他的说笑打趣,而是神情郑重。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得她一见。”他说道,看向门内。
“秦郎君。”
昏昏的夜色里那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或者一丝惊喜,又或者是他看错了。
“是..你..吗?”
但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女子瞬时沉寂的神情他可以肯定绝没有看错。
他一直想看到这女子在自己面前浮现不一样的神情,没想到真的看到了。
那神情一遍又一遍的在眼前重复,每一次都像是有一把刀子戳他的心。
不。或者应该说是自己的话戳了她的心。
她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说出那种话,那一瞬间她的神情….
秦弧忍不住攥紧了手。
“到底出什么事了?”周箙问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听半芹说,那天你在皇宫外等着她,你。你们….”
“我怀疑她了。”秦弧说道,看着周箙。
周箙愣了下,旋即松口气。
“这点小事啊。”他说道,“怀疑她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他撇撇嘴,下意识的看向皇宫那边的方向,那里面可是一大把呢。挑出不怀疑的才是难得。
再说,自己还有父亲。就连那个范江林,心里只怕也是这样想的。
“你们能,我不该。”秦弧说道。
周箙看着他,笑了,伸手一拳过去将他捶开。
“所以你这是来逼着她原谅你,好让你心安吗?”他说道,脸上的笑渐渐凝结。“秦十三,谁又比谁好多少?你又得意什么?你又该什么?该你什么?”
是啊。他这是来道歉了?有什么可道歉的?做了就做了,何必还非要逼她释怀?
秦弧抬起头狠狠的捶了自己一下,点点头。
“对,你说得对,我真是欺人太甚了。”他说道,冲周箙拱拱手转身跳下台阶上马就走。
婢女在一旁看得呆呆,又看周箙。
“六公子,我…我还用去回禀一声吗?”婢女说道,伸手指着里面,“娘子应该小憩好了。”
“不用,理他们这些闲人呢。”周箙说道,转身向内走去。
还没走两步,听得身后马蹄急响,周箙刚回过头,就见秦弧已经跳下马,身后还跟着一个显然是刚骑马疾奔而来的小厮。
“公子,公子,你干什么….老爷叫你速速回去。”小厮口中还喊道。
秦弧没有理会疾步而行,连招呼都不打径直向内而去。
“哎哎!”周箙喊道,“还没问见不见你呢!”
秦弧理都没理疾步向内去了。
程娇娘正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黄氏和丫头带着小宝跑跳笑闹,见秦弧进来,黄氏忙要带着人避开。
“不用的嫂嫂,你们玩吧,我们进去说话。”程娇娘说道,一面对秦弧做请。
秦弧摇摇头。
“不用了,我就来说一句话,我也要立刻回去了。”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点点头,含笑聆听。
想过再见她怎么样,但是,原来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你放下,她就放下,你不计较,她就不计较,与君子交,就是如此的简单。
秦弧点点头笑了笑,又收起笑。
“太后接庆王回宫了。”他说道。
跟过来的周箙听到这句话不由停下脚,神情惊讶。
庆王!
程娇娘哦了声,目光看向院中。
秦弧也看向院中,那里黄氏带着的小宝正手里举着风车蹒跚追着婢女奔跑,发出咯咯的笑声。
弱弱幼童,不知寒暑不知悲喜,最是烂漫时节。
庆王府里有些嘈杂热闹。
一个个包袱箱子被抬出来,一辆马车显然已经放不下了。
“殿下,不用拿这些。”身穿高品阶服的内侍笑着对晋安郡王说道。
晋安郡王摇头。
“这些都是他用惯的,换了会闹的。”他说道,一面转头看去,见几个内侍连拉带哄的带着庆王来了。
庆王被打断了玩闹很是不高兴,不停的甩手大叫。
“六哥儿,我们进宫去见娘娘,到那里再接着玩,哥哥陪你玩。”晋安郡王上前拉住他笑着说道。
庆王哪里听得懂,哼哼哈哈的甩手。
这边的内侍笑着也迎接过去,和晋安郡王一起将庆王劝上车。
晋安郡王抬脚也要上车,内侍忽的伸手虚拦了下。
“殿下。”他说道,脸上的笑浅浅,“您不用亲自送了,奴婢们能行的。”
晋安郡王的身形一顿,看着这内侍。
内侍又收起笑,带着几分凝重。
“太后懿旨,接庆王进宫。”他压低声音认真说道,“如今非常时候,太后没有传召,宗室还是不方便进宫的。”
这样啊…..
晋安郡王垂下手站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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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有请
宫中马车渐渐远去,门前的晋安郡王依旧站立不动。
王府附近窥视的视线凝聚在他身上。
“殿下。”内侍出声提醒道,“回去吧。”
晋安郡王似乎这才收回神转身回府中,站在府中却又是一阵出神。
“感觉府里空了一大半。”他说道。
其实只不过少了七个人而已。
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都亲历亲为的伺候庆王,庆王身边的长随只有六人,此时自然也跟着进宫了。
内侍看着晋安郡王。
“殿下,这不是挺好的。”他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点点头。
“没错,是挺好的。”他说道。
一直以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了。”他说道。
算起来他们兄弟已经作伴十几年了,尤其是这三年,一个又变成了懵懂无知的幼童,一个则如同保母教养婆婆一般的伺候着。
“殿下。”内侍含笑说道,“殿下要习惯的,如今庆王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殿下要做的不是细心的照顾他,那些事自有奴婢们去做,殿下要做的是更大的事,更重要的事,殿下可是答应过庆王的。”
晋安郡王也笑了,点点头。
是啊,要习惯的,就好似六哥儿变成了庆王,虽然那么的不甘不愿,但还是要习惯,如今他习惯了的庆王又要变了,所以他还是要习惯,因为不管怎么变,那都是他的六哥儿。
“哥哥答应过,要带你去握住这天下。”
他说罢伸出的手,慢慢的攥起来握成拳。
“这是你的天下。现在你终于能拿到了,哥哥还要让你拿的稳稳的。”
…………………………………….
“太后接了庆王回宫?”陈绍皱眉说道,他刚睡起来洗漱。吃碗茶汤就要进宫去,“难道太后是要扶庆王登基?”
“大人。这也无可厚非。”清客说道,“毕竟庆王是陛下唯一的血脉了。”
“可是庆王是痴傻!”陈绍说道,将手中的汤碗重重的扔在几案上,“那将来谥号到底是用惠还是安呢?”【注1】
清客愣了下。
“我觉得应该用安吧。”他答道。
相比于惠帝,安帝寒暑不知,口几乎不能言,更与庆王相似。
陈绍瞪眼看他。
“这种说笑很有意思吗?”他没好气的说道,甩袖子抬脚疾步向外。
清客笑了笑。
“大人。”
他忙追上去。
“大人这种说笑是没意思。但是偏偏有人敢这样做,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啊。”
此事当然非同小可,当宫里的马车停在庆王府的那一刻,消息就已经飞快的传开了,顿时一片哗然。
虽然有程娇娘证引雷,但那只是民间百姓看热闹,对于朝中官员们来说,此时此刻最迫切最要紧的是国事如何。
皇帝病重随时能丧命,唯一的继承人平王也罹难,国一日不可无君。国君是谁,才是关系王朝也关系每个人自身前途的要紧事。
“真是荒唐,难道一个傻子也能当皇帝!”
“你才是荒唐。一个傻子怎么不能当皇帝,又不是没有旧例!”
“休要提旧例,旧例如何,难道大家都不知道是如何吓人吗?”
“谁也知道,现如今就看谁来当少傅卫瓘了。”【注2】
………………………………………….
“看来高凌波是一心要太后垂帘听政了。”周箙说道。
相比于外边的喧哗程家院子依旧安静。
秦弧果然说了那句话后就疾步而去了,对于他来说,能在这里多说一句话就已经是不容易了,毕竟此时朝堂暗潮汹涌,随着皇帝的倒下。平王的罹难,多少人事关系将会变动。
秦家在朝中虽然比不上陈绍位重。比不上高凌波权贵,但到底也是望族皇亲之后。他们家的一举一动也必然能够影响到朝堂。
而程娇娘此时的身份很微妙,引雷对外说是为了证明平王是意外不是天谴,其实朝内上下心里都明白,那不过是为了给太后证明不是她引雷害的平王。
但是证明了又如何?
怀疑的种子已经被种下,暂时没有把她怎么样,是因为平王的名声要紧,待平王安葬,待太后坐稳朝堂,那颗种子再随着有心人的浇灌,必将发芽破土长成参天大树。
“可是这关娘子什么事!”半芹忍不住说道,“又不是娘子害他们的,跟娘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怎么能….”
“没有关系吗?”周箙说道,皱眉看她一眼,“平王是因为认罪跪地才遭雷劈,认罪跪地是因为贵妃被陷害,记住,在太后这里看,贵妃娘娘是被安妃陷害的,安妃为什么能陷害贵妃,就是因为有了身孕,安妃为什么有身孕,是因为吃了晋安郡王送的点心。”
婢女和半芹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六公子,你也这么能说啊。”婢女说道。
周箙竖眉瞪她一眼。
“那,还是跟娘子没关系啊。”这边半芹回过神忙说道。
周箙哼了声,看向程娇娘。
“晋安郡王的点心是怎么来的?”他说道。
点心?
那一日庆王开府,晋安郡王请娘子做客,娘子琴音净宅,晋安郡王根据娘子的口味重新调做了点心,然后拿着点心进宫给陛下,陛下又给了安妃…….
“这也行!”半芹瞪眼喊道,“这也就成了我们娘子的事了?这,这不是胡搅蛮缠嘛!”
周箙哼了声。
“你们女人不就是这样胡搅蛮缠的嘛。”他说道,“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年长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接连失去了孙子儿子的老妇人,这个妇人自来被众人高高捧在上,皇帝都重孝从来不忤逆她,这样的一个妇人,经受了这样的打击,难道你们还指望她能讲什么道理吗?”
是啊,这样一个丧失至亲的悲痛的又愤怒的老妇人,是绝对不会讲什么道理的。
更况且还有高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不让她讲道理。
“原本以为没了平王就没事了,没想到还有太后。”婢女不由喃喃说道。
如果说平王那时候只是因为婚嫁被驳了面子而恼羞成怒,最多赶出京城打压了事,那么现在可不仅仅是驳了面子的赶出京城眼不见心不烦的小事了,这已经是不共戴天的恨意了。
真是没完没了,一山险过一山啊。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父亲已经收拾东西了,请辞的书也写好了。”周箙沉默一刻,说道,“我也起程回西北了,正好一路送父亲他们回陕州,娇娘,一起走吧。”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
“你就别想着跟晋安郡王成亲的事了。”周箙闷声说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了,太后绝对不会同意的。”
“不,那是小事。”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向门外,“只是我想现在有人舍不得我走。”
“你是说太后他们?”周箙说道,一面半起身,“这你放心,太后他们如今还动不得你,一来引雷的事民间正声望高,二来,他们也顾不上,此时是走的最好的时候,离开了京城,回到陕州,山高皇帝远,他们真要做什么事,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程娇娘笑着看着他。
“不,不是他们。”她说道。
是,是那个晋安郡王吗?
周箙咬牙,心里说道,话到嘴边还是不想出口。
这个女人一问就必答,他一点也不想听到她的回答,一点都不想!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妹妹,妹妹。”范江林疾步进来,顾不得周箙在场,“宫里传召。”
宫里?
周箙一下子站起来,看到范江林身后,两个内侍在廊下站定。
“程娘子,皇后娘娘有请。”他们带着几分客气的笑施礼说道,一面拿出一份诏书。
皇后?
周箙又转头看向程娇娘。
她说的人,原来是皇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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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晋惠帝司马衷,晋安帝司马德宗,是两个智商低于常人的皇帝。
注2:晋惠帝司马衷晋武帝的嫡二子,长子死后循例是太子,但司马衷才智低下愚傻,太子少傅卫瓘借着喝醉酒拍打晋武帝的龙座说可惜了这个宝座,借以告诉皇帝司马衷不该为太子更不该接位。(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可敢
皇后的诏书。
婢女刚要上前,周箙先迈步。
“请恕臣无礼,但非常时期,臣要看诏书。”他说道。
平王罹难皇帝病重,宫中主事的是太后,而太后背后则是高家,假传圣旨的事历来也不是没有过,程娇娘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弱女子,而且皇宫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进了宫发生意外的话外边的人只能干瞪眼了。
内侍显然明白周箙的顾忌,含笑应声是,将手中的诏书递来。
周箙伸手展开,看到上面皇后的印玺以及中书的签章,皇后的印玺可能被人强用,但中书的签章并不能,这个时候陈绍一定严把朝政,中书中他的人肯定不离。
有陈绍在,宫里的太后或者高家要假借太后之手明目张胆的害程娇娘是不可能的。
“多谢了。”他说道,将诏书递给内侍。
内侍含笑施礼,再看向程娇娘。
这边程娇娘已经起身。
“皇后所为何事?”她问道。
“皇后想请娘子进宫诊病。”内侍说道。
此言一出,周箙色变。
“她不会诊风疾之病。”他立刻说道,“这种话当日就已经说过了,臣妹不敢欺君。”
内侍面色僵硬,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程娇娘走过来几步。
“无妨,既然皇后有请,那民女就去一趟。”她说道。
你疯了!
周箙转过头瞪眼。
“你疯了!这怎么能去!”他干脆的喊出来。
程娇娘笑了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哥哥宽心。”她说道,“我心里有数。”
哥哥…宽心….
衣袖被一只手拽了拽,就好似一根羽毛在心口挠了挠,周箙顿时僵硬了身子。
张口要说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处。
这边内侍大喜,唯恐程娇娘反悔一般躬身施礼。
“娘子请。”
……………………………………………………
如今宫中的事都避不开太后。皇后的诏书前脚发到中书,后脚太后就知道了。
“娘娘,追回来吗?”一个内侍问道。
“她要干什么?”太后按着眉头问道。
“皇后娘娘说想请程娘子再看看陛下。陛下的气息一直有些不稳,太医们有些束手无策。提到当初晋安郡王带回来的给庆王的吃的药茶汤,安神功效奇好,所以想要让她来看看,可能再开一些类似的应症的药茶。”内侍说道。
这样啊,那茶汤的事太后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来吧。”她说道。
一个内侍面色不安忍不住上前。
“娘娘,不可啊。”他说道,“肯定是皇后如今见庆王进宫就急了。想要皇帝治好….”
话音未落,太后色变,抬手就给了这内侍一巴掌。
“拉出去,打死!”她喝道。
内侍吓的色变忙跪地叩头,四周的内侍忙过来将他按住嘴拉了出去。
“又是怎么了?”
一个妇人的声音从外边响起。
“齐国夫人。”看着走进来的妇人内侍们施礼说道。
“娘娘,怎么了?”齐国夫人问道。
太后怒目又流泪。
“这真是乱了,竟然还有人不想皇帝好起来,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哭道,一面拍着心口,“那是我的儿啊。是我生养下来的儿,就是让我立刻死了换他活下来,我也是眼都不眨一下的。竟然说出那样的话,难道我一心盼着我儿醒不来吗?皇帝要是不好了,我又能好到哪里去!”
齐国夫人跟着流泪。
“是啊,咱们这些为人母的心就是如此的。”她说道,“如果陛下能好了,娘娘也能放下心享享福,哪像如今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太后拉着她的手流泪点头。
“所以,娘娘,这宫里可不是人人都是为人母的。也不是人人都有对皇帝的这般心肠。”齐国夫人又说道,一面拭泪。带着几分郑重,“娘娘。陛下那里可容不得疏忽。”
太后停下哭,点点头。
“来人,天子寝宫那边,多去些人。”她说道。
夫妻算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哪里比得上母子血亲,更何况那个皇后根本就靠不住。
只不顾暂时不能出事了,等过了这一段,再和她算账!
太后暗自咬牙。
内侍们应声是。
看着内侍出去,齐国夫人亲手端了茶捧给太后。
“说起来臣妾都怕陛下醒来。”她说道。
太后的脸顿时拉下来。
“娘娘,臣妾是怕陛下可怎么面对如今的事。”齐国夫人忙说道,一面流泪,“平王在他眼前….”
太后顿时大哭。
“就是因为这个,陛下才活活的气成这样。”她哭道。
天底下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眼前更痛的事。
“陛下子嗣艰难,对宫里这些好容易得到的孩子视若珍宝。”齐国夫人流泪说道。
太后流泪点头。
“是啊,当初但凡孩子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陛下就担心的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她说道,“哪个磕着碰着,他都好似疼在自己身。”
碰一下磕一下都疼,看着平王活活被雷劈死,皇帝还不知道怎么疼呢。
太后再次掩面大哭。
“还好现在还有庆王,也算陛下血脉未断。”齐国夫人哭道,“娘娘,庆王可得好好照看好了。”
提到庆王,太后忙点头,顾不得哭了。
“庆王可好?”她问道。
“好得很,已经吃过饭,玩了一会儿,现在睡了。”宫女忙答道。
太后心中稍安,外边内侍也急匆匆进来。
“回娘娘的话,程娘子看过了。”他说道。
“怎么样?”太后忙问道。
“程娘子说庆王吃的茶汤是对庆王的病症的。陛下这个,不能用。”内侍说道。
太后呸了声。
“装神弄鬼,其实只是个废物。”她恨恨说道。
“娘娘。叫她来给陛下治病本就不合适。”齐国夫人淡淡说道。
太后扭头看向她。
“娘娘,您忘了吗?陛下病前叫她来可是要问罪的。”齐国夫人说道。看向殿门外,“要是陛下醒了,第一个饶不过的就是她。”
太后悚然,一拍几案。
“就不该让她进宫!”她喝道。
“娘娘,你不让她进宫,反倒被她抓住把柄,要说娘娘对陛下不仁不慈,不过。她要是进来,娘娘倒可以把她留在宫里。”齐国夫人说道。
太后一愣。
“还留这个祸害在宫里做什么?害陛下吗?”她竖眉问道。
“她已经害了陛下了,只不过侥幸没有证据可罚她。”齐国夫人意味深长说道,“既然皇后下了诏书请她来看看陛下,那不如看的久一点好了。”
如果陛下不幸…
那时候她这个看着陛下的人有没有罪过,可就由着太后说了。
太后神情沉沉慢慢的点点头。
……………………………………………….
听到太后派来的内侍的话,皇后的神情木然。
“既然要留在宫中,还请太后娘娘给民女家中送个信。”程娇娘说道。
内侍们忙应声是。
“那是自然。”其中一个说道,还细心的问道,“程娘子还有什么要一并捎进来的吗?”
“外物怎敢进宫。多谢公公。”程娇娘施礼说道,“不用了。”
这娘子倒知趣,也并没有像齐国夫人猜测的那样大吵大闹。就这样安安静静的顺从的听命了。
看来神仙弟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
内侍心里啧啧两声,应声是带人退出去了。
皇后看着这女子。
“这次是连累娘子了。”她说道,“只是本宫实在没办法了。”
她说着话看向天子寝室。
“没有了陛下,本宫什么都没有了,本宫实在是想要陛下好起来,所以贸然下了诏书,想让娘子再看一看。”
“其实,本宫原以为,娘子你不会接的。”
她说着又转过头看程娇娘。
“本宫虽然是第二次见你。但却是不陌生。”
说着微微一笑。
“他常常来看本宫,也常常的说起你。”
说到这里眼前耳边便浮现晋安郡王的身影和声音。
“娘娘。她会笑的。”
眼前盘坐的年轻人说道,神采飞扬。说起她这个字,眼睛都是亮亮的,比手画脚。
“娘娘,你知道她有多厉害….”
“…我觉得她什么都会…”
“….她的人可好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皇后抬脚迈步,脚步声打散了幻听幻像。
“这么久的听他说来,本宫虽然没有见过接触过程娘子,也知道娘子是个聪慧的,善良的女子,而且还勇敢胆大的女子。”她说道,转过头看程娇娘,“程娘子不想做的事,一定没有人能胁迫。”
“此趟进宫来,娘子必然也知道进来了容易出去就难了。”
“相比起来,拒绝本宫的传召,虽然会被有些人拿着生事,但娘子一不是臣,二不是医,到底是占着正理,除了让有些人更为生厌忌恨外,倒也没有其他的损失。”
她说到这里一笑。
“让人生厌忌恨,对娘子来说,更是浑不在意的事。”
“娘子到底为什么还会进宫来呢?”
看着皇后瘦弱苍白的脸上浮现的毫不掩饰的好奇,程娇娘微微一笑。
“娘娘不是请民女进宫诊病吗?”她说道。
“可是你不是不治陛下的风疾吗?”皇后皱眉问道。
这个时候就算说自己神仙附体又能治了,事后也逃不了一个欺君之罪。
“陛下的风疾民女是治不了。”程娇娘说道,“但民女能治皇后娘娘的必死之症。”
娘娘的必死之症!
皇后看着程娇娘神情变幻一刻。
“程娘子果然是个胆大的女子啊。”她微微一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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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假恶人遇上没有是非观的真恶人,会如何?(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见
看着送信的内侍离开,范江林的脸色如同锅底黑。
“果然。”他说道。
“大郎,妹妹她不会有事吧?”黄氏从内厅走出来颤声问道,与范江林的黑脸相比,面色白的吓人。
我的家在茂源山,那是一个穷乡僻壤,曾经最大的愿望是当兵挣饷,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能当上这么大的官,进进出出都有人喊一声大人。
范江林伸手摸了摸胡须。
从最初的泼皮到地头蛇再到京官校理,到判定为罪的刑部兵部大人们,再到镇守一方的大将,再到皇亲国戚,如今又是太后。
这些事这些人都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就算如今半夜惊醒还觉得是在做梦。
他根本就想不明白也看不明白这都是什么事。
范江林咽了口口水。
“没事。”他干涩的说道。
黄氏对于丈夫的话没多少信服,转头又去周箙。
“周家哥哥。”她喊道,因为紧张连尊称都忘了,直接按照自己的习惯来称呼了,“妹妹她真的没事吗?”
“没事。”周箙僵着脸说道。
周家郎君可比自己丈夫见识多,朝廷的事也明白,黄氏这才神色稍安。
院门边婢女回过头,却有些意外。
“半芹你怎么没哭?”她问道。
小丫头面色淡然。
“哭什么。”她说道。
婢女啧啧两声。
娘子要是有事了,她就自尽就是了,生是娘子的人,死也是娘子的鬼,不管生还是死,她都守着娘子就是了。
半芹绷着嘴。握紧了双手。
打发走黄氏,范江林送周箙出门。
“真的没事吗?”他还是忍不住又问道。
周箙看他一眼。
没事….
想必此时得到消息的周老爷已经在家装车要连夜出城了…..
“没事。”他再次重申一遍,“我去秦家问问。”
秦家。对,这也是个皇亲。而且跟高凌波不同,他们家跟娘子是要好的。
“那就有劳….”范江林忙拱手说道,话没说完就被周箙瞪眼打断。
“那是我妹妹!”周箙说道,加重语气,伸手指了指自己,“亲的!”
说罢甩袖大步而去。
那是我妹妹,我才是亲的!有劳你个鬼!
马蹄疾驰一阵,忽又猛地收住。
后面的小厮忙跟着收住。倒地越过去,忙忙的又退回来,一脸不解的看着周箙。
“公子?”他问道。
周箙抬头看着前方,街的尽头秦家的宅院已经能看到了。
“这时候去吃过路神仙?太热了!”
“那才过瘾呢!”
路边两个人说笑着走过,过路神仙传进耳内。
周箙不由看向他们,视线追随着二人。
过路神仙啊。
“那人威胁你,你可是怕了?那过路神仙,原本是你的,窦家据为己有,你会甘心?”
“那不是我的。有何不甘心?”
“难道你真的是看人家做的不好,特意指点?”
“自然是真的,他们做的。实在是不好,糟践了这吃食,指点一番,世人共享,才尽此味之好。”
威胁她从来不怕,把她的东西据为己有也不在乎,你想要你拿去,但是,别来触犯她。
触犯了她。避让暂退她都不会,她会的只是拉开弓搭上弦。任你牛鬼蛇神,任你陌生人还是相识一场。手中的箭从来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有恩说恩,有仇说仇,你对我好,我涌泉相报,你要与我反目,我利箭应对。
这个骄傲的女子连低头避让都不会,哪里会折腰,可这次,是太后,是天家啊。天威之下,神鬼也难逃。
周箙又转过头看向街道的尽头。
他姓秦,他是秦家的十三郎,他是秦弧。
她不肯折腰,难道他就肯让天家折腰了吗?
周箙勒马。
“公子?”小厮一头雾水,怎么急慌慌的到了跟前了又不走了,在街上打什么转啊。
…………………………..
“母亲!”
秦弧的声音在室内拔高。
“我知道了,别喊了。”秦夫人说道,一面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这就进宫去看看。”
“母亲,你去了先见她,她既然敢进宫就必然是知道可能出不来的,你先看看她有何安排。”秦弧说道,“别自作主张就和太后说什么。”
秦夫人停下脚。
“你可真啰嗦。”她说道,“我知道了,我一切都听程娘子。”
秦弧嘻嘻一笑。
“有劳母亲了。”他说道。
“不劳,我心甘情愿的。”秦夫人哼声说道。
看着秦夫人带着人出了门,秦弧在廊下吐口气。
“等待会周六这小子来了,吓他一吓。”他自言自语说道。
日光渐渐高升,门房的小厮都躲进去了。
“难道还没有得到消息?”秦弧自言自语说道看着门口,“难道周家的人连夜都跑了?”
说着又摇头。
“谁跑他都不会跑的,他一定就在她家里呆着哪里都不去的。”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
“等会儿他来了,还是别跟他开玩笑了,又急又气的他要是晕倒了就麻烦了,我又不会起死回生。”
正午的日光火辣辣的照在身上,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抬袖子擦汗。
“公子,你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他问道,“进去等不一样吗?”
秦弧没有说话,视线依旧看着门口。
“不一样。”他慢慢说道,“他们对我来说不一样,让他们知道他们对我不一样,我在这里等着他,让他一进门就看到我。”
小厮皱了皱脸。
以前也没有这样啊。
午后的风卷着闷热扫过院落。蔫嗒嗒的树叶随之懒懒的摇晃,门前一阵热闹。
秦弧如同惊醒一般猛地上前迈步。
来了!来了!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十三。”秦夫人下了马车,一面举着团扇遮挡日光。看到秦弧,也愣了下。但旋即笑了,“瞧把你急的,一直在这里等我啊?”
说着走近前来,用扇子拍他的头。
“你个傻小子,那也别在这里啊,进屋子里等也一样啊,这么热。”
说着又笑。
“你这是等我呢,还是担心程娘子?”
“亏的是我。要是别家的夫人,可是要生气了,还没娶媳妇呢就忘了娘。”
秦弧脸上挤出一丝笑,伸手拿住秦夫人的扇子。
“母亲,别闹。”他说道。
秦夫人笑着拉他的胳膊向内走去。
“好了,不用担心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她说道。
因为站立过久秦弧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很快就走稳,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门前已经恢复了安静。
“母亲,她怎么说?”他收回视线急急问道。
“我没见她。”秦夫人说道。
秦弧一怔。
“难道已经被关起来?”他皱眉问道。“连母亲你也见不得?”
母亲一向得太后喜欢,难道连母亲请求都不行吗?
“高家的人也太嚣张了,太后不是他家的太后!”
秦夫人摇头笑了。
“太后怎么会不让我见。”她说道。停顿一下,“是我没有见。”
秦弧再次一怔,看着秦夫人。
秦夫人也转头看向他。
“晋安郡王在见她。”她说道。
晋安郡王……
是吗?
“他啊,见她那是应该的啊。”秦弧笑了,说道,“但跟母亲见她是两回事嘛,怎么他见的,母亲就不见了。”
秦夫人笑了笑。
“太后本是个心慈仁善的,如果晋安郡王明智。她就没有事,我也就没必要见她了。”她说道。
秦弧看着母亲。
“如果他不明智呢?”他说道。
………………………………………
“怎么样?在这里住的习惯吗?”
晋安郡王问道。一面环视四周。
这是天子寝宫附近的小宫殿,既回避了天子。又方便随叫随到。
程娇娘也看了眼室内。
“习惯。”她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
“说的你好像住过似的。”他说道。
皇宫么….
皇帝退位,杨汕继位,登基大殿之前,她搬进了宫内,因为还不是皇后,所以不能住进皇后宫,她和杨汕暂时宿在前朝的偏殿。
当时就觉得有些仓促,其实住在王府也是可以,现在看来,不过是方便击杀她罢了。
室内沉默一刻。
“程昉。”晋安郡王开口唤道,“现在,最明智最合适的是我向太后请求封地,然后带着你离开京城。”
程娇娘转过头看他。
“封地要求偏远的,偏远的人们都想不起来的地方,这一去就再也进不了京城的。”晋安郡王接着说道,“可是,对不起,程昉,我不能这样做。”
“做自己该做的想做的坚持做自己做的,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程娇娘说道。
“是对不起你啊。”晋安郡王说道,有些想笑。
真是没办法,见到这女子和她说话,就总是想要笑,明明现在是不该笑,也笑不出的时候。
“对不起我?那就是我的事。”程娇娘说道,“你和我说也没有用。”
晋安郡王笑了。
“程昉,你看的太开了。”他说道。
“不看开又怎么样?”程娇娘说道,笑了笑,“抱住你的腿哭吗?还是一脸眼泪的摇头?”
晋安郡王看着她,似乎想象了一下这个场面,噗嗤笑了。
“人做事都是为了自己,既然是自己的选择,自己当然要承担后果。”程娇娘说道,“既没有对不起别人之说,也不能怪别人。”
“可是,陛下他如果有事的话,你…”晋安郡王看着她急道,话一出口,又瞬时恍然,“难道…”
“陛下暂时不会有事。”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太后以及高家打的主意就是借着皇帝的病逝让她陪葬,可是皇帝一年后才会去世。
这一点他们不知道,所有人不知道,但是她恰好知道,所以皇太后和高家的算计对她来说简直是个笑话。
晋安郡王一怔,再次失笑。
是啊,这女子哪里会让自己置身危险,如果皇帝真的这几天就不行了,她才不会傻到主动送上门来陪葬。
但是陛下早晚是……
“以后的事是以后的事。”程娇娘说道,环视这殿内,“人做事不要想太多,想得太多就容易主次不分,看不到眼前,眼前的事都看不到,以后的事哪能笃定。”
“那眼前的事是…”晋安郡王说道。
程娇娘看着殿外。
“国事。”她说道。
……………………………………..
“留她在宫里!”
高凌波一声喊,看着眼前的夫人,猛地从卧榻上跳下来。
“你这蠢妇人,谁让你多嘴出这个主意的!”
齐国夫人有些怯怯不知所措。
“老爷,不是说要除掉这个女人嘛,我想这是个好机会。”她说道。
“好个屁!”高凌波喊道,“她又不是傻子!你挖个坑人就跳!她要是肯跳,那就说这不是坑!你知道她会治病,那你难道不知道她能断人生死?她敢进宫敢留下,那就说明皇帝暂时不会有事。”
“皇帝还有救?”齐国夫人怔怔,“可是太医说不行了醒不过来了。”
“是啊,醒不过来了,但是暂时又不会有事,或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事。”高凌波瞪眼冷笑说道,“那么,有些事就不能再拖了!”
而此时的皇宫中,陈绍向太后施礼参拜。
“臣恳请太后议立储大计。”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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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章皇后不能下诏书,已改。(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请立
请立储。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真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太后还是有些怅然。
立储啊。
早不立晚不立,等到储没了,才说立。
“可。”她慢慢说道。
伴着这一声可,内侍传来当值的翰林,将太后的旨意传了出去。
因为皇帝病重,朝会暂停,不过除了轮流在宫中值夜的朝臣外,其他人也都严守在自己的官厅内,太后的一声传召让众人心中乱跳。
是皇帝大行了吗?
一众人急慌慌的奔来,待看到去的地方不是天子寝宫,而是前殿,心里才松口气。
太后的凤驾离开太后宫向前殿而去,走过来的晋安郡王停下脚。
“娘娘如今繁忙,孩儿过后再来探望吧。”他说道,转过身,“我去看看庆王。”
庆王如今就住在太后宫内,远远的就听到庆王的叫喊声。
“这是又不合心意了。”晋安郡王说道,一面加快步子。
“殿下。”
有内侍从一旁闪出来,低头躬身拦住路。
晋安郡王怔了下。
“殿下,庆王要睡觉了。”内侍说道,“殿下不如改日再来看吧。”睡觉?
“这时候庆王不会睡觉的。”晋安郡王说道。
内侍依旧低着头,态度恭敬。
“那是以前,如今跟着太后,庆王殿下现在就该睡觉了。”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晋安郡王看着这内侍笑了。
“这样啊。”他说道,点点头,“好,本王知道了。”
他说罢转身迈步。
“殿下。”一个老内侍亲自送出来,在一旁低声说道。“殿下放心,庆王殿下一切都好。”
晋安郡王看他一眼笑了。
“是啊,他当然好。我想现在没有人会对他不好了。”他说道,又回头看了眼。宫里庆王的叫喊声隐隐。
“顺着他一点,他不怕累,喜欢跑就让他跑,别拘着他。”
老内侍应声是。
“殿下,请回吧。”他说道,压低了声音,“前边,要议大事了。”
……………………………………
秦弧走出门。沿着街慢慢的走了一段,当果然看到在街边坐着的周箙时,他终于露出了笑脸。
“你跑这里乘凉了?”他问道,一面撩衣在周箙一旁坐下来。周箙没有看他。
“你没来找我是对的。”秦弧说道,“我知道的跟你知道的一样多,没什么新鲜消息,再说,这件事如果有人能帮忙的话,就是一件很小的事,你也无需担心。”
周箙转头看他。
“那个人不是我。”秦弧摇头笑了。“是晋安郡王。”
“他?”周箙皱眉,“出了这种事,太后肯定不会同意他们的亲事了。”
“心诚则灵。”秦弧说道。“只要他求娶,然后自请封地而去,我想太后会同意的。”
“请外放?”周箙说道,“好好的为什么要外放?”
“好好的?”秦弧也看着他,“好好的为什么他不外放?他一个宗室有什么理由非要留在京城?皇帝太后纵容宠溺他,他就这么心安理得的让皇帝和太后受士林非议?”
做宗室做成晋安郡王这样,也的确有些太招摇了,以前小的时候因为招子童子就被士林中非议,如今大了非但没有退避离京。反而建功立业博名了。
“更况且如今皇帝病重,平王罹难。庆王身残,他还一天天的往宫里跑。他想干什么?”秦弧说道,嘴边一丝冷笑。
“他想干什么跟我无关。”周箙打断他说道,“我就想知道我家妹妹将来如何,按照你说的,跟着晋安郡王离开京城吗?”
“不离开也行,可是她又不肯嫁我。”秦弧说道。
周箙瞪他一眼。
“其实我一直有一点不明白。”他说道。
秦弧看着他,伸手示意。
“她有错吗?”周箙说道。
秦弧一愣。
“她,有过吗?”周箙又问道,说罢站起身来。
秦弧也看着他。
“我先走了,歇凉歇够了。”周箙看着他笑了笑,拱拱手,“多谢你来找我。”
秦弧看着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她什么都没有做,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先招惹的她,揣测她,忌恨她,算计她…..
没有错,没有过,为什么非要让她避让她退….
就因为那是天家吗?
可是,不避不退,又该如何?
“公子!”
有声音的打断他,秦弧抬头看去,见是父亲身边的亲随疾步而来。
父亲在宫里呢,难道宫里…
秦弧忙站起来。
“议立储了。”亲随近前低声说道。
…………………………………………..
勤政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哀家难道还没说清楚吗?”
太后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沉默。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不是已经说了是立储吗?怎么这些大臣进来了,先是问候了皇帝的病情,又说了平王安葬的事,东拉西扯到现在,这个正题反而没人说。
怪不得当初平王不愿意上朝呢,真是无趣的很。
可没功夫跟他们在这里耗磨这个。
太后只得再次说一遍。
“娘娘意属何人?”陈绍问道。
太后看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这不废话吗?还能有谁。
“当然是庆王了。”太后说道。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片安静。
………………………………………………
“朝臣们肯定不知道该怎么说。”
皇后说道,一面细心的给皇帝擦脸。
“不,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程娇娘说道。
皇后回头看她笑了笑。
“是啊,谁也不想落个扶持痴傻之人登位的名声。”她说道。“这是个笑话,但是却又让人笑不出来。”
皇后站起身来,看了眼安静的昏睡着的皇帝。
“尤其是本宫,更是没什么可笑的了。”
门外有宫女急匆匆进来。
“娘娘。娘娘不好了,安妃娘娘自尽了。”她说道。
皇后面色微变。
“没救下来了?”她急问道。
“救了救了。”宫女低声说道,“只是不肯吃饭也不再吃药。”
皇后叹口气,看着程娇娘。
“安妃对陛下情深意重,听闻这个消息几近崩溃,或许,本宫也该学学安妃,待陛下大行时一并去了。”她说道。
“是啊。这样皇后还能荣耀下葬,得个风光之身,也免受了日后的煎熬。”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皇后神情愕然。
“程娘子,本宫还是低估了你的胆子了。”她说道。
“民女只是不喜欢说假话而已。”程娇娘说道。
“那你这真话也太夸张了。”皇后摇头,“本宫是皇后,就是皇帝不在了,本宫也是皇后。”
“娘娘心里很清楚,立庆王为太子,然后内禅。太后必然是要垂帘听政的。”程娇娘说道。
“那本宫就是皇太后。”皇后说道。
“那也不一定,杨皇太后也能被贬为庶人,冻死饿死。”程娇娘说道。【注1】
皇后面色微变。
“可是我朝没有贾南风。”她竖眉说道。
“可是我朝将要有惠帝。”程娇娘说道。“先有惠帝,才有贾南风。”
“纵有贾南风,本宫父族也不是擅权之臣。”皇后握着手说道,一面摇头,“程娘子想多了,本宫只是一介妇人,朝事国事管不得也不明白,前朝之事自有大臣们,国兴国败。本宫只能在宫中祈上天护佑垂怜。”
程娇娘笑了。
“娘娘,你的父亲虽然没有擅权惹怒他人。但你自己可是已经惹怒他人了。”她说道,“贵妃之疯。平王之死,娘娘不会以为太后怀疑嫉恨的只是民女一个人吧?”
皇后面色再次微变。
“皇后心里清楚得很,何必让民女说出来。”程娇娘说道,“民女最多是个协谋之罪,太白经天的隐瞒,安妃的怀孕失子,平王雷劈之死,皇帝气病,大可都算在民女头上,太后不放过民女,自然更不会放过主谋之人,太后能寻事杀了民女,自然也能寻事杀了主谋之人,或许太后现在顾忌动不得主谋之人,但随着太后一日一日掌权,宫廷朝堂上皆有她做主,到时候宫门一关,谁还知道有个皇太后啊,谁还在乎皇太后的死活?”
“大胆!”皇后尖声喝道。
程娇娘不再说话,皇后却犹自气愤难平,来回踱步。
“你这女子,这个时候,不说尽心为陛下治病解忧,反而来离间内宫,真是罪该万死!”她说道,一面停下脚,“这就是你说的本宫的必死之症吗?真是胡言乱语。”
程娇娘没有说话,抬脚迈步,忽的伸手拿起窗边摆着的一盆凤仙花。
“你要做什么?”皇后喝道。
程娇娘抓起凤仙花,摔在地上。
皇后吓了叫了声。
“民女真是长了见识,原来宫里的凤仙花,都是用补药来养着的。”程娇娘说道,目光落在地上。
花盆碎裂,泥土散落,其中竟然都是汤药渣滓。
“听闻太后感念娘娘辛苦,特意赐的补汤。”程娇娘说道,“不知道喝起来怎么样,娘娘怎么不敢尝一尝呢?”
“是谁告诉你的?晋安他说的吗?”皇后问道,神情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淡然,握紧了手中的丝锦帕。
“娘娘,民女虽然不能治皇帝的风疾,但多少也是知道些医理药石,这寝宫中陛下用的药,和这些补药气味可是不同的,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民女。”程娇娘说道。
皇后神情变幻。
“为何不喝了这些汤药。待皇帝大行,皇后随之而去,真是伉俪之重。令人凄然又敬佩。”程娇娘接着说道。
皇后神情颓然。
“是,娘子说的是。本宫的确是有必死之症。”她说道,“可是又怎么办?”
…………………………………………….
啪的一声响。
“说,你们到底是想怎么办?”
太后怒气冲冲说道。
“你们不就是嫌弃庆王是个痴傻的,怕名声不好听吗?那你们说,还能怎么办?陛下就这一个血脉了,难道哀家不想要好听的名声吗?”
“娘娘息怒。”
朝臣们忙施礼说道。
“少说这些场面话!”太后怒喝道,“哀家没心情跟你们扯来扯去,哀家就告诉你们。哀家如今只有庆王一个孙子了,该怎么办,你们定夺!”…
这话可说的重了。
他们这些大臣谁敢定夺皇位的事!
果然是妇人情绪不可理喻,朝臣们对视一眼,暗自交换眼神,摇摇头。
庆王登位,必然要太后垂帘听政。
这样一个喜怒无常又不讲道理的妇人,可想朝堂会变成什么样。
“臣请册立庆王为皇太子。”陈绍站出来说道。
此话一出满朝的人皆是一惊。
没想到竟然是陈绍站出来请立庆王这个痴傻人为太子了。
真是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如今连学卫瓘装醉醉一醉的都没人敢了。
看来没了皇帝。陈绍也底气不足了。
朝臣们纷纷眼神交流。
同样惊讶的还有高凌波的人以及太后。
按照高凌波的猜想第一个反对的就应该是陈绍,只要一开始开口反对了,就一定会强硬到底若不然便是毁了自己的直名。所以最后必然跟太后争执不下,唯一要做的就是拂袖辞官而去。
他早就该滚了!
只是没想到陈绍竟然第一个出来赞同了!
搞什么把戏!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太后一怔之后,旋即欢喜。
陈绍这个人虽然高凌波不喜,但太后知道这是皇帝看重的人,她也不愿意皇帝才病就逼走一个皇帝倚重的大臣,她都能想象外边士林民议会把她骂成什么样。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当时如此,当时如此。”太后点头说道。才要吩咐起诏,陈绍又拜了拜。
“陛下圣体不安。太子身有不齐,臣请太后赐命辅政大臣。协太子理政。”他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满场大惊。
好,好,那装醉说了一句进言被皇帝装作糊涂揭过之后就不敢再言语的卫瓘怎么能跟陈绍相比。
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嘭的一声响,御座后四足凳上的太后愤然起身,伸手指着陈绍。
“好大胆!陈绍!你把哀家视为何人!”她怒声喝道。
…………………………………………………
“陈相公说他并不敢说太后如何,只是….”
内侍跪在面前,低声说道,说到这里迟疑一下。
“只是什么?”皇后问道。
“只是陈相公说为防杨氏随王之事。”内侍说道。【注2】
皇后哈的一声笑了。
“陈相公这简直是指着太后鼻子骂了。”她说道,“这种骂名谁担得起。”
“是,太后娘娘踹到了几案,扯下了帘帐,拂袖而去了。”内侍低声说道。
“看来太后想要垂帘听政是没那么容易了。”皇后说道,眼中忍不住浮现笑意。
“太后垂不垂帘,只是朝堂的事,与后宫来说,都一样。”程娇娘说道。
皇后神情又凝滞下来。
“那怎么做才能不一样?”她问道。
程娇娘看向她。
“过继。”她说道。
过继!
皇后一怔,旋即神情大变霍然起身。
“程氏!你意欲让本宫如何自处!”她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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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晋惠帝司马衷皇太后杨芷,其父杨骏擅权引起皇后贾南风忌恨,贾南风联络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发动血腥政变,杀死杨骏,并唆使大臣上书状告杨芷谋反,让惠帝将其贬为庶人,押到金墉城居住,不久,杨芷便冻饿而死。
注2:周宣帝病死,8岁的字文阐(周静帝)继承皇位。周宣帝的岳父杨坚以大丞相的身份“辅政”,北周静帝大定元年杨坚废周静帝为介公,自立为皇帝,改国号为隋,北周亡。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二十章 未定
天子寝宫中本就少的内侍宫女又退出去了好些。
“太医说了,陛下要静养,皇后娘娘也歇息了。”
“皇后娘娘是该好好歇息了。”
宫外的几个内侍互相低声说道。
看着人退出来了,站在另一边的几个内侍皱眉。
“怎么出来了?”一个问道。
“太医在呢。”退出来的人说道,带着几分浑不在意,“放心,如今皇后连这个殿门都出不了。”
两个宫女掩上殿门,冲皇后点点头。
“程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皇后这才压低声音,神情犹自愤怒的对程娇娘说道,
“过继!你可真敢说!”
她来回踱步。
“帝统旁落!”
“过继不是。”程娇娘摇头打断她,“过继是承继香火,怎么会旁落?”
说到这里她也笑了笑。
“如果不过继帝统倒是会旁落。”
平王一个神志清楚的还败坏了江山,如果换成庆王这个神志不清的,这在位四十五年只怕也不会有了。
皇后停下脚看着她。
“香火?”她说道,“如果陛下没有子嗣倒也罢了,如今陛下可是还有子嗣的,你说贾南风,你说惠帝,为什么武帝明知儿子痴傻却还是硬是传位?那是他的子嗣,是他的血统,是他的香火供奉!” “养子也能有濮议之争。”皇后咬牙愤愤说道,“本宫可不想陛下还要与人共享香火,本宫也不想去宰相百官面前哭,做出这种事,本宫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本宫有什么脸面面对天下人。本宫宁愿伉俪之重与陛下同去,也不愿意背负这个骂名。”
程娇娘看着她。
“那些骂名,可不是曹太后担的。”她说道。
那些骂名都是做出这种事的皇帝还有大臣们背的。
皇后怔了下。
“总之不行!”她拂袖说道。“这种事谁想提谁提,本宫决不能提。”
“这种事。还真的只有皇后你能提了。”程娇娘说道,“臣子们,不好先开口。”
臣子们,不好,先。
皇后看向程娇娘。
她说臣子们,不好,先,而不是臣子们。不能,那也就是说……
门外响起重重的脚步声。
“娘娘。”宫女的声音在外响起。
话音未落,帘帐便被人掀开了。
看着闯进了的内侍,皇后面色顿时铁青。 内侍面色并没有多少惧怕,而是端正的施礼。
“太后娘娘问程娘子,陛下的病可能治的?可能缓轻?”他说道。
不经允许就闯进皇后小憩的地方,还越过皇后问,皇后的面色阴沉,还难掩一丝羞恼。
程娇娘看了皇后一眼。
“回娘娘的话,不能。”她说道。
“不能的话。就请娘子出宫吧。”内侍说道。
程娇娘应声是,冲皇后施礼。
“娘娘珍重。”她说道,“已经好这么多了。总不好功亏一篑吧,该用的药还是要用的。”
内侍皱眉,目光在程娇娘和皇后面上扫来扫去。
一个宫女适时的捧着药碗进来。
“娘娘。”她含泪说道。
……………………………………………..
“是说皇后把药停了?”
太后问道。
内侍点点头。
“程娘子给她看了,劝说娘娘继续吃药呢。”他说道。
太后哼了声。
“做戏给谁看呢,想死就死去。”她说道,带着几分不屑以及厌恶,“急什么,早晚的事。”
这话没人敢接,内侍们纷纷低头。
“人送出去了吗?”太后又问道。
内侍应声是。
“奴婢们亲自送出去的。”他说道。
太后点点头放下心来。旋即又恨恨的一拍凭几。
“陈绍!竖子!气死我了!”
…………………………………………..
殿门关闭,皇后似乎是用尽了气力。斜倚在卧榻上闭目。
有人从一旁的帘帐后先探头出来,左右看了看。才转过来。
“娘娘。”安妃跪倒在皇后卧榻边,抬袖子掩面哭。
“行了,本宫还没死呢。”皇后闭着眼淡淡说道。
安妃便立刻不哭了,眼里也没有眼泪,抬头看皇后,又左右看了看。
“看什么看,有话就说,本宫还没有到连话都不敢说不敢听的地步。”皇后依旧闭目说道。
安妃陪笑,跪行向前挪了挪。
“娘娘,程娘子怎么说的?”她问道。
皇后笑了声,睁开眼,要说话又看到安妃,不由皱眉。
“你装自尽能不能认真一点?至少脖子上勒出个红印?”她说道,“还有你既然说要绝食,就能不能把嘴角的点心渣滓擦净?”
安妃讪讪笑,一面忙抬袖子擦嘴。
“臣妾不是来娘娘这里嘛,不怕的。”她说道。
皇后看着安妃。
“本宫有时候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到底是胆子大啊还是蠢啊?”她说道。
青春妙丽的安妃露出娇俏的一笑。
“臣妾是蠢嘛,臣妾胆子可不大,臣妾现在很害怕,陛下和娘娘要是死了,臣妾也就死了。”她说道。
皇后嗤声笑了。
“这么说,你还是打算死在本宫之后了?”她说道。
“所以娘娘千万要保重。”安妃讪讪说道。
也大约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她安排出这一场对付贵妃的戏吧。
真是……
皇后伸手按了按额头,吐口气坐起身来,脸上哪里还有半点适才的愤怒惊慌忐忑。
“程娘子自然是说她该说的话了。”她说道,“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要说什么,也知道本宫要听什么。”
安妃皱眉听不懂她的话。
“聪明人说话。说的都是对方想要听得话。”皇后说道。
安妃听懂了。
“那娘娘,她是知道你是早有主意的?”她忙问道,“所以才会顺着你的意思说?那。那她怎么想的?她不会哄娘娘的吧?”
“当然不会,她与本宫是彼此彼此。”皇后说道。
如果不是知道她有这个意思。本宫也不会诏她进来。
如果不是她知道本宫有这个意思,她也不会进宫来。
必死之症嘛,又不是本宫一个人必死之症。
既然大家意见达成一致了,那就好办了。
“娘娘,但愿这次运气好一点。”安妃跪坐扶着膝头嘀咕说道。
明明上一次算计安排的那么好,一切如愿,没想到这个平王竟然被雷劈死了,皇帝也气晕倒了。害的她们功亏一篑,被打个措手不及。
“娘娘,不知道她说的臣,是哪个臣,到时候,行不行啊?”安妃又忍不住低声问道。
行不行,都要做。
皇后站起身来。
“本宫的运气一直都很好。”她说道,“再说已经做这么多了,总不好功亏一篑吧。”…
反正都是个死,倒不如再去一搏。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傻子登基太后临政高家掌权。
要么傻子登基,但是不能有太后,让她这个皇后来临政。
要么有太后。但是不能让傻子登基。
现在除掉太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那就只有换人登基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
听闻程娇娘归来,周箙松口气,再看向院子里,夕阳西照下院子里乱哄哄。
“….这边,这边装这里….”
“….装不下就不要带了…扔这里不要了….”
周老爷在院子乱哄哄看着小厮仆妇装车。
“父亲,父亲,不用走了。”周箙上前对他说道。
周老爷回头看他。
“娇娘回来了。”周箙说道。
屋子里的灯点了起来,听完小厮清客们的话。周老爷神情复杂。
“陈相公竟然敢逼太后驱逐高凌波,且不许太后垂帘听政。他可真敢说啊。”他喃喃说道,“还拿出了杨坚的例子。这一下,高凌波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呆在朝里了。”
“可是这陈绍这样做,也难免要被人说曹操之例。”清客说道。
“那又如何,朝臣们为了避免他成曹操之旧事,一定会争先恐后当直臣,一定会争抢护佑孤主的。”周老爷说道,“毕竟立储辅政逼宫的恶名都被两个人担了,余下的大臣们就可以安心当个辅佐幼主的清明之臣了,这个青史留名流传千古的好名声谁肯拒绝,陈相公….”
他说着点点头。
“为了陛下子嗣坐稳江山,真是不惜背负恶名,也要扫除隐患,不负陛下恩重啊。”
“要我,我可做不到。”
室内诸人点头神情都带着几分感慨。
“不过。”周老爷又一个机灵坐直身子,“这跟我们没关系,娇娘被放出来,显然是太后高家暂时顾不得处置她了,立储垂帘辅政才是要紧事,可不是说她就没事了,等立储辅政分晓定下之后,她还是要被处置的。”
说着又忙起身。
“快快收拾东西,连夜出城,出城回陕州。”
周箙忙起身拉住周老爷。
“父亲。”他喊道,“这可说不准。”
周老爷看他。
“什么说不准?”他问道。
“立储辅政分晓定下之后。”周箙看着父亲,慢慢说道,“她还会不会被处置。”
立储之后,她还会不会被处置……
周老爷看着儿子,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响。
“你难道忘了,最初做媒,最初挑起事由的是谁吗?”
是平王!
“这么说,这件事不解决是不行了。”
解决也容易,只是付出代价则是家族的前程。
“那不过是小事。”
是啊,曾经看来无解的事,果然成了小事,一了百了的小事。
难道,一个平王还不算完么?
周老爷身子不由发抖。
娘啊,你可看到了,你一心护着养下来的外孙女,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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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三千一百字。更新时已经修改,备注不占字数,大家放心,不凑字数。
注1:宋仁宗无嗣,死后以濮安懿王允让之子赵曙继位,是为宋英宗。英宗亲政仅半个月,宰相韩琦等人就向英宗提议请论英宗生父的名分,由此引发了一场论战,百官抵制,但为其生父名分,英宗不惜贬吕诲、吕大防、范纯仁三人出外,用了各种手段,耗费了18个月的光阴,才最终达到目标。
注2:宋英宗与养母曹太后不和,曹太后曾与宰相哭诉英宗不孝。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岂敢
“这不是挺好嘛。”
高凌波将手中的书扔下来。
“有此重臣,陛下必然心安。”
“父亲。”高小官人有些急道,“太后娘娘不再朝议,陈绍那老混帐竟然去跪宫门了,这是要逼得娘娘无路可走啊。”
“连这种事都做出来了,陈绍也是豁出去了。”高凌波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高小官人急道。
这该死的陈绍一句杨坚的话出口,简直逼得他们高家无路可走。
高凌波笑了。
“那好办啊。”他说道,一面拿出一张奏章,扔给高小官人,“替为父呈上去。”
什么?
高小官人有些不解的打开奏章,顿时面色愕然。
“请辞!”
看着递来的奏章,太后大惊。
“这是做什么?就因为那陈绍小儿的话,你就要扔下我们孤儿寡母不管了吗?”
说到这里太后又是大怒。
“这是我们方家的皇位,由我们方家做主,容不得这个忤逆的臣子指手画脚!他骂哀家为弄权祸国的人,哀家就成全他的忠义,砍了他的头!” 高凌波含笑施礼。
“娘娘要成全的不是他的忠义,是陛下的江山。”
“陈绍说得对,庆王登位,天下人必然要嘲笑,朝中必然也要惶惶,为了稳定人心,就必须这样做。”
“娘娘,为了娘娘和庆王,娘娘必须这样做,娘娘这样做不是被陈绍逼的,是为了方家的江山社稷。”
太后看着高凌波,眼里留下浑浊的泪。
“那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他现在就敢这样欺负哀家,还不让哀家临政。”她说道。
“娘娘,欲先取必先与之。”高凌波说道。抬起头微微一笑,“他既然要。我们就给他,至于他拿了之后能不能保得住,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
陈绍并没有跪太久,隔了一日的勤政殿再次开了朝议。
听着内侍将高凌波的请辞书念完最后一句,殿内雅雀无声。
“现在,可以了吧?”
太后的声音在帘子后响起。
“娘娘圣明。”陈绍说道,没有丝毫在意太后的赌气,一面躬身。“臣陈绍请立庆王为皇太子。” “臣请太后娘娘册立庆王为皇太子。”
更多人逐一站出来。
听着此起彼伏的请立声,太后重重的吐口气。
“可。”她张口说道。
话音才落,听得门外有内侍疾步进来。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
殿内的人都神色惊讶,垂帘后的太后更是皱起眉头。
“朝政议事,皇后怎能入殿!”一个御史站出来说道。
“皇帝病重,皇后也不是没有代理朝政入殿议事的。”但也有人反对说道。
确有先例,御史的话便顿了顿。
这犹豫间,皇后已经走进来,门外的内侍班直并没有敢拦,穿着大妆朝服的皇后在这皇宫中可是排行第三的人物。如今排行第二了,因为排第一个那个躺下不能理事了。
“皇后所为何事无诏上殿?”太后问道。
皇后径直走到御座前,先端正的对着太后施礼。然后转身对着朝臣。
“本宫听闻你们议立储,可有定论了?”她问道。
随着皇后这句话问出口,在场的朝臣神情变换。
这问话可不是仅仅要知道可有定论,要是想知道有没有定论何必上殿来,在外边等着也能知道。
“皇后!”太后喝道,“立储已经定下了,你且去宫内等候诏书。”
皇后神情依旧端庄。
“不知定下的是谁?”她问道。
“自然是庆王。”太后声音里已经难掩怒意。
这个女人,还没跟她算账呢,她竟然还敢跑出来惹事!
“庆王没有天日之表。本宫不同意。”皇后说道。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果然。果然。
在场的官员心中都说道,也顾不得失礼。都看向殿上的两个妇人,太后已经掀起帘帐走出来,高台上两个同是大妆的妇人对立相视。
“皇后,你在说什么?”太后怒喝道。
皇后依旧神情淡然。
“庆王没有天日之表,神智残缺,是不全之人,不能为太子。”她说道。
朝臣们神情惊讶,但同时又带着几分了然。
看来皇后和太后的嫌隙不小啊,竟然逼得皇后冒不忠不孝之名站出来反对立庆王为太子。
“那,不知皇后心意是如何?”
皇后太后对峙,满朝臣子不便开口的时候,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所有的视线顿时都看向那个声音所来之处。
要知道此时这开口问的一声意欲如何,不亚于陈绍在太后面前那句请立太子。
是谁?
视线所过人人避开,落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上。
张纯!
竟然是张纯!
皇后端在身前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这女子,果然好大本事!她竟然能说动张纯?她什么时候说动张纯的?她怎么说动张纯的?张纯可是大儒,最讲究血统尊卑的大儒!他竟然会主动同意过继!
满朝的视线中张纯神情淡然,手握笏板再次施礼。
“不知皇后心意是如何?”他再次问道。
这一声问,让差点失态的皇后惊醒过来了。
“择宗室过继。”她整容说道。
择宗室过继!
皇后在朝堂上抛出这句话,就如同一声炸雷瞬时让京城遍地开花。
“皇后说庆王没有天日之表。”
“天日之表是啥?”
“就是说庆王长的丑。”
“长得丑就不能当皇帝了?”
“你真蠢啊,庆王为什么长得丑?因为是傻子啊!皇后这是说傻子不能当皇帝。”
“傻子本来就不能当皇帝!皇后说的没错。”
“但那是皇帝的亲骨血,怎么能舍亲子选养子?”
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各执一词。
“朝堂上如何?”
陈老太爷问道。
“朝堂也乱了。”老仆说道。
陈老太爷皱眉。
“乱了?这还真意外。”他说道,握着手里的茶碗转转,“竟然。真的有人想要立宗室?”
“是啊,没想到张江州会同意皇后的提议。”老仆说道,“有他站出来。便也有别的人犹豫了。”
是啊,凡事就缺个带头的。只要有人敢第一个出头开口,那么余下的总有权衡利弊趁机的,陈绍之所以站出来,不也是因为这个吗?
陈老太爷沉吟不语。
“后来呢?”他问道。
老仆苦笑一下。
“太后指着皇后骂,朝堂就乱了,御史不得不暂停了朝会。”他说道。
朝堂之事非同儿戏,也不是家宅吵闹,怎么能动不动不是摔帘子就是骂。
有这样一个喜怒无常不能自控情绪的太后在。天子如果是个不能自理的人,可想而知以后的朝堂会是什么样。
“太后这样,岂不是又让一部分人犹豫。”陈老太爷摇头,“太后又输了一分。”
说到这里又问陈绍。
“老爷还没回来,如今朝堂也乱了,想必都在商议。”老仆说道。
可不是乱了,原本只是对谁垂帘听政分成两派,如今却又多了一个立亲子还是过继养子,这可就……
“这可就有的闹了。”陈老太爷喃喃说道,一面皱眉沉吟。“皇后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件事?”
按理说天子有亲子在,虽然痴傻,但是到底是亲子。作为皇后怎么会提出过继?
皇后哪里来的胆气?
皇后…胆气…张纯…
程娇娘…程娇娘!
陈老太爷猛地坐正身子。
不会吧,这可是左右皇嗣,左右天子之位!
可敢?!岂敢!
…………………………………………..
“公子!”
看着秦弧疾步而出,侍女们吓了一跳忙喊道。
秦弧已经走远了。
只有她和皇后接触了,她走后皇后就上朝说了过继宗室的事。
她和张纯虽然从来没有来往过,但是她们却是认识的,她们两家交换了婢女。
张纯不止一次在关键的时候为她说话,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站出来。一言扭转局面。
左右皇嗣,左右天子之位!
她怎么会!
秦弧加快了脚步。奔出家门。
宗室,宗室还有谁更合适。皇后选的的人选,从小养在宫里的堪比皇子的又能有谁!
她要嫁给他了!
皇嗣!天子位!
与太后的不解之仇…
凭什么她无错无过就要让她退避?
她不退避,她不退避,不退避又该怎么如何?
不退避,就,迎上去,盖过去….
是她..这是她…
不!
秦弧猛地停下脚,
不会是她的,他怎么又怀疑她了,他怎么能这样想她。
街边的喧闹声传来,秦弧环视四周,见自己已经走到了河边,便信步走到一间凉棚下。
这么干净漂亮的年轻人可是从来不会光临他们这种街边小店的,茶寮的主人受宠若惊,忙用毛巾将席坐擦了又擦。
“小官人要些什么。”
秦弧摆摆手,摘下钱袋抓出一把扔给茶棚掌柜。
“什么都不要,坐一坐。”他说道,“别打扰我。”
这年轻人长得温文尔雅,怎么眉头间一片煞气。
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脾气都古怪,掌柜的数着钱乐滋滋的忙让开了。
想一想理顺一下事情是怎么回事,秦弧伸手抚着几案。
明明事情很顺利,陈绍提请了立庆王,同时还要求驱逐高家,阻止了太后垂帘听政。
太子的地位得到保证,帝统得以延续,且朝堂得到制衡,不怕有人独大弄权。
对于突然遭受平王罹难皇帝病重的大周江山来说,这是一个不算完美但万幸的安排。
但是现在就因为皇后突然提出过继将这一切都打乱了。
过继,过继,皇后可真敢想!
啪的一声响,让一旁给其他人斟茶的掌柜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眼忙又给大家摆手示意别看了。
秦弧吐出一口气,手抚着这简陋破旧的几案青筋暴起。
明明皇帝有亲子,却要过继养子,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怕什么?她不就是怕太后吗?
为了后宫之争,竟然要扰乱帝统!
宗室。
秦弧嗤声笑了。
这个宗室,是那个在宫里养大的如同皇子一般的如今长大成人精明能干的晋安郡王吧?
跟庆王相比,这个身长七尺三寸隆准日角的晋安郡王才是有天日之表吧?
晋安郡王,原来固守京城盘旋皇宫而不去,所为的就是这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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