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十七章 刀落
程娇娘手中余下的箭并没有再射出,曹管事已经让人冲上去了。
这几个兵丁手无寸铁,又受过刑,再加上这陡然的眨眼被人射杀两人,心理吓得崩溃,根本就没有反抗能力。
这不过是一眨眼发生的事,身边的人甚至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着火的人已经被四周的群众用土用树枝拍打扑灭了,人已经不行,烧得不成人样,周家的随从还是认出他是谁了。
“是那个煽动兵丁驱赶百姓的人。”随从低声说道,“身边有油壶…”
曹管事这才恍然,又一脸不可置信。
“娘子,这个人是要放火烧我们?”他说道。
“不知道,大概是吧。”程娇娘说道,将手中的弓箭塞给曹管事,“余下的事你来收拾吧。”
不知道,大概吧…
曹管事有些怔怔,低头看弓箭。
不知道就敢把人射死…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么?
这可是,杀人啊!
不过,杀人对着娘子来说,又算得什么稀罕事吗?
因为发现着火及时,再加上周家的随从在京城经历过大小火灾有经验,很快组织在场的民众救火救人。
驿站的房子土木结构又年久失修烧起来就难以控制,但万幸着火的是后边的上房区,住的人到底少一些,给了人员拥挤的前院逃生的时间。
所以被烧伤的人倒是不多,多的是拥挤踩踏伤。
位于起火点的冯林也万幸的逃出来。
因为晚间生了这场闷气,他一直没睡踏实,虽然人家的目标是他的所在,这边的火势也最严重,但及时醒来的他还是挣扎着爬到门口,又加上忠心的亲随不顾危险的闯进来,连背带抗下救了了出来,只是胳膊被掉落的木梁砸伤,嗓子也被熏呛伤。性命无忧。
天色放亮的时候,驿站的火小了下去,因为能烧的基本上都烧光了,到处是一片焦黑,因为惊吓又救火疲惫的人在驿站外的路上地上躺了一片。
夜间里只顾着保命倒不觉得如何,此时命保住了再想到失去的财物家当,现场不时响起哭声。
一片废墟中,两个亲随搀扶着冯林走来。
看着这个衣衫焦黑,面色被熏得如果锅底,胳膊用衣带挂在脖子间。一瘸一拐的走来的男人。却让死里逃生的驿丞如同见了活祖宗。
“大人!”他们哭喊着接过去。
百姓们也看到了。虽然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官,但昨晚这个官爱民如子的形象却是深入人心,那种大难之后惶惶的不安再看到他之后,也顿时安定了很多。
“大人!”
“大人!”
无数的百姓都哭喊着也涌过去。
“冯林死了没?”
还是那个村庄的屋子里。书办再没有先前的温温吞吞,而是急声问道。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摇摇头。
“他没死?”书办面色发青,跌坐回去,“王大刘中却被人杀了…完了完了完了…..”
当从这书办口中听到完了二字,两个男人心中冰凉,这比当时一片混乱中看到同伴们死的死抓的抓更心凉。
“也不一定,也不一定。”他们忍不住忙忙说道,“火烧得很厉害。我们急着跑回来报信,没去确认,应该是死了吧,逃不出来的,我们在屋四周都点了火….”
“不管他死不死。都完了…都完了,王大刘中被当场杀了,兵丁也被抓住了…这就足够了,足够了….”书办摇头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被人杀了?”
两个男人四肢冰凉,放火杀人,他们都没有害怕过,但当穷途末路的变成自己,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颤声说道。
他们一直在后边,点着火冲出来时就看到小吏倒在地上浑身着火,再一错眼税吏也被一只箭射穿了脖子。
他们只看到那一边站着好些人,根本连是什么人都没看清就转身撒脚没命的跑回来了。
“现在问这个没有必要了。”书办说道,扶着几案面色惨白。
知道是谁能怎么样?过去把人家杀掉吗?
“大人,现在怎么办?”两个男人颤声问道。
怎么办?
“逃!”他吐出一个字。
逃!快逃!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胜者王败者寇,没有第三个选择。
还好他做事周全,哪怕再有把握的事也必然做好两手准备。
家人亲眷已经提前送的远远的,他的身上也带着一些足够生活一段的钱。
秋日的晨雾从身边飘过,带着浓浓的阴寒。
书办骑在马上沿着小路疾驰而去。
清晨的乡野安宁而平静,起早的农人,偶尔狂吠的狗,身后没有追兵,但书办的心情却惶惶不安,还带着一分绝望。
这一逃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再没有曹书办,没有了太仓府三代积累的曹家。
相比于接下来迎接疾风骤雨收拾烂摊子的太仓路的那些大人们,他曹书办还算是幸运的,但为什么心中还是深沉黑暗。
到底是怎么就败了呢?怎么就事与愿违了呢?
真是死的输得都不瞑目啊。
清晨的原野上,一人一骑的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仓皇远去了。
“你们要烧死本官?”
冯林说道,看着眼前被押着跪倒在地的四人。
“不,不,不是我们。”四个兵丁忙喊道,一面叩头连连,“我们也是受人指使啊。”
反正他们这些小兵小卒永远都是不重要的,事情闹得大了,最后总有上官负责,只要上边斗闹起来,他们这蝼蚁般的小人物还有可理会的,打一顿罚一顿赶出去了事。
听到这把火竟然是人故意放的,在场的民众顿时更为激愤。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不知哪个先开口喊道。更多的声音便喊起来,其间还夹杂着石块木棍砸过来。
“是太仓路的刘中指使我们的。”兵丁们喊道,“他许了我们好些钱…”
他们的话音才落,就被曹管事一脚踹倒。
“放你娘的屁,一个小小的太仓路转运司的小吏能指使你们这些天子近卫!”他骂道,“哄傻子呢!”
兵丁们连连叫屈。
“刘中呢?”冯林问道。
曹管事摆摆手,随从便将烧成焦炭的刘中以及另外一个人抬过来。
烧得那样惨,臭气熏天,四周的民众又是想看又是害怕,闭着眼掩着口鼻躲躲闪闪挤来挤去。
“好好的突然就自己烧了呢…”
“什么呀他身上带着油壶呢。显然是走了火…”
“可见是报应!”
议论纷纷中冯林由亲随搀扶着上前看这两具尸首。
虽然是文官。但冯林曾掌握刑狱。也曾查验尸体,所以没有不适和害怕,还蹲下来仔细的看烧焦的尸首,他的手拨动了一下。在那尸首的咽喉处便有铁箭头出现。
果然…
冯林忍不住抬头看一旁的曹管事。
这个管事身形虽然不高大,但是很精壮,可见是有功夫在身的,此时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弓。
“好箭法。”冯林赞叹说道。
曹管事抱拳。
“多谢大人夸奖。”他含笑说道。
周围有两个随从闻言神情微微惊讶,看了曹管事一眼。
天光大亮,远处有马蹄声嘈杂而来。
“大人,附近官府的人都来了,太青路的兵马也来了。”疾奔而来的护卫下马喊道。
不远处汇集了不下数百人蜿蜒而来。
驿站起火,烧死朝廷命官。还有大批百姓,这可是要命的大事,附近县城的大小官员都赶过来了,半路上还遇到披甲严明神情肃穆杀气腾腾的官兵更是吓了一跳。
虽然还没到场,心思慎密的官员们都基本上明白了。这一定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待看到现场的惨状,所有人都神情惊愕,不管是真悲还是假悲,皆哀痛不已。
“这就是纵火的人犯,你们来看看,可是熟人?”冯林哑着声音说道。
几个官员推搡一番,到底躲不过,只得上前来,待看清地上躺着的人,几人便倒吸一口凉气。
“认得吗?”冯林冷冷问道。
“不…不认得。”三人齐声垂目答道。
冯林呸了声。
“大人,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先请去我们太青兵营落脚吧。”一个官将下马说道,冲冯林施礼,然后又执晚辈礼,“冯世叔,我与长青是同门之宜。”
冯林打量他,点点头。
“可是钟庆,钟子渐?”他问道。
“正是小侄。”将官再次施礼说道。
“行前长青与我提到你。”冯林哑着嗓子说道。
“长青兄也写书信与我,都怪我不知世叔已经到了此地,没有及时相护…险遭大过…”将官面色愧疚说道。
冯林冷冷一笑。
“这不是你不小心的过错,这是某些人太大胆的过错。”他说道。
将官不再说什么又再次邀请他跟自己回兵营。
“不,我不走。”冯林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让人来看一看,让陛下看一看…”
他说到这里,推开亲随,脚步有些踉跄的迈步,迈向还有余火残留的驿站。
“大人小心。”
官员亲随护卫们纷纷喊道。
冯林在这废墟中站住脚,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面如焦炭,狼狈不堪的转过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点着四周。
“让天下人来看一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天下人都看一看!这些贪赃枉法的东西都是怎么样的丧心病狂!”
“我就在这里守着,我哪里都不去,就让他们太仓路把账册给本官送过来!本官就坐在着废墟上,还有,你们,去给本官打造一副棺材来…”
“…本官就守着这废墟,守着棺材,好好的看一看这太仓路!”
嘶哑的声音传开,明明没有那么大,听到的人却觉得耳朵震的发疼。
他们抬起头看着初生的晨光下那站在废墟的里的狼狈身影,倒显得没有那么可笑,反而高大刺目不可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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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十九章 旁观
听陈老太爷说到了程娘子,坐在门外廊下看仆妇钓骆驼的陈丹娘立刻转过身。【注1】
“爷爷,程娘子走了快要一个月了。”她答道,一面起身跑进来。
陈老太爷对她笑了笑,一面从一旁的栅足案上抽出一卷舆图。
这是从皇宫里复制来的舆图,不是家家能有,价值千金。
陈绍忙起身,帮着陈老太爷展开,陈丹娘也好奇的站在一旁看。
陈老太爷慢慢的在其上视线巡走。
“….那十天前按行程算她应该走到….”他说道,一面翻找一刻,最终手停在一处,神情有些古怪。
陈绍见父亲不说话,便也低头看去,神情顿时也有些古怪。
太仓路。
太仓路!
“父亲,你想什么呢!”他立刻微微拔高声音说道。
陈老太爷笑了,从舆图上收回视线。
“你想什么我就想什么。”他笑道。
陈绍被父亲挤兑面色有些不自在。
“我想程娘子。”陈丹娘找到接话的机会,忙在一旁接话童声童气说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陈绍起身告退回到书房拿起书卷,看了一刻却又放下来。
冯林报来的详细文书上说,那出手相助的路人是一行二十人左右,京城方向而来,护送的是一个女眷……
女眷!
当场射杀的两条人命…
不会真的又是那个江州傻儿吧?
皇宫里,两个内侍也正展开一张舆图。
晋安郡王站过来凑近细看,手一面在图上点过。
“按脚程算,今日应该是走到这里了..”他说道,带着笑意认真的看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
“殿下您慢点..”
同时有内侍故意夸张的声音。
晋安郡王没有回头,直到身后小童扑过来。
“哥哥,你在看什么?”二皇子问道。一面抱着他的胳膊。
晋安郡王甩胳膊将他带到前边。
“舆图啊。”他说道。
“舆图是什么?”二皇子问道,看着这张大大的卷轴画,“是画吗?”
其上线条弯弯点点。一点也不好看。
“舆图就是…天下。”晋安郡王笑道,一面伸手点给他。“你看,这里就是京城..”
二皇子凑近过去,一脸惊讶。
“京城?!”他说道,小小的胖胖的手指也跟着点上去,“还没有我的手指大?”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抬手敲他头一下。
“这是缩略,要不然这么大的天下怎么能一张纸装下?”他说道。“等再大些师傅教方宇志天文地理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二皇子哦了声,又缠着晋安郡王讲舆图上哪都是哪,晋安郡王一一讲给他听。玩闹一刻,便要他去陪皇后。
“皇后娘娘总问我功课..”二皇子扭扭不想去,伸手拉着晋安郡王的衣袖。
“那是因为皇后娘娘惦记你,你虽不是她生的,却是她养大的。她亲近你才会如此的。”晋安郡王蹲下来笑说道,“爱之深责之切嘛,你看我想要被人这样关切…..。”
他话说到这里忙停下,及时换了话头。
“…..多少人想要被人关切还没有呢。”
二皇子似懂非懂但哦了声听话的点点头。
“你对别人好,别人都会感受到。要从心里,对人好。”晋安郡王说道,一面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我知道,我能感受到哥哥从心里对我好。”二皇子高兴说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颊。
“那就快去吧。”他说道。
送走了二皇子,晋安郡王让人收起舆图,在几案前坐下来。
“殿下,该吃药了。”内侍捧来一碗药说道。
“又到时候了吗?”晋安郡王问道。
“是啊,已经秋末了。”内侍说道。
晋安郡王伸手按了按胸口,点点头。
“过得真快,不说就要忘了,是开始有点疼了。”他说道,一面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这药还得吃多少年?”
内侍在一旁坐着扳着手指。
“已经吃了五年了,再有三年就可以了。”他说道。
晋安郡王笑了笑。
“已经五年了。”他说道,带着几分惊讶,又抚着下颌,带着几分追忆,似乎回忆那往昔的时光。
虽然这时光并不让人愉快。
“过得真快。”他说道,垂下头,“什么都会过去的。”
“是,殿下,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的。”内侍咬牙说道。
晋安郡王嗯了声,没有再说话,而是展开一张纸,纸上是已经写一半的信。
内侍低头施礼起身慢慢的退出去,再回头看了眼殿中端坐的少年。
五年了…
他却清楚的记得,从高家宴席上回来的那个孩子是怎样趴在自己身上吐的死去活来….
如果不是李太医出手相救,只怕如今已经成了白骨。
纵然救了,余毒不能清净,每年秋末冬初都要吃药。
也是从那一刻起,这个孩子终于明白,有些事不是仅仅是太监宫女们的恐吓,死亡真的会发生,在这个宫殿里,他不仅仅是后妃们喜爱的吉祥兆,而且还是有些人的眼中钉。
“…而且往往那些视我们为眼中钉的,恨我们的,很多时候都是曾经喜欢我们的…”
晋安郡王停下笔,略一思索,接着落笔。
“..所以一切都会过去,苦难会,欢悦也会,大约这就是世事无常吧…”
那有一天,此时此刻也会过去?
晋安郡王再次停下笔。
此时此刻的惦念,欢喜,似乎熟悉但又陌生的朋友….
他不知不觉的攥紧了笔。
就跟身边的其他人一样。就像父王,母亲,兄弟姐妹。陛下,后妃。皇子…..
他伸手将面前的纸在手心团烂扔了出去,但还是觉得心下难平,干脆起身捡回来,左右看了看,将香炉盖子打开,纸团扔进去,很快烟雾升起。
晋安郡王咳嗽两声。将香炉盖上,看着浓烟散开,心里终于松口气舒坦了,不过转过头看着几案又皱眉。
“信还是没写…”他自言自语说道。起身走回来,“临走时也没送别,再不写封信,实在是太不像朋友的行径了…”
秋深露重,后宫里的妃嫔少了些许去处。由贵妃出头禀过太后,新修了一个凉台,可以眺望宫外不远处的枫林,火红一片煞是好看,成了近日宫中妃嫔最爱的去处。
贵妃过来的时候。太后正与妃嫔们说笑,大皇子也在,刚做了一首诗正享受妃嫔们的恭维。
“怎么不见六哥儿?”贵妃笑问道,一面示意妃嫔们免礼,在太后下首坐下来,“如今天好出来转转。”
“又忙着功课了吧?”有个妃嫔笑说道。
“皇后真是太严格了,六哥儿还小嘛。”贵妃摇头说道。
太后笑了。
“没有,适才让人去叫了,说是在皇帝那里。”她说道。
在皇帝那里?
别人尚可,贵妃的笑微微凝滞一下,想了想便站起来。
“我去叫他来。”她说道,一面看着妃嫔们笑,“顺便也请陛下来。”
这话引得妃嫔们高兴不已,纷纷催促贵妃快去,贵妃看了眼太后,太后笑着冲她摆摆手,贵妃这才施礼告退。
“殿下在福宁殿。”内侍引路说道。
贵妃一路走来,福宁殿外的内侍看到了忙迎接过来。
“娘娘稍后,奴婢去通报。”内侍说道。
贵妃点点头,看着内侍进去了,门没有关,可以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六哥儿伺候过皇后吃药才过来的?”
“….嗯,父皇我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说,娘娘不爱吃药,嫌苦,不看她,她会不好好吃的。”
殿里传出皇帝的笑声,那笑声里满是愉悦。
贵妃嘴角撇了撇,这个小胖子还挺会说话,知道皇帝最喜欢孝敬醇厚….
“…父皇,父皇,我知道这是父皇的天下…”
“…哦,六哥儿还知道什么叫天下?”
“…我自然知道,我还知道怎么看父皇的天下呢…父皇,你看,这里就是京城,这边是泰山…这是…黄河…”
殿内响起皇帝的笑声。
“好,好,六哥儿真是聪慧,来,你既然喜欢,父皇抱你看看这天下…”
这句话传来,贵妃心中咯噔一下,她忍不住迈上前一步,探身看向室内。
大殿里明黄清瘦的身影将一个孩童抱起来,站定在墙边悬挂的织锦天下舆图前,父子二人笑容明亮,伸手共同指点着江山。
贵妃的手握住了垂在身前的绘花纱罗披帛。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进来吧。”
贵妃站直身子,面上笑容明媚,抬脚迈进殿内。
秋天的气息渐渐消散,放眼看去原野上原本金黄的地毯被卷走,露出的黄黑土地上农人们忙碌着冬播。
“娘子,娘子你还记得这里吗?”
从路上收回视线,看着前方隐隐可见的城门,半芹有些激动的说道。
自从过了太仓,她们所走的道路便与当初从并州归家时重合了。
“记得啊。”程娇娘说道。
去京城自然时自然也是走过的。
“不是,我是说我们一起..的时候。”半芹说道,伸手指了指自己。
程娇娘笑了笑。
“你走了之后,我的记性才好了的。”她说道。
所以当然是不记得。
半芹嘻嘻笑了。
“是同江县。”她说道。
“韩郎君。”程娇娘说道。
半芹笑着点头,车入城门,曹管事已经派人先行挑好了客栈,驱赶车马径直过去。
在客栈前下了车,车马由随从赶到后院去安置。
程娇娘戴上幂篱下车时,那边王十七郎的车上毫无动静,老仆有些尴尬的站在车前。
“公子快下来…”他压低声音说道。
“不下,我不住,我要继续走…”
车内传来王十七郎闷闷的声音。
“公子,继续走可是要露宿野外的,你不怕遇到狼吗?”老仆低声说道。
“不怕,人比狼要可怕的多。”王十七郎立刻说道。
这话倒是耳熟…
不正是那娘子说过的吗?
老仆有些哭笑不得,侧头看那边程娇娘等人已经进去了,周家的随从也赶着马车向后院,门前只剩他们两车几骑,站在一旁迎客的伙计有些不解。
“哎,几位是不是一起的啊?”他们问道。
“是,是。”老仆忙说道,一面看着车帘,“公子,你如果再不下来,那程娘子要是生气亲自来叫你….”
话音未落,车帘被掀开了。
伙计们都没看清下来的人什么样,只觉得一阵风人就跑过去了,恍恍惚惚还听到哽咽声。
“…这日子没法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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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唐时儿童游戏一种,骆驼是背有驼峰的一种小虫子。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二十章 故地
客栈的窗子是直窗,半芹站在旁边透过窗棂向下看。
“娘子,娘子。”她又喊道,“我想起来了,那边就是我常去的买菜的地方…”
她说着回过头。
“哑巴家儿子的病就是从那里听到的,那次我们挣了五百个钱。”
程娇娘哦了声,看着手里的书卷。
半芹又继续看外边,此时时近傍晚,外边街上人潮散去。
当初在这里住的时候不短,再加上四周走动,说起来也算是很熟悉。
当初住的地方…
半芹不由踮起脚向外看去。
“娘子。”她又回过头,“娘子。”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她。
“娘子,我们出去走走吧。”半芹走近前跪坐下拉着她的衣袖说道。
程娇娘又拿起书。
“这里我没记忆,出去走什么?”她说道。
半芹笑着摇着她的衣袖。
“娘子,去嘛。”她说道,“总是闷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嘛。”
程娇娘看着她,有些惊讶。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她说道,微微一笑。
“去嘛,去嘛,娘子,我们从并州到程家,你又从程家到京城,在京城也好,从京城又回来,你从来都不是在车里就是屋里院里家里,娘子,你从来没有看过风景,游玩过。”半芹说道。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半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跟上去。
“娘子,你真要去啊?我就是随口说一说…”
“听你说的我太可怜了,我自己都心疼。”
“娘子,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应该不是,你都没笑。”
“哈哈哈哈…”
木屐声在河边的石头路上哒哒的响起。伴着孩童的欢笑。
“飞了,飞了..”
两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拍着手喊道,一面拉着一个五六岁的红底蝴蝶绣金衣裙的女童指着看。
两个十几岁的小厮正一前一后的跑着。手中扯着线,天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纸鸢摇摇晃晃而飞。
墙边站着四五个仆妇含笑看着。
“我也要放。我也要放。”女童喊道,一面伸出手,木屐在石头上有些不稳的走着。
小丫头们忙招呼小厮快点拿过来。
小厮小心的跑过来半跪下将线轴递给女童,然后在前边带着她跑。
女童高兴的学着方才小厮的样子举着线轴哒哒的迈步。
但她到底不会,又跑的慢,小厮也不敢逾矩上前拉着,只能看着纸鸢摇摇晃晃的落下来。落在了路上正走来的人身上…..
“哎呀!”
好几声低呼响起。
女童松开手里的线轴,带着几分不安掩住嘴。
仆妇们则收起笑,忙举步过来。
半芹伸手从身上拿下纸鸢。
“对不住对不住。”仆妇过来赔罪说道。
半芹笑了笑,看着躲在小丫头身后的女童一脸紧张忐忑。
她轻轻的发空声啐了两下。
“霉运不来。霉运不来。”她说道,一面看手中的纸鸢,“哇,真漂亮啊。”
纸鸢落在身上房上都是不吉利的事,这是他们张家的门前。整条街上很少有人来走动,因为一直小心的看着女童,倒也没注意什么时候走来这一行人,仆妇也有些不安,见这婢女没有生气。且笑容依旧,再看其后带着幂篱的小娘子也没有出声,跟随的四个随从也没有恼意,大家便松口气。
半芹笑着还礼,继续迈步向前。
“你们是要找人吗?”仆妇迟疑一下问道。
这条街上再往里没什么人家了,听这婢女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不是。”半芹说道,伸手指了指前边,“我们是来看看房子。”
前边路旁有几间临河的院子独立。
“哦,是要租房吗?”仆妇问道,带着几分恍然,又笑着说道,“那间房子不租的。”
“不租了?”半芹有些惊讶问道。
“是啊,有主人了。”仆妇说道。
“已经卖出去了啊?”半芹说道,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叹看向那边的院子。
门前收拾的干干净净,门头上墙上也没有乱生的杂草,显然是有人日常打理。
“是啊,是我的救命恩人的。”女童此时忍不住插话说道。
救命恩人?
半芹看向她。
这孩子…
“..你们要租房子的话,不如去东街问问…”仆妇还在热情的介绍。
“娘子,娘子,你看你看。”半芹有些激动的回头,对着程娇娘说道,一面看着女童。
看什么?
仆妇愣了下,她们随着半芹的视线看过去。
自己家的姐儿是挺好看的,都说越来越好看….
见众人视线都看自己,女童缩回小丫头身后躲起来了。
“你认得我…”半芹高兴的要说话,话说一半想到当时这女童送来时是昏迷的,就算不昏迷,三四岁的孩子哪里会记得她,她便自己笑了,咽下要说的话,“如今长这么高了啊。”
如今长这么高了?
难道以前见过?
女童从小丫头身后探出头,谨慎又不解的打量半芹。
仆妇也带着几分不解。
程娇娘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女童身前,掀起幂篱。
女童眼睛瞪大几分,有些怔怔。
因为背对着仆妇,仆妇们只看到女童的惊讶,看不到程娇娘的面容。
“给你吃。”程娇娘说道,将手里一个袋子递过去,微微一笑。
这是半芹怕她饿,特意带了自己做的点心来,袋子是为太平居特意定做的,半芹觉得方便也留了些。
女童有些怔怔的伸手接过了。
仆妇更是惊讶,虽然还小,但最基本的规矩已经教了,怎么会伸手就接外人给的东西?
她们忙嗨了声,要上前阻止。
旁边的角门打开了。
“…瑗姐儿,快来,夫人叫你..”两个仆妇急急喊道。
这边的仆妇忙应声是,一面去拉女童,一面要拿过袋子。
程娇娘已经转身离开了。
“这位娘子,这位娘子,这东西我们不能拿…”仆妇忙说道。
“拿着吧,一些点心而已。”半芹回头笑道,屈身施礼,“算是再见的见面礼。”
再见的见面礼?
仆妇愣了下。
难道真的认识?
“瑗姐儿,你认得她?”她们不由问女童。
女童还有些呆呆。
“好漂亮的娘子啊…”她答道。
仆妇们失笑,要过点心看那娘子已经走出街口了,里面的仆妇又催促,只得作罢。
“母亲,母亲。”
女童脱下木屐,迈进厅堂。
坐着看账册的美貌夫人放下手里的卷轴,含笑拉住女儿的手。
“什么事这么高兴?”她问道。
“母亲,我见了个好漂亮的娘子,跟父亲书房里画上的美人一样。”女童眼睛亮亮的说道。
美貌夫人笑了。
“竟然真有这样的美人吗?”她顺着孩童的话说道。
“什么样的美人?”
厅外有男声问道。
屋内的人看出去,见是一个青衫年轻男子迈步而来。
“元朝哥哥。”女童高兴的喊道。
韩元朝迈步进来。
“酒醒了?”美貌夫人笑问道。
韩元朝带着几分惭愧。
“都怪姑父太能喝了。”他笑道。
“他也就这点能耐了。”美貌夫人哼了声说道。
这话作为晚辈真没法接口,韩元朝有些尴尬的抬手摸了摸鼻头,目光落在女童身上。
“媛姐儿遇到什么美人了?”他岔开话问道。
“我放纸鸢…砸在身上…美人可美了,跟画一样..”女童颠三倒四的讲道。
韩元朝听的哈哈笑。
“我不信,还有比我们瑗姐儿还美的美人。”他打趣道。
“真有,哥哥没见到。”女童说道,一面伸手,“美人还给我东西..哎?我的东西呢…”
一旁的仆妇忙上前,将一个袋子推过来。
“夫人,这是那位娘子赠予姐儿的。”她说道。
真有美人?
美貌夫人和韩元朝都愣了下。
美貌夫人要说什么,韩元朝先伸手拿过袋子。
这袋子做的精致,可见是用了心思的,韩元朝拿在手上看,见一角绣着小字。
“太平居…”他念道,念完了有些怔怔。
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二十一章 飞来
见韩元朝愣神。
“怎么了?”美貌夫人问道。
“没什么。”韩元朝回过神笑道,丢开了心思。
这边女童已经伸手从韩元朝手里拿过,倒出几个小点心。
“母亲,我能吃吗?”她高兴的问道。
美貌夫人冲她摇摇头。
“没规矩,女子家怎么如此贪嘴,还随意吃外食?”她带着几分不悦说道。
女童哦了声,讪讪放下来。
“..我们原是要阻止的,那娘子走的快,没喊住…”仆妇忙俯身说道,一面告罪。
毕竟教导的责任在她们。
“是什么人?”美貌夫人问道。
“是外地人,好像是要租房子,问到这边来了。”仆妇说道。
美貌夫人嗯了声,告诫几句,看着那袋子。
“拿下去吧。”她说道。
“扔了怪可惜的。”韩元朝说道,伸手先拿过,“姑姑不如给我吧。”
美貌夫人横他一眼。
“哪里就这么馋了。”她说道,“快回去吧,出来两天了,回去补补功课,难得你父亲回来,你快回家去吧。”
韩元朝应声是施礼告退。
看着韩元朝带着小厮骑马而去,张家送行的仆妇回转身来,其中一个临进门时停下脚向河边的宅院看去。
“怎么了?”有人问道。
“我觉得方才的那个婢子有些面熟…”仆妇皱着眉头说道。
“真是见过的吗?”那人惊讶问道。
仆妇神情怔怔努力的回想回想….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同江县紧邻着肃州,出了同江县界就是进入肃州界,马儿得得跑了一日,天黑的时候进了肃州城。
“十九哥回来了。”
看着韩元朝迈来,院子里的仆妇忙问好。
此时华灯初上,正是吃饭的时候,但奇怪的是仆妇丫头们都在屋外站着,屏气噤声。
“父亲和母亲..”韩元朝有些不解的问道。
“还没吃饭,正在说事。”仆妇低声说道。
韩元朝哦了声。
“那我过后再来。”他说道,转身要走。
屋门却被拉开了。
“是十九回来?”妇人柔和的声音传来。“快进来吧。”
韩元朝应声是,迈进屋内,父母都在,但气氛有些古怪,仔细看母亲眼皮浮肿显然刚哭过,而另一边父亲的面色也不好。
“你姑母身子还好吧?”韩父开口问道。
“好得很,姑母说知道父亲就要问这个,让告诉祖父和祖母,自从好了之后一年多连个伤风都没有过,前几日已经请大夫诊脉了。又坐了胎。因为还没过三个月。就再等等来报喜。”韩元朝含笑说道。
此话一出韩父和韩母都欢喜不已。
“那真是太好了。”他们齐声说道。
看着父母神情好转,韩元朝也很高兴,又说了些闲话,门外有仆妇说管家来了。此话一出父母的面色顿时又都不好看起来。
管家进来了,手里捧着厚厚的几卷账册。
“你要是动用家里的钱,我也不是说不行,只是怎么跟叔叔们交代。”韩母说道。
“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又不是不还了,等转运司将钱批下来,就还上。”韩父沉着脸说道。
“转运司的钱哪有那么快,还?还指望还?还了这次还有下次,那就是个无底洞。那就是个坑,不让你跳你非要跳,如今可好…”韩母顿时又拭泪说道。
韩元朝迟疑一刻。
“父亲,可是修沟渠的事?”他问道。
韩父是盘江县令,盘江县水患连年。为了整治水患,县里决定修沟凿渠,这是一项大工,赞同的多,反对的也多,赞同的说这是利民百年的大好事,反对的则是劳民伤财。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进展缓慢,人钱粮都出了问题。
“父亲做的对,这个沟渠应该修。”韩元朝点头说道。
“谁不知道应该修,那么多人为什么都不修,偏留着你修,还不是因为难!”韩母说道。
“人人趋易避难,那国事还有人做了吗?”韩父说道,一面让官家坐下,一面拿过账册,“沟渠的进度必须加快,要不然明年赶上汛期就糟了..”
“不能再征一批民伕来吗?”韩元朝问道。
“不能。”韩父摇头,“人手增加,口粮也必然增加,转运司绝不会批的。”
“粮食比钱重要。”韩元朝点头说道,“那就多花钱吧。”
有了儿子的赞同,韩父心里的主意更坚定了,立刻开始和管家说借用家里钱的事,这些事韩元朝不便坐听,起身告退了。
“…这家里的钱就是你的钱吗?你想想要是用了,叔叔们会怎么说…父亲那里你怎么交代…”
“…我不用家里的钱…”
“…要用我的嫁妆吗?韩郎,我的嫁妆供着我们一家吃喝呢,十九哥明年还要成亲,又是一大笔花费….”
“…那就先把我名下的那块地卖了…”
“…卖地!你卖地去修水渠,你以为这就是清廉了吗?你这是打别的官员的脸,你这是媚俗求清名,你信不信你明日敢做后日就有御史参你!”
韩元朝叹口气站住脚,回头看了眼父母的院落,院子里仆妇们都低头垂目如同木桩一般。
母亲说的没错,父亲的做法是好心,但悖于人情并非正道,身为朝廷官员,要能做事,还要会做事,有时候好心并不能做出好事来。
如果父亲因此被上官指责,沟渠的事肯定免不了受影响,那这将近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说到底,还是缺钱周转。
家里的钱不能动,母亲的嫁妆也不能动,父亲的地产更不能动,说起来韩家家大业大,但真要说用钱,拿出来还真不容易。
要是自己有钱就好了。
韩元朝想到,念头闪过又笑了。摇摇头,自己有钱,只怕要等成亲之后了,那也不叫自己的钱,那是妻子的钱。
想到妻子他又笑了笑,低头看腰间垂挂的一个香囊。
“据说里面放着是从极其灵验的庙里求来的签,能够心想事成。”他自言自语笑道,拿起香囊晃了晃,院中的灯下,其上的彩绣很是精美。“那就让天上掉下些钱来吧。”
说罢他自己哈哈笑了。
“公子?”
走在前边的小厮听到回头看。不解的问道。
“没事。走吧。”韩元朝说道,放下香囊抖了抖衣衫。
还是快些回去挑灯夜读早日考取功名立业更现实。
因为昨日奔波辛苦,再加上读书睡的迟,韩元朝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由婢女伺候着洗漱更衣,拿下书房悬挂的弓箭踱步院中练习箭术。
几回合下来身骨舒展神清气爽,才要洗漱后吃饭,门外有小厮急急跑进来。
“公子,公子,外边来人说要找你。”
“找我?”韩元朝问道,一面用手巾擦拭汗水,“是哪位?”
“元朝兄。是我。”
不待小厮回答,门外便有人笑嘻嘻的答道,同时一个年轻男子摇摇晃晃的走进来,穿着锦袍束着玉带,油头粉面。再有一场风就能下雪的季节,他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
看到这个人,韩元朝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此人姓郭名厚,字子均,家族也是肃州一士族大家,年纪差不多,名字也有些牵扯,韩元朝名均,而郭厚字均,虽然说同名同姓同字的人多得很,但一个城中两家又都是名望的大族,说起来还是有些别扭。
当初为了名字的事,郭家的夫人还来找过韩家,希望韩元朝改个名字,被韩夫人当场拒绝,两个妇人闹得有些不愉快,这毕竟是小事,又是妇人的事,两家的男人很快就化解了。
不过虽然表明上和好如初,但实际上关系到底一般,尤其是随着二个孩子长大,身高长相学业婚事无一不暗自攀比,所幸到现在,韩元朝一直略胜一筹。
韩元朝倒没什么攀比的心思,只不过这郭家公子总是要攀比,所以日常来往口头上免不了总要争个高下,虽然韩元朝不爱攀比,但总被人这样处处针对也是不舒服,所以能回避就回避。
没想到这郭公子竟然来家里找他了。
“是郭公子啊。”他说道,客气的笑了笑,“找我何事?”
郭公子笑着伸手拍韩元朝的胳膊。
“元朝兄真是贵人多忘事。”他笑道,“还是上次的事呗。”
韩元朝借着放下弓箭避开了郭公子的手。
“上次什么事?”他问道。
“江州先生的那本论语啊。”郭公子急道,“你考虑好了没?”
春时落榜的韩元朝从京中归来,让这次没有去参考的郭公子高兴极了,但高兴了没多久就听说韩元朝带回来一本江州先生亲手批注的论语,一时间成为全城学子想要一见的好东西。
郭公子很是不甘心,便开口说要买下来,但韩家也不是穷酸,一本书还是不值得卖了去的,韩元朝理都没理会。
今日听他又提起此事,韩元朝有些失笑。
“这还用考虑?”他说道,“这自然不能。”
“我出一千贯。”郭公子伸出手指报出一个价格。
一千贯!
韩元朝虽然不为财帛所动,也吓了一跳。
“我说元朝,这书,你可以誊抄一边,江州先生的讲义你自然也不会丢,不影响你的学业,我呢,只是要这本真迹,你看我们各得其所,这不是挺好的交易嘛。”郭公子又搭上胳膊,笑着说道,“而且,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借你钱。”
韩元朝皱眉。
“借我钱?”他问道,“我为什么要借你钱?”
“你不需要钱,你的父亲大概需要钱吧?”郭公子笑道,挑了挑眉。
修沟渠那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人。
韩元朝愣了下,面色有些犹豫。
“虽然我也借不了你多少,但多少也能帮上点忙,先好歹支撑这一个月再说…”郭公子见他神色有动,便再次说道。
转运司的钱最迟年底也能给了,这马上要入冬。沟渠耗费的人力更大,如果能有多些钱应急的话…
物尽其用才是好,这本论语…
“不,这本书是朋友所赠,我不会卖的。”韩元朝笑了笑说道,伸手拨开郭公子的手。
这个死书呆!
郭公子暗自咬牙。
“我再多出五百!”他说道。
“我不缺钱。”韩元朝笑道。
“你不缺钱?才怪….”郭公子哼声说道,跟上他。
二人正说话,门外又有小厮跑进来。
“公子,有人来说找你。”
又找我?
韩元朝愣了下,今日倒是热闹。
“哪位?”他问道。
小厮摇头。
“不认得。说是京城来的。”他说道。
京城?虽然在京城结识了一些朋友。但那些人也不是京城的。都是各地赶考的学子而已,京城会有谁来找自己?
带着疑惑,韩元朝换了见客的衣裳跟随小厮来到前厅,郭公子想了想。抬脚也跟了过来。
前厅里有两个穿着薄袄戴着帽子,明显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
不认识。
“你们是?”韩元朝问道。
两人听到声音,见他迈进来,忙疾步接过来,躬身大礼。
“东家,我们是来送钱的。”他们齐声说道。
东家?
韩元朝吓了一跳。
他长这么大,被称呼过十九哥儿,元朝,再小一点当奶娃娃的时候可能被母亲称呼过小宝贝之类的酸掉牙的名号。或者被讨厌他的提名挂姓的喊韩均,或者小子,或者小儿等等等等。
但东家这个称呼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还有,他们说他们是来送什么的?
“钱,东家。你的红利。”两个男人再一次说道。
“我?”韩元朝伸手指了指自己问道。
两个男人点点头,一面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恭敬的递上来。
“你们认错人了吧?”韩元朝回过神来问道,自然不会伸手接。
两个男人笑了。
“怎么会,小的们别的差事办不好,连东家都记错,那真是成废物了。”他们说道,“您是肃州韩氏,名均字元朝,族中此辈行十九。”
自己的姓名也不算什么秘密,打听到很容易。
是不是谁在作弄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是你们东家?”韩元朝问道,依旧不接信封。
“我们是太平居的人。”一个男人笑道,“至于东家怎么成为我们的东家,我们来得晚,就不知道了,反正文书上白纸黑字有东家你的名字,想必东家手里也有契书吧。”
太平居!
韩元朝愣住了。
而早已经听的惊讶又不耐烦的郭公子干脆伸手拿过信封。
“我看看多少红利啊,还从京城这么远送来的,真的假的啊。”他说道,打开信封,抽出一张飞钱券,待看到其上的字,郭公子的眼顿时瞪大如铜铃,“一万贯!”
他又转头看韩元朝,这个家伙果然不缺钱……
一万贯!
韩元朝也被这个话惊的呆住了。
开什么玩笑!
“这是给我的?”他怔怔问道。
“是啊,东家,这是给你的。”两个男人笑道。
一万贯!
韩元朝伸手从郭公子手里夺过飞钱。
没错,千真万确,肃州进奏院的飞钱,还是具名飞钱,清清楚楚的写着他韩均的名字!
一万贯!
天上真的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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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快乐亲爱的朋友们~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二十二章 横财
“有人上门给十九郎送了一万贯?”
消息很快传到内院了,听到这个消息,韩家夫妇亦是惊讶不已,齐声问道。
“是啊是啊,老爷,这不是关键。”管家连连点头,一面伸手擦汗。
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是,那人称呼十九郎为东家。”管家说道,“而且说这是到目前的红利。”
东家!红利!目前!
也就是说,将来还有更多的钱,源源不断的钱!
韩家夫妇怔怔一刻。
“他,他什么时候成人家的东家了?”韩父喊道,“是什么地方的东家?”
而此时,东家韩元朝正在书房里翻箱倒柜,两三个小厮也跟着乱翻,一向整洁有序的书房里乱成一团。
“没有,没有…”
韩元朝一卷一卷的书翻过,胡乱的扔在几案上,很快几案上那个写有太平居三个字的点心袋子就被压住了。
“公子,到底是哪卷书啊?”小厮们翻的汗流浃背,不得不再次询问。
“我去年带着进京的那箱子书…”韩元朝说道。
“那可不少呢,再说回来后也不知道收到哪里呢,有没有借出去…”小厮们说道。
借出去..
韩元朝愣了下。
他现在用力的回想,却只能想起来自己曾经有那个把文书塞进书里的动作场景,但具体是什么书却死活想不起来,一点印象也没。
要是真丢了..
“要是真丢了,那两个人不会还把钱要回去吧?”小厮忍不住问道。
那可是一万贯…或者不止一万贯…
韩家虽然不是那种没见过一万贯钱的人家,但…..那也是一万贯啊!而且以后还不止一万贯呢。
“要是找不到文书,我自己就不会要了。”韩元朝说道,就算是找到文书,这个钱,他也得好好的斟酌要还是不要…
“十九郎,到底怎么回事?”
韩家父母也过来了,看着无法下脚的书房。只得站在门口问道。
“你怎么会成为什么店的东家?是京城赶考的时候吗?”
韩元朝吐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
“这事说来话长..”他说道,“又有些儿戏..”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身后有个小厮嗷的叫了声。
“公子,是不是这个!”
韩元朝忙回头看去,见那小厮从一卷书中抽出一张纸。
“没错,就是它!”韩元朝喊道,歪歪扭扭的踩着室内的空隙过去接过。
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一张纸在几案上展平,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鲜红的官府行会印章。
“…工钱先不给,为了补偿给了一份干股…我想报答恩公。所以就转给了恩公…”
“…..恩人。如果不是恩人。我就死了,哪里还能养老小….”
韩元朝的眼前似乎又浮现那个男人惶恐激动的叩头,事实上,他连这个男人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
“你是说这份红利是这个男人报答你的?”
听完了讲述。韩父母更加惊讶,这简直太不可置信了。
“..这不到一年,一份红利就有一万贯的干股?”
这什么店啊!这也太发财了吧?
“他们还带了账册。”韩元朝说道,指了指几案,然后才看到几案上已经堆满了,忙几步过去将几案上的书卷都推开,找出厚厚的两卷账册,转身递给父亲。
伴着转身啪嗒一声有东西掉下来。
韩元朝扭头看去,见是那袋子点心。
太平居…
太平居!!
他忙伸手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
这个不会就是那个太平居的吧?
“…这是正规账册…不是作假的,也不是胡乱随意的…你瞧有官府行会印章为证的…”韩父说道。
韩母凑过去一起看点点头。
“…生意也不怎么好啊…花费这么多…”她一面看一面说,“..怪不得一开始连工钱都给不起呢…”
再想到儿子说这店的位置,怎么看都是个行脚店。
一年的全部盈利能有一万贯就大大的不错了。
但看着看着他们夫妻不说话了,神情越来越惊讶。
“…怎么突然就生意好了?”韩母忍不住说道。
韩父顾不上说话翻看完。当然只是粗略的看个大概,但这账目清晰,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开始没有名气,生意自然不好,如果突然扬名,生意大增也是正常的。”他说道,抬头看韩元朝,“不知道它是怎么突然扬名的?”
韩元朝怔怔出声,韩父喊了两声才抬起头。
“这是什么?”韩母问道,看着韩元朝手里的袋子。
儿子身上带的用的都是家里的,除了未婚妻赠的香囊外,是绝不会用外边人的东西,尤其是这种女红。
做母亲以及女人的直觉让她有些紧张。
“这个,是从姑母那里拿到的。”韩元朝说道,笑了笑,将事情说了。
韩母哦了声,伸手拿过来,倒出一块点心,因为放在的压砸已经碎了扁了,她就手嗅了嗅,又微微的尝了下。
“嗯,不错。”她点点头赞道。
“这莫非是太平居做的?”韩父问道。
“父亲,京城到这里要走一个月呢,哪里能放这么久。”韩元朝笑道。
韩父也想到了,笑了笑。
“这太平居倒是有些意思。”他说道。
书房里一家三口团坐,四周散乱的书卷,看上去有些滑稽,而且想一下今日的事,三人也觉得有些滑稽。
“这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韩母说道,一面看着账册,“从这账册上来看,下一次再送红利来,可不仅仅是一万贯了…”
这红利太大了,目前不到一年就能抵得过她的两个嫁妆田,那以后呢?
“真没想到。”韩元朝说道,带着几分追忆。“当时也没当回事,想那个行脚店,不过是一年半载就撑不下去了,又想真开着又能多好,一份红利能有多少…”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飞钱券,账册,契书。
如果知道会是如此的多,他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收。
不,现在知道也不晚。
“这钱我不能收。”他说道。
韩父母也点点头。
“那厨子的感恩我们收,但这种钱我们不能收。”他们说道。
听了韩家三人的话。厅堂中候着的两个男人笑了。
“真让我们家大姐儿说对了。”他们笑道。“说韩东家如石奢般人物。如果是上门求助,定然会义不容辞,但如果送钱来肯定不收。”【注1】
大姐儿?
韩元朝愣了下,下意识的浮现一个辆马车。以及一个笑容炎炎的婢女形象。
难道是..
“这太平居的东家是她家吗?”他不由脱口问道。
她家?
哪个她?
韩家夫妇看向儿子有些不解,看来适才说的还不够详细。
两个男人却似乎明白韩元朝说的是谁,他们笑了笑。
“之一..”一个答道。
原来是她!
是陈相公家?
那这个…
“东家你就收下吧,我们大姐儿说了,你要是不收,我们两个就不用回去了。”两个男人笑道,“东家,我们找个养家糊口的好差事不容易,你是个路见不平能仗义的好郎君。可别让我们为难,有什么事,你们东家们去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
这话让韩家三人都笑起来。
“好了,那就收下了。”韩元朝笑道。“有什么事,是我的事,是我与你们东家的事,不为难你们。”
“多谢东家,东家果然侠义。”两个男人施礼赞道。
“你们一路辛苦了,来人。”韩父含笑说道。
便又两个小厮进来。
“你们去歇息一下,我们肃州虽然比不上京城,倒也有几个可看的风景,你们去转转。”韩父说道。
两个男人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的道谢退下了。
厅中只剩下一家三人,对视一刻。
“那这钱,父亲先用着。”韩元朝说道,将飞钱券推给父亲,“别卖地,也别动用母亲的嫁妆。”
“这合适吗?”韩父有些迟疑。
“合适。”韩元朝说道,“适才郭子均在这里…”
“叫他郭厚,什么子均。”韩母打断他没好气的说道。
韩元朝一笑知道母亲的忌讳,笑着改口。
“..郭厚在这里,也亲眼听到看到他们给我送钱来,用不了多久,肃州城都知道我在京城有店铺,那这些钱父亲你拿着用,也再合适不过,既与咱们韩家的钱无关,也不是变卖筹钱,外人要说也没可说的地方。”
这真是再合适不过的解决办法了。
没想到事情竟然突然就这样轻松的解决了,韩父母面上不由露出笑容。
“你这孩子,去趟京城竟然还有这样的好运气。”母亲笑道,旋即一转话头,“不过,大姐儿是什么人啊?”
韩元朝整容。
“正要与父亲母亲说,不过我也不确定,与其说是我帮助了那个厨子,不如说是另有其人帮助了我和那个厨子。”他说道,一面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而且,我猜测,这个人可能是….”
他停顿一下。
“可能是什么?”韩母看儿子形容如此郑重,不由好奇追问。
“可能是陈绍陈相公家。”韩元朝说道。
陈绍!
韩家父母顿时神情惊愕。
这可比见到多少钱的红利更令人震骇!
作为一个地方县令,为官十几年了,韩父都没有见过升朝官,儿子竟然去京城赶考,就结识了一个大相公!
“我想起来她是谁了!”
而与此同时在同江县的张家,一个仆妇扔下手里熨烫的衣衫,大喊一声,就像外边跑去。
屋子里的其他仆妇吓了一跳,一个忙捡起熨斗免得烫坏了衣裳,一个则喊了几声,那仆妇已经跑远了。
“夫人,夫人,是她,是她。”
看着仆妇跪在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韩云娘有些不解,而另一边坐着的张老夫人则哼了声。
“没规矩。”她不咸不淡的说道,“云娘啊,可不能惯着这些下人。”
韩云娘微微一笑。
“是,母亲放心,媳妇有分寸。”她答道,态度恭敬,话却不软。
张老夫人撇撇嘴不说话。
如今这个儿媳妇她可不敢随意指责了,万一再气死一回,可找不到那个能起死回生的程娘子了。
“老夫人,夫人,那个婢女,就是当初给夫人治病的那个婢女啊!昨日的是她啊!”仆妇喊道,“怪不得她会说瑗姐儿又长高了..她自然是认得瑗姐儿的!”
什么?
婆媳二人都愣住了,旋即同时站起来。
“你是说那个起死回生的程娘子?”她们齐声问道。
“是啊是啊,怪不得昨日她们说要去看房子,根本就不是租房子,而是故地重游,想要看看..哎呀,哎呀,那娘子还给了瑗姐儿一袋子点心,哎呀哎呀,那婢女还见了瑗姐儿明显是认识,我,我竟然没想到!哎呀哎呀…”
仆妇还在说什么,婆媳二人都听不到了。
“母亲,那个娘子,像画上的美人一样…”
韩云娘露出惊喜的笑,是她吗?原来就是她吗?
“快,快去找!”她喊道,口中喊着,仍不解气,干脆自己也疾步出去了。
“快找,快找。”张老夫人也喊道。
找到了好让这神医留个方子,将来媳妇再闹死呀活的时侯她好有办法。
同江县城虽然不大,但找个不知姓名不知相貌不知来处去处的外地人,也不是容易的事,等三天后终于问到客栈,程娇娘一行人早已经走远了。
“应该是从京城来的,听随从的口音是京城的,但往哪里去就不知道了,四天前一大早就走了呢….”店里的伙计说道。
又是这样,不,比上一次好一些,至少知道来处。
这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啊,怎么总是见到了又见不到!
韩云娘轻轻吐口气,看着乌云渐起一场初雪要来的天空。
“要下雪了..大家加快脚步啊..”曹管事喊道,“再往前十里就要进江州的地界了…”
奔波这么久,终于就要到了,前后的人都高声应喝。
在这一片喜悦中,独有一人面色发白。
“公子,你又怎么了?”老仆上了车,看着裹着斗篷缩在车角的王十七郎,无奈的说道,“就要到家了…”
王十七郎嘴角扁了扁。
“所以我的死期要到了..”他沙哑嗓子说道,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老仆呸呸两声。
“好好的什么死呀活呀的。”他说道。
“古叔,我不要跟那女人成亲!”王十七郎抓住老仆的胳膊哽咽喊道,喊了一半又忙压低声音,似乎怕被人听到。
老仆苦笑一下,这件事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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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汉?刘向《新序?节士》: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为人也,公正而好义。也就是急公好义的由来。
多谢大家一路相伴,五月结束,六月我们继续前行。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二十三章 重归
第二十三章重归
江州,天上乌云遍布,初冬的风带着几分阴冷,路人行人裹紧了衣裳加快了脚步。
在河边捶打衣裳的妇人将有些僵硬的手放在嘴边暖了暖,看着桥上七八个仆妇脚步匆匆而过。
“北边今日家里来人了啊?”她跟一旁的妇人说道。
“是啊,一大早就热闹的很。”那妇人说道,带着几分艳羡,“天天能待客,天天能摆宴席呢。”
“那我们待会儿去那边转转,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不。”先前妇人说道。
北程的下人多得是,用不着也不会用她们帮忙,北程就那两家兄弟,加上孩子们总共十几个人,能吃多少,好些宴席都是齐整摆上齐整撤下。
跟管厨房的婆子们交好的话,能捡些席面下来,就足够一家人吃两天了。
一想到这个,两个妇人也顾不上洗衣了,忙忙的收拾,沿着河穿过一道角门,进入一条宽宽的巷子。
如果从空中俯瞰,这一条巷子将河边这一大片宅院分成泾渭分明的左右两边。
北边一片黑瓦屋顶,足足五六进深,其间庭院相连,回廊九曲,又有假山流水楼台亭阁点缀其间很是精巧细致。
再看另一边,多是低矮房舍,也没有讲究对称中正,其间还夹杂着各种材质搭建的棚居,越发显得逼仄。
两个妇人说说笑笑自然是转向南边。
这边也没有什么角门大门之分,随便走进一条路沿着低矮不平的路向内走去,不时有大大小小的孩童拖着鼻涕打闹着跑过,耳边夹杂着不知那家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以及鸡鸣犬吠。
为了躲避几个跑来的孩子,两个妇人向一旁靠去,冷不防身后有人哎呀一声。
“哎呀哎呀我的脚要断了..”
男声喊道。
两个妇人回头看去,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初冬里穿着略显单薄的青布衫,越发显得骨瘦如柴,眉眼清秀,让人心生好感,但再看时一面花哨的旗帜随风扬起,让两个妇人忙摆手躲避。
这旗帜就扛在年轻人的肩头,乱飞的旗子在他的脸上头上乱飘,显得十分的滑稽。
他有些手忙脚乱的将旗子收起来。
“你个小娘生的小骗子…躲在这里做什么!”两个妇人喊道。
“哎呀怎么骂人呢,大婶你们先踩了我的脚呢。”年轻人笑嘻嘻说道。
两个妇人呸了声,抬脚就走。
“哎哎大婶大婶,我搭的棚子一阵风又刮到了,我能借你们家的草棚子住一住么….”年轻人带着讨好的笑问道。
两个妇人更是呸了声。
“去,去,你住了,我们家的家什放哪里?”她们说道,不再理会这年轻人径直去了。
年轻人在后哎哎两声。
“真是没眼力,我可比家什值钱多了,我迟早要发达的,一饭之恩必偿,你们真是赔大发了…。”他笑嘻嘻的说道,一面摇头晃脑,一面抬脚迈步晃晃悠悠的向外而去了。
两个妇人回到家里赶着家里的孩子晾晒衣裳,自己则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一起往北程这边来了。
来的正是时候,午宴才撤了席,两个妇人立刻趁势帮忙收拾洗涮,忙了半日才消停。
“多谢二位娘子帮忙了。”
坐在小几子上跟人说笑半日的厨房管事娘子站起身来笑着说道,一面摆了摆手。
两个小丫头便捧着两个陶罐递过来。
两个妇人面色惊喜,但忙推脱。
“这怎么好,这怎么好,拿家里的东西。”她们摆手说道。
“都是家里人,怎么不能拿,放着也是糟蹋了。”管事娘子笑道,“娘子们别客气了。”
说这两句客套话已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都是家里人?真要是家里人,她们这些管事娘子哪里敢这样对待…..
两个妇人腹议,面上却不敢显露半点,便忙接着,再三道谢。
“今日谁来了?”她们找话问道。
“大夫人娘家嫂子。”管事娘子说道。
“是王家夫人啊,可是有日子没来了。”两个妇人陪笑说道。
“是来接人呢。”管事娘子也随口说道。“王家小公子从京城回来了,差不多今日就要到了。”
作为家里人,虽然连这边的正院子都没踏入过,但对于程家的各种亲戚却是了如指掌。
“王十七郎出门了啊?”两个妇人笑道,旋即又有些不解,王家小公子回来,怎么不回王家,回到这里来了?
“..小公子真是跟姑母亲啊,还特意来咱们家里…”她们试探笑道。
管事娘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显然不是这样…
如果是的话,管事娘子一定会把王家小公子夸上天…
但又不否认,可见是一些不便说出口的原因…
两个妇人对视一眼,眼神闪闪亮亮带着几分兴奋,看来又有故事可说了。
“..福娘子..夫人说那边的小厨房还是按老规矩准备……”
一个妇人急匆匆走来说道,话没说完,管事娘子给她使个眼色,她便住了口。
两个妇人知趣的忙告退走开了。
管事娘子这才问那妇人什么事。
“哪边的厨房?”她问道。
“能哪边啊。”妇人笑道,“那个傻子的呗。”
管事娘子面色微微惊讶,拉着这妇人走到一边。
“还留在家里啊?不是直接送到道观里吗?”她问道。
那妇人笑了。
“难道要从道观里出嫁吗?”她压低声音说道。
管事娘子的神情愕然。
“那件事,还当真啊?”她问道。
“自然是当真的。”
程大夫人的庭院里,王家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面对程二夫人微微一笑说道。
程大夫人哦了声,也笑了笑。
“看来也是缘分到了。”她说道,“十七郎都亲自把人从京城带回来了,那自然是很满意了。”
看上一个傻子?这是夸呢还是骂呢?
程大夫人顿时不高兴了。
“我们十七很懂事的,知道为人解忧。”她说道,“不像有些人只会给人添乱。”
“哎呦,大嫂说谁呢?”程二夫人不咸不淡问道。
如今两个妯娌的生分几乎已经摆到明面上了,王夫人轻轻咳了一声。
“那二夫人的意思,是如何?”她问道。
作为大夫人的娘家人,自然要为大夫人撑腰。
“这门亲事难道还不够真?”王夫人含笑说道,“也是,我们还没相看嫁妆呢,是有点不当真了。”
如今嫁女之风越来越浮夸,据说有的地方已经到了说亲前请夫家来家中看嫁妆的地步了。
嫁妆是程二夫人的软肋,闻言笑了笑。
“算了,我也是白操心。”她说道,一面起身,“家里有大嫂,家外人家有舅父,我这个当后母,说不得。”
“说不得,做的。”程大夫人说道,“她就要进门了,住的用的可都齐备了?那屋子一年多不住人了,该熏的熏一熏,说不好不怕,做不好可是要给人落口实的。”
程二夫人面色发青。
“多谢大嫂提点。”她说道,草草施礼,抬脚就走了。
廊下的仆妇忙疾步跟上。
看着院子里的人去了,程大夫人才哼了声。
“怎么,你们两个现如今见面就吵啊?”王夫人问道,“这可不好吧。”
程大夫人端起茶碗。
“怎么会。”她说道,“她不懂事,我还不懂事吗?也就是说起那个孩子…别的事,也没什么可见面的。”
王夫人笑了。
“看来这个孩子还真不能在你家留着了。”她笑道。
的确是不能留了,一开始就不该留,程大夫人点点头,又看向王夫人。
“不过,这门亲事真当真啊?”她说道,叹口气,“实在是委屈我的儿了,我这心里不能想啊。”
“十七他高兴就好了。”王夫人笑道,“再说,娶了也能再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是个傻子,也算是恶疾,不喜欢了就休了养起来罢了,男儿家再娶算什么大事。
程大夫人点点头。
“我的儿受这么大的委屈,倒是便宜他们了。”她说道,越想越心下不平,抬头喊一个仆妇,“去那两个庄子上,告诉庄头,收成账册,一并交到公中来。”
那两个庄子已经半明半暗的被程二夫人拿了将近半年了,这突然要回来,二夫人怎么肯罢休,这岂不是又要闹了?
仆妇面色复杂犹豫。
但也不敢说什么应声是起身退出去。
果然,只要沾上这个傻儿,家里就休想安宁。
看吧,接下来又有得热闹了。
仆妇还没走出院子,便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
“夫人,夫人,来了,来了。”
来了?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都站起来,一脸惊喜。
“十七郎回来了?”她们齐声喊道。
仆妇却是神情犹豫。
“好像是吧..”她说道。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愣了下。
什么叫好像是?
“人是,是说咱们家的程娘子回来了..”仆妇结结巴巴说道。
那不就是嘛!
“怎么去接的人不先来报一声?”王夫人说道抬脚欢喜的向外而去。
程大夫人瞪仆妇一眼。
“话都不会说了?门上不习惯,那就去后门吧。”她没好气的说道,也抬脚忙忙的出去了。
仆妇神情尴尬。
“不,不是的,只是…”她还想解释,“只是看着怪怪的..”
“到了?”
另一边程二夫人也听到了消息,想了想起身,看着在一旁跟小丫头玩翻绳的程七娘。
“七娘,走,我们去接你姐姐。”
“哪个姐姐?”程七娘手眼不停,问道,“六娘她们都在家呢。”
“你那个傻子姐姐。”程二夫人说道。
程七娘顿时将手中的绳子甩下。
“母亲,不许她进门!”她喊道。
程二夫人伸手戳了下她的头。
“不许她进门,你将来就别想出门!”她说道,“快跟我走,咱们家的人,凭什么由她们做好面子得好处!”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程七娘向外而去。
门前已经站满了人。
“怎么这么多人?”程二夫人有些惊讶问道。
见是她来了,仆妇们忙让开路,程二夫人拉着伸手掩着脸的程七娘走出去,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前的程大夫人和王夫人,二人的神情有些惊讶似乎有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那是王家的小宝贝来了吗?怎么不上前去接着?”程二夫人撇撇嘴说道,一面看着门前,然后她也怔住了。
门前停着两辆黑漆平头大马车,初冬的阴天下,丝毫没有跋涉的风尘,反而新油过一般闪着明光,再看左右的马肥体壮毛色油光,站在马儿一旁的十五个随从,皆是一般的高壮,一看就是精心特意挑选的。
齐刷刷的两排站着,一水上好衣裳,裹着的金边大斗篷随风翻滚,直晃得围观人的眼睛睁不开
“好威风…”
“比知府大人出巡还要威风…”
“可不是就差旗号、官牌了…”
“这谁啊?”
“程家又来大亲戚了?”
巷子里河对岸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十七?”王夫人终于回过神,上前一步喊道,一面不忘左右看,心中有些奇怪。
昨日她就派人去路上接了,怎么不仅看不到刚派去的人,也看不到老仆等人呢?
这些人都是什么人?请的镖师吗?
“夫人,夫人..”
一个随从从人后挤过来,风尘仆仆,脸上还有汗水,从那十几个随从身边走过,显得狼狈不堪。
王夫人一眼认出来了,这个就是自己家的随从,以前也不觉得如何,怎么此时看来觉得有些丢人。
“小公子已经先回家了。”他忙忙说道。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都愣住了。
“先回去了?”她们齐声问道。
“是啊,清早就接到公子了,可是公子非要回家去,说什么也不来这里。”随从说道。
非要回家…
王夫人和程大夫人对视一眼,便看向门前的马车。
那,这是谁?
“程夫人。”曹管事一抖衣袍上前施礼。
程大夫人愣了下,看着他,似乎有些面熟。
“你是….”她问道。
“我是周家的。”曹管事说道,微微一笑。
周家的!
那,那车里这是…
车帘此时掀开,半芹先下车,她抬头看了眼四周,忍不住几分感慨。
“我护送程娘子回来了。”曹管事说道,一面侧身展开向后一指。
伴着他的动作,周家的随从们也都转身向后。
半芹打起帘子,扶下程娇娘。
原本嘈嘈杂杂议论纷纷的人群忽的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看向那个披着斗篷的小娘子。
背面的人能看到宽大拖地的斗篷,侧面的人能看到光洁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正面的人能看到长长的眉,深深的亮亮的眼。
不管哪个方向看的人却都闪过同一个念头,这是一个美人。
被母亲强行拉着的程七娘一直用手掩着面,决不让那个傻子再吓到自己,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众目睽睽之下因为这个傻子而颜面无光,但很快她听到四周的嘈杂声消失了,好像所有人都同时屏气噤声。
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什么事?”
一片安静中,有男声从人群外传来,手中一杆旗子东摇西晃,将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终于被他挤到前边,前边的人差点被推下河。
“干什么!”
河边一阵骚动,年轻人被人胡乱打了好几拳,才安静下来。
“你们看什么看什么?”年轻人挨了打也不在意,一面喊道,一面看向对面,顿时眼睛瞪大,“哇,美人啊!”
程七娘偷偷的张开手缝,一个小小的摇曳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素锦裙摆晃动,露出穿着木屐的白袜…
走路走的这样好看啊…
她的手指不由再次张大,一个比程六娘个头高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比程六娘的头发黑,比程六娘的眼睛大,比程六娘的肤色白…
比程六娘美的多,不,比她认识的所有娘子都美的多的多….
这美人是谁啊?
她不由前行一步。
“你是?”程大夫人看着站定在面前的女子,下意识的问道。
“程娇娘,见过伯母。”程娇娘屈身施礼说道。
程娇娘…
程娇娘!
程大夫人的眼前浮现一个身影,暮色灯下,俏立的女子掀起幂篱,与此时屈身礼毕的女子终于重合在一起。
“你就是程娇娘?”王夫人迈上前一步,挤开了呆呆的程大夫人,带着几分欣喜,上下打量程娇娘。
怪不得,怪不得…
“比画上可美多了..”她笑道。
她就知道她儿子的眼光绝对没错,而且眉眼里哪有半点痴傻!果然是好了,还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来,进去吧,外边冷。”王夫人笑道,一面前行引路。
程娇娘再次施礼,抬脚迈步。
看她们一个外客一个后辈竟然先进门,主人程大夫人才回过神,忙跟上。
程七娘转过身,不待母亲拉着,向前跑去,一面看着前边跟随王夫人走动的女子。
而在另一边,院中闻讯赶来的程六娘四娘五娘也站住脚。
“快看,快看..”程四娘说道,站在路旁,隔着一丛含苞待放的腊梅看过去。
被王夫人和程大夫人一左一右相拥的一个女子缓步而行,暗青色的宽大斗篷随着走动飘飘。
从来没有见到过走路也能走的这样美,甚至她们都不用看这女子的面容就已经认定了这是个美人,再看清了面容,的确是个美人…..
“她是谁?”程六娘问道,手扶着腊梅枝,神情惊讶。
“她是我姐姐。”从后提裙小跑跟上的程七娘大声喊道,带着几分得意。
姐姐?
程家的人进了门,门前呆滞的人群才醒过神,顿时轰然。
“看那个美人..”
“说是谁?”
“…不知道啊…”
看着门前的热闹,曹管事得意洋洋。
“曹爷,怪不得昨日明明能连夜赶到,你却非要咱们找个客栈落脚,洗洗刷刷换新衣,这感觉真是不错。”两个随从低声笑道。
“那是,咱们娘子回家,自然要风风光光的。”曹管事说道,轻咳一声,看着恭敬上前的程家家丁,摆摆手,招呼大家进门。
程家的门前恢复了安静,两边河对岸的人群却还没有散去,依旧在议论纷纷。
河边的年轻人揉了揉鼻头,收回视线,看着四周的人群眼睛一亮,将手中的旗子呼啦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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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二十四章 相聚
程大夫人的院子里站满了仆妇丫头,还有更多的丫头仆妇招呼着跑来,远处其他仆妇丫头不明白的还互相询问。
“怎么了?”
“快去看那个傻娘子回来了。”
“傻娘子有什么看的?小心看了倒霉。”
“不是傻子,是个美人!”
“那到底是来了个傻娘子还是美人?”
程家内院里嘈杂窃窃不断,但临近程大夫人这边却没人敢高声说话,院子里的仆妇丫头更是屏气噤声,再看厅堂里坐满了人,也是静可落针,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程大夫人左下首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此时正一手抬袖子一手饮茶…哦,不是茶,在丫头们端上茶的时候,在她身后的那个婢女含笑出声提醒。
“我家娘子不吃茶,请换白水来。”她说道。
这个婢女神情含笑,姿态自在,没有丝毫的到陌生地方的拘束。
哦,对,对她来说,这也不算陌生地方,这个婢女以前来过。
程二夫人身边的仆妇眯眼认真的看了好久,才与印象里那个惶惶不安被打了一巴掌含泪的婢女重合起来。
这个丫头竟然也又回来了。
解下斗篷的女子穿着一如斗篷那般色调沉沉,只滚边的大袖罗衫,素色长裙,发鬓单挽,插着一把小银梳,除此之外别无饰物,高抬的袖子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垂下的宽袖就如同这女子的举止形容一般自然流畅。
袖子收起垂下在膝上,茶碗也被推开,在场的人这才松口气,似乎终于能说话了不怕打扰到这个娘子了。
“你,真的好了?”王夫人第一个问道,虽然自从进门到现在她的视线几乎将程娇娘里里外外都看了无数遍。
“我的身体还可以。”程娇娘答道,对她微微一笑。
王夫人迟疑一下。伸出手。
“这是…几个?”她问道。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愕然。
“五个。”程娇娘神情无恙,微微一笑说道。
识数!这就够了。
王夫人大喜,松口气。
“太好了。”她说道。一面起身,“我先回去了。”
别人还愣着。程娇娘起身屈身送礼。
屋中其他人这才回过神乱乱的起身。
“坐吧坐吧。”王夫人笑道一面抬脚向外走。
程大夫人知道她心中记挂王十七郎,如果不是要细看这程娇娘早就走了,所以也没有再挽留,亲自送出去。
“不错不错,哎呀姐姐,你也是,这么好的小娘子。你还委屈什么。”王夫人笑道,一面疾步而行。
程大夫人神情复杂。
“以前,也没这么好…”她说道,说完了又停了下。“现如今也没觉得怎么好..人好不好的,又不是单看长相…”
王夫人回头一笑。
“我们家十七,可不就是单看长相嘛。”她笑道,一面伸出手指摆了摆,“这长相。没得挑。”
程大夫人看着王夫人坐车急急而去,站在二门外有些怔怔。
身后有乱乱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嬉笑。
“快去,快去看美人..”
“..真是那个傻儿吗?”
程大夫人转过身,见是三四个粗使丫头乱跑。顿时拉下脸。
旁边的仆妇忙嗨声。
那几个粗使小丫头这才看到这边程大夫人,吓得跪下瑟瑟叩头。
程大夫人也懒得责罚这些人,只觉得心内燥燥,说不上什么滋味。
上一次这小娘子回来,夜间敲门引得二房夫妇打了一架,也引得她们妯娌生了嫌隙到现在。
这一次她倒是白日堂堂正正进门,可是瞧引得这热闹…还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麻烦呢。
程大夫人伸手按了按额头,抬脚迈步向内。
不过..
她又停下脚。
真的好了?不傻了?
真的能好?天生的还能好?
还是如同上一次从并州千里归家一般其实都是是那个丫头安排得当的功劳?
哦,对,这个丫头,这个跑去周家的丫头怎么又回来了?
她继续抬脚迈步,只觉得脑子乱乱,走到院门口,却见院子里适才涌涌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个当值的丫头仆妇在那里低低窃语什么。
“人呢?”她惊讶问道。
仆妇丫头们忙站开。
“夫人,二夫人带走了。”一个仆妇答道。
二夫人带走了?
程大夫人顿时面色沉沉咬牙,看看,看看,傻的时候进门推给自己,如今看着好了,立刻就抢着带走了。
为了人吗?才怪!定然是又起了什么鬼心思了!
“娇娘,你看,这里便是你的家。”
程二夫人含笑说道,一面引着程娇娘迈进院门。
院子里的仆妇丫头忙忙站开,一面小心的看着这个缓步而来的女子。
在她们身后,跟着程七娘程六娘等姐妹,再后是各自的丫头仆妇,再再后是其他仆妇丫头,呼呼啦啦的都从程大夫人的院子里跟来,在院门外如同甩了长长的尾巴,更别提一路上闻讯的躲在路边看的丫头仆妇。
“你父亲没在,我已经让人去给他捎信了,等他得休沐时回来见你。”程二夫人说道,一面引着程娇娘进了厅堂。
“快,坐下歇歇。”
“夫人,我们娘子的房间在哪里?”半芹问道,“我们娘子想要先歇息一下。”
程二夫人看着这个丫头,想起来是谁了。
当初不愿意给七娘做厨娘,被打了一巴掌,吓的跟小鸡崽子哭着走了,后来周家来了个少年公子,一个眼神就勾走了。
看来这一去没白去啊,学到本事了,瞧瞧这气势。比当家的主子还自在。
程二夫人心里轻笑一声。
这丫头不简单啊。
“是啊,我都欢喜的忘了。”她含笑说道,一面看身旁的仆妇。“娇娘的屋子还是大夫人安排的吗?”
仆妇心领神会。
“是。”她答道,一面面色为难欲言又止。“可是夫人,那边的屋子好久不住人了,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闷潮湿热,如今天又冷了,虽然收拾了一下,但住人只怕不太好…”
啪啦一声响。
程大夫人将手中的茶碗推到。茶水洒在托盘里,丫头忙跪行过去收拾。
“她是这样说的?”她竖眉问道。
仆妇低头应声是。
“所以二夫人让娇娘子暂时先去七娘那里住了。”她说道,“她自己带着人亲自去收拾荷花池的屋子。”
“难道我没叮嘱让她去收拾吗?”程大夫人气的咬牙说道,“这么急巴巴的让我当恶人对她有什么好?”
“那自然是有好处的。”仆妇说道。“夫人,如今看来娇娘子果然是大好了…”
“哪里好?”程大夫人没好气的问道,“长得好?她原本就长的那样,上次回来谁让你们不看的,能走路?上次也是走进来的?会说话?上次父亲二个字喊得清清楚楚。根本就一样,怎么就成大好了?不就是周家做足的排场….”
周家做足的排场…
程大夫人停下话,一抚掌。
怪不得说哪里不对呢,周家这次可是真给这小娘子做足了排场!
他们为什么?呵护自己的外甥女?啊呸,鬼才信!
“我说他们怎么这么久没动静。还以为真死了心不再惦记我家…..娇娘的嫁妆呢,原来后手在这里。”她哼声笑道。
“可不是,周家这么大张旗鼓就差敲锣打鼓的一送,满城都知道咱们家的娇娘不再是小时候那样的了,二夫人心思鬼精的很,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可是有话说了。”仆妇低声说道,“万一不合她心意,必然要胡乱的嚷出一些话,以前怎么嚷倒无所谓…”
毕竟满城人都知道这程娇娘是个痴傻儿,一个痴傻儿能嫁出去就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且这人家程大夫人挑的一点也没得挑,程二夫人再说什么话,也没人信。
但现在就不一样,这个痴傻儿在人前惊艳亮相,明日就传遍全城了,那要是程二夫人再说些关于这程娇娘的什么话,民众大约就得掂量掂量了…
“二夫人正是看这孩子能用得动,并非是痴傻呆滞,所以急着拿捏笼络呢,到时候哄着那孩子要东要西说南说北的,夫人,那可就…”仆妇摇头啧啧两声。
早就说过,这个傻儿,就是个麻烦!程大夫人咬牙。
“夫人,正好王夫人也满意,王公子也回来了,快些打发她出门。”仆妇说道,“小心夜长梦多啊。”
程大夫人点点头。
“你们也别闲着,去拿些衣裳家什给她送去。”她说道。
仆妇应声是退出来。
“快点,快点,去库房。”她招呼其他仆妇们说道。
院子里一阵忙乱。
相比于这边院子的乱哄哄,位于程家大宅外的后巷里,一家低矮平房前的人们却是欢喜不已。
“快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瘦了没?挨打了没?”春兰一面哭一面拉着金哥儿左右上下的看。
金哥儿父母也在一旁又是笑又是抹眼泪。
“哎呀,什么啊。”金哥儿说道,甩开春兰,晃着自己的胳膊,“我结实的很,长高了呢。”
一面说一面回头。
“两位哥哥,把东西放下就行了,你们快去歇着吧。”
春兰一家这才看到这边还站着两个人,手里各自拎着两个包袱,身材高大,穿着跟金哥儿一样,但却比金哥儿有气势多了。
春兰认得他们,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四公子如今不在家,她没有白闲着,而是到派了其他的活儿做,当听说那个傻儿娘子回来时,春兰自然也惊喜不已,跟着人跑去门口看,但因为去的晚了。只看到程娇娘被人拥簇着向内院而去的背影。
当然她要看的并不是这个傻儿娘子,而是自己的弟弟,因此自然不会跟别人一般追着去看。而是打听金哥儿,在安置下人的院子里看到周家的这些随从。也被这齐整划一的气势惊呆了。
一问得知金哥儿已经往家里去了,她这才急急的跑回来。
此时看到这两人的装扮,便知道这是周家的随从。
“好啊,金哥儿,那我们先走了。”二人笑着说道,还有一个伸手拍了拍金哥儿肩头。
态度和蔼神态亲密,站了这半日被忽略没有半点的不耐烦。
“你们先回去。等明日我带你们出去玩。”金哥儿笑呵呵的说道。
两人又对金哥儿父母和春兰施礼,慌得二老忙还礼,看着二人这才去了。
这两人一走,其他围观的邻居都呼啦围上来。
“金哥儿..这是周家的人啊?”
“金哥儿。京城好玩吗?”
乱七八糟七嘴八舌的各种询问。
金哥儿笑着一一作答,又招呼大家进屋。
“我给大家带了礼物回来了。”他说道。
竟然这么大方?再看金哥儿手里的两个包袱,大家顿时眼睛发亮,哄声拥着金哥儿就进去了。
春兰和父母急的跺脚。
“这孩子,穷大方什么啊。”春兰低声急道。去了一趟京城就回来装阔气,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借了谁的钱买来的呢,暗自后悔没及时拦住,只得急急的跟进去。
屋子里已经热闹成一片了,伴着金哥儿的包袱打开一件一件的礼盒送出来。
“这是京城最有名的绸缎。你们拿着做衣裳…”
“这是京城最好的官酒,你们拿着尝尝…”
金哥儿的话一声声传来,屋子里的惊喜声也一声声响起,春兰和父母的心跳也一下一下的变快。
我的乖乖…这得多少钱啊?
“金哥儿,这,这得多少钱啊?”有邻居问道。
金哥儿摇摇头。
“不知道,半芹姐姐给准备的。”他说道,一面拍拍手,对着众人施礼,“我不在家有劳你们照顾我父母姐姐了。”
这话让屋中的人都笑了。
“哎呀哪里哪里..”
“哎呀金哥儿去了趟京城真是了不得了…”
“哎呀你看人家金哥儿,再看看你,真是差远了…”
“金哥儿可是出息了..”
听着这些赞叹,看着街坊邻居们半艳羡半嫉妒的神情,金哥儿父母不由挺直了腰背,咧嘴笑呵呵的。
“这混小子,还学会这种话了。”春兰也笑道,抬手擦泪。
果然出门在外受过苦就懂事了。
邻居们散去,屋中一家四口对坐,儿子没有挨打也没有饿瘦,一家人放下心来,但看着空空的两个包袱,又都心疼。
“到底花了多少钱?”春兰问道。
“我真不知道,应该很贵吧,半芹姐姐买东西可大方了,什么都挑最好的来。”金哥儿一面喝着母亲煮的茶汤一面说道。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春兰迟疑一下。
“那个半芹,又跟傻…娘子了?”她问道。
“不是那个半芹,是…大半芹,不过那个半芹也跟娘子了,这次回来的就是她。”金哥儿说道。
春兰听得一头雾水,那个哪个到底是哪个?
“有三个半芹姐姐,大半芹姐姐最厉害留在京城了,二半芹姐姐跟了别人,最初的半芹还是半芹…”金哥儿扳着手指说道,看姐姐更加糊涂了,便摆摆手,“…反正说了姐姐你也不认得,就别管哪个是哪个了。”
春兰哦了声,那倒也是,反正都是婢女,只要娘子不这个那个就成。
“那是周家给的钱吧?”她问道。
“我们娘子自己就有钱,才不稀罕周家的呢。”金哥儿得意的说道。
娘子有钱?
父母以及春兰三人对视一眼。
“那个傻子哪来的钱?”他们齐声问道。
“我家娘子不是傻子。”金哥儿不高兴的说道,带着几分肃容,“你们别再这么说,我们在京城遇到的事,你们都想不到,如果娘子是傻子,我今日就不可能这样回来了。”
屋中三人更加惊讶。
“遇到什么事?”他们问道。
低矮的屋子里。破旧的席子上盘膝而坐的少年神情变得凝重,视线看向门外,似乎在追忆。
屋内一阵沉默。奇怪的是在这沉默中春兰以及父母突然感受到威压,这让他们不敢再开口询问。虽然要问的对象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儿子和弟弟。
眼前这个才离开一年多的少年人,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什么事你们也不用问了,这些事半芹姐姐都嘱咐过不要说。”金哥儿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跟着娘子,就是多做事,少说话就行了。”
他说着话从袖子拿出一张纸推到二老面前。
“我没给爹娘姐姐你们买什么礼,这是半芹姐姐帮我攒的月钱。你们拿着吧。”他说道。
金哥儿父母第一次见这种东西,有些不解,春兰跟着四公子有些见识,知道这是飞钱券。
“能有几个钱。还做成这个,白白的给人分去一些。”她说道,一面伸手拿过,待看清其上的数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贯!”
金哥儿父母也被这个数额吓住了。
他们一个月月钱不过是五十文,如今在江州一贯已经涨到七百二十文了。那一千贯是多少文?
老两口头脑发胀两耳嗡嗡怎么算都算不清。
“怎么会这么多?”春兰手抖的拿不住飞钱券颤声问道。
金哥儿咧嘴一笑。
“半芹姐姐说,我的月钱跟龙图学士的俸禄一般。”他笑道。
龙图学士?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啥,但听起来是很厉害的官员。
一个小厮的月钱跟朝廷命官的俸禄一样?这,这不是开玩笑!
“半芹姐姐说的,我们人少。大家就多得点,还有说我离家远,如今又学了赶车,还要护院,还有劈柴洒扫,都是我来做,所以一个人抵好几个人用,应该多给些。”金哥儿咧嘴笑道,一面带着几分小得意摸摸头。
原来他能做这么多事呢。
又是半芹姐姐。
“那到底是半芹姐姐做主啊还是娘子做主啊?”春兰忍不住问道。
“娘子做主啊,不过这些小事娘子从来不理会的,半芹姐姐自己做主就行了。”金哥儿摆手随意说道。
这些小事?
这钱财是小事?那什么叫大事?
“对啊,这就是小事嘛。”金哥儿说道,一面端起茶汤继续喝。
干掉那些想要欺负他们的人才是要娘子做的大事。
程夫人这边的忙乱也好,小厮金哥儿这边的惊喜也好,都没有影响到程娇娘。
她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会理会。
程娇娘在程二夫人安排的程七娘的屋子里洗漱过后便歇觉了,一觉醒来时,便见半芹坐在席垫上低着头叠放换下的衣裳,夕阳的余晖照在室内,安静而祥和。
门外有脚步声以及说话声低低的传来,紧接着有人从门外探头。
半芹听到了忙轻轻的起身向外,一面冲那人摆手。
“我家娘子还没醒。”她低声说道。
程七娘听着她的话,视线看向内里,和榻上侧身而卧看过来的程娇娘四目相对。
大大的黑亮幽深的眼一眨不眨的。
还没醒?那这是..睁着眼睡觉吗?
竟然睁着眼睡觉!吓死人了!
程七娘一声尖叫向后躲去,她这一声尖叫让跟在她后边的程六娘等人也吓得尖叫起来,裙角乱踩相撞跌倒一片。
跟随的丫头仆妇也不明所以吓得又是喊又忙去搀扶。
这边的院子里也顿时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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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还是些啰嗦的日常吧,反正这文一直是这样了,还是攒文吧,老规矩,十天看一次就好一点。
我对不住你们了。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二十五章 打量
第二十五章打量
程六娘将程七娘从奶妈怀里揪出来。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她干什么了?”她喝问道。
此时她们已经站到了院门外,惊魂未定。
“也不对啊,刚才进门啊在大伯母那里,看起来也没什么可怕的啊?”程四娘抚着胸口说道。
反而很好看…..
“难道在人前都是装出来的?没人的时候,就跟当初六娘看到的那样眼睛这样,嘴巴这样..”程五娘带着几分惊恐比划着。
大家又想到上一次这傻儿娘子进门后偷偷去看程六娘的描述。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程七娘身上。
“说啊。”程六娘摇着程七娘催促道。
程七娘带着几分余悸。
“她,她,睁着眼睛睡觉。”她说道。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睁着眼睛睡觉…
那可真可怕…
程六娘一跺脚伸手推了下程七娘。
“你傻了啊?”她气道,“睁着眼,那就是没睡嘛!”
啊?
对啊!
在场的人都反应过来了,顿时又是气又是想笑又是莫名的羞臊。
“你可真是的,胆子怎么这么小的!”程四娘和五娘也忍不住发些牢骚。
“胆子小?”程六娘则更干脆,哼声说道,“不是胆子小,是傻!所以,是你的姐姐嘛。”
程七娘嘟嘴一脸委屈。
“我,我,是那婢女说她睡觉呢…”她争辩道。
“睡觉又不是死了,难道不能醒了吗?”程六娘说道,伸手戳程七娘的额头,“醒了闭着眼才是吓人好不好?”
程七娘被戳的捂着头。
“哎呀你别戳我。”她喊道。
程六娘看着院门口,伸手推开她。
“让开让开,一点用都没有。”她说道,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抬脚向内走去。
程七娘委屈的嘟嘴,抬脚跟上去。
程四娘和程五娘迟疑一下也忙跟上去。
屋门已经拉开了,一个婢女正端着托盘走过。
程六娘迈进室内,左右看了看,才看到窗边几案前坐着的女子。
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端坐,碎花襦裙盖住了腿脚,披肩的长发与青缎罩衫混为一体倾泻在地上。
修长白皙的手正接过婢女递来的水,听到这边的动静,微微的抬头来看,视线端正却又带着几分轻松随意。
程四娘五娘七娘等人也互相挨着迈进来,几目相对,室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这明明是自己的屋子,摆设什么都没有变,就在今天早上她还在屋子里绣了一条手帕,针线绷子都还没收起来,就在窗边的几案上摆着呢,怎么突然觉得这么陌生了,好像是来到别人的屋子里一般。
程七娘迈上前一步,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主人身份,伸手指着几案。
“喂,只是,让你暂时在这里歇息一下,你,你别碰我的东西啊。”她说道。
程娇娘看她一眼,视线正正端端。
“好。”她说道,放下水碗,看着屋中站着的四个女子,伸手,“坐。”
程六娘四人下意识的屈身还礼,矮身坐下,坐了一半才回过神。
开玩笑啊,她们才是这家中的女儿们,且是生活了很久了女儿们,怎么这一个外来的不到一天的女子就在她们面前摆出主的款了?
“你,真的好了?”程六娘用力抖了下衣裳,坐直身子看着程娇娘问道。
“这是几?”程七娘伸出手问道。
程娇娘还没回答,程六娘打了她的手一下。
“我舅母已经问过了。”她低声说道。
对于这几个娘子的失礼,程娇娘只是微微一笑。
“我上一次回来时,就好了。”程娇娘说道,“要不然,你们觉得一个傻子能自己从并州回到江州吗?”
要是认为一个傻子能做到如此,那人才是傻子呢。
程六娘点点头,旋即又回过神。
“那是你这婢女有钱雇了人送嘛。”她说道,看了眼一旁的婢女半芹。
“娘子抬举奴婢了。”半芹施礼笑道。
程娇娘显然不会打算在这件事上浪费口舌,没有接话,拿起梳子梳头,半芹忙起身为她挽鬓。
看着这形容自在的主仆二人,坐在厅中的程六娘等人倒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证明一个傻子不是傻子?”她低声问道。
程四娘五娘都一脸尴尬。
“还用证吗?”她们低声说道,一面看了眼梳妆的程娇娘,头发挽起来,更显得额头饱满,眼睛黑亮,明明没有一件饰物,却让人觉得耀眼。
这样的人如果是傻子,只怕天下的女子都愿意当傻子….
“她这样子又跟她是不是傻子没关系,是跟她父母的缘故。”程六娘哼声说道,扭头看一旁的程七娘,抬了抬下巴,“比如七娘长得不好看,也不是她的错嘛。”
“我哪里不好看了?”程七娘喊道。
“我就是说假如。”
“假如也是你长的不好看。”
“本来你就不好看,小孩子家真是说不通。”
屋子里响起程七娘的哭声,门外的仆妇也忙涌进来劝慰。
这边吵闹成一团,那边程娇娘主仆依旧闲闲的挽着发鬓,脱下罩衫,换上外袍。
“别闹了,别闹了…”程六娘说道,伸手推程七娘,“她走了,她走了。”
大家抬头看去,见程娇娘正从她们身边走过。
“哎。”程六娘喊道。
程娇娘停下脚看她,居高临下。
“何事?”她问道。
“你,你干什么去?”程六娘问道。
“我去见这家里的男主人。”程娇娘说道。
这家里的男主人?
“是程大老爷。”半芹在一旁补充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抬脚出去了。
看她走出屋门,程六娘等人才乱乱的回过神起身。
“反正我觉得,她,她就是个傻子,怪怪的。”程六娘说道。
程四娘五娘也点点头,看着外边女子的背影。
“傻不傻的不知道,但是有点怪怪的。”她们说道。
“可是,她长得好看。”程七娘说道,一面抬手擦了擦眼泪,“有这样的姐姐,出门去的话,一定很风光。”
话音才落就听到门外传来程二夫人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娇娘你怎么出来了?……七娘,七娘,是不是你吵你姐姐歇息了?不是说不让你吵你姐姐吗?看我不罚你!”
程七娘的脸顿时又拉下来。
“我不要姐姐了!”她跺脚喊道。
程二夫人拉住程娇娘。
“你要去哪里?”她惊讶问道。
“去见程大老爷。”程娇娘说道。
“不用急着拜见,你先歇息一晚,等明日老夫人,大老爷,一起见吧。”程二夫人含笑说道。
“我要找他要些东西。”程娇娘说道。
要..东西?
程二夫人眼睛一亮,拉着程娇娘的手不用用力。
果然,周家把她送回来是有目的的…
还是周家好手段,怪不得一直无声无息的,把人要走,然后教一教,打扮打扮,往人前一推光鲜亮丽的好人儿一个。
竟然是好人儿,不是傻子,那说出的话大家就能听一听了,可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娇娘,你先跟我来,我跟你说些事。”程二夫人含笑说道。
程娇娘看着她。
“什么事?”她问道。
“娇娘,我呢,虽然是你继母,但是,我可是一心为你好的…”程二夫人说道。
程娇娘和半芹都看着她。
“你,一心,为我好?”程娇娘问道。
程二夫人虽然被看的发毛,但面上神情不变,一面叹口气。
“我知道你不信的。”她说道,一面用手帕轻轻擦拭了下眼角,“我到底是你的继母….”
程娇娘点点头打断她的话。
“我信。”她说道。
真的?程二夫人倒有些意外,抬眼看着她。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
“自然是真的。”她说道,“只要你信,我就信。”
今日两更(未完待续。)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二十六章 不喜
程大夫人很快接到仆妇来报。
“她要见老爷?”她问道,看了看天色,此时不过天才擦黑,距离这女子进家门不过才半日而已。
“我觉得不是她要见老爷。”仆妇低声说道,“是周家要见吧。”
“也不知道周家都怎么教的她,这才回来,就急吼吼要来说话了。”程大夫人说道,一面拂了拂衣袖。
“不止周家急,刚刚二夫人拉着她说了半日的话呢。”仆妇说道。
“我倒要看看,她们想干什么?”程大夫人说道,对着仆妇摆摆手,“去,告诉她们,大老爷出门了今日不在家,有什么话,跟我说吧。”
仆妇应声出去了,不多时急匆匆进来了,身后空空。
“怎么?”程大夫人有些不解问道。
“她说。”仆妇说道,有些迟疑的看了眼程大夫人,似乎难以开口的低下头,“她说既然大老爷不在,那就改日再来吧。”
竟然不见自己?
程大夫人一脸惊讶,旋即愤怒,什么意思啊?真是目中无人啊!
“夫人,夫人,老夫人让人来了。”
程大夫人正气的肝疼的时候,有仆妇急急进来了,身后跟进来一个老妇。
这是程老夫人身边的娘子,见到程大夫人也不过施半礼。
“大夫人,老夫人说她要出去住。”妇人开门见山说道。
啊?这又怎么了?
程大夫人慌的起身。
“付娘子,这是怎么了?”她急道。
“夫人,你怎么就让那个孩子进门了?”妇人摇头不满说道。
老夫人最恨最厌恶这个傻儿…
倒把这个忘了。
“不是,付娘子,她回来的突然…”程大夫人忙说道。
“突然?再突然,这半日也够夫人你去说一声了。”妇人摇头说道,“这不。已经生了半日闷气了,说要出去找个庙住着礼佛,反正在哪里念佛都一样。还不如离佛祖近些。”
“是,是。是我疏忽了,是我真没想把她赶出去,才忘了跟老夫人说一声。”程大夫人叹口气说道,“你也知道,我娘家那边是要跟她议亲的,我想着,这要出门总不能从外边出吧..”
“既然这样。夫人快去跟老夫人说说。”妇人的面色稍微好了点,催促说道。
“好,好。”程大夫人忙抬脚跟着她走,一面伸手用力的按了按腰肋。
“夫人怎么了?”妇人终于注意到她这个动作了。关切的问道。
“没事没事,刚才起的猛了岔了气。”程大夫人说道,一面放下手。
“夫人小心身子,家中事多。”妇人说道。
家中事多倒也不怕,一辈子主妇过来了。谁还怕当家做事,只是当家做事不累,怕的是麻烦闲气不断啊。
真是错了,早知道也该派人去半路接,十七郎接回来。这个傻儿呢就直接送道观去,等亲事商议定了,再接回来送出门,现在倒好,让她在门前当着众人进了门,再要赶出去只怕不容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程大夫人心中后悔不已,当然这话不能给老夫人说,只能一口咬定成亲的解释,踩着渐渐下来的夜色向程老夫人的院子疾步而去。
而此时程娇娘和半芹也正沿路跟随程二夫人回转。
“明日大老爷就回来了,你父亲也就回来了,今日不见也就不见吧。”程二夫人说道。
她其实也有些惊讶,以为纵然大老爷不在,也会见大夫人,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直接转身就走了。
不知道周家到底怎么教的她…
程二夫人的视线忍不住看了看半芹。
半芹走在程娇娘身侧,低眉顺眼。
这个丫头便也是周家的安排吧,时时刻刻的提醒着教着怎么做怎么说?
“娇娘,我适才和你说的话都是真心话。”程二夫人斟酌一下又说道,“你到底是女儿家,女儿家出门不带嫁妆是不行的,不过,这事也不急,等你父亲回来,咱们再商量。”
“这个不急。”程娇娘说道,点点头。
说着话迈进院子。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住我的屋子…”
厅堂里程七娘掩面大哭。
程二夫人又是气又是急,抓住她抬手就打了两下。
这一下更是捅了蚂蜂窝,程七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昏厥。
“既然我那边的屋子收拾好了,我就过去住了。”程娇娘说道。
“这边也住得下。”程二夫人说道,一面伸手推还在哭的程七娘,“你住你妹妹那里,她跟我住。”
程七娘放声大哭。
“不用了。”程娇娘笑了笑起身说道,“我不喜欢吵闹。”
程二夫人很是尴尬,又抬手打了程七娘两下,便忙起身。
“你才回来,她跟你生疏,你别生气。”她带着歉意说道。
程娇娘略一施礼。
“怎么会。”她说道,谢绝了程二夫人的相送。
程二夫人客气几次便让仆妇好好的送过去。
走出的程二夫人院子时,半芹回头看了眼,见程二夫人正揽着程七娘安抚,点起灯的室内温暖而又明亮,她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披着斗篷的程娇娘在夜风里摇摇摆摆而行,前后的灯笼似远似近。
荷花池里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程娇娘马车上带的家什也已经摆进去了,屋子里烧过了地龙,暖意浓浓,除了几个仆妇丫头,还有一个人在门前等着。
“春兰见过娘子。”春兰在廊下叩头说道。
“春兰。”半芹高兴的招呼。
“半芹姐姐,金哥儿承蒙你照顾了。”春兰又冲半芹叩头说道。
“没有没有,我还要他照顾呢。”半芹笑道,“是他一路陪着娘子的,我倒是靠后了。”
春兰还是叩头。
“我,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来拜谢娘子。”她说道。一面微微的抬头看了眼厅中坐着的程娇娘,又忙垂下头,“娘子如今大好了。奴婢很高兴。”
程娇娘看着她,微微一笑。将面前的一托盘推过来。
“吃些点心吧。”她说道。
点心?
春兰愣了下抬头看着厅中两边立灯下的女子冲自己露出笑容,明媚炫目。
半芹亲自送晕头转向抱着点心袋子的春兰出去,站在院门前看着再三表示感谢的丫头离开。
娘子大好了,娘子大好了。
但这合家上下,看到娘子大好而且还真心喜悦的竟然只有这一个丫头,别的人要么看不到,或者看到了也顾不得欢喜。
娘子说这世上这世上他人的恶意才是常态。所以要习以为常,所以娘子会对滴水之恩一笑之善涌泉相报。
“关门落锁吧。”半芹说道,转身进去了。
………………………..
汀州,王家大院里灯火明亮。急匆匆进门连饭都顾不得吃的王夫人径直奔王十七郎的屋子去了。
“怎么了?怎么了?是病了吗?”她急急的问道,一面提裙子迈到门前。
王十七郎的屋内紧闭,廊下站了一溜的丫头美婢都在抹泪哭泣。
“哭什么哭?”王夫人喝道。
丫头美婢顿时止声。
王夫人疾步迈进室内,一眼便看到卧榻上盖着被子蒙着头的王十七郎。
“这是怎么了?累了?”她急声问道,一面跪坐过去。伸手拉被子,“快让母亲看看。”
王十七郎揪着被子不松手,王夫人到底没拉开急的拍被子。
“快说啊,你祖母已经急的晕倒了,你还要急晕了母亲才甘心啊?”她说道。一面拭泪。
“母亲,孩儿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了,孩儿先走一步了…”
被子里传来王十七郎闷闷的声音。
此话一出满廊下跪坐的丫头美婢哭喊成一片。
“公子,公子,你不能丢下晓兰啊..”
“公子公子,素娘与你同去啊..”
“都给我滚出去!”
被哭的头发晕的王夫人喝骂道。
外边安静下来。
“十七,你别担心,你要真有个好歹,娘比你先走一步。”王夫人坐在床边拭泪说道。
“母亲。”王十七郎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虚弱的说道,“你要救我。”
王夫人忙握住他的手,一面流泪一面欢喜。
“我自然是要救你的,舍了我的命也要救你的,你快说什么事,什么事母亲都给你办好。”她说道。
“我要退亲。”王十七郎看着她抽泣说道。
退亲?
“退什么亲?你都没成亲呢..”王夫人说道,旋即恍然,“你是说那程家娘子…”
神情更惊讶。
退亲?她听错了吧?是成亲吧?
“原来是为这个。”她笑道,“你放心,母亲不是答应你了,这门亲事一定让你如愿嘛,我见了,我的儿眼光就是好,过年前就让你们成亲,不,这个月,这个月怎么样?”
王十七郎哀嚎一声,跌回卧榻上。
“娘。”王十七郎喊道,“我要娶了她,我就死定了。”
王夫人一怔。
“你,不愿意了?”她问道。
“不愿意不愿意。”王十七郎躺在枕头上把头摇的飞快,一面又抽泣,“要是跟她成亲,孩儿就要死了…”
俗话说不相交不知人心,这程家娘子看起来不错,莫非是人真的不行?
也不足为奇,毕竟从小是个痴傻的,就算有个好皮相,到底也是….
“不愿意就算了!”王夫人笑了,伸手拍王十七郎。
“真的?”王十七郎猛地坐起来,一脸欢喜。
看着儿子这样,王夫人失笑,又是气又是喜。
“也值得你这样!”她笑道,一面伸手拍拍儿子的脸,“这才多大的事!”
而同时,老仆也跪坐在王老爷面前。
“这件事不是简单的事。”他说道,神情郑重。
“这有什么不简单的?不就是一门亲事?”王老爷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一面伸手按着头。
儿子一回家就闹着说要死了,把家里搅得乱成一团,母亲也被吓晕了,待问了却原来不过是因为一门亲事。
本来就是胡闹,不成岂不是更好。
“老爷,你听我说完这程娘子的事,再多定夺。”老仆说道,神情肃重。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二十七章 夜说
夜风吹起,婢女疾步上前关上窗户。
“夫人,床榻整理好了。”仆妇从内走出来说道,“七娘子的被褥都拿来了。”
程二夫人点点头。
“仅此一次。”她冲一旁的程七娘说道。
已经洗漱过只穿着里衣散了头发的程七娘的嘻嘻笑了。
“那母亲以后也不许因为别人打我。”她说道。
程二夫人嗔怪的横了她一眼。
门拉开,两个仆妇捧着食盒进来。
“七娘子,吃宵夜吧。”她们笑道。
室内清香散开。
“母亲,你还是最疼我是不是?”
拿着汤勺准备吃宵夜的程七娘又抬头问道。
灯下依着凭几的程二夫人一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
“不是还。”她笑道,“是从来都是,一直都是。”
程七娘红着眼吸了吸鼻子笑了,低头大口的吃饭。
“七娘你不懂,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程二夫人又说道,叹口气。
“为了我,所以去对别人好吗?”程七娘又不高兴了,嘟嘴说道,“七娘不懂。”
“你真傻啊。”程二夫人说道,伸手戳她的额头,“那叫好吗?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咱们家养的看家狗也是这般待遇,对看家狗好,是为了让它们好好看家,我为了狗骂你两句,难道就是要狗不要你这个女儿了吗?”
程七娘哦了声,点点头,这样说就明白了。
“那,你对那傻子好,是为了让她看家吗?咱们家的狗已经够多了….”她嘟嘴说道。
程二夫人被逗笑了,伸手再次戳了女儿的头。
“你个小傻子。”她笑道。
程七娘嘟嘴不说话,端起碗大口吃饭。
“你今年才九岁。好些事不懂。”程二夫人看着灯下越发粉雕玉琢的女儿,满是慈爱的笑道,“母亲呢。一定要给说个好人家,如今说个好人家很难。”
“那我守着母亲过一辈子。”程七娘嘴里含着饭含糊说道。
“母亲可丢不起那个人。”程二夫人笑道。接着说道,“你听母亲的话,对你这个傻儿姐姐好一点,哄着她,让她高兴,让她觉得你是天下最好的妹妹,咱们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为什么?”程七娘问道。带着几分不高兴。
“你想不想比六娘穿得好,吃得好,用得好?”程二夫人笑问道。
当然!
程七娘点头。
“那就听母亲的话,哄着你这个傻儿姐姐。”程二夫人说道。看着程七娘又嘟嘴,她便一笑,“我们聪明又漂亮的七娘,难道哄不了一个傻儿喜欢你?”
怎么会?
人人都要喜欢七娘的!
程七娘放下碗坐直身子。
“快吃吧,我们七娘最厉害了。”程二夫人笑道。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
“来,起来吃东西。”
另一边的母亲王夫人也看着仆妇端来托盘。
王十七郎穿着家常的里衣,盘坐在几案前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端起碗筷。
“慢点。”王夫人说道,一面又是笑又是心疼,“几顿饭没吃了?”
王十七郎狼吞虎咽。含糊吐出几个字。
“几顿?”王夫人没听清问道。
王十七郎咽下几口,抻了抻脖子,一旁的美婢一脸心疼的伸手拍抚,另一边的美婢亲自举着汤勺喂汤。
“不知道,好像很久都没吃饱过…”王十七郎说道。
王夫人闻言再次拭泪。
“你这傻孩子。”她说道,一面又有些不解,“我看那程家娘子挺不错的,你路上是发现她有什么不妥了?”
闻听此言,正吃的欢的王十七郎停下来。
路上发现那程家娘子有什么不妥?
呼啦啦的夜风敲打着门窗,王十七郎打个哆嗦,看向门边,灯光摇曳,夜色暗沉。
“过来!”
耳边猛地炸响一个声音,旋即便看到那女子在门外大步迈进来,手中举起一把弓箭对准自己。
“不听话!”
长箭闪着寒光飞来…
王十七郎哎呀一声大叫,将手中的碗筷一扔,抱头倒下。
屋子里顿时乱做一团。
“你说的是真的?”王老爷听完老仆的讲述,神情惊愕,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那程家的傻儿是神医?起死回生?”
老仆点点头。
“八九不离十就是她。”他说道,“虽然我打听消息时那人没说神医姓程,但周家在京城几十年都无声无息,不可能突然就冒出一个神医来,还有神医出现的时间,正是周家接来程娘子之后。”
王老爷有些失笑,伸手捻须。
“程家这个傻儿是个神医?”他说道,“这怎么可能?她明明是个傻子啊?”
老仆摇摇头。
“老爷,她是不是神医,我没有亲见,只是推测,但是我亲眼所见的可以肯定是,她绝不是傻子。”他郑重说道,“没有傻子能让周家如此恭敬护送,没有傻子能翻手云覆手雨,没有傻子能提前就预测到晚上会有危险,没有傻子能夜间火灾中还能果断的抬手射箭杀人。”
王老爷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是的,一件事可能是巧合,两件事可能是运气,三件事那就只能是实力了。
恭敬的周家人,哭泣的周老爷,天街上的灯会,公主府秦家的城门相送,一路上处处事事唯马首是瞻,化险为夷的利落,暗夜射杀的狠辣….
“这个程娘子的确不一般。”他点点头说道,“你们再派人去京城,好好的打听清楚…”
说到这里他又摇头。
“不,不用打听了,有什么好打听的。”王老爷一笑,点点头,“成亲后一家人岂不是更好打听?”
一个傻子他们王家还能不打听的说娶就娶。那么更不用说一个值得娶的人。
老仆松口气点点头,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不过想到一件事他的顿时又担忧起来。
“只是。老爷,小公子他不太愿意了…”他说道。
“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了?”王老爷瞪眼问道。
“为什么不愿意?你看看十七都被吓成什么样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伴着王夫人的说话声。
屋门拉开。王夫人带着一脸疲惫进来。
老仆俯身叩头。
“我明日就去和姐姐说,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不过不让姐姐为难,我定然给她再找个合适的人选。”王夫人说道。
“不行。”王老爷断然拒绝。
王夫人愣了下。
当初自己提出给十七娶程家那个傻儿的时候,丈夫也是断然拒绝,但那拒是一个正常的家长该有的反应。
但如今说不娶了,怎么也是断然拒绝。难道不该是松口气然后说一声早就说你们胡闹之类的话吗?
或者是怕程夫人为难吧,到底是一家主母。
“不会让姐姐为难的,我一定把事情安排的妥当的,那程家和周家闹的不就是嫁妆嘛。我再找个人家,照样不要嫁妆就是了。”王夫人含笑说道。
“嫁妆算什么大事,人才重要。”王老爷说道。
王夫人皱眉。
“你听我说,这个程娘子不一般。”王老爷说道,一面将老仆说的事粗略大概的讲了一遍。
王夫人也听得目瞪口呆。
“你在说笑吧?”她说道。
“那你觉得说笑就能把十七吓成这样?”王老爷说道。
王夫人不说话了。
“那女人杀人啊。”她急道。
“杀人怎么了?难道等着被人杀吗?”王老爷说道。他们王家海商发家,哪条船上不是血染成的。
“反正现在十七吓成这样了,怎么办吧?”王夫人摊手说道。
“还小而已,让他出去历练两年,这都不算事。高兴还来不及呢。”王老爷说道。
王夫人神情犹豫。
“咱们家又不指望十七去承袭家业…”她说道。
“现在不是十七的事,而是这个人。”王老爷说道,“这样的人谁人家不想要?你没听古四说吗?连公主府的秦家都恭维着呢。”
“那也没见公主府的秦家提亲。”王夫人哼声说道。
“行了,别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王老爷说道,又看王夫人,“你也跑了一天了,快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老仆忙躬身告退,王夫人伸手按了按额头,带着一身的疲惫要去洗漱,还没走进去,就听外边一阵乱。
“夫人,老爷,夫人老爷,不好了,十七公子上吊了…”
丫头仆妇连哭带喊的冲进来。
王夫人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我的儿啊…”
喧嚣掀翻了夜色里的王家。
夜色沉沉,风拍打窗户,程二夫人将手从程七娘脖颈下抽出来,揉着有些酸疼的胳膊起身。
值夜的仆妇听到声动进来小心的询问。
“夫人要喝水吗?”
卧榻上的程七娘咕哝两声,伸手掀开了被子翻身。
程二夫人忙冲仆妇摇摇头,摆摆手,伸手拍抚程七娘。
程七娘渐渐安稳睡去。
“这孩子,来我这里睡还择席,睡得这样不踏实。”程二夫人这才低声笑道。
“夫人你受累了。”仆妇低声笑道。
“受什么累,这世上当娘的哪有觉得为孩子是受累的。”程二夫人笑道,一面斜身躺下。
仆妇再挑灭了一盏灯轻轻的退了出去,回头看了眼见程二夫人给程七娘掖了掖被角,放下的帘子挡住了视线。
她站在外厅并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有些怔怔的站着。
“怎么了?还不睡?”另一个值夜的仆妇低声问道。
那妇人这才坐下来,叹口气。
“我想,有娘真好。”她说道。
那仆妇被她说的一怔。
“这不废话嘛。”她低声笑道。
仆妇便也笑了,看了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躺下来。
半芹睁开眼,入目昏昏,一时间有些怔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她披着衣裳起身,蹑手蹑脚的走进卧房。
卧榻上盖着锦被的女子睡得安稳,被子如同才盖上一般平整,似乎这么久连一个翻身都没有。
半芹放下帘帐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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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更。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二十八章 来者
天色蒙蒙亮,城外玄妙山下的玄妙观已经香火缭绕,唱经声不绝。
道观明显的修整过,门前停着满满的车马。
早课结束,观主走出殿堂,身后跟随着十几位善男信女,恭敬的拜别。
“善人们,这边请。”
早有两个小道童在一旁说道,一面伸手引路。
“茶点已经准备好了。”
大家说笑着跟随小童向后殿而去,而另一边有许多等候的男女这才上前来,纷纷跟观主施礼。
“今日的茶点好了,大家按排好的次序跟我来吧。”殿后有两个小童走来说道。
男女们大喜,纷纷起身跟着去。
孙观主站在廊下看着道观,地砖是新铺的,树木也被砖石围起来,枯叶已经落尽,有三个小童正拿着扫帚边边角角的洒扫。
如今的玄妙观香火茂盛,人丁繁多,再不似往日那般冷清。
孙观主将拂尘甩了甩,举步向外而去,走出观门,山路上已经不少人,因为玄妙观的名气,玄妙山游玩的人也多了起来,玄妙观外提篮叫卖的人也多了起来。
这是附近的村民,做了炊饼热茶汤干果来卖,毕竟玄妙观的点心茶不是谁想吃随时都能吃到的,游玩累了人也会随手卖一些来解乏,这给了附近村人多一份生计的机会。
“仙姑早。”
“仙姑好。”
见到观主出来,人们纷纷恭敬的施礼问好。
这种场景随意又自在,似乎已经存在很久,就连观主自己都想不起来大约一年多前,她们玄妙观的仙姑连门都很少踏出,免得因为山上那个小玄妙观的累害而被人唾骂丢石头。
观主含笑一一还礼,身后由两个小童跟着向山上而去,远远的便看到掩映在山石树木间的小观。
“观主。”
两个仙姑打开了门,施礼迎接。
观主抬头看了看匾额,迈步进去。
“这几日天潮。娘子的屋子可烧了地龙了?”她一面问道。
“烧了。”仙姑笑道,“被褥都是天天熏过的。”
观主点点头,刚走到庭院中,就听门外传来喊声。
“师父,师父!”
五人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道童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身上还背着草篓。
“你不是进城去了?这么快回来了?”一个仙姑惊讶问道。
那道童伸手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师父,师父,回..回来了…”她说道。
五人皱眉看着她。
“不是。不是。师父。程娘子回来了。”小童缓过气站直身子欢喜说道。
此言一出,除了两个新来的小童外,观主以及两个仙姑都面色大喜。
“真的?”她们齐声问道。
“真的,我买米的时候听到的。还特意去程家门前打听了,说是昨日回来的,现在大家都在说呢。”小童高兴的说道,“我连米都没顾上买,就赶快跑回来了。”
大家都在说?
观主神情有些惊讶。
“都在说什么?”她问道。
“说,说娘子,不是傻子..”小童说道。
观主笑了。
“这还用说吗?”她说道,一面甩拂尘转身。
本来就不是。
天光大亮,程大夫人院子的安静被打破。
“母亲。母亲。”
程六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里间卧榻上程大夫人伸手按着额头闭着眼。
“母亲,昨日那傻子找你…哎,母亲,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你病了吗?怎么还没起呢?”
程六娘说道,一面往前挪了几步。伸手去探母亲的额头。
“没有。”程大夫人说道,推开她的手,“累了。”
那孩子昨日才进门,她就觉得累的不行。
程二夫人私下嘀嘀咕咕,程老夫人又闹着离家,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
“母亲,那傻子昨日找你说什么?”程六娘问道。
“没找我,找你父亲呢。”程大夫人说道。
话音才落,仆妇进来说程二夫人带着程娇娘来了。
“告诉他们,大老爷还没回来呢。”程大夫人说道。
不多时,程二夫人笑吟吟的进来。
程六娘的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在程二夫人身后的程娇娘身上。
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好东西,明明比自己大一两岁而已,怎么个头都要越过程二夫人了?
“大嫂,倒不是为了老爷来的。”程二夫人坐下说道,“我想,带娇娘去见见老夫人。”
程大夫人心里冷笑一声,看着程二夫人。
老夫人是我的婆母,也是你的婆母,你要去见就是见,难道我还管的着你这个?
但是这话也只是在心里说一说,她知道一旦她说出这话,这程二夫人便会立刻带着这傻儿去见程老夫人。
难道程二夫人不知道程老夫人对这个傻儿是已经到了连听都不能听的地步了?到时候必然大怒,而等程老夫人大怒的时候,程二夫人一定会委屈又惶恐的推到自己身上。
是大嫂让我来见的…
她一定委屈的说道,然后可想而知等待自己的必然是程老夫人的一通怒骂。
但如果自己说不让去,她便能和这傻儿说你看不是我不让你去,是大伯母不让你去,她不喜你。
总之不管说什么,最后好人都是她,坏人都是自己。
程大夫人看着程二夫人,神情有些复杂。
真是奇怪,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弟媳温柔可亲呢?
“不用去了。”程大夫人淡淡说道。
果然程二夫人转头看程娇娘。
“那等方便的时候吧。”她带着几分安慰低声说道。
程娇娘神情无波,不置可否。
程大夫人心中冷笑,我难道还要在乎你这一个后辈的喜怒?你如果真的不傻的话,就该知道如今该讨好的是谁。
你要嫁给的人家是谁,谁才能真正助你在夫家日子好过的人,后母,伯母,同样是母,亲厚可不不一样。
“娇娘,你别难过。老夫人日常就不爱见人,等你大伯母问问了再说。”
离开了程大夫人这里,程二夫人不忘继续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夫人自忙去吧。”她说道,一面视线扫过四周,“我想自己随便走走。”
程二夫人愣了下,旋即笑了点头。
“家里虽然不大,但也能看看,我陪你吧。”她笑道。
程娇娘转头看向她。
“我想,自己,走走。”她说道。
这种态度这种话可真是无礼。但奇怪的是程二夫人一瞬间并非感到羞辱。似乎这个女子这样的态度倒有些理所当然。一点也没有感到违和。
“好,好。”程二夫人点头说道,“哦,叫你妹妹来带你去转转。”
半芹皱眉。
“夫人。我家娘子说她自己…”她说道。
“你才回来家里也不熟,让她陪着你,你们姊妹也好熟悉熟悉。”程二夫人含笑说道,一面不待她们再说话,就催着仆妇去叫人。
半芹还要说什么,程娇娘冲她摇摇头,自己先向前走去。
半芹便冲程二夫人屈身施礼不再说话,跟了上去。
“母亲,你看她真的是阴阳怪气的。”程六娘说道坐起身子靠近程大夫人。“母亲,别让她在家里住了,还去道观好了。”
程大夫人嗯了声,伸手掐着额头没有说话。
“母亲。”程六娘看出母亲的敷衍,不依的摇着衣袖喊道。“快点将她赶出去,要不然我又没法出门见人了。”
“行了行了,她就要出门了,这次出去了就不会回来了。”程大夫人被吵得无奈说道。
“真的?”程六娘问道。
“真的真的,你快些出去玩,让我再歇息一会儿,母亲我真是熬不住了。”程大夫人摆手说道。
程六娘这才满意的走了,不过程大夫人才在里间躺下,门外仆妇又来喊。
“王夫人来了。”
程大夫人吓了一跳,尤其是看着进来的王夫人与昨日判若两人。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昨天才跑了一天,有什么事让人来说一声,你怎么来了?”她一叠声的问道。
汀州离这里要走半日的路,昨日她回家就已经黑了,此时又过来了,那便是天不亮就出门的,怪不得脸色这么差。
“再不来,我也活不了了。”王夫人摆摆手说道。
程大夫人忙让人取来一件黑漆凭几,王夫人依着略微喘口气。
“到底怎么了?”程大夫人急急问道。
“姐姐,昨晚我们一家几乎都吓死了。”王夫人说道,“十七他…他…”
她说着抬手帕子拭泪。
程大夫人吓得坐直身子。
“十七他怎么了?”她喊道。
“他差点死了。”王夫人说道。
“怎么了?是病了?是不是病了?是累的吧?我就说不要让他去京城,你们不听…”程大夫人顿时哭道,“我的儿啊…”
见她如此,王夫人也顾不得哭了忙来安抚。
“没事,没事,所幸救的及时。”她说道。
“来人,备车,我这就去家里看看十七..”程大夫人拭泪起身。
王夫人忙伸手拦着。
“姐姐,姐姐不用的,你不用去看他,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十七他就好了。”她说道。
程大夫人看着她。
“什么事?你快说,别说一件,一百件我都答应。”她急急说道。
话音未落,门外又有仆妇跑进来,打断了她们的话。
“夫人,夫人,有人拜见。”她说道,神情古怪,手里拿着一张帖子。
“什么人?”程大夫人没好气的说道,“不见。”
在这江州城她还有这个见谁不见谁的底气的。
“来人说是京城什么秦家。”仆妇迟疑说道,她也不认得帖子上的字,那来人报的一串长长的名号也没记住,只是觉得京城,应该是很厉害的人家吧。
秦家?不认得,程大夫人没好气的摆手。
“可是公主府秦家?”王夫人却拉住她的手,看着仆妇问道。
公主府?
公主这个词的意思,程大夫人还是知道的,闻听也愣住了。
“拿来给我看看。”王夫人伸手说道。
仆妇忙捧过来,王夫人打开一看,神情惊愕不可置信。
“是吗?”程大夫人问道,“那是什么人?是找老爷的吧?”
仆妇的神情更古怪了。
“不是,她们说找程娇娘的家长。”她说道。
她甚至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程娇娘是谁,还是被这仆妇提醒后才恍然。
“找她的家长?”程大夫人惊讶问道,旋即笑了,点名了程娇娘,又说了找其家长,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有关这小娘子的亲事。
就知道会来这一手。
“是周家的人安排的吧?让她们稍等…”程大夫人哼声说道。
仆妇应声是退了出去。
程大夫人扭头看王夫人,王夫人神情有些呆呆。
“怎么了?”程大夫人问道,旋即又笑,“不用担心,小虾米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王夫人回过神有些牵强的笑了笑。
“还是我们家十七要紧。”程大夫人接着说道,“你方才说要我答应什么事?”
王夫人看着她,神情变幻一刻。
“答应….这个月….就把十七和程娇娘的亲事办了。”她慢慢的似乎有些艰难的说道。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三十章 为己(为书友会盟主加更)
看着秦家的来人收拾了盒子施礼告退,程大夫人有些怔怔。
“姐姐。”王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着脚步声从屏风后转出来,看着魂不守舍的程大夫人,“你该不会真动心了吧?”
程大夫人笑了。
“怎么会。”她说道,“要是别的姑娘也就罢了,只是她,人贵有自知之明,那些人家怎么可能是为了她。”
那些人家,还真的是为了她。
不过这话王夫人是不可能说了,人总要为自己考虑的多一些吧。
王夫人有些心虚的笑了笑。
“其实,那程娘子自己就看上我们家十七了。”她说道。
“那自然是,我们十七多好啊。”程大夫人说道。
“那事情就说定了,庚帖已经交换过了,余下的事我回去安排下这几日就一气儿做完,十一娶亲,腊月过年。”王夫人笑道,一面抬脚往外走。
“这么累,歇息再走吧。”程大夫人关心的挽留道。
“不了,不了,我还是早些回去吧。”王夫人笑道。
“去吧,别让十七等急了。”程大夫人笑道,一面起身相送。
正迈出门的王夫人脚步微微踉跄一下,伸手扶住门框。
十七….
家里还眼巴巴的等着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吴娘子,怎么办?没想到程家竟然拒绝了,这,这跟夫人猜测的不一样啊。”
程家门外,两个仆妇面带焦急问道。
手里还抱着庚帖盒子的妇人神情也有些焦急。
“竟然根本就不动心…”她亦是说道,回头看程家的大门。
所以说出门在外总有很多意外之事。
“难道我们就这样回去吗?”另一个仆妇问道。
“那怎么成?”吴娘子立刻摇头说道,“什么都没办呢怎么回去。”
“那现在找谁啊?”仆妇们说道,“直接找程娘子吗?”
话说到此,那边巷子的角门一阵热闹,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走出来。
“我们这里的彩球戏特别好看,曹爷你们在京城也没看过这么热闹的。”金哥儿带着几分得意说道。一面不忘补充一句,“我请客。”
曹管事等人笑着也没有客气。
“好啊,那就让金哥儿破费了。”他们笑道。
“金哥儿!”
妇人的声音传来。
“可是程娘子的金哥儿?”
曹管事金哥儿等人一怔,看向含笑走来的几个妇人,以及她们身后的马车和四个骑马的护卫。
“是秦家的妈妈们?”曹管事一眼就认得马车的徽记了,忙上前施礼。
他乡遇相识,秦家的妇人们松了口气,虽然眼前的这些人并不认得,但心里却很亲近。
“你们是刚到还是见过…”曹管事问道,一面指了指程家的内院。
“见过了。”吴娘子说道。“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曹管事便明白了。
“那这样吧。你们长途奔波而来也累了。我们找个茶肆坐下一面说一面歇息,可好?”他问道。
吴家妇人们都笑了,屈身施礼。
“那就多谢了。”
“金哥儿,你看..”曹管事又转身含笑问金哥儿。“你们这里最好的茶肆..”
“跟我来吧。”金哥儿挺着胸脯说道。
范家园子,是江州府最有名的食肆,闹中取静,除了街面的两层楼雅间,后院里的花园里也布置精妙。
以往这种地方,当小厮的可没机会踏入,当然如果能作为公子的贴身小厮也许有这个可能,但金哥儿以前连坐公子贴身小厮的念头都没想过,这种地方他便是想都没想过会进来。而且还是作为请客的主人进来。
看到人过来,自有负责车马的伙计跑来,点头哈腰的招呼,待看清眼前的人不由瞪大眼。
“哎哎,你是程家后河沿上的金哥儿?”那伙计惊讶问道。
金哥儿认出他。
“宝哥儿。”他笑道。一面伸手拍他的肩头,“真是好久不见了。”
“你,据说被卖了..”伙计问道,一面打量金哥儿。
这小子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不起眼,但作为范家园子的伙计练就一双火眼,一眼就分辨出质地优良,是那些来往于后花园雅间里的有钱老爷们家常才穿的那种。
不可能吧?
“什么呀,别乱说了,快给我们安排最大最好的雅间。”金哥儿说道。
最大最好的雅间!
“金哥儿,你疯了啊,你知道那得多少钱…”伙计下巴差点掉了,拉住他低声说道。
金哥儿从怀里拿出一袋钱,才要扔给伙计,旁边那个一开始准备迎接但听到车马伙计的话便停下待听了说要最大最好的雅间时又站直了身子的知客,此时再不犹豫一步站过来。
“客官,您跟我来。”他高声唱诺说道,挤开了车马伙计,躬身做请。
看着金哥儿带着不下二十人呼啦啦的进去了,车马伙计在门外呆傻的几乎忘了赶马车。
疯了吧…
哪怕不吃东西,进最大最好的雅间也要花去他一年的工钱,更别提再多多少少的吃点喝点什么,那钱只怕是他一辈子挣到的工钱吧,这还是他能保证一辈子都在范家园子里当伙计。
一会儿是不是就要被打个半死扔出来?
不理会外边伙计的担忧,雅间里金哥儿等人已经坐定,范家园子虽然接待的都是有钱人,但如此人数众多的包场摆席一年之内屈指可数,顿时整个园子里都忙碌起来。
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待,冷碟果子以及茶先上,注碗盘盏果菜碟水菜碗等待传唤,筵前歌唱的打酒的妓女也正被点了抱着琴款款而来,忙而不乱,乱而不闹。
一切安排妥当,掌柜知客退出去,屋中的人互相介绍饮了茶,伴着妓女们的歌唱。秦家的吴娘子冲曹管事施礼。
“我们受夫人之命来办一件事,但适才被程大夫人拒绝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好,所以讨曹爷一个主意。”她开门见山说道。
“跟我家娘子有关?”曹管事问道。
吴娘子点点头。
“夫人来之前祝福我们不需要去麻烦程娘子,说找这家的家长便能做主,你看如今怎么办?”她说道。
曹管事便笑了,看向金哥儿。
“那你们要问金哥儿了。”他说道。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周家的人,而金哥儿才是这娘子贴身的小厮。
所有的视线看向金哥儿。
“什么事?是有人欺负我家娘子了吗?”金哥儿亦是毫不客气的问道。
“是有关娘子的亲事。”吴娘子也没有迟疑答道。
金哥儿便嗨的声笑了。
“这种小事,不用找我们娘子。”他说道。摆摆手。
小事?
果然问对了。跟夫人的意思差不多。
“那..”吴娘子忙前倾一些。更几分恭敬问道,“我们还能如何?”
“你们找了大夫人。”金哥儿端起茶碗一面吃一面含糊说道,“还没找二夫人呢....”
二夫人?
她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直接就被程家的当家夫人拦住拒绝。要再见一位夫人只怕要费些心思。
吴娘子笑了,俯身略施礼。
“那就有劳金哥儿费心传个话了。”她说道。
金哥儿旧相识伙计一直蹲在门口,来了客人也不再理会,顶着白眼挨了几声骂也不肯离开门口,唯恐错过要上演的好戏,但结果一直等到金哥儿等人呼啦啦的出来,也没有看到暴打吃白食骗子的场景,反而看到的是掌柜的亲自送出来,脸上笑的如同开了花。
“小爷。您走好,欢迎下次再来。”掌柜的笑着说道,还殷勤的轻轻地抻了抻金哥儿平平展展的衣角。
一行人说笑着走开了,车马伙计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还没回过神。
“..这是哪家的公子啊,出手好大方…”
“…是啊是啊你看给我的赏钱。够我一个月的了…”
厅中两个妓女正开心的说笑。
给妓女的赏钱竟然那么多..
车马伙计咽了口口水。
“是啊,这是哪家的公子啊?怎么以前没注意过?真是出手大方啊。”掌柜的也感叹说道。
哪家的公子?
“根本就不是什么公子。”车马伙计忍不住说道,“他,他是北程家一个小厮而已!”
一个小厮!
在场的人都瞪大眼。
“程家的一个小厮?”掌柜的惊讶说道,“我的天,都说北程有钱,竟然有钱到这种地步了啊!一个小厮就能一掷百贯,眼都不眨眼!”
程七娘蹬蹬跑入程二夫人的厅堂带起一阵寒风,径直坐在炭火边暖手。
“你姐姐呢?”程二夫人忙向门外看,一面拿起自己的手炉,等着塞给程娇娘。
门外却空空,只有仆妇丫头散开。
“她是个傻子,我才不陪一个傻子在外边逛呢。”程七娘说道,一脸不高兴。
“你这孩子!我怎么嘱咐你的?”程二夫人皱眉嗔怪道,“她是傻子,所以才要你哄着嘛,你连一个傻子都哄不了吗?”
“她根本就不听话。”程七娘争辩道,“我让她往东她偏要往西…”
“谁让她听话了,你顺着她不就行了!”程二夫人伸手点她的额头说道。
“我才不要跟她在南边臭烘烘的地方转呢。”程七娘哼声说道,“她就是个傻子!做的事古怪!”
程二夫人不再理会她,忙问程娇娘。
“在南边巷子里走了走,又去河边了。”仆妇答道,“夫人放心,我们说七娘子小怕冷才先回来的,那边也留人陪着呢。”
程二夫人这才点点头。
“拿着手炉去给她送去。”她又吩咐道。
正说话,门外有仆妇慌张的跑进来。
“夫人,夫人。”
“又怎么了?”程二夫人皱眉不悦道。
“夫人夫人,我适才听后河沿洗漱的婆子说有人来向程娇娘提亲了。”仆妇急急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亲事都定了..”程二夫人漫不经心说道。
“不是的,不是大夫人娘家的,是京城来的人,拿了好些庚帖,不止一家呢..”仆妇忙忙说道。
程二夫人嗯了声,然后才回过神,猛地坐直身子。
“你说什么?”她疾声问道。
仆妇上前几步。
“…刚来了的,门外的人都看到了…说是公主府秦家…”她低声说道。
“公主府!”程二夫人拔高声音喊道,伸手抓住仆妇的胳膊。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三十一章 听到
两个仆妇急匆匆进来,一直在厅中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的程二夫人忙迎上去。
“怎么样?”她问道。
“没错,正是这样,来了两个妇人,京中口音,已经见过大夫人了。”仆妇点头说道,“门外廊下的仆妇亲耳听到了,说是提亲,还不止一家,庚帖都带来了。”
程二夫人有些呆呆的坐下来。
“真的是给那傻…给娇娘说亲?”她犹自有些不信的问道。
“没错,夫人,门前的人说了,人家叫门开口提的就是程娇娘,要找程娇娘的家长。”仆妇忙忙说道。
“还有,王家夫人当时也在场。”另一个仆妇低声补充道。
难道是周家的安排?
周家竟然能请动公主府的人?
程二夫人握着手怔怔一刻,猛地一拍几案。
“家长!我们才是娇娘的家长!她一个伯母算哪门子家长!”她喝道,“竟然就自作主张毁了我们娇娘的婚姻大事!”
愤怒,要愤怒,想一想如果是七娘被人毁了好姻缘,她会怎么做?
她会撕烂那人的嘴!跟她拼了命!
“王十娘,我跟你…”程二夫人喊道,起身就往外冲。
吓得几个仆妇忙死命拦住。
“夫人,夫人,问清楚了再做定夺,那秦家的人还没走呢…”
“是啊是啊,看看人家怎么样,如果只是挂着公主府的名号,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家,也沾不到什么好处…”
大家纷纷说道。
对,如今还没问清楚,不可贸然行事。
“快去叫老爷回来!”程二夫人气喘吁吁的喊道。
那个傻儿回来不算什么要紧事,程二老爷回不回来无所谓,但如今关系到更好的结亲人家更大的前程好处,这可就是天大的事。
“就跟他说我就要死了,连夜赶回来。明天必须到家!”
程二夫人赶着仆妇慌里慌张的去了。
仆妇走了,程二夫人到底是坐立不安。
“那秦家的妇人住在哪里?”她问道。
“就在城中悦来居。”仆妇答道。
程二夫人神情变幻一刻,招手让仆妇近前。
“你们去想法子让她们知道咱们的意思…”她低声说道。
仆妇心领神会点点头应声去了。
程二夫人在厅中呆站一刻。
“娇娘呢?”她回过神问道。
“在河边…”仆妇上前答道,手里拿着手炉,“夫人你让我去给送手炉..”
“那你还不快去!”程二夫人竖眉喝道,“冻坏我的娇娘你担当的起吗?”
仆妇慌张的忙应声疾步出去了。
风从河面上袭来,已经落尽的垂柳枝条摇摇摆摆,冬日里也不减妖娆姿态。
“娘子,冷不冷?”半芹问道。
看着河面的程娇娘摇摇头。
“上一次咱们从这桥上过,因为天晚了都没仔细看。”半芹笑着说道。一面也向河里张望。
河水浅浅。冬日里看起来有些浑浊。此时正有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说笑声从河沿下传上来。
“不该有个河的。”程娇娘说道。
半芹没有听清。
“什么?”她问道。
话音才落,就听一旁传来说话声。
“…..此卦是好,只是这里不该有河..…”
此时她们正穿过一条巷子口。程娇娘和半芹下意识的转头看去,见巷子里正或蹲或坐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童,聚围在一起,看不清围着的人,只听到有清亮的声音传来出,以及一个竹杆子竖起,其上的花旗随着风摇摇摆摆。
“….. 河倒不必过宅,想来当初是有高人看过,虽然过宅一时子孙兴盛。但却易散福…你以后要是有出息了,切忌第一件事就要把河填了,好了,我给你算卦了,你给我一文钱…”
“我没有钱!”孩童的笑声想起。
“那怎么行?卦不走空…”年轻的男声拔高声音说道。
半芹忍不住笑了。
“娘子。是贼不走空吧?”她笑问道。
程娇娘笑了笑没说话,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没钱?没钱你去你家给我拿个炊饼吃也行….”
身后巷子里传来年轻男人的嬉笑声。
原来是个混吃喝骗小孩子的懒汉,半芹摇摇头紧走几步跟上程娇娘,迎面有六七人大步跑来一面跑一面看,从程娇娘主仆二人身边过去了。
“六哥!在这里!”
身后传来喊声。
半芹不由回头看去,见那群人停在了巷子口,其中一个伸手指着其内。
“…这个小骗子在这里!”
小骗子?是刚才那个哄小孩子炊饼的人吧?
“….程平你别跑!”
身后乱成一团。
半芹抬脚前行却一头撞在程娇娘身上。
“娘子?”她不解的问道。
程娇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住了脚,神情有些怔怔。
“程平..”她口中慢慢的吐出两个字,旋即猛地转过身。
半芹不由后退一步,看着娘子陡然明亮的眼。
“娘子,怎么了?”她问道。
程娇娘却是没有说话,抬脚向后跑去。
程平!
“娘子!”半芹吓一跳,她还是头一次见自己家娘子跑走,曾经蹒跚不能行,到后来慢慢走动,再到如今行动自如,但一直是端庄稳稳缓步,连疾走碎步都几乎没有过,更别提提裙而跑了。
出什么事了?
“出事了出事了。”
门外仆妇的喊声让程大夫人再次惊坐起来,因为起的太猛,程大夫人头晕眼花,肋间还隐隐做疼。
“又怎么了?”她气声喝问道。
“程娘子好像跟人打起来了..”仆妇跪坐在厅堂里面色发白的说道。
“哪个程娘子?”程大夫人喝道。
竟然敢惊扰自己歇息,她一定不会让这个娘子再姓程!
“是程娇娘。”仆妇忙答道。
这个女儿没有跟着家里排序,称呼起来真是别扭啊。
“她?”程大夫人惊愕不已。
“是啊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带着的周家的人已经把人围起来了,就在河边。”仆妇忙说道。
还打到门外去了…
他们程家这么多年都没有这样丢脸过!
程大夫人伸手按着肋间,只觉得疼痛加剧。
这个扫把星!这进门才不过两天。就闹得家宅已经不安,在这样下去,自己这条命只怕都过不了年了!
“快去叫老爷回来!这个月就把亲事办了!”她喊道,一面抬脚向外疾走。
仆妇们忙应声是。
程大夫人带人来到出门时,河对岸已经站了好些闲人往这边看得正热闹,这一边周家的十几个随从在一条巷子里正围着几个人,一个个神情不善,蓄势待发。
曹管事等人住进了下人院,但还是分派的人在程家四门左右守候,所以程娇娘出门的那一刻。周家的随从便知道了。便有两个人远远的跟随相护。当看到程娇娘突然跑向一条巷子,且巷子里传来男人的呼喝,两个护卫毫不犹豫的一个上前一个跑去就近的门喊人。
一个喊人一个跟来,就这样一眨眼的功夫既保障了娘子身边有人。也保证了后续帮手的涌来。
当曹管事跑来时,那个指着程娇娘叫嚣一句的男人已经被打趴在地上,而其他人也被这凶猛的突然冒出来的随从吓呆了。
“快说!”曹管事喝道,伸手指着面前的人。
面前有六个大汉,此时却如同小鸡崽子一样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真是吓死人了,不过是冲那娘子喊了句你想干什么少多管闲事,就被一拳打倒在地,最要命的是明明还是那娘子先喊他们的。
知道北程的人惹不得,没想到原来南程的人也惹不得啊。
早知道挨了骗就挨了骗。反正也就一文钱而已,看眼前这些人气势汹汹,不知道挨顿打能不能了事…..
“我们不敢了我们们不敢了。”他们乱乱的喊道,“大爷们饶命。”
曹管事带着几分满意直起身子,看向一旁的程娇娘。
“娘子。他们不敢了。”他说道。
“谁让他们说这个。”程娇娘说道,皱了皱眉头,看向地上蹲着的六人,“你们方才要找的人是谁?”
方才要找的人..
一个张口就要说,被另外一个机灵的按住了。
“没有,没有。”那人一脸坚定的忙忙说道,“我们什么人都不找,我们是走错路了!”
瞧瞧,聪明人!
娘子问的聪明,这人答的也聪明!
曹管事带着几分赞叹点头。
程娇娘看着这男人笑了。
“我,也要找这个人。”她说道,“你,误会了。”
误会了…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这么说这娘子喊的那声站住,其实是对那小骗子说的?
如果他们不误会是有人要出头帮忙而怒声答话的话,说不定此时被揍的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就是那小骗子了…
“那你不说清楚点!”一个男人忍不住委屈以及恼火的喊道。
话音才落,那娘子身旁的随从立刻瞪眼吼了声。
“你吼谁?”他们吼道。
男人吓得坐在地上。
带着这样的傻横随从,怎么能好好说话,不闹出误会才怪呢!
“那个男人是谁?”程娇娘再次问道。
“就是这南程的人。”这一次男人们终于答的干脆的利索了,伸手向里面的巷子指去,“叫程平。”
程娇娘上前一步,看着这说话的男人。
“叫,程平?”她重复一遍问道。
这小娘子长得美,说话声音也柔美,但不知为什么,看着她的面容再听她说出这三个字,几个男人觉得心被揪住一般,似乎自己的回答至关重要。
“是,叫程平。”男人不由郑重的点头。
程平!
程娇娘抬起身看向巷子里,疾步向内而去。
见她就这样走了,在场的人有些怔怔。
“快跟上!”曹管事说道自己忙跟上,一面利索的将袖子再次往上推了推。
原来正主还没抓到呢。
大家应声是呼啦啦的涌上去。
地上的六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
“那我们呢?”一个愣愣问道。
“跑啊,还等着人家请咱们吃饭吗?”一个男人喊道。
一群人这才起身挤出人群跑开了。
热闹散去围观的人却没有散去,因为被周家的随从隔开,也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好一通打听才知道个大概。
程大夫人带着人过来已经看不到程娇娘和周家的随从。
“到底怎么出什么事了?”她竖眉问道,看着面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人群只觉得气闷。
便有一个仆妇上前来。
“夫人,说是为了一个男人…”她低声说道。
为了一个男人!
程大夫人伸手扶住腰肋,两耳嗡嗡眼冒金星,她还是一头跳进河里淹死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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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新盟主zzzzaa222,谢谢。我会再单独为你加更一章,咳但不是今日,今日已经更新将近一万字了,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我继续努力去。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三十二章 难眠
破败杂乱,堆满了木柴以及各种草棚子的巷子里几乎无从下脚。
突然涌进来的这一群衣着鲜亮的人,让巷子里的人也都涌出来,好奇而又不安的打量着。
因为事情突然,一开始还以为要起了纠纷跟着程娇娘的程家的仆妇都吓得躲开了,所以待程娇娘进了南程杂居这里时,她们一时都没跟上来,周家的随从以及这个小娘子,在这些人眼里是陌生的存在。
质地良好衣衫,大大的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已经足矣让看到的人炫目的小娘子,俊俏的婢女,高大威猛的随从,以及外乡人的口音。
他们这种地方还是有这样的人到来。
“打听个人,打听个人。”曹管事大声说道。
“要打听什么人?”一个年长的老者站出来问道,带着几分拘束几分朴素的好客。
“程平。”曹管事说道。
程平?
四周的人对视,面带疑惑,竟然似乎不认得。
“程平?”老者说道,摇摇头,“我们这边没有这个人。”
说着伸手一指。
“要么你们去北程问问。”
这些人一看就是有钱人,结交的应该也是有钱人吧,虽然都姓程,但他们这边的程却不是有钱人。
“小骗子。”程娇娘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楞下了。
这是骂人?
“找小骗子。”程娇娘说道。
在场人的恍然。
“你是找那个小骗子?”老者问道,迈上前一步。
程娇娘点点头。
“原来是找小骗子!”
“小骗子原来叫程平?”
“哎呀这小骗子惹祸了吧?我早就说不能留他..”
四周顿时议论纷纷。
这样就找到了,程娇娘松口气。
“他住在哪里?”她问道。
“他啊,原来住在素娘子家那边吧。”老者说道,一面看四周的人。
“现在不住了,前几天风刮倒了窝棚,被人捡了当烧柴了,他还没找到地方住呢,每天这里混一天那里混一天..”有人大声说道。
“哎,小娘子。他是骗了你们的钱了吗?他虽然姓程,可是算不得是我们程家的人啊。”也有人带着几分担忧说道。
程娇娘默默的听了,抬手。
“找。”她说道。
曹管事立刻领会,迈上前一步。
“找他过来。”他说道,从腰里解下一个钱袋一晃,“这是赏钱。”
渐斜的日光下,这个金丝绣袋在现场人眼里闪闪发光,一瞬间的宁静之后,巷子里鸡飞狗跳。
大人赶着孩子,老人也不落后。端着簸箕的扔掉了簸箕。拎着衣服的扔掉了衣服。到处一片奔走,以至于跟上来的程家的仆妇都被撞的避让不及。
“你们干什么?”仆妇们喊道,这场面让她们有些吓到了。
作为程家夫人们跟前的得力仆妇,南程的人几乎都认得她们。如果有机会见了远远的都会来陪笑招呼,但近日站得这么近,近的都被人撞的转个圈,竟然没有一个人跟她们陪笑问好,一个个的直着眼就跑开了。
人很快就跑光了,原本乱哄哄的巷子里只剩下程娇娘一行人。
“娘子,坐下等吧。”曹管事从一旁搬来不知谁家的准备烧柴的树墩说道。
程娇娘裹衣坐下。
等什么?真等那个男人啊..
程家的仆妇们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使个眼色。
“娘子,夫人找你呢,咱们先回去吧。”一个便上前说道。
“我还有事。等我忙完了再去见她。”程娇娘说道。
好大的架子!
仆妇们面色愕然。
按照习惯遇到懂事的就劝说几句,遇到不懂事的那就干脆架起来就走,但此时这个娘子似乎劝说不管用,那就是不懂事,但不懂事她们也没办法架起来就走….看看旁边这十几个虎视眈眈的男人们吧。相信她们如果敢稍微有哪一点冒犯的动作,这几个男人便会如同扑食的饿虎将她们生吞了。
场面一时凝滞,当然只是这几个仆妇的凝滞。
对于她们的所想所愁,程娇娘等人毫不在意。
随着这里的人跑开,其他的地方的喧嚣也不时的响起,很快在这一片蔓延开来。
不过遗憾的是,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也没有人找到这个程平。
“娘子,这小子肯定是躲起来了,以前也闹过这样的事。”老者说道,“这小子大概是被追打的习惯了,躲藏很拿手的…..你看要不你先回去,我们继续找..”
“是啊娘子,先回去吧。”仆妇们也忙劝道。
程娇娘站起来。
“好,你们继续找。”她说道,转身迈步。
曹管事将手中的钱袋一抛。
夜色昏昏中老者动作敏捷的稳稳接住。
“找到了,再给赏钱,这个就当是辛苦费了!”曹管事说道。
这一袋子钱得有一贯吧!这只是辛苦钱!太大方了!
现场顿时喧嚣起来。
看着那被拥簇的小娘子转身大步而去,夜色里宽大的斗篷飘飘。
“这是什么人?”老者忍不住喃喃问道。
“有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婆子们陪着呢,还很恭敬,应该是那边的贵客吧?”有人大声说道。
方才大家都忙着寻找,很多人没看到那几个仆妇,就算看到的也顾不上搭话,此时消停下来,看着跟着那小娘子身后而去的仆妇,众人渐渐回神。
“我想起来了!”有人大声喊道,“是前天进门的那个傻儿!我记得这身衣裳!”
伴着这句话,更多的人反应过来了。
“对,对我也记起来了,那些随从!”
“没错没错,就是她,我当时就说了是个天仙似的人儿!”
“这哪里有半点的痴傻啊!那边的人都瞎了眼吗?竟然说是个痴傻儿!”
南程这边注定这个夜喧嚣难以平静,北程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底是什么人?”
程大夫人已经坐不住了,自从从门外回来后就一直躺着,连晚饭都没吃。看着打听回来的仆妇有气无力的问道。
“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知道。”仆妇答道,“这个男人是去年才来咱们这边的。”
“去年?”程大夫人闻言撑着身子坐起来,“这么说不是咱们程家的人?那怎么让他住进来了?赶快赶走赶走!”
“我也不清楚啊,只说是从蜀州来的,老爷发了话让住进去的,具体怎么回事大家倒是不清楚,整日也没个正事,四处招摇撞骗为生,东混一日西混一日,那边也是烦的不行。说连小孩子都骗…”仆妇说道。
这样的人?程大夫人皱眉。
“是也骗了她吗?”她问道。
“夫人不会的。她才来了三天。这是第一次出门。”仆妇断然否认道。
那倒也是。
程大夫人默然一刻。
“那,这人长得怎么样?”她忽的垂眼问道。
仆妇的神情有些古怪。
这,这,这说的好像那程娇娘是个什么人似的….
“夫人。长得怎么样,又能怎么样,那样的人…”她忍不住笑道。
程大夫人哼了声。
那样的人又如何?一个傻儿…曾经的傻儿,就算如今好了,肯定也和常人不一样,懂什么,凡事不过是看皮囊而已。
“看着点,不许她再出门给我丢人。”她说道。
看着点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能不能看住才是问题。
仆妇神情复杂低头应声是。
程大夫人摆摆手。仆妇们忙起身退出去,放下帘帐,挑灭了几盏灯的室内陷入夜色的宁静中,只是闭上眼的程大夫人却依旧难眠,这几日的事反复的在脑中回旋。只转的她心烦。
程大夫人疲惫的吐出一口气翻个身。
迈进门的程二夫人也听到了仆妇说这件事,不过从进门就带着笑的她根本就不在意。
“找人?那就找呗,我家娇娘爱找什么人就找什么人。”她说道。
仆妇们笑了。
“夫人,看来见到那秦家的妇人了。”她们笑道。
程二夫人抿嘴一笑。
“我不过是去逛个铺子看看有没有新进什么料子,就被人堵住了,非要拉着说了半日。”她故作几分无奈,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那怎么样?”在家没跟去的亲近仆妇忙问道。
程二夫人微微一笑。
“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她们说的真假,等老爷回来再做定夺吧。”她笑道,“毕竟是老爷的长女的亲事呢,我还是不插手的好。”
她在老爷的长女五个字上加重的语气。
仆妇们便明白了都笑起来屈身。
“那先恭喜夫人了。”她们低声笑道。
“胡说什么,去,去。”程二夫人故作不悦的摆手,说着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真是没想到,周家竟然给安排的如此大手笔!怪不得不再跟着折腾嫁妆,原来是更看重的是关系!
有了关系,攀上原本这辈子都不可能攀上的关系,从此以后她们家可不一般了,钱算什么,有了这曾关系,那些嫁妆谁还敢跟她抢。
不止是嫁妆,是将来的关系,还有她的子女们将来的姻缘。
那到底是选公主府秦家好呢,还是选那什么奉礼郎家?或者那个观察判官家?
仆妇们围着已经卸去了朱钗,换上家常里衣的程二夫人却毫无睡意。
哪里能睡得着!恨不得一眨眼就到了天明程二老爷回到家中将这件事做个定夺!
而今夜不能入眠的人何止他们,回到家的王夫人尽管一身疲惫但睡意全无,她看着儿子欢天喜地的起身,只觉得头疼欲裂。
“我就知道母亲什么都能为我办到。”王十七郎红光满面的说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王夫人挤出一丝笑说道。
“是啊是啊。”王十七郎连连点头,看着王夫人,“哎呀,母亲,你的脸色好差啊…”
王夫人下意识的伸手抚脸,她这还是第一次哄儿子,破绽必然百出吧,再掩饰也掩饰不住的…
“母亲这几日为了我奔波,都累成这样。”王十七郎又跪坐下来,带着满满的心疼施礼,“母亲快些歇息吧。”
王夫人松了口气,只是笑的更难看。
“你也快去睡吧。”她说道。
王十七郎欢天喜地的起身。
“那我也去睡了,我也好久没有踏实的睡过了。”他说道,一面一步三跳的出去了。
“睡个好觉,睡个好觉。”
院子里还传来他的吼声,待声音渐渐远去,屋内的王夫人的脸立刻塌下来。
侧门响动,王老爷迈步出来。
“你这要瞒他到什么时候?”他摇头说道。
“不瞒着怎么行,你看十七高兴疯了,要是知道…知道的话,只怕真要疯了。”王夫人叹气说道,伸手按着额头。
“可是说了要下个月成亲的,这种事新郎怎么瞒得住?”王老爷笑道,“又不是新娘子,哪怕不乐意绳子一绑送入洞房了事。”
“能瞒几天算几天吧。”王夫人有些烦躁说道。
“也别担心,他就是被吓到了,过几日忘了,再劝劝他就行了,成个亲娶个妻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王老爷倒是轻松满意的笑道。
但愿吧,王夫人掐着太阳苦笑一下。
“都是你太娇惯他了,好了好了,也累坏了,快些睡吧。”王老爷说道,一面迈进卧房。
能睡得着才怪呢,王夫人吐出一口气坐着没动。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王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夜色沉沉,万物静籁,荷花池中山石多,所以夜风也变得比他处古怪一些。
呜咽的风声从窗边盘旋而过,半芹睁开眼。
荷花池这个地方真不适合冬日居住,如果娘子打算长住的话得再挑个地方了。
半芹披衣起身举着灯掀开幕帘,一眼看向卧榻吓得忍不住哆嗦一下,差点失声喊出来。
别的时候正熟睡安然的程娇娘坐在夜色里的卧榻上看向她,屋角的地灯映照下一双眼比白日还有黝黑发亮。
“娘子,你没睡?”半芹举灯过去,忙问道,“要些什么吗?”
程娇娘摇摇头。
“我是睡不着。”她说道,还微微笑了笑。
睡不着?半芹很是惊讶。
娘子还第一次这样反常的无眠,当初遇到那么多事,不管是刘校理的咄咄相逼,还是郎君们面临斩首,她的作息从来没有被干扰到。
是因为那个人?这个人这么重要吗?
半芹在地垫上跪坐下来。
“娘子。”她抬头问道,“那个人,娘子认得?”
正文 第六卷 击水 第三十三章 不安
夜风钻过窗缝,夜灯以及幕帘微微的随之舞动。
程娇娘看着跳跃的灯,微微一笑摇摇头。
“我都没看到是什么人。”她说道,“我只是认得这个名字。”
认得名字?
半芹惊讶。
程娇娘换个姿势盘膝坐好,没错,认得这个名字,到目前为止这是第二个记忆的名字在现实中听到。
第一个是程昉,是她自己。
“那这个名字是谁的?”半芹问道。
程娇娘默然,放在膝上的手微微的攥起来。
“我想,喝水。”她说道。
娘子这是紧张了?半芹更加惊讶,忙垂下头应声是起身倒水来。
程娇娘握着水碗慢慢的喝,半芹跪坐着也没有再问。
“娘子,你要看书吗?”她想到什么又问道。
程娇娘摇摇头。
“我认得字不多,也不能给娘子念书。”半芹叹气说道,“要是半芹姐姐在就好了。”
程娇娘微微一笑。
“她在夜里我也不让她读。”她说道。
半芹想了想,欢喜一拍手。
“对了,我都要忘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探望下半芹…那个青梅的父母?”她问道。
“青梅是谁?”程娇娘问道。
半芹愕然旋即掩嘴咯咯笑了。
“娘子,你真的不记我们的名字吗?”她问道。
“名字而已,最要紧是叫这个名字的人….”程娇娘说道。
名字而已,最要紧的是人。
那个名字出现了,叫这个名字的人,会是什么人?
程娇娘的话音戛然而止,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坐的端正的身子弯了下去,手中攥紧的水碗微微的颤抖。几滴水洒出来。
“娘子,娘子。”半芹慌张的起身,伸手拍抚她的肩背。自责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说要岔开话的,怎么偏偏又说回去了。她真是笨死了,要是那两个半芹在,肯定不会这样。
她伸手接过程娇娘的水碗,竟然用了力气才抠出来,这让半芹的眼泪再忍不住流下来。
她也不敢说话了,只是伸手不停的一下一下的拍抚程娇娘肩背。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江州府的街道上脚步声乱乱的跑过。
“没有啊..这里藏不得人的…”
低低的说话声伴着鸡受惊的叫声在巷子里响起。
“哎呀干什么干什么?”
妇人的呵斥声也旋即响起。
门外的鸡笼边有两个穿着破烂的小孩子撒脚跑开了。
“大清早的就来偷鸡!”妇人拎着扫帚骂道追上去几步。看那两个小孩子转弯不见了,她便也悻悻的回来了。
看着鸡窝已经被翻的乱七八糟,数了数鸡没有少,放下心来。一面催促家里的男人把鸡舍挪进院子里,一面随手从一旁的废弃的用于放干草的草篓里抽草,草没抽出来,却有人叫了声。
“哎呦我的娘。”妇人吓得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看着草篓里爬出一个人。
“大娘子。多谢你家草篓让我安身。”那年轻人笑道,一面冲坐在地上的妇人一揖,头上身上的草抖落一地。
“抓贼啊!”妇人尖声喊道。
“大娘子真是说笑了,我这样子怎么像贼!明明是可怜的无家可归的人。”年轻人惊讶说道,一面迈上前一步。“大娘子,你我有缘,我看你面堂发黑,这是必有血光之灾啊,来来,我给你卜一卦,看如何化解,只要一文钱….”
他的话音未落,面前的妇人便伸手一指。
“打!”她喊道。
在她伸手的时候,年轻人就猛地矮身,一根木棍从头顶险险的扫过。
“有话好好说,怎么打人呢?”年轻人喊道,看着身后一个男人三个半大孩子,凶神恶煞的举着扫帚棍棒木凳。
“打这个贼,打这个贼!”妇人从地上爬起来尖声喊道。
这动静让巷子里热闹起来,其他人家的人跑出来看热闹。
“我不是贼,我不是贼,你们怎么不听人说话呢。”年轻人喊道,一面躲避呼呼袭来的木棍,三下两下的钻入人群跑开了。
“别再让我看到!”男人喊道,将手中的木棍举起来狠狠的挥了挥,指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
“打死这个小贼!想偷我家的鸡,还说我有血光之灾要给我解厄,又贼又骗不得好….”妇人也跟过来跳脚喊道,一面也伸手指着骂。
话没说完,身旁的男人转身,手中的木棍好巧不巧的甩在了妇人的脸上,伴着一声嗷叫,妇人捂着脸倒下去。
“你个天杀的…”
现场哄的乱了,有围上去帮忙的也有轰声笑的。
“这不就是血光之灾嘛。”有人看着从捂着脸的妇人手缝中流出的鼻血忍不住笑道。
身后的混乱年轻人已经不知道了,在这狭窄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轻松熟练的七拐八拐,一路走来身上头上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头发也重新拢了,顺手从不知谁家探出的树上折下一段树枝挽上,手揉了脸几下,站定在街边的时候,已经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他展开手臂甩了两下,深呼吸几次。
“好,干活了。”他说道,一面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一面卷着的花旗,还没抖开就猛地又塞回去,闪身退回巷子里贴墙站着。
街上两个年轻人摇着头左右看。
“….那小子常在这条街上招摇撞骗…”
“…..我们好好的找,抓住他换赏钱…”
二人说着话过去了。
年轻人并没有探出头去看这二人,反而立刻靠着墙又往后退了几步,矮身躲在一家门洞下,就在他闪进去的那一刻,两个本来过去的年轻人又退回来向巷子这里张望。
“走吧,这里没有。”
“找认真点,值好多钱呢..”
待这两个人这次离开后。躲在门洞里的年轻人便站出来,带着几分惊愕伸手摸着下巴。
“第一。”他冲街边伸出一根手指,“我不是招摇撞骗。我是占卜算卦解厄。”
然后又伸出一根手指。
“第二,不过是一文钱而已。”他晃动手指。啧啧摇头,看着街面,“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吧?”
收回手叉腰皱眉一刻。
“算了,出去躲一躲吧。”
天光大亮的时候,程大老爷踏入家门,刚下马车,就听身后又是一阵热闹。又一辆马车驶进来,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程二老爷扶着小厮下了车。
“你怎么回来了?”程大老爷有些惊讶问道。
“说是身子不舒服。”程二老爷说道。
程大老爷皱眉。
“病了就请医问药,家里这么多人呢,你又不是大夫。回来又能如何?”他板着脸说道,“你是官人,为天子牧守百姓,怎么为了一个妇人喜怒哀乐随意离开?那岂非视民为儿戏?”
程二老爷忙恭恭敬敬站好垂头。
“是,大哥的教诲我记下了。”他说道。
程大老爷沉着脸点点头。
“去吧。你也累了。”他说道。
程二老爷应声是施礼后忙转身去了。
“老二家的病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程大老爷迈入厅堂,还拉着脸,看着迎接过来的程大夫人说道。
“还让老二从外边连夜赶回来,不知道的人以为怎么不好了呢。”
程大夫人被说的一头雾水。又有些恼火。
她在家三天日夜寝食难安,已经开始吃汤药了,好容易等到自己男人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问,问的还是别人的媳妇。
“她病了?我才是要死了呢。”程大夫人将接过的程大老爷的斗篷啪的甩回去,转身走开了。
程大老爷亦是一腔恼火,屋中气氛顿时紧张,丫头仆妇们屏气噤声。
“老爷,奴婢替夫人说声冤枉。”程大夫人的贴身仆妇跪下说道,“二夫人并没有说自己病,家里的确是请大夫了,但看病的是大夫人,二夫人的事夫人的确不知晓,昨日二夫人还出门了,买了一堆衣裳料子回来。”
程大老爷沉着脸借了台阶。
“那你在家也不管管她,也不是年轻媳妇,哪来的这么多小性子。”他说道。
那边程大夫人背面而坐也不说话。
程大老爷轻咳一声。
“大夫瞧了怎么说?”他问道。
仆妇便起摆摆手,屋中的丫头仆妇便忙退了出去,拉上了门,不多时便听的屋内程大夫人啜泣声传来,廊下的仆妇丫头便忙再退后几步避开了。
“….不是好好的,怎么又闹起来了?”程大老爷无奈的说道,一面递给程大夫人手帕。
程大夫人伸手扯过拭泪。
“好什么好,她们两口子心里想什么你还不知道,哪里好过,一个个盯着我们,好像咱们吃了他们的血肉一般,时时刻刻的恨不得咬一口。”她哽咽说道,“如今逮到那傻儿又回来了,可是抓住机会了,恨不得把这家里搅的翻了天。”
又是因为这傻儿。
傻儿回来的事程大老爷自然也知道,但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这傻儿有什么,他们依着她能翻起什么花样,你别多虑了,亲事不是也说定了,赶快办了打发出门了事。”程大老爷说道。
说道这个傻儿,程大夫人忙停下哭。
“老爷,有个事真是奇怪。”她说道,“昨日京城来人,要给这程娇娘说亲,还拿了好些人家的庚帖。”
程大老爷哼了声。
“周家的把戏而已,他们能选出什么好人家。”他了然说道,一面端起茶吃。
“来人是公主府秦家。”程大夫人说道。
公主府秦家!
程大老爷一口茶喷了出来。
这还真是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