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五十章 问对
公堂上因为两个大人的意见截然不同而变得有些紧张。
“李大人,那你的意思是他们这样明抢家产倒是值得彰表的义行?”通判铁青着脸,也不看堂下的原告被告了,而是看着李节推,言语里已经带上了讽刺。
早知道这个木匠小儿爱财,但骨子里的木匠秉性让他一向做的中规中矩,拿中规中矩的好处,替人办中规中矩的事,但今日竟然颇有些撕破脸不管不顾的偏袒了。
周家给了多少好处啊?值得他胆敢冒被弹劾毁了仕途的危险硬要相助。
“通判误会了。”李节推说道,神情肃然,“何为抢?非己而占,才是抢,夺回自己的,那就不叫抢。”
“大人明鉴!”曹贵在下立刻说道,“小的正是因为娘子的嫁妆被占,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可有人证?”李节推立刻问道。
惊堂木啪的一声盖过了曹贵答的一声有。
“子言父过,又是为了财帛之物,视为大逆不道,来啊。”通判大人站起身来,握着惊堂木,神情难掩愤怒,“丈二十,打出去!”
两班衙役齐声呼喝,凶神恶煞的举着水火棍就上前。
林九等人幸灾乐祸的看着曹贵几人,侧厅里程大老爷也松口气。
他虽然看不到,但通过听也能想象到那个不要脸的节推几乎要赤膊厮打逼抢的样子,这是几辈子没见过钱啊,值得这样?
“慢着。”
厅堂里又传来节推尖利的声音。
“大人。你也说了子言父过,为了财帛之物视为大逆不道。如果不是如此呢?”
通判看着节推,简直要被气死过去,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木匠小儿木匠小儿。
“这怎么不是?”他喝道。
话一出口,他和里面的宋知府都同时心叫一声不好。
但已经晚了。
“大人,我家娘子没有言其父的罪过。而且财帛之物不得不争,争非是为了财帛,而是为了伦常。”被衙役按住的曹贵立刻说道,“我有证人,我有证人。”
“传证人!”李节推伸手抓过惊堂木,重重的一拍喊道。
通判大人看着被夺走的惊堂木,气的面色铁青。
这个李节推真是疯了!
管你说什么,到底是一家人相争。反正扣上一个违背伦常的结论打回去又能如何!咱们且走着瞧!
他一拂袖坐回去冷脸看着。
证人?不是财帛之争?伦常?搞什么?
程大老爷皱眉向外走了几步,看那边屋子里被衙役带出来一个妇人,顿时神情一怔,旋即大怒。
竟然!
“奴婢见过大人。”
妇人进门跪下叩头说道。
“奴婢是程二夫人的仆妇,替二老爷和夫人前来。”
有官身的二老爷自然不能上堂,女眷夫人也不会来,便由仆妇代替。
“你要作证什么?”李节推问道,心里也松口气。
谢天谢地。真的有证人!
“娘子不是告她的父亲二老爷,其实也不是告谁。”仆妇低头答道,虽然在家被教导过。但第一次上堂浑身还是颤抖,好在还能说出话,虽然结结巴巴,“是因为嫁妆,嫁妆….”
“嫁妆如何?”李节推问道。
“大老爷说娘子成亲的时候不送嫁妆了。”仆妇说道。
此言一出,满堂的人都愕然。
愕然的是不给嫁妆。更愕然的是二老爷竟然是指证大老爷!
偏厅里程大老爷气的浑身发抖,又遍体生寒。
他知道二房对他心生不满,这个他也不在乎,作为家长,总是不能做到人人满意的,他要做的是维持整个家族的平衡,保证家族的荣耀和前程。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不再是以前那个以大哥马首是瞻的了,长的大了有了自己的私欲,这是人之本性,他也不以为怪也可以理解。
他都知道的,但是他却不知道,他的弟弟竟然会这样对他!这私欲已经让人疯魔了吗?
程大老爷伸手扶住门框,面色惨白,心中激荡,想大声的怒骂又想放声大哭。
他知道他们去见这个傻儿了,他猜到他们会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说就说吧,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难道还怕被人说一说吗?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拿着刀子狠狠的捅向自己。
大堂里的人还在说什么他听不清了,扶着门框只觉得双耳嗡嗡。
那周家给了他们什么好处,竟然能让他们夫妻做出这种事来!
疯了疯了!
程大老爷攥起了拳头,重重的砸在门框上,惨白的面色变的铁青,眼前再次浮现孙观主叩拜程娇娘的影像,只不过这一次,孙观主的身旁多了两个人,二老爷和二夫人….
邪祟惑人心么?那个傻儿…
程大老爷打个机灵回过神,这都是程大夫人那无知妇人才会起的念头!他怎么会想到这个!
大堂里的问答似远似近的传入耳内。
“…..不给嫁妆?嫁妆是程娘子的母亲留下的?”
“…..是,是程娘子的母亲留下的..”
“….大人明鉴,所以我家娘子并非是为了这些钱财,而是为了正名,她出嫁没有嫁妆,岂不是让世人嘲笑其没有母亲…”
大堂里已经一扫最初的对持场面,通判大人已经不说话了,只是铁青着脸坐着冷眼旁观,作为斗殴案的受害者林九等人也没人理会了,他们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看着李节推和曹贵以及那个程家二房的仆妇言语问答。
到底还是扯到嫁妆上了。
内室里的宋知府亦是面色沉沉。
他还是低估了李节推的决心,在自己以沉默表明态度。在通判如此嘲讽的情况下,他还是奋不顾身的达到目的。
这木匠小儿疯了!
“她要嫁妆说是为了其母。那么,我们不给她嫁妆难道不是为了她母亲吗?”
一个略有些沉闷的男声从堂上传来。
还是要程大老爷亲自出面了,那么他也不得不亲自出面了。
宋知府坐正身子,准备起身。
看着走进大堂的程大老爷,李节推板着脸轻咳一声。
“来者何人。未经传唤,怎能擅入大堂…”他说道。
“李大人!”通判再也看不下去了,冷声说道,“差不多就行了!”
“规矩岂可废?”李节推义正言辞说道。
通判探身竖眉,程大老爷先开口了。
“告大人。”他抬手略拱手施礼,神情肃然说道,“某程楠,得先祖荫荣。熙平八年得封赠。”
通判看了一眼李节推,伸手做请。
“给程老爷座。”他说道。
这也是规矩,李节推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在意通判和程大老爷看他毫不掩饰恨意的眼神。
程大老爷在堂中坐在衙役送来的四足矮凳上。
跪在地上的二夫人的仆妇更是不敢抬头瑟瑟发抖。
毕竟兄弟反目到公堂上,是程家立祖以来头一次。
程大老爷并没有看这个仆妇,也没有看堂上任何人。
“我家这个娇娘,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他说道,“生来痴傻。人事不能自理,请问这样一个孩子,能嫁人吗?”
当然不能。因为没人会娶。
“程老爷,程小娘子如今已经好了。”曹贵说道。
“好了?我们今日不说痴傻儿会不会痊愈,我今日就问一问,你们谁肯娶一个曾经痴傻的人?”程大老爷说道,目光扫过堂中诸人,“拍拍你们的心。想一想。”
当然不会,那岂不是被人笑死,或者将来生下痴傻的孩子怎么办。
“大老爷,你这样问就有些想当然了…”曹贵说道。
“公堂之上非问不得答!”通判大人拍了惊堂木喝道,说完了还看了眼李节推,笑了笑,“规矩岂可废?”
李节推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这笑落在通判眼里就有些牵强了。
活该!
通判心里哼声道,看向程大老爷。
“程老爷请接着说,这嫁妆到底是何思量?”他问道。
程大老爷却没有接着说,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张文书。
“请大人们过目。”他说道。
这是什么?一个小吏忙过来接住捧给通判。
通判打开,神情大变,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惊讶。
“这就是那程娇娘母亲的嫁妆单子。”程大老爷接着说道,“大人们请传看一眼。”
他说着又抬手示意其他人。
“大家都看一眼。”
大家都看?堂上的人不由面面相觑,不过人都有好奇,听说程家很富,也听说当年周家娘子嫁过来时陪嫁丰厚,不过确切的单子不可能被民众看到,一时间不由人人探探脖子。
通判大人还拿在手里看,似乎看进眼里都拔不出来,还是一旁的李节推伸手硬是要了过来,不过他没有像通判大人那样看的那样认真,而只是扫了眼神情不变的递给旁边的吏员了。
这木匠小儿竟然没有失态,通判大人心里撇撇嘴,真能装!
但其他人可没有节推大人这么能装,随着传看,原本肃穆的大堂变得嘈杂起来,有低低的失态的惊叹也有低低的议论,不管是惊叹的还是没有惊叹的,他们的神情有一个共同处,那就是发亮的眼睛。
看到金山银山的那种发自本性的羡慕嫉妒,以及源自人私欲本性的贪婪。
这一切都收入程大老爷的视线里,他面无表情。
后堂里已经站到门边的宋知府停下脚,听着外边的议论。
“…好多钱…真是太有钱了…”
“…这可是几年前的..如今那些田庄和铺子更值钱了…”
“…一年最少最少五万贯吧…”
一年!五万贯!
宋知府的眼顿时也亮了,果然是很富啊。
程大老爷开口说话了。
“诸位,如果有这些嫁妆,你们肯娶一个傻儿吗?”他问道,一面伸手又问一遍这个问题。
拿着文书的小吏有些恋恋不舍的将嫁妆单子递回来。
此时此刻再听到程大老爷问这句话,堂里的气氛就完全变了。
有了这些嫁妆?别说娶一个傻儿了,就是死人他们也愿意!
当然没有人真的当众说出来。
程大老爷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将文书放进袖中。
“财帛动人心啊。”他说道,“如果有这些陪嫁,我家的这个女儿根本就不缺人家,但是,他们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钱!”
程大老爷猛地拔高声音,让因为这些钱的冲击有些恍惚的人都惊了一下。
“为了钱,可以娶我家的女儿,这也不为过,如今城中为了嫁女都备有厚嫁妆,但是,我家的这个女儿与常人不一样啊。”他接着说道,从四足凳上站起来,在厅中走了几步,目光扫过众人,“她是个傻儿,是个病儿,她心智未开,自理不能,这样的一个孩子,靠着这嫁妆被人求娶而去,请问,能对她有几分真心!”
堂中人纷纷移开视线。
程大老爷吐出一口气,自己笑了笑。
“生养下这样的孩子,是我们程家该有的,我们逃不开也甩不掉,但别人家呢?”他问道,看着堂中的人,“别人呢?无亲无故,就靠着财帛接纳了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纵然能看护一时,难道还能看护一辈子吗?财帛动人心,财帛也是杀人刀啊,你们说一说,我怎么能把嫁妆摆出来?怎么能对世人说要给她如此的陪嫁?那不是对她好,那是逼她去死!所以我们才不说不给陪嫁,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想找一个不为财帛所动真心求娶与她的人家吗?”
他说到这里,迈上前一步。
“这有什么错?”他拔高声音喝道,“这有什么错?这有什么错?”
堂中诸人只觉得震耳欲聋。
对啊,这有什么错呢?这没错啊。
幼儿行走于闹市没有错,但幼儿抱赤金行于闹市,那就是错,而且是亲长的错!
看着堂中不由自主点头的众人,再看那边曹贵等人微微发白的脸呆滞的眼,程大老爷心里重重的吐口气。
跟他斗!不白比你们年长几岁!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年轻人,长长记性吧!
但程大老爷的心中并没有多么欢悦,赢了是赢了,但其实也是输了,当他不得不迈步踏进来的那一刻,就输了。
堂堂的程家家长却因为子侄后辈上了公堂,掩面大失啊,更不用说还不得不拿出嫁妆单子,财不外露是千古验证的训条啊。
这一次将他们程家的身家暴露于外,不知道引来多少窥视!
程大老爷咬牙暗恨,都是这个傻儿!还有这个二房!
这一次他回去绝不轻饶他们!
程大老爷眼中闪着恨意,抬头看公堂上。
“大人!某可是有错?”他沉声说道。
通判和节推都回过神。
“没有。”通判说道,然后又点点头,重申确定一般,“没有。”
他伸手拿起惊堂木喊着退堂就要拍下。
“且慢。”曹贵喊道。
************************
今日一更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五十一章 其意(盟主打赏加更)
这是欠新盟主zzzzaa222的加更。因为一直双更的,所以就算是说了单更,也不好意思让二更作为加更,上午的一更四千字了,那么下午的一更再四千,勉强算一次加更吧,海涵海涵,谢谢谢谢。
**************************
这一声且慢喊得别人提起一口气,李节推则松了一口气。
“打出去!”
通判当然知道曹贵的心思,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竖眉喝道,将手中的惊堂木要落下。
“退…”
李节推的手伸过去垫住了惊堂木,将惊堂木的响声抹去,疼的直咧嘴,但顾不上这个,而是看向曹贵。
“你还有什么不服?”他问道。
因为疼痛他神情扭曲声音尖利,盖过了通判的声音,看在其他人眼里是愤怒到了极点,不过至于是何用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人,现在说的不是斗殴的案子吗?”曹贵一脸惊讶的问道。
难道有说过斗殴的案子吗?
在场的人心中喊道,难道你要说的不就是这个断嫁妆归属的案子吗?
通判和程大老爷都冷笑,装傻充愣拖延吗?
“现在说的是嫁妆。”节推肃容说道,“曹贵,你的诉求无理驳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曹贵一脸恍然。
“哦说这个呢!”他说道,“那大人还不能判定呢。”
通判抓过惊堂木重重的一拍。
“曹贵,你可是不服?”他喝道。
“大人。小人当然不服,斗殴是事关小人的。大人怎么判决小人都服,但嫁妆这个不是小人提告的。”曹贵说道,“嫁妆是我家娘子提告的,既然被告说了,原告还没说呢。怎么就判定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楞。
啊?什么意思?
“大人,如果是审嫁妆案,那就请我家娘子来吧。”曹贵说道,伸手指外边。
程大老爷也面露惊讶,忍不住扭头看去。
那个女子竟然也来了?
这件案子不能再审了!通判心中下了决定。
“嫁妆是家产,由家中族中断决,就此作罢不许再提!”他竖眉说道,一面伸手去抓惊堂木。
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啪的一声脆响。
“来人。传原告程氏!”李节推亦是竖眉喝道。
终于等到了!
侧厅里的半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其实在刚才的时候她好几次忍不住冲出去,但想到娘子来时吩咐的叫你进你再进,她只得忍着。
“半芹姑娘你别怕,进去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抬头。”两个陪同来的南程妇人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姿态说道。
只可惜她们身子发抖面色发白说话也结结巴巴实在起不到安抚的作用。
见官,对于她们来说,真的是天大的事。而且还是可怕的子告父长,那可是要杀头的忤逆大罪。
半芹看着她们笑了。
“是,我知道了。”她点头说道。整了整衣衫迈步。
“半芹姑娘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呢.我还说她年纪小…”
“..人家据说是周家的人,周家的人都那么厉害,怎么会害怕…”
身后传来两个妇人的低语,半芹挺直了腰背。
“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
“娘子,就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敢”
可是。娘子从来不会让自己的人去死,她只会让自己的人心想事成步步生莲,她只会让那些想要她死的人去死。
“奴婢半芹见过大人。”
看着眼前跪下来叩头的小丫头,堂上有人松口气也有人提起口气。
这么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能说出什么来?别说程大老爷这个老人精了,就连自己都能让她闭嘴,通判坐正身子。
节推的面色有些发白,这程家娘子身边怎么不是一个年长的仆妇呢?看着曹贵机敏如此,那身边配的妈妈们也不会差啊,怎么,怎么来的是个黄毛丫头啊?
程大老爷面无表情,心里也没有表情。
有什么可表情的?这么个小丫头,就算周家教的再好也只是个丫头而已。
他甚至不用开口了,这里的一切教给通判就行了。
“你家娘子要告亲长夺其嫁妆,可有此事?”李节推打起精神问道,但不管怎么说,眼尖的人也看得出他的气势不如先前,声音里都有些有气无力。
“是。”半芹说道。
“那你回去告诉你家娘子,有族有亲,自去决断,子告亲长,又是为财帛之争,纲常不容,莫要再胡闹,否则先要治她大不敬罪!”通判沉声喝道,抓起惊堂木,“退..”
“大人,我家娘子不是为了财帛。”半芹抬起头说道,“我家娘子告亲长是想要为其母正名。”
她说罢看向程大老爷。
“大老爷说是为了我家娘子不被人欺,所以瞒下有嫁妆的事,但这样我家娘子是不被人欺了,可是我家夫人呢?”
夫人?
在场的人都微微皱眉,这关那死去的夫人什么事?
通判大人心中亦是闪过这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握着惊堂木的手停顿了片刻,喝断赶出的话也迟了一刻。
堂下小丫头的声音便继续清脆又软软的回荡。
“…….我家夫人早亡,不能享天伦之乐,给我家娘子留下的就只有这些嫁妆了…”
半芹说着心中酸涩意浓。
当时听娘子说的时候,许是因为娘子的声音平淡无波,也不觉得如何,而自己当时一心一字不错的背下。也没有别的感触。
此时站在堂上,看着两班肃穆的衙役。高悬的明镜匾额,身着官袍的官员,再看旁边的跪着站着的人,她突然想到自己和娘子在并州道观的闷闷为生,想到了得知老爷一家搬走而没有告诉她们时的绝望恐慌。想到了那一夜的雷火交加,想到了一路上跋涉,想到了被赶去道观那淫妇淫夫令人发寒的笑...
一步一步的走过的路,满满的都是艰难,这些艰难一个人一辈子也遇不到几个,但娘子却都遇到了,一直的遇到,无穷无尽此起彼伏。
为什么?为什么娘子要面对这些?
如果有夫人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
“……虽未有教养,但却也留物长伴…”
如果夫人在的话,看到娘子好了,长得美人聪慧,该是多么的欢喜..
“……如今却要因为娘子嫁人而被瞒下,断母女之情,辱夫人爱女之名,这才是有违伦常忤逆大罪…”
半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声音也变得哽咽,但她努力的让自己的话说的清晰。
此时台上的节推点点头,这种悲情戏让小丫头来演是比年长的妈妈们效果要好一些。
但是。也仅仅是好一些而已。
他们这些人什么惨案冤案没见过,要是断案靠的是谁哭的惨那就早乱了,更何况今日的案子更不是靠诉说,而是靠关系。
节推轻轻叹口气,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的通判嘴角的冷笑。
“所以,我家娘子不是在乎财帛多少。也不在乎夫人留下的多少嫁妆,她不是要争抢那些财帛店铺田庄金银珠宝,她是要争母名,争她跟别人一样,有母亲疼,也为夫人争,争夫人爱女之名!这是她的母亲堂堂正正给她的东西,没有人能夺去,不管以什么之名!”
堂下的半芹拔高声音,流泪看向堂上的二位大人,跪行前两步。
“我家娘子一定要告,要争,族中已经不公不平,我家娘子不信,所以一定要请官府明断,哪怕官司打上上十年二十年,哪怕一辈子不嫁人,我家娘子也要打这场官司,也要大人断清正名,决不让夫人蒙受此等不白之名!”
她说罢叩头俯身在地。
伴着话音落下,堂上节推的猛地坐正身子,而与此同时,一旁的通判也坐正了身子,脸上似有不可置信。
程大老爷也听清了这些话,不过神情倒没有什么不可置信,反而不屑的哼了声。
“真是荒谬!胡搅蛮缠,这怎么就成了污辱她母亲了?…..”他说道,一面看向堂上,眼神示意别再废话了快点结案退堂。
但当他看到堂上官员的神情时不由怔住了,话也戛然而止。
通判大人怎么好像变了?
程大老爷的视线扫过大堂,发现不止堂上的大人,在场所有的吏员衙役也都神情变了。
出了什么事?
程大老爷慢慢的凝神,方才的话,难道有什么不对?
不,这些话没有不对,简直太对了!
满堂的官员与吏员衙役心里都在狂喊。
相比与适才程大老爷的话让他们觉得如雷滚过,此时这个软软小丫头的声音却让他们耳鸣轰轰。
其实这小丫头方才哭着说了那么多,他们并没有听进去,但最后这一段,他们却都听清了。
不在乎财帛,不争抢嫁妆,要争的是名….
一定要打官司,打一辈子!一辈子!
说起来很少有争家产的官司,一时因为人伦束缚,另一个原因则是钱。
原本弟兄两个争一份家产,在衙门里走一圈的话,家产就要缩水一半还要多,官司哪有那么好打的,衙门好进不好出,尤其是这种不涉及人命的钱财官司,官员胥吏们更是肆无忌惮,上上下下谁都要咬一口。
这种损己利人的事傻子才会干呢!所以很少真的有这种官司送上门。
但现在真的有傻子送上门了!而且还是摆明了不要家产,只要清名的傻子!
他们最喜欢这种爱名不爱利的官司了!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了!看向李节推的眼神不再是疑惑以及嘲讽。
怪不得这木匠小儿连脸皮风度都不要了,赤膊上阵也要揽住这个官司!
想想看吧,想想看他们方才看到的嫁妆单子吧!
这金山银山的扔在眼前,谁不赤膊上阵啊!这捞一把就足够半辈子过活的金山银山,谁还管他娘的对方是谁啊!
什么江州大族,什么程家老爷,反正不是我们无事生非滋扰,而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我们依律照章办事,堂堂正正理直气壮,谁怕谁!
曹贵看着四周一瞬间都闪闪锃亮的眼,神情有些恍然也有些惊骇,自从投案而来的最后一丝疑惑担忧终于消退,但却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怪不得娘子非要打这个官司,这个连周老爷都从来没有敢打过的官司。
因为这个娘子根本就没打算赢这个官司。
无欲则刚,不想赢,才不会怕输。
此时他才觉得当娘子随手甩出一万贯给人盖房子是大方的念头真是错了。
什么叫大方,将不止一个二个三个一万贯的资产拱手送人才叫大方,试问这天下有几个人敢这么做?别说做了,想都没人想!
因为没人会舍得这些钱,只有自己不想要,才能让别人也要不到。
舍得一身剐谁人动不得?
真狠啊!
钱,就是用来糟践的。
曹管事的耳边响起那女子淡淡的话。
后堂里宋知府抬起脚的慢慢的放下来,要掀起门帘的手也收回来。
怪不得,怪不得….
这哪里是来打官司的,这是来散财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程大老爷面色铁青的看着那侧门边收回去的一角衣袖,看着堂上通判慢慢的轻轻的放下惊堂木,看着四周冒着绿光的贪婪眼神,心底发寒。
自己亲自去拜见了知府大人,自己费心来到了大堂上,自己费心筹划的适才说了那么多话,这么多费心,人家却只用了一句话,一句话就让他的这些费心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从头到尾,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个案子本不该这么快就过审,打架斗殴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很常见,他怎么就迷了心窍催着知府快些升堂论断了?
不,不,不是他迷了心窍!而是被逼的!被那个傻儿逼的!
被她逼着自己来到大堂,被她逼着自己拿出了嫁妆单子,被她逼着自己将家产摆到了众人面前。
财帛动人心!财帛杀人刀!
如果没有把这些家产摆出来的话,听到这丫头的话大家或许没有太多的感触,但现在不一样了!
大家心里都有了具体的形象的估算,不再是虚无飘渺的猜测。
他自己把自己摆在了案上,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摆在这些豺狼面前,而那傻儿根本就不用费半点心思,她甚至连公堂都不用来。
她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等他把一切都做好了,然后伸手做请。
来,盛宴已备好,大家想不想食?
好狠!好毒!
程大老爷伸手指着躺下还俯身在地的小丫头,还有一旁那个曹管事,还有那个瑟瑟发抖的二房仆妇,还有那堂上转瞬翻脸不认人一副要接着把案子审下去的通判,还有那堂上侧门躲着不出现的知府大人,还有那没有出场,却在背后引导了这一切的那个傻儿,周家….
好狠!好毒!
程大老爷张口要喊出这句话,却最终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堂上响起妇人的尖叫,所有人都看向他乱乱的询问什么,程大老爷却听不到也看不清了,他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看着被人群围住倒地人事不醒的程大老爷,曹贵抬起头嘴边一丝笑。
又一个..
他心里说道。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五十二章 为乱
尖叫声划破了程家的上空。
程二夫人的裙子被踩住,躲开了程大夫人的一巴掌,人却尖叫着摔倒在地上。
“我打死你这个破家灭门不要脸的东西!”
程大夫人扑上去劈头盖脸的打,一面哭喊道。
程二夫人一面伸手挡着一面要起身,却被癫狂的程大夫人死死按住,只得又是哭又是喊。
院子里仆妇也乱作一团,一开始还拉架,待程二夫人的贴身妈妈们看到程二夫人脸上出了血,顿时都急了,扬手就不管不顾的对程大夫人打了过去。
这一下,程大夫人的仆妇也不干了。
院子里顿时主妇下人打成一团。
屋门口,程七娘一手抱着二老爷这次回来特意买给她的泥娃娃,一手抓着门框,看着院子里厮打在一起的人群,面色惊恐,终于发出一声尖叫大哭,伸手抱住头,泥娃娃落地碎裂。
…………………………..
程大老爷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一个又一个大夫被请进来,在厅堂里聚集或者低声议论或者捻须思索。
另一边家里的子女都坐着,程大夫人躺在仆妇怀里,因为适才厮打衣衫头发都散乱,也顾不得收拾,也拒绝收拾。
“等一会儿我跟老爷一起死了你们给我入殓时再收拾,也省了功夫了。”她说道。
这话让屋子里的仆妇子女们都哭起来。
屋子外也响起哭声。
“母亲,母亲,儿子没有啊。儿子没有害大哥啊!”
程二老爷跪着前行拉住程老夫人的衣裙,连连叩头。
“儿子不知道啊,儿子不知道啊,不知道她竟然会这样做啊!”
程老夫人面色惨白。甩开程二老爷的手。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没想到咱们程家,是毁在你的手里!”她拍着心口喊道,手中的拐杖狠狠的向程二老爷打过去,“你满意!你满意了!”
程二老爷也不敢抵挡任凭拐杖打在头上身上伏在地上哭。
他冤枉了,他哪里满意了!
又没有分家。卷入这个案子,耗费的家产,也是他的家产啊!他也心疼的要死啊!
不,不是,出了这种事,作为程家的人,他也心痛的要死啊!
而且最要命的他还是官身!
闹出这种事,他轻轻松松就会被人参一个齐身治家不严,尤其还有他上堂作证气倒大哥的事。
真是被害死了!
程二老爷俯身地上放声大哭!
“老爷醒了!”
屋子里传出喊声,此言一出院子里再次乱起来。所有人都向屋子里跑去。
程老夫人也顾不得打了,扔下拐杖不用丫头仆妇搀扶就向屋中而去。
“我的儿啊!”
程大老爷的屋内,遵大夫们的嘱咐很多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近亲的这些。
程大夫人伏在床榻上哭的起不了身,程老夫人也在一旁抹泪,但还是喝止程大夫人。
“你先不要哭了。哭的大郎他难受。”她哽咽说道,一面又看程大老爷,强忍着眼泪,“大郎,大郎,你觉得怎么样?”
程大老爷面色灰败,眼神浑浊,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听见问眼珠微微动了动,却是没说话。
程大夫人顿时又哭起来。
“大哥。大哥。”
跪在卧房门边的程二老爷忍不住也喊道,眼中又是痛又是悲伤又是惊恐。
大老爷可千万不能死啊,要不然他真的就翻不了身了!
听到程二老爷的声音,程大老爷眼睛一瞪,口中发出啊啊几声似乎要撑着坐起来。却因为动作费了力气一口气上不来面色涨红。
屋子里顿时又乱了。
“你还怕你大哥死不了,死不了!”
程大夫人哭着冲程二老爷扑过去扬手扑打。
天地良心啊,他从来没有想要大哥死的!大哥死了对他有什么好的!
程二老爷俯身哭,任凭程大夫人挥打。
好在乱了一阵,程大老爷缓过气来,那边程大夫人哭着骂着要程二老爷走。
“他先别走。”程大老爷喘着气说道。
程大夫人哭着拉住他的手。
“大郎,你生气你恨现在不要看他,等你好些了再责罚他,你现在不要和他生气,他不值得你和他生气!”她哭道。
程老夫人也拭泪。
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这件事委实是小儿子不对。
程二老爷做出这种事,程大老爷直接将他关了祠堂除族谱都没人敢说什么,甚至不用做这些,程大老爷只要向官府说句话,就能断了程二老爷的仕途。
但断了程二老爷的仕途,对程家又有什么好?
可是不给他些教训,程大老爷又算什么?
程老夫人这一刻只恨不得自己死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一向程家引以为傲的家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会变成这样,不,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还有惹上了官司,程家这种清明清白的人家竟然惹上了官司,当听说程大老爷被官府的人送回来,引得路人围观时,程老夫人就恨不得死过一次了。
几百年来不管他们程家是穷也好富也好,都没有这样丢脸过。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先打死他,然后我也跟着去死!我是没脸见列祖列宗了!”程老夫人一声嚎哭俯身在卧榻上大哭。
屋子里又乱起来。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要亲眼看着你大哥闭眼吗?”程大夫人哭道,便立刻让人打出去。
“让二郎等一等。”程大老爷声音沙哑说道。
“老爷,你先别理会他,等你好些了。再罚他。”程大夫人哭道。
程大老爷只是摇头,硬撑着要起身,程大夫人无奈只得和仆妇一起搀扶他半坐起来。
这是听说程大老爷晕倒在知府大堂上被抬回来后,程二老爷初次看到他的形容。
似乎就这半日不见的功夫。程大老爷就变了个人,原本红光满面的富家翁,变成了一个面色惨白形容枯焦的田家翁。
想到往日兄长对自己的关照,程二老爷顿时大痛。
“大哥,大哥,我错了。”他哭道。跪行向前,伏在程大老爷床榻前。
“现在知道错已经晚了!”程大夫人恨恨哭道。
程大老爷抬手制止她,看着程二老爷。
“去作证的事,是你们自己的主意,还是他们让你去的?”他沙哑着嗓子问道。
“老爷老爷你先别问这个了,大夫说了你不能再生气了。”程大夫人哭道。
程大老爷不理会只是盯着程二老爷。
“是,是那傻儿让我们去的。”程二老爷俯身哽咽道,“大哥,我们真不是要害你,我们不知道她竟然是要这样做。我们是被她骗了…”
“你们被她骗了?”程大夫人伸手指着他竖眉喝道,一脸嘲讽,“你们两个被一个傻子骗了?你现在是哄傻子呢?”
“休要再说了。”程大老爷抬手说道,看向程大夫人,苦笑一下,“她哪里是个傻儿。我们才是傻儿!不要再不肯承认了,要真是个傻儿,周家怎么会这样下死力气…烂泥是扶不上墙的,只有好泥才值得人去扶。”
他说完又看向程二老爷。
“你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的告诉我,到底是怎么说的?”
程二老爷连连点头,此时此刻他已经认定了,他们夫妻真的是被那傻儿蛊惑了,是被那傻儿骗了,便将那日的事立刻讲出来。
听完了程大夫人先是一怔。旋即失笑。
“就这样?人家说不嫁人,所以你们没办法就同意了?”她质问道,“程二郎你们夫妻两个是真把我们党傻子!”
“大嫂,大嫂,真的是这样啊。我们,我们真的是被她…被她骗了,我们怕,我们是怕她闹,怕她闹起来对家里不好对大哥不好,所以安抚她。”程二老爷忙忙说道。
程大夫人呸了一声,还要说什么,程大老爷打断他。
“你说你媳妇是去见过秦家的人了?”他问道,“秦家的人和她说了什么?”
程二老爷忙点头又摇头。
“对对见过的,但我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说道,“只说是门好亲事..”
“叫你媳妇过来我亲自问她。”程大老爷说道。
程大夫人伸手搀住他,含泪哽咽。
“老爷,你快歇歇吧,别再操心了,那种妇人,我们程家不要了,休了她,休了她…”她说道一面赶着人去,“将她赶出去,赶出去!”
仆妇们应声却不敢迈步,看着程大老爷。
“就是休她也要问清楚了再休。”程大老爷说道,摆摆手,“叫她来。”
仆妇们应声出去了,程大老爷说了这一时话气力用尽跌回榻上,屋子里又是一阵忙乱,程二老爷也不敢上前只是跪在地上。
不多时仆妇急急回来了身后却没有程二夫人。
“她不肯来?”程大夫人竖眉喝道,“就是要死了,抬也给抬过来!”
“不是,二夫人跑了。”仆妇说道。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跑了,跑回娘家了?那正好,她不用再回来了。”程大夫人说道。
“不是,她跑去南边,那娘子那里去了。”仆妇结结巴巴说道。
屋子里的人再次一愣。
程大夫人抬手就掀翻了一旁的几案。
“正好,把她们一并绑回来!”她喝道。
程大老爷伸手拉住她,要说什么却一口气上来呛住了,涨红了脸咳嗽不停。
程大夫人又是拍又是哭。
“老爷,老爷,你别担心,我就是死也要把那贱婢先打死!”她说道,“做出如此忤逆之事,我们不打死她才是错!”
程大老爷死死的拉住她的衣袖,好一阵才喘过气。
“不是,不是。”他摇头,面色带着几分凄然,“不是打死,不是打死,我们如今绑不得她了,如今我们程家能不能度过这次难关,关键在她了。”
她?
程大夫人神情又是恨又是不解。
程二老爷则停下哭竖起耳朵。
她?
这么说,二夫人跑那边倒是对了?
“去,请她!”程大老爷说道。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似乎用尽了程大老爷的力气。
请,她!
请!
程大老爷面色凄然悲愤的闭上眼重重的倒了下去。
“我当然听我自己的话,你放心,我该走的时候自己会走的,再说,也没有白住你家。”
耳边响起那女子的声音。
所以不让住了,就要付出代价了吗?
南程这边依旧,但再次走进这边的仆妇却带着几分忐忑,神情也没有了往日那般高傲,当在那程娇娘的门前被拦住时,她们还屈身点头冲这些以前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的穷鬼陪笑。
“劳烦通禀一声,求见娘子。”
眼前的几个孩子摸了摸鼻涕。
“娘子不在家。”他们说道。
不在家?
仆妇愕然。
**************************
修修补补刚弄好,今天只能一更了,这个事件告一段落,大家也舒缓一下。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五十三章 来躲
门外的说话声传来,似远似近嘈嘈杂杂。
这种嘈杂从程七娘过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消失过,还有那些高一声低一声的鸡鸣,还有难听的狗叫,更别提那些争先恐后钻进鼻子里的奇怪的味道。
程七娘觉得自己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抱膝往墙角里缩了缩,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更清晰了,她咽了口口水,慢慢的转动脖子,黑漆漆的墙上正爬过一个小虫子…..
程娇娘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场景,简直超过方才看到的母亲伯母打架,她尖叫一声爬向门口。
“七娘,七娘,怎么了?”
程二夫人拉开门忙进来,抱住一头扑进怀里的程七娘,一面拍抚安慰。
“母亲,母亲,我不要在这里,这里太可怕了。”程七娘哭道,一面伸手指后边,“有虫子..”
“不怕不怕,母亲打死它。”
程二夫人忙顺口说道,一面上前,胡乱的在墙上拍了两下,又哄了好一阵程七娘才安静下来。
母女两个在地垫上坐下。
“母亲,我们不要住这里了,这里太破了..”程七娘依偎在母亲身前委屈说道。
程二夫人环视一眼四周。
这个院子的房子本身就用料简陋,再加上有些年头了,破破烂烂的,而且她们住的还是那个叫半芹的丫头住的屋子,原来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柴房吧…
程二夫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世上还有这种房子。
“还不如似锦住的地方好呢。”程七娘说道。
似锦是他们家养的看家护院的狗。
程二夫人忙伸手掩住她的嘴,带着几分惊慌。
“可别乱说。仔细让她们听到。”她低声说道。
“听到了又怎么样?”程七娘不高兴的喊道,“我说的又没错!”
“她们会赶咱们出去的。”程二夫人说道。
“出去就出去啊,这种破地方谁愿意住啊。”程七娘说道。
程二夫人神情黯然。
是啊,这种破地方谁愿意住…
看着母亲的神情。程七娘低下头不喊了。
“母亲。”她又抬起头,带着几分忐忑不安,“伯母是不是不要我们回去了?”
程二夫人瞬时又坐直身子。
“她?”她哼声说道,“她还做不得我们的主,没事,你放心。我们在你姐姐这里住着,没人敢欺负咱们。”
说完这句话,程二夫人有些怔怔。
就在昨天,不,甚至就在今日上午,她都没想过自己会依仗这个傻儿,自己竟然会惊慌之下躲到她这里来。
这也是程七娘从慌乱跟着母亲跑出家门后一直不解的。
“为什么?”她问道。
这些事没法给小孩子解释清楚,程二夫人挤出一丝笑安抚她。
“家里有些事,你还小也不懂,等大一些母亲讲给你听。”她说道。“你放心,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回去了。”
程七娘虽然不懂,但亲眼看到母亲和伯母这所知中最亲近的两个人厮打在一起带来的惊吓,还是无法一句话就安抚了。
“你刚才听到没?”程二夫人说道,一面向外指了指。带着几分得意,“你大伯母派人来了。”
程七娘的眼泪便又要掉下来,她的眼前浮现一向和颜悦色的大伯母狰狞的扑向母亲狠狠打去的场景,小脸儿变得惨白。
“别怕别怕。”程二夫人忙抱住女儿,心中恨恨。
王十娘这个贱人,打人骂人也不避人,吓到她的女儿!
“她可不是来欺负我的,而是来请你姐姐的。”她眉飞色舞说道,“你姐姐把她气的半死,可是又怎么样?她还得来请你姐姐。所以根本不用怕,等着瞧吧他们很快就来请咱们了。”
又哄又劝的安抚了程七娘,程七娘也是又惊又吓累了,很快就在程二夫人的安抚下睡着了。
程二夫人稍微松口气,伸手揉着酸疼的腰。又摸了摸脸,其上的伤口触疼,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王十娘这个贱人!咱们走着瞧!
她心里又狠狠的骂了句,似乎这样便能减轻疼痛。
拉开门走出来,便看到那个丫头走进院子。
“半芹,半芹。”她忙喊道,一面抬脚走过去。
半芹停下脚看着她。
“二夫人,您什么时候走?这天可都要黑了。”她说道。
小蹄子,竟然要赶人!要是以前我来住你们都求之不得呢!
程二夫人堆起笑。
“半芹啊,你看因为娇娘把大老爷都差点气死,闹成这样,我们当时又在堂上做了证,差点被大夫人吃了,还怎么回去啊。”她说道,又抬手拭泪。
半芹神色有些犹豫。
是啊,按理说也是的,那..怎么办?
“半芹,我看刚才大夫人的人来请你家娘子了。”程二夫人挑眉说道,“看来事情要过去了,他们服输了,你快去让你家娘子回来,别躲着了,如今一切都将由她做主了,可以谈条件了。”
半芹看她一眼。
“二夫人,你在说什么啊?”她说道,“我家娘子是出门散心了,什么叫躲起来?”
哎呀这死丫头还装..
惹出这样大的事,差点把自己的伯父气死在公堂上,还将家产推给官府那帮吸血虫,如此大逆不道之徒,族里可是能立刻乱棍打死的。
不是躲起来了,那是什么?
程二夫人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哦,要说躲也对。”半芹也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外边,又上下看了眼程二夫人。“躲清静。”
程二夫人神色一僵,看着这个丫头从身边走过去。
“曹管事,你进来吧,娘子交代的事我们商量一下。”她说道。
门外有男声应声是。迈步进来。
程二夫人忙侧身抬袖子掩面格挡,那曹管事看都没看她一眼进去了。
躲清静?
难道她闹起来就扔下不管了?那还闹什么闹啊!
江州府衙,茶香味在书房里散开。
一番辛劳下来喝一碗煎茶真是解乏的好方法。
“向昆尝尝。”宋知府斟了茶,亲自捧起来递给对面坐着的李节推。
此时他的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哪里还有半点不满。
李节推忙起身双手接过,顺势施礼道谢。一面仰头一口喝了。
“好茶,好茶,大人的茶艺越发精进了。”他连连赞叹。
“向昆你喜好这个所以还知道什么好茶,换做我,我可就是知道喝了解渴解乏。”另一边的通判也端起茶碗,一面说道。
屋子里响起笑声真是其乐融融,哪里还有公堂上的剑拔弩张红眼冷嘲。
一道茶尽,三人放下茶碗。
“那大人你看这个案子就得继续审下去了..”李节推说道。
通判已经在一旁连连点头。
“那是…”他脱口说道,话说一半看到一旁的宋知府若有所思没有开口,忙又止住话头。
两双四只眼灼灼的盯着宋知府。宋知府似乎能够听他们心里狂喊的答应答应答应,必须必须必须审下去,那都是钱钱钱…..
宋知府忍不住笑了笑,抬头看外边喊了声来人,便有一个清客走进来。
“那件事如何?”他问道。
清客摇摇头。
“散了的时候,人都走了。没有什么反应,到现在也没有再来。”他说道。
宋知府伸手捻须皱眉。
公堂上的结果,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案子打定了,除非是原告撤诉。
程家大老爷气的差点死了,那就是程家吃了大亏,周家得利,秦家的妇人们便走了,并没有再来拜见或者说些什么。莫非这就是她们认可的满意的结果?
一旁的李节推和通判对视一眼,对他们的对话很是不解。
“大人,可还有什么不妥?”通判试探问道。
目前来看,应该是如此了。
宋知府点点头,冲他们一笑。
“没有。没有。”他说道,一面伸手,“案子就按规矩来,按规矩来。”
这就是同意了,那是自然,怎么会不同意啊,节推和通判都笑了。
“喝茶,喝茶。”
大家互相招呼着,书房里气氛溶溶。
程家,气氛沉沉,来往的人都面色微白神情惶惶,走路也比以前快了很多。
一个丫头捧着药碗急匆匆迈进厅堂,差点跟一个出来的仆妇撞上,二人对视一眼,这个没有心情抱怨那个也没心情责备,便侧身各自让开了。
室内程大老爷手撑着身子又起来,程大夫人忙搀扶劝着。
“你说什么?她出门了?”程大老爷喘着气问道,“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仆妇摇头。
“说是一大早就出门了,没说去哪里。”她神情不安的说道。
“那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吧?”程大老爷扶着床沿说道。
仆妇低下头点了点。
“不过那个半芹和曹管事都是在,他们说有什么事就和他们说吧。”她又想到什么抬起头说道。
程大老爷看着她,嘴角扯了扯,似乎是笑了。
“跟他们说..”他口中说道。
作为大家嫡女她自然不会亲自上公堂参与这个案子的,留下的奴婢相代就可以了。
但奴婢可以代替主家娘子上公堂说案子,但却肯定不能代替娘子做决定。
“老爷见谅,我们家娘子吩咐过..”
“我们不敢做主,等请示过我家娘子再说..”
程大老爷甚至已经听到会从那两个奴婢口中得到的回答。
“好,好。”他颤声说道,一面笑,一面伸手拍着床沿,“好!”
程大夫人等人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
“她这是要铁了心的毁了我们程家啊!”程大老爷一声喊,抬手指着外边,双目瞪圆,面皮涨红发抖,“好狠!好毒啊!”
一句话喊完人便又倒了下去,屋子里尖叫哭喊声顿起乱作一团。
*******************
今日两更,爱你们。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五十四章 相知
十一月的京城干冷,一阵北风吹过,似有雪粒子掉下来。
“来了吗来了吗?”
守着火炉的秦夫人看着迈进门的仆妇忙问道。
仆妇一脸笑吟吟,也不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晃了晃。
秦夫人笑着伸手。
主仆正说笑着,秦侍讲从屋中走出来,目光扫过仆妇书中的信,微微皱眉。
“别总用官府的急件捎送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说道。
秦夫人笑着接过信应了声是。
不过很显然她不把自己这声是当回事秦侍讲也不当回事。
“我也说这么久了,也该有些消息传回来了…”秦夫人和仆妇接着说道。
秦侍讲摇摇头迈步出门厅,便见秦十三郎迈步而来,只穿着家常衣袍,不戴帽子也没披斗篷,雪粒子已经下的很急了,在他头上身上跳落。
“父亲去官厅吗?”秦十三郎施礼问道。
秦侍讲点点头,眉头又皱起来。
“有什么可急的?”他不悦说道。
秦十三郎知道这是责怪自己出门不加衣裳,笑着施礼应声是,看着秦侍讲由小厮打着伞走了。
“母亲。”
秦十三郎迈进门,看到秦夫人正拿着一封信要打开。
见他进来,秦夫人见手中的信一收,坐正了身子笑眯眯。
“我们今日要去谁家来着?”她对仆妇说道,“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早点出门,别总让人等我不好。”
仆妇笑着应声是。秦十三郎坐下来笑着不说话。
“十三你要和母亲一起去吗?整日在家关着读书也怪无趣的。”秦夫人又笑着看他说道。
“所以母亲,快些把有趣的事情讲来听听。”秦十三郎说道
“我笑话讲得又不好,不讲了,没什么有趣的事情…”秦夫人笑道。话没说完就见秦十三郎猛地一伸手抓过了她面前的信。
秦夫人笑着要抢,没抢过儿子手快。
“你敢看?”她带着几分笑问道,“人家给什么回话可不一定哦。”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你儿子我怕过什么啊。”他笑道,一面抖开了信,更何况是早已经猜到的结局。
…..程家二夫人已经同意了,只是尚不知程娘子如何。想来是还没机会问….
咦?竟然不是猜到的结局?
秦十三郎忙视线继续。
秦夫人接过仆妇递来的茶,倚在凭几上,笑眯眯的看着儿子,自从身子好了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原本就风姿不凡的儿子更添卓卓,十七岁的他个头似乎又窜高了一大截。
秦夫人慢慢的转着茶碗,看着儿子脸上神情变幻。
先是长眉微挑,继而眼角带笑,很快又面色一沉。似有些微怒,转眼却又带着几分了然笑了,越到最后笑意越浓,但最后时,神情却又几分怜惜哀伤,随着翻过纸页。还及不可闻的轻叹口气。
儿子活了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如此丰富的神情。
原来笑并不是代表真的快乐,而能有哭有笑有悲有伤有忧有恨才是真的快乐。
“母亲。”
秦十三郎的喊声让秦夫人回过神。
秦夫人笑咪咪看着他。
“母亲,这件事,你不可对人说。”秦十三郎晃了晃手里的信说道,神情有些肃然。
“啊?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秦夫人惊讶问道,一面伸手。
秦十三郎将信递给她。
“不是见不得人,她做的事有理有据,根本就不怕人知道。”他说道,吐口气。“只是,世人愚钝的多,虽然无错,但却让人不喜吧。”
秦夫人笑了。
“别人喜不喜的,她在乎吗?”她笑道。
“没有人不在乎。”秦十三郎说道。看着母亲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自己心口,“母亲,我知道的,只不过,不得不不在乎罢了。”
秦夫人觉得眼睛一酸,这孩子说话怎么…
她一面抬手喝茶一面将手一甩。
信稳稳准准的落在一旁火盆里,很快阴燃,腾起火花化为灰烬。
“母亲你还没看呢。”秦十三郎有些惊讶。
“又没有我要看的。”秦夫人说道,“我只是要问亲事,别的事跟我又没关系,才不费心呢。”
秦十三郎笑着俯身施礼告退。
看着秦十三郎退了出去,秦夫人收了笑叹口气。
“夫人,看来十三公子对程娘子真有心啊。”仆妇说道。
“那是一把把他拉出枯井得以新天地的人呐,换谁能没心。”秦夫人说道,“更何况,那娘子真是挺有趣的,从未见过,跟别人的小娘子完全不同,别说他一个年轻后生,连我都想留在身边。”
有趣吗?仆妇心中暗暗疑惑,那样冷冰冰的不爱说笑拒人千里的,有什么有趣的?
“可是那娘子的规矩..”她说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要试试吧。”秦夫人说道,一面将茶一饮而尽。
秦十三郎来到玉带桥的时候,雪粒子已经变成雪片了,飞飞扬扬的在地上树上桥上铺下。
看着秦十三郎收住缰绳,小厮也忙勒住,跟着在这边打了几个转,却不见公子动作。
“公子,这时候半芹姑娘在店里吧。”他忍不住提醒道。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身后车马响,以及一个女声响起。
“十三公子,你找我?”
秦十三郎没有下马,看着从车上走下的婢女。
“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家娘子不在你就开始偷懒了?”他笑道。
婢女笑着才要说话,就见车上又慌张的下来一个人。
因为慌张或者腿短人小,跌坐在地上。
秦十三郎看过去。见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怯生生的低着头。
是新买的丫头吗?
“你怎么下来了?”婢女说道,一面伸手去搀她,“不是说让车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半芹姐姐,你到家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女童低头说道。
“下着雪呢。”婢女说道。
“没事没事。”女童低头连连施礼。
婢女看秦十三郎有些好奇,便笑着无奈的摊手。
“我去城外书院看望四郎君了,这个小丫头是我们同乡。也去探望四郎君了,看着下雪了,我就捎她回来了。”她说道。
秦十三郎哦了声,程四郎啊,他多看了那丫头一眼,女童也正抬着头悄悄的看他,视线相撞,顿时吓得忙垂下头,兔子一般跳开就跑。
秦十三郎失笑。
“我有那么吓人吗?”他笑道。
一面多看那跑开的女童两眼,见那小小的身影沿着街道跑远了。
“这小丫头谁家的?”他不由问道。
婢女回头看了眼。摇摇头。
“没问。”她说道,“四郎君只说她是被拐卖到京城的,谁知道在哪里当丫头。”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懒得再说,看向秦郎君。
“十三公子,我家娘子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只是你家娘子大手大脚的。估计你得提前送些钱过去了。”秦十三郎笑道。
婢女松了口气笑了。
“说好了年底才分红的,哪能现在送去。”她说道,“放心好了,我家娘子缺什么都没事,更不用说钱了。”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调转马头。
看着这秦郎君纵马而去,那婢女也进了家门,躲在街角的春灵才探出身来,脸上哪有半点惶恐惊吓,纵了纵鼻头转过身慢慢悠悠的沿街而去了。
而此时在江州府外西北的地方。两辆马车并十人护卫正疾驰而行。
北风呼呼吹动车帘,有一个妇人掀开探出头来。
“大兄弟,你看这天不好啊,不如早点找个地方歇歇吧。”她带着几分小心说道。
旁边骑马的护卫摇摇头。
“不用担心,娘子自有安排。”他说道。
两个妇人忍不住看了眼前边的马车。
这个娘子还真是自有安排。
那一日突然走出来问一个小孩子这江州府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小孩子随口说了一个鹿角山,这娘子真的第二日就让人雇车马出门了。
那半芹和和管事都走不开不能跟着,急急的从南程让程计挑了两个妇人出来,简单的交代下送上车一起出门了。
风吹的厉害,隐隐夹杂了雪花,两个妇人忙缩回车中。
车里燃着炭火,铺着厚厚的垫子,两个妇人虽然摸了一路,还是忍不住摸了又摸。
“这么好的布用做垫子真是可惜,做个袄子穿着暖和又好看。”一个啧啧说道。
“你懂什么,人家有钱人就是这样的,你忘了她们说程大夫人的马桶都是镶着金银的。”另一个说道,一面拿起小几案上水壶斟茶,眯着眼带着几分享受小口小口的嘬着。
“你快别喝了,一个劲儿的解手,丢人不。”先一个忙笑着拍打她。
两个妇人笑成一团。
“哎呀要是能一直在这娘子这里谋个差事就好了。”
二人躺在车里,看着车顶感叹道。
活了这么久,跟这娘子出门时她们最享受的时候。
马车走了一段停下了,两个妇人忙爬起来掀起车帘,看到已经进了一座小城,此时临近傍晚,又有风雪,街上很是安静偶尔有急匆匆而过的行人。
此时她们的车停在一间客栈前,几个店伙计正热情的迎接出来。
这是要住在这里了,虽然这娘子基本上不用她们近身伺候,但该有的姿态也要有,两个妇人忙下了车,站定在程娇娘的车前。
“娘子,下车吧。”她们说道。
车内伸出一只手掀起了车帘,两个妇人忙低头,学着见过的程家那些仆妇的做派伸出手。
不过她们的手并没有被人搭上,那娘子自己下了车,织金大斗篷从眼前晃过,摇摇摆摆的向内而去。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五十五章 漫行
车马被牵入后院,上好的草料喂着。
接过扔来的一把钱的店伙计的应诺声都唱的优美婉转。
“他们爱吃什么让他们自点去,我只要一碗白粥两碟小菜就可以了。”
门前一个伙计恭敬的站着倾听,他也不敢抬头,微垂的视线只隐隐看到面前一角衣裙。
那是并不起眼绚丽的颜色,淡青色,也没有华丽的镶边,就那样垂在地上,却让人觉得看了移不开视线。
“是,娘子。”伙计忙应声,眼前的裙边流动,随着走动露出白色的袜子。
很快这个袜子也消失在视线里,一个略有些粗壮的身子挡住了。
“还不快去!”妇人说道。
伙计忙调头跑,因为慌张差点撞到柱子上。
妇人哈哈大笑,笑了一半觉得粗鄙忙又收住,有些讪讪的转过头。
屋子里程娇娘已经坐下来拿起一卷书。
另一个妇人冲她使眼色。
她们已经在这里呆立很久了,伺候人得做些什么吧。
“娘子,这屋子里我们擦拭一边吧。”一个灵机一动说道。
这是个好主意,那些富贵人出门不是很讲究,吃的喝的住的都要用自己的,嫌弃别人的不干净。
两个妇人忙高兴的就要挽袖子。
“不用。”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微微一笑道,“你们也走了一路累了,去吃饭歇息吧。”
那怎么行!
“那我们成什么了,我们是被交代了要伺候娘子…”她们说道。
话音未落。程娇娘站起身来。
“不敢,怎么驱使同族之人为奴。”她肃容说道,一面屈身施礼,“让你们来。是女子独身出行不便,所以要你们作伴,非是伺候。”
两个妇人有些怔怔。
“娘子说的客气的,我们不是为奴,就是随便做些事嘛。”其中一个反应过来说道,一面就要拿起水盆。
“请不要让我为难。”程娇娘说道。
这话让妇人的脚步停下。
谁敢让她为难啊。谁能让她为难啊。
说给盖房子就给盖房子,说告程大老爷就真的告了。
“我不是跟你们说笑..”
那女子的声音又传来。
这句话让两个妇人打个激灵。
不是说笑…
两个妇人立刻转身就出去了,走出去一个又反应过来,带着几分尴尬转身在门边探头。
“那,娘子你有什么事记得叫我们。”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两个妇人这才迟疑着进了旁边的屋子。
“这么说,真让咱们来也当夫人娘子游玩散心的?”
“这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还不用干活?”
两个妇人坐在客房里的地垫子上,有些不可置信。
门被拉开了,店伙计一脸笑的抬着几案进来。
“二位娘子,你们的饭菜送来了。”
精致的碗盘大大小小圆圆方方的摆满了几案。光看盘子就看的眼花了,更不用说其中的饭菜了。
“二位娘子慢用。”
店伙计带着满满的笑退了出去。
屋门半开着,烧着地龙暖暖的地垫,一眼可以看到院子里已经飞扬的雪花,鼻息中闻着喷香,两个妇人对视一眼。然后都张大嘴无声的笑了,一个还伸手拍另一个示意她别失态。
“哎呀我这辈子真是值了,竟然还有这么一天…”
“咱们真要这样啊?”
“出门时那半芹姑娘交代了,让咱们听娘子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不要自作主张故作聪明。”
“那她让咱们作陪,那就…作陪?”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再次咧嘴笑了。
“作陪!”
她们笑着齐声说道,拿起筷子开吃。
此时王家夫人放下手里的碗筷,看着披着一身雪进来的仆妇。
“你家老夫人…不行了?”她忍不住脱口问道。
程家的仆妇闻言差点呛了。这从何说起?
“不是,不是,我家老夫人没事。”她忙说道,“是我家老爷…”
“你家老爷怎么了?”王夫人大惊,这个可比程老夫人重要的多。
“没事。没事,就是身子不好,大夫看过了,也没大事…”仆妇神情闪烁的说道。
王夫人看着她扔下筷子,喊人要起身。
“不用,不用,夫人您不用去看的。”仆妇忙拦着,“我家夫人交代过,你不用去,只是说亲的事再往后推些日子,到时候夫人亲自来和你们说。”
越往后托越好。
王夫人心里说道,坐了回去。
“真的没事?”她问道。
仆妇点头连连。
“你们家是怎么了?怎么不是老夫人就是老爷病了?”王夫人皱眉说道,“可找个人看看了?别是什么邪祟作怪吧?”
可不是就是邪祟作怪….
却是自家的邪祟。
仆妇心里说道,口中哼哼哈哈的含糊应着。
王夫人又问了几句便让那程家仆妇离开了,她看着满几案的饭菜又没了胃口,抬头看院子里的雪。
“早知道他们这个病那个病的,还不用让十七躲出去呢。”她说道,一脸的担忧,“这么大雪天的,十七在哪里呢?冷不冷?可知道及时的加衣裳?有没有想家?想我?吃的可好?”
儿行千里母担忧,尤其是儿还是被她哄出去的。
王夫人扶着心口重重的叹气。
一夜大雪,晨光崭亮。
“哎呀,那边就是鹿角山吗?”
清晨的大街上,行人尚不多,街面的店铺大多都开了门。刷拉刷拉的扫雪,这大街上冒出的程娇娘一行人便格外的显眼。
听到那胖胖的妇人的话,一个街边店铺的伙计便点点头。
“是啊,那便是。”他说道。带着几分与荣有焉,“可是赏雪的好去处。”
妇人便欢天喜地的回头。
“娘子,那我们去吧,我以前常听人说鹿角山好雪景,只是没得机会见。”
店伙计随着那妇人也看过去,见几个男丁的拥簇下。一个女子裹着大斗篷站着,大大的兜帽遮住了脸,只看到小小的下巴,光洁莹润如玉。
哪个富家的小娘子出游呢吧。
“小娘子,看着近,但离城有二十里地呢。”伙计说道。
程娇娘向前迈了几步,一手微微掀起兜帽看向远处的山脉。
“好,我们去。”她说道。
鹿角山,一夜大雪后装点的银装素裹,好似人间仙境。因为是有名的赏雪地,这里也建了好些酒楼茶肆,此时最好的一间酒楼里,最佳赏雪的二楼,正传出男女的笑声。
“娘子,人好像不少。”一个随从说道。收回视线。
迎接的店伙计听了就急了。
“娘子,不多不多,二楼台阁只有一家客人,地方足够的,又可以立屏风相隔,不会被打扰的。”他忙说道,“我们这里赏雪景最好了,外边有大平台,屋里又暖和。”
“那就这里吧。”程娇娘说道。
店伙计大喜忙引路一面高声唱喏,随从们分出五个在楼下。五个随着程娇娘上楼,两个妇人自然也跟随,进了厅内听的楼上的说笑更浓,间杂女子们的娇笑还有丝竹歌弦,听起来靡靡香艳。
看来是哪家在此拥美游乐。走在前方的随从不由皱眉,这上去合适还是不合适呢?
要是不合适的话….就把这些人赶走!
随从加快脚步蹬蹬上楼。
上楼的声音惊动了楼上的人,说笑声暂时一顿,看了过来。
两个随从也看了过去,这一眼就差点掉头转身拦住程娇娘。
偌大的厅堂里,正对着外边山景的一处,铺着厚厚的毡垫,此时其上散座着五六人,只有一个男人,其余的都是女人,穿着暴露花枝招展钗环散乱,两边坐着两个抚琴的官妓,亦是浓妆艳抹眉眼含春。
这是进了食肆了,还是进了青楼了?
看到这边突然上来几个人,那边的人也是吓了一跳。
女子们回过神尖叫着拥着衣裳往男人怀里钻,只可惜僧多肉少,男人差点被女人们挤扁了。
“喂,滚下去,滚下去,谁让你们上来的!公子我不是说这里包场了吗?”
从女人堆里传出尖细的男声。
听到这声音,两个转身的随从猛地站住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过去,也忘了提醒后边的程娇娘稍微停步。
“公子,你可没给包场的钱。”引路的店伙计笑嘻嘻说道,一面招呼,“客官你们这边请。”
两个妇人先上来,才要感叹着二楼的景致,就看到那边的香艳场景,顿时啊呀一声。
“这真是羞死人了!”她们喊道。
嗓门粗大吓得那些女子们又是一阵尖叫嗔怪不易。
程娇娘迈步上来了,两个妇人忙挡住她。
“可看不得,可看不得,看了要长针眼的!”她们喊道。
这话简直太羞辱人了,看着美人受辱,那边的男人忍无可忍跳起来。
“滚,滚,滚。”他伸手指着喊道。
看着从花丛中站出的男人,确切说少年公子,随从们神情古怪。
程娇娘也抬起头看过来。
“真巧,你也在这里啊。”她微微一笑说道。
怒气满满脸上还挂着女人胭脂印的少年公子被这声音喊的一怔。
熟人?
他随声看过来,见两个随从让开,露出其后一个披着斗篷正伸手掀起兜帽的女子。
兜帽落下,一张美人面展露眼前。
但此时看到这张美人面,年轻公子却如同见了罗刹鬼一般,面色瞬时煞白。
“娘啊!你怎么来了?”
他大喊一声,有些惶惶的向后退去,脚下慌张自己绊倒了自己,砸在一旁的几案上,摆满茶果子酒的几案唰啦做响,滚落一地。
女子的尖叫几乎掀翻了屋顶,场面乱作一团。
店伙计都看傻了,怔怔扭头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
“这么年轻的..娘啊…”他喃喃说道。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五十六章 威胁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厅堂里响起年轻男子尖细的喊声,下了楼的店伙计忍不住又回头看,甚至能想象出此时那躲在女人中间的年轻公子如见鬼魅的脸。
“你们是一家人吗?”他忍不住问道,看着跟随自己下楼的负责安排饭菜的随从。
现在当然不是,但将来或许是。
随从犹豫一下嗯哼两声没有回答。
但这落在店小二眼里就是默认了,却又说的这样隐晦,不是有句话说的摇篮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子,辈份可不是按年纪的。
看着这年轻公子就是个有钱人家的,有钱人家的老爷娶个年轻续弦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这是后母吗?”店伙计忍不住说道。
正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随从差点扑倒在地。
“滚你娘的蛋!”他抬手给了店伙计一巴掌,打歪了帽子,怒喝道,“再满口胡吣塞你一嘴马粪!”
店伙计吓得捂着头不敢再说话。
程娇娘没有走向王十七郎的这边,而是在另一边的毡垫上坐下来。
两个妇人也忙跟着坐下,看着那几乎缩到那群女子怀里的王十七郎,神情惊讶。
她们自然知道王家十七郎的,只不过见还是头一次见,看起来长得真不错,就是单薄了点….
此时被吓成这样,是因为也知道了娘子把程大老爷告了的事了吗?
看到王十七郎这样,程娇娘笑了笑没有再看他,坐下来看着外边的山雪景色。
王十七郎却并没有丝毫的松口气。反而吓的心都要跳出来。
“公子,这位娘子是谁啊?”旁边的美婢忍不住低声问道。
她们一开始看到这个小娘子露出的面容时也是吓了一跳。
这么个美貌的小娘子公子一定会喜欢的不得了呢,却没想到自己的公子竟然吓的魂飞魄散。
确定是吓得,不是欢喜的魂飞魄散。
“闭嘴。闭嘴。”王十七郎喊道。
出来这么多天,这还是公子第一次这样凶她们,几个美婢立刻梨花带雨。
只可惜公子并没有怜香惜玉,而是死死的盯着那小娘子,脸上满是恐惧戒备。
他的紧张恐惧没有影响到那边的气氛,伙计们鱼贯而来。在几案上摆下满满的饭菜。
“娘子虽然不吃酒,但天寒我便点了些酒水。”随从恭敬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对,我虽然不吃酒,但两位大娘子还是要尝一尝的。”她说道,一面伸手示意。
店伙计忙将两瓶酒放到这两个妇人几案上。
“啊呀这真是…我们也不吃酒的..”
两个妇人又是笑又是摆手。
她们当然不吃酒,哪里吃的起嘛,最多逢年过节打些酒糟掺水过过瘾。
程娇娘微微一笑。
“大娘子们别客气,赏雪就是要酒。”她说道,“我如果不是因为身子原因,也是要吃的。”
两个妇人顿时释然。她们本来也不知道多少规矩,都是看人家学来的,这娘子也不跟她们讲规矩,而且这娘子真的不鄙视嫌弃她们。
一个人嫌弃一个人,那是眼神里就能透出来的,那种鄙视嫌弃的眼神。两个妇人常常在程家的管事娘子眼中见到,而至于程家的那些主妇,她们连见到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娘子跟那些人完全不同,她视线看向她们的时候,很平静很安静,不仰视不低看,众生平等。
“果然是好酒呢。”一个妇人打开酒壶,闻着香气不由赞叹。
走了半日又是冬日都饿了,很快席面上就放开了,说笑吃喝很是热闹。程娇娘并没有加入她们的说笑,两个妇人也不觉得拘束,气氛很是轻松自在。
相比之下,王十七郎这边就有些受罪了。
几个婢女动了动身子。
“干什么?”王十七郎立刻喊道。
“公子..”婢女一脸委屈的看着他,伸手揉着腿。“我们的脚都坐麻了…”
“公子,你要是在这里吃的不开心,我们就走吧。”另一个婢女低声说道。
走?
王十七郎只觉得心内一片凄凉。
他都走了这么远了,还是被这女人追上来了!
“程娇娘!”他猛地站起来喊道。
这突然的喊声让厅中的人都是一怔,看向王十七郎。
王十七郎却面容有些扭曲的歪着身子。
“哎哎..”他伸手歪身去摸腿。
两个妇人咬着筷子一脸惊愕的看着他。
“公子是腿脚麻了!”婢女们反应过来喊道,顿时忙乱乱的搀扶的搀扶揉腿的揉腿,莺声燕语夹杂着王十七郎的怪叫,又乱成一团。
程娇娘端着金盏收回视线继续慢慢喝水看外边的山景。
“程娇娘,你,你想干什么?”
王十七郎推开了婢女们,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几步,问道。
程娇娘转过头看他。
“看山雪啊。”她说道,举着金盏的手指了指外边。
这个女人最善于装傻,越凶狠的杀手越善于伪装,王十七郎心中哼声。
“那你看吧,我走了。”他一咬牙说道。
程娇娘放下金盏。
“你想干什么?”王十七郎吓得后退一步指着说道。
程娇娘冲他施礼。
“公子好走。”她说道。
王十七郎咽了口口水,好,这话是你说的,可别指望我听懂你欲迎还拒,他转身就走。
身后的婢女都没反应过来,听得蹬蹬脚踩楼梯的声音才回过神,忙喊着公子公子乱乱的跟去,伴着一阵香风扇扇厅堂里终于安静下来。
那边地垫上的女妓抱着琴呆呆而坐。
“哎呀。还没给脂粉钱呢!”一个喊道,起身就要追,却被程娇娘唤住了。
“你们还有别的场要赶吗?”程娇娘问道。
两个女妓眼神微闪,目光扫过眼前的女子。
虽然没有穿金戴银。但这衣裳的用料上乘做工精良,再想适才那有钱公子明显是被这娘子吓的落荒而逃,可见必然是更厉害的。
“没有。”二人忙施礼陪笑说道。
“那就弹个曲子助兴吧。”程娇娘说道。
“那适才那位公子的钱…”一个女妓试探说道。
“我付了。”程娇娘笑道。
两个女妓顿时更欢喜,忙碎步过来几步,在一旁跪坐下。
“娘子想要听什么?”
“欢快的喜庆的就好。”程娇娘说道。
两个女妓应声是,调弦定音。叮叮咚咚的弹唱起来。
两个妇人喜的眉开眼笑,雪景倒没什么可赏的,只是这又有酒菜又有弹唱助兴,真是太奢侈了。
这边厅堂上热闹依旧,那边王十七郎坐车疾驰。
车厢里陪坐的两个最受宠的婢女此时缩在车角,脸上的还残留着茶汤,衣襟上也是斑斑点点,看着面色白白忧心忡忡的公子,再不敢上前来娇声安慰。
“公子,我们是回城里客栈。还是去哪里?”车外传来小厮小心翼翼的询问。
“还回城里干什么!人都追来了,还不快跑!”王十七郎喝道。
车外立刻无声了,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颠簸更甚。
王十七郎有些愤愤的推开因为颠簸撞倒身上的凭几,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跑..
能跑到哪里去?
自己躲出来了,人家竟然还是追上来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怎么就不肯放过他呢?
王十七郎伸手摸着脸。脸…
都怪自己生的太英俊了!原来美貌真是一种罪过啊。
念及如此,王十七郎眼睛一亮。
“停车!”他喊道。
车应声猛地停,因为太过于突然,马儿嘶鸣,车内也是几声尖叫。
“回去,回去。”王十七郎没有训斥差点让自己跌出车内的车夫,而是掀着车帘子喊道。
车夫也不敢怠慢忙调转车头。
“公子,回哪儿?”他迟疑一下问道。
“当然是回览胜楼了!”王十七郎喝道。
车夫忙催马。
看着门外又回转的少年公子,览胜楼的伙计有些惊讶,席面可都收拾了。不会人家方才只是出去跑一圈回来还要接着吃的吧?
王十七郎在车中深吸了几口气,跳下马车。
“有刀子吗?”他转头问身旁的小厮。
小厮吓得差点软倒在地。
“公子,你要干什么?”他颤声问道。
这个程家娘子可惹不得啊!
“废话,快给我!”王十七郎竖眉喝道。
小厮不敢不听苦着脸给一旁的护卫去要。
“就这个?”王十七郎看着递来的巴掌大小的小匕首瞪眼问道。
“公子,只有这个。”小厮说道。“要么就是棍棒了。”
王十七郎吐了口气拿起匕首。
“那就这个吧。”他说道,再次深吸一口气,看着二楼,听着其上传来的琴声歌声….
这不是自己请的女妓吗?这女人真不客气!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谁也不许跟来!”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握紧手中的小匕首抬脚迈步。
王家的随从女婢都面色惊慌。
“公子,公子…”婢女们颤声喊道,却不敢追上去。
“公子这是要干什么啊?”
“公子不喜那程家娘子,不会是要打她吧?”
听了这话,王十七郎的小厮扯了扯嘴角。
“谁打谁还不一定呢…”他喃喃说道。
蹬蹬的脚步声并没有引起那边吃喝笑乐的人们的注意,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几个男丁分散四周看似随意又围挡的周全。
他们看过来,看见王十七郎就跟没看见一样。
而那个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背对而坐,依着凭几,一手端着金盏,一手迎合琴声轻拍膝头。
好一副美人赏雪图。
王十七郎一时看呆,怔怔中那美人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瞬时美人面变成白骨骷髅。
王十七郎啊的一声叫出来。
这一下厅中的人都看向他,连弹琴的女妓都停下来,程娇娘也转过头来。
原来适才是自己的幻觉,王十七郎松口气。
“程娇娘,你过来。”他深吸一口气颤声说道。
程娇娘哦了声,果然应声站起身来,看着两个妇人也忙跟着站起来,她便笑着摇头。
“你们坐。”她说道,又示意两个女妓继续。
叮叮咚咚的琴声便又继续。
“王公子有何吩咐?”程娇娘问道站定在王十七郎面前。
随着她的走过来,王十七郎又后退了几步。
“你,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他说道,左右看了看,那边屏风隔开一个包间,隔绝了视线,他便迈步向那边走去。
程娇娘没有问什么跟上去。
进入包间,面向窗外的王十七郎身子僵硬一刻,然后才猛地转过身。
程娇娘的神情微微怔了怔。
“王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她又笑了问道。
王十七郎手中握着一把小匕首,此时拔下刀鞘,明晃晃的开刃的刀尖闪闪发亮。
“程娇娘,你休要再缠着我!”他哑声说道,“我是绝对不会娶你的。”
程娇娘哦了声看着王十七郎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你要是不肯放过我,缠着我,我就,我就…”王十七郎抖着手里的匕首颤声说道。
“就杀了我?”程娇娘问道。
王十七郎哼了声。
“杀你,我知道,你厉害,我杀不了你,但是,我能杀我自己!”他说道,“你,你,不就是迷上我这张脸吗?你再逼我,我,我就毁容!”
他说着话反手将匕首对准自己的脸。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五十七章 听话
毁容?
明晃晃的刀尖压在王十七郎的脸上,程娇娘闻言惊讶的看着,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王十七郎喊道。
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颤抖着手一咬牙,吹弹可破的肌肤便出现一个红点。
程娇娘看着他仰头哈哈笑了,清脆的声音倾泻而出,盖过了外边叮咚悦耳的琴声。
如果半芹在的话一定会很惊讶,如果周六郎在的话,也就能得到曾经问题的答案了。
这大约是程娇娘第一次笑而出声。
只笑的拿着匕首的王十七郎都有些恍惚,好听又好看啊…..
“好,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程娇娘收了笑,说道,“好,我同意了,你不愿意这门亲事,就作罢。”
就这样?
王十七郎狐疑的看着她。
这女人这么好说话?
“真的?”他问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你也不用躲着了,回去和你家人说,就说我说的,他们要是不信,可以来见我。”她说道。
她说完转身迈步。
“哎喂!”王十七郎喊道。
程娇娘停下脚回头看他。
“公子,还有什么事?”她问道。
王十七郎依旧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真同意?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他问道。
程娇娘笑了。
“你不是说过让我听你的话吗?”她说道。
王十七郎闻言怔了下,他又说过这个?
“这声音怎么这样难听?”
“真是可惜,不过算了。如画美人本就是摆着不动观赏的,你以后就少说话吧。”
“不错,不错,听话就好。你以后听我的话,我保证你过得好好的。”
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
“好。”她点点头说道。
王十七郎打个机灵回过神,眼前女子的笑容依旧。
“所以,我听了。”程娇娘点点头说道,冲王十七郎屈身叉手施礼,转身走开了。
“哎..”
王十七郎忍不住又喊了声。跟上前一步,这一次那女子没有停下脚走出包间不见了。
竟然…
王十七郎有些怔怔又有些莫名的失落还有些可惜。
其实,也挺可爱的…
要不就算了?这个美人….
他抬脚迈步走出包间,便看到那女子正抖衣袍入座,旁边的随从恭敬而立,大雪山景日光下素色的衣衫灼目,就好似那夜闪着寒光的箭。
杀人…
王十七郎打个寒战抬脚忙蹬蹬的下楼。
楼下的随从等的心焦,婢女们则都要哭了,看他下来忙惊喜的围过去,嘘寒问暖莺声燕语。
这才是女子们该有的样子和感觉。
王十七郎松口气。伸手左右拥住两个美婢。
“走,走,我们回去。”他笑哈哈的说道。
婢女们顿时欢喜不已,一个个的争先恐后的扑过来,又说自己害怕的又说自己难过担心的叽叽喳喳的热闹成一片。
“公子,那娘子真的同意不再缠着你了?”
王十七郎带着几分得意一摆头。
“那是。我是谁啊,我王十七…”他说道,话说一半下意识的停下抬头向二楼看去,歌声琴声还在继续。
“走,走,我们上车再说。”他缩缩头压低声音说道,拥着婢女们上车。
“公子,我们这次是回城中还是回家?”小厮在外问道。
“当然是回家了你这个蠢货!”
车内传出王十七郎的笑骂声。
小厮应声是,车夫扬鞭催马。
“….快说嘛,公子快说嘛。怎么说服她的…”
“那还不简单,你们公子我有什么摆不平的…她当然不肯了…还跟我哭呢…可是我一直好言相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说服她了…”
婢女们都带着几分崇拜看着王十七郎。
“真是可怜啊,公子你看不上她..”
王十七郎哈哈笑了,是啊。的确是这样,自己看不上她嘛。
“只能说有缘无分。”他说道,“我劝她了,天下的好男儿多得是,不用独因我惆怅。”
“公子你真是太好了,这样谁会舍得你嘛。”婢女们纷纷说道。
有一个倚在王十七郎身上的婢女忽的咦了声,伸出葱葱指尖抚上王十七郎的脸。
“公子,这里是什么?胭脂吗?”她说道,一面伸手一摸。
王十七郎触痛啊呀一声。
婢女吓得也哎呀一声。
“是血啊是血啊。”她喊道。
车厢里顿时乱了,哭的喊得叫的,几乎把王十七郎挤得窒息,好容易才安抚下这些脆弱的女人们。
“没事,没事,划破了而已。”他说道。
婢女们眼泪闪闪的看着他。
“公子,怎么..怎么会划破?”
王十七郎神情僵硬。
“是不是那娘子打你了?”
婢女的话让他顿时松口气。
“对,没错。”他摇摇头伸手扶着额头叹口气,“她闹啊,哭啊,还…拿着刀子要自尽…”
婢女们顿时吓得掩住嘴。
“她也拿了刀子啊?”一个想到什么问道。
王十七郎扯了扯嘴角。
“我..我的,我本来拿着匕首要跟她…跟她割袍断义..”他一面想一面说,“结果被她抢到了,我跟争抢的时候,被划到的。”
婢女们恍然点头。
“哎呀公子真是太勇敢了..”
“公子这太危险了,下次你可不要这样了…”
车厢里传来莺声燕语洒了一路,引得路上的行人不由侧目。一行人很快沿着大路远去了。
妇人觉得自己躺在羊毛堆里,软软的暖暖的。
太舒服了,她是在做梦吧?
这个念头闪过,妇人猛地睁开眼。青色的幕帐映入眼帘。
我在哪?
幕帐被人拉开了,明亮的日光顿时洒满室内,晃的妇人闭上眼。
“细娘,你可真能睡啊,真出来当夫人了!”妇人笑道,在榻前跪坐下来。扶着床榻叹息。
细娘适应了光线睁开眼,要起身却觉得头疼欲裂。
“三娘,我的头怎么这么疼?”她说道。
三娘笑了。
“你昨天灌了那么多酒,不疼才怪呢。”她说道。
细娘想起昨天的事,拍着头坐起来。
“哎呀哎呀真是的,我竟然吃醉了。”她说道,一面忙起身,“这像什么话,来伺候人家,自己吃的烂醉。又睡的这样死…”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敲门。
“…早饭送来了,两位娘子请用吧。”
细娘伸手指着外边。
“你瞧瞧你瞧瞧,吃喝还有人伺候着!”她说道。
三娘笑着起身。
“那就快些吃,吃完再去伺候,我适才去看过了,娘子带人进山了。”她说道。
……………………………………..
程家院内。一个仆妇脚步匆匆,临进门时不小心踩到一片雪差点滑倒。
“这是干什么?都瞎了眼吗?”她竖眉喝道。
一旁两个丫头忙跑过来拿着扫帚打扫。
“再敢偷懒揭了你们的皮!”妇人喝道,伸手狠狠戳小丫头的头。
小丫头也不敢回嘴,低着头忙忙的打扫,看着那妇人向厅堂急匆匆而去了。
屋子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程大夫人正亲自给才吃过药的程大老爷递上手巾擦嘴,又整理了下靠枕,扶着程大老爷躺下。
程大老爷的面色带着虚弱,似乎躺下这个动作也费了他好大的力气,长长的吐口气。
妇人站在室内。欲言又止。
“什么事?”程大老爷闭着眼问道。
妇人低下头。
“也没什么…”她结结巴巴的说道,话没说完,就被程大老爷打断了。
“说!”他喝道,“我那天都没被气死,如今这世上没什么事能气死!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程大夫人忙伸手给他抚着胸口。
“不是说您怕,是怕你费心嘛,大夫说了,你这病要静养的。”她劝道。
“此时不费心,将来只怕更闹心,有什么事就解决什么,说。”程大老爷说道。
妇人忙应声是。
“官府里来,让去过堂问案子…”她说道,“还要查账。”
程大夫人色变的站起身来。
“他们敢!”她喊道。
妇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那两个铺子已经被他们逼的关门了封店了,他们竟然还敢伸手伸到我家里来!”程大夫人气的发抖,“他们知道我这铺子关门一日要损失多少钱吗?”
“他们当然知道。”程大老爷在卧榻上说道,一面撑着身子费力的坐起来。
“老爷,我们上边也不是没人,他们怎么敢如此胡闹?”程大夫人回身坐下搀扶他,含泪说道。
“他们当然敢..”程大老爷说道,一面粗重的喘气,“你见过咬了肉的饿狗能轻易被吓到松口吗?更何况他们有理有据…”
他伸手指向南边。
“…那边的人还追着告呢。”
他的话说完自己一愣,那边?
他为什么要说那边,那个娘子明明是他们这边的人啊。
程大老爷吐口气重重的躺下。
“快想法子请她回来!如今只有平内乱才能熄了外患…要不然那些人真敢要把我们程家扒皮拆骨啊!”
“他们敢!”程大夫人惊恐说道。
程大老爷闭上眼没有说话似乎已经用尽了气力。
“我有什么不敢的!”
知府衙门里,穿着家常道袍的宋知府说道,一面自斟上一碗茶。
“有人告我们就得查,不管,才是失职呢。”
对面的清客点头。
正说话两个衙役疾步进来。
“大人,程家人说大老爷还病着,所以暂时不能过堂说案。”他们说道。
这在知府大人的意料中闻言只是笑了笑。
“瞧见没。”他对清客点了点说道,“他们怎么回话的?不是骂咱们的人滚,而是托病,这说明什么?”
清客笑着点头。
“这说明他们怕了。”他说道。
“没有人不怕。”宋知府端起茶碗笑道,看着精美的白瓷茶碗,“这世上没有清清白白的人,如果要查,总能查出事来,谁人不怕?更何况…”
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才看着清客再开口。
“那秦家的人,还住在那个店里?”
清客点点头。
“大多数不出门,偶尔出来也就是吃饭,并没有跟任何人有来往。”他说道。
宋知府摸了摸下颌。
“真是奇怪了,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呢?”他自言自语道。
两个仆妇走进南程这里,这一次看到程娇娘的院子门开着,不由带着几分期盼向内张望。
一个身影闯入视线,她们不由一喜,张口就喊了声程娘子。
“我家娇娘没在。”
程二夫人带着几分得意摆着手说道。
你家..
这时候成了你家的了..
两个妇人低头腹议,抬头却不敢说什么。
“那娇娘子什么时候回来。”她们陪笑问道。
“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程二夫人哼声说道。
两个妇人讨个没趣只得转身走开了,迎面见程二老爷家的两个仆妇低着头急匆匆过来。
如今大房和二房基本上是水火不容了,两厢打个照面谁也没说话走开了。
“….我回去?我回去干什么?把我打出来了就这样想让我回去?没门!”
身后传来程二夫人的声音,两个妇人没有回头转过巷子听不到了。
********************************
周末偷懒一下,一更哈,明日再双更~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五十八章 谁错
“母亲!”
程七娘从屋内走出来,看着赶走了二老爷派来的仆妇的程二夫人,一脸委屈。
“有虫子咬的我睡不好…”
看着短短几日由粉雕玉琢变成枯黄小村女的女儿,程二夫人也是一脸心疼。
别说女儿睡不好了,她哪里睡的好。
她的视线落在正面,屋门半开着,方才那丫头才收拾过,似乎去烧熨斗准备烘烫被褥。
“反正你姐姐也不在家,不如去她屋子里先躺一躺?”她开口说道。
程七娘反而露出几分嫌弃。
“我才不要去那傻子的屋子呢!”她说道。
“别一口一个傻子!”程二夫人低声喝道,“咱们娘俩能不能翻身全仗着她呢。”
她说吧拉着程七娘迈步走过去,拉开另外半边屋门,室内暖暖扑面,清香幽幽。
程二夫人不由愣了下。
“清泰香!”她忍不住说道。
据说这是当今天下最好的熏香,曾经家里也采买过一段,后来被程大夫人以太奢侈浪费为由去掉了,换作其他的,虽然也很好,但程二夫人还是觉得不太满意。
用过好的谁愿意再用次等的。
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用的是这个。
程七娘不识得这些,她只知道自己这几日都快要被熏死了,这里的香气解救了她,再没有丝毫的迟疑迈步进去。
“母亲,我要睡这里!”她立刻宣布道。
程二夫人拍了她一下没说话也跟着迈进来。带着几分惊讶打量这个屋子。
比她们住的屋子大不了多少,墙上挂着竹席围裹,地垫草席子柔软,随着看程二夫人的神情越来越惊讶。
“这是吴山先生的画…”她忍不住说道,看着那张屏风,忍不住伸手抚摸,“…这做工….”
“母亲,母亲,你看这灯真好看。上面还有画..”程七娘说道,跪坐在地上看摆着的灯。
细白的纸灯笼安坐在雕花台上,其上简单的线条勾勒一朵半开的荷花。
“…莫干….”她伸手点着其上的落款说道。
程二夫人又倒吸一口凉气跪坐过来,不可置信的拿起灯看,眼睛瞪大。
“是燕州莫家的灯!”她说道,“这可是进贡的人家…”
“外祖父不是也有嘛。”程七娘也认出来在哪里见过了。撇撇嘴说道。
“你外祖父那可是当宝贝,别说用了,就是拿出来看都舍不得。”程二夫人说道,一面转着这盏灯。
她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拿着用呢…..
糟践啊….
叮当响,程七娘又拉开了那边的栅足案,咦了一声。
“母亲。她这个几案跟双陆棋盘似的..”她笑道。
母女正看着,门外脚步声响。
“你们干什么?”半芹惊讶喊道。
程二夫人忙有些尴尬的放下手里的灯。那边程七娘嘟着嘴将抽屉咣当一下推上。
“我们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吗?”程二夫人说道。
“快出去快出去。”半芹说道。
这种一脸嫌弃程二夫人倒也见过,当家中有低等的仆妇不小心进了屋子被自己身边的仆妇驱赶的时候。
“你喊什么喊,你不过是个下人。”
程七娘喊道,她虽然是小孩子,但小孩子却更敏锐,再加上这几日的接连发生的事,当感觉到这丫头毫不掩饰的嫌弃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就不走,我还要睡这里!”
程二夫人还不至于像孩子这般肆无忌惮。她陪笑两下。
“半芹啊,你看娇娘也没在家,不如让七娘她先在这里睡一下好了。”她说道,一面又忙指着卧榻,“我们不睡卧榻,睡这边垫子就好了。”
“二夫人,那怎么行?”半芹急道,“娘子不喜别人在她的屋子的,连我晚上都很少在这里睡呢。”
“你算什么啊?”程七娘哼声说道,“你不过是个下人!”
半芹涨红了脸,要说起口舌,她既比不得跟了张老太爷的青梅,更比不得张老太爷家的素心。
看着窘状的丫头,程二夫人心里暗笑。
“半芹啊,七娘是她妹妹,年纪又小,就先让她睡这里,我想娇娘在的话,也不会说什么的。”她笑眯眯说道。
半芹咬着下唇看着屋内这母女二人一刻,一句话不说,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程七娘冲她的背影呸了声。
“一个小蹄子,还敢在我跟前摆谱!再打你一巴掌有你哭的!”她说道,一面噗通躺下,伸展了腿脚胳膊,舒服的长叹一声,“这才是人该住的地方。”
程二夫人笑着伸手抚摸她的头一下,继续环视四周。
这么看来,这屋子里看似简单的摆设都不简单啊,竟然用的都是上好的东西,这周家竟然这样的有钱,而且还对这个女子如此的舍得…
“一会儿烧了水洗一洗,你就睡…”她低头程七娘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脚步声乱响,半芹去而复返,身后还多了曹管事等几个随从。
“你们来的正好,替我去家里拿些….”程二夫人看着他们说道。
话音未落就被半芹打断了。
“把她们扔出去!”她伸手指着说道。
什么?
程二夫人还没回过神,就见几个随从迈步进来,不由分说的伸手。
“你们想干什么!啊啊,放手!反了反了!”
尖叫声呵斥声在院子里响起。
不过这动静没有引来任何围观,门外看似玩耍实则警惕四周的孩童们听到也只是扭头看了眼。便不再理会了。
程二夫人一个踉跄被推出门外,程七娘紧随其后跌倒在地上,又是吓又是气又是羞恼,她放声大哭,程二夫人也忍不住哭伸手抱着她。
“伤哪里了伤哪里了?”她一叠声的问,又恨恨看向身后,“你们怎么能这样?”
半芹看着她们,神情依旧涨红,一句话不说砰的关上门。
她是不会说话。那就不说话好了,做她自己该的事就好了。
“喂喂!”程二夫人大吃一惊忙起身扑过去,“你不能赶我们走啊,我们是被你家娘子害的不能进门,你怎么能赶我们走?你要我们去哪里?”
“什么叫我家娘子害的你?”曹管事不咸不淡的皱眉说道,“赶你出家门的又不是我们家娘子。”
“要不是你家娘子让我们作证。我怎么会今日?”程二夫人气道。
“我家娘子让你去死你就去死吗?”曹管事笑道,“说到底,你如果不想,谁还能逼你?”
“就是你们逼我了!”程二夫人气急喊道。
“怎么逼你了?”曹管事笑问道。
要是不作证她就不嫁人…..
曹管事更是笑。
“程夫人,我家娘子不嫁人与你何干?莫不是碍着你什么利益了?要不然你何必这样急?”他说道,一面摇头。“说到底,逼你的只是你自己。”
果然伶牙俐齿不讲道理。怪不得能把大老爷在公堂上气晕过去!
程二夫人咬着下唇要向前冲,曹管事面色一沉。
“二夫人,你不会以为只有程大夫人敢打你吧?”他说道。
程二夫人的面色发白停下脚,看着一旁大哭的程七娘,又看四周南程人投来的视线…
“你,你敢!”她颤声说道。
曹管事没说话抬脚迈步,程二夫人尖叫一声。拉住程七娘就跑。
看着踉跄而去的母女,曹管事拍了拍手。
“走走。还忙着呢。”他说道。
这边程二夫人拉着哭着的程七娘几番犹豫还是站定在角门前,叫响了门。
“二夫人…”开门的仆妇有些惊讶唤道。
程二夫人抬袖子掩面也不理会她们,闷头就往里闯,倒也没有仆妇真的拦住她,只是看着她向内去了。
程二夫人一脚迈入院子,屋子里仆妇正哄着熙哥儿玩,看到程二夫人都是神情惊愕,似乎是喜又似乎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喜而尴尬。
程二老爷闻声也出来了,看着程二夫人拉下脸。
“你还回来…”他开口喝道。
话音未落,屋子里一个仆妇灵机一动,伸手在熙哥儿屁股上狠狠的拧了把。
屋子里顿时响起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程二夫人心中大喜,掩面就喊了声我的儿就直扑了过去,也是放声大哭。
仆妇们也纷纷陪着哭,又说什么夫人你可回来了,熙哥儿都不好好吃饭了你看熙哥儿想娘想的云云。
“我再看一眼熙哥儿就走,你们,你们好好待他…”程二夫人哭道,一面抱着熙哥儿,一面暗自拧了下。
熙哥儿哭的更痛,程二夫人便作势要放开,仆妇们哭着叩头拦着。
一旁的程二老爷被哭的心焦神乱,重重的叹口气。
“行了,事已至此,非要闹得谁都过不下去才罢吗?”他说道。
程二夫人心中落定大喜,抱着熙哥儿大哭。
好一阵儿院子里才安静下来,足足的洗了一个时辰,程二夫人才觉得自己像个人样了,换上干净暖和的衣裳,坐在屋内,一面接过手炉一面接过茶碗舒服的轻叹口气。
“你去给大哥大嫂赔礼认错。”程二老爷在一旁拉着脸说道。
“我为什么认错?又不是我们的错。”程二夫人说道。
程二老爷又气急起身。
“你还说不是你的错,要不是你的主意我们怎么会去做指证大哥的忤逆事!”他喝道。
程二夫人不急不慢的看了他一眼。
“那要不是他抢占娇娘的嫁妆又把人家赶出去,人家娇娘也不会去告他。”她说道,“明明是他错在先。倒怪我们,是何道理?”
这样吗?
程二老爷神情一怔。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们夫妻霸占娇娘的嫁妆自己过好日子倒罢了,还逼得娇娘如此,他们享福没感激过我们,如今受了罪,就怪我们了?也不想想,从头到尾,干我们何事啊?”程二夫人叹气说道。“要说错,也就是错在你是那傻儿的爹,我是她便宜后娘。”
程二老爷慢慢的坐下来,端着茶碗若有所思。
程二夫人嘴边浮现一丝笑,慢慢的喝茶,又看着室内。以前也觉得自己的室内布置的很好,但此时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眼前浮现的都是程娇娘的那个简陋的小屋子。
“我和你说,你知道那娇娘屋子里摆得都是什么吗?”她放下茶碗,向程二老爷这边挪过来,挑眉说道。
…………………………….
这边夫妻二人私语议论。那边程娇娘等人已经离开鹿角山进了一座城镇。
雪已经停了,路上的积雪也清扫的差不多。街道上行人增多。
“娘子,你看这个,做的真好。”
两个妇人从一间灯笼铺子前转过身,举着一只走马灯笼笑道。
没有坐车徒步而行的程娇娘在兜帽下微微一笑点点头。
“买。”她说道。
便立刻有随从上前付了钱,两个妇人都不知道怎么笑了,只得收起来放到后边跟着的车上,车上已经堆了快要半车的东西了。吃得喝的玩的用的皆有。
“下次你我可别乱夸了!这夸什么就买什么,哪里是吃得住这样糟践啊!”细娘说道。
“可是不夸傻乎乎的看。娘子又说没有逛街的样子…”三娘愁眉苦脸说道。
“大娘子们,快些走了。”
那边随从招呼道。
两个妇人忙应声是,一面互相告诫跟上去。
程娇娘正站在一个书画摊前,摊主是一个老书生,穿着破旧的青衫,揣着手来回踱步取暖,见程娇娘等人停下忙热情的招呼。
程娇娘一一看过去,两个妇人不懂这个,但对文字书画书生本能的敬畏崇拜。
“娘子,画的好不好?”她们问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
“不好。”她说道。
老书生闻言苦笑一下。
“娘子这话说的真不客气。”他说道。
“客气了,对你有什么好处?”程娇娘问道。
老书生一怔。
“至少心悦之。”他说道。
“那你在这里摆摊就是为了心悦之啊。”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怎么会!吃饱了撑的他天寒地冻的在这里听好话!
老书生涨红脸,要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憋了一刻自己笑了。
“是,娘子说的对。”他苦笑道,冲程娇娘拱手施礼。
“不过这些字倒可以,三娘你们可以拿回去给孩子们看。”程娇娘说道。
老书生又立刻笑开了花,看着两个摆手推辞的妇人,将眼前的书画递过来。
“看看吧看看吧,启蒙还是可以的。”他说道。
两个妇人迟疑一下,看这边程娇娘饶有兴趣的去翻看一旁挂的字画。
“别扫兴。”一个妇人低声提醒道。
那个妇人便也不再犹豫了,两个人低着头说说笑笑的果真选起来。
“娘子,要说想要不仅心悦之,也得有那个条件。”老书生揣着手,犹豫一刻对程娇娘说道,“要精进做事得先自立啊,我虽是卖字画,也不是卖字画。”
是又不是,这话说的绕口。
程娇娘点点头,微微一笑。
“你说的对。”她说道。
话音才落,就听不知哪里传来吆喝声。
“卜卦,卜卦,趋吉避凶,一卦只要一文钱。”
声音沙哑,还不时的咳嗽两声。
程娇娘神情微微一怔。
那老书生嗨了声,伸手一边撩起字画,指向后边。
“就好比这个卜卦的,其实他卜卦也不仅仅是为了卜卦….”
字画掀起,透过竹竿架子看到其后一棵树下一个年轻人正抱肩而立,面前一张矮几,旁边竖着一杆旗帜随风飘荡。
铁口直断。
“程平。”
正瑟瑟发抖一面跺脚取暖一面吆喝的年轻人忽地听人唤自己的名字,不由哎了声,下意识的抬头看来。
竹竿搭成的架子字画被掀起来,一个美貌小娘子看着自己,还没等他赞叹一下这小娘子的美貌,就见这小娘子伸手唰啦一下,就这样硬生生的扯开了面前的竹架子,在老书生的惊叫以及散落的书画中向他大步走来。
好..猛…的女壮士!
程平吓得不由后缩。
***************************
一更,后续情节调整中,两天才写出来三千字,见谅。(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五十九章 问卦
女壮士很快站在了程平的面前,肩头上还搭着一幅画,风一吹才唰啦落地。
捶胸顿足要哭自己的画摊子的老书生才发出一声喊,就被眼前递过来的钱止住了。
因为没有哭喊吵闹,这边的动静只让路人好奇的看过来一眼,并没有留下来围观。
“壮….啊呸…小娘子认得我?”程平结结巴巴问道,看着直直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自己的小娘子,有些心惊肉跳。
脑子里飞快的转,他来到这里有些日子了,但是开张的生意可没多少,其中并没有女眷啊。
莫非是哪个算了卦的人家中的女眷?
不过还是不对啊,因为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他可没留名字,怎么能一口就叫出他的名字。
“哎呀小骗子!”
两个跟过来的妇人惊讶的喊道。
看到这两个妇人,程平有些惊讶也有些恍然。
“啊呀三娘子细娘子,你们怎么来这里了?”他笑嘻嘻说道。
三娘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细娘则抓住了另一边,将他左右架住。
“你竟然跑到这里来了!”她们高兴又激动的喊道,一面看向程娇娘,“娘子,可算是找到他了!”
程平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苦笑一下。
“娘子,不过是一文钱而已,您可真是下了功夫了…”他说道,一面垂头丧气,“那,你说要怎么办吧。还钱是不能的,毕竟我是解了卦的,卦不走空….不行就打一顿你出气吧。”
他说了这么多,眼前始终没有人答话。便抬起头,见那女子还盯着自己看,看的很认真一寸一寸的不肯放过,只看的旁边的两个妇人有些心乱跳。
程平倒是吐了口气。面色轻松起来,还晃了晃头,左边右边,似乎配合那女子的视线让她看的清楚周全。
“像吗?”然后他问道。
像什么?两个妇人听得不解,抬眼看程娇娘,不由吓了一跳。
那娘子的脸上有一滴泪滑落。
“娘子!”她们真吓到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短,但这女子从来都是神情淡然,和她们说话的时候都会微微含笑,虽然谈不上多么亲切。但至少从来没有见过拉着脸。更别提悲伤流泪。
程平倒神情淡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么像啊。”他说道,一面咧嘴一笑,“那你就随便看吧。看个够。”
一阵北风吹过,卷起街边树上的积雪。纷纷扬扬的散落。
妇人忙伸手抖着自己的斗篷替程娇娘格挡,但还是晚了一步,雪洒落在那端坐的女子身上,深色的衣衫上斑斑点点晶莹。
随从们到无所谓,反正早知道这女子稀奇古怪,但程家的两个妇人还有那个老书生都看傻了。
“真,真要看个够啊?”老书生喃喃说道。
自从说了那句看个够,这小娘子果然坐下来看了这么久了。
这是有意思,老书生画也不卖了,站在一旁也跟着看
反正适才给赔偿弄坏架子和字画的钱也足够了。
话说这个小娘子好大力气啊,瞧那动作,能拉开一石弓了都。
两个妇人忍不住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神情都想到了一件事,该不会…那啥了吧?
这小骗子长得也不算怎么好看,还比不上王家十七郎呢….
“你们想多了,不是那样的。”老书生说道,摇头。
两个妇人瞪他一眼。
“你懂什么!”她们低声说道。
“比你们懂,那小娘子的眼神里可没有你们想的那种事。”老书生也毫不怯场的说道。
这边斗嘴,那边程平吆喝了好一阵还是没有一个生意上门,他有些无奈的叹口气,终于将视线落在程娇娘身上,似乎刚看到被她这样注视一般,咧嘴一笑,抬脚走过来。
“这位娘子,不如给你卜一卦可好?我知道一文钱,解卦不要钱的哦。”他说道。
程娇娘却受了惊吓一般猛地站起来后退一步。
她这倒让其他人吓了一跳。
这世上还有这娘子害怕的?
敢杀人…随从们心里想到。
敢告自己的亲长…妇人们想到。
能一把撕开自己绑的结实的竹架…老书生想到。
“小骗子你走开…谁让你来骗人。”两个妇人忙喊道,一面冲他摆手驱赶,“去去,站那边让看就行了。”
“其实他算卦很准的。”老书生说道。
前一段这小子在自己这边的地盘摆个卦摊,小城人少天又冷,老书生很高兴有个作伴的,尤其是还是个比自己还生意冷清的倒霉蛋。
他前几日随口让这小子给卜卦,付了一文钱,得来一个吉卦,说这几日有财运。
当时自然不信还取笑他好几天,此时看着手中拿着的钱袋,他不由大悟,这不就是财运嘛!
虽然损失了画架子和几张字画,但换来的却是远超此的补偿。
不管是巧合还是什么吧,他倒有些希望这小子做成一门买卖…..
虽然是仅有一文钱的买卖,但如果这个有钱小娘子被哄得高兴了呢?说不定也就发财了!
“小娘子别怕。”程平笑说道,“好的坏的,不是你躲你怕就不来的,其实看开了,也没什么。”
不是你躲你怕就不来的,就不存在的…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垂目,一滴眼泪跌落,再抬起头。
“好。”她说道,还微微一笑。
只不过这笑跟哭差不多。
程平就好似没看到一般,也跟着笑了笑,伸手做请。
程娇娘迈步来到他的小破桌子前。
“很简单的,你就把这大钱抖一抖扔下来就行。”程平说道,带着几分高兴,拿出三枚大钱。
程娇娘刚要伸手接,程平又拿回去。
“那个,我祖传的规矩,卦不走空,所以,要先给钱..”程平笑嘻嘻说道,伸出另外一只手。
旁边的随从便立刻拿出一把钱。
程平顿时又缩回手并没有接,随从有些惊讶不解。
“只要一文。”程平伸出两根手指,从那随从的手中去捡。
“你为什么要收一文。”程娇娘说道,猛地站起来,声音里似乎有些怒气。
这让周围的人又吓了一跳。
程平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多,多了吗?”他结结巴巴说道,“但是,小娘子,的确不能免费的…我家的规矩….”
“这些钱都给你,你不是要挣钱吗?你为什么不要。”程娇娘说道,伸手抓过随从手里的钱捧着递到程平面前,“你拿走啊!”
程平一脸尴尬的往后躲了躲。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他说道,慢慢的将两根手指挪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程娇娘,“只要一文,少不行,多也不要…”
程娇娘看着他,面色微微发白,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就看着程平一点点的试探着夹起一文钱。
她将余下的钱转手递给随从坐了下来,没有大家猜想中的大怒掀桌子,或者冲程平啐一声,而是神态平静,就好像方才的激动从未有过。
程平小心翼翼的将一文钱放入身前的口袋,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将三枚大钱递过来。
程娇娘伸出手,大钱跌落在手心里。
“攥住,摇一摇,想着你要求的事,然后扔下来…”程平说道,一面做着示范。
程娇娘攥起手,慢慢的晃动。
“对,对,就这样…”
耳边是程平哄孩子般的话。
她不由抿嘴微微一笑,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手一翻将三个大钱扔在几案上。
程平松口气,周围的人也都松口气。
没想到卜卦也这么的累….
“我来瞧一瞧。”程平抖衣衫坐在矮凳上,笑嘻嘻说道。
而此时因为他们这边人多,也引来了路人闲客的注意,便有人凑够来看。
程平低着头看去,脸上的笑陡然没了,反而有些受惊的抬起头,看着程娇娘似乎不可置信。
“小娘子,你怎么是无命之人!”他喊道。
周围的人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
“什么叫无命之人?”两个妇人忙问道。
“就是死人!”程平说道,目光看着程娇娘难掩惊讶,“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要死了。”
此言一出满场的人倒抽一口凉气。
********************
今日两更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六十章 失态
无命之人!
就要死了!
这都是什么鬼话!
老书生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巴掌。
知道算卦的都喜欢夸张的来吓唬客人,好让他们多掏钱解灾什么的,但你这吓唬的也太过了吧!这不叫吓唬了,这叫诅咒!
“这神棍,怪不得在这里这么久没什么生意..根本就不会做生意…”
“完了完了,这下要被人打个半死了…”
四周围观的人摇头纷纷笑议论。
但面前并没有出现吵闹暴打的场面,隔着一张矮几端坐的二人依旧端坐。
程平神情保持惊讶,程娇娘则神情依旧平静,似乎听的和说的不是他们二人一般。
“吉凶呢?”程娇娘问道。
“无命,怎么能看出运?”程平摇头神情凝重,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个小娘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忽地哦的了声有些恍然。
“我见过你!”
哐当一声,四周的人吓了一跳,看到那原本安坐的小娘子猛地站起来,似是受了惊吓带的足凳倒了。
说她是死人都没吓成这样,一句见过你就成这样了?
程平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惊吓几分尴尬。
“不,不是你想的那种见过…”他忙说道,“是,是在程家门口,你是那个好大阵仗进门的小娘子吧?”
程娇娘哦了声。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种?”她忽地又问道。
程平干笑两声。
“这,这一看就看出来了,小娘子看得肯定不是我。而是透过我看别人…”他笑道。
啊?周围的人都愣了下。
我们怎么看不出来?除了看出来很古怪以外…
大家不由都悄悄的看程娇娘。
程娇娘笑了笑,只不过因为眼中闪着泪,这笑怎么看都有些酸酸。
“是啊,您那么聪明。”她说道。
聪明?
怎么看出来的?
大家又看程平。瘦得一阵风能吹倒,穿的衣裳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因为瘦清秀的眉眼看上去有些贼兮兮。
程平咧嘴嘻嘻笑了。
“那是,那是。”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低下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又抬起头。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说道。
她的神情凝重,似乎悲伤又似乎绝望,看在人眼里不由心一颤。
程平咽了口口水,他占卜从来说话不迟疑,但这一次却觉得有些不敢开口。
“你攒够了一百文钱,要准备做什么?”程娇娘看着他,慢慢的说道。
原来问这个,程平松口气带着几分得意笑了。
“那样啊。我就能解决吃喝生计。就可以研读释解经书了。”他眉飞色舞说道。看着眼前的小娘子,“我要研读释解的是….”
他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眼前这个小娘子脸上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由最初的一滴两滴。变成两行,又由两行汹涌。
“老子。”她慢慢的吐出三个字。
程平惊讶的瞪眼。
“哎?你怎么知道?”他问道。旋即又想到什么更不解,“还有,你怎么知道我要攒够一百文钱?”
程娇娘看着他,泪流满面的脸上又浮现一丝笑。
“我,小时候,天天听别人说…”她喃喃自言自语道。
什么?小时候天天听别人说?说什么?说我攒一百文钱就是读经书?
程平愣愣才要问,就见这女子猛地转过身,就那么直直的迈步。
“小心!”他忍不住喊了声。
但还是晚了,那小娘子被自己腿边的矮凳绊了个踉跄,被两个妇人慌忙的搀扶住,避免了跌倒在地。
“娘子娘子腿撞疼了吧?”
“快坐下。”
她们忙忙的说道,但程娇娘伸手推开了她们。
“你们坐吧,我想自己走一走。”她说道,视线并没有看她们,径直向前而去。
她们坐?她们还坐什么!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满脸不解,再看程娇娘已经走出去了,似乎也不看路,走的又急,撞到了好几个人,引得街道上微微乱。
“娘子!”
大家回过神忙追过去。
“快跑吧!”老书生立刻冲程平摆手。
程平也回过神忙点头转身就走,但还是晚了一步,那边走了几步的随从也回过神,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肩头。
“哎哎哎别打脸别打脸。”
伴着程平的叫声将他扭住带着而去。
四周围观的人纷纷摇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该,谁让他骗人..”
“看,骗的人家小娘子都哭成那样…“
老书生也摇摇头,思付一刻,忙收拾了字画摊子跑了,免得真闹出事,殃及池鱼。
“娘子,娘子..”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说啊..”
两个妇人急急的问道,一左一右的跟着程娇娘。
程娇娘没有看她们,但又不像是对她们无视。
“我没事,我没事,我就是想走一走,走一走。”她木木的说道,脸上的泪水依旧不断的流下。
如果说她还有感知,但适才却在人群里不时的和人相撞,随从们不得不先行几步开路。
前后左右的随从,穿着华贵美貌却泪流满面的小娘子,很快在街上引起行人民众的注意,大家好奇而又不解的看着,如果不是那随从太凶恶,肯定要围观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两个妇人也想哭,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看到程娇娘的眼泪被感染的。
随从们也是一脸茫然。
这小娘子这样他们也是第一次见,也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有些恍然。这个抬手就能杀人的娘子,却原来到底是个娘子…竟然也会像女人这样哭呢….
“没事没事,她是心情积郁要发泄呢。”
程平喊道,胳膊已经被随从用衣服绑住了牵着走。
“她要走就让她走。她要哭就让她哭,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
随从们扭头看他。
程平站直身子让自己显得仙风道骨一些,但还没站直,便有一个随从大巴掌打在头上。差点把发鬓打散。
“都是你这混蛋,说我家娘子死呀没命的什么的!”
“我家娘子迷了心窍有个好歹,你就等着吧!”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怎么办大家还是束手无策。
程娇娘依旧不停的走着,街道上人来人往,说说笑笑,当程娇娘经过时,大家便驻足而看,神情惊讶指指点点。但这一切程娇娘都视若无睹。没有方向就是那样走着。
“走!快走…”
程娇娘抬起头。看着眼前出现的年轻男子,披血带伤,血肉模糊了他原本的面容。但却没有阻碍他身形的矫健。
一杆长枪如龙而舞。
“东山哥哥…”
程娇娘喊道。
“走..”嘶吼声震耳欲聋。
程娇娘不由加快了脚步,走近他。走近他。
马蹄急响,绳索从四方而来,牢牢的缠住了年轻男子的手脚。
“走!”
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人在面前被活生生的撕扯而开,血雾铺天盖地而下。
程娇娘闭上眼,眼泪如雨而下。
走啊,走啊,快走啊….
我会起死回生,我会断肢再接,可是,没有用,没有用,他死了,他死了…
父亲,父亲,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阿昉,过不去的!门封了!过不去的!”
过得去的,过得去,快走,走啊。
再睁开眼火光腾腾,映红了半边的天,哭声喊声。
快走啊!快走啊!
快灭火啊,程家的大宅建造精致,机关重重,可攻可守,火算什么大不了的,程家的大宅怎么会怕火,程家的人怎么会怕火!
娘,婶婶们,妹妹们,哪怕家里只剩下女人,她们也能打开机关灭火的!
天灾无情,人祸最恶。
狰狞鲜红的定魂幡,刀剑,流矢,弩机,在火光中划过一道道的寒光。
老的小的,主子丫头,猫狗虫鸟…
一个都不留..
快走啊,走啊…
我会机关精巧,我会建房画屋,可是,没有用,没有用,她们都死了,都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城外大路上的积雪无人清扫,随着人的走动化去一半,还有另一半已经踩结实了。
一声哎呀惨叫,程平摔倒在地上。
随从踹他一脚。
“快起来。”
程平躺在地上没动。
“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他有气无力的说道,“脚都要掉了..”
随从们踹了几脚,程平就是死活不起来了。
说起来真的走的时间很长了,看看那两个妇人从最初的亦步亦趋,到如今已经蹒跚落后了。
走了多久了啊?
随从们有些怔怔,忍不住看天边,原本正午的太阳已经西挂了。
我的天啊..
“娘子,娘子,求你了,求你了。”三娘再忍不住哭了,喊道,“求你了,你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咱们不要走了…脚要坏掉的..”
程娇娘的脸上已经不流泪了,神情木木,脚步不停。
“我没事,我没事。”
问话的时候她还会答话。
“我就是想走走,我走一走。”
但重复的永远是这句话。
细娘和三娘再也走不动,踉跄的站住脚,看着身前的女子在路上迈步,她的衣裙沾满了泥水雪土,沉重的托在身后,似乎压的她本就纤瘦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
天要黑了,天要黑了,祭祀的时候到了。看啊,父亲又站在了祭台上。
程娇娘忍不住露出笑,加快脚步。
父亲好久没有上祭台了,不止父亲。还有家里的叔伯兄弟们,他们一字排站在祭台上,猎猎的火腾起一人高的火舌,狰狞的舔过他们的身影。
快走。快走啊!
铁链绑住了他们的手脚,穿过了他们的肩背,作为人祭,一旁的滚沸的铜鼎等待着享受盛宴。
快走啊!程娇娘弯下腰按住自己的心口!
好痛啊好痛啊!
心好痛啊!
快走啊!快走啊!
我会观天看相,我会算未来过去,可是没有用,没有用,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脚要废掉的..”几个随从皱眉说道。
“打晕她吧..”地上的程平有气无力的说道。
打晕?
随从们皱眉。看向前面的女子。
似乎是一眨眼。迈步的女子忽的软软的倒了下去。
“娘子!”大家都忙喊着跑过去。
程娇娘并没有晕过去,贴在冰凉的地面,看着侧面的天地。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一道金边,耳边惊呼的声音。奔来的脚步都似乎被放慢拉远。
快走啊,走啊。
无边的夜色里,燃烧的半边天的火,她出不去了,她也出不去了。
四周林立的弩机,只要她一动就会下起漫天的箭雨。
多么美的宫殿啊,多么美的弩机啊。
程娇娘伸手在地上摸着,她的箭呢?她的弓呢?
暗夜里一步一步走来的男人。
走啊,走啊,你走过来,让我看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
漫天的箭雨如同大网罩住了她。
程娇娘闭上了眼。
她会射箭,她会舞刀,可是没有用,没有用,她死了,死在了做梦也想不到的人手里…..
忘了,其实挺好的。
何必记得呢…又不是多美好的事。
阿昉,忘了吧。
扬汕!
我怎么能忘!怎么能忘!哪怕日日受尽煎熬,哪怕夜夜泣血哀鸣,也不能忘!
我的族人!我程氏一族的血仇!
程娇娘抓住地面,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撕心裂肺无休无止。
这声音让奔来的随从妇人再次吓了一跳。
“喊出来就好,喊出来就好,让她喊。”
躺在地上的程平忙也跟着喊道。
这声音传到了程娇娘的耳内,她抬起头向这边张望,透过杂乱的腿脚看到那个也躺在地上的男人。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她不是这里的程昉,这里不是她的家。
只不过还存着一丝的希望。
早就说过,心存侥幸只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
可是,她死了,都死了,死了不就是死了吗?不管死的甜蜜还是死的悲惨,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过去了,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可不关我的事,你们看出来没?这是她自己的缘故!你们可不能怪到我头上!”程平还在忙忙的说道。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用力的撑起身子,起不来就趴着,爬着,向这边爬着,模糊的视线看着那个男人。
告诉我,你一定能告诉我的,对不对,先祖大人….
先祖大人!
告诉晚辈,告诉晚辈啊!
我为什么回来到这里啊!
先祖大人!
“江州程氏出蜀州,剑门上断,横江下绝,祖卜筮者贱业,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市中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财闭肆下帘而授《老子》”【注1】
耳畔儒雅的男声笑道,一双手抚上了她的头。
“阿昉,你记住了没,我们程家的先祖,可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呢。”
“父亲,先祖大人叫什么?”
“先祖名平,字遵。”
程平,先祖大人。
程娇娘看着那男人,爬啊爬,似乎永远也爬不到其前。
脖颈有人重重的击下来,程娇娘眼一黑晕了过去。
**********************************
注1:程氏先祖设定取自西汉西汉道家学者思想家严君平事迹。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六十三章 慢来
大路上马车再一次停下,两个妇人还有半芹各自都抱着一摞书从后边马车向这边而来。
“娘子,这些够了吗?”她们问道。
车帘子掀开,程娇娘点点头看着她们把书卷摆上来。
本来就不大的车里已经堆着好些书卷,此时再堆过来一些,越发显得拥挤。
“娘子看一会儿就歇息一下,仔细伤了眼。”半芹嘱咐道。
程娇娘点点头,手里拿着书卷展开。
马车继续缓缓而行。
因为家中历代任职太史局,阅览史书是她从小就做的事,可是此时回忆起来,自己随手翻来的书卷上的事记忆中并没有多少。
是因为史书上记载的都是大事,百年的历史长河很多人事都如同泥沙般毫不起眼吗?自己如今身在其中听到看到这些所谓有名望的人,其实远没到能青史留名的地步。
比如那些有名的重臣,并没有一个叫陈绍的,张纯倒是有些记述,但也仅仅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大儒,并没有他有参与朝事的记录,至于秦家周家什么的更是毫无印象。
下一任皇帝是中宗的长子。
程娇娘放下书卷伸手点算,五年以后登基,在位长达四十五年,而她的先祖程平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崭露头角,但程氏并非是从这时候就开始踏入仕途,事实上,先祖一直过着清平的生活,隐居江州府的小城山野。著书立传,终其一生。
如同其他的家族一样,程氏一代打根基,二代壮根基,直到三代才得以繁衍茂盛。
先祖程平给后辈留下的根基便是他的那本释解老子,以及精妙的相术和渐起的名声。
那程娇娘的北程氏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看起来在江州府声名赫赫,百年后却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史书一字一言比重千金,一行一页论年计光阴,而日常繁杂琐碎事。哪能轻易会被记下,要是如此也就不会被许多人以名留青史为荣为追求了。
就算翻找到记忆中吻合的又如何?
程娇娘放下手中的书卷闭上眼。
这里的人和事与她又何干!
三百年的距离,她活着又如何?依旧是亲人惨死,却无能为力既不能阻止又不能报的大仇。
大梁,杨氏…
杨氏!
程娇娘猛地睁开眼,伸手拉开车帘。
“停车。”她说道。
车旁的随从忙命车停。一面纵马过来请示。
“我要去凉州。”程娇娘说道。
“凉州?”
曹管事抚着帽子疾步过来,听了程娇娘的话有些不解。
“现在?”
程娇娘点点头。
“我想要去走一走。”她说道。
又是走一走!
已经听随从描述过走一走情况的曹管事吓了一跳。
沿着城走一走也就罢了,走到凉州那可是要了命了,怎么突然想起凉州了?如果真是像程平说的怀念故人,那也该去并州啊。
“娘子,凉州太远了….”他想了想说道。“如今又是冬日,真要想去的话。得回家好好准备一下,吃得穿的用的齐全了可好?”
程娇娘笑了笑点点头。
“是,该是如此才对。”她说道,“继续走吧,我们先回家,再做商定。”
还好还好不算变的太过,还是讲道理有分寸的。曹管事松口气,只要讲道理有分寸。女子家就是情绪多变一些,也是没什么的。
“走了走了,赶在天黑到家!”曹管事转过身摆摆手冲大家喊道。
……………………………….
程家,程大老爷已经好多了,能下来走动了,只不过病情好了,心情却没有好多少。
官府一天天的上门,问这个传那个看这个查那个,折腾的里外不得安生,随着两间店铺被关,城中有关程家的各种流言纷纷,导致其他的产业铺子也生意冷清,虽然尚未到狮子大开口的时候,但多多少少的打点茶水钱已经送出去不少了,而这种趋势肯定越演愈烈。
“二老爷呢?”他来回踱了几步,又问道。
适才已经让人去叫二老爷过来商量嫁妆的事,此时已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了,就是爬也该爬过来了。
“二老爷回任上了..”小厮低着头说道。
程大老爷又惊又怒。
“谁让他回去的?什么时候回去了?”他喝道。
“老爷,你别着急。”程大夫人急急从里间出来劝道。
程大老爷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被程大夫人扶着坐下来。
“我怎么能不着急!”他咬牙说道,“果然不愧是父女,一般的铁石心肠狼心狗肺。”
“肯定是又串通好了,老二家的回来,二郎就又变了,先是一日三次来这边伺候,如今竟然转头就走了,还说都没说一声。”程大夫人说道,一面难掩愤怒,“我这就让人把那祸家的女人赶走,送回彭家去,让他们好好的看看他们教养的好女儿!”
程大老爷伸手拉住她。
“行了!”他说道,“那女人巴不得你赶她走呢,出去再嚷,我们程家的脸面就彻底毁了。”
“那现在就不是毁了吗?”程大夫人气道。
“至少能关起来门来就还是自家事。”程大老爷喘气说道。
“现在还能关起门吗?”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攥着茶碗。
“能,她不就是要嫁妆吗?”他咬牙说道,“给她!”
给她?程大夫人拔高声音。
“那我们这算什么?丢了面子伤了里子?”她说道,又是心疼又是气的手抖。
那些产业说是周家的陪嫁。可是这么多年可都是她的心血经营,凭什么白白的给他人做嫁妆!
“你糊涂了。”程大老爷吐口气道,“原本,就是人家的嫁妆。”
程大夫人咬着下唇面色铁青。
“先把门关起来再说吧,要不然我们程家这样门户大开,就要被外人折腾散了架。”程大老爷说道,一面又问外边,“那女人回来没?”
“还没有。”门外仆妇答道,“不过。老爷,那个丫头和那个周家的管事昨夜急匆匆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去接那娘子了?”
“昨夜?急匆匆?”程大老爷皱眉问道,坐正身子。
“是。”仆妇点点头,“好象是有人回来报什么信。他们急着走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娘子出了什么事…”
程大夫人冷笑一声。
“一个女子家动不动就乱跑,不出事才怪。”她说道。
真出事就好了!也算是老天有眼的报应!
“估计是要回来了,你们看着点,一回来就来告诉我。”程大老爷说道。
仆妇应声是。
一夜无话,天色大亮的时候。待程大老爷吃过药,仆妇就急匆匆进来回禀。那程娘子回来了。
“昨天半夜进的门。”她说道,“适才程二夫人已经过去了。”
程大夫人冷笑一声。
程大老爷有些迟疑的坐起来。
“老爷,我们可不能去啊。”程大夫人说道。
程大老爷沉吟一刻,喊了管家来。
“你去见她,以我的名义,告诉她嫁妆可以给她。”他说道。
管家应声是出去了。
程大夫人难掩一脸心疼。
“你也别心疼了,嫁妆全都给她。到时候也是带去你娘家,也算是肥水不留外人田。再说到时候只怕还要你来操持着。”程大老爷安慰说道,“你想想,如果真要在嫁妆上杠上,老二那里亲事上肯定要作怪,到时候,我们可是一点说法都没有。”
也是这个道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程大夫人点点头,先退一步,待日后再说。
这边管家走了没多久,又有仆妇急匆匆进来。
“夫人,王家夫人来了。”她说道。
也是时候该来了,程大夫人忙整了整衣衫,前前后后闹了这么多事拖了这么久,急惶惶的不知道年前还能办了亲事不。
程大老爷起身回避了,程大夫人在厅中等候,左等右等却没有见王夫人进门。
“怎么回事?”她皱眉问道。
仆妇也有些奇怪忙出去看,不多时面色古怪的回来了,身后依旧没有王夫人的身影。
看错了?这也不可能看错啊。
“夫人,王夫人她…”仆妇说道,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程大夫人问道。
“她去南边了。”仆妇说道。
南边?
程大夫人有些不解。
“去南边干什么?”她问道。
“适才在门口,她随口问了句程娘子回来了没…正好管家要过去,就答回来了,然后..然后…”仆妇说的结结巴巴,实在是这件事有点太匪夷所思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然后王夫人就也跟着去那边了..”
“你是说,她去见那傻儿了?”程大夫人问道,一脸惊愕。
她没听错吧?
“大概是吧。”仆妇说道。
“她去见她干什么?相看媳妇啊?”程大夫人说道,“那也得先来见我啊,哪有她亲自上门去见的道理?”
所以说奇怪嘛,仆妇讪讪不知道说什么,里间程大老爷闻声出来了。
“你适才说,王家夫人问程娘子回来没?”他问道。
仆妇怔了下,认真的想了想点头。
“是,王夫人下车的时候是这么问的。”她说道。
程大老爷眉头凝起。
“她,怎么知道那女人出门了?”他问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六十四章 熙熙
管家走进南程这边,明显的觉得不一样了.
虽然早就不一样了,看看那一日一变的新起的宅院,看看那些来回奔走说笑的人。
但今日的不一样是这里多了更多的人,还有一些上好的马车,在窄窄的巷子里挤着,竟然颇有些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应该是在他们北程门前才能感觉到的吗?
“人还不少啊。”
身后有妇人的声音说道。
管家忙回过头,看着走在身后的王夫人,仆妇相拥,远处停下的马车,更让这里添了几分熙熙攘攘热闹。
“夫人,您真要去啊?”管家忍不住再次问道,“不如先去家里吧,待夫人唤程娘子来见你。”
王夫人看着他似笑非笑。
“只怕不方便吧。”她说道。
这话说的管家一阵心虚。
唤不唤是一说,唤了来不来也是一说。
王夫人笑了笑从他身边走过。
原来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啊,怪不得家里先是老夫人病,后又大老爷病,要不是十七回来说见到了程娇娘她觉得奇怪让人打听,还不知道呢。
“好狠的手段!”王老爷听了打听的消息后拍腿赞叹,甚至都忘了遭受这狠手段的是他的姐妹亲人。
“颇有几分当年祖父放火烧光七艘船的狠厉。”
王大老爷感叹道,带着几分追忆。
“七艘船啊,全部身家啊。一般人谁会舍得,但不舍就没有得。”
说起当年王家祖父的狠厉,王夫人也是有所耳闻,但如今不是追忆往昔的时候。
“那如今怎么办?十七岂不是得罪了她?”她说道。
儿子回来兴奋的说那程家娘子主动同意退亲。王夫人自然清楚自己儿子的把戏,问过了小厮丫头,略一猜测就知道个大概了。
这混帐小子,竟然如此大胆敢去威胁那娘子。
“不过。也可见那娘子对咱们十七真是情有独钟,竟然应允了。”她说道。
王老爷嗤了声。
“什么情有独钟,明明是自作多情罢了,在那娘子眼里,只有事没有人而已。”他说道,“这般人心中有大天地,他人来合则来,不合则去,才不会去做强求的事。”
王夫人撇撇嘴。大天地大天地。一个女人家要有什么样的大天地。还不是相夫教子。
“那这门亲事就作罢?”她问道。
王老爷叹口气,带着一脸遗憾。
“事到如今也只能作罢了。”他说道,“十七没有那福气。”
“把程家闹得鸡犬不宁死去活来的。这福气还真是不好消受。”王夫人说道。
“那是他们先惹到了她。”王老爷哼声说道,“我那个姐夫就是有些自负。什么消息也不打听清楚,就自以为是,就是虱子也能缠死一头猛兽,更何况这本不是个虱子,而是个狮子。”
说道消息没打听清楚,这个王家也有些干系,京城的事是他们因为私心要这门亲事所以刻意隐瞒了,要不然程大老爷也不至于忽略至此。
王夫人有些心虚。
“所以就算亲事不成,我们也要把心思面子做到。”王老爷说道,“你亲自去一趟,看那娘子回来没,向她表达歉意。”
一阵热闹打断了王夫人的游思,原来那边走出来几个妇人。
王夫人看去不由有些惊讶,而管家则是吓了一跳。
“这不是那京城公主府秦家的人吗?”他喃喃说道。
她们怎么也来了?是跟着程二夫人来的吗?
那几个妇人并没有上车,而是站定在车前,周家的随从跟着其后。
“….怕临年下雪路不好走,我家夫人提前让送年货来…”
“…知道娘子也不缺什么,多少是个心意….”
“…这个是我家十三公子专门送的,娘子拿着玩吧…”
看着那边不停的从车上搬下的大包小盒,以及偶尔传来的说笑,管家和王夫人都停下脚呆住了。
她家的夫人….那岂不是就是秦夫人?
竟然是秦夫人亲自让给这娘子送年礼来?
王夫人等人将秦夫人和亲自在心里说到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如果是看周家的面子,那完全没有必要往这边多走一道啊,除非就是为了这程家娘子….
管家忍不住抬手擦了下鼻头的细汗。
而一旁的王夫人则带着几分了然点点头,原本觉得来的时候还有些不情愿,此时此刻觉得果然还是自己家老爷明智。
这么个人物,就算做不成亲,也千万不能做仇。
念及如此,王夫人越过程家的管家先走过去。
“不知你家娘子方便否?”
面对这边的周家随从,王家的仆妇递上名帖恭敬问道。
名帖!竟然递名帖,那可不是长辈见晚辈的态度了!
站在后边的程家管家再次瞪大眼。
而此时屋内坐了一时的程二夫人也正面露惊讶,看着被程娇娘推回的一堆帖子。
“娇娘,这是秦家,公主府的秦家,不是那些阿猫阿狗的人家。”她忙忙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正是因为秦家,才不用谈。”她说道,“你直接说就行了,秦家他们知道我的意思。”
秦家…知道?
莫非在京城跟秦家还真来往过?
程二夫人想到适才秦家那些仆妇言语态度的恭敬,还有说的那些年礼,这不可能是仅仅因为周家就能有的。
“那,那秦家不行,这些别的人家…”她忙又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
“我暂时不想说亲,以后再说吧。”她说道。
以后再说?
“娇娘。那王家的可不能嫁…”程二夫人忙说道。
“我知道。”程娇娘打断她,低头施礼,“多谢夫人惦记,只是这些事暂时不用说了。”
程二夫人还要说什么。门边的半芹起身开口。
“夫人先请回吧,我家娘子昨夜才回来,尚未休息好。”她说道。
见这丫头说话,程二夫人满腹的话便咽了回去。她可不想再被扔出去,而且这傻儿连程大老爷都敢告,想来丫头赶人在她眼里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
“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只管来和我说,你父亲不在家,我也做的主。”她忙笑着说道,“咱们一家齐心,谁也不怕。”
程娇娘点头略施礼站起身来。
“你快歇着吧,别送了。”程二夫人忙笑着说道。一面走了出来。
“娘子。王家夫人来了。”院子里的随从这才说道。
王家?程二夫人吓了一跳。抬眼向外看去,果然见王家夫人站着。
“请进来吧。”程娇娘说道。
“娇娘..”程二夫人有些不安,忙转身要回来。
半芹上前挡住。
“夫人请。”她伸手说道。
程二夫人不敢跟这丫头纠缠。说话她不怕,就怕那些不说话只动手的粗人。她只得抬脚出去了,到了门外又看到管家,脚就更迈不动了。
“你们小心点,别把东西蹭坏了。”她顺势抬手指着正从车上搬礼盒的仆从们说道,一面抿了抿鬓角。
秦家的妇人们和周家的随从们看了她一眼,接着忙碌没有说话。
管家迟疑一下,上前施礼唤了声二夫人。
程二夫人看也没看他一眼。
“回礼可备好了?”她对着周家的随从问道。
虽然没人回答理会,但程二夫人并不介意。
“回礼可不能马虎,可是公主府秦家呢。”
她一面抚了抚手,对身边自己的仆妇嘱咐。
“可得好好想想斟酌。”
仆妇们齐齐的点头应声是,还有几个想要上前帮忙搬,但被周家的随从瞪了眼怯怯的停下脚。
正说着话,才进去的王夫人出来了。
这么快?
果然是被拒绝了吗?
程二夫人忙看过去,见王夫人形容轻松,还带着几分喜色。
“…咱们的年礼不如也送一份来…”她低声对身旁的仆妇交代道。
年礼?她也要送年礼?
这样子高高兴兴的如同捡了大便宜,也不像是被拒绝了该有的气急败坏啊,但如果婚事还在的话,哪有给晚辈送年礼的!
莫非其实这王家本也不愿意这门亲事?不过是为了程大夫人不得已才答应的?
“王夫人。”她干脆喊道。
王夫人停下脚看她一眼,喜色笑意顿消,取而代之的是疏离。
“快走吧,赶着早些回家去,忙得很。”她说道,不待程二夫人说话,就抬脚走了。
程二夫人气的愤愤两声,一甩袖子,带着仆妇也疾步去了。
这边管家才有机会上前,说了来意,半芹带着几分不悦。
“果然回来就没清净…”她嘀咕一句进去回话,不多时回来了。
“我家娘子说如果是为嫁妆来了,就不用说了,等官府判明吧。”她说道。
“姑娘,姑娘。”管家忙说道,四周看了看,只得压低声音,“我家老爷说,既然娘子这么在乎嫁妆,那就给娘子便是了。”
半芹摇头。
“那怎么成,好像是因为我家娘子无理取闹,老爷无奈只得给了一般,岂不是失了公平?”她说道,“还是让官府定夺吧。”
什么叫好像,本来就是你家娘子无理取闹!
“姑娘,姑娘,话不能说的这么绝…到底是一家人…”管家急道。
半芹回头打断他。
“我家娘子说,话就是要说的绝,才免得乱了规矩,要不然出尔反尔岂不是乱了套。”她说道,一面冲那管家略施礼,“管家请回吧,此事不用说了,我家娘子早就说过,不是为了嫁妆,而是为了名。”
不要嫁妆?只要名?
这话不是只说说?
管家愕然看着这丫头。
“你知道京城过路神仙的故事吗?”半芹微微一笑问道。
管家怔怔的摇头。
从前有个人见到了别人吃过路神仙,他学会了就据为已有,然后发了财,就觉得过路神仙是自己的,所以当见到那个当初吃过路神仙的人时,他不是感谢而是警惕戒备,还要想威胁那个人,结果,那个人说过路神仙不是她的,所以就是给她钱她也不要。
“后来呢?”管家怔怔问道。
“后来,不要钱的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了。”半芹说道,说罢笑了笑,转身进去了。
不要钱的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了?什么意思啊?
管家越发一头雾水。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六十五章 当问
“只要名,不要钱!”
伴着这声怒喝,书房里的程大老爷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砸了出去,茶碗越过门廊直接落在院子里,发出脆裂声。
院子里的小厮丫头立刻忙再向后退去。
屋子里管家低头噤若寒蝉。
“她还想怎么样?要我亲自去跪着送给她吗?”程大老爷喝道,“说她胖还真喘上了!”
话音才落他抚着胸口剧烈的咳嗽先喘上了。
管家丫头们忙吓得脸儿白白的倒水拍抚,好一阵才缓过来。
“她还说了什么?”程大老爷依着凭几粗声问道。
管家迟疑一下。
“别的也没说什么…”他说道,“就是,那个婢女,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
程大老爷冷笑一声。
“说。”他说道。
管家便磕磕绊绊的将半芹的说的故事说了。
程大老爷嗤声笑。
“什么狗屁故事。”他说道,一面伸手断茶碗,一摸一个空不由气恼。
旁边的婢女忙急急的端上来一个。
“过路神仙…”程大老爷端着茶碗,慢慢说道,虽然嘴上不在意,心中却不由自主的重复一遍这个不像故事的故事。
后来,不要钱的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了。
后来,不要钱的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了,所以我不要钱,你也休想要到钱…….
程大老爷身形一顿,将手中的茶碗再次砸了出去。
“她敢!”他喊道。气的面色铁青浑身发抖,一句话喊出,又是一阵急喘,几乎上不来气,捂着脖子胸口倒了下去。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快去请大夫!”
“快去请夫人来!”
此时坐在屋子里的程大夫人面色也不是很好。
“你说什么?”她看着眼前的王夫人问道,“这门亲事作罢了?”
“是啊,姐姐,想了想,十七还是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所以,就算了。”王夫人笑道。
她心情好的很,适才见那娘子双方都很痛快,没有丝毫的纠缠,而且当她按照丈夫的要求说了他们家海船买卖的时候。这娘子果然露出感兴趣的意思。
“如果有机会,倒要见识见识。”她说道。
虽然不能做亲家,但不代表不能做买卖,除了结亲,还有很多种合作的方式。
他们抛出了这个意愿,而这个娘子没有反感拒绝。这简直是太好了。
这娘子要手段有手段要心思有心思,且还有人脉。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合作者了。
“坤娘!”
程大夫人竖眉喝道。
王夫人回过神看着她笑了笑。
“那个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她说道。
“慢着,这事还没说清楚呢!”程大夫人急道,“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这事怎么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程娘子都同意了。”王夫人摆手笑道。
“程娘子?”程大夫人一怔,问道。
王夫人察觉失言带着几分尴尬。
“我是说,强扭的瓜不甜。程娘子也会同意这个道理的。”她说道。
程大夫人到底不是傻子,看着王夫人。
“你为什么适才先去见她?”她问道。“你见她,难道是就是说这件事?”
王夫人尴尬笑了笑。
“怎么会,我就是随便去看看。”她说道,一面起身,“我先回去了,家里也忙得很。”
程大夫人哪里肯放她走,伸手抓住。
“坤娘,你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前脚你还急着要成亲,转眼就反悔了,你少骗我,我还不知道你们,没有得利的事,怎么肯做?”她竖眉说道,“你要是瞒着我,我就回家去问厚郎,问问他,是不是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要算计?”
她说着想到这些日子的事,不由悲从中来。
“我在这程家,受了这些委屈,这些罪,我都认了,咽了,可是我的娘家,怎么也能这样对我?”
说着眼泪掉下来,一手掩面哭起来。
王夫人心中有虚更为尴尬。
“姐姐,我们怎么会算计你,这件事真的是十七不愿意,没办法了。”她忙忙说道,迟疑一下,“其实,或许,姐姐,你们是不是对这个程娘子了解的少了一些,不如多问问再打听打听吧。”
了解的少了一些?再打听打听?这个傻儿又什么好了解和打听的?
程大夫人愣了下还要问,门外的仆妇急慌慌喊着跑来了。
“老爷又犯病了!”
程大夫人大惊,王夫人趁机忙挣开她的手。
“姐姐,你快去看看姐夫。”她说道,“不用送我了,我先走了。”
她说罢急匆匆的逃也去了,程大夫人又是气又是急,到底顾不得管她,忙去看程大老爷了。
大夫请来用过针又换了药,好一阵忙碌之后,程大老爷暂时无恙,却被大夫命几日内不得下床,以及重复的叮嘱不要动气,保持心情舒畅。
这话让程大老爷又生气。
“我怎么舒畅!我怎么舒畅!”他气的拍卧榻喝道。
大夫是江州府有名的,脾气也不小。
“那就是老爷你的事了,小的不知道。”他说道,“小的只知道治病,不会治命。”
程大老爷被气的倒仰,程大夫人也是急,但也不敢得罪这个大夫,让人好生送了出去,自己守在程大老爷跟前哭。
“….知道你气不过,但气不过也得忍着,老爷,如今家里已经多了磨难。母亲年老,二郎那边又离心,你要是再有个好歹,程家可怎么办!”她哀哀劝道,“人生在世,本就是个忍,忍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她劝着程大老爷,想到这些事,尤其是适才王夫人突然说的事。越发觉得心酸心凉,哭的越发痛起来。
程大老爷见她如此长长的吐口气。
“你也宽心,事已至此,只能打起精神应对。”他反过来劝道。
程大夫人更是大哭伏在他的卧榻上。
“那孩子不是一般的狠心。”程大老爷接着慢慢说道,“竟然连嫁妆也不肯要了…”
程大夫人一怔抬起头。
“那她还想干什么?”她脸上挂着泪问道。
程大老爷看着室内,铁青的神情又有几分颓然。
“她或许想要毁了我们程家…”他慢慢说道。
她要毁了程家?程大夫人愕然。
且不说这件事说的这样容易。再说这样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谁知道。”程大老爷喃喃说道,“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以后,那个人又得到什么好处?”
什么?过路神仙?这又说到哪里去了?
“过路神仙是什么?”程大夫人不解问道,还下意识的伸手去探程大老爷的额头。
程大老爷摇头避开,吐了口气。
“来人。”他对外喊道,“让管家过来。”
管家很快过来了。
“你去街上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京城过路神仙的事。”程大老爷沉吟一刻说道。
真要打听?难道这不是那婢女随口胡诌的?
管家愣了下,但如今的老爷可受不得刺激。他忙应声出去了。
“过路神仙是什么?打听这个做什么?”程大夫人再次问道。
程大老爷叹口气。
“我也不知道,打听了再说吧。”他含糊说道。
说道打听,程大夫人沉默一刻。
“我娘家不同意这门亲事了。”她说道。
程大老爷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难不成先去见那娘子就是为了说这个?”他问道。
“她口上不承认,但很明显一定是的。”程大夫人说道,只觉得心内一片冰凉。“她竟然先去见那傻子说这件事,那傻子同意了。她才来和我说…难道我在我娘家眼里竟然不如一个傻子了吗?”
说着又想掉泪。
程大老爷神情变幻。
“还说什么要我多打听一些那傻儿的事….”程大夫人接着哭道。
“打听!”程大老爷喊了声打断她的话,人也因为脱力倒回卧榻上。
程大夫人吓得忙不敢再说了,连连劝慰,程大老爷却握住她的手。
“这事情不对。”他喘气说道,“十七不是在京城呆了好久,又是和那傻儿一同回来的,他们一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有关那傻儿的事!这事,一定是让他们迫切要快成亲又突然悔婚的事!而且,还是瞒着我们的事!”
这一点程大夫人早已经猜到,但却真不愿意承认,被程大老爷握着的手微微发抖,不知道是自己在抖还是程大老爷在抖。
“去打听打听!”程大老爷咬牙慢慢的吐出这几个字。
打听京城的过路神仙,这叫什么事!
管家站在街边叹口气,天色才亮,但他已经准备上街了。
这是接连两天来他重复做的事。
本来这种打听跑腿的小事不用他亲自出门,但如今老爷心情不好,而且家里出的丑事已经不少了,万一小厮们口无遮拦,这件打听的事又被传的不像样子就糟了。
“俞爷,又上街喝茶啊?”街边开门的店铺的人纷纷热情的打招呼。
只不过比起以前的那种带着敬畏的热情,如今敬畏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窥探。
程管家哼了声,淡淡笑了笑没有理会,纵马慢行,来到最热闹的街市上,径直进了最大最热闹的茶肆。
“俞爷,俞爷,你那天说的那味京中名吃,可真的有。”
这一次一进门,茶楼的掌柜便亲自接过来,一面笑道。
真有?
程管家也有些意外,真的是真事吗?
“怎么说的,快讲讲。”他忙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门外有人蹬蹬跑进来。
“大叔,打问个路。”那人朗声说道,浓浓的京城口音。
程管家和掌柜的都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青衣小厮,满面风尘,显然赶路而来。
“问哪个?”掌柜的随口接道。
“问程家,北程。”青衣小厮说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六十六章 攘攘
问北程?
掌柜的乐了,伸手拍程管家。
“那你可真是问对了。”他笑道。
程管家微微皱眉看向那小厮,京城来的?
“你找谁?是哪个让你来的?”他问道。
京城与他们程家有干系只有周家,哦,还有四公子,是不是四公子让人回来捎信了?
青衣小厮看着他,带着几分疑惑。
“你是?”他问道。
“这是程家的管家大爷。”掌柜的笑道。
青衣小厮哦了声,面上并没有浮现惶恐敬意,也没有什么喜色。
“那正好,我问你,程家娇娘子如今是在你家呢还是还在外边住呢?”他问道。
管家被问的瞪眼。
什么?
“你,你要找程娇娘?”他愕然问道。
“对啊。”小厮说道。
“你是周家的?”管家问道。
青衣小厮笑了。
“这位管家爷,我要是周家的人,还用问路吗?”他笑道,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嘲讽。
程管家在这眼神里微微红脸,但旋即有些惊讶,竟然知道周家和他们程家的关系…..
“那你是哪家?”他问道。
“这位爷,程家娘子到底在你家没?”青衣小厮皱眉问道。
程管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正犹豫间,楼里面传来妇人的说话声。
“是陈家的六儿哥?”
这声音让大家都扭头看去,程管家神情更为惊讶。是秦家的那几个妇人,她们竟然认识?
青衣小厮面露喜色。
“啊呀妈妈们也在!太好了!”他急忙上前施礼。
“你们怎么来了?”
“老太爷老爷夫人让送年礼来。”
“不早说,和我们家一起送来。”
“分开来热闹嘛。”
“走,我带你们去见娘子。”
这边的人说说笑笑的出去了,留下茶楼的掌柜和程管家目瞪口呆在原地。
“他们说的…是你家的那个..二老爷那个傻儿长女吗?”掌柜的问道。
程管家吧嗒两下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来个秦家这么长时间也不走,如今又来了一个陈家,而且竟然貌似都是为了这娘子来的。
陈家是哪一个?
“大府,大府!”
江州府衙里。一个清客有些慌张的跑进来,将正在说话的知府等三人吓了一跳。
对于自己的清客如此人前失态,知府有些不悦。
“大府,陈家来人了。”清客并没有顾上看知府的脸色,急忙忙说道。
“哪个陈家?”知府没好气的问道。
“京城,陈绍。陈相公家。”清客说道。
这一下不止知府,在座的两个下属县官员也都站起来了。
“这这,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宋知府急道,一面要催着人拿官袍。
“不是,不是,大人。是陈家的下人。”清客忙说道,“驿站的人刚把消息送来。”
又是下人?
宋知府微微皱眉看着清客。
“难不成…又是程家…”他问道。
清客看着他点点头。
一阵忙乱之后。通判节推也被叫了过来,更多更清楚的消息也打听送来了。
“….径直去的不是程家,而是南程…”
“那个告状的程娘子就住在南程。”
“没错,秦家的妇人亲自带着去的,见的就是那个程娘子!”
说到这里宋知府忍不住一拍几案。
“我就说怎么如此大胆敢做出这种事,果然是背后有大靠山。”他说道。
大靠山这个词让通判和节推对视一眼,这靠山对他们来说也是有利有弊啊。利的是不用惧怕程大老爷,弊是有些事上的分寸….
“那这个案子。我们该怎么办下去?”通判低声问道。
也就是说如何瓜分程家的钱,是不是要收敛一点?那要这样的话,他们难免就有些兴趣缺缺。
宋知府捻须沉思不语,一旁的节推笑了。
“我觉得不用想那么多。”他说道,“那娘子不是说了,她不要嫁妆,只要名。”
宋知府摇头。
“无利不起早,哪有不要利益的,更况且还是自己的钱。”他说道。
通判一拍手。
“这也好办。”他说道,“咱们办的案子是程家的,又不是这程娘子的。”
也就是说,嫁妆不动,其他的就随便折腾喽。
以前有折腾的理由,如今更有折腾的底气,本来嘛,那娘子本就摆明了意思,她不要钱,她要程家付出代价。
听了通判的话,知府和节推面露恍然,冲通判端起茶碗。
“高明,高明。”大家笑道。
三人以茶代酒相碰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夫人,夫人,你看你看。”
两个仆妇扶着程二夫人疾走几步,站在巷子里伸手向那边指着。
“那就是又来拜访娘子的人,也是京城的人。”
又是京城的。
程二夫人不由向前几步眯着岩看过去。
这是不逊于秦家的马车,下来的仆妇也都衣着鲜亮,搬下来的礼盒也是大包小包。
“当时我真不该走,就是被赶出来,哪怕赔礼道歉也该再留下的。”程二夫人不由后悔喃喃说道,一面又问,“这是谁家?”
“说是姓陈。”仆妇说道。
京城的陈家?姓陈的人多了去了,她知道的却是有限,比如陈绍陈相公,至于别的人家就不知道了。
“看起来跟秦家很熟,应该也是很厉害的人家吧。”程二夫人自言自语。
而这边的程大老爷也正听管家回禀。
“姓陈?”程大老爷皱眉问道。“京城来的?”
管家点点头。
程大老爷思索一刻,那会是谁?这女人在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夫人还没回来?”他问道。
程大夫人去王家了,一定要把这件事问个清清楚楚,算着今日也该回来了。
“老爷,还有过路神仙的事问到了。”管家又说道。
“快说。”程大老爷忙说道。
“说是原是一个姓窦的人家做的,生意特别红火,后来京城又冒出个乐得自在,跟过路神仙相似,价格又便宜。于是过路神仙就渐渐的不行了,那窦姓人家又跟人起了纠纷,闹了一场后生意就更不行了,于是便转卖了店回乡下去了。”管家说道,“如今那过路神仙经营的挺好的,特别贵。是京中有名的酒楼,可不是谁都能吃的起的,来往皆是达官贵人,尤其是现在冬日里,一座难求呢。”
说完了还不忘补充一句。
“跟那婢女说的完全不一样呢。”
程大老爷捻须沉吟。
姓窦的,特别红火。后来又冒出一个乐得自在,生意就不行了。后来转卖了…
不一样吗?
从前有个人,姓窦的,见到了别人吃过路神仙,他学会了就据为已有,然后发了财,生意特别红火。
然后就觉得过路神仙是自己的,所以当见到那个当初吃过路神仙的人时。他不是感谢而是警惕戒备,还要想威胁那个人。
结果那个人说过路神仙不是她的。所以就是给她钱她也不要,后来京城就又冒出一个乐得自在,跟过路神仙相似,价格低。
后来不要钱的过路神仙满大街都是了,于是过路神仙就不行了,转卖了店回乡下去了…
程大老爷捻须的手微微发抖,呼吸急促起来。
不是不一样,而是一样!一样的!
“如今的过路神仙,是谁家的?”他颤声问道。
“那就不知道了,只说东家很厉害,好像跟好些高官人家有干系呢。”管家说道。
“比如?”程大老爷追问道。
“比如,陈家…”管家想了想说道,他的话音未落,程大老爷就猛地坐起来。
“陈家?”他喊道,伸手指着外边,“那个陈家?”
管家吓了一跳。
“不,不,是陈绍陈相公家。”他说道。
程大老爷神情未变,伸着的手微微发抖。
“你,你怎么知道,外边的陈家,不是陈绍陈相公家?”他颤声说道。
管家面色惊愕。
什么?
来给那个程娘子送年礼的陈家,是陈绍陈相公家?
“问清楚不就知道了,凡事总是自己想,想出来的能有什么用!自己骗自己吗?”程大老爷吼道。
管家吓得慌张起身,连声应是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南程这边依旧热闹,车水马龙,孩童们妇人们好奇的看着这些口音不同的男男女女,这些男女并没有他们的外表那般不可接近,有人还拿出一些糖果逗弄孩童们,看起来其乐融融。
管家深吸一口气才要抬脚,就见又是车马响。
又有人来了?
管家惊讶看去,稍微松口气,谢天谢地,这一次来的认得,走在车前的一个老仆是张家的….张家的!
管家顿时又瞪大眼停止了呼吸。
不,不会吧!
“这么多人啊。”张家的老仆慢悠悠的说道。
秦家陈家的人倒不认得这老仆。
“您也是送年礼的?”一个陈家的仆从试探问道,还有谁家?知道的童内翰家是要送的…
而这位说话的口音却是当地人。
“我不是送年礼的。”老仆慢悠悠说道,“我只是替人捎东西的。”
说罢对着门前的人看。
“哪个是这程娘子的人?”他问道。
便有一个周家随从忙站过来。
“我是张家的。”老仆看着他不紧不慢说道。
张家…
当地口音,张家。
旁边秦家的妇人没反应过来,陈家的男人们顿时恍然了,毕竟老爷在家可不止一次将张纯挂在嘴边骂,江州儿,江州儿的。
“你是江州先生家的?”陈家的男人脱口喊道。
此言一出,秦家的妇人也面露惊讶。
江州先生家竟然也给这娘子送东西来了….
老仆不置可否,继续对周家的随从说话。
“我家老太爷….”他说道。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包括程家管家都竖起耳朵屏住呼吸。
竟然是摆出张家的老太爷的身份,那跟陈家秦家或打着夫人的名号或打着老爷的名号就完全不同,那可是更长一辈的….
“…的丫头半芹..”张家老仆慢悠悠说道。
在场的人松口气,但旋即又提起气,张家老太爷的丫头,那也是老太爷的意思吧。
程家管家有些恍惚,觉得这个个名字在哪里听过一般,他看着门前的车马人,只觉得热闹的令他心乱如麻。
门前热闹,程娇娘的门内却是安静。
“….这是丹娘子特意要单独给娘子的…”
陈家的妇人笑着将一个小盒子推过来。
“再三交代要第一个拿给娘子看。”
半芹含笑接过打开,露出一个泥娃娃,她笑着递给程娇娘。
依着凭几的程娇娘伸手接过。
“非说是像娘子。”仆妇掩嘴笑道。
程娇娘看着这个泥塑的白衫红衣裙抬袖子掩嘴笑的美人,也笑了笑。
陈丹娘…
她的妹妹们有好几个跟丹娘一般年纪….
“好,多谢了。”她说道。
陈家的妇人对视一眼,闪过一丝疑惑,但忙又收正神情施礼告退。
半芹亲自送她们出来,临到门前时又回头看了眼,见半开的屋门里,程娇娘依着凭几而坐不动无波,就如同她身旁放着的泥塑一般。
门外孩童的笑声,男人女人的说话声,远处叮叮当当修建房屋的声音,热闹嘈杂混杂,充满了生机。
这一门一隔一动一静两个天地。
半芹垂目叹口气,对陈家的仆妇施礼相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