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九十一章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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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傻儿!”
啪嗒一声脆响,太后将茶碗摔碎,气的面色铁青,她看着内侍。
“外边人还说什么?”
内侍低着头。
“说..说高小官人色心熏熏…说太后..太后…”
“闭嘴!”
一旁的贵妃喝道。
“外边的胡言乱语,也能说给太后听。”
内侍忙低头不敢言语,太后冷笑。
“说,怎么不能说?”她气道,“他们能说的,哀家就能听的。”
贵妃忙上前劝慰。
“娘娘,无非是说太后您以权势压人罢了,还能有什么。”她说道,一面冲内侍摆摆手。
内侍忙急急的退下去了。
“哀家是权势压人吗?要不是她惹出这些事,污了高家的脸面,哀家会想法子周全吗?”太后气的拍几案喝道,“她欺负我们高家在先,如今她倒成了喊冤受屈的!”
“况且她要是真定亲也就罢了,明明是假的,哄不过娘娘,就干脆闹成这样。”贵妃叹气摇头说道,“真是骄纵的不像话。”
没错,就是骄纵!
一直以来都是骄纵!
骄纵的无法无天。
“都是皇帝骄纵的她!”太后气道,一叠声的派人请皇帝来。
“这一下太后知道朕的苦了吧?”
皇帝听到消息笑道。
“太后才面对一个小女子,朕可是在朝堂天天面对那些固执的骄纵的动不动就要挟朕的大臣们呢。”
内侍陪笑,却不敢说话。
“本来就是件荒唐事,闹成这样更荒唐。”皇帝摇头说道,“谁让高家闲着没事去惹她,朕还对她避而远之呢。”
..................................................
“皇帝竟然这样说?”
贵妃问道。
皇帝过来时,她已经避嫌离开太后宫。
“是,陛下是这样说。”内侍低头说道,“太后请皇帝责罚那程娘子。陛下却说他早说过了,这是儿女婚事是私家小事,他不过问,还要娘娘也别操心了。就让他们荒唐人自己解决这荒唐事吧。”
贵妃攥了攥手,面色恨恨。
“这么好的机会,陛下都不肯借机打压那程娘子,反而要跟着天下人一起笑我们高家。”她说道。
“娘娘,陛下肯定不会打压那程娘子的。”内侍低声说道,“毕竟程娘子有起死回生之术。”
虽然这娘子再没展示过这种神技,但天下的事都是宁可信其有。
就好似那个晋安郡王一样,不管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他还不是被留在宫里养起来。
贵妃咬牙一刻。
“那就拿这个女人没办法了吗?”她说道。
“娘娘,高大人就要回来了。已经在路上了,还写了信来。”内侍说道。
贵妃顿时欢喜。
“他怎么说?”
“高大人说,这是小事一桩,不要大动肝火,要忍着。上有太后金口做媒,下有程家父母在,至于别人,就让他们闹让他们说,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内侍说道。
这是小事一桩?
以前说晋安郡王是小事一桩,如今又说这程娘子是小事一桩,真不知道在他心里。到底什么是大事!
贵妃嗯了声吐口气。
“陛下呢?还在太后那里?”她问道。
“陛下去陪安妃娘娘游园了。”内侍说道,停顿一下,“皇后娘娘好像也在。”
贵妃皱眉。
“皇后娘娘怎么又在?”她说道,又冷笑一下,“难不成还等着再抱个六哥儿来养吗?”
这句话出口她自己愣住了。
再抱个六哥儿来养….
皇帝不肯罚程娘子…
程娘子能起死回生….
皇帝身子越来越好…..
皇后也突然好了…
皇帝竟然故意看高家笑话….
皇帝训斥平王的越来越多…
皇帝还推迟议立太子….
事情不对啊!事情不对的!
贵妃握住手,思绪陡然乱纷纷。她不由扭头四下乱看。
是不是皇帝知道什么了?是不是平王戕弟的事终于被他知道了?
以前只有一个儿子所以隐忍不问,如今安妃有子,所以….
人都说安妃肚子的里的皇子贵重,是太白下凡。
没错,什么晋安郡王。什么程娘子婚嫁,都是小事,她的儿子,平王的储君之身,才是大事。
“娘娘?娘娘?”
有人拍在她的胳膊上。
贵妃一声惊呼回过神,看到面前的内侍噗通跪下来。
看到贵妃出神,内侍无奈只得拍打提醒,但身为奴婢这是很失礼的,必须跪下请罪。
“什么事?”贵妃低声喝道。
“娘娘。”那内侍起身近前,低声说道,“那件事,都安排好了,就这几天。”
那件事?哪件事?
贵妃一时都没想起来。
“在外的游子的事。”内侍不得不小心提醒一句。
在外游子不得归…
贵妃想起来了,又瞪了内侍一眼。
“这等小事,不用一再说了。”她说道。
啊?这不是一直是贵妃娘娘念念的大事吗?怎么又不用说了?
“回去吧。”贵妃说道,转身迈步,又停下脚,“安妃那边,注意点。”
内侍低声应是。
………………………………………..
“他们想成佳话,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让他们成了这丑话,看他们还有什么脸皮。”
秦十三郎笑道。
程娇娘笑了笑。
“多谢了。”她说道。
“娘子错了,这可不是为了你,十三不敢当谢。”秦十三郎还礼说道,“就算没有我这个主意,娘子过的也不会差,所以这只是因为我看不下去罢了。”
程娇娘点点头。
“娘子。车备好了。”半芹进来说道。
程娇娘起身,秦十三郎和周六郎施礼,看着这女子只带着半芹而去。
秦十三郎的笑容微微顿了下。
“似乎都一样。”他说道。
“什么都一样?”周六郎不解问道。
“荒唐事,佳话。丑话,在她眼里大概又是都一样。”秦十三郎问道。
都一样?
周六郎哼了声。
“我就说了,她就是嫁给一条狗都不会生气。”他闷声说道,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起。
她根本就不在意,她根本就不在意那个人是谁。
秦十三郎笑了揣手在身前。
“但是,我们还是愿意做那个人。”他说道,扭头看周六郎,“你不愿意吗?”
周六郎微微涨红脸。
夺妻之恨!
她是我的妻!
那些喊出的话还在耳边萦绕,灼热着他的耳朵。
周六郎猛地转过头看着他。
“所以你才放心的要我来做这场戏吗?”他问道。
秦十三郎神情一愣。
“你冲我撒什么火嘛。”他又笑了说道。
意外的是这次周六郎没有像以往那样赌气呸一声跑开,而是看着他。
“佳话还是丑话。对她来说都一样,但对你来说,不一样,对你们家来说,不一样。”周六郎说道。
秦十三郎看着他笑容凝结。
“六郎。你和我已经开始不再是你我了吗?已经开始提及你家我家了吗?”他又微微一笑说道。
开始..
其实这不是开始,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从他治好腿的那一刻起。
他不再是秦家的那个小瘸子了….
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秦家..
原来他是秦家的,皇亲国戚的秦家,他是秦家十三郎,他是以皇室为尊为天的秦家臣子,他是秦弧。
不像他们周家。也不会像他,会因为那女子而左右着命运,也甘愿被她左右命运。
“不过这也是难免的事,人毕竟不是独孤的人,我是秦家的子弟,自然不是纯粹的我。”秦十三郎含笑说道。“是的,对她来说都一样,但既然都一样,为什么非要高家占便宜?明明是结仇,凭什么让世人看到是结亲?她不说不做。他们高家就该如愿以偿吗?”
“我不会让高家如愿以偿,既然对她来说都一样,那么,我还是想让自己不一样,如果不是她有规矩,我自己便会做这个射箭人,我很愿意做这个荒唐人,六郎,如果你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我赔礼。”
他说罢躬身施礼。
周六郎闷闷一刻,觉得他说的对又觉得不对。
“用不着你赔礼,我自己也看不下去,是我自己愿意做这场戏,我也是为我自己。”他闷闷说道。
说罢抬脚踢了秦十三郎一下。
“秦弧。”他喊道。
秦弧。
“在你面前我都忘了我叫秦弧了。”秦十三郎笑道,点点头,“周箙,你说吧。”
“我知道你鬼心眼多,下次再不跟我事先说明白,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周箙说道。
秦弧哈哈笑了。
“我不是已经说明白了,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不想她和高家结亲。”他说道,神情肃重,再次重复一遍,“我不想,她没有想,便也是不想。”
什么想不想想的,周箙被绕的头晕,看着秦弧毫不掩饰的不甘心,忽的又忍不住想笑。
说起来,他更可怜。
“不管你想不想。”他笑道,“反正她不会嫁给你。”
“她会想嫁给你吗?”秦弧笑道,在想字上加重语气。
鬼知道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周箙闷闷抬眼看向程娇娘离开的方向。
“一天到晚的忙些莫名其妙的小事,都不知道她想什么呢。”他嘀咕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酿酒酿酒。”
“她兄长周年的时候。”秦弧笑道。
这么快?
“一年了?”周箙有些惊讶说道。
“是啊,真快啊。”秦弧抱臂感叹道。
一切过的真是快啊,快的他总有些似乎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真让人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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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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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九十二章 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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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京城的街道上有关程家娘子和高小官人,以及表哥表妹等等混乱又令人激动的纠纷热闹还未散去,这一日又掀起更大的热闹。
满街的人都乱哄哄的朝一个方向跑,只跑的看到的人心慌不已。
“出什么事了?”
大家纷纷询问。
“没事,没事。”
奇怪的是被询问到的人并不像其他时候那样热情又兴奋的分享自己所知,反而异口同声的摇头说没事。
他们这样子哪里像没事!
一个个依旧跑的飞快,不,比被问话前跑的更快,似乎怕被人抢了先。
更奇怪的是还有人拿着大大小小的壶。
看到壶,再看到众人跑向的方向,有人终于反应过来了。
“今天是茂源山祭日!”
这一声喊让愣神的人都反应过来了,顿时大叫一声都跟着跑起来。
当然还有很多不明所以的人。
“茂源山祭日怎么了?”他们怔怔问道,“人家一个家祭,都去看什么?”
“散酒啊,只有今日才能吃到茂源山啊。”有人终于忍不住喊道。
他的喊声引来前后左右人的不满,纷纷咒骂指责。
“茂源山就那么点,人越多分到越少,你这傻儿!”
茂源山!
天下第一烈酒茂源山!
但这咒骂已经晚了,众人终于明白了,每年只能吃一次的茂源山啊,怪不得一个个飞奔,怪不得还都拿着盛具。
大街上更多的人潮汇集,涌涌向城外而去。
站在城门的兵丁居高临下更能看清楚这些吓人的人潮。
“比当年迎葬的时候还要热闹。”有兵丁感叹道。
“真没想到人死了这么久,还能有这么排场的场面。”一个兵丁忍不住扶着墙头去看,“真是死了也值了。”
当然也有人不屑。
“那不过是因为茂源山酒。”
但这话并没有得到认同。
“因为酒又如何?将来此酒史上留名,但凡说起,必然少不了这茂源山兄弟的事。”
“就是。如果我也能这样,我才不管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水呢。”
“你?还是先想想去哪里找个这样的妹妹吧。”
城门墙上一片哄笑。
“干什么!”
将官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众人忙收了说笑,列队站好守城,视线却还是不自觉的落在远处的茂源山墓。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大约已经开始散酒了,掀起了喧嚣的波浪。
这边的喧嚣并没有影响到拜祭。
在范江林的带领下,程娇娘和黄氏施礼,扶着小宝儿给徐棒槌等人敬酒,又叩头。
小宝儿被按的不耐烦,干脆抓着墓碑玩,黄氏忙喝止。
“让他玩吧。”范江林说道,“也算是父子相陪呢。”
黄氏受不了这话,扭头去一旁抹眼泪了。
范江林将一叠烧纸递给程娇娘。看着程娇娘投入火盆里。
“妹妹,亲事的事,你是怎么想的?”他忽的问道。
高家求的太后赐婚,周家六郎誓报夺妻之恨,到底程娘子会迫于权威嫁入高家。还是青梅竹马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京城里的赌坊都开了重注了。
在墓地里拉家常,让这些记挂妹妹的弟兄们也听一听。
“哪来的青梅竹马。”程娇娘笑了。
她是青梅的时候,陪伴的是青灯。
范江林也笑了。
“市井传言嘛,这样听起来比较吸引人。”他笑道。
“大郎君也会打趣了。”半芹在后笑道。
墓前的气氛变得愉悦起来,似乎冰冷的墓碑也变得柔和起来。
“妹妹是怎么想的?”范江林问道。
“我没想。”程娇娘说道。
果然…
半芹低头笑了笑,将一叠烧纸投进火盆。
“那…嫁给哪个?”范江林问道。
“谁也行。”程娇娘说道。“我没想过。”
谁也行!
范江林有些抓狂,这叫什么话,早知道这个话题该让黄氏来问,无奈黄氏到底胆怯不敢问。
“那妹妹就没想过要嫁给什么人吗?”他问道。
程娇娘笑了笑摇头。
“这有什么可想的。”她说道。
“没什么可想的?”范江林轻咳一声,“哪个女子不想嫁,那是事关一生的大事。妹妹怎么能不想一想呢?”
程娇娘大笑。
“哥哥,这算什么事关一生的大事。”她笑道。
“妹妹。”黄氏也听不下去了。
这个妹妹据说从小痴傻生活在道观,也没人教导更没人与她说女儿事,对于人情世故也是一向古怪,所以根本就不懂这些吧。
“女子婚嫁。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是关系终身幸福的大事。”她说道,“可不能胡乱嫁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嫁了的,是要精挑细选的。”
“就像大嫂选中大哥吗?”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黄氏面色一红,扭头看范江林。
“是。”她点点头,“选了你大哥,我这辈子可是有福了。”
范江林面色也有些不自在。
“说妹妹,说这个做什么。”他故作不悦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是大嫂运气好。”她说道。
“不是运气好,是我挑的好,所以妹妹可要好好挑,不能什么人都能嫁的。”黄氏说道。
不是,什么人都能嫁的,什么人都一样。
程娇娘摇摇头。
连是破家灭族的仇人,父亲都能让她嫁,还有什么人不能嫁的!嫁人算什么大事。
“哥哥嫂嫂想让我嫁谁?”她问道。
范江林和黄氏对视一眼,问我们?
“我们想不管用的,是妹妹你想。”黄氏说道。
“我啊。”程娇娘说道,“我还真没想,对我来说,除了一件事外,别的都是小事。连想都不用想的小事。”
所以,娘子还是有想的,有想要的。
半芹又激动又好奇。
“什么事?”她忍不住问道。
“活着。”程娇娘说道。
活着?
范江林和黄氏有些惊讶。
“娘子,活着很难吗?”半芹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很难。”她说道。
让三百年后的程家的血脉得以延续。得以活着,很难。
她转向墓碑,将一叠烧纸投入火盆,看着浓烟腾起。
范江林也看向墓碑,不说话了。
是啊,活着不容易,前一刻鲜活,后一刻就成了冰冷的墓碑,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
他垂下头不再说话。将烧纸也投进入。
……………………………………………..
好一座大山。
晋安郡王看着眼前的山勒住马。
“果然易守难攻。”他说道,山风猎猎,将他的斗篷吹得卷在身上。
“殿下。”身后几个官员跟上,面带忧色急急说道,“还是不要去了。太危险了。”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无妨,石唐寨敢提出,就说明他们有诚意,吾信他们的诚意。”他说道,伸手抚着了腰间垂挂的香囊,一催马疾驰向前。
“快跟上快跟上!”
官员们忙催促道,看着十几个兵卫疾驰跟上去。在山路上荡起一片灰尘。
众人正忧心等待,不多时,却见那奔出的人马又回转回来了。
“大人,殿下只带了四人进山寨了,让我们回来了。”为首的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再次色变。
“这太胡闹了!”
“这怎么能行!”
“万一出事。可如何是好!”
议论纷纷焦急中,有官员冷哼一声。
“如何是好?”他冷声沉脸说道,“郡王他不听劝阻,为得功劳一意孤行,真出了事。你我又能奈何!”
那倒也是…
在场的官员对视一眼。
又不是他们逼着他去的,真出了事,也是咎由自取,想要拉上他们陪葬,没那么容易。
“调兵围住石唐寨待命。”
夜色沉沉,山下火把猎猎,搭起的营帐里并无一人歇息,晋安郡王不仅没有回来,反而还让人捎信说要留宿山寨。
“是被扣下还是真的如报信所说,与这石唐二人相谈甚欢所以要留宿一晚?”
“他以为他是诸葛孔明,对方是司马懿啊?故弄玄虚,这又不是唱戏!”
“真是胡闹!”
“这大晚上了就是要攻寨也没法攻打啊。”
“这个郡王殿下,真是不知轻重….”
大家皱眉焦急议论却束手无策。
“等到天亮吧,天亮不管如何。”一个官员神情肃穆打断了众人的议论,“都要攻寨。”
众人点点头。
如果郡王遇到不测,那必须攻寨,如果没有遇到不测,他们也必须攻城,不管哪种结果,他们都是一腔忠心要表。
官员捻须站在营帐外,看着黑漆漆的大山,嘴角浮现一丝若有如无的冷笑。
而且,那时候该办的事也都办完了。
噗的一声闷响,眼前的人又倒下去一个。
虽然入目一片漆黑,但晋安郡王也可以知道自己带来的侍从都已经躺下了。
有脚步声慢慢的走进来。
“殿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有男声阴测测说道。
“石唐二人原来如此胆怯。”晋安郡王说道,声音平静,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像是还坐在适才的宴席上,而不是被围困室内,侍从死光,窗边门边都有弓箭对准自己,下一刻就要命丧。
“殿下错了。”男声淡淡说道,“要是真胆怯,就不会有此时的事了,这一次也算是给殿下一个教训,日后行事,还是胆怯一些好。”
晋安郡王笑了笑。
“多谢忠告。”他说道,“不过,既然你不胆怯,那么不如我们点亮灯吧,总得让我死之前看看凶手是谁吧,好歹是个郡王,要不然死的也太窝囊了。”
男声哈哈笑起来。
“殿下,难道看清我是谁,你就死的不窝囊了?”他笑道,带着满满的嘲笑。
耳边有人低声上前。
“….上山的时候就搜过了,侍卫藏了暗器,但人都死了,这郡王身上并无任何兵器。”
听到这句话,男人笑意更浓。
“好,不仅能让你看一看,我们还能允许你说句遗言…”他说道。
“那多谢了。”晋安郡王说道,听得衣衫摩挲,人站了起来,已经适应黑暗的对方的人能够清晰的看到站起来的高大的轮廓。
“你这郡王也真是当的可怜…..”男人笑道。
话音未落,眼前火光一闪,一根火捻子被晃着了。
陡然的明亮让男人不由微微眯眼,但转眼间火光已经熄灭,只剩一点点火星闪闪。
火星闪闪,同时还有嘶嘶的声音,似乎什么在燃烧。
“喂,你这郡王殿下,拿的是什么火捻子,还没点亮就灭了,既然如此,那你命中注定你看不得了,就这样上路吧…..”男人冷笑说道,一面将手中的弩机对准黑暗里的轮廓。
上路二字吐出的时候,耳边陡然响起轰的一声,一团亮光腾起。
同时一声惨叫。
这震得整个屋子几乎摇晃的动静让周围的人吓懵了。
出什么事了?
站在屋门口还握着弩机的其他人,看着倒在身旁的男人,鼻息间血腥气以及烟火呛人的气息萦绕。
眼前的火星子又亮起来,发出嘶嘶的声响。
那是什么?
“…这叫子窠,内里是火药…把它放入筒内…这时火捻子…这样引燃….”
“这样如果你真要与凶徒面对面的话,也许会有一点胜算。”
晋安郡王将火筒对准了门口呆滞的尚不知发生什么事的人。
“上路吧。”他说道。
轰的又一声。
整个山寨都被摇晃震动,所有人都惶惶的奔过来。
“寨主,寨主。”
在一片混乱中奔过来的俩个男人猛地站住脚,看着眼前陡然腾起的火光,火光下有人哀嚎的倒下,余光中在屋外肃身垂手而里的年轻人恍如神仙降临。
“那是什么?”
“怎么一声巨响就喷出火球?”
“他明明空手啊。”
“那是什么?”
尖叫声喊声不断的充斥,剧烈的响声,凭空而起的火球,倒下的人,以及那慢慢踱步而出,施然而立的年轻人,暗夜里带给了众人不可言喻的冲击。
“那是…神仙护体啊!”
两个寨主喃喃说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那是神仙护体啊!是神仙护体啊!”
山上的轰隆声惊动了山下,众人惊慌的奔出来向山上看去,夜色里喧嚣声随风而来。
“出什么事了?”
大家惊骇不定再不敢迟疑。
“上山!”
伴着一声号令火把如同长龙直向山上蜿蜒而去。
那官员站在营帐前,两边的火把映照着他铁青的脸惊愕的眼神。
娘的,出什么事了?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九十三章 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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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旬,茂平民乱平,喜报传来,皇帝的笑声再一次充斥宫廷。
“人常笑皇家子弟长与深宫妇人之手,早没了祖上打天下马上征战的本事,看看我们玮郎,日后还有谁敢这样说。”他笑道。
“是啊是啊,人都说晋安郡王有当年骠骑将军之勇,敢率军入敌深处。”内侍凑趣笑道。
一旁的贵妃心中冷笑,还骠骑将军,一群山寨贼众也好意思比作彪悍西贼。
皇帝的笑声再次响起。
“不可比不可比。”他摇头说道。
但贵妃可没有看出他的神情是表达不可比的。
“哀家才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在乎勇不勇的。”一旁的太后抹泪说道,“也不想想多危险,不是说只去做个镇场的吗?怎么还亲自带人上前了?”
虽然晋安郡王写回的书信上轻描淡写,但茂平这边的一举一动自然不会瞒过皇帝的眼,各方讯息汇集,对于平乱赈灾中的所有事都清楚的很。
石唐寨是乱民中的最后一股最大的势力所在,晋安郡王孤身入寨终于化解说服石唐寨招安,听起来凶险,事实上更为凶险。
当时石唐寨并非只来了晋安郡王,还有被击溃的其他乱民派来了说客,石唐寨主二人正犹豫不定,那另一群乱民的说客则干脆偷偷的摸过来要杀了晋安郡王,这样做一来也就逼得石唐寨无路可走,只能继续反乱。
他们算计的好,也几乎得手,却在最后被晋安郡王击毙首领,石唐寨的人也因此被惊动,两个寨主最终决定归顺朝廷,合力围杀了这些乱贼,大开寨门迎官军上山。
“…拿着烟花点燃击毙了贼人,你们听听。这不是儿戏是什么!”太后说道。
是啊,皇帝听了神情也有些古怪。
四个侍从被杀,贼人势在必得已经没有回头路的状况下,晋安郡王竟然在围困中击毙了贼首。当问是用什么击毙的时候,答案是烟花。
李家铺子的烟花。
“我从京城离开的时候,带着烟火,本来是想用于夜间传递信号的,当初李茂看到程娘子的烟火直上能飞那么高,想到如果平射会如何,才有了日后研制石弹,李家铺子的烟花也因为改良的火药而越发飞的高远,当时事情紧急,手中没有兵器。无奈之下便将烟火投了出去,也没想到就击中了。”
这时官兵冲上山寨后,晋安郡王说的话。
真是让人听到都不可置信,但现场死的三人又的确是面部焦灼,显然是火药炸伤。
那些人动作迅速的杀死了侍卫。只剩一个手无寸铁的郡王,本以为板上钉钉的得手了,却没想到陡然被烟火袭击,声响大,又骇人,本来心中也是有鬼,一时间慌了手脚。让晋安郡王得以时机逃开,再又事情败露,逼人不成反而逼的石唐寨主杀了他们,
真是….幸运的小子。
皇帝摇头含笑感叹。
但这种幸运却必须建立在勇气之上才能得到。
“听说当时晋安郡王有神光护体,恍若神仙下凡,引得整个山寨人都跪拜呢。所以那石唐寨主自认为天命所在,不敢有违,所以才下定决心再不敢迟疑归顺朝廷。”贵妃笑道。
说一个郡王是天命所在,这话让人心中不由一颤。
皇帝却是恍若未觉,点点头。
“那种状况下。一片漆黑,陡然火光四射,贼人倒地,的确让人不得不惊为天人。”他微微一笑说道,“况且,他是朕的招抚使,代朕行事,的确是天命所在。”
………………………………………
“气死我了!”
伴着一声喊,贵妃将面前的几案掀翻,犹自难解,抬脚狠狠的踹去。
“倒地哪个才是亲儿子!处处赞誉处处维护,而那个去横挑鼻子竖挑眼,一日三骂也不解气!”
“天命!天命所在!等人家取而代之天命所在,看谁还笑得出!”
内侍们慌忙的左右相护,唯恐散落地上的盘碗碟子伤了她的脚。
“娘娘,陛下这也是理所当然,陛下自幼尚武,这是把郡王当作自己了,所以才会欢喜,非是真的推崇郡王。”内侍说道,“娘娘,您别多想。”
“本宫不多想,本宫是生气!”贵妃怒喝道,狠狠的将垂帘扯下,“废物,废物,人都死光了,这么好的机会,非但没有杀了他,反而被他几个烟火给炸死了!”
“你们找的这什么废物?玩杂戏的吗?”
内侍忙摆手面色发白。
“娘娘,娘娘,不可说,不可说。”他低声连连说道。
贵妃再次狠狠的扯下垂帘,转身一脚将几案踢开,却戳痛了脚趾,不由哎呀一声矮身坐倒。
“娘娘,娘娘不好了。”
门外宫女低喊着惶惶进来,看到屋子里的贵妃的样子,顿时又吓的停下脚。
“还有什么不好的?说吧,一起都说出来,省得一日一个的蹦出来恶心本宫。”贵妃竖眉说道。
宫女怯怯一刻,上前跪在贵妃身侧。
“娘娘,还记得当时曾有传言说安妃娘娘梦到太白入怀吗?”她低声说道。
贵妃嗤声一笑。
“怎么?又有什么入怀了?”她说道。
“娘娘,这传言并非是虚来的。”宫女低声说道。
贵妃转头竖眉看她,呸了一声。
“娘娘,安妃娘娘梦到还是没梦到说不准,但太白真的出现过。”宫女低声急道,“就在月蚀之前,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
贵妃猛的坐正身子。
“你说什么?”她陡然色变问道。
月蚀,与太白会,太子危。
…………………………………………….
茂平平乱的事自然也随着捷报进京的时候就传开了。
不过相比于对付凶悍的西贼取得的胜利,这种民乱平定按常理并不会引起多大的轰动,但这一次却与往日不同。
主要是因为其中有一段妙事,那就是代天子招抚的晋安郡王孤身入石唐寨的故事。
“…只带了四个人….”
“不对,我听说是只有晋安郡王一人,就那样施然入山进寨…”
这边嘈嘈杂杂,那边鼓声得得。
“…当时是金光炸闪,原来是太上老君显灵,口念急急如律令,手甩神光剑,那贼人顿时倒地一片,晋安郡王施然而出,拂袖高喝,尔等贼人,还不归附,当待何时!”
伴着啪的一声书板响,说书人撩衣摆身而站,顿时满堂叫好轰然。
二楼对着大厅的雅座里,年轻人也忍不住拍几案哈哈大笑。
“六郎,有什么好笑的。”秦弧皱眉说道。
“说的很好笑嘛。”周箙笑道,一面将几案上的干果抓起一把扔进嘴里,倚着栏杆继续听。
“….要说这晋安郡王本就非凡人,当初秀王妃梦菩萨笑推金瓜入怀,醒而有孕,生晋安郡王,因为是菩萨座前童子,所以才能招子引财…..”
听到这里,周箙咧嘴又要大笑,秦弧站起身来,将一把大钱扔几案上。
“走了走了,这等胡言乱语,不知道跟晋安郡王多大仇。”他皱眉说道。
周箙笑着跟上。
“挺好玩的嘛。”他说道,“说起来郡王殿下还真是福佑,烟花也能吓退敌人,大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烟花吓退敌人,你信吗?”秦弧说道。
周箙看他一眼。
“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呢,你又乱想什么。”他笑道。
“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事实。”秦弧说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
“那管他真真假假呢,反正事情了结了。”周箙说道。
秦弧没说话,回头看了眼茶肆。
茶肆里围着众多,那说书人口沫四溅越发兴起。
“郡王殿下福佑,那亲王当如何?”他冷冷说道。
周箙伸手拍他肩头。
“郡王殿下受天福佑,将来太庙里偏殿济济供桌上或许能摆到最上层。”他说道,“而亲王纵然没有福佑,正殿里得个末位,十三,郡王,亲王,一字之差,已经是天意福佑了。”
“既然明知天意,就该固守本分。”秦弧说道,“如今的郡王,失了本分了。”
“哪里失本分,陛下本来要命百官出迎他们归来,还要平王代天子敬酒呢,不是被招抚使官兵们拒绝了,多本分啊。”周箙笑道,一面带着几分得意,“算他们知道本分。”
说着话凑近秦弧,压低声音。
“平个乱,不过是跟一群民众,更有一些山贼闹腾,这也要算大功的值得天子相迎的话,那我们西北军的功劳可怎么算。”
秦弧呸声笑了,用胳膊撞开他。
“你得意什么,人家此举该得的功劳得了,名声有了,而在皇帝面前又保持了谦逊,知进退也有了,这才是高明。”他笑道。
周箙嗤声。
“你累不累啊,每天想这么多,你聪明劲没处用,不如赶快想想她的事怎么办吧。”他没好气说道。
她的事…
秦弧笑了笑,没有说话揣手迈步。
她是我最想,但偏偏她是从不用我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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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九十四章 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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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箙和秦弧到了家门时,正碰上程娇娘出门。
“你要去哪里?”周箙问道,微微皱眉。
“去庆王府。”程娇娘说道。
周箙倒无所谓,抬脚迈步,秦弧站住脚。
“程娘子。”他说道。
程娇娘停下脚看着他。
“我一直想不明白,晋安郡王殿下是怎么说服你照看庆王的?”秦弧笑问道。
“因为他请我,而我也能做。”程娇娘说道。
秦弧笑了。
“原来娘子这么好请。”他笑道。
程娇娘笑了笑施礼坐上车。
“你干什么?”周箙瞪眼用胳膊撞了下秦弧。
“好奇啊。”秦弧说道,先迈步进门。
来到庭院中二人在廊下坐,婢女们端上茶具,秦弧束起袖子烤茶。
“有什么好奇的?”周箙问道。
“好奇她到底会嫁给谁。”秦弧笑道。
经过周箙德胜楼一闹,高家狼狈不堪,但却并没有跟着闹起来,反而沉寂无声。
“看来是高大人出手了。”秦弧说道。
“昨日媒人去程家了。”周箙说道,啐了一口,“真亏他们厚脸皮。”
“这时候不厚脸皮才是蠢呢。”秦弧说道,将热茶斟上,“所以说高大人出手就是不凡。”
周箙接过茶一饮而尽。
“那…我们该怎么做?”他问道。
我也厚脸皮…吗?
秦弧抬头看他,午后的日光下年轻人有些粗糙的面庞涨红,不知道是被晒的有些热,还是刚一口饮了热茶的缘故。
“所以我很好奇。”他笑道,自己也斟茶一饮而尽。
…………………………………………
“接下来怎么办?”
而此时坐在周家的客厅里的程大老爷也正说出这句话。
他是来见娇娘的,却不想错过,便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高家真请了媒人来了?”周老爷带着几分紧张问道。
程大老爷点点头。
心里也是暗恨,没想到闹成这样还要遣媒人来,这高家的确不好惹。
“他们遣媒人来。那咱们干脆让六郎和娇娇成亲。”周老爷在一旁说道。
程大老爷看着周老爷。
“那这样的话,这京城到底是呆不下去了。”他神情肃重说道。
“怎么会,就因为这一件荒唐事,陛下难道还能驱逐我们?”周老爷嗤声笑道。“这不过的是儿女荒唐事,年轻人们难免有些风流的过往,不以私事论朝堂,陛下可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
程大老爷亦是嗤声一笑。
“你说错了,我们现在说的可不是陛下。”他说道,“而是平王。”
平王?
周老爷愣了下。
“你难道忘了,最初做媒,最初挑起事由的是谁吗?”程大老爷说道。
是平王!
这件事跟皇帝无关,对于这两家成亲还是成仇,皇帝始终是个旁观者。而且皇帝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会退位。
这件事跟太后有关,这门亲事成不成,关系着她的脸面,事实上现在已经很丢她的脸面了。但太后始终是太后,年纪更大,且后宫妇人到底左右不了大朝堂。
但如果这件事跟平王有关,这个年轻的唯一储君,将来还会在位很长时间的皇帝,他的喜怒必将很长时间的影响左右着朝堂,而且这种左右还会延续他的子孙…..
“这么说。这件事不解决是不行了。”周老爷喃喃说道。
解决也容易,只是付出代价则是家族的前程。
“怪不得娇娇说要顺势而为成亲呢。”他又捻须讪讪说道。
程大老爷露出鄙视的笑。
“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喊的那么厉害,却原来这就怕了。”他说道,“早知道你这个外姓人靠不住。”
这帽子可扣大了,周老爷绝不会承认。
“姓程的。谁怕了?谁让这麻烦是你的儿子惹出来了!累害我家娇娇!你有什么脸理直气壮的。”他呸了声毫不示弱喊道。
果然吵起来了,外边侍立的仆妇丫头们松口气,这才是周家和程家相处的样子。
“吵什么?”
程娇娘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室内的僵持。
“娇娇。”
程大老爷和周老爷同时喊道,看着站在门口的程娇娘,周老爷抢先迈出几步。站定在程娇娘身边。
程大老爷不屑如此,对这女子怎么样是要看怎么做,可不是扯着嗓子喊。
“你的亲事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周老爷抢先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施礼道谢。
“亲事是小事。”她说道,看向程大老爷,“伯父来的正好,我正要回家去。”
回家?
这时候要回家?
“阿弥陀佛,终于要走了。”
听到消息的周夫人忙念佛连连。
“怎么要走了?”有仆妇问道。
周夫人倒不关心这个,只要人走了,不在她眼前就好。
“那程二老爷还在家呢,虽然被程大老爷关着,但程大老爷关的,她做子女的难不成也能心安理得听之任之?”另一个仆妇也是好奇不解问道。
“哎,该不会是要议亲了所以回家了吧。”有仆妇反应过来说道,“适才听老爷说了,这次的事必须议亲来解决了。”
“那她要嫁谁?”仆妇们齐声问道。
这边的周夫人也顿时竖起耳朵。
“那还用说,自然是咱们六郎了。”
天啊!我的儿!到底要赔上你。
周夫人伸手扶着心口,另一只手习惯性的去摸几案上摆着的酒壶,颤抖着手斟了浅浅一盏,仰头一口喝了。
通体舒畅,乱跳的心也安静下来。
这是那女子特意给自己酿制的酒。
只是酒是好酒,如果只有酒在眼前,人不在,那就更好了。
“娇娘,你是不是有了主意了?”
回到家程大老爷立刻问道。
“你说吧。嫁哪个?”
周家那老混帐明显的怂了,肯定不敢主动再来提亲事,但这没什么,他开不开口无所谓。只要娇娘开口,他就去打的那姓周的听话上门提亲,以为当初他们程家挨打是真的就没有还手之力了吗?
真拼了命,谁怕谁!
不过,如果是要嫁高家,这也不是不可能,从媒人的态度来看,似乎高大人很诚恳,还说等回来亲自来拜访,到时候再详谈。
如果高家低头娶妻的话。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周全的机会,当然,这都得看娇娘的态度,如果她同意,他也不介意背着被人嘲笑没骨头的名声。跟高家和颜悦色谈婚嫁。
“嫁谁以后再说,现在请伯父带着父亲,你们速回江州。”程娇娘说道。
回江州?
程大老爷的遐思被打断,愣住了。
现在?
“在京城呆着会不方便。”程娇娘说道,“还是回江州的好。”
在京城说亲事人家说上门就上门,堵着门你也没办法,如果回江州的话。光路程来回就能够拖一段时日了。
是啊,拖为上策,这么简单的办法怎么没想到。
“举重若轻举重若轻。”程大老爷哈哈笑着说道。
对于程大老爷的大笑和称赞程娇娘只是摇摇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父亲怎么回去还要伯父你费心。”她说道。
程大老爷哈哈笑了。
“简单的很。”他说道,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学高凌波高大人就行。”
四月底。大理寺判官程栋上书,因接到母病危,所以特请回乡。
算起来这程栋自从来到大理寺在衙门待的日子屈指可数,先是御史台的案子避位了几日,紧接着又是被其兄告别籍异财避位。官司才清,又说犯了病在家休养不能见人,如今干脆直接告假回乡。
“先是妻子断了腿,接着又要回乡,这拖字诀真是用上瘾了。”一个官员看着面前的奏章摇头说道。
“那放还是不放?”另一个官员低声问道,“要知道他进京来可是高大人安排的,如今高大人未说就放他走不知妥否?”
先前的官员将奏章扔回几案上。
“那还能怎么办?人家母危不让归吗?高大人都因为母病重回来了,程栋就不能吗?这根本就拦不住。”他说道,“更况且,陈相公已经同意了。”
那官员这才看过去,见几案奏章上鲜红的朱批以及中书的大印。
“拖就拖吧,拖这一时,难道还能拖一世吗?”他摇头说道,“江州再远,也不过是快马十日而已。”
……………………………………………………….
看着马队疾驰而去,程四郎还伫立相望。
“娇娇你也该跟这一起回去,这时回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身后传来周老爷的声音。
“晋安郡王尚未归来,受人之托岂能言而无信。”程娇娘说道。
因为程娇娘不走,还需要对伤手施针的程四郎也留下了。
“妹妹,这件事是不是很难办?”
沉默一路迈进家门的时候,程四郎说道。
自从伤了手听了程大老爷的话之后,他一直淡然而行,并没有主动提及如今的事,但他的心里到底是放不下。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话,就不会有今日的困局。
程娇娘闻言转过头对他笑了。
“其实你们真的都想多了。”程娇娘说道,“这件事真的不算什么事。”
这种话不是程娇娘第一次说了,或者说一直以来她都这样说。
“那在妹妹眼里到底什么是大事?”程四郎问道。
“那些没人说起,但却存在的事。”程娇娘说道。
这是什么事?
程四郎皱眉不解。
“天象。”程娇娘说道。
“日蚀月蚀吗?”程四郎问道,“不过大家也都说起过啊,而且应兆的民乱旱灾也都出现了。”
程娇娘摇摇头。
“不,天象并非只有这个。”她说道。
程四郎惊讶不已,不止日蚀月蚀,还有别的天象?是什么?他怎么不知道?
“所以我才奇怪。”程娇娘看向他,“有一件事明明有人知道了,但却始终没有人说,就好像没有发生一般,那这件事要么真是小事,要么…..将为大事。”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九十五章 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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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京中的天气已经炎热。
原本还没有到更热的时令,但高家的书房里也摆上了一盆冰,空气中添了几分凉意湿润,让刚洗去一身疲惫的高凌波更添几分惬意。
不过身体惬意,心里却是焦躁火气。
“糊涂!怎么能把程二老爷放走!”他竖眉喝道。
“大人,不放走不行啊。”几个下属讪讪说道。
“是陈绍批的,他一向跟父亲做对,原本就不愿意这个程栋进京,早就想把程栋赶出去了。”高小官人在一旁大咧咧说道。
“他想赶的人多了,难道都能赶走吗?要你们是做什么的!”高凌波竖眉说道。
“实在是不好拦,偏巧和大人一样,都报了母病危….”一个下属说道,“要是我们想法子拦下他,只怕让陈绍找到把柄反而为难大人。”
“为难我?他为难我我自会想法子对付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高凌波冷笑道,“你们这样瞻前顾后,说到底还不是不把这程栋当回事。”
“父亲,他走了又如何,咱们去江州又不是什么难事,还怕他跑了不成。”高小官人说道。
程二老爷的存在可不仅仅是一个父母之命。
“你们眼里就只有亲事,亲事算个什么大事!”高凌波没好气说道,一面摇头。
那女子,怎么会跟其他女子一般一心婚嫁了事,如果真在意婚嫁,怎么会有那个不与救治者结亲的规矩。
算了,早知道如果不是亲历亲为,事情总会有纰漏,事到如今已经完全跟预想的不一样了,那就眼前事想眼前应对吧。
“来人,送我的帖子去给程娘子,我将登门拜访。”他说道。
“父亲。您要亲自去见那女人啊?”高小官人问道,一脸不屑,“她也配….”
“比你配。”高凌波没好气说道,将帖子甩出去。
高小官人缩头不敢再说话。看着小厮拿着帖子疾步出去了。
高凌波到京的消息自然很快就被该知道的人知道了,而他家的小厮出门去往程娇娘家的动作也被各方的眼线看到了。
“高大人可是比他儿子能说会道。”陈老太爷笑道。
“那又如何,她又不是要嫁给他!”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没忍住失笑。
“休的胡言。”他忙又收笑斥责道。
陈绍对父亲赔礼,伸手摸了摸胡须。
“都已经闹成这样了,那高小官人明显是故意报复,这样结亲,就算是有高凌波在其中周全,他能周全一时,难道还能周全一世吗?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因为高凌波几句话就真结这门亲。”他说道。
陈老太爷摇着蒲扇笑了。
“别的女子吧也许不会。”他说道,“不过要是她。日子怎么过的下去,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女子的行事可是说不准啊。
“想不透,想不透。”陈老太爷摇扇说道。
而与此同时,秦弧也放下手里的茶碗。
“没错,这女子做事一向不按常理。”他自言自语说道。“高大人说服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说服了,那就真的结亲了。
结亲了…..
秦弧站起身抓过外袍一面穿上一面疾步出门。
“十三。”
秦夫人的声音在后响起。
秦弧站住脚扭头喊了声母亲。
“我要出门去,急着走。”他说道。
“过来过来,我有事要问你。”秦夫人招手含笑说道。
秦弧只得回转走过来。
“母亲要问什么?”他问道。
“问你要去哪里?”秦夫人笑眯眯说道。
秦弧有些无奈的喊了声母亲。
“去想去的地方。”他说道,一面施礼转身疾走。
“是不是还要见想见的人?”秦夫人在后笑道,又跟上几步,“十三。光想不行的,你得说啊,这可是个好机会。”
秦弧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牵过马径直去了。
“你又乱和他说什么呢?”秦侍讲从内走出来说道,“十三已经长大了,都是做官的人了,你别总逗他。”
秦夫人摇着团扇笑。
“大什么大。真大了话,连个意中人都笼络不到。”她笑道,一面团扇半遮面看秦侍讲,“这一点真是一点也不像他的爹。”
秦侍讲被妻子打趣顿时板着脸故作恼怒的嗯了声,四周的仆妇侧面低笑只当没听到看到。
夫妻二人说笑一刻迈步也出门。这边人来报周箙来了。
“六郎,十三他刚急慌慌的出去了。”秦夫人笑道,看着面前施礼的年轻人,又补充一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自从成了进士得了官,应酬倒是多了。”
周箙应声是。
“自然不能跟以前一样了,我在军中时也是如此。”他说道,一面施礼告退了。
看着骑马而去的周箙,秦侍讲皱眉。
“你骗他干什么?”他问道。
“你懂什么。”秦夫人说道,“要知道这周家的小子可大约是能抱得美人归的,要是那样,咱们家十三可怎么办?”
秦侍讲摇头带着几分不赞同。
“戚戚小人为。”他说道。
“这种儿女婚嫁事上可做不得大丈夫,本就不公。”秦夫人笑道,“看天意吧。”
秦侍讲失笑。
“你这是天意?”他问道。
你这明明是故意人为。
秦夫人挑眉一笑。
“他遇到我,就是天意。”她说道。
………………………………………………
周箙闷闷回转家中,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一家急慌慌的逃也似的离京而去了,好像也带走了京城这一段的热闹,如今满大街都在说的是孤身夜入山寨,神光护体惊贼人的晋安郡王,高小官人和程家的儿女婚事纠葛反而没人说了。
这就是京城,新鲜事层出不穷的京城,又再热闹喧哗也能转瞬即逝的京城。
“父亲。”周箙喊道。看着厅中坐着吃茶听小婢唱曲的周老爷,“那件事怎么办?”
“哪件事啊?”周老爷懒洋洋问道。
“娇娘的亲事。”周箙闷声说道。
“哦,那不用急,娇娇儿自有主意。她让咱们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周老爷笑道,一面手在膝头上敲打着拍子应和小婢的歌声。
周箙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那,那也得去问问啊。”他说道。
“有什么可问的,现在不是拖着嘛。”周老爷说道,“拖着也挺好的。”
父亲其实说白了,还是..怕了吧。
经过程大老爷事关平王的分析,想到如果真结亲周家将要面对的局面,周老爷还是退缩了,更况且程娇娘也没有非他们周家不可。
拖着也挺好的…..
周箙心里叹口气。
拖着怎么能好!这种事就要快刀乱麻才是!
你不问。我去问。
周箙深吸一口气,施礼起身告退走出来。
对,我去问,帮她嘛,有什么问不得的!
念头越发坚定。周箙的脚步也不由加快。
我去问她,问她。
周箙出门的时候,秦弧已经吃过半芹捧来的一杯茶。
夏日的厅堂敞开着,换上了纱窗,与窗外的绿竹红花相映,廊下喂的鸟儿啾啾鸣叫。
“这件事拖虽然是个办法,但到底不能解决根本。”秦弧说道。
“也未必。”程娇娘答道。
秦弧笑了笑。再次端起茶碗吃了口。
“其实,我应该劝说你嫁给周六郎。”他忽的说道。
程娇娘抬眼看他,坐在一旁轻轻打扇子的半芹也看过来。
“可是,我有些说不出口。”秦弧一笑说道,“因为我觉得,这次可能就是真的了。你真的就会嫁了。”
“婚嫁有什么可假的。”程娇娘摇头说道。
秦弧笑着应声是。
“是,婚嫁不是儿戏。”他说道,“但我总是想把它看做儿戏。”
半芹更为不解看着他。
“因为…那样的话,你的规矩就也是儿戏了。”秦弧笑道,看着程娇娘。
什么规矩?半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边秦弧已经似乎不容她们多想的继续说话了。
“程娘子,如今这个时候,不如规矩改一下吧,因为涉及到的人位高权重,周家与你结亲并不是最合适最好的,但我家可以,我秦家可以将这件事周全,且不需要自损。”
他一口气说出,看着眼前端坐的女子。
“这次的事,不如还是由我来出面吧。”
“出什么面?”程娇娘问道。
这话问的秦弧倒是一怔,又有些失笑,没听懂吗?怎么可能,那好吧,就说的更清楚些。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和我家结亲,这是合情合理的佳话,就算太后平王不喜,最终不能失了情理,更何况还有我秦氏一族….”他认真说道。
话没说完程娇娘摇头,虽然没有出声打断,但秦弧自己停下了话。
“是为这件事啊。”程娇娘这才说道,含笑施礼,“郎君不用费心了,这件事真的不用在意。”
还是这样….
秦弧看着她。
这女子端坐在眼前,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已经不陌生了,甚至算下来能与她如此相处的最多的人就是他了,游过船,赏过灯,观过舞,赏过花…..
可是为什么又觉得很陌生,不管哪一次这样相对而坐,都好像是第一次一般。
那么近,那么远。
“好,娘子需要我费心了,再说。”他笑道。
程娇娘含笑再次施礼道谢。
秦弧的马儿从门前疾驰而去,走到街口的周箙勒马停下,看着没有看到自己的秦弧而过。
原来他来这里了。
是不是又想到什么法子了?
不过看着样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念及如此,周箙又催马上前,才走了两步又猛地勒住马,面色微微惊讶看向前方。
程娇娘的门前又有人来了,夏日的日光下下马的年轻人穿的简朴,但却依旧让人一眼注目。
那人下马抬头,虽然看不清形容,但能感觉到那轻松自在,他轻快的抬脚迈上台阶敲响了家门,门很快打开了,人迈进去了…..
他怎么来了?
哦,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啊?
周箙的视线不由扫过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喧喧,但以他的敏锐可以看到四周人群里有些犀利气息的人散布着,将程家宅围了起来。
“郡王殿下!”
看着站到院子里的晋安郡王,原本听了小厮禀告不信的半芹惊讶的喊道。
“您怎么来了?”
大步走过日光,站在树影斑驳下的晋安郡王展颜一笑。
“我当差回来了。”他说道。
真是奇怪,这个宅院是他第一次来,但怎么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不对不对,怎么能这样说,应该说是熟悉的感觉。
晋安郡王心安点点头,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子和婢女。
因为人熟悉,所以物也熟悉。
“当差回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半芹咦声说道。
晋安郡王摇头。
“出了那么丢人的事,还好意思大张旗鼓?我都恨不得挖个地洞从城外进来。”他说道。
半芹被逗笑了。
“什么丢人的事啊?殿下。”她笑道。
“你这小婢,看来跟那个多嘴聒噪的半芹也一样了,这种我意气风发去说服山贼结果几乎命丧山寨靠着一根烟花得以侥幸逃命的丢人事,为什么还非要我说出来?”晋安郡王皱眉说道。
半芹笑的几乎直不起腰。
程娇娘也微微一笑。
“那不丢人。”她说道,“侥幸也不是凭空就能得的,你当得。”
赞誉的话已经听了很多了,但当这你当得这三字传入耳内,他的笑容还是忍不住从心底溢满散开。
“殿下今日来,是要我们娘子与你做贺吗?”半芹笑问道,一面引路做请。
今日来,听到这三字,晋安郡王似乎想到什么收住笑,肃正了神情。
“不是。”他说道,“我今日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已经走到廊下的程娇娘转身看他。
“我想说的是。”晋安郡王上前一步,看着她,“程昉,你嫁我可好?”
啊?
什么?
半芹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又似乎没听到,有些怔怔的看着院中站立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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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九十六章 可好
程昉,你嫁我可好?
院子里陷入了安静,看着小婢女露出惊讶的神情,晋安郡王便又迈上前一步。
“程昉,你嫁我可好?”他又说了一遍,落落大方轻松自在。
他真的是在也在说这句话。
看来晋安郡王也知道高家用太后逼亲的事。
半芹收回神,神情有些复杂。
她惊讶的并不是这句话,这几日来这种话已经有三个人说过来了,当然,不管是高家也好秦十三郎还有周老爷也好,他们说的都迂回婉转。
不管怎么样,这么多人都是惦记娘子,想要为她解围的,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程娇娘微微一笑,施礼道谢。
“殿下费了心,这是小事无须….”她说道。
“你想什么呢。”晋安郡王打断她,笑道,“这怎么能是小事呢?”
这当然不是小事。
半芹心内叹道。
“你忘了吗,我以前说过,你要成亲的话,我帮你打听挑选。”
在厅堂里坐下,半芹捧茶退到一边,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那是三年前了吧。
半芹听着都有些恍惚,那时候自己刚又回到娘子身边,程家和周家谋算娘子的亲事,当听到娘子落落大方说出的时候,那趴在墙头的少年人也落落大方认真又热情的说出那句话。
“你如果拿不定主意,或者不好打听。就来问我,我给你打听的清清楚楚,保证让那些做媒的人骗不了你。”
程娇娘笑了笑点点头。
“我记得。”她说道。
“我认真想了,想来想去,挑来选去,觉得…”晋安郡王笑着说道,“还是我最合适。”
程娇娘再次笑了。
“谁都合适。”她说道,“些许小事,无须费心。”
“程昉。我不是来帮你的。”晋安郡王说道。
半芹抬头看过来。
不是吗?
“当然,我知道你这段议亲的事。”晋安郡王接着说道,“知道有好些人想要与你结亲,所以,我认真的想了想,其实他们合适还是不合适。好还是不好,都不用我来判定的,是你自己来判定来做主的,毕竟日子是你自己过的。”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笑,没有插话。
“这是你的事,你自己能做主的事。又哪来的帮忙啊。”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含笑再次施礼。
“所以,我是来提亲的。”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半芹有些愕然。觉得自己脑子又糊涂了。
所以说,她还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嘛。
“我得知这一段的事后,想来想去,最终想到的是我自己。”晋安郡王说道,看着眼前的女子。
夏日正午,日光明亮,但再明亮的日光落在她身上。也好似被匿起了光芒变得柔和。
她的穿着似乎从来不变,不管是初识的那一晚。还是现在,都是素色的齐胸的襦裙,冬日的话外边会罩着一件深色罩衣,天热则是一件薄纱半臂。
没有任何首饰,粉淡施唇微点,墨黑的乌发一根旧木簪高挽,侧边插着一把银梳,简朴的还不如身旁的婢女。
她端庄的站着,姿态连宫里最好的宫妇都挑不出错。
她始终这样站着,就算那一夜山谷狼群围攻下篝火边的她也是如此,就这样安静的淡然的站着,看着这世间好的坏的,险恶的美好的,得到的失去的……
方伯琮,别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句话,他就心内安宁无比。
这世上有两个人希望他别难过,一个已经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一个就要变成别人的妻,从此以后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再也不能是自己……
那真是不敢也不能想象的事。
晋安郡王再次迈上前一步。
“想我自己与程昉结亲,而不是别人,是我。”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认真的说道,“方伯琮想与程昉结亲。”
方伯琮想与程昉结亲。
一旁的半芹怔怔中又有些恍惚。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女子说亲会是这样的。
如花年华,十里红妆,那是女子们一生最好的时刻,说起亲事,女子们有娇羞躲避的,有爽朗期盼的,父母们有郑重难以抉择的,有认真挑选的,也有对养成的女儿们不舍的,更有对成人的子侄欣慰的。
但这理所当然人尽皆知的事却一件也没有在这娘子身上发生。
她的亲事,交易的,掌控的,博弈的,被逼迫的,陷入困顿的,就连那些来表达求娶意思的,也都是分析着现在将来会如何应该如何。
没有欢喜没有欣慰没有不舍,只有惊慌畏惧忐忑算计进退计较合适。
我自己,想要与程昉结亲。
仅仅是自己,是想要。
莫名其妙的,半芹有些鼻酸。
“程昉,对于你的亲事,你有了决定了吗?”
晋安郡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半芹回过神抬头看程娇娘。
程娇娘摇摇头。
“这等小事,我还真没想过。”她说道。
“这事,在你眼里是小事吗?”晋安郡王眼睛一亮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那太好了。”晋安郡王笑道。
太好了?
这个人真有意思,半芹又看向晋安郡王。
这亲事是小事娘子说过无数次,听到的人有不信的有不赞同的还有带着几分无奈的怜惜的,觉得好而欢喜的还真是头一个。
他还并不只是嘴上说好,整个人的神情都透着欢悦。可见真是从心里都觉得好。
程娇娘似乎也有些意外。
“怎么好?”她问道。
晋安郡王笑。
“婚事对我来说,是一生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已经太多的无奈不由自主,唯有这个亲事,和谁相伴一生,我很想很想自己来做主来选择,程昉,我想与你相伴一生。” 他眼神明亮的说道,“既然对你来说是小事。是不重要的事,那你能不能用你的不重要事,成全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注1】
用你的不重要的事,成全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事。
半芹看着他,再次怔怔。
也可以,这样的吗?
程娇娘看着他。
“好啊。”她点点头说道。
好啊…
半芹又转头看她。神情呆呆。
这样,也可以啊
这,这,这叫什么事?
“这叫与君约。”
屋内灯火亮亮,婢女喃喃说道。
“姐姐。”半芹忙上前几步,带着几分惶惶。“这件事,就真的成了?”
“他求了?”婢女看向半芹问道。
半芹点点头。
晋安郡王早已经告辞了。从午时也变成晚间,还给忙碌归来的婢女讲了一遍,但她还觉得恍惚如同做梦一般。
“求了,他说想与娘子结亲。”她说道。
“娘子应了吗?”婢女问道。
半芹点点头。
“娘子说,好。”她说道。
婢女摊手。
“这不就结了,你还问什么?”她说道。
“那,娘子真要嫁给晋安郡王了?”半芹说道。犹自不可置信。
“娘子好像还没说话不算话过。”婢女笑道。
是啊,娘子说话算话。不骗人。
半芹握着手恍惚。
“是郡王啊。”她说道,“这比高小官人厉害吧?”
婢女伸手戳她的额头。
“不管是郡王还是天下最高,还是公主府小郎君,还是竹马六郎。”她说道,“谁厉害都没用,关键都是娘子开口定。”
半芹被戳的歪头,捂着头喊了声姐姐。
“别梦游了,快去准备嫁衣吧。”婢女说道。
嫁衣啊…
要嫁人了..
娘子要嫁人了…
娘子也会嫁人了…
哇的一声,半芹伸手掩面大哭起来。
婢女又好气又好笑,看着掩面的半芹又有些心酸。
“好了好了,大喜的事,你干什么。”她劝道。
半芹没有理会她,干脆坐下来掩面。
夜色里哭声若有若无的透过门窗回荡在院子里。
天色大亮,噔噔脚步声在高凌波的厅堂外响起。
“父亲,父亲,不好了。”
高小官人疾步进来说道。
高凌波正由两个美婢穿衣,闻言眉头都没抬一下。
“昨日晋安郡王去那程贱人家里了…”高小官人接着说道。
“首先这不叫不好了,再次….”高凌波转向他,竖眉说道,“你的妻子不是贱人。”
高小官人被这一眼看得忙低头。
“是,父亲,我失言了。”他说道,一面又急急抬头,“这几日那程….娘子家里秦十三也去过,秦十三是帮着周全过我和她的倒可以忽略不计,只是那晋安郡王跟着程娘子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们说什么是他们的事,我们只要做我们该做的事就可以了。”高凌波抖了抖衣衫,“备车。”
备车?
“父亲,你真要去那程娘子家啊?”高小官人说道,“让她来见你就是了。”
“如今是我们求人家,又不是人家求我们,难道还等人上门?”高凌波慢悠悠说道。
这怎么算我们求她?
高小官人很不赞同,才要说话,门外有人急匆匆进来了。
“老爷。”他说道,递上来一封信,“宫里的。”
高凌波伸手接过,看了一眼,神情微微一变。
“父亲怎么了?”高小官人忙问道。
高凌波抖衣坐下,将手里的信收起来。
“不用备车了。”他说道。
“啊?”高小官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又不备车,不去了吗?
“不用去了。”高凌波语气平和,和刚才并没有丝毫变化,神态也恢复如常,“晋安郡王适才向陛下求娶程氏娇娘。”
什么?
高小官人瞪大眼不可置信。
一个传说议亲两年的周家竹马还不够,怎么又冒出一个晋安郡王来?还求到了陛下面前?
这一个个的跳出来争抢着要打自己的脸!有那么大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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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书友compu
噗,我也是要表达这个意思,评论里书友也想出来了,而且比我原本要说的话还要更精炼,那我就用这个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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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九十七章 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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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门窗紧闭,殿直们把守,内侍们都站在廊外,预示着其内的谈话很机密。
其实内里的谈话不应该说机密,应该说私密,因为说的并非是军国大事,而是家人私事。
皇帝看着跪坐在面前的晋安郡王。
“你这求赏求的可真是让朕很意外啊。”他说道。“你这是临时起意?”
晋安郡王摇头。
“不是,陛下,臣不是临时起意。”他说道。
皇帝笑了。
“那以前藏得倒是深啊。”他慢悠悠说道。
“以前没想过。”晋安郡王说道,带着几分思索,“只觉得她挺好的,也没想过要怎么样。”
说到这里一笑。
“直到听到她要嫁人了,才觉得..”
他伸手抓了抓衣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嗯,听到她要嫁人了,所以你是为了她…”皇帝笑道。
就像周家那小子一样。
是为了她,为了解除这次的困境,为了帮到她。
晋安郡王摇头。
“陛下,臣是为了自己。”他说道,目光坦然看着皇帝,“为了庆王。”
皇帝露出一副就知道的神情。
“她如是嫁给你,就能治好庆王了吗?”他慢慢说道,眯起眼,神情带着几分寒意。
所以,这是这女子蓄谋已久的吗?
晋安郡王笑了,笑的有些苦涩。
“陛下,程娘子这个人,不说假话,庆王治不好了。”他说道。
皇帝皱眉。
“那你又是为什么?”他问道。
“臣喜欢她。”晋安郡王说道。
皇帝被这话说的有些愣愣,又笑了。
喜欢….
喜欢总是有理由的吧?美貌?聪慧?神技?
“臣也信任她。”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信任?
皇帝再次皱眉。
“庆王虽然治不好了,但是她通医术,不,或者不管什么术。她给过茶汤,庆王吃了能少些焦躁安然入睡,她弹得琴庆王能听到。”晋安郡王继续说道,“而最关键是。在某些时候,她能起死回生。”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着皇帝。
皇帝也看着他。
室内似乎沉默了一刻。
“玮郎。”皇帝开口说道,“那你,是不信任谁?”
室内的气息再次凝滞。
“陛下,臣不信任贵妃娘娘。”晋安郡王说道。
皇帝的神情无波,似乎没听到。
“臣也不信平王殿下。”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啪的一声响。
皇帝的手重重的拍在几案上。
“晋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平王会戕弟吗?”他竖眉怒目喝道。【注1】
晋安郡王神情没有丝毫的畏惧,也没有惶惶不安,他俯身施礼。
“陛下。”他说道,“臣不敢。”
“你不敢?你敢说不敢认吗?”皇帝喝道。
晋安郡王俯身不语。
皇帝犹自气愤难平,干脆站起身来回踱步。
“原来你竟然是如此想的。”他说道。“原来在你眼里,什么兄弟家人,都是歹人都是歹意!”
“晋安,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陛下,臣不是这样想的。”晋安郡王抬起头大声说道。“臣只是不得不这样想。”
“不得不!你还有理了!你心思阴暗你还有理!”皇帝喝道。
“陛下,臣是害怕。”晋安郡王说道,跪行向前一步,抬头看着皇帝,“陛下,如果陛下不在了,太后不在了。庆王可怎么办!如今不过才两三年而已,庆王在大家心里眼里是什么样,陛下,难道您不清楚吗?”
“什么样子?难不成大家都要时时日日的围在庆王身边,才是有心吗?”皇帝怒道,“晋安。出宫是你要出宫的,怎么?难道当初你出宫只是故作样子,其实是要大家求你留你吗?如今你倒有了怨气,你有什么怨气!照顾庆王,难道是朕求你做的吗?逼你做的吗?既然如此。你就走吧,庆王回宫,也好让你看清楚,庆王在大家心里眼里是什么样!”
晋安郡王看着愤怒的皇帝,神情似欢喜又似悲伤。
皇帝说了一通,不见晋安郡王再说话。
“你说啊,怎么怕了吗?”他喝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臣怕了。”他说道。
摇头,然后答是?
“陛下对庆王真好,这么好,臣都怕了。”晋安郡王接着说道,“臣怕有一天没有了这种好…”
皇帝气的瞪眼,疾步走下来,伸手点着晋安郡王。
“你这混帐小子,你今日是来咒朕的吧?朕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丧!”他咬牙喝道。
晋安郡王忽的伸手抱住皇帝的腿。
“孩儿就是害怕!”他喊道,“孩儿就是害怕!谁让陛下对孩儿对庆王这么好!谁让陛下对孩儿和庆王这么好!只有陛下对孩儿和庆王这么好!孩儿就是害怕!”
皇帝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抱住过,顿时又惊讶又不自在。
“你这小子!”他想要抖开。
但晋安郡王死死抱住不肯松手。
“朕现在喊人进来,你就能被金吾卫当场砍死!”皇帝喝道。
“砍死就砍死,那孩儿也安心了,不用害怕了,孩儿也不是没有死过,那时候在山寨,孩儿一点也不害怕,孩儿知道就算孩儿死了,有陛下在一切都好。”晋安郡王说道,抱着不撒手,还干脆更紧了紧。
皇帝被撕缠的有些恼火又有些…莫名的感觉。
宫里孩子少,有了孩子的时候他的年纪也大了,孩子又一个个的如此金贵脆弱,他碰都不敢碰一下,日常见一见说说话就是最亲密的父子行为了。
晋安郡王虽然是宫里孩子们中最早的一个,但刚来宫里因为年纪小想家哭闹,所以被太后哄着,见到他也是吓得老鼠见猫似的,再后来懂事了。虽然不再害怕他,但总是恭恭敬敬的,再大些在宫里熟悉自在了,就露出嘻嘻哈哈几分孩子的天真。也敢在他面前耍滑,但从来没有撒泼….
这就是撒泼吧。
撒泼也是一种信任和依赖吧。
只不过撒泼的人不是小孩子了。
皇帝忍不住噗嗤笑了,又忙板起脸。
“成何体统!”他喝道,“你都要成亲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这像什么样子!”
“有陛下在,孩儿永远都是孩子。”晋安郡王说道。
皇帝有些哭笑不得,低头看着晋安郡王。
这个晋安郡王自幼离开王府,跟家里的人生疏,但在宫里也是亲近的人不多。他也真的是除了自己没有别的人能够依赖了,再加上刚刚在茂平遇到的险境,虽然他说的轻松,但当时的危险可想而知….
他是吓坏了吧。
所有的人都敬他畏他讨好他,但还没有人依赖过他。
还有庆王….
庆王….
“…如今不过才两三年而已。庆王在大家心里眼里是什么样,陛下,难道您不清楚吗?”
皇帝心里叹口气。
他自然是清楚的。
“快滚开。”他低下头竖眉喝道,“成了亲,就跟你的媳妇滚出京城,别再让朕看到。”
晋安郡王有些惊讶的抬头,似乎一时没明白皇帝的话。愣了一刻展颜笑了,旋即松开手跳起来。
“谢陛下。”他喊道,喊完了又咧嘴一笑,“不过,臣不走,臣还要留在京城。”
皇帝没好气的瞪他。
“滚。”他喝道。
晋安郡王笑嘻嘻的施礼告退。
刚走了两步。皇帝又喊住他。
“太后那里,你自己去说,休想让朕替你去挨骂。”
晋安郡王再次施礼应声是疾步退了出去。
一直隐匿在角落如同不存在的内侍这才走出来。
“.朕都没想到最后竟然这样了。”皇帝摇头说道。
“陛下,这样其实更好。”内侍含笑说道。
如果这程娘子真和高家结亲,当然不是什么值得皇帝高兴的事。原本以为这程娘子不与高家结亲有一半一半的机会,但随着高凌波回来,这机会就小多了。
高凌波这个人,皇帝还是不得不佩服的,因为他这个人总是让人不忍心去厌恶,做事说话实在是太贴心了。
不过贴心归贴心,一个高家就够权势了,再加上一个胆大敢妄为且又有本事妄为的程娘子,他尚且能压制住,但以后呢?
年轻的继位者呢?
如果那程娘子跟了周家,也是不行的,有太后在,结下这个梁子也是解不了了,周家程家都将离开京城,那这京中还是高家势大。
现在有了晋安郡王就不一样了,太后可不会赶他走,他也不是谁都能轻易赶出去的,而且他与程娘子结亲,那就跟高家算是结了仇,高家与这程娘子就再不会联手了,对于年轻的继位者来说,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皇帝面上浮现一丝浅笑。
这小子,或许故意撒泼打滚就是来为自己解这个困局了吧?
要说起贴心,这个晋安郡王也很贴心,而且他还很敏锐,对朝堂对人心都很敏锐。
真是个出色的年轻人…
只可惜不是自己亲生的血脉….
所以,程娘子嫁给他也很合适,这样的人与高家就此结仇生分,对于年轻的继位者来说,何尝不也是一件好事。
这就是制衡之道。
皇帝转过身迈步向龙椅。
感情自然是有的,但坐在这里又岂是能耽于感情的。
疾步走在皇宫的路上,晋安郡王的脸上早没有了先前在皇帝面前的痴缠欢悦,他的面色恢复了独处时的那般阴沉。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紧跟着的内侍低声说道,“果然殿下出手百无一失。”
晋安郡王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旋即又匿去。
“各取所需,自然是百无一失。”他说道。
各取所需,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高凌波是如此,程家是如此,周家是如此,皇家也是如此,世人皆是如此。
区别就是看怎么取,以及取到后能否保持初心。
内侍低头紧步更上。
前方迎面走来几个内侍,见到晋安郡王忙侧身停下施礼。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其中一个含笑说道。
晋安郡王脚步一顿。
“皇后娘娘恭喜贺喜殿下……”那内侍含笑再次说道,抬头看着晋安郡王,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心愿得偿。”
晋安郡王的脸上浮现笑容。
“不知何时可以恭喜贺喜皇后娘娘?”他忽地说道。
内侍含笑低头。
“快了。”他说道。
晋安郡王没有再说话抬脚迈步,内侍们施礼恭送,看着晋安郡王疾步向太后宫中而去。
“太后娘娘会同意吗?”一个内侍忍不住低声问道。
先前说话的内侍已经站直了身子,微微一笑。
“连皇帝都能说服,太后自然更容易。”他说道,“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
“你才说了为了庆王不成亲,如今这是什么?你耍哀家的吗?”
“娘娘!孩儿如今也是为了庆王。”
晋安郡王跪行几步。
“孩儿这辈子都不会扔下六哥儿的,孩儿这辈子都是要和六哥儿在一起的。”
“孩儿不求她能治好六哥儿,孩儿只求能有一个和孩儿一样不嫌弃能真心实意善待六哥儿的妻。”
“别的人都怕六哥儿,都嫌弃六哥儿,纵然能一时装出不怕不嫌弃,但她们装不了一辈子。”
“只有她不怕六哥儿,她不嫌弃六哥儿,因为她也曾经是个痴傻儿啊,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明白六哥儿了!”
“娘娘,这世上再没有她这样的了。”
是啊,一个痴傻十多年的人又痊愈了,世上的确找不出第二个了。
太后有些怅然。
是啊,还有谁能像自己像皇帝那样真真切切的不嫌弃六哥儿呢。
就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世情人心如此,不能苛刻也不能强求,也莫骗自己了。
“孩儿求娘娘成全,孩儿求娘娘成全。”
太后低头看着眼前哀求的年轻人。
成全他,也是成全自己,成全这个笑话变成一个亲长的苦心。
“起来吧,哀家就当给六哥儿请了个保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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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以前写庆王出事的时候,用到一个字,弑,当时有书友提出弑是以下犯上,用在大皇子对二皇子身上不合适,当时看到了没顾改,现在想起来了就回头改了,谢谢那位书友。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九十八章 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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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一句成全让这程娘子的亲事尘埃落定,虽然不过是刚刚口头落定,尚未进入正式的说亲阶段,但该知道人还是都知道了。
“没猜到起始,也没猜到结局。”
陈夫人迈进门的时候,见到陈绍握着茶碗一面低声自言自语。
“是说娇娘和晋安郡王的亲事吧?”她问道。
陈绍似乎听到声音才发现她进来了,略有些惊讶下意识的点头。
“是啊,她和…”他说道,旋即皱眉,“你怎么也知道了?”
从晋安郡王向皇帝提出求赏与程娇娘结亲到太后点头成全,不过是半日的功夫,他是有宫里当差的人来传递消息,所以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陈夫人一个内宅妇人怎么也知道了?
“我适才在秦夫人那里。”陈夫人说道,带着几分担忧,“结果话都没说完,她的脸都白了,急慌慌的找十三去了…”
秦家能知道是正常的。
陈绍点点头。
“那这件事就真的这么定了?”陈夫人问道。
“上一次高小官人的事不也是定了吗?”陈绍说道,将手里端了半日早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谁知道还会如何,但凡遇到这女子的事,就总是出人意料,猜都猜不中。”
那倒也是。
“其实郡王总比高小官人好。”陈夫人说道。
“哪里好?”陈绍问道,“一个为了面子,一个为了里子,哪个好?”
高小官人堵着一口气要压制这女子挽回自己的面子,而晋安郡王求娶那程娇娘不是为了赌气争抢,而是为了庆王….
都有所想所利…
“那不一定。”陈夫人说道,“别忘了,娇娘她也是个美人呢,论相貌没几个人能比得过的。”
美人吗?
陈绍愣了下。印象里似乎从来没记住这女子的相貌,甚至都忘了她是个女子…
“她这样,谁会注意这个。”他摇头苦笑。
“咱们丹娘就会。”陈夫人不服气说道。
陈绍失笑。
“你这不是胡扯。”他说道,“晋安郡王是小孩子吗?”
小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吗?小孩子能顶着宗室的身份扬名立万吗?
陈夫人横了他一眼。又叹口气。
“我这不是希望她,能好一些。”她说道,“至少…”
她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至少郡王殿下比高小官人长的还好一些。”
陈绍也笑了,点点头。
“至少还好一些。”他说道。
至少比嫁给高家要好一些,所以陛下也才会答应的。
“说正经的,高家就不会再闹了吧?”陈夫人又问道。
陈绍端着空茶碗一笑。
“高凌波要是再闹,那他就不是高凌波了。”他说道。
……………………………………….
“父亲,那这事就这么算了?”高小官人气急败坏的喊道。
自从得知消息后,确切说当听到晋安郡王向皇帝求结亲的那一刻起,高凌波就一直很淡然。似乎要去拜访程娘子,要和程娘子结亲的事从来没有过。
“这简直欺人太甚!他晋安郡王哪来的底气来打我们高家的脸?”高小官人继续喊道。
高凌波气定神闲看着手里的书。
“皇帝。”他说道。
高小官人被说得一愣。
“啥?”
高凌波看了他一眼。
“从皇帝那里来的底气。”他说道。
高小官人哦了声,带着几分愤愤坐下。
“那皇帝也太宠他了!就算有亲疏,凡事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他说道。
“皇帝太宠他挺好的。”高凌波语气平和,一面看书一面闲闲。
“父亲!”高小官人急道。“咱们就这么认了?”
“认了啊。”高凌波说道,“我早说,这事未必是不好的事,看,如今就是挺好的。”
哪里好?
高小官人一头雾水。
高凌波放下书,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皇帝允许我们这把刀子对准晋安郡王殿下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而且这下更好。两个人绑一起了,省的我们分开论先后了。”
“这真是大好事啊。”
………………………………………….
“这是好事吗?这是好事吗?”
而此时的张家宅院里,丫头的声音已经持续好一段了。
张老太爷伸手挖了挖耳朵。
“太爷,太爷。”丫头又转到他面前,带着难掩的激动,“我要开始给娘子做嫁衣了吗?可以做了吗?”
“不可以。”张老太爷说道。
丫头一怔。顿时惶急。
“太爷?”
“你急什么,这才跳出来…”张老太爷伸手扳着手指数了下,“二个人而已…”
说到这里又笑了,看一旁的烤茶的老仆。
“不如我们来猜,下一个跳出来的是谁。”
老仆笑了。丫头急了。
“太爷。”她上前一步,“那你是说,郡王也不会娶我家娘子了?”
“那得看这个郡王殿下命好不好了。”张老太爷笑道,“要是他命好,还有别人跳出来争抢就能逃过一劫,如果没有人争抢,最后砸在他手里,那就真是命不好了。”
老仆笑声更大,笑声里夹杂着丫头的跺脚声。
“太爷,你不要逗半芹了!”丫头喊道,干脆转身就走,“半芹不问你了,半芹去问老爷。”
看着赌气跑走的丫头,张老太爷摇摇头。
“我才没有逗她。”他说道,“本来嘛,那女子那样的奸诈,娶了她肯定是要被卖了还替她数钱,这怎么能算好事呢?躲还来不及呢,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抢着,真是傻得可笑。”
老仆在一旁连连摇头。
“老爷,那可不一定。你看老爷你如今过的多好,白得这么个好丫头,外边还有一个丫头逢年过节的惦记你,大包小包的吃的喝的往家里送。送出去一个丫头得了两个丫头。”他说道道。
张老太爷看向他。
“哎?你是说我是傻子了?”他说道。
该知道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但大多数人都还是不知道的,毕竟才半日的时间。
周箙站在程家前要踹门的时候,身后有马蹄急响,他才扭头,就看到秦弧跳下马疾步上前。
“十三你….”周箙张口。
话还没说出来,秦弧就越过他猛地推门。
虽然自小残疾,但如同所有的世家子弟一样,骑马射箭秦弧从未丢下。
能拉开征战用的硬弓的手臂用上全力推在门上,不亚于周箙莽撞的抬脚想踹。咚的一声响,只是微挂着的侧门就应声被推开了。
里里外外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六公子。”门房侍卫们看着周箙旋即又了然,施礼喊道。
这次真不是我!
周箙心里说道,但自辩的话他从来不屑于说。
“真是失礼了。”
这边秦弧也收住了脚,似乎也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神情温润的笑了笑。
“这门不行啊有点不结实。”
侍卫们对视一眼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娘子在吗?秦…”秦弧和气慢悠悠的接着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周箙在后推了一把。
“装什么装,都急的砸门了,还在这里唧唧歪歪,他们谁在乎你的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他说道,自己先迈大步进去了。
秦弧摇头,含笑忙跟上。
前边已经有小厮先去通禀了。
厅堂依旧,程娇娘走出来与他们见礼。两个小婢捧茶。
“怎么不见半芹?”秦弧含笑说道,看着退回坐在程娇娘身后的两个婢女。
那位置一贯都是那个小半芹的,大半芹么太忙了见一面不容易。
“她忙去了。”程娇娘说道。
这么说两个半芹都忙了?
秦弧笑了。
“那娘子要不要添个新半芹?”他笑道,“我好送一个过来。”
程娇娘还没说话,周箙咳了一声打断他。
“你也有吗?”秦弧看着他,“我先说的。先到先得。”
“扯什么!”周箙瞪眼没好气说道,“说正事,都什么时候了。”
秦弧笑着点头看向程娇娘。
“这件事再是小事,也不得不想办法应对了。”他收了笑,整容说道。
要说了!要说了!要说了!
周箙的身子顿时绷直。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攥起来。
“你知道如今又有….”秦弧接着说道,话没说完一旁的周箙猛地开口了。
“大不了,我们去西北。”他说道,看着程娇娘,“西北也挺好的,也能建功立业,也能做你想做的事,不一定非要在京城。”
这话让屋子的程娇娘和秦弧都看向他。
“这种事不是躲起来就能解决的。”秦弧摇头说道。
“怎么不能?”周箙绷着脸说道,“难不成他们还能无辜治罪我们周家吗?”
“那当然了,治罪什么时候需要有辜了?”秦弧说道,“六郎,你别闹,这已经不是儿戏了。”
“我才没有儿戏。”周六郎说道,“我说娶你就是娶你,谁也不怕。”
说出来了!说出来了!
而且还是自己说出来的,不是让秦十三替自己说出来的!
“你不行。”秦弧皱眉说道。
不行?
这臭小子想干什么!
周箙顿时涨红脸。
“…高家的时候你就不行,如今是晋安郡王,你就更不行了。”秦弧接着说道。
周箙一愣。
晋安郡王?
秦弧看向程娇娘,神情沉沉。
“程娘子,晋安郡王向皇帝求与你结亲了。”他说道,“就在今日上午。”
他这句话出口,觉得屋内的气氛似乎与想象的不同。
那女子神态依旧,这个吧,她一向如此,想必就是说皇帝要纳她为妃,她的面色也不会动一下。
这边周箙倒是变了脸色,但似乎不是惊讶,而是恍然。
恍然?
“昨日晋安郡王来,是与你说的这个吗?”周箙喊道。
昨日?晋安郡王?来!
秦弧猛地转头看向程娇娘,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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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还没进入结尾呢…更谈不上完结,毕竟还有一卷呢….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九十九章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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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不可能!
秦弧的耳边恍惚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十三,十三,晋安郡王向皇帝求与程娘子结亲了!”
晋安郡王?
秦弧放下手里的画笔,看着疾步进门的秦夫人。
一向含笑的秦夫人此时脸上没有笑意,眼里是毫不掩藏的焦急。
“你昨日跟程娘子说定了没有?”她问道。
昨日….
“那时候是小事,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不急。”秦弧含笑说道。
“小事!”秦夫人伸手拍他的几案,竖眉喊道,“心悦女子,求两姓之好,什么时候是小事了?”
“是,是,母亲,现在不是小事了,是大事了。”秦弧忙说道,一面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和她说。”
秦夫人伸手推他。
“快去快去,别说晋安郡王了,就是个皇子,咱们秦家也争的起。”她说道。
看起来如果再不去,秦夫人就干脆自己去求娶了。
“我要是男儿,早就撸袖子将她娶回家了。”秦夫人哼声说道。
“撸袖子的是抢吧?”秦弧笑道。
“这样的人不值得抢吗?”秦夫人瞪眼。
当然值得,可是正因为值得,才越发的不敢,怕为难了她,怕亵渎了她,怕她不高兴,怕她嫌弃,怕她生厌……
“快去吧。”秦夫人伸手推他,“连晋安郡王都跳出来了,这事可再拖不得了。”
晋安郡王!
果然又是他!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他跳出来,是很可能的事。
“心越来越大了,大的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他慢慢说道。
所以这件事不惊讶,没什么可惊讶的,那种人就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他不跳出来。才是奇怪呢。
那又如何,他以为他跳出来,他们就会怕他了吗?就会没有办法了吗?
不会的,他不怕。她自然也不会怕,只要他们两个人齐心,就绝对不会被为难,就好像以前的那几次一样。
“现在我有个忙要请你帮。”
“说吧,这次要干掉谁?”
说吧,他们一起,谁都不怕,只要她开口,他就敢去做,也一定去做。只要她开口。
求你,开口说吧,求你。
秦弧看着眼前的女子,错眼不眨的看着。
“…..他昨日来就是与你说这件事的吗?”
耳边周箙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响起,一字比一字更响亮的撞击在他的耳内。
“…..他向皇帝求娶的事。是你….你们..说好的吗?”
周箙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们两个如此简单的字为什么吐出来会那样的艰难。
“是。”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是..
她说是。
周箙看着她,突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问什么。
“他不行!”秦弧说道,半跪坐半起,“他不行,他不合适。”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都一样的。”她说道。
这该死的都一样!
“不,他不一样。”秦弧说道,深吸一口气,要自己的声音和情绪一样稳下来。
对,稳下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都一样,跟高小官人要与她结亲的消息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别听他说的,这件事并不是简单的靠身份地位就能解决的事。”
“身份地位也要看很多方面。”
“他是郡王,是比高家看起来尊贵。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他没有根基,而且在皇帝眼里,也绝没有高家那般可以倚重。”
“别信他那些自己身份高贵,娶你就没人敢为难,娶你之后就是好日子的鬼话。”
“那都是骗人的鬼话!他要娶你也不过是为了对付高家,为了在这朝中立足,有你在,有你和高家和太后的过节,皇帝就一定会看重他,以他来制衡高家。”
“这看重也不是什么好的事,什么叫制衡,同力同等才叫制衡,如果皇帝答应他的请求,那就意味着,皇帝已经视他为要提防要防备的人,用他来制衡,何尝不是让高家来制衡他。”
“从此以后,皇帝不会偏袒护佑他,会纵容高家来对付他,纵容他绑着你,你们一起和高家争斗,你来我往,互相消磨直到两败俱伤,直到太子登基,直到新帝成稳,然后将你们一起扫除。”
疾风骤雨般的话语倾泻而出,说的人几乎窒息,让听的人也几乎喘不过去。
“程娇娘,你不会信他说的这些话的,对不对?”
程娇娘看着他,摇摇头。
“你怎么可能信!”秦弧站起来,拔高声音说道,“你如此聪慧,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些事吗?”
“不是。”程娇娘说道,“他没说这些话。”
没说…
秦弧愣了下。
“那他说什么?”他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他说既然婚嫁与我是小事,但对他来说是大事,所以请我成全。”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婚嫁与她是小事,与他是大事,所以请她成全?
秦弧怔怔。
这个无耻的家伙!
“当然对他来说是大事。”他又肃正神情,带着几分洞察一切点头,“你看,他就是这个意思,能娶到你,对他来说就是大事。”
“是吗?”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是。”秦弧点头说道,说完了又忙摇头,“不,不,不,不是那个是的意思。”
该死的,他可不是来夸赞那小子的心意和看重的。
程娇娘再次笑,低头施礼。
“不管哪个意思,谢谢你费心。”她说道。
秦弧的神情已经难以再维持淡然了。
“我不用你的谢,我也没费心。”他急道,再次站起身来,“你,你懂我的意思了吗?这件事你绝不能答应他,这件事绝对不行。”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不过你别担心。就算他求到皇帝面前,就算皇帝答应了,也没有事,这件事我也能解决。”
“不用解决的。这不算什么事,我和他已经说定了。”程娇娘说道。
我和他已经说定了。
我和他已经说定了。
这句话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从她口中,真真切切的说出来了。
室内一瞬间陷入凝滞,跪坐在程娇娘身后的两个婢女已经有些忍不住微微颤抖了。
为什么自从坐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心惊肉跳?
那些几乎是一句也听不懂的话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尽管听不懂,但还是觉得浑身僵硬呼吸困难。
如今没有人说话了,但她们却并没有得到解脱,反而如同陷入了一潭死水中,身子无休无止的坠下去,坠下去。无法描述的恐慌,无法描述的想要抓住什么却抓不住的绝望。
救命…
救命…
她们错了。
以往见半芹常常这样安静的坐在娘子身后,什么事都不用做,什么话也不用说,甚至连添茶倒水都很少做。觉得当这样的贴身婢女简直太容易太舒服了。
她们错了。
这根本就不舒服不容易,太痛苦太可怕了。
“你想做什么?”
就在婢女们几乎要伸手掐脖子的时候,秦弧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秦弧问道,挤出一丝笑,“你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
“不为什么,就是成亲。”程娇娘说道。
这句话一定还有别的意思。想一想,快想一想。
秦弧伸手按了按额头。
“成亲,成亲的办法也是好办法。”他抬起头挤出一丝笑说道,“至少把消息放出去…还能…或许……就….”
他结结巴巴说到这里,猛地转身狠狠对着外边的虚空打出一拳。
去他娘的也许还能或许如果!
这又不是过家家,这又不是唱杂戏。今日说定,明日又一场新戏重来!
这消息放出去,怎么可能成空!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两姓之好人论大事,难道是让天下人看笑话的吗?
室内再次陷入凝滞,两个小婢坐在那里瑟瑟发抖。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秦弧低声问道。垂手在身侧没有回头。
“秦公子,这是小事,对我来说,嫁给谁都一样,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程娇娘的声音淡然的传来。
是的,她说过很多次,也做过很多次。
王十七也能嫁,高小官人也能嫁,晋安郡王自然也能嫁…
“那我呢?”秦弧转过身,上前一步,看着那端坐的女子,“你嫁给我,嫁给我。”
程娇娘摇摇头微微一笑。
“秦公子,你不一样。”她说道。
这时候他就不一样了?为什么这时候他就不一样了!
秦弧看着她,手又紧紧的攥起捶了下腿。
因为她治好了自己的腿,就因为她治好了自己的腿,所以他在她眼里心里就是不一样的,就是跟那些人,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将他隔开了推开避开……
“还有我!那还有我!”
周箙的声音陡然响起,自从进门问出那一句话之后就陷入呆滞的年轻人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你嫁给我。”他喊道。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只是,我昨日先应下他了。”她说道。
昨日?
周箙一愣,想到自己站在路边看着那个下马迈入门内的年轻人….
就差那一步?
如果当时自己抢先进去,抢先说了这话,是不是……
这怎么可能?只是这样吗?
他要说什么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事实上自从进门听到这件事后他的脑子就乱了,说什么听到什么都迷迷瞪瞪似真似幻。
“比先来后到吗?”秦弧说道,看着程娇娘又一笑,“程昉,我,我先认识你的,是我先认识你的,不是他,不是他。”
程娇娘摇摇头。
“不是,我是先认识他的。”她认真说道。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章 念念
不是,我是先认识他的。
不是,她又在说不是。
“不是,他没说这些话。”
“不用解决的,这不算什么事,我和他已经说定了。”
“不是,是我先认识他的。”
自始至终从头到尾,她都在否定自己,她都在…承认他。
她在承认他。
秦弧看着眼前依旧端坐的女子,这个厅堂是程娇娘的厅堂,比不上外边正厅大,虽然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回江州了,但遵规守矩的程娇娘并不会用家主所居的宽敞的厅堂。
窄小的仅有一步之遥,居高临下的看去,视线里的女子却越来越远。
从来都没近过,从来都没有。
秦弧笑了。
“原来如此啊。”他笑道,“我也不知道,让你见笑了。”
“你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不可笑。”程娇娘说道。
秦弧还是笑了。
怎么不可笑,挺可笑的。
他抬头看着门外的夏景,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女子的笑声。
“…真的真的,秦郎君,我们姑奶奶家的事就是这样的….”
“….那个傻子是我们老夫人给起的名字呢,就叫娇娘…娇娇娘…”
娇娇娘,从并州独自回到江州的娇娇娘。
他伸出手,在棋盘上划过一道。
是个什么样的娇娇娘呢?
“把半芹用过的本子捎过来,又给新的丫头起了半芹的名字呢。”
他看着满池的荷花笑。
娇娇娘。是个很小气很记仇的娇娇娘呢。
“娘子,那个脱光光的人又来了。”
他抬起头隔着飞飞扬扬洒洒一片白茫雪雾,看着那个深袍大袖,乌发垂垂的女子。
那个被弃道观近十载,一朝独行千里归、那个人前笑我呆,素手酿新人、那个厌茶精食,任尔来去我不留的娇娇娘啊。
那个未见人知其人的娇娇娘啊,那个要你先死去再活来的娇娇娘啊。
“不是,是我先认识他的。”
秦弧看着她。摇头,摇头,又失笑。
怎么可能?
不,也许,原来,曾经….
那时候她终于答应要给自己治腿了。要自己做这个做那个,那时候有些欢喜还有些焦急,当然后来他知道那不过也是她在为自己治病而已,算起来,那反而是她主动对他说话最多的时光,再也没有的时光…..
秦弧摇头。那时候,就是那时候她说要尝尝普修寺的茶。于是他靠着一盘棋从明海老和尚那里挖来了一棵茶树。
这课茶树如今就在她玉带桥的小宅里生长的很好,这大概也是他送她的唯一的礼物吧。
那一次,对,就是那一次。
他送茶树进来,看到她面前摆着的茶具,几案另一边还有明显客座的蒲团。
她那时候在京城认识的人屈指可数,且能这样来与她对坐吃茶的更是没有。
原来…那个客。就是晋安郡王啊…
“娘子适才是在吃茶?”
他旁敲侧问着。
“这是什么茶?”
“不是你吃的茶,你如果没事。就请回吧。”
秦弧笑了。
原来那个时候,他在她面前连坐都坐不得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她面前能够吃她亲手烹制的茶了。
先来后到,先来后到,后到的是自己啊,有什么可比的,怎么比啊,怎么比得了啊。
真是可笑啊,真是可笑啊。
“程娘子,那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他抬手躬身施礼说道。
程娇娘起身还礼。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话。”秦弧又笑道,“毕竟,准备婚嫁,挺忙的吧。”
他说到这里笑着看那两个婢女。
“半芹都去忙了,婢女还够用吗?我让我母亲挑几个?”
“不用,不忙,多谢你了。”程娇娘说道再次施礼。
“也对,婚嫁嘛家事。”秦弧笑着点头,看一旁的周箙,“你表哥一家都在呢,家里人多得很,定然能办的妥妥的。”
程娇娘点点头应声是。
“那,告辞了。”秦弧说道,看着她。
程娇娘再次施礼。
秦弧转过身,抬脚迈步,一步迈出又停下,想到什么转过身。
“喂。”他笑道,冲程娇娘伸出手,“你还没给我点心呢。”
点心?
周箙看向他。
“好。”程娇娘说道,果然吩咐婢女们装了一匣子小食蜜饯。
“走了。”秦弧伸手接过匣子,冲她一笑。
这一次转身迈步出了厅门,最先走的有些慢,慢慢的越走越快,几步转过影壁消失在视线里。
周箙站在厅内,一直看着他看不到了,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走了啊?怎么就走了?
他又转头去看程娇娘,程娇娘察觉视线看向他。
黑亮的眼,似乎无波又似乎幽深不可测的眼…
周箙猛地转开视线,抬脚就走。
“六公子走好。”
门房站着说笑的侍从看到他忙站好施礼。
周箙没有理会他们跑出门,门前已经没有秦弧的马,他左右看,看到街上一个疾步走着的背影,身旁的马儿得得跟着。
“十三。”他喊道。
秦弧没有回头,似乎没有听到。
他的双手似是环在身前,显得身形更加瘦削,还有些…萧索。
环在身前?
是抱着那点心匣子。
“十三,十三。”
周箙追上去,没想到这小子走的竟然这样快。他不得不跑大了几步才赶上,伸手搭上秦弧的肩头,向前走的大力带的他不由多行了两步。
“干吗?”秦弧被按住,皱眉看他。
周箙张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现在心里一点念头都没,就是一片空白。
“你又没有要点心啊。”秦弧笑道,将匣子往一旁移了移,用胳膊挡住周箙。“别想来抢我的,你想要,自己跟她要去,这可是她谢我的。”
周箙一怔,空白的脑子里陡然浮现曾经的场景。
几年前那时候也是说她的亲事,当听说程家胡乱给她定亲时。他和十三急急的要先给她选个合适的,就像现在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
他心急火燎,而她不过是将一匣子点心推过来。
“我还有事,你们回去吧。”
“这些你们拿去吃吧,谢谢你们的心意了,去别处玩吧。”
就像现在一样。他看着秦弧,看着被他拿在手里的匣子。
一直都一样….
“十三..”他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嗓子有些哑涩。
“我先走了,我还有事呢。”秦弧说道,抬脚继续迈步。
这一次周箙没有追他,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的抱着匣子远去了。
“好了,虽然承认自己在她心中眼中什么都不是很残酷,但是,也不能真当个小孩子似的纠缠胡闹。”
其实也不残酷。就是有点不真实,根本就感觉不到残酷。什么也感觉不到…..
“让让!”
“这小子干什么呢!在这里站了半天了!”
“傻了吗?滚开,滚开。”
身旁也不时的有人有马有车摇晃而过,带起一阵阵疾风以及嘈杂的声音。
吵死了!
周箙不耐烦的皱眉,抬脚迈步。
“六公子?马呢?”
“你走回来的?”
“公子?公子?”
周箙抬头迈步径直而行,直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六郎,怎么了?”周夫人一脸惊讶的问道,上下打量他,“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去哪里了?”
周箙哦了声。
“我去她那里了。”他说,一面说伸手指了指方向。
周夫人还没说话,周老爷一步站过来。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幅德行?”他皱眉喊道。
周箙再次哦了声。
“她的亲事定了。”他说道。
定了?
周夫人和周老爷惊讶。
“跟谁?她选谁了?”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晋安郡王。”周箙说道。
这句话让周老爷夫妇再次愣住了。
周夫人停下掩住口要哭的手,不是六郎?这小子一幅奇怪的样子还以为是欢喜的,原来不是啊。
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
院子里陡然响起惊叫声。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晋安郡王已经向皇帝求娶了,而且她也答应了。”周箙说道。
院子里响起周老爷的大笑。
“晋安郡王!我的乖乖,我就知道我家娇娇儿不一般!”
“老爷老爷,那可是个皇亲!”
“那当然,还是个很亲的皇亲!将来说不定能赐亲王爵的。”
“老爷,那就是说咱们娇娇要当王妃了?”
“王妃,我家娇娇儿就是当皇妃也不为过。”
“快,快,去娇娇儿那里问问。”
周箙始终站在原地,看着听着院子里由嘈杂到乱乱最终又安静下来。
“问完了吧,那我回屋子了。”他这才握手活动了下似乎有些酸麻的胳膊和脖颈,自言自语说道,将手就势枕在脑后,晃悠悠的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相比于因为周箙回来而沸腾欢悦的周家,秦家则因为秦弧陷入一片诡异的气氛中。
“要去看看吗?”几个仆妇在屋子里一脸不安的说道。
“不许去!”秦夫人抬手制止她们,又补充一句,“不能去。”
“可是十三公子他看上去…”仆妇们满脸的担忧说道。
“他看上去不是很正常吗?”秦夫人说道,“还来我这里倒苦水。说没办法,他这个人还是大不过规矩,那程娘子根本就不会破例,所以他很伤心,要去哭一哭,让我们别去打扰他。”
仆妇对视一眼。
“这才是不正常的。”
秦夫人又叹口气说道。
“因为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十三从小都要做个正常人,他只会做出正常人的反应,会想做出正常人的反应,而不是他的反应。”
“他现在做出正常的该有的反应。那就说明他的反应很不正常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反应,是绝不想让人看到的反应。”
说到这里秦夫人忍不住抬手抚着心口。
“别说十三了,我自己听到,心都疼的跟被摘了去似的。”
仆妇们本是难过,但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想要笑。又不能笑,神情很是古怪。
“夫人。”一个年长的仆妇嗔怪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开玩笑。”秦夫人说道,拧着眉苦着脸,再次哎呦叹气。
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忙站起来。
“不对,十三反应不正常了。我要是不去看他,那也是不正常。”她说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不正常,如果发现我不正常了,他知道他的不正常被人发现了,心里就更难过了。”
这一溜的正常不正常说的仆妇们晕头转向,还没回过神,秦夫人已经起身疾步走出去了,众人这才忙呼啦啦的跟去。
屋子里传出笑声。
“哈。母亲,被你看到了。我哭的好难看真是太丢人了。”
“十三,谁说我是来看你哭的,母亲明明是来安慰你的。”
秦夫人从窗边收回视线,一面理直气壮的说道。
“来,拿些点心进去给十三郎吃,安慰一下。”
门厅开着,其内的年轻人依着凭几,见母亲转过来,便笑着举了举手里的蜜饯。
“我有。”他笑道,“而且是她做的。”
秦夫人摇头。
“这女子真是让人生气,都这样了,还要送你东西,岂不是让人更放不下更难过?”她故作生气说道。
秦弧笑着扬眉。
“这就是她啊,如果她不是这样,你儿子我怎么会对她情有独钟?”他说道。
秦夫人撇撇嘴。
“那你就独钟吧,我忙去了。”她说道。
说罢带着几分百无聊赖转身。
仆妇们在一旁笑着拥簇着。
转过身的秦夫人脸上立刻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凝结的眉头难掩忧色的神情。
而这边在秦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的时,秦弧的脸上也没了笑容,慢慢的木然的将手里的蜜饯放进嘴里。
“真甜。”他说道,一面一点一点慢慢的嚼动。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点心匣子。
跟以前一样,跟以前一样的。
所以不用急,不用急,这件事成不了的,就好比那时候的那个叫什么的人一样,未婚夫都叫了,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没有。
秦弧的嘴角浮现一丝笑,伸手抚着点心匣子。
程娇娘,这一次也会如此的,对不对,对不对。
两日之后,伴着司礼监的人迈入程家的大门,晋安郡王和程娘子结亲的事也终于彻底的传开了,顿时满城又是掀起热闹。
从德胜楼争花魁,到突然又成了一争钟情求娶佳话,佳话还没让众人醒过神,德胜楼里热血年轻人的多妻之仇一箭几乎刺穿了整个京城人的心,心还没落下呢,陡然这事竟然落定了,还是冒出一个想都想不到人。
皇亲,郡王,宗室。
这一波三折,身份地位有文有武,有权贵衙内有武将竹马,更有皇亲宗室,围绕这一个程娘子,这程娘子的身份来历又能单独成书,一时间整个京城的说书人都疯了,日夜不休废寝忘食谱写了各种版本的神仙娘子结亲记,在桥头茶肆正店豪楼里分别的开讲。
皇宫内,平王的课业还在继续,朝事再繁忙,平王也不会拉下功课。
“这一下可真是够风光了。”
平王的一声冷笑,让一旁提笔写字的陈十八娘停下手看过来。
小内侍从平王身边站开,带着满脸的讨好点头。
“是啊,说什么的都有,简直是,不堪入耳…”他低声说道。
平王脸上浮现一丝阴沉的笑。
“求仁得仁,既然陛下都同意了,本王自然也要恭祝郡王了。”他不咸不淡的说道。
话说到这里,察觉到陈十八娘的视线,便停下话。
“殿下,如今您不用刻意练字了,写文的时候略注意些就可以了。”陈十八娘含笑说道。
她如今主要是带着宫里的小公主们习字,比起聪慧又勤奋的平王,公主们则要多花些功夫。
平王神情温和的摇头。
“学问之道,不可一日懈怠,学海无涯,本王不敢自得。”他说道,“还是要夫人你费心。”
陈十八娘含笑点头。
“殿下如此,真是羞煞许多读书人。”她说道。
“夫人缪赞。”平王说道,虽然神情并看不出有觉得她谬赞的意思。
“不是谬赞,像殿下这样求学始终如初的的确难得。”陈十八娘说道 “这世上的人很多都是表里不一,嘴上说得好,或者一开始说得好,最后都不过尔尔,”
比如那个程娘子,还以为她真的是不在乎婚嫁门庭,沽名钓誉哗众取宠许久,到底是攀上了皇室宗贵就肯松口嫁了。
陈十八娘一面提起笔,一面弯了弯嘴角。
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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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七,周末休息一下,一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零一章 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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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匹马被赶到驿站门前时,引起一片喧闹。
“程大爷,您瞧瞧这几匹马怎么样?”驿丞问道。
程大老爷只不过略看一眼。
“是最好的行路驾车马吗?”他问道。
驿丞连连点头。
“当然,我亲自挑的。”他说道。
“我信你的眼光。”程大老爷笑道,一面将一袋子钱扔过来,“你费心了,拿去吃茶凉快凉快。”
驿丞伸手接过,眉开眼笑。
“程大爷,你真是太客气了。”他说道,一面忙招呼卖马的人,这边程大老爷也让手下去结账。
“…这位程大老爷可真是出手大方…看看他们现在用的马可没跑多远,这就要换新马…”
“…..价钱都不讲,还给这么多辛苦费…咱们驿站天天来这样的人多好….”
“…据说是要急着回乡,家中长辈身体有恙,所以才这么急。”
“呀那还真是孝子….”
窗外嘻嘻哈哈议论的人走开了,程二夫人还一脸愤愤的看着外边。
看到没看到没,程大老爷都成了大方的人了,他什么时候大方过!以前在家只有买自己喜欢的茶的时候才会大方,而让家里的她们老老小小多吃一碗茶都心疼的跟剜肉似的。
大方,都是大方的,那个曹管事,那个半芹,现如今这个程大老爷,为什么?不就是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吗?
那贱婢就是个傻子,这钱如果放在自己手里绝对不会这样糟践!
程二夫人愤愤的转身,却身子一歪,叫了一声差点跌倒,亏得是一旁的仆妇动作快扶住。
“夫人,您小心点。”
说到小心,程二夫人恨意满满看着自己的腿。
虽然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被打断了,但却也是伤了筋错了骨,前几天才消了肿。又被这样路上颠簸,不知道回到江州的时候会不会真的断了。
“夫人吃饭吧。”
门外有仆妇端着饭菜进来说道。
“急什么,才什么时候就吃饭。”程二夫人气道,“吃不下。”
“还是吃些吧。马换了,肯定即刻就要走的,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下来。”仆妇说道。
一想到这个,程二夫人就想发疯,不禁想,她还真的伸手忍不住捂住头发泄似的大叫一声,仆妇们忙再三的劝慰。
但跟以前相比,劝多慰少。
毕竟此时看来程大老爷是翻身了,且比以前还要厉害,程二老爷以前依仗的官身据说也要不保了。
程老夫人要是真的如程大老爷说的这么严重。她们这样赶着回去不过是见最后一面罢了,然后二老爷就不得不丁忧了。
丁忧三年,三年之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她们是二夫人的人不错,但大老爷才是她们的依仗,劝着程二夫人胡乱吃了饭。却不见起程上路的命令。
“走不走啊?走不走啊还?再不走,天黑又要露宿野外吗?”程二老爷没好气的喊道迈进程大老爷的屋子,却见程大老爷正拿着一封信神情皱眉。
“家里的信?”程二老爷被他这神情吓的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母亲真的已经……
“是四郎的信。”程大老爷答道。
要是那贱婢不行了,倒是值得庆贺的事。
程二老爷带着几分期盼。
“什么事?”他忙问道。
“娇娘的亲事定了。”程大老爷说道,似乎还有些神不守舍。
定了?
“和谁?”程二老爷喊道,顿时更觉荒唐。真是荒唐,女儿的亲事定了,他这当爹的都不知道!荒唐!
“晋安郡王。”程大老爷说道。
晋安!郡王!
连高小官人都不是,而是晋安郡王!
程二老爷只觉得脑子轰轰,这这这幸福来得太快有些承受不住。
“…快,快备车走。走,回京去。”他喊道。
一定要快,先把亲事办了,要不然万一江州的母亲真有个不测,这亲事可就要拖下去了。
跟皇家结亲。要怎么准备?要做的事太多了,光想想就头大!
程二老爷浑身抖的站不住,抬头却见程大老爷呆坐不动。
“大哥,干什么呢,还不快走。”他喊道。
程大老爷摇摇头。
不能走。
“不能走?”程二老爷惊讶问道,“你说什么呢?她成亲,我们做亲长的怎么能不在?”
是啊,她如果成亲,做亲长的怎么可能不在?但是她却让他立刻离开京城。
这女子做事一向心有成竹,如果这门亲事是预料中的,那么怎么会让他们立刻离开?
难道是意料之外的?
那他们回去还是不回去?
程大老爷低头看信,这是程四郎说道,只是描述了发生的事,但并没有说要他们回来,而且程娇娘也没有让人送信来。
听她的话,她说让他们立刻回江州,并没有说让他们回京城,那么就….
程大老爷将手中的信一收。
“备车,起程。”他说道。
程二老爷这才高兴的点头,不待催促自己第一个冲出去,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是往京城走吗?”
“二老爷,没说往京城走啊,大老爷说回江州呢。”
回江州?
怎么是回江州?
“既然是说亲,自然会有人来找我们,我们还是会江州等着吧。”
程二老爷看着坐在车上气定神闲的程大老爷,人都傻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傻了还是这程大老爷傻了。
“程槐!你疯了!”
……………………………………………………………….
女方的家长如此的淡定,男方的亲眷们此时可热闹的很。
“这可是咱们这年轻一辈里第一场婚事呢。”贵妃笑道。
在座的妃嫔们都笑起来,陪着说些符合的话。
太后笑的更是合不拢嘴。
“是啊,可得好好的操办。”她说道,一面问秀王府那边送消息过去了没。
贵妃笑着应声是。
“送去了,估计再过三日秀王妃就能收到了。”她说道。
太后带着几分欣慰点点头。
“秀王妃她们虽然是亲生的,但来京城到底是客,这亲事还是咱们要来操持。”她说道。
贵妃应声是。
“那是自然。”她笑道。“晋安郡王可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
太后更感叹几分。
“郡王呢?”她问道,“不是今日来了吗?”
“娘娘,在皇后那里。”一旁的宫女忙说道。
晋安郡王原本跟皇后也没那么亲近,是从二皇子出事后。
他这是替二皇子孝顺皇后呢。
皇帝曾这样感叹过。
二皇子最是孝顺皇后。出事也是因为去给皇后采摘腊梅…..
太后的眼忍不住酸酸。
“真快啊。”她转开话题说道,“想当初站着到腿这里…转眼就长这么高了。”
太后一边说一边比划。
“养大一个孩子这么快,又是多么不容易。”
正说着话,门外禀告安妃来了。
安妃如今在宫里是众人艳羡的对象,皇帝夜夜陪伴,好吃好喝好玩的要什么有什么。
看着大腹便便的安妃含笑进来,太后先伸手免礼。
“你怎么出来了,这天热的很。”她说道。
“太医嘱咐臣妾多走走,臣妾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安妃说道。
这话让宫内的人都笑了,贵妃也笑了。只不过笑的有些嘲讽,目光落在安妃那隆起的肚子上。
“你能帮什么忙,你好好的,就是帮忙了。”太后笑道。
说笑一时,宫妃们起身告退。其他妃嫔都自行散去,看着安妃起坐的笨拙,太后很不放心,让两个内侍亲自护送回去。
“贵妃娘娘。”
安妃看着前方的贵妃喊道。
贵妃停下脚看过来。
“安妃妹妹啊,有什么事?”她含笑问道。
安妃由自己的宫女扶着走近前。
“我如今怕热,想多添些冰。”她说道。
如今后宫由贵妃代理,吃穿用度各有定数。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妹妹说笑了,这还用跟我说。”贵妃说道。
她们二人说话,旁边太后宫里的内侍笑着开口了。
“二位娘娘,咱们走到那边凉亭下说话吧,这大日头地下可不行。”他说道。
瞧着金贵的…晒一晒都晒不得了?
贵妃心里冷笑一声。目光不自主的又落在安妃的肚子上,放在身前的手不由握起。
“也没什么事,娘娘我们边走边说。”安妃笑道,一面伸手做请。
贵妃含笑先行。
“…自然要和娘娘说的,不能乱了规矩嘛。”安妃笑着答适才的话。
你乱的规矩还少吗?
贵妃心里冷笑。小贱人你已经跟皇帝说了,又来我这里虚卖个好,当谁傻子呢。
“妹妹太多心了。”她笑道,迈步下台阶。
安妃看着她迈步,忙跟上。
“我不敢多心,是怕娘娘多心。”她笑道。
这话说的真是放肆!
贵妃微微停了下脚步,回头看安妃一眼,目光还是落在了安妃的肚子上。
靠的就是这个了吧……
“妹妹说笑了。”她说道转过头继续迈步。
安妃停顿了下,看了看一眼台阶,放在身前的手紧紧的握了握,一咬牙抬脚迈出去。
“娘娘,你听我解释….”她说道,一把抓住贵妃的胳膊,旋即哎呀一声。
贵妃陡然被抓住胳膊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摔开。
“你干…”她喊道,话音未落就见安妃从自己身旁向下倒去,余下的话便变成了一声惊叫。
尖叫声划破了宫内的上空。
这喧闹声让尚未走远的其他妃嫔都看过来,而从远处走过来的两人也站住脚。
恰好看到人滚落下来的晋安郡王面色难掩惊愕。
这是怎么了?
“玮郎。”
皇后微微一笑。
“本宫送你的新婚大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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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二更。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零二章 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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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绍走出值房的时候,看到廊下站着四五个人正在低声说什么,一面向宫内的方向看。
他加重了脚步,那些人便忙都转过身。
“干什么呢?”陈绍皱眉问道。
几人犹豫一下,便有一个站出来。
“宫里好像出事了。”他说道。
陈绍顿时沉脸。
宫里出事?宫里出事他能不知道?
“一个妃子摔倒了。”那人忙接着说道。
真是胡闹!这也叫事!
陈绍才要说话,那边有人颠颠跑来,看到他们聚集就激动的招手。
“知道了知道了,是安妃摔倒了。”他喊道。
他喊完了才看到这群人有几个冲他挤眉弄眼杀鸡抹脖子,然后就看到陈绍站在其中,顿时忙站住脚神情讪讪。
不过陈绍并没有斥责,而是面色微微惊讶迈上前一步。
“安妃?”他问道。
那人松口气,忙点头。
“对,是安妃,不小心从台阶上跌下来了。”他说道。
“那皇胎…..?”陈绍问道。
太后宫里气氛紧张,哭声喊声不断。
廊下聚集着的妃嫔们都低着头,不时的抬头向殿内窥视,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的对视一眼眼神交流,可以看出她们的神情很是古怪。
殿门紧闭,内里皇帝皇后太后都在。
太后面色苍白的坐着,嘴里念念有词,皇后神情带着几分郁郁,放在身前的手紧紧的攥着显示着她的紧张与担忧。
另一边皇帝来回踱步,听着内里的叫声哭声。
“你们到底行不行?”他喊道,抬脚就要往内走,得到吩咐的宫女们忙拦住他,跪下劝着。
皇帝只得愤愤转身回来,继续踱步。
“陛下。请程娘子来吧。”
皇后的声音响起。
程娘子?
皇帝转过头看她,皇后坐在那里,本就病弱的脸越发的苍白,声音也颤抖着。
“陛下。臣妾…”皇后看着皇帝,似乎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有泪水流出来,“臣妾受不了了,快请程娘子来吧,她不是能起死回生吗?”
“皇后,不要乱说,你乱说什么!”一旁的太后睁开眼喊道。
皇帝看着皇后的样子,却是心有戚戚。
害怕…
很害怕…
那些脆弱的孩子们,就如同手中的沙。握住留住,是那样的难。
“召程氏….”皇帝转头对外喊道。
话音未落,内里安妃的哭喊声停了。
殿内的皇帝皇后和太后顿时也止住了呼吸,看着内里。
李太医走了出来。
“李太医,是不是没救了?”皇帝径直开口问道。
没救了。就能去请那程娘子了。
李太医从皇帝的话中也听出了这个意思,他想笑一笑,却知道这时候不能笑,更何况他也笑不出。
“陛下,是没救了但不用请程娘子了。”他说道。
身后是太医局的医妇低头跪下。
“陛下,安妃娘娘产下皇子,但…已是死胎。”她说道。
夜幕笼罩了宫廷。宫里虽然灯火通明,但由于宫殿众多,看上去依旧阴森,夏日的风回荡在宫殿间,似乎带着呜呜的声音,让这阴森更添几分。尤其是今日,这风里的哭声更让人觉得真切。
备受荣宠的安妃今日跌没了皇子,那个被皇帝万分期待呵护的皇子。
醒来的安妃哭的要死要活,药不吃,饭不食。一心求死,此时宫里一堆人守着。
皇帝并没有在安妃跟前守着,事实上当听到太医和医妇说产下死胎的时候,他就没有再近安妃身前。
夜晚的勤政殿在外宫殿内显得更孤寂,夏日里门窗紧闭,门外廊下的内侍都满目的焦急,却没有人敢推开殿门,直到远远的有一队人提灯而来。
“皇后,是皇后娘娘。”
内侍们看清来人,惊讶的低声说道,忙迎接。
不经通报,皇后就推门进了殿内。
殿内只点了两盏灯,昏昏暗暗,皇帝就坐在龙椅上,听到门开人进来连头都没抬一下,手扶着额头闭目似乎睡着一般。
“陛下,回去歇息吧。”皇后说道。
皇帝嗯了声。
“朕再看一会儿,今日多看一会儿,明日就能少一些。”他淡淡说道。
声音和思路都清晰。
皇后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伸手拉住皇帝的手。
“陛下,这些朝事不是今日多看明日就能少了的。”她说道,“看的越多,明日送上来岂不是越多。”
皇帝笑了睁开眼。
“那依着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看的越少,朝事就越少?”他说道。
皇后一笑,握着皇帝的手紧了紧。
“臣妾是想说陛下别急,慢慢来。”她说道。
皇帝伸手拍了怕她的手。
“不急不行啊,时不我待啊。”他说道。
皇后看着他摇摇头。
“陛下,以后日子还长呢。”她说道,“您看,臣妾病了这么久,现在也慢慢的好了,陛下,您要陪着臣妾,臣妾也陪着你,我们慢慢的走,还能走很久很久,陛下,您不要急,也不要害怕,臣妾在的,臣妾陪您。”
他还可以走很久?
他原本以为也能走很久的,看,他这被大病小病不断的身子,竟然又得了龙子了。
他以为这就是上天对他身体的认可,却原来并不是。
那个龙子,还是没了…
没了…
几乎是从他成人的那一刻,生子就成了唯一最重要的期盼,只是,一次次的期盼,一次次的失望。
现在回顾起来,他的一生似乎只有这两个情绪,期盼失望期盼失望的重复着交织着,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最终都是失望而已。可是怎么还是习惯不了?怎么还是想要去期盼呢?
“陛下,我们回去歇息。”皇后说道,一面站起身,手还紧紧的拉着皇帝的手。“您不歇息可不行,您可不是自己,多少人都寄托与您,臣妾,六哥儿,太后….”
六哥儿…
皇帝一个激灵。
“父皇父皇,我知道哪个是大河…”
“父皇,等我长大了,我就亲自去把舆图走一走,我替父皇走一走….”
六哥儿…我的六哥儿….
是的。他不能急,也不能怕,没了他,六哥儿可怎么办,别的人都能自己顾自己。他的六哥儿可不能…
他的六哥儿这辈子都只能依赖别人….
皇帝的眼睛终于有些发涩,他抬起头顺势站起来。
“对,歇息,明日事明日做。”他笑道,“皇后至理真言。”
皇后微微一笑。
“至理名言,也要人能听懂。”她说道。
皇帝笑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抬脚迈步。
皇后在后跟随,门外的内侍们都松口气,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提灯引路。
皇帝却在迈出门后停下脚。
“今日皇城司谁人当值?”他问道。
立刻有个内侍疾步走来。
“陛下,小的何正。”他说道。
“何正?”皇帝念了遍笑了笑,“这名字不错。”
何正忙施礼谢恩。
“着。何正,查今日安妃之灾。”皇帝说道。
此言一出,现场瞬时凝滞,就连夜风都停了一般。
“陛下。”皇后轻声说道,一面伸手拉了拉皇帝的胳膊。“这只是意外。”
皇帝握住她的手,抬脚迈步。
“意外太多了,朕不想再看到意外了。”
此时的程家院落内,灯火也比往日要明亮,因为要操持程娇娘的婚事,范江林和黄氏也搬了进来,人多宅院里日夜都显得热闹了几分。
“半芹你不能再熬夜了,看着眼都熬红了….”
“不行,娘子的嫁衣一定要赶出来…”
“那也不用你绣的。”
“我要看着,要不然不放心。”
两个婢女便走便说笑,一路行来只觉得夜风摇曳的灯笼都在笑。
这么久了,终于也能感受到幸福激动的心情了。
婢女有些感叹,自从到这娘子身边以来,惊吓悲苦愁闷不安种种都尝过,唯有这属于正常女子该有的一直未曾有。
虽然晚来了些,但也比不来的强。
她抬头看着前方端正而行的程娇娘,加快脚步跟上。
“娘子,可以给程大老爷他们送信了吗?”她问道。
话音才落就见程娇娘停下脚,微微抬头看着夜空。
“不用了。”她说道,一面抬起手遥遥向星空一指,“看,天时地利人和齐备了。”
天色亮的时候,陈绍走出来,看着早饭已经摆好。
“程娘子那里你还去一趟吗?”陈夫人问道。
“我就不去了。”陈绍说道,一面慢慢的吃饭,停顿下,“添妆重一些。”
陈夫人一笑。
“那是自然。”她说道,一面和他说准备送什么。
夫妻二人正说话,门外有小厮疾步进来,在陈绍便低语几句,陈绍点点头,小厮便退下了。
陈绍接着吃饭。
“添妆的事,暂时不用急。”他停了下筷子又说道。
陈夫人神情一惊。
“出什么事了?”她说道,握着筷子的手都抖了下。
这个程娘子身上有太多的事了,多少意外多少出人意料多少提心吊胆,自从得知晋安郡王求娶且皇帝太后都同意的时候,她心里念了多少佛,只求这一次可千万别再出问题了。
但每次想到,最多的念头还是,这次真的没事吗?没事吗?
结果到底还是…..
这是该说果然如此心中落定呢,还是该伸手打自己的嘴一下骂一声呢?
“没事。”陈绍摇头说道,停顿一下,“安妃的皇子昨日没了。”
安妃的皇子没了?
“怎么会没了?”陈夫人惊讶问道。
皇帝对这个未出生的皇子多么看重,大家都略有耳闻,皇帝这样看重,肯定是要被照顾的妥当,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没了的又不是这一个。”陈绍说道,“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个皇帝的子嗣向来是难得,能平安生下又平安养大的,如今只有一个儿子。
不过皇帝丧子对皇帝来说是大事,但对他们这些朝臣来说,丧几个也无所谓,承继江山社稷的有一个就够了。
陈夫人哦了声点点头。
“那这跟娇娘有什么干系?”她又忙问道。
陈绍皱眉。
“跟她有什么干系?”他反问道。
陈夫人一愣,旋即失笑了。
是啊,这跟她有什么干系!
“我都紧张成什么样了。”她笑道,“唯恐又出什么差池。”
陈绍点点头,一面喝口茶汤。
“不过到底有影响。”他说道,“皇帝的心情不会好,这婚事只怕要拖后了。”
不过那都是小事了。
陈绍夫妇继续闲谈家事。
相比于陈绍这边的淡然,高凌波的厅堂里,用餐的几案已经狼藉一片,碗筷杯碟显然是被砸乱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高凌波神情铁青,面色狰狞喝道。
面前的小厮清客都战战兢兢。
“大人,这件事本和娘娘无关的..…..”那小厮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高凌波一个巴掌打的跌倒在地上。
“本和娘娘无关?”高凌波竖眉涨红脸喝道,“那现在被关起来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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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零三章 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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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太后殿内,虽然过去了一夜,气氛依旧紧张低沉。
两个宫女小心的搀扶着太后,前面的宫女跪着喂饭,才吃了几口,太后就摆手不吃了。
“娘娘从昨日午间就没吃东西了,不能再不吃了。”宫女们哭着劝道。
“吃不下啊,哪里吃的下去啊。”太后亦是流泪说道。
宫女们正劝着,皇后过来了。
“皇帝呢?”太后忙拉着她的手问道。
“娘娘放心,昨晚没睡,不过和臣妾说了一宿话,情绪还好。”皇后说道,一面接过宫女手里的汤碗,“适才去看安妃了。”
“当去,当去。”太后流泪说道,“皇帝昨日那样就走了,安妃这哭的死去活来的,也是心打结了,去了就好,去了就好,哀家就知道皇帝不是个无情的。”
“娘娘,皇帝最是心慈,您还能不知道,他这正是因为心慈,受不了,又不想被咱们看到,所以才躲起来了。”皇后说道。
太后流泪连连点头。
“还是你知道他。”她说道,视线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本就是中人之姿,又多年病缠身不见人避养,此时看来又瘦又小,本就苍白的脸经过一宿的熬磨看起来更加憔悴。
“景荣。”她流泪喊道,伸手拉住皇后,“你才好些,就遇上这么多事,你这身子可怎么熬得住。”
皇后微微一笑,将汤匙送到太后嘴边。
“所以娘娘你要快吃饭精神起来。”她说道。
有了皇后的劝慰,太后很快就好起来了,当午后皇帝过来时,都能冲着皇帝拍几案了。
“你让人把她关起来的?把她关起来做什么?”
太后愤愤喊道。
“这本就是个意外,那么多人在场都看到,你这是做什么!”
皇帝一直沉默不说话,听到这里看向一旁。
“谁在场?都看到了什么?”他忽地问道。
此言一出,殿内安静一刻,一旁有两个内侍迟疑一下站出来。
“是我们,太后娘娘特意让我们送安妃娘娘回去。”他们说道。
“那你们都看到什么?”皇帝问道。
两个内侍更加怯怯,忍不住抬头看太后。
“快说!有什么就说….”太后竖眉喝道。
皇帝看向太后。
“娘娘,你是想让他们说你想听的还是他们看到的?”他打断太后说道。
太后一怔,旋即大怒。
“皇帝,你这话真是诛心….”她喝道。
话没说完,一直安静的坐在太后身旁的皇后抬手掩嘴似是要轻咳。
“娘娘,陛下。”两个内侍忽地噗通就跪下了,大声的喊道,盖过打断了太后的话,“奴婢们看到贵妃娘娘和安妃娘娘原本好好的,后来下台阶时好似争执了起来,然后贵妃娘娘就推了安妃娘娘一下。”
此言一出太后神情骇然。
“胡说胡说!”她也顾不得再质问皇帝,站起身来指着两个内侍,“大胆大胆。”
“娘娘,娘娘奴婢不敢胡说。”两个内侍咚咚叩头说道,“奴婢是不敢说奴婢不敢说啊。”
太后面色铁青,眼一翻倒下去。
殿内一阵尖叫。
忙碌一日一夜的太医院又是一阵忙乱,看着几个太医匆匆而去,才从安妃宫中回来的李太医忙让开路。
“太后没事吧?”
“没事,急火攻心,心慌意乱而已。”
“这时候急有点晚吧?”
“不是小皇子的事,是贵妃的事。”
太医们低声窃语散开了。
李太医在廊下站了站,向一旁的一间厢房走去,厢房推开门,内里站着一个太医,受了惊吓一般回过头,待看到是李太医,便笑了笑恢复轻松。
“李大人安妃娘娘脉象无虞了吧?”他问道。
李太医迈进室内。
“安妃娘娘的脉象如何,吴大人你心里最清楚吧。”他说道,语速放慢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吴大人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放心了。”他说道。
李太医看着他一刻。
“吴大人。”他说道。
吴太医抬起头看他笑了笑。
“李大人有何吩咐?”他问道。
李太医看着他。
“你一点都不遮掩一下吗?”他问道。
吴太医看着他愣了下,顺着李太医的视线看去,见一旁放着的药箱里有一角血迹露出来。
他笑了,伸手将那角布塞进去。
“多谢李大人提醒。”他说道,看李太医,“有人说的没错,李大人果然是自己人。”
李太医看着他神情复杂。
他的目光落在吴太医的药箱上,看起来跟所有太医的药箱一样,但仔细看的话,厚了一些宽了一些…..
“想不到渭城吴家还会死胎养成。”他慢慢说道。
对于李太医的话,吴太医面上没有丝毫的异样,依旧带着笑。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不上台面不上台面。”他笑道,一面擦过手,将药箱拎起来,“李大人歇息一下吧,我就先告辞了。
说这话又压低声音。
“还要去处理一下….”
他说道还特意拍了拍药箱。
“吴讯!”李太医神情有些激动,抬手抓住擦身要过的吴太医,压低声音,“有人就真的如此笃定老夫不会说出去吗?”
说出去。
说出去安妃怀的根本就不是皇子,甚至原本是个死胎。
说出去昨日产下的所谓成形的死胎,不过是这吴太医和医妇从外边弄来的而已。
说出去真正的死胎只不过是一块血肉而已,此时就在这吴太医的药箱夹层里。
说出去!
吴太医依旧神情淡然,看着他微微一笑。
“李大人怎么会说出去?李大人可是不会害人的。”他亦是压低声音说道。
说出去,会有多少人为此丧命?
那他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李太医渐渐的松开手。
吴太医笑着再次施礼,要迈步又停下。
“其实李大人,你知道吗?有时候不会害人其实就是害人。”他压低声音说道,看着李太医,“李大人,想想至今还吃着药的郡王,想想…二皇子…..”
李太医看着他,颓然垂下手。
是吗?
原来他也是帮凶吗?
…………………………………………………….
“….陛下,臣妾不得不说这是陛下的不对了…..”
“…陛下,安妃的孩子没了,太后比您的难过不会少的…..”
“….陛下,您怎么能这样说太后娘娘呢!”
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帘帐传进来,将太后混乱的思绪渐渐的拉回来,当低低的夹杂着咳嗽的女声哭起来时,太后长长的吐口气。
“叫皇后不要哭了,叫他们进来。”她说道。
帘帐被掀开,皇后疾步先进来,跪坐下来拭泪,而皇帝落后一步,看着卧榻上的太后,撩衣跪下了。
“孩儿有罪。”他说道。
“你没罪,谁都没罪。”太后说道,挣扎着起身。
皇后忙亲手搀扶。
“皇帝,哀家明白你心里的苦…”
皇帝俯身施礼喊了声母后,声音里带着几分哑涩。
“陛下,这都是意外,是意外啊。”太后流泪说道,“荷娘她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她又不是疯了!更何况…..她如今这身份是最没理由的!”
“娘娘,朕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要查,才要问,要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意外。”皇帝抬起头说道。
声音是软了,但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退让。
太后闭了闭眼,手掩面流泪。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说道,念念一刻想到什么,这一切都是从晋安郡王出宫以后才发生的….
“就说不该让玮郎出宫去,有他在,哪会有这种意外,都是你们非要让他走…….”
这话让皇帝眼神微微一暗。
“娘娘,不是你我非要让玮郎出去的。”他坐正身子慢慢说道。
不是你我?
是,是,反正她绝对不想,都是玮郎来求来闹,还有贵妃常……
太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不对,不能这样想!不能这样想!这样想不对,这是巧合,这是意外。
天啊,不能这样想!
“陛下,这是意外!不能疑邻盗斧啊!”
………………………………………
“这不是意外!”
贵妃将面前的一个瓷瓶扔了出去,这已经是她面前能见的唯一可摔打的东西了,其他的都已经碎在地上。
“这是故意栽赃陷害本宫!”
没有东西可以摔砸干脆来回走,如同宫里的其他人一样,贵妃自然也是一宿的没睡,昨日的妆容已经淡去,再加上又气又惊又恨等等情绪,面色极其难看。
“安妃她可真够狠啊。”
她伸手指着外边,拔高声音。
“安妃她可真舍得啊!”
说到这里气喘不已。
真舍得啊!安妃疯了啊!那是个龙子啊!这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她再次冲向门外。
“娘娘,您不能出去。”门外内侍们喊道,将门死死的拦住。
内里的内侍宫女也都跟上去哭着劝住。
“要关本宫!要查本宫!”
贵妃嘶声喊道,不是悲伤不是害怕,而是气的要疯了。
“这种可笑的把戏,谁会信!针对别人也就罢了,针对本宫!真是可笑!谁会信!陛下怎么能信!”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竟然说我害她的孩子!竟然栽赃我害皇子!
这简直真是气死人了!
没错,她是打算要害的,是生了心思,是日日夜夜诅咒安妃那孩子没了,但是她还没动手呢!结果安妃这个小贱人竟然反过来陷害她!
这个小贱人!小贱人!
“我要见太后!”贵妃再次喊道,“太后那边的人亲眼看到了,是安妃那贱人自己故意摔的!”
“娘娘,见不了啊。”一旁的内侍宫女们颤颤说道。
贵妃呸了声。
“蠢货废物,本宫出不去,就没有能出去的人了吗?”她喝道。
“不是的,娘娘。”一个内侍抬头惶惶说道,“咱们有人能出去,外边也有人能去,只是,太后宫里进不去啊。”
贵妃一愣,旋即失笑。
“怎么?难道太后也害安妃了?”她嘲讽笑道。
“不是,太后娘娘伤心过度身子不好,皇后娘娘亲自陪着,下令不许扰太后养身,但凡后宫事都由她定夺。”内侍颤声说道。
皇后!
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内侍。
皇后!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二十多年了,这宫里还从没听过凡后宫事有皇后定夺这句话!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皇后定夺?
那个病歪歪的一年要死七八回的皇后!
事情不对啊…
贵妃摇摇头,有些怔怔的后退几步。
事情不对,事情不对。
而一旁的一个内侍此时面色也变了。
皇后!
他想起以往种种,皇后的身子突然好了,但是那又如何呢?难道皇后身子好了,能再抱养小皇子了,就能威胁到平王了吗?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一个毛娃娃太多的不确定,皇帝不会朝臣也不会将储君寄与他身上,哪怕是皇后养的也不行。
所以他当时并不觉得皇后身体好了有什么大干系,反而觉得皇后这样在宫内走动是回光返照,秋后的蚂蚱…..
错了,错了,皇后好了并不会是对平王有什么威胁。
原来,也许,她要威胁的是贵妃!
她的目标是贵妃!
是贵妃娘娘!
修改上传的时候突然停电了,抱歉晚了。
今天因为工作关系,只能一更,请多多担待,谢谢,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零四章 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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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贵妃宫中的喧闹嘈杂,太后宫中安静祥和。
当听到太后睡得有微微的鼾声起时,一旁跪坐的皇帝才终于松口气。
“如此…”他说道,抬头却见一旁的皇后依着凭几也睡着了,手扶着头微微乱了发鬓,看上去更加憔悴。
皇帝止住话,眼中浮现怜惜。
这个不声不响病着那么多年,宫里人都要忘了,连他自己也都要忘了的皇后,安详平和快乐的时候从来都没人想起的皇后,却在一片混乱焦忧不堪的时候不声不响上下周全安抚。
有些人就是这样,快乐幸福的时候可有可无,但当陷入困境能陪伴不弃倾力相助的便只有他。
皇帝伸出手轻轻的推了推。
“景荣,别在这里睡。”他低声唤道。
皇后猛地惊醒。
“陛下,臣妾失礼..”她忙说道,看到睡着的太后又忙压低声音。
皇帝冲她摆摆手。
“失什么礼,你快回去休息一下吧,熬了一宿一日了。”他低声说道。
皇后微微一笑点点头。
“是,那臣妾也就不硬撑了,臣妾的身子还真是熬不住的。”她说道。
不是像别的妃嫔那样泪光闪闪的坚定的表示要熬着,自己的身子算什么,就是立刻为了皇帝为了太后死了都不眨眼一下,但皇后这样坦然应声且明确的说自己熬不下去,却让皇帝觉得贴心,觉得真实。
这才是真心实意。
“臣妾要是再躺下,陛下可怎么办。”皇后说道,一面起身帮太后放下帐子。
看着她在太后面前操持的身影,皇帝更是点点头。
“不过臣妾就不回去了,在太后宫里歇息了,这样也方便照顾。”皇后说道,一面起身送皇帝出来。一面又叮嘱,“陛下,您不如去安妃宫里歇息一下吧。”
安妃宫里啊。
皇帝的脚步顿了下。
“陛下,臣妾知道安妃如今哭得多。陛下听多了心里是不舒服。”皇后柔声说道,“只是皇帝不去,也是不太好,不如这样,陛下你听臣妾的,去了之后就直接歇息,这样虽然不用口头话语,但也足以让安妃明白陛下你的关怀,陛下您歇息了,安妃自然不会再跟您哭诉。”
她说到这里。拉了拉皇帝的胳膊。
“这个时候,臣妾不愿意也不舍得陛下您一个人呆着。”
是啊,人悲伤的时候更怕孤独。
皇帝看着她笑着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
“朕知道了。”他说道。
转身要走,皇后又想到什么拉住他。
“陛下。还有让皇城司把宫门守住。”她说道。
朝里宫里的事几乎没有秘密,皇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这件事,无论是不是意外,都不是什么光彩事。”皇后说道,“还是不要让人来嘲笑咱们了。”
嘲笑…
嘲笑他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皇帝,嘲笑他还想老树新发,还想得皇子…
看看。如今好了吧,空欢喜一场吧,丢人了吧……
皇帝身子微微僵硬,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皇后费心了,这件事朕知道了,朕自有安排。”他说道。
皇后带着几分宽慰点点头。一直站在殿门前看着皇帝走远。
“娘娘,您也歇息一下吧。”一旁的内饰恭敬的说道。
皇后微微一笑。
“不用,本宫歇息的够了。”
.............................................................................
“我这次大约是猜错了。”
下了朝归来的陈绍说道,一面接过侍女捧来的茶。
“什么猜错了?”陈夫人问道,摆摆手。
屋内的侍女们忙退了出去。
“我猜皇帝心情会受到大影响的事。”陈绍接着说道。“看起来皇帝心情精神都还不错,至少没有前几次那样神情恍惚总有失神。”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
“大概是习惯了吧。”
陈夫人笑了,带着几分嗔怪。
“哪有能习惯这个的。”她说道,“再多的难过,也是会难过的。”
陈绍也自知失言,端起茶碗吃茶掩饰。
“十八娘说,这次皇子没了是有人作祟。”陈夫人低声说道。
陈绍的茶有些吃呛。
“十八娘?她什么时候来了?”他问道,一面竖眉,“这种话难道是能乱说的,别人说也就罢了,她如今可是行走在宫廷里的。”
“没有乱说,这不只是和我说了嘛。”陈夫人忙说道。
和家中姐妹们说话的陈十八娘被叫了过来。
“父亲,我怎么会是乱说。”陈十八娘说道,“这件事再明白不过,如果不是有人作祟,宫里怎么会突然戒严,安妃太后贵妃娘娘三人怎么都病了不见人了,父亲,我不说,您心里也清楚,世人心里也明白。”
是啊,皇宫里突然这样动作,就是没事世人也要揣测出来事。
怪不得皇帝情绪没有异样,是因为找到了替代。
这不是意外,也不是上天给他的罪责该得,而是有人作祟,找到抓住惩罚这个作祟的人,就能够替代自己的愤怒委屈不安失望,就能够让他如释重负的面对那个不幸的皇子,面对这个不幸的事实。
这不是他的错,这都是作祟的人的错,这不是天意,这是人祸。
“那这么说,皇帝这一次一定不得出结果便誓不罢休了。”他慢慢说道。
“那是自然,用这么拙劣的把戏,拿着小皇子的命,来要挟皇帝,陷害贵妃娘娘,这种事怎么能罢休。”陈十八娘说道。
陈绍看向她。
“你是说,是安妃?”他皱眉说道。
“父亲,那还用说吗?”陈十八娘说道。
陈绍摇摇头。
“那可不一定人人都这样想。”他说道。
“父亲。要是不这样想,那也太蠢了。”陈十八娘说道,“这种把戏太拙劣了。”
陈绍点点头。
“是啊,就因为这种把戏太拙劣了。”
这什么意思?
陈十八娘皱眉要说话。门外有小厮急匆匆跑进来,附耳在陈绍耳边说了几句话,陈绍的面色变了。
“又怎么了?”陈夫人忙问道。
“高凌波求见皇帝。”陈绍说道。
“高大人自是该见,贵妃受这等污蔑栽赃。”陈十八娘点头说道。
陈绍笑了笑。
“高凌波求见不是因为贵妃受了这等污蔑栽赃,而是因为这种把戏太拙劣了。”他说道。
“父亲..”陈十八娘喊道。
陈绍先打断她。
“皇帝准许他觐见,而且。”他说道,目光看向陈夫人。
被丈夫一看,陈夫人的心不由跳了两下,隐隐预料到什么。
不会吧…..
“而且皇帝同时传召了程娘子。”陈绍说道。
程娘子!
陈十八娘坐直起身子。
“传召她做什么?”她惊讶问道,“难道这件事和她也有关系吗?”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陈夫人忙说道。“宫里病了那么多人,是让她诊病罢。”
那倒也是….
屋内的安静下来,不过每个人的心思都还有些不宁。
不管是为了什么,所以这件事还是跟这程娘子也有了关系…..
这可真是….
陈夫人忍不住抬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
下了马车迈入宫门的高凌波脚步停了下,看着前方正由一个小内侍引着被皇城禁军查看的女子。
“程娘子。”
他开口唤道。加快脚步跟上去。
程娇娘回身看着高凌波。
“程娘子,老夫回京来就是特意要见你,只是没想到这一耽搁,竟然是在这里见了。”高凌波笑道,一面抬手施礼。
程娇娘屈身还礼。
“虽然不够郑重,但老夫还是先心诚的道个歉。”高凌波说道,一面再次施礼。
“不敢。又没有过,何谈歉。”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也再次还礼。
因为这高凌波和程娘子都不是一般人,引路的内侍并没有敢呵斥他们不要说话,而是含笑带着几分讨好委婉提醒。
“高大人。程娘子,陛下还等着呢。”
高凌波便笑着点点头。
“程娘子,改日老夫再登门拜访。”他说道。
程娇娘应声是,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
很快到了勤政殿前,高凌波忍不住再次回头。见身后那程娘子也跟着站定,他微微皱眉。
这程娘子不是来后宫给那些女人们诊病的吗?怎么也来这里了?
“程娘子你…”他张口才要问,这边的殿门打开了。
“高大人,陛下有请。”
内里走出内侍施礼说道。
高凌波只得收回话头抬脚进去了。
或许,是等皇帝一起去后宫吧,这样皇帝亲自看着诊病更放心。
迈进勤政殿内,高凌波眼角的余光扫过,这个地方他离开不过几个月,就感觉有一丝的陌生了。
可见人是很健忘的。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世上的事自来就是这样福祸相依,就看你自己的抉择经营了。
高凌波看着坐在其上的皇帝,正身施礼。
“陛下,臣本不该来的。”
高凌波感叹开口说道。
是的,这么拙劣的把戏,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的手段,如果他还来皇帝跟前急惶惶的喊冤,那简直是在侮辱皇帝。
但是,宫里传来的消息却越来越不对了。
贵妃果然被关着,皇帝依旧在安妃宫里安寝,太后不见外人,宫内的消息里里外外都被断开了通传。
最关键的是皇城司的人还在四处活动。
这一件拙劣的事看来皇帝是有心要当正事来办了。
皇帝太过于宠爱这个未出生的皇子了,与其说宠爱这个皇子,倒不如说宠爱他自己,那安妃肚子里孕育的可不仅仅是个皇子,而是皇帝的希望。
每个人都有。且一个皇帝更为迫切的希望。
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这个把戏太拙劣,拙劣的有恃无恐,就好像把天下人都当成瞎子傻子一般。依仗就是皇帝的希望。
“…陛下,怀璧其罪,陛下对小皇子太恩宠了。”高凌波说道。
此话一出,一旁的内侍都有些惊讶的看过来。
高大人疯了吗?
竟然敢这样说话。
皇帝看着高凌波,显然也很惊讶。
“依着高大人这么说,小皇子倒是朕害死的了。”他似笑非笑说道。
自从高凌波进来后,就印证了他听到的消息,皇帝果然很冷静很平静,冷静平静的不像个正常丧子的父亲。
这种冷静可不是好事,他高凌波不要看到冷静的皇帝。他要看到愤怒的皇帝,至少愤怒能让皇帝的思维更活跃,而不是这样死沉沉的木然的顺着别人设定的路走着。
“难道仗着朕的恩宠,安妃就舍一个皇子去陷害贵妃?她图什么?”皇帝冷笑说道,“害了贵妃她就能得到更尊贵的身份吗?得到更尊贵的身份没了皇子又有什么用!有这个皇子在。她这辈子在宫里荣尊无忧,没了这个皇子,她在这宫里最后会如何,她难道还不如你这个宫外的男人清楚吗?”
皇帝越说越激动,伸手抚着面前的几案,几乎要站起来。
这还不够。
高凌波附身叩头。
“陛下,的确不该。安妃再与娘娘有深仇大恨,也不至于拿着自己一生的身家性命来做这种傻事,所以这件事才奇怪。”他说道,停顿一下抬起头,“陛下,安妃身怀皇子是得到几个太医的确诊呢?”
此言一出。一旁的内侍的神情已经不是惊讶,而是惊骇了。
高大人真疯了!
啪的一声响,皇帝拍着几案站起来了。
“高凌波,你是说朕根本就生不出儿子,这一切都是安妃串通他人玩弄的把戏吗?”他伸手指着高凌波喝道。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些人都在嘲笑他,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都在说他生不出儿子了。
看到没,看到没,他们已经不是心里说说,而是理直气壮的张口当面这样说了。
高凌波没有丝毫的惧意,俯身。
“陛下,所以臣说怀璧其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臣就是怕有人揣测陛下心意,玩弄手段故意欺瞒陛下。”他大声说道,一面再次抬头,看着皇帝,神情灼灼,“陛下,当时到底几人诊脉说为皇子?哪几位?其他太医又怎么说?”
有几位太医诊脉说是皇子?
皇帝忍不住心随念想,有几人呢?只有一个吧…
宫里的妃嫔小心谨慎,都有自己固定的惯用的太医….
一旦这个太医确诊了,她们就不会轻易再换….
“陛下,几个太医说?太医院可有论证勘验?脉象记录可有查验?”
高凌波的声音再次响起,问的越发咄咄,一下一下的敲击皇帝的耳内。
几个太医说?一个太医说…
太医院可有勘验论证?没有,当时他听了欢喜不已,根本就没有在去什么勘验…..
难道….
不,不,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什么呢!
“胡说,胡说!”皇帝激动大怒,几步迈下台阶伸手指着高凌波喝道。
这样愤怒的皇帝内侍们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吓得都呆住了。
胡说又如何?他进来见皇帝又不是来解释来说情来脱罪的,笑话,贵妃哪里用解释用说情,更别提罪了。
他只是来让皇帝清醒一下,顺便再挑起一些怀疑,哪怕一点点怀疑,就够了。
高凌波心中笑了笑,看着暴怒的失态的皇帝没有丝毫的畏惧。
有什么可畏惧的?
这么愚蠢的拙劣的把戏也能如此郑重其事的闹起来,看来陛下真是糊涂了,需要清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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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四千五,今日有二更,但会晚一点。
正文 第七卷 抟摇 第一百零五章 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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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上好的门窗木料也挡不住其内传来的皇帝的暴怒声。
门外站立的内侍也好侍卫也好都面无表情,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不过这个程娘子会怎么样?
低头藏起神情吗?
内侍们悄悄的看了眼,见那女子依旧站着挺直,头并没有垂低一下,她的神情比他们的还要木然。
真不愧是神仙弟子,天子一怒都丝毫不惧,不知道此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真有意思。
程娇娘想到,目光看着眼前的殿门。
史书上记载的重臣原来就是这样和皇帝应对的。
这位高大人在史书上有浓墨重彩的一笔,皇帝敬而重之,曾当面斥责皇帝,皇帝气而奔走回内宫躲不见,最后皇帝还是接纳了高大人的谏言,在史书上记为一段明君清臣佳话。
那书上短短几句话描述的场景,此时真切看到,感觉….挺有意思的。
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看到皇帝气而奔走避之。
程娇娘的眼角微动,并没有见到皇帝气而走,倒是见一个内侍低着头脚步匆匆的走开,转过长廊不见了。
…………………………………………………
安妃宫内,已经能半坐起的安妃正由侍女小心翼翼的喂着汤药,闻听此言顿时连声咳嗽。
“娘娘!糟了!”她颤声喊道。
一旁的交椅上,皇后娘娘正闭目,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小内侍的话。
“吃你的药。”她说道,“快点把你的脉象调好了,如不然等高大人带着太医院的所有人来诊你的脉,那才叫糟了。”
此言一出,安妃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惨白,伸手抓过药,也不用宫女喂自己仰头几口喝了,呛得连连咳嗽。
“娘娘,娘娘。”她一面咳嗽一面颤颤的喊道。
皇后依旧坐在交椅上,笑了笑睁开眼。
“你怕什么?你都有胆子敢说是晋安郡王送点心那日才有了身孕,也敢明明在太医诊出胎儿不稳的时候还说怀的龙子,安妃,你胆子不是很大嘛,怕什么。”她笑道。
安妃呜呜的哭了。
“娘娘,娘娘,臣妾不是胆子大,臣妾是傻…”她哭道。
“傻什么。”皇后打断她坐起身来,“傻办法也不一定没用啊。”
安妃看着她抹泪。
“可是,可是陛下要是怀疑…”她急急说道。
“陛下会怀疑。”皇后说道,“陛下这个人最会怀疑了。”
安妃连连点头泪流的更凶了。
“娘娘,您说过,会让臣妾过好日子的,臣妾还不想死….”她哭道。
“闭嘴。”皇后说道。
安妃果然立刻听话的闭嘴了,流泪看着皇后。
“陛下会怀疑,不过,有人比我们更先被怀疑了,所以不用担心。”皇后说道,一面站起来,“这一次,本宫运气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有时候,运气好那么一点点就够了。
勤政殿里,高凌波看着暴走愤怒的皇帝心内亦是说道。
他现在能及时站在这里,说起来倒是因为高小官人与程娘子的荒唐婚事,要不然他现在还在外边呢,那样等他得知这宫里出的事,再赶回来就来不及了。
所以说,这件事未必是件不好的事。
愤愤骂出一些天子不该说的话的皇帝忽的站住脚。
“朕知道了。”
“朕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了。”
“这件事的确怪朕。”
高凌波微微皱眉。
“陛下,臣适才言过了,其实怀璧其罪,壁不该有罪…”他附身施礼说道。
“朕知道你们依仗的就是这个。”皇帝打断他说道,脸上没有了愤怒,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高凌波。
我们?这个?哪个?
高凌波对于皇帝的突然变化有些惊讶,竟然又冷静下来了。
看来真的有很多事都脱离他的掌控了。
这一次的出外,也许真的有些不妥了……
“….高大人,你们不是怕有人揣测朕的心意,而是根本就不怕。”
皇帝说道,吐了口气,慢慢的转身回座上。
“你们不怕,因为栽赃陷害贵妃的事真的是太拙劣了,根本就是不可信自取其辱的事。”
“贵妃怎么可能去害安妃,就因为她怀了个龙子?”
“龙子,贵妃又不是没有龙子,而且她的龙子如今已经长成人,封王,一个小小的胎儿尚未生下,生下能长多大,都是未知的难以预料的事,贵妃怎么会因为这个未知的事,去做出损害人人皆知的稳妥的事。”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皇帝说出来的语气真是奇怪,让人有些不舒服。
“陛下明智。”高凌波施礼说道。
皇帝坐回去,看着高凌波点点头。
“是的,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人认为贵妃会做出这种事,只会认为要么是意外,要么就是安妃心存不良。”他说道,“所以,对于贵妃来说,这真是太好的机会了,她就是做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高凌波顿时大怒。
这个糊涂的皇帝,原来根本就没有清醒过来!
倒是动脑子了,只不过动的是糊涂脑子!
让他怀疑,可不是让他这样怀疑的!
真难为皇帝能想出这个!
“陛下,要是这样说,这世上就没有纯良的人了,人人都是凶手,人人都是害人者。”他竖眉说道,手握着笏板上前一步,声音比适才还要大,“陛下,疑邻盗斧要不得!陛下,你自己心疑,如何能公正,如果这么说,因为贵妃有理由脱嫌疑所以才有嫌疑,那安妃自然也可以这样想,自然也能这样做。”
听听这绕来绕去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朕知道。”皇帝抬手制止高凌波,这一次并没有因为他的咄咄逼人而愤怒,神情淡淡,“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一次跟别的时候不同。”
“高大人,这一次的道理是人人皆知,这一次的事是拙劣可笑。”
“但有一件事,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朕不知道,只有贵妃知道的。”
什么?
高凌波神情惊愕。
“高大人知道不知道,朕也不知道。”皇帝接着说道。
“陛下!”高凌波再次大声说道。
“高凌波。”皇帝也再次打断他,“你可知道,月蚀前有太白经天?”
什么?
高凌波一愣。
太白经天?
这个念头没转开,最初进门前的念头转开了,他下意识的回头向门边看去。
那个女人!原来根本就不是来给后宫的妃嫔们诊病的!
“太白现,与月蚀会,太子危。”
皇帝的声音在耳边继续。
太子危。
高凌波打个机灵。
“陛下,这是胡言乱语…”他说道。
“传程氏。”皇帝直接说道。
内侍们的动作打断了高凌波的话,门被推开了,程娇娘走进来。
“程氏,朕叫你来是问你一件事。”皇帝看着施礼的程娇娘,开门见山说道,“去岁腊月十五前可有太白经天?”
“回陛下,有。”程娇娘施礼答道。
此时的高凌波倒是不急了,站在一旁看着皇帝和这程娇娘问对。
“那太白现,与月蚀会,是否太子危?”皇帝再次问道。
“回陛下,是。”程娇娘说道。
“太白现,客星见于勾陈,是否当主天下?”皇帝再次问道。
如果说前两句倒无所谓,这一句让高凌波心里不由跳了跳。
这句话太熟悉了。
当年太祖登位,就是有太史令上天象图,太白现,在秦地分野,预示当时为秦王的太祖主天下,所以才有其最终从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注1】
竟然,又出现这种事了。
高凌波的心跳不由加快。
自己听了还会如此,可以想象贵妃听了,会如何……
耳边传来程娇娘的声音。
“回陛下,是。”
皇帝点点头,看向高凌波。
“高大人,你明白了吧?”他问道。
高凌波轻轻叹息一声。
“陛下,臣不明白。”他说道,看了程娇娘一眼。
“高大人饱读诗书难道还不明白?”皇帝淡淡问道。
“陛下,臣自然明白太白事。”高凌波笑了笑,“臣只是不明白,朝中有司天台,有太史局,陛下怎么不问朝臣,而问这位程娘子呢?”
他的话音落,就见那程娘子看他一眼。
这位高大人急了。
程娇娘心里想到。
他想得到,皇帝怎么会想不到?难道他真以为皇帝会信自己的话?
皇帝问自己,不过是求证一下而已。
既然是求证,那自然是已经从其他地方得知了。
这样看来,这位高大人跟史书上记载的也略有出入,不太像是能口言逼得皇帝逃走的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书都是人记的写的,自然要加入书写者的喜好感情,或者美化或者贬低,本就不可尽信。
皇帝看着高凌波笑了笑。
“因为朕知道人言人言,人人可言,可听不可尽信,所以朕听了司天台的话,还不尽信,才请程娘子来再求证一问。”他说道。
高凌波一愣顿时明白了。
不可能!
司天台如果知道有太白经天,不可能他高凌波不知道!这么大的事司天台不可能瞒着他!而且还瞒了这么久,去年的事,去年的事…..
“传司天台提举等人。”
耳边皇帝的声音传来,脚步响,门响,在高凌波耳边接连。
果然事情不对,又是这种感觉了。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就在去年月食的时候,他本要借着月蚀将陈绍赶出朝堂,结果陈绍却反而利用茂平雪灾将他赶出了朝堂。
茂平雪灾。
那个因为人为陷害让他忽略的茂平雪灾。
这一次也是如此,他被瞒下了太白经天的事。
不过这怎么可能,瞒着他这个又有什么用,更何况这又不是茂平雪灾,这么大的事就为了瞒着自己而瞒着皇帝,那再翻出来不是自己找死吗?
“…臣郭远….”
殿内的声音让高凌波回过神,看到殿内已经不再是只有他们三人,多了司天台的人。
郭远.
那个以命赌月蚀的人。
是他说的?
高凌波不由看向殿中施礼的年轻人。
如果是他说的,有月蚀的功劳,可是很能得皇帝信任的。
“…是臣当时看到了太白现,只是,只是臣以为看错了,所以并没敢上报…”
“…陛下,当时郭远是说了,但是臣等并未看到,待推演又推演出月蚀事,所以倾力在月蚀上,倒忽略了太白经天….”
“…虽然未有说,但臣等记录下来密存,不知怎么就被传出来了….”
不知怎么就被传出来了?
高凌波心中有些失笑。
这世上哪里会无风起浪!自然是有人要这事传出来才就传出来了!
不,或者说被有心人压藏这么久,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候才放出来。
一个合适的时候,自然就是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
高凌波一瞬间醍醐灌顶,冷汗直流到脚底。
“陛下,此天象也不足为此言。”他抬起头,大声说道,上前一步。
皇帝看向他,神情看不出喜怒。
“因为,如今尚没有太子。”高凌波硬着头皮咬牙说道。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了。
“没有太子?”他笑道,“原来是没有太子吗?原来在你们心里眼里,平王不是唯一且无可选择的太子啊!”
“只要没有陛下的金口玉言,没有昭告天下,平王就不是太子。”高凌波说道,“臣等绝不敢在心中做如此想,陛下明鉴!”
皇帝再次笑。
“好,好,好。”他说道,“没错,没有昭告天下,的确没有太子,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是太子。”
“太白经天,客星见于勾陈,当主天下。”
皇帝站起来,看着高凌波。
“有了安妃的龙子,平王这个未定的太子就会危。”
“安妃的龙子没了,也许他就是太子危。”
“所以不管怎么做,都印证了太子危。”
“高大人,那么现在你还觉得,安妃的这个意外是件小事,是件拙劣的蠢事吗?”
这哪里是件愚蠢的拙劣的把戏!这分明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高凌波几乎要折断手中的笏板。
好一盘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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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取自唐武德九年史事,也就是玄武门之变,当时唐太史令傅奕密奏李渊:“太白见于秦分,秦王当有天下”。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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