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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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居门前大街上水泄不通,人声鼎沸,期间吵骂声不绝。
后边新来的挤不过去,听不到也看不到急得只跳脚,只得不停的询问前边的人到底发生什么事。
“….一个老头追打自己的赘婿,结果赘婿跌死了…”
“…不是,不是,不是追打,说是这赘婿欠赌债被人打了,老头带人来救场,谁知道这赘婿以为是来打他的吓得跑,结果跌死了…”
“…好好的怎么能跌死?”
“…是说啊,所以老头正揪着店铺要见官,说是他们的霸占街道,修的台阶长,结果才致人跌死的….”
“…这也行?”
“….那老头是董大香,连夜香都能抢着当宝贝,跌死了赘婿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捞一把。”
街上议论纷纷,一层比一层热闹,这般热闹很快官府的人闻讯赶来,一番纠缠拉扯之后,将董老爷一干人以及哭丧着脸的商铺掌柜,连带尸首一并带去官府,大多数人都跟着去官府看热闹,街上余下的人才渐渐的散去。
二楼临街的包厢里,周六郎放下窗帘,回头看程娇娘。
自始至终,那女子都安坐在几案前,认真的吃饭。
真是…难以置信。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问道。
“什么怎么做到的?”程娇娘说道,头也没有回一下。
“难道他真是自己跌死的?”周六郎干脆走过来,在她对面跪坐下问道。
“不是跌死还是怎么死的?”程娇娘问道,“我没有守着窗户看,不知道。”
又开始装傻充愣。
周六郎看着她。
“你还特意选了这件包厢来,不就是为了方便看他怎么死吗?”他说道。
“这是神仙居最好的房间,我来自然要用这里。”程娇娘说道。
这种话傻子才会信!
周流浪哼了声。
自从进来之后,没有吃茶,也没有吃点心,什么入口的都没有。难道是味道?
他抬起头看四周,又用力嗅了嗅。
这是神仙居杏花厢房,里面的装饰用的都是杏花,包括熏香。
至于是不是杏花香气,周六郎一个男人家也分辨不出来,反正香气淡淡几乎察觉不到。
“你到底用了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毒吗?”
“这世上哪有随意针对特定人而其他人无事的毒?”程娇娘说道,“那样的话,岂不是随心所欲成神仙了?”
“你不就是神仙吗?”周六郎哼声说道。
“我要是神仙,还用跟这样一个人费口水?”程娇娘说道。慢慢的拨着碗里的米。
“那你怎么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死?”周六郎问道。
“因为我今晚就要打死他。”程娇娘说道。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运气不好,他竟然先跌死了。”
打死?运气不好?
“那你说他现在的死没在你的预计中?”周六郎问道,一脸不信。
难道说真是向七自己运气不好跌死了?
哪有这样巧的事!
这怎么可能!
要是搁在别的时候也就罢了,但偏偏是在和这女人见过面。又被吓的心神大乱的之后…
对,吓的!
“他是被你吓死的!”周六郎坚定说道。
没错,她能将刘校理恭维成风疾,又能把秦十三郎气死,自然也能把这向七吓死。
越想越是如此。
“原来你让我去南城门找他写文书,又找个算卦老头诈唬他,都是为了此时。”他说道,点点头。
“不是。”程娇娘说道,放下碗筷。
“那是为了什么?吓唬他玩吗?”周六郎哼声说道。
“对啊。”程娇娘看着他。微微抬起下巴,“吓他玩,出口气,而已。”
周六郎瞪眼看着她。
“你?”他皱眉说道,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会这么无聊?”
程娇娘垂下头,起身。
“喂。”周六郎坐着抬头看着她,喊道。
程娇娘垂视线看他。
周六郎看着她。
“你是在生气?”他问道,神情惊讶。
忽的又咧嘴一笑。
“原来,你也会生气啊。”他说道。
眼前的少女端正而立,神情依旧木然,但那样微微斜视过来,竟然恍惚也带了几分灵动。
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宠辱不惊,死水一片的,竟然会生气?
原来她生气是这样的….
“是生气了吧?”周六郎说道,一面抱臂看着她,“这件事的竟然真的是一个狗屁不是的人私愤报复,结果却阴差阳错的变成了连你也束手无策的大事,你要气死了吧?竟然被那样的一个人推入这样的境地……”
他说着再次咧嘴笑。
“虽然说起来不好听的,但真的应了那句话,往日打雁,今日叫雁啄了眼…”
程娇娘收回视线,提裙迈步向外,半芹忙起身低头跟上。
周六郎转头看着她,手一撑地跃起跟上去。
“喂,我还奇怪你今日怎么说了那种话。”他跟上,将半芹挤到一边去,低声说道,“原来这次真不是骗人耍手段,而是真生气了,吓唬他出气呢。”
程娇娘只是向前而行目不斜视。
午后的神仙居没有什么客人,长长的走廊里安静无比,初秋的日光从直窗内投落在地上,衣裙摇曳而碎。
“你原来也会乱说话啊。”周六郎说道,“那种话你都敢说,就跟小孩子打架逞凶斗狠似的,我爹是谁谁,我是谁谁,我会什么什么,我多么厉害厉害…”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要是传出去,可就糟了!”他说道。
说自己是神仙的弟子,说自己握有起死回生秘技,说自己能断人寿命,这些话外界民间私下闲谈无所谓,但如果自己跳出来说,那就性质不同了。
妖道邪佞最终不是正道,也是不能为朝廷所容忍。
“嗯,没错,那小子今日是死定了。”周六郎点点头,说道,“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他不可能再活着了。”
程娇娘站住脚,侧头看他。
“虽然过程不是我所料。”她说道,“但结果是一样的,这种事你想不想亲自试试?”
周六郎看着她。
“你在威胁我?”他说道,咧嘴一笑,“我又没做亏心事,吓不死的。”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原本是已经死了的。”程娇娘说道,看着他,“如果不是我好了的话,这世上,此时已经没有程娇娘。”
周六郎的笑顿时消散。
“旁人无视是为无义,但血亲人无视,便是助杀。”程娇娘接着说道,“真不知道作为我的仇人,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高兴和自得。”
当初程二老爷离任归乡,根本就是抛弃了这个傻儿在道观。
周老夫人死后,周老爷也装作忘了停了对道观的供应。
当初程家问她们主仆怎么回来的,半芹说是周老夫人留了一大笔钱,当时所有人都信了,但后来半芹又承认了根本没有这回事,不过是搪塞他人之言。
痴傻,孤女,弱仆,被弃,异地他乡,下场的确是只有死路一条……
周六郎神情难看,面色微白。
正如这女子所说,见到危难,路人旁人无视,因为没有血亲养护之责,并不能指责,但如果是亲人见危难而不顾,尤其是直系血亲,那就视为杀害了。
至少在这个女子心里,那就无疑是杀害。
他们是她的亲人,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也是她的仇人。
这个女人!
要说那向七不是她吓死的鬼都不信!
周六郎抬起头,看着程娇娘已经坐车走了。
“女人生气真可怕。”他喃喃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 不说
程娇娘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回玉带桥,而是行驶到一处街,车放慢了速度。
从车帘望去,对面是一幢青石衙门,没有悬挂匾额,来往的人也不多,初秋的午后带着几分肃杀。
这里便是兵部下属的一个小狱。
“娘子,我们真没办法进去看看吗?”半芹忍不住低声说道。
“没办法。”程娇娘说道。
连周老爷都没法子进去,她们更没办法。
半芹叹口气。
“郎君们在这里不知道怎么样..”她喃喃说道,“已经三天了….”
“不会待很久的。”程娇娘说道。
半芹大喜。
程娇娘看了眼她的喜色,神情漠然,放下车帘子。
娘子还是不高兴…
半芹收起喜悦,低下头。
马车缓缓行驶而去。
而这边周六郎回到家,将今日的所为一一讲给周老爷。
听了周六郎的话,周老爷又是惊讶又是感叹。
“竟然真是这个么下三滥的东西自己一人引起的?”周老爷说道,又摇头,一脸不可置信,“真不是暗地谁人指使的?”
周六郎摇头。
“真不是。”他说道。
周老爷捻须嘶嘶两声。
“还真是得罪了运气….”他喃喃说道。
不过听到说那个向七竟然当街跌死了,周老爷的反应则跟周六郎一样,认定是程娇娘杀的。
“其实这个废物,现在理会已经没必要的。”他说道,“竟然一找出认定就直接杀了…”
他说着摇头。
“真是嗜杀..”他说道,“事已至此,杀了又能如何?”
“不如何,出口气。”周六郎说道,说到这里忍不住咧嘴笑了下。
“胡闹,这种气出了也没用。”周老爷摇头说道,“事到如今。就是杀了这个废物又有什么用。”
“也许有时候做事,也不一定非要有什么用,自己出了气,心情好点,也算是有用吧。”周六郎说道,咧嘴一笑。
虽然看起来那个女人的心情并没有好转…
杀了向七,事情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事情还没开始,而走向如何,也几乎是不可掌控的。
这次真是遇到大麻烦了。
周六郎收了笑。神色沉沉。
怎么办才好?
正犹豫间。门外有小厮进来。
“公子。秦十三公子来了。”他说道。
周六郎就起身。
“他肯定也知道了。”他说道,微微一笑。
这家伙聪明,也许这件事他有什么好主意呢。
“六郎。”周老爷唤住他,“这件事。我们的猜测,不要跟秦十三郎说的太细。”
周六郎一愣,回头看父亲。
周老爷神色沉沉。
“他已经不是秦家的小瘸子了,他恢复了正常,又那般的聪慧,必然是要入仕的。”他说道,“六郎,这次的逃兵事件,不管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大概都要被卷入其中,是站在高家王步堂这边,还是陈相公这边,也是未知的。”
周六郎神色变幻,动动嘴没有出声。
“而秦家。是皇亲,虽然还不知是站在太后这边还是其他人这边。”周老爷看着他接着说道,“总之,一切都是无定数,所以,有些事还是点到为止,莫要深谈。”
有些事,点到为止,莫要深谈。
周六郎愣愣站了一刻,嗯了声转身走出来。
与以往的不同,他走的很慢,等走到院子时,等候的不耐烦的秦十三郎已经和婢女们说笑着采摘花叶。
就像以前一样,他总是喜欢把院子里的花草当做茶来各种尝试,虽然没有一次能入口的。
不,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他指着让婢女们去采摘,而现在,是他自己亲自去采摘。
日光粼粼下,少年郎侧颜如同白玉雕成,站直了的身材欣长,一手抚着大袖,一手摘下一朵半开的花,还在鼻息间嗅了嗅。
这种姿态如果是别的少年来做,怎么看都有些脂粉气,但秦十三郎做来却带着几分洒脱。
周六郎站住脚,看着院中与婢女说笑的少年郎。
他不再是秦家的那个小瘸子了….
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秦家..
原来他是秦家的,皇亲国戚的秦家。
自从相识以来,他称呼他为十三,不高兴的时候喊秦桑子,那个秦字,在他眼里只是个秦字,都忘了,那是一个姓氏,一个赫赫有名的姓氏。
“六郎,你看什么呢?”
秦十三郎抬头喊道,一面将手里的花扔给婢女。
周六郎抬脚大步迈进来。
“你又干什么呢?”他说道,“这些花是你非要种的,种了又胡乱的糟蹋了。”
“你懂什么,任它开着才是糟蹋,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秦十三郎笑道,一面伸手搭着他的肩头拉过来,“来来,让你尝尝我新想的法子做的茶。”
“你的茶还是留着猪吃吧。”周六郎嗤声说道。
秦十三郎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下。
“行啊长本事了会拐着弯骂人了!没白被你的妹妹骂这么久…”他笑道。
“你才长本事了,竟然敢打我!”周六郎喊道,一面抬手。
秦十三郎早几步跳开了。
“哈,哈。”他笑道,“打不着,我现在能跑了。”
周六郎呸了声失笑,抬脚迈上台阶。
“哎,太平居的事,你听说了吧?”秦十三郎问道,直接从一旁翻到廊下。
周六郎点点头。
“听说了,我还去见过她了。”他说道,一面扬眉,“而且我还帮了她的忙。”
秦十三郎很是惊讶,又带着几分不高兴。
“你竟然自己去了也不叫我。”他说道。
“你去做什么?我们家的事。”周六郎哼声说道,一面撩衣坐下。
秦十三郎在他对面坐下,一面接过婢女递来的杵子瓷罐。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伴着噔噔的捣杵声,周六郎将今日的事逐一讲来。
“那算卦的老头也是你找来的?”秦十三郎一面插话偶尔询问,“把向七抓走后,去通知他家人的也是你的人吧。”
“是啊。”周六郎点头说道,说了又撇嘴,“让告诉那董家的人,向七被人当街劫走了,纵然是一个没地位的赘婿,自己在家怎么打骂都可以,但外边有人这样做就是打了董家的脸面,那老家伙立刻带着人气汹汹的赶过来了…”
没想到这气势汹汹反而将这个赘婿跟吓慌了神不择路跌死了。
“这么多事连在一起,她还说向七当街跌死跟她无关,真是说谎越来越不眨眼了。”周六郎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可是这大概真是巧合吧。”他笑道,“只能说她运气好。”
运气好的话也不会被一个下三滥的东西拉进这么大的坑里去。
周六郎张口要说话,话到嘴边又死死的咬住咽下。
“谁知道呢。”他含糊说道,“嘴里从来没有个真话。”
秦十三郎看他一眼。
“那然后呢?”他问道。
“她只让我帮这个,帮完了我就回来了。”周六郎说道,一面接过婢女递来的茶,“大约回去又偷着高兴去了吧,气也出了,也求我父亲帮忙了,待明日我父亲去走动关照一下,就没事了。”
说罢端起茶碗喝茶。
秦十三郎低着头咚咚捣花叶。
“也一定啊。”他说道,不待周六郎再说话,转头跟看一旁的婢女,“去把醋拿来。”
周六郎端着碗饮尽茶稍微松口气。
“先不说这个。”他说道,“我就要走了,有几张弓带不走,你看看你要哪一个?”
“还要选吗?”秦十三郎抬头看他,皱眉,“不是都该归我吗?”
周六郎呸了声。
“想得美。”他说道,一面跳起来伸手拍他肩头,“快来。”
秦十三郎笑着扔下捣杵,起身跟他而去。
室内少年郎的打趣说笑争吵不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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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不问(盟主加更)
董老爷迈入厅堂,脸上的怒气悲伤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阴沉。
“爹。”
门外董娘子的声音传来,因为太过突然,她连身上鲜艳的衣衫都没换下,疾步进来,神情惊讶。
“那死鬼死了?”
看着女儿的样子,又听了这句话,董老爷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董娘子被打懵了。
“爹,你干吗?”她捂着脸喊道。
董老爷伸手点着她。
“都是你!”他喝道,“都是你害的!”
董娘子从小娇养,性子本就泼辣,此时反应过来甩手跺脚。
“我要是想害他还用等到现在?”她毫不示弱的喊道。
“你还不如早点害死他呢,也省的如今要害更多人。”董老爷沉声喝道。
“爹。”董娘子气道,“我害谁了我!”
“你害了徐茂修,又害了向七,下一个,就是咱们全家了!”董老爷喝道。
听到徐茂修,董娘子冷静下来,也顾不上生气了。
“爹,你气糊涂了?”她问道。
董老爷甩手坐下,神情越发阴沉。
“爹,到底出什么事了?”董娘子问道,“向七真死了?”
“真死了。”董老爷说道。
“怎么就死了?”董娘子问道。
董老爷抬头看着她,就算听说自己男人真死了,女儿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感伤,反而有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董老爷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尽了。
“不是你害的。”他摇头说道,“是我害的。”
董娘子听得更糊涂。
“爹..”她喊了声。
“我当初不该赌气答应向七让他进门。”董老爷说道,说着摇头苦笑,“果然赌气做出的决定将来都是要自食恶果的。”
他说到这里看向还要问什么的董娘子,伸手示意她坐下。
“四娘。”他说道,“错了不怕,怕的是没有补救的机会,现在。是我们董家生死攸关的时候了。”
生死攸关?
董娘子瞪眼。
“爹,你把向七打死了?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你怎么犯这个糊涂?”她问道。
虽然赘婿身份低下,但律法有规定,擅杀养子当弃世,当然私下家法族法怎么处置都无所谓,只要不告官就不究,但那不代表你光天化日在街上当众就能打杀人。
“他不是我打死的,他是被别人害死的。”董老爷说道。
“啊,谁这么大胆?”董娘子喊道,“跟他没完!我这就去换衣裳。叫上大哥儿二哥儿。去他门前哭去!非让他在京城呆不下去不可!”
董老爷嗤声一笑。
“你还跟她没完。她是要跟我们家没完了!”他说道,“她能射杀泼皮,能逼死朱五,吓傻窦七合家搬离京城。从一个太平居到一个神仙居另有一个怡春堂…还有,你知道怡春堂原本是谁的吗?”
董娘子正被这一串名字一串杀啊死啊的说的神情惊愕,听见问便愣愣摇摇头。
“中书门下省的刘校理。”董老爷说道,“别的人不知道,咱们做生意的人还不知道吗?刘校理手伸得多长多隐秘,竟然被人夺了产业,不…”
他说道这里一停。
“不,不,对。对,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刘校理病的蹊跷…..。”他连连说道。
“爹,你又怎么了?气糊涂了?”董娘子皱眉问道。
不会一个赘婿的死。就把爹给伤心的崩溃了?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得人糊里糊涂的。
“我不怎么,我清楚的很,只有惹到这个人,下场一定是死。”董老爷说道,深吸一口气,“这次我们惹到大麻烦了,我一开始还怀疑,现在向七死了,我就确定了,匿告徐茂修他们的就是向七。”
董娘子瞪眼,这个听懂了,旋即跳起来。
“我就猜到是这个死鬼….”她喊道。
“匿告的是向七,但挑起这一切却是你!”董老爷喊道,“如果你再不听我好好说,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了!”
董娘子扶着心口瞪眼看着父亲。
“孽缘。”董老爷吐出一口气说道,“如果不是你对徐茂修过于痴情,向七也不会暗恨疯狂,做出这种事,做出也就做出了,原本也不过是泄愤的小把戏,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冤家对头抓住报复成了大事,也难怪太平居这边气恨对向七狠下毒手。”
董娘子如坠云里雾里,还有些糊涂。
就这样?一个人说杀就杀了?
“一个人?”董老爷冷笑一下,伸出手掌,正反翻了翻,“太平居的手下可不止一个人的命了!”
董娘子这才明白适才董老爷念得那一串杀啊死的是什么意思,面色更为发白。
“爹,你是说,那个小娘子杀了向七?”她问道,“你不是说向七是跌死的吗?”
那个小娘子?
小小年纪的娇滴滴的单薄的一吹就能倒的美人?
杀人?
“我不想知道是不是她,她又是怎么做到的,也不会去查,我只需要知道,在她的眼里,我们都是该死的人。”董老爷说道。
“那现在,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去,去求她吗?”董娘子问道,神情微微有些慌乱。
如果别的时候爹告诉她有人要杀他们,她只会当做爹喝醉了,但此时因为向七的诡异之死,她不得不信了。
“求她?那是死的更快!”董老爷说道。
“那怎么办啊?”董娘子说道。
董老爷沉吟一刻。
“你现在换上衣裳,带着大哥儿二哥儿去哭向七。”他说道。
董娘子愣了下,怎么突然又说这个了?
“爹,还哭他干什么!”她说道,“是他害的我们!”
“哭他又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们。”董老爷说道,一面招手让女儿靠前几分,“先去张大帽子的店铺前哭,向七在他们门前跌死,他们便是杀人凶手。待街人听得差不多,再去衙门口哭….”
“爹,现在不是讹钱的时候吧?”董娘子打断他说道。
“你个蠢货。”董老爷骂道,“眼里只有钱,现在要紧事一口咬定向七的死是意外,让那娘子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一切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意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董娘子明白了,忙应声是起身。
她急匆匆走向门口,又停下脚回头。
“爹。那她这么厉害。徐大哥这次一定会没事吧?”她说道。
董老爷看着她。神情沉沉。
“最好他没事。”他说道,“要不然,我们董家必将破门灭户尸骨无存。”
董娘子低下头转过身,深吸一口气。
“我那可怜的夫啊!”
女人尖利凄惨的哭声在院子里响起。
玉带桥。程宅。
墙边响起咚咚的敲打声,婢女又有些气恼的抬头。
“真是的,烦人!”她说道。
墙头上少年的头探出来。
“娘子,娘子,我是来谢谢你的。”晋安郡王笑道。
程娇娘抬头看他。
“我吃了你的药茶,短短时日,病就好了。”晋安郡王说道。
“所以,要给我诊费吗?”程娇娘问道。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
“朋友之间哪用的着谈钱。”他说道。
谁跟你就朋友了?
婢女皱眉。
“不过我给你带了这个。”少年笑道,一面带着几分小得意拿出一个瓷罐。
金哥儿上前稳稳的接住。捧到程娇娘面前。
婢女打开盖子,一股淡香扑鼻。
什么啊,茶而已。
娘子又不吃外边的茶…
“木香。”程娇娘说道,抬头去看墙上的少年郎,虽然声音平淡。但似乎有些惊讶。
木香是什么?
婢女不解。
“是很香吧?”晋安郡王笑道,“是木樨花做的茶。”
香茶?
那还怎么喝?有花香岂不是夺了茶的真?
婢女忍不住低头看瓷罐。
“看点心就知道,你一定吃喝很挑剔。”晋安郡王笑道,“这个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多谢。”程娇娘说道,冲少年郎微微一笑。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少年郎扶着墙头问道。
“这几天,不太好。”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神情一怔。
好事的家伙又要追问了…
难道娘子还一字不留的都告诉他?
婢女不由带着几分紧张。
这个少年人的来历是不是….
“有些没法开口。”少年人却没有往日那般嬉笑,反而面色肃重,慢慢开口说道,“说是朋友,我可能,什么都不能帮你,所以,不敢夸海口。”
啊呀…
婢女愕然看着这少年…
这种将明明是拒绝的话说的却好似被人为难的人,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真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不是已经开口问了,我也答了,你还有什么要开口的?”程娇娘说道。
过的如何?不太好。
就这个吗?
婢女又去看程娇娘。
怔怔一刻,她转身拿着瓷罐进厅堂,反正这两人说话她一向听不懂,还是做自己的事去吧。
“这次你搞的定吗?”晋安郡王问道。
“还可一试。”程娇娘说道。
“那你去试,最后不行,还有我。”晋安郡王说道,看着她点点头,“你救过我一命的,我会还你一命。”
婢女收回视线,看婢女。
“这个人果然是个绣花枕头,日常跟娘子花言巧语的,遇到真正的事儿了,他竟然连句好听话都不敢说了。”她说道。
“姐姐,你想,他是一个连命都几乎丢了的人,还有,他如果真能随心帮忙的话,又何至于,连从正门见娘子都不敢。”半芹低声说道。
好像说过,他不走正门,不是因为他不怕对自己不好,而是怕对娘子不好。
连见人都小心翼翼的人,如果贸然去帮忙,那只怕忙帮不了,反而引来麻烦。
婢女也看出去,廊上的少年已经没了笑脸,取而代之的是郑重。
“其实,他最后说的已经很重了。”她又笑了笑说道。
还你一命。
只要有命在,一切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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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有心
晋安郡王入宫之后先经过的是太后的保慈宫,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小身影冲他摆手。
“哥哥。”二皇子喊道,带着满脸的喜色,“你病好了?”
晋安郡王笑着点点头。
“你去见娘娘吗?”二皇子问道。
晋安郡王摇摇头。
“我就不去了。”他说道,“陛下一会儿要问我功课,我得再去准备一下。”
问功课的痛苦二皇子深有体会,闻言忙点点头。
“哥哥病了好几天,都耽搁了,父皇不会训斥哥哥的,别怕别怕。”他说道,一面学着大人的样子伸出手,要拍拍晋安郡王。
只是个子太矮,只拍到郡王郡王的腿。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矮身冲他点点头。
要准备的不是怕答不上来,而是怕答了不该答的。
“..今日高通事来探望娘娘,带了好些东西来,我也给哥哥你拿一些…”二皇子笑哈哈的说道。
晋安郡王脸上的笑微微一凝滞。
“高大人来了?”他问道。
这话问的是二皇子身后的内侍。
“是啊,太后留了午膳。”内侍说道,“大皇子二皇子都相陪着,还问郡王你呢。”
晋安郡王哦了声。
“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他问道,一面拉住二皇子的手,“有吃的吗?”
“没有,没有,只有玩的。”二皇子笑道。
“那让我看看去。”晋安郡王说道,拉着二皇子的手向他寝宫而去。
二皇子生母难产而亡,由宋皇后抚养,如今他的吃住都在皇后宫中。
皇后体弱,二皇子和晋安郡王过来时说已经歇息,便在殿外施礼就走了。
“…玮郡王的病,好了吗?”
幔帐后,女声问道。
“好了。”
一个女官掀起幔帐进去,一面说道。
“..好了就好。六哥儿本就身体弱,这宫里说孩子少,却也是孩子多,不得不多些小心。”
卧榻上宋皇后说道。
这话女官不敢接,只是端着药碗低头过来。
天近傍晚,室内有些昏暗,昏昏下掩盖了年近四十宋皇后的老态。
她是皇帝的第二任皇后,又出身贫寒,在这宫里熬下来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而这余下的几十年。只怕更是不容易。
非是她亲生的皇长子。年轻的皇子生母贵妃。偏心的太后,病弱的皇帝….
“六哥儿身边的人再加几个。”宋皇后说道。
女官应声是。
“以后,不管哪里的外食,都不许他吃。”宋皇后又说道。
女官再次应声是。
“玮郡王。跟娘娘一般在心呢。”她又说道。
宋皇后吃完药,抬头看她。
“我适才去看过了,两个人在房间里,玮郡王把六哥儿拿回来的东西一个一个的看呢。”女官含笑说道。
“这孩子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还是有心的。”宋皇后说道,微微一笑。
“日常也是,六哥儿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也上心的很。”女官说道。
宋皇后笑了笑。斜倚在榻上。
“当初,那些内侍妃嫔为了哄他不哭闹,私下说宫里生养的孩儿长成他这般大,他的父王就会接他回去了。”她说道,“自此后他对宫里的孩子都极其的关心。尤其是接连生养的几个都没成活后。”
“可他对大皇子就没那么上心了,原本他们年纪差四五岁,应该玩一起的。”女官笑道。
“他当初也想,天天追着人家看,只不过,人家不让看。”宋皇后摇头含笑说道,一面叹口气,“后来刘贤妃生养下这个孩子,刚生下来猫儿一样,都以为养不活,刘妃也死了,更没几个人上心,他才得了机会天天看着,看来看去,看到如今的情分。”
“情分最是难得。”女官说道,“这宫里孩子少,有人陪着都少些寂寞。”
宋皇后嗯了声,慢慢闭上眼。
女官没有再说话,轻手轻脚的给皇后搭上薄被慢慢的退了出去。
夜色慢行而至,笼罩了整个宫殿。
秋日的雾气散去,金哥儿打着哈欠,抱着扫帚打开门,被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秦秦公子?”他结巴问道,瞪眼看着面前的人。
秋日里秦十三郎额头微汗,身旁跟着三个小厮,但没有马车,似乎是步行而来。
“金金哥儿.”秦十三郎含笑故意学他打趣道,“早啊。”
“早..”金哥儿愣愣答道。
“你家娘子可在?”秦十三郎笑问道,“我正好路过,走累了,来讨个点心吃。”
秦十三郎被带入后院,一眼便看到晨光里的少女正拉开弓箭。
长发垂后,五彩的臂绳束着黑色的衣衫格外的显眼。
嗡的一声轻响,长箭命中草靶子。
虽然未中红心,但比起曾经的脱靶已经进步很多。
“早知道我也带着弓箭来了。”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回头看了他一眼,垂下手收起弓箭。
“带弓箭来,我就让你玩吗?”她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也是,我现在也没病。”他说道。
程娇娘将弓箭递给婢女,转身迈步而行。
秦十三郎待她走过才跟上。
“我倒有些怀念生病的时候了。”他说道。
“真的假的?”程娇娘问道,侧头看他一眼,“治病不容易,生病,很简单啊。”
秦十三郎笑了。
“假的。”他忙说道,“你可别当真,再吓一次我可能就真的死了。”
身后的婢女和半芹忍不住抿嘴笑。
茶和点心都推过来,热气腾腾而起。
秦十三郎捏起吃了一口茶吃一口点心,一面含笑赞叹。
“就比如这点心,病好以前和病好以后吃起来滋味便是不同的。”他说道,说到这里又叹口气,看着对面的程娇娘,“真的是一切都变了。”
“变了就变了,又有什么。”程娇娘说道,解下臂绳,衣衫垂下。
“舍不得啊。”秦十三郎说道,吃了口茶,“以前周六郎可是从来不骗我,如今我去问他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骗了我。”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
“而我,竟然也没有当场揭穿他,就像以前那样,笑着用拐杖杵他,然后骂他蠢样,还在我面前说谎,你骗得了谁啊。”他笑道,就好似眼前便是如此场景,一面低头看看手里,“是啊,变了,我手边没有了拐杖,在他面前站起来了,却没了以前理直气壮的底气,这真是奇怪的感觉。”
程娇娘喝完水,放下茶碗。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请回吧。”她说道。
“程娘子,你就听听人家诉苦嘛。”秦十三郎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的痛苦感伤,我为什么要听?”程娇娘说道,“你痛苦也好,难过也好,高兴也好,什么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听来做什么?又不是我的感觉,你说了,我也没感觉,所以,你跟我说还是跟一棵树说,有什么区别?”
秦十三郎看着她一刻。
“程娇娘。”他说道,“你这样子可怎么讨到人喜欢呢?”
程娇娘看着他,还没张口,秦十三郎又先开口了。
“当然,你有起死回生的手艺,不需要讨人欢喜。”他又微微一笑道,“只是,人事来往,到底是言谈所系,既然是言谈,便是需要温情的。”
“有又何用?”程娇娘问道。
“有时候规矩无情的时候,或许就要人情了。”秦十三郎说道,看着她,“比如,今有西北营逃兵范江林、范石头、徐茂修、徐四根、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
他声音清朗缓慢,将这一个个名字清晰的说出来,一旁的婢女半芹以及金哥儿都看过来。
“杀人而逃,证据确凿,依律判斩,悬尸辕门,以敬效尤。”
此言一出,婢女和半芹伸手掩嘴,但失声依旧而出。
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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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字数2553,余下不收费。
这本书没有浓烈的言情,也没有虎躯一震无所不能可以依靠的男人们,所有人都各自感受各自的世道艰难,虽然女主开了些金手指,但还是难中做乐,这么闷的故事,多谢你们喜欢。
第一百零九章 应对
外边晨光大亮,但牢房里却感受不到,阴沉昏暗,夹杂着腐臭的气息,让人几乎不辨昼夜。
“还让吃这个啊?”
徐棒槌喊道,看着被撂在牢门外的一桶饭,黑乎乎的也看不出是什么。
狱吏只当没听到扭头走了。
徐棒槌愤愤的自己捞着了一碗。
“能吃这饭就是好的了。”旁边牢房里有人说道,“等到吃好的时候,那就要没命了。”
徐棒槌没有理会,蹲下来闷头吃饭。
“呸,真难吃。”他说道。
“以前比这难吃的吃的多了!”范江林低声喝道。
“那最近不是吃得都挺好嘛…”徐棒槌说道,一面看到范江林瞪眼便忙缩头,举了举碗,“我再吃几天就习惯了…”
“再吃几天估计就吃不着了。”旁边牢房的人又忍不住说道,“在这里的都是待审的,等审判了,要么被放出去,继续吃好吃的去,要么判刑流放牢城做工役,做工役可是连这样的饭都吃不到的,要么嘛…就是一顿好的断头饭,以后好的馊的都吃不到了…”
除了徐棒槌,其他人也拿了碗舀了吃,他们或者坐下,或者蹲着,闷头吃饭依旧没人说话。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一旁牢房的人继续说话。
“…哎你们到底什么人啊,来头一定很大吧?来这里别说挨打受刑了,连骂都没人敢骂你们一声…”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这样的最危险了…要么没事,要么就是大事…”
他的话音才落,便脚步声响,一股香气随之传来。
“喂,你们,别吃那个了。”狱吏喊道,将一个木桶又放下来。
大家闻声闻气都看过去,见满满的一桶羊肉。
徐棒槌哇了一声,忙跑过去。伸手就抓了一根大骨头。
“哎,哎,先别急着吃,这,这不会是断头饭吧?”旁边牢房的人喊道。
听他这话,其他围过来的弟兄都愣了下。
那狱吏却依旧没说话。转身就走了。
“应该不是,要是的话,一定会说的。”
旁边牢房的人说道,一面又看徐棒槌这边,昏昏的牢房,须发杂乱的泥垢遮挡的面容根本就看不清神情。但可以想象这人的惊讶。
“喂,你们到底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受照顾啊?”
徐棒槌等人不理会他。
“好。好,多谢关照,多给打些好酒。”徐棒槌一面含糊冲走开的狱吏喊道。
其他几个兄弟也都跟着笑了。
“对,给打些好酒。”他们说道,一面纷纷抓起羊肉大吃。
范江林拿了两块肉骨头,走到墙边,递给徐茂修。
“给。”他说道。一面自己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吃另一块。
徐茂修接过,没有吃。
“怎么?死过一回还害怕?”范江林笑问道。
“不害怕。”徐茂修吐口气说道。晃着手里的肉骨头,“早晚的事,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她在外边一定又气又急.,我们要是死了,她那么要强骄傲的,只怕这辈子都留着疤,想到这个,我这心里,就实在是下不去...拖累她如此….”
范江林吃下吃肉,沉默一刻,最终叹口气。
“都是命啊。”他说道。
陈老太爷已经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薄薄的衣衫背部隐隐被汗水打湿。
“太爷,歇息一下吧。”跟随的老仆劝道。
陈老太爷停下脚,接过递来的拐杖,吐出一口气。
“老爷回来了吗?”他问道。
老仆忙问旁边的小厮,小厮飞跑去了,不多时回来。
“老爷回来了。”他说道。
陈老太爷脸上却没有神情,站着一手捶腰。
“要去请老爷吗?”老仆问道。
陈老太爷摇头,沉默不语。
“太爷,太爷。”又一小厮跑来,“程娘子来了。”
陈老太爷神情一变。
“终于还是来了。”他自言自语说道。
书房里的陈绍此时也正心里说出这句话,不过比起父亲,他还要多了一句话。
来的好快!
今天早朝才定的结论,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陈绍可以肯定知道这个消息的不会超过十人,能殿前应对的都是什么身份的人,这女子是从哪里如此快速得到消息的?
秦家?
今日秦侍讲轮休…
童内翰?
自从起死回生之后,不迷金石了,但对道家的迷恋更深了。
因为救他一命的便是传说中的道祖真人的亲传弟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仙缘!
所以病体康复的童内翰没有销假,依旧留在家里,不过不是养病,而是在家修仙呢。
至于周家不用考虑,连中书省的门都进不去,别说皇宫内殿了。
莫非这女子在京中还认得什么大人物?
又或者说,他想多了。
其实这女子只是来请求帮忙的,前几日以为小事所以由周家周旋,到今日始终不得解,所以便来自己这里了。
捧茶的婢女退下,书房里二人对坐。
“冒昧前来,只为我几个哥哥的性命,请大人周全?”程娇娘开门见山问道。
果然自己想多了…
陈绍摇头自嘲一笑。
“你也听说了。”他整容说道,一面叹口气,“你信我,所以事发之后没来找我,我自然是要替你周全,只是,此事涉及朝中军务,到底是律法难违啊。”
程娇娘点点头。
“我知道,逃兵一事,牵扯甚多。”她说道,“处死我几个兄长,无非是想快刀斩乱麻,不让大人借机清查军务,所以大人您现在也是气急的很。”
陈绍神情微微惊愕,旋即苦笑一下。
“怎么,朝堂之争,娇娘也得悉了吗?”他说道。
“那大人就此认输吗?”程娇娘问道,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认输?当然不会。逃兵按律当诛,疏漏亦要彻查。军务糜烂乃逃卒之因,不查不足以断未来之患”陈绍肃容说道,“王步堂一党欺君罔上,为私利倾轧而不顾国事,其心可诛,此次兵败,便是积年之祸,偏有人还要包庇纵容,意图复起,古有萁子见纣王用玉著而知殷之将亡,王步堂等人欺君罔上如此猖狂,把持西北军务谋私利,贪污军饷,讳败为胜,欺瞒朝堂这么多年,却还如此包庇纵容留用,岂不是置国与不顾!陈某,不能见天子被欺瞒而不言,不除此邪佞,决不罢休!”
语气铿锵,如同又回到了适才殿前应对之时。
高通事这帮无耻之士,胡搅蛮缠,争不过就吵,吵不过就闹,东扯西扯,就是不肯认王步堂欺君罔上,或仗着老臣身份,或仗着后族亲份,行事说胡越来越没有顾忌。
无奈他手下的人好些资格不够君前奏对,偌大的朝堂上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对抗着。
陈绍深吸几口气,看着面前神情木然的小娘子,察觉失态,忙轻咳一声掩饰。
“这些事,你们年轻人就不要过问了。”他说道。
程娇娘施礼。
“大人心昭日月。”她说道,又抬起头,“既然彻查积弊事大,杀他几人于事无补,那可否留下性命,容他们将功赎罪?”
陈绍轻咳一声。
“其罪必诛,此为明军法是也。娘子,律法不可随心所欲。”他说道。
“虽是犯罪,但情非得已,可否法外容情枉开一面?”程娇娘说道。
“程娘子。”陈绍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天道昭彰,人心自明。西北军务败坏,世人皆知,此事陈某断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待陛下允准,派重臣去军中查验端详,便可将将奸佞入罪。到那时,自会还含冤受屈者一个公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程娇娘说道,“小女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这公道非死不得还?”
陈绍沉默一刻,看着程娇娘。
“程娘子,有诗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注1】”他神情柔和几分,带着几分凝重又几分感叹说道,“不管什么人,这若梦浮生如能求得其所,也算是不枉人世一趟。”
“大人透彻。”程娇娘说道,看着他,“那,大人的意思是,他们这次非死不可了?”
自始至终,她要问的只是这么一句话,不罢不休。
室内一阵沉默,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吸之间。
“是。”陈绍慢慢吐出一个字,神情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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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一十章 不让(为盟主加更)
室内再次沉默。
秋风穿过厅堂门窗而进,带来不知哪里传来的笛声。
悠扬又带着几分凄厉,倒不是感情所致,应该是生手不熟悉。
笛声戛然而止。
“十八娘,你干什么?”
陈家的小花厅里,被夺了笛子的小娘子不悦说道。
“别在这里吹了,去别处。”陈十八娘说道,想了想,“哪里也别吹了,改日再吹。”
“为什么啊?我每日都这样的,今日怎么了?”小娘子皱眉说道,又看十八娘,“哎,你这几日怎么没出门去找你的娇娘子读书写字啊?”
陈十八娘转身抬脚。
“祖父让我在家帮他抄经书。”她说道。
“把笛子给我。”小娘子跟上说道。
二人前后离开了。
书房里陈绍放下茶碗。
“程娘子,某知道你是明理之人。”他说道,“你也知道,这件事不在于情,而在于法理难违。”
“法理之外,还有宽宥。”程娇娘说道。
“宽宥是对余事的。”陈绍和颜悦色几分,说道,“罚当罚,不连坐,不牵连,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大人,我觉得此事是你们逼的太急了,原本不该判死的。”程娇娘说道。
陈绍的眉头微微跳了下,逼的太急,这四个字似乎在哪里也听到过,但是他不爱听这几个字。
什么叫急?什么叫逼?国之大事,岂能视而不见见而不管。
“逼的太急?此辈贪于私利,动摇国本,致西北兵败,百姓流离,可是谁逼他们太急?”他竖眉喝道,“如此之贼,如何还能宽宥!”
余声散去,书房内重新陷入沉静。
“娇娘,这件事是朝政大事。你不要再问再管了。”陈绍说道,面色难掩几分不耐,“你也尽力了,此事原本就是他们先有罪,再隐瞒,与你无关,该有今日,是他们自找的。”
敬她是父亲的救命恩人,如果换做别的这般年纪的孩子,胡乱妄议朝政。他早呵斥赶了出去了。
程娇娘低头施礼。
“如此。告辞了。”她说道。
陈绍没有挽留。也没有再说话,看着这娘子起身撩动衣裙再次矮身施礼迈步向外。
她在门前又停下脚。
“还有。”她回头说道,“陈大人,我治了病收了钱。你家并不欠我什么。”
陈绍微微愕然,旋即又摇头。
这是赌气吗?
但是这件事,别说让这小娘子失望了,就是危及己身,他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不顾天子脸色又如何?触犯皇亲国戚贵族利益又如何?
为国无暇谋身,身受天子知遇之殊恩,必当鞠躬尽瘁以报之。
陈绍拿过几案的书卷,低头翻看。
看着那女子带着一个婢女沿路而出,一个小丫头从墙头边收回头。转身向内院跑去。
陈老太爷廊下,几个孙女们正嬉笑逗弄鸟雀,小丫头跑进来,在陈十八娘耳边低语几句,陈十八娘微微色变。转身向厅堂去了。
“十八娘怎么了?”
“谁知道,这几天都古怪,刚才还抢了我的笛子。”
其他姐妹们低声窃语。
“祖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厅堂里陈十八娘急急的问道。
“是父亲与程娘子政见不合了吗?”
陈老太爷失笑。
“程娘子又不从政,她舅父又是武将,与你父亲哪来的政见。”他说道,略一沉吟,“应该说是,你父亲的政见与她所求不相合。”
“那以后程娘子就会和三姐一样,跟咱们再无来往了吗?”陈十八娘问道。
陈绍三女嫁与门当户对的同僚家,几年前因为一案两家意见不合生分,夫家命三女不得再于娘家来往,为了让女儿在婆家过的顺遂,陈绍夫妇也狠心不让女儿再来。
说起这个孙女,陈老太爷忍不住轻叹一声。
“不会的。”他摇头,说道,“这件事,不是你父亲的错,她遇到难处,起因也不是在你父亲,求而不得,也不能归罪与你父亲。”
“可是,有些事你能帮忙而不帮,就会被人认为是仇人的。”陈十八娘说道。
“程娘子不是那样的人。”陈老太爷说道,又微微一笑,“如果是,那再无来往也正合适。”
陈十八娘轻轻叹口气。
“祖父,道理我都懂,只是,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呢。”她说道。
“止乎礼发于情,所以才为人嘛。”陈老太爷含笑说道,“没办法,人生而如此,悲喜忧愁不是你看的破就能放得下的。”
“如果一切不变就好了。”陈十八娘说道。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真是夫子也感慨无奈的事啊。”他说道。【注1】
马车在街道上驶过,车中程娇娘展开一张纸,其上字迹丰韵洒脱。
“我所知有限,听传些闲言碎语很容易,但能帮上娘子的地方不多。”
面前那少年郎伸手抚袖,神情如同声音一般清朗。
“又得知事情之后时间仓促,一件朝政大事,牵连从广,我等黄口小儿不可能妄言,请我父亲帮忙也是不可能,我父亲不可能听我,朝廷也不可能听我父亲,请娘子给我纸笔,我所能做的就是旁敲侧击的拿到当时殿前应对双方的姓名官职,以及各自随众关系来往。”
“这些人所求也没什么,无非是一个要彻查西北军务,目的是将西北军事重要官员从上到下彻底清换,逃兵事件是一个极好的由头。”
“陛下其人,略有些不定。”
“趁着西北大败,王步堂被罚,陛下心中怒意未消,所以陈大人等自不肯错过这个机会。”
“而高通事等人自然不肯,王步堂倒了,但根基还在,只要根基在,再扶起一个王步堂也是很容易,如果连根都被拔起,这无疑是杀人父母,怪不得他们要红了眼。”
“所以到现在,一方要杀了逃兵让此事就此了结,而另一边也顾不得这个逃兵,不管杀还是不杀,都要追查。而这个时候,陈大人绝对不会为这些逃兵说话,更别提保住他们性命,那无疑是给了对方攻击自己的把柄。”
秦十三郎放下笔,看着程娇娘。
“上一次刘校理在暗阴谋算计,我们自然也在暗阴谋算计为对,而这一次,且不管双方各自私心为何,明面上确是堂堂正正律法道义之争,十三先是残缺之人,如今虽然好了,但到底年幼,无能为力,这件事,无怪周六郎不与我相谈,实在是无法相谈。”
马车猛停一下,程娇娘身形一晃,收回了视线,外边街道的人声比起方才更喧闹嘈杂几分。
“就要到张家了。”婢女低声说道。
张家位于闹市陋巷,此处的闹市不是神仙居所在的那种华丽酒楼店铺闹市,而是穷困百姓来往的闹市,没有行脚店,只有挎篮叫卖,来往之间有衣衫褴褛的苦力,也有脂粉浓艳的私娼妓。
程娇娘将手中的纸团起,扔给婢女。
婢女伸手接住,拿出随身所带的火折子,拉过车中的小香炉,轻轻的晃了晃,火折子顿时燃起火星,车停下的时候,小香炉里便只剩一堆灰烬。
张家的门很容易就敲开了,看到婢女,老仆的脸色却有些古怪,不过心中有事牵挂焦急的婢女并没有注意。
“老爷在吗?”她忙忙问道,一面要迈步进去。
老仆却挡住了门。
“素心..哦不,半芹。”他带着几分为难说道,“老爷没在。”
婢女一怔。
“我昨日见过老爷的,说了我们今日要来。”她不由说道。
老仆轻咳一声。
这是在指责老爷食言而肥吗?
“老爷去书院了。”他说道,“要么明日再来?”
“明日来也不一定见得到。”婢女咬着下唇说道。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
老仆叹口气,看了眼一旁的马车。
“素心。”他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惹了什么大麻烦了?”
“没有大麻烦!”婢女气道,甩手转身,“我走了。”
老仆哎哎几声,最终没有再留,看着婢女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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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论语。子罕篇》
谢谢盟主12!!!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明白(盟主加更)
囧….还没结束…..还有车厘子的金蛋加更….今天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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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案前坐着的文士,原本肃正的脸上隐隐浮现怒气。
这个女子能得父亲青眼,想必是知道进退的人,却不想也不过如此!
“朝廷大事,你这黄口小儿知道些什么?兵者凶事,不得已而为之,尔在家中端坐,歌舞升平,不知人间疾苦,还敢来指点朝事战事!”张纯喝道。
他最反感的就是这种人,如今很多这样的人,一个个读过几本书,听到几句真真假假的消息,就一个个的开始对国事指手画脚,自以为是。
程娇娘低头施礼。
“小女知错。”程娇娘说道,“先生教训的是,小女何不食肉糜般可笑!”
说着话便起身。
“小女要说的都说完了,多谢先生不厌其烦。”她说道,“小女子告退了。”
这就走了?
任谁被人这样训斥也受不了吧!更何况本来是求人…..
婢女心情复杂起身,果然见程娇娘走出来,头也不回的向外去了。
婢女跟上,忍不住回头,书房里的张纯依旧端坐,没有丝毫开口挽留的意思。
就知道老爷是这样的!
“娘子,娘子。”
婢女紧走几步跟上,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书院外,婢女才张口,就见有人从一旁站出来。
婢女被吓了一跳站住脚,那走出来的人显然也很惊讶。
“果然是你啊。”程四郎瞪眼说道,“妹妹,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程娇娘说道,对他施礼。
“什么事?”程四郎不由问道。
“些许小事。”程娇娘说道。
这是不肯说了,程四郎心里明白。既然她不肯说,他也不敢问。
其实虽然口头上妹妹的叫,说起来跟这个妹妹不过是才见了三四次。
程四郎哦了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踌躇尴尬一刻,程四郎想到什么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
“这里有些钱,妹妹你拿着用吧。”他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伸手接过。
“多谢哥哥。”她说道。
程四郎讪讪笑了,口中连连说没什么,不够了再来找他。
“那我先回去了。”程娇娘说道。
程四郎忙让开路。亲自送程娇娘向马车边走去。
“王十七他。他没有去烦你吧?”程四郎问道。
“没有。”程娇娘说道。
“他家里来人了。把他看起来了,要带回去,你放心不会去烦你的。”程四郎松口气说道。
可见他原本也对这个没底气。
程娇娘嗯了声继续前行。
“要是,要是王十七待你不好。你尽管告诉我。”程四郎又跟上几步,迟疑一下说道。
告诉你又能如何?
你能杀了他吗?
婢女斜眼看着程四郎。
我家娘子就能。
程娇娘含笑施礼道谢,上了马车。
马车走出去好远,回头看程四郎还站在书院门口,渐渐化为黑点。
放下车帘子,婢女忍不住叹口气,看着手里的钱袋。
“不需要的有人给,需要的没人帮。”她喃喃说道。
“各尽所能,不能强人所难。”程娇娘说道。
这些道理婢女自然都知道。她抬头看着程娇娘。
其实娘子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懂,只是……
“娘子,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忽地问道。
“做到什么?”程娇娘问道。
“以前老太爷也好,其他人也好,就连我自己也都觉得自己聪明伶俐明事懂理。也自认为看事情看人都透彻了然,自认为不管遇到什么事什么境遇都能始终如一,却原来只是我自以为是。”婢女说道。
“你以前也没机会遇到这些事。”程娇娘说道。
“可是娘子也没遇到过啊。”婢女说道,“太平居的难处,婚姻事的难处,以及现在…..”
这些事任何一个拿出来,对于很多人都是很大的难关,必然坐立不安焦神糟心,更别说是她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了。
“…娘子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我都慌的不得了,觉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娘子却还能如此不急不躁,我跟娘子这么久,还是学不到…”
程娇娘转头看她,笑了笑。
“这个不学也罢。”她说道,“又不是什么好事。”
婢女瞪大眼。
“娘子,这还不是什么好事?”她问道,“这是淡定大气稳重不惊,多少人穷其一生不就是为了修为如此….”
“别人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我不是。”程娇娘说道,“我这样只是因为我没有心。”
婢女一怔。
又这样说…
“我只是在做事,不是在为人。”程娇娘说道,“我是要做这件事,与其说为了他们,不如说是为了我。”
他们是她救下的人,是她认下的哥哥,被人这样突然抓走要夺了性命,虽然可以推说到自作自受无可奈何,但想起来到底是意难平。
其实很多事不都是这样,别人有求于我,我帮他或许是情义,其中也或多或少脸面自得作祟,与之相同,遇到不如意,也多数要说一声被驳了面子,失了身份,因此而不服不平,佛争一株香,人争一口气。
婢女苦笑一下。
“娘子,你何苦非要如此贬低自己。”她说道,“人人都能如此做如此说,你何苦要分的这样明白,说的这样清楚。”
“我是要我自己记清楚,我做的这些事,是为我自己,别人不欠我。”程娇娘说道。
这样,别人对你不好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怨愤,失望,悲伤。
她抬起手放在心口。
这世上,能夺走你的心,也只有你对其有欲有求的人了吧。
婢女轻轻叹口气,说到底,娘子还是无人可靠。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去找谁?”她问道。
“已经找完了,不用再找谁了。”程娇娘说道。
“可是,老爷他不是什么都没答应?”婢女问道。
“我来找张先生,不是要他答应什么,而是听我说话。”程娇娘说道,又微微笑了笑,“陈大人是绝对不会听我说话的,现在能听我说话的就只有张先生了,你看,他果然听我说了,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婢女不解。
“那,然后呢?”她问道。
“然后,就看运气了。”程娇娘说道,笑了笑。
啊,还是看运气啊….
婢女有些怔怔看着程娇娘,突然觉得娘子的笑有些不同。
一直以来她的表情很单一,要么木然,要么就是微微一笑,这一次的笑..似乎…是…
冷笑?
书院里,张纯再次放下手中的笔。
“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我之人欲,于国事无害,但他们之人欲,根本不在杀还是不杀这个几个逃兵,而是杀字背后的目的。”
耳边涩哑女声再次响起。
这个狂妄小儿!
张纯摇头,继续提笔。
“兵者凶事,不得已而为之,尔在家中端坐,歌舞升平,不知人间疾苦,还敢来指点朝事战事!”
“先生教训的是,小女子何不食肉糜般可笑!”
张纯将手中的笔最终重重撂下。
“这个江州傻儿!”他重重说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同
粉红双倍还在继续,求月初保底!
………………………….
“她没有再来?”
陈老太爷问道。
老仆点点头。
“逃兵的处罚已经定了吧?”陈老太爷又问道。
老仆点点头。
“这个早就定了,这个双方没有异议。”他说道。
有异议的是杀了逃兵之后的事。
陈老太爷沉吟一刻。
“她,还找别的人了吗?”他问道。
这次老仆摇摇头。
“没有。”他说道,说完又停顿下,神色有些迟疑,“去了趟..江州先生的书院。”
张纯?
对啊,她们都是江州人,难不成早就认识?
如果张纯出面的话…
可是那个倔道统先生怎么会为了明正有罪的逃兵出面说好话?
“……不过人说她的四哥在书院读书,兄妹说了话,哥哥还赠了妹妹些钱…”老仆接着说道。
这句话让陈老太爷点头。
这才对了,所以说根本就不可能嘛。
她没人可找了,确切的说没有能帮到忙的人可找了。
这个娘子在京城名满,但却因为那苛刻的救治条件,以及毫不留情的拒绝,失去了结交京中豪贵的机会,也因此没有再有惊人的成果让京城人震惊,对于喜新厌旧的京城来说,如今的程娇娘,已经没有半年前的名声大了,如果此时此刻再去借着医术结交,那效果完全不行。
这一点这个聪慧的女子自己肯定也知道。
“其实,程娘子对那七人也是仁至义尽了,这件事也绝对不会牵涉到她身上,不会有任何影响的,程娘子想必是放下了。”老仆说道。
陈老太爷摇头。
“她不会。”他说道。
除了聪慧,她还是个很骄傲的人。
骄傲的人从来都不会放弃。
“你说城里有什么新闻?”他想到什么忽的问道,“那个什么人跌死什么的?”
“哦,神仙居前的街上一个男人跑着跌死了。”老仆说道。
每天在京城发生的新鲜事很多。所幸陈老太爷只命他关注跟程娘子有关的,人,还有店铺。
当街有人摔死虽然很稀罕,但也不是以前没有过的事,如果不是恰好发生在神仙居外,老仆根本就不会理会。
当时给陈老太爷说了句,他自己都忘了。
陈老太爷沉吟一刻。
这个跌死的人会不会和这个女人有关?
“是个城门小吏,爱赌钱,且是个给人入赘的,是被自己丈人吓的失脚跌死了。”老仆接着说道。
听了这个陈老太爷释然。又自嘲的摇头。
自己有些成见太深。难不成京城里死个人都要想到那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的杀戮性情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他转过头看着屋中的屏风。上面标记的几个圆点虽然痕迹旧了,但却依旧显眼。
“其实,如果那几个逃兵不死,对老爷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吧?”老仆低声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是没有影响,但是,却是要分心。”他说道,深吸一口气,“而此时他们分不得心去理会这些..些许小事,没办法,人事就是如此,永远都是弃卒保帅,所以。人人才争当帅,而不是卒。”
老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京城居大不易,人生事难如意。”陈老太爷说道,站起身来,“年轻人。受些磨练也不是什么坏事。”
看着陈老太爷向外迈步,老仆忙跟上。
“老爷进宫了?”陈老太爷问道。
老仆点点头。
“已经三天了,也该是分出胜负的时候了。”陈老太爷说道,站在廊下看着天空。
今日乌云压顶,看样子将有一场秋雨要来。
“我们去且停寺走走吧。”陈老太爷说道,“上柱香,听听禅。”
这一次不管胜负结果都不轻松。
虽然敬鬼神而远之,但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人们还是愿意找一些寄托。
老仆应声是忙去安排车马。
而与此同时,城内最近最方便香火灵验的普修寺里娘娘殿里腾起浓烟。
“爹,也用不着上这么多香吧?”
伴着咳嗽,董娘子伸手挥驱散烟雾。
董老爷已经将粗壮的香束插到殿前香炉里,虔诚的叩拜。
“你干什么!还不快来叩头!”他喝道。
董娘子这才不情不愿的走过来,董老爷又赶着奶妈们带着两个小孙子来叩拜,小孩子哪里懂这个,只当玩呢,一面叩拜一面嘻嘻哈哈的笑,被董老爷狠狠的训斥。
“爹,小孩子懂什么,拜了也白拜。”董娘子不高兴说道,护着两个儿子。
“懂不懂,都要拜,关系咱们一家子性命呢!”董老爷低声喝道,一面又瞪眼,“快跪下,求菩萨保佑徐茂修他们平安无事!”
这个诉求倒是董娘子真心所愿。
娘娘殿前,这一家老老小小占据了一大片,让其他进香的人不得不等候,引来一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皇宫,重华门,一个内侍冲这边忽的打个手势,片刻之后,晋安郡王从一旁慢行而出,穿过一道宫门,就看到大皇子走来。
“这么早,殿下要去哪里?”
晋安郡王上前几步,先行施礼,然后笑嘻嘻问道。
这么早?
大皇子抬头看了眼天色,也只有这个无所事事的人才会觉得天色还早吧?
“父皇,让吾去听朝。”
虽然不懒得理会这个人,但鉴于要做的事很值得炫耀,大皇子还是答道。
十一岁的大皇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朝了。
“好玩吗?”晋安郡王问道,带着几分好奇,“听说那些大臣们常常吵架,闹的厉害。”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上朝自然很枯燥很没意思,但想到有些人这辈子都没机会尝一下这种枯燥,那这种枯燥在此时此刻也成了享受。
“是啊。昨天,陈相公在殿前足足的跟高通事骂了一个时辰,吾听的都累,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力气。”大皇子说道。
“要那么久?”晋安郡王惊讶道,一副避之不及,“那真是太辛苦了。”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崇政殿附近。
“我要出宫了,殿下你快去吧。”他说道,带着几分同情。
大皇子高傲的点点头。
去玩吧,废物。
为了表示恭敬,晋安郡王一直等大皇子进了殿门。才抬脚迈步。
政事堂的人已经全部都到了。另有御史中丞等等升朝官都来了。
来的人还是这些人。与三天前没有什么区别。
晋安郡王的脸色微微沉了沉,脚步不由加快,忽的他停下了脚,看着前方。
一个身材高大的官员正缓步而来。此时空中阴云密布,雷声滚滚而过,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位官员的步伐,看到的人甚至可以确定,就算此时雨点狂落,这位官员也不会乱一丝仪态。
“校书大人来了…”晋安郡王眯起眼说道,“终于有些变化了…想必今日的朝会,殿下听到的吵闹要更厉害呢..”
一直看着张纯迈入殿内,晋安郡王才收回视线。
空中的滚雷终于连成一片。紧接着雨点密密的砸了下来。
殿外雷声渐渐小去,刷刷的大雨也变成细雨。
下了有半个时辰了吧?
或者更久?
大皇子想去看看滴漏,但视线微微转过,却被一个坐两个站着的人挡住了。
十几人的大殿里,能坐的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及自己这个皇子。就只有御史大人了。
御史大人今年五十多,黑着脸,神情木然。
坐的那样端正,他都不累吗?
大皇子忍不住动了动身子,身后的内侍低低的咳了声,这是提醒他要注意仪表。
真累啊…
这比上学还要累…
耳边雷声小了,大殿里的吵闹声更大了。
“……士卒不练,空饷之多,骇人听闻…..”
“ 所以要加以编练,汰其老弱,择其可用者而留之…姜文元有大才,创兵法,在维州大有成效,当委以重任…”
“……姜文元在维州时纵手下与人争斗致死,包庇强判无罪,此等人不堪重要….”
“……柳大人,你祖居旧宅仆从当街打杀路人又怎么说?这是不是说你道德败坏…”
“…陛下,老臣要弹劾他污蔑老臣!老臣要请辞!”
大皇子到底忍不住小小的打个哈欠。
反正这些人一个个吵闹厉害没人管自己。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吵的什么,父皇每天上朝就是听这个?这也太没意思了。
再说有什么好吵的,还不如干脆打一架,谁打赢了按谁的意见办。
这真是个好主意,大皇子顿时来了精神,看着殿中挥舞着笏板,口水四溅,脸红脖子粗的十几人,自动想象他们打起来是什么样子,差点笑出声。
“..敢问陈参政,姜文元不合适,谁人合适!”
“…溪州兵马府总管钟承布…”
“….钟承布年才二十八,靠着父辈荫补入官,如何能堪此重用!”
“..当年钟家合族之力拒敌,十三男丁战死,仅余承布一男,自小聪慧,能文能武,小小年纪就曾带兵入敌营而得胜归,有霍去病之才…”
“…陈参政,有霍去病之才,别也有霍去病之命才好….年少而得志委以重任,怕是对其命寿不好啊,小心早夭…”
陈绍大怒。
这些人就会这种把戏,辩不过,便开始胡言乱语东拉西扯,用这种莫须有的话来恶心人!
他才要说话,有人比他先一步站出来。
“陛下,臣有本奏。”
这声音让殿中的人都看过来,看到是谁后,大家的神情都有些惊讶。
殿中十几人,争辩的只有两方,这双方以陈绍和高通事为主辩,其他人则各自瞅准机会为自己支持的人添砖加瓦。除此之外另有几人不言不语不动,就好像摆着的土石木偶一般。
这几人分别是御史以及太子中允、又新近擢升的三馆秘阁校书,大学士张纯。
张纯醉心学理,除了有关科举方面的事外,很少参与朝事争论,且十次有七次不上朝,上了朝也很少说话。
这次他陡然开口,众人都有些惊讶。
连龙床上的似乎睡着的皇帝都睁开眼看过来。
“准。”他慢慢开口说道。
张纯谢恩,便转过身。
“你们这些人真不像话!”他肃目沉声喝道。
此言一出,满场愕然。旋即隐怒。
竟然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开口就骂人!
招你惹你了!
不过这种事不用陈绍等人开口对骂。御史便开口呵斥了。
“张纯言语辱同僚,君前失仪,当下有司治罪!”两个站立着的御史大声喊道。
“还有你们这些废物!”张纯立刻转身冲这边喝道,“我言语辱同僚。君前失仪,你们就看到了,他们这些东西,语胁天子,目无君上!你们就瞎了眼了?”
一句话骂的殿内的人都气血倒涌。
废物!东西!瞎了眼!
虽然朝事争论上难听话并不少见,但这样被人指着鼻子劈头盖脸的大骂,还是真是少见。
这张纯,明明是一介大儒,说话竟然会如此的难听。怪不得当初因为道统之争会被人使出请刺客杀掉的手段了。
看看眼前这些人,眼神都能杀死他几回了。
不过,他之所以骂,是为了维护君王,说实话。听这些人吵闹这么多天,真是有些厌烦….
作为皇帝不能骂,有人替他骂出来,倒也痛快。
皇帝的嘴角微微翘了翘,作为皇帝不能喜形于外,很快掩饰了。
但这个动作依旧没有逃过在场几个大臣精明的眼,顿时心里不由唾骂一声。
狗屁道统先生,拍皇帝的马屁不是也挺溜!
道统之争,本来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言,这张纯久经道统之争,早已经没脸没皮,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大家也不是木头人任人唾骂,顿时有几个老臣颤巍巍的要流泪。
“臣老悖无用,不敢有辱朝堂,请出外。”他们喊道。
陈绍也不能不说话了,率先迈出一步要开口。
张纯却又先开口了。
“臣要弹劾高凌俊专作威福,表里擅权乱西北军事……”他高声说道。
陈绍的脚步一顿,心中闪过一丝喜色。
原来张校书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好,有他这个一向中立的人出面,皇帝心中的决断应该向自己这边倾斜了。
“……弹劾陈绍立身于朝堂之侧,不知报天子深恩,而贪功妄进,坏国之大事…”
什么?
陈绍愕然的看向张纯。
他到底是帮谁?
帮谁?这朝堂上自来都是帮自己!
陈绍面色沉沉。
竟然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
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殿中大人们神情微变,大皇子的脸色也白了。
完了,完了,这次的别说一个时辰了,只怕两个时辰也结束不了。
虽然根本听不懂这些人到底吵闹什么,但大皇子也知道多一个人吵闹又必将多一些时间。
哪怕身后的内侍咳嗽声都连成一片,大皇子想到接下来的难熬,还是忍不住软在交椅上,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我还是个孩子呢……
…………………………
细碎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走路带起的风让雨丝一阵摇晃。
看着小内侍迈进来,晋安郡王放下手里的书。
“……胜不易,败也不易,胜轻易则败,败不安则更败,当胜不骄败不馁,何须惶惶如此,罪罚将首,罚其当罚,何须因噎废食……”
小内侍凑近前来,低声细语。
随着小内侍的转述,晋安郡王脸上的笑越来越浓。
“大人们,要小心啊,这下雨天小台阶也能绊死人啊。”他慢慢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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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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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运气
秦十三郎也笑了。
“父亲,这只是巧合而已,再说,每日进出官厅的人多的是,要是这样说,那有本事的人可真是太多了。”他笑道。
秦侍讲点点头,是啊,怎么可能,只能说是巧合吧。
“那这周家,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他摇头说道。
运气好,却总是出事,运气不好,却总是能化险为夷虚惊一场。
想到这里,秦侍讲不由笑了。
“这样看来,你可真是周家的吉星,却是朝中大人的灾星,在这样下去,官厅里的人都不敢让你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十三郎就神色微变。
“父亲!”他出口喊道。
秦侍讲一惊察觉失言,自己怎么能说儿子是朝中大人的灾星,这话要是传出去,儿子这辈子的仕途就毁了!
朝廷私下对鬼神之事很是忌讳。
只是,仕途…
儿子的仕途….
他看向秦十三郎,不知道是不是腿脚好了的缘故,个头高了很多,站在面前风姿秀挺。
“十三,你今年多大了?”他忽地问道。
秦十三郎笑了。
“父亲,孩儿过了八月就十七岁了。”他说道。
“十七岁,是该下场了。”秦侍讲点点头说道,“你的功课该拿起来了。”
以前秦十三身残不能入仕,所以日常的功课并没有针对科举,但如今不一样了。
他的儿子丰神俊秀,聪明灵慧,家世有依,前途必然无量。
秦十三郎躬身施礼。
“是,父亲。”他说道。
秦侍讲点点头,看着儿子转身。
“十三。”他再次喊住。
秦十三郎回头。
“真不是你干的?”秦侍讲问道。
秦十三郎有些无奈的笑了。
“父亲!儿子有这种本事?”他说道。
他没有。
别说一个小儿了,就连自己也没这个本事,秦侍讲再次失笑摇头。冲儿子摆摆手。
三日后,周老爷带来了有关逃兵事情的进展。
“...事情已经核查清楚了,范江林他们果然没有杀人,那个人是在争执中自己跌死的,最多算是误杀。”周老爷说道,带着几分笑意,“所以杀人越逃的罪过便能消了。”
“那逃兵的罪呢?”程娇娘问道。
“管他们什么逃兵,卸了杀人的罪,出来后不再是兵,自然也就没有逃兵这一说了。”周老爷笑道。说到这里又拉下脸。“可恨那刘奎。不知好歹,还…”
他话说到这里又停下。
“刘奎?他还怎样?”程娇娘问道。
“没什么,娇娘,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上边都不过问了,他一个小小的大将蹦跶不得,我非给他点教训不可!”周老爷哼声说道。
虽然他做不到自己这个外甥女那样杀人无形,但作弄一个巡甲大将,还是很容易的。
“他是认定逃兵之罪,要把他们送回西北营去吧?”程娇娘说道。
周老爷点点头,还要再说话,程娇娘也点点头打断他。
“他说的没错,的确是逃了。”她说道。“那就让送回西北营中去吧。”
周老爷愣了下。
“不用的,娇娇,这点事不算事,能脱身的。”他忙说道。
这不是被外甥女小瞧了吗?
“不。”程娇娘说道,“让他们回西北营。”
周老爷再次愣住了。
回西北营。就是要离开京城…..
原来是要赶走他们。
周老爷恍然大悟。
也是,惹了这些麻烦,怎能还留着他们!救了他们的命挣了自家的面子,已经仁至义尽,眼不见心不烦,赶得远远的去吧。
“好,娇娇儿,我知道怎么做了。”周老爷点头带着几分心领神会说道。
程娇娘低头施礼道谢。
而与此同时,陈老太爷也问到了这件事。
“逃兵?”陈绍微微皱眉,面色难掩疲惫。
许久的事终于有了结果,且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们不是应该先说这件事吗?
但父亲问还是要回答的。
“我一直让兵部那边多加照顾,不会在牢里受了委屈,”他说道,“事到如今,高凌俊那边的人知道这样也不会引我去说情维护,也不再追着要非杀不可了,都忙着销灭西北的各种罪证,只要上边没人过问,这件事就是小事一件,周家没几日就能捞人出来的。”
陈老太爷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父亲,你为什么特别关注这几个逃兵?”陈绍问道。
“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所以还是想多问些人求证一下。”陈老太爷含笑说道。
“不可思议?怎么不可思议了?”陈绍皱眉问道。
陈老太爷微微一笑。
“就跟张江州突然冒出来弹劾你们二人似的不可思议一样。”他说道。
“父亲,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陈绍沉脸说道。
说到这件事,他始终觉得一肚子火。
明明就要分胜负了,偏偏被人搅了,纵然他涵养功夫到家,也不想再见到这个张江州。
“你不想见到,高大人也不想见到,但皇上估计很愿意见到。”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默然。
对于皇帝的心思,他这种久历官场的人自然明白。
天子制衡臣子的法家之道,千百年来始终不变。
“争名夺利,这些大儒从来都不甘落后!”陈绍沉脸说道。
自己苦心经营,却在即将收获的时候,被人分去了桃子,还是踩着自己抢到的,换做谁也受不了。
但偏偏又是无奈。
朝中就是这样,从来都是踩着人上位,就连自己也不会例外。
“其实,这样倒也不错。”陈老太爷说道。
这话让陈绍顿时坐直身子。
“父亲,这件事上中庸之道并不合适!”他神情坚定说道,“我做的决定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许多事的确是好事。但好事不一定能带来好结果。”陈老太爷说道,“你想这次如果你得偿所愿,将高家的势力从西北拔出,且不说积年的势力拔出有多难,就说这种动荡对于西北全境绝非好事…”
“通则痛,长痛不如短痛。”陈绍说道。
“….西北边境动荡,必然西贼趁势而谋,你们接手时日太短,兵不熟将不听,又惹得高派嫉恨。人要是嫉恨了。什么事都做得出。如果这时候出事,他们必然蜂拥反扑,败军战事,一人一口。能咬死你等。”陈老太爷说道。
“儿不惧死。”陈绍说道。
“我知道你不惧死,我也不怕你去死。”陈老太爷说道,“只是你这样死得其所吗?你死了,高家的人便再次握住西北军事,那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陈绍沉默不答。
“如今退了一步,高家也松口气,觉得根基还在,所以不那么红了眼的和你撕咬,你也能松口气。安插的人手也算是进去了,余下便有时间有机会徐徐图之。”陈老太爷说道,“这样,西北稳,而肃清也能同时进行。说是退了一步,我觉得,倒比进一步更好,我想江州先生,大约也正是出自这个考虑。”
他说到这里又看着陈绍。
“这个考虑,也正是皇帝的考虑,而你们自然也会想得到,只是身在其中不愿去想罢了。”
陈绍吐口气,对父亲施礼。
“父亲教诲的是。”
陈老太爷点点头,亲手给他斟茶。
“你也累了,稍微松口气吧。”他说道。
父子二人相对饮茶一刻。
“你说,江州先生突然出面,会不会跟这几个逃兵的事有关?”陈老太爷忽的说道。
这话让陈绍神情惊愕。
“父亲,你是说程娘子请的张江州出面!”他不由拔高声音,表达着他的惊愕,“这怎么可能!”
张江州什么人!何况这种朝廷大事,怎么会听一个小女子说话!
“程娘子认得张江州?”
陈老太爷点点头,将那日老仆的话说了一遍。
“我原以为她是看她的哥哥,现在想来…”他摇摇头。
陈绍沉默一刻。
“不可能!”他再次摇头坚定说道,“张江州不是那种人,他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绝不会因为他人的哀求而动。”
“如果,她说的恰好是他认定的呢?”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神情微微一滞。
“连一个小姑娘都看清的事,天下人都看得清,你们看不清,那便是贻笑大方的事。”陈老太爷说道,带着几分感叹,“这种贻笑大方的事江州先生怎么能忍受继续下去。”
是这样吗?
陈绍面色惊疑不定。
自己和高家两派斗了将近半年的西北军事人事等等事,最终因为这个女人而没有分出胜负?
因为这个女人要救几个逃兵?因为这个小娘子跟江州先生说了几句话?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陈绍斩钉截铁说道,声音有些急促。
不知道是急着说服老太爷还是自己。
“只能说是她运气好而已。”
运气?
陈老太爷一怔,旋即点点头笑了。
“对,没错,是运气吧。”他说道,伸手捻须,带着几分沉吟,“原来她还认识江州先生…真是没想到…”
原以为这娘子在京城没有认识的其他人了,没想到竟然冒出一个江州先生。
来京城这么久,可一点也没听说啊,日常也没来往。
这娘子真是次次出人意料。
不知道,她还认识什么出人意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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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两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狱
一队队骑兵疾驰而过,在校场上荡起一片尘土。
婢女伸手掩面,戴着幂篱的程娇娘身形无动。
“看够了没?”周六郎问道。
“没有。”程娇娘答道。
周六郎被噎了下。
“那就接着看。”他瞪眼说道。
因为这边站着一个女子,又在秋日毒辣、尘土飞扬以及马粪尿刺鼻的气味中站了半日都没走,引来很多兵将的注意。
“这是干什么的?”
“相情郎呢?”
粗俗的开着玩笑,但鉴于那小娘子身旁黑着脸的少年郎,大家的声音不敢太大。
见那小娘子侧身跟少年郎说了句什么,那少年郎便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喂,你们几个,过来!”周六郎喊道。
几个骑马的兵丁吓了一跳。
“该不会真看上你了吧?”
他们笑着互相打趣,在一旁将官的催促下一群人纵马过来了,只是没想到眼前的小娘子不看人,只是围着看马。
这小娘子难道喜欢马儿?
“这可是价值千金的良驹..”几个兵丁忍不住笑嘻嘻的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抬抬下巴往自己的马儿旁点了点。
兵丁们一眼看去,便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良驹。
武将官家充自己家门面的怎么也比官家充门面的马儿要好的多。
“那又如何,人家小娘子就爱看咱们的。”一个小丁嘀咕道。
周六郎竖着耳朵听见了,对那小丁怒目而视。
“这些马都是这样的吗?”程娇娘问道。
大家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马儿,有些怔怔。
“不这样,还能怎样?”有人不解问道。
程娇娘矮身指着马蹄子。
“这样蹄子伤的这样厉害啊。”她说道。
“这叫什么厉害。”兵丁撇嘴说道,“在京城这点地方跑的路不算多,娘子你去看看边军骑兵,尤其那些斥候的马儿,跑个一千七八的路,蹄子都是烂的。”
程娇娘哦了声直起身子。
“这里所有的马儿都是这样?”她问道。
“哪里的不这样?”有人忍不住问道。
“我记得的不是这样。’”程娇娘说道。
“那是什么样?”有人更不解问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对这些兵丁略一施礼,转身告退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周六郎跟这边的将官作别,忙忙的跟上问道。
在他们身后那些将官兵丁还好奇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在这里看了两天,到底看什么啊?”
“看马啊。”程娇娘说道,“你看不出来吗?”
周六郎瞪眼。
“我看不出来!”他说道,“我要是早看出来,哪有功夫陪你来!下次再这种无聊的事,别来找我!”
程娇娘停下脚,侧头看他。
周六郎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看什么看!”他瞪眼说道。
“我看你跟我出来,挺高兴的啊。”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顿时瞪大眼。
那那那。你你你。说说的什么!我我我哪里高兴了!
他结结巴巴你你我我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脸色涨红,额头冒汗。
程娇娘抬脚迈步先行。
婢女掩嘴噗哧一笑,看了周六郎一眼,跟上去。
这一笑让周六郎更加窘迫。
“自..自..做多情!”他咬牙抖嘴半日蹦出一句。
不管愿不愿意。周六郎还是不远不近的跟上程娇娘的马车,才进了城门,就见有家里的小厮骑马跑来,看到他高兴的接过来。
周六郎微微皱眉,这是父亲身边的伴当…
“你…”他开口要问,却见那小厮在程娇娘的马车边停下。
“娘子娘子。”小厮高兴的喊道。
周六郎心里哼了声,催马赶上来。
“..老爷让来告诉娘子,范公子他们今日出狱了。”小厮高兴的说道。
婢女高兴的掀起车帘。
“来,拿着去买糖吃。”她说道。将一袋子钱扔过来。
小厮欢天喜地的接住,沉甸甸的让他几乎站不住。
天啊,表姑娘好大手笔!
别人赏钱给几个,人家直接给一袋子!一袋子!
“多谢娘子赏!”他大声喊道,扭头骑马就跑了。跑出去十几米又猛地勒马掉头回来。
“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他嘻嘻笑着对一旁黑着脸似乎才被看到的周六郎点头哈腰说道。
“滚滚。”周六郎说道。
小厮立刻连连应声是爬上马滚了。
周六郎催马前行,却见程娇娘的马车并没有向家中疾驰而去,依旧换换沿街而行,方向还并不是往家去。
“哎,你又要干什么去?”他到底是催马上前问道。
“去铁匠铺。”程娇娘隔着窗说道。
去铁匠铺?
“你前几天不是去过了?弓箭不是在铁匠铺打的,真正的好弓箭都是官造,你要的话去去兵器铺子。”周六郎皱眉说道。
“不是去打造弓箭,是别的事。”程娇娘说道,不再多言。
马车向前而去,周六郎在原地皱眉。
别的事?还有什么事比这几个男人出狱更重要的?
最近天天忙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如今如愿了,倒显得云淡风轻。
所以说,这女人最会装腔作势!
周六郎哼了声,催马疾驰而去。
在街边站定,徐茂修等人深吸一口气,看着街道人群,抬首日光刺目,耳边人声喧闹,一切鲜活真实。
“不是做梦吧?真的出来了?”徐棒槌在后嘀咕道。
话音未落,便嗷的一声叫。
“老五,你干什么掐我!”
“让你看看不是梦啊。”
听的他们嬉闹,范江林笑了笑,看向徐茂修。
“你也觉得是做梦吗?”他问道。
“不是。”徐茂修摇摇头,说道,“妹妹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绝不会是梦。”
提到妹妹,范江林沉默一刻。
牢狱外街道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来迎接他们。
“我们,现在去哪?”他低声问道,“直接去军营吗?”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哼。
几人回头,见是刘奎怒目相向。
“你们几个想要跑吗?”他说道。
不待徐茂修等人说话,旁边的小吏便先开口了。
“大将,这是侍郎大人特批的,他们明日去兵营就可以了。”他说道。
“为什么?逃兵还逃出优待了!”刘奎喊道,“一次逃兵,次次都想要逃,明日,明日就能跑的没影了吧?”
“直你娘贼。”徐棒槌再听不下去瞪眼骂道,“我们逃个屁啊,要不是被人害,我们怎么会逃!”
刘奎呸了声。
“被人害?还不是你们说了算,你们本事大,有靠山,怎么说都是你们对!”他一脸嘲讽的说道。
徐棒槌气的冒火,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
“都是你的杂种害得我们如此,如今还来喋喋不休!”他口中骂道。
徐茂修重重的咳了声,便有两个兄弟拦住徐棒槌。
“不是他害我们,是我们自己有错才如此,如果自身无漏,谁也害不到我们。”他说道,看了刘奎一眼,拱手,“大人,我们明日必会去兵营。”
刘奎哼了声,伸手点了点他。
“我会看着你们的!别想跑!”他说道。
几人走开,站到街口又停下脚,短短几日,本来就不熟悉的京城似乎又陌生了几分,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哥,我们去哪?”一个弟兄问道。
“回家。”徐茂修说道。
回家?
几个弟兄对视一眼。
“我们…还能..回家?也没来人接….”有人低声说道。
怎么还能厚着脸皮去。
徐茂修笑了笑。
“回自己的家,还要什么人来接!”他说道,一面先迈步,“走了。”
回自己的家,不用接…
弟兄们对视一眼。
“对,回家,自己家,有什么拿捏的!”范江林说道,也迈步前行。
其他人再次对视一眼,便也都抬脚跟上。
那就回家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礼物
虽然说得很自信,但随着玉带桥一步一步靠近,几个人的脚步还是明显的放慢了。
街上人来人往,桥头租车租马的讨价还价,一切如旧。
但一切真的如旧吗?
“是郎君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喊声响起,穿过热闹嘈杂的人群冲入徐茂修等人的耳内。
徐茂修明显的听到身后身旁弟兄们松了口气,他忍不住一笑。
金哥儿和半芹已经欢快的接过来了。
“…怎么这么慢?我们等了好久了…”
“我说去接吧,又没人看门…”
“…快快金哥儿,把火盆摆好了,普修寺请来的香也烧了…”
被两个人围着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七个人竟然觉得听不过来也答不过来,只跟着傻笑,任凭半芹和金哥儿摆布,用树枝抽打了身子,迈了火盆,这才进了门。
山石流水,秋日的竹从越发凝绿,厅门拉开,可以看到其中的屏风几案,几案上摆着一卷书。
一切如旧,只是…并没有那个身影。
徐茂修心里松口气,又有些微微的怅然。
其实他也有点怕见她…..
“娘子出门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半芹说道。
徐茂修收回视线点点头。
“水烧好了,郎君们先去洗洗,衣服也都准备好了。”金哥儿喊道。
热闹的洗澡洗头刮了脸换了新衣出来,院子里又多了两个人。
“东家。”
李大勺神情激动的站起来。
吴掌柜一如既往般轻松笑着。
“怎么看起来又胖了许多?”他还说道。
“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不胖才怪呢。”徐棒槌揉着肚子喊道,“不行了,几天不活动筋骨,都硬了。”
他说着话便招呼身边的几个。
“走,走,练练,练练。”
几个兄弟们果然笑哈哈的向后院去了。不多时响起呼喝声。
“还是人多了热闹。”吴掌柜笑道。
“也是麻烦。”范江林忍不住低声说道。
“麻烦?人活着就是一团麻,哪有不烦的时候。”吴掌柜笑道,“好了,东家们歇息一日快点去店里,都忙的什么似的。”
范江林和徐茂修的神情微微怔了下。
“是啊是啊。”李大勺也跟着说道,“如今天凉了,神仙居的生意越来越好了,都忙不过来,东家们不来,掌柜的就要限制人来吃了。”
吴掌柜哈哈笑了。
“这个限制人来吃。跟忙不过来无关。”他说道。一面带着几分神采飞扬。“这个也是一种手段,物以稀为贵..”
“那明明还能挣钱,为什么不挣呢?每日只做五十桌,多可惜啊。”李大勺说道。“要是到了冬日,只怕更不够呢。”
“不够就提前定位子嘛。”吴掌柜笑道。
看着二人讨论着酒楼生意,范江林和徐茂修都笑着听。
“东家,你说呢?”
吴掌柜看向他们问道。
“掌柜的你说好就好。”范江林说道。
“东家你可真轻闲,你们的酒楼呐。”吴掌柜打趣笑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对视一眼。
“吴掌柜..我们…”徐茂修开口说道。
他的话说一半,门边金哥儿喊了声娘子回来了,众人忙起身看向门边。
门拉开了,下了车,正由婢女摘下幂篱的程娇娘出现在面前。
素花襦裙。青色缎衣,面容白皙如玉。
“哥哥们回来了。”她说道,低头屈身施礼。
虽然恨不得躲起来,但几个弟兄还是被从后院里叫过来,期期艾艾的迈进门内。
程娇娘徐茂修吴掌柜几人已经各自坐下了。
“..在家里吃还是去店里吃?”吴掌柜正与他们商量。“就是在家里,也别动手了,让店里送来…”
“还是我来做吧。”程娇娘说道,“哥哥们受难归来,做妹妹的本应该如此。”
“不,不,是妹妹在外受难了,就别辛苦了。”范江林说道。
“不辛苦,正好今日都在。”程娇娘看向吴掌柜和李大勺,微微一笑,“就当时作别宴吧。”
作别?
吴掌柜和李大勺神情惊讶。
他们的今日能出狱,定然是这女子的功劳,那么责令他们回兵营的事她自然也知道,而且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早。
徐茂修等人默然,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室内一阵沉默。
“怎么,怎么要走啊?”李大勺忍不住问道。
“我们是逃兵。”徐茂修说道,“逃兵都是杀头的,能得命实属幸运,已经洗刷了冤屈,脱了逃罪,便只剩下兵,既然士兵,所以我们还得回去。”
李大勺和吴掌柜点点头恍然,神情有些复杂。
“不,原本也可以不回去的。”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神情又变得惊愕。
“我给哥哥们准备三份大礼。”程娇娘说道,“这便是第一份。”
抓回兵营重新为丁,是大礼?
“好,多谢妹妹。”徐茂修回过神,第一个说道。
随着他开口,范江林等人也都忙跟着道谢。
谢的真心实意,没有任何疑问。
“你们就不问问为什么?”程娇娘倒开口问道。
“妹妹为我们做的,都是好的,我们只要按照妹妹说的去做就可以了。”徐茂修说道。
“我没有问你们,就私自替你们做主了,不知道做合不合哥哥们的心意。”程娇娘说道。
合不合心意?
吴掌柜和李大勺忍不住对视一眼。
放着京城轻松富足的日子不过,而去当那最低等的又是边境很危险的兵丁,难道也是合心意?
“娘子,门外有人来说送货了。”
金哥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第二份礼来了。”婢女笑道,一面起身,“快让进来吧。”
“娘子给的可都是好东西,我瞧瞧去。”吴掌柜笑着起身说道。
李大勺忙也跟着起身。
“那都去看看。”徐茂修笑道。
众人乱哄哄的站到了廊下,门外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正指挥着四五个伙计进门。
“弓!”
看到他们手中捧着的东西,几个兄弟同时喊道。
“是庆州的弓!”
还有一个人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
听到这话,管事的男人笑着看过来。
“郎君好眼力。”他点头哈腰说道,一面走过来几步,伸手指着逐一被伙计捧进来的长弓,带着几分得意炫耀,“我们店的弓是庆州官造,这几张分别是两石到三石的弓…”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有人扑过来。
“三石的是我的!”
徐棒槌大喊道,冲这些弓就冲过去。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把拿着弓的伙计都吓得后退。
“三石弓我用的。别的给那些小孩子玩。”
这话让其他弟兄们都起哄起来。他们也纷纷上前。
“…棒槌你能拉开三石弓了?别闪了腰…”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一番争抢,徐棒槌满意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弓。
“哈。”他戴上随身不离的铜扳指,用力的一拉弓弦,发出赞叹声。“哈,真是好弓,真是好弓,有力道…”
看着轻轻松松就被撑开的弓,一旁的店家也有些惊讶。
“哎呀好汉,好神力!”他连连夸道,“就是军爷们也不是谁都能轻松拉开这三石弓的。”
徐棒槌顿时更加得意,喊着就要去后院射箭。
“你少得意了,他不过是在京城见的少。咱们哪个弟兄不是轻松拉开的。”其他弟兄们纷纷呢拆台说道。
院子里打趣说笑吵闹越发的热闹。
“三哥不挑一个?”程娇娘说道。
一直在一旁看着弟兄们徐茂修笑了。
“不用挑,只要是弓,都能用。”他说道。
“或者说,只要人厉害,好弓歹弓都能用。”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
“这恭维我收了。”他说道。
分完弓核验无误。店家拿了钱高高兴兴的施礼告退。
“这东西这么贵!”吴掌柜在一旁咂舌。
一张弓竟然要二十贯!再配上牛角做的扳指,七张弓下来足够小户人家吃喝一年。
“这位老丈。”店家忙说道,“这庆州的弓极其难得,可不是谁都能弄到的。”
吴掌柜对这个不甚了解,这些钱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娘子从来没把钱当回事过,钱对她来说就是个玩物,他打个哈哈说过去了。
店家带着人告退,院子里兄弟们的喧闹还未散去。
“倒让妹妹破费了,军中也会配发弓弩的。”范江林说道。
程娇娘还没说话,徐棒槌听见了就开口了。
“军中的弓弩越来越差劲了,一年不如一年,都没法上阵!”他喊道。
徐茂修瞪眼。
“那也不用妹妹破费。”他说道。
徐棒槌摸摸头嘿嘿笑。
“我也不是让妹妹买,我就说一说,谁让三哥你说军中发的嘛。”他说道。
“不破费。”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哥哥们现在有钱,别说二十贯的弓了,就是三十贯,四十贯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是啊是啊。”徐棒槌嘿嘿点头笑道。
范江林瞪他一眼。
“..只是弓的价值不在价钱。”程娇娘接着说道,“要不然哥哥们为什么不去买这官造的好弓,而是捡些树枝麻绳自己拧?”
喧闹的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我们不是小气,是…”有人忍不住说道,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哥哥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但我知道,我来告诉哥哥们。”
她抬脚慢慢的走下台阶,看着院子里拿着弓箭脸上的欢喜还没散去的几个兄弟。
“哥哥们,随身总是带着扳指..”她说道,看着眼前一个兄弟拇指上套着的铜扳指,已经被磨的发黄锃亮。
“我.我就是习惯..”那兄弟有些拘束讪讪说道。
“是啊,你们习惯了。”程娇娘说道,逐一的走过他们面前,“你们习惯了风雨无阻熬练筋骨,习惯了握着刀枪随时备战,习惯了就算躺在歌舞升平之地,随时竖起耳朵待听的也是进攻的锣鼓….”
伴着她的说话,别说徐茂修等人不说话了,就连吴掌柜和李大勺都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攥紧了手。
那些流淌在骨子里的气血是最难磨灭的….
“…..只是在这里,没有军营号令的召集,也没有同袍们的对杀对练的嘶喊,也没有敌人随时到来的铁蹄轰鸣…”程娇娘说道,站定在徐棒槌身前,伸手抚上他手中紧握的长弓,“..在这里这些弓箭只不过是挂在墙上的摆设,只不过是陪妹妹我作耍的玩具,纵然千金难求的弓弩,拿在手里又有什么用….”
她松开手,转过身,又慢慢的走回来。
“虎在山林才是兽,龙藏深潭才得灵,哥哥们的弓箭,只有在战场上,只有在射入敌人的胸膛,才是价值千金的弓箭,所以哥哥们不会去买那些价值千金的弓箭,因为在这里这样的拿着它挂着它,是在羞辱它。”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她站定在台阶前,看着徐茂修等人。
“我送的这个礼,不知道哥哥们可还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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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恢复双更。
不过双倍粉红还没结束,还有保底的话投一下,谢谢。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送
这就是礼物。
原来这就是这个礼物。
还沉浸在方才一番话中的兄弟们都依旧怔怔。
耳边的女子沙哑的不优美的话反复的回荡。
逃兵,虽然是因为无奈而逃,但他们的确是逃了。
在逃亡路上与人争执受伤快要死的时候,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不甘。
当兵的就该死在战场上。
以前穷的时候,没觉得怎么不甘心,因为觉得总有一天会不穷,再难也心安理得。
但现在有钱了,很有钱,但午夜梦醒总是觉得心有不甘。
一心建功立业杀敌报国,却最终狼狈而逃。
不甘心,不甘心。
就好像从逃走的那天,他们已经丢了一半魂在西北。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
“….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
“…..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
“…..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从哪里失败的,就从哪里再站起来,再重来。
院子里一片安静,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一切再重来!
洗脱了罪名,再重来!
当初他们为什么逃出来,不就是为了想找个地方诉冤屈,但他们这样的无权无势无家族做依靠的兵丁,能去哪里伸冤。
如今冤屈伸了,罪名脱了,又能重回兵营。
这不是心愿达成了吗?
原以为这次死定了,却不想不仅没死,反而达成了心愿。
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惊喜呢?
徐茂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命呢?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上天要如此厚待他们?
“这两个礼,哥哥们可喜欢?”
程娇娘再次问道。
“喜欢。”徐茂修第一个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什么?”她问道,似乎没听清。
“喜欢。”徐茂修提高声音喊道。
“什么?”程娇娘又问道,微微一笑。
徐茂修笑了,笑声越来越大,不止他,其他的弟兄们也笑了。
“喜欢!”
“喜欢!”
“喜欢!”
院子里的喊声震耳欲聋,伴着大笑声。
不过有笑的也有哭的。
李大勺伸手揉了揉鼻子。
“东家们真的要走了,还真舍不得。”他哽咽说道。
“哭什么哭,没出息。”一旁吴掌柜说道。“这是大喜事。东家们是要建功立业当英雄的。”
李大勺嗯嗯点头。抬头看着吴掌柜。
“掌柜的,你干什么呢?”他问道,“仰着头做什么?”
“没什么,看天呢。”吴掌柜说道。一面转过身,继续仰着头,“这天儿不错…”
夜色初降,院子里的吵闹说笑劝酒声已经渐渐消散。
从午间喝到此时,纵然是好酒量的几个兄弟也都醉倒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吴掌柜也带着几分醉意说道,一面和李大勺金哥儿将醉倒在厅堂里的男人们一一的送回房间,帮着洗漱换了衣裳之后才告辞。
程娇娘站在廊下相送。
“辛苦掌柜的了。”她说道。
“不辛苦,不辛苦,人要是能辛苦才是福气呢。”吴掌柜哈哈笑道。
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方才扶几个兄弟回房。还是说以后酒楼经营。
反正他们各自听得懂就是了。
李大勺也跟着笑呵呵的点头。
不辛苦,真不辛苦,能这样的辛苦真的是福气。
程家的酒宴散去时,周家的酒宴正酣。
周六郎的行礼早已经提前送去西北了,待三日后随新任的西北将官们一同起程。明日便是他去西营的日子。
相比于母亲对小儿子的不舍,周家的男儿们则没有那么哀愁。
对于周家来说这样的分别一代一代的相传,这从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注定的命运,他们也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着。
“….到那边听你叔伯们的话…”
“…战场上的事跟校场的不一样,要多看多学…”
父亲叔伯们传授经验。
“….这是我高价弄到兵书,千金难求…”
“….哥哥这是我给你求的护身符…”
兄弟姐妹们相赠离别的礼物。
宴席丰盛,歌舞悦目,周家的前厅里很是热闹,一直到夜深才散去。
洗漱过后酒意淡去的周六郎并没有去歇息,而是在厅堂里坐下来。
“公子,不早了,您早点歇息。”侍女们说道。
周六郎看着厅中摆放的礼物,有兄弟姐妹们的也有朋友们的,因为多是寓意平安祝福,所以不需要带走。
“这些都在这里吗?”他问道。
侍女被问得有些不解。
“是啊,公子,这几天收的都在这里了。”她们说道,一面又揣测,“公子可要带一些?”
周六郎摇摇头,摆摆手。
侍女们不敢多问施礼退下了。
周六郎独坐一刻,起身挪到几案前,开始翻看这些大大小小的礼盒。
没有,没有,没有….
不就是那天没有让他选走最喜欢的长弓,就生气的再不往来了吗?
当然不是。
周六郎停下手。
当然不是。
是自己表达了不想与他再来往,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周六郎仰面躺下,手枕着头看着屋顶。
廊下的侍女探头看到,有些担忧。
“公子吃了酒醉了吗?怎么睡在这里…”一个低声说道。
“看看再说吧。”另一个低声说道。
话音未才落,见厅中的少年郎又猛地坐起来,继续翻看礼盒。
两个婢女松口气,对视一眼笑了笑,垂头在廊下坐好。
周六郎停下手。
根本就不会有,那个女人都不知道自己要走。
就算知道,也跟不知道一个反应。
周六郎吐口气,再次身子向后倒去。抬脚将几案以及礼盒都推开,得以舒服的姿态躺好。
看着室内的少年郎久久未动,侍女们先是轻轻唤了声,无人应答,这才起身进来,看着席地而卧的少年郎已经闭上眼睡的沉沉。
叫起也不敢,搬也搬不动,侍女们只得取了被子过来与他盖上,逐一熄灭屋内的灯退了出去。
一盏昏黄夜灯的室内,少年郎睁开的双眼亮亮。
夜色沉沉。万物静籁。
程娇娘的厅堂还亮着灯。里面传来婢女的低声说笑。以及淡淡的药味,不多时纸门拉开,婢女和半芹各自拎着一篮子出来,程娇娘在后跟随。
拐过走廊。刚迈进后院,就见山石上坐着一人,显然也听到脚步声正忙忙的起身。
“三郎君醒了?”婢女笑问道。
“睡了一觉了。”徐茂修说道,脸上还有微微的酒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有些惊讶,“妹妹怎么还没睡?”
“晾茶。”程娇娘说道。
婢女和半芹便忙将手中的篮子提给徐茂修看。
“娘子自己做的。”
“..十三公子给的茶树,正好能摘一些了…”
听着两个婢女脆生生的话,徐茂修低着头认真的看篮子的茶。
“好。好,妹妹真能厉害。”他笑着点头说道。
程娇娘迈步向前,闻言看着他一笑。
“所以,哥哥尽管放心的去睡吧。”她说道,“不用担心妹妹。”
徐茂修也笑了。抬脚跟上。
“不过,还是担心。”他说道。
程娇娘没有说话。
徐茂修在后叹口气。
“其实我知道不用担心。”他又说道。
那到底是担心还是不担心?
落后几步的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抿嘴笑。
“你,以后多出去玩。”徐茂修说道,“别总一个人闷在家里…”
“我不寂寞的。”程娇娘说道,回头看他一笑,“哥哥不用担心。”
徐茂修再次叹口气,看着程娇娘站在金哥儿已经放好的竹席前,他伸手,婢女忙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
“虽然外人看起来,我很可怜。”程娇娘说道,一面抚着袖子从徐茂修递来的篮子里拿出茶撒上,说到这里又笑了笑,“或者,很可怕,那都是他们的看法,不是我的活法。”
是的,那都是别人的看法,这个女子,她自己既不可怜,也不可怕。
徐茂修笑了。
“是我俗了。”他说道。
“所以哥哥们不要担心。”程娇娘说道,“要知道,在没有遇到你们之前,我一直是这样过。”
所以,离了你们,依旧这样过。
甚至,没有你们,才是她习惯的日子。
这话说的可真直白,直白令人有些难堪。
但这就是事实,不是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它就是这样存在。
遇到他们其实不过才一年而已。
一年,多么微不足道的时光。
一年,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改变,但对于他们来说,命运就完全的改变了。
徐茂修没有再说话,程娇娘也没有再说话,一个撒茶,一个提篮,很快两篮子茶叶都撒完了。
“好了,以后这种事,就要妹妹一个人做了,哥哥我帮不了。”徐茂修拍拍手说道。
程娇娘笑了,矮身施礼。
“多谢哥哥。”她说道。
“快去睡吧。”徐茂修说道,看着她,“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程娇娘含笑点头,再次矮身略一施礼,转身走开了。
婢女和半芹也施礼,跟上。
看着夜色忽明忽暗灯下渐渐远去的女子,徐茂修久久未动。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侍女轻轻的拉开门,不由吓了一跳。
“公子呢?”她喊道,转过身,“你们看到公子了吗?”
其他的婢女忙跑过来,厅堂里空空。被子被掀在一旁。
“是不是去校场了?”
“怎么没听到..”
“我方才看时还在呢..”
“今日就要去京营了,公子还去校场真勤奋…”
而此时,勤奋的周六郎正敲开程家的门。
“…周公子,这么早?”金哥儿睡眼惺忪扶着门说道。
“早什么早,门前都该扫了,你还睡!”周六郎瞪眼喝道。
金哥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去拿扫把,待回过神,周六郎已经迈进门。
就如同在门外踌躇半日一般,周六郎在院子里又停下脚。
“你有什么事?”金哥儿跟上来。不高兴的问道。“都还没起呢。”
周六郎吐出一口气。看了眼安静的小院,转身又向门外走去。
“跟你家娘子说,我要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对金哥儿说道,“以后…”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有门拉开的声音。
周六郎的脚步不由停下,但又恨不得立刻走出去消失。
“以后怎么样?”
程娇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见门前女子穿着家常衣裳也没有梳头,他忙又转过身。
“以后,以后少惹点事。”他说道。
身后无声。
他便抬脚,才迈了两步。
“哦,你是在和我道别。”程娇娘开口说道。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周六郎哼了声,侧头。
“京城居大不易,你自己注意点吧。”他说道。
眼角的余光见那女子似乎是笑了笑。
“半芹。拿些点心来。”她说道。
这臭女人!
周六郎转过身瞪眼看她。
微微发暗的室内,晨光渐亮的庭院,站在门边,立于与这一明一暗之间,一身素衣。乌发如墨的少女脸上浮现的笑让人炫目不可直视。
周六郎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大街上,手里还拿着一匣子点心。
他的脸顿时涨红了,现在应该做的是将这盒子的点心扔给路边的乞丐,或者摔进河里。
城门已经打开了,街道上的人渐渐的多起来,推车的牵马的骑驴的涌涌而过。
周六郎左右看了看,将小匣子在怀中收好,抬脚迈步。
“早啊。”
有人骑马从一旁而过,扔下一句话。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周六郎一慌旋即一怔。
这声音…
他抬起头看着已经越过自己在前面正纵马而行的翩翩少年公子。
“喂。”他不由开口喊了声。
秦十三郎回过头。
“有事?”他问道,似乎有些惊讶。
周六郎瞪眼看着他。
“你干什么呢?”他问道。
“出去办点事。”秦十三郎含笑说道,说完冲他摆摆手,“先走了。”
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勒住马,待说完这句话人已经在丈外,此时他说完了话更是转过身,一夹马腹。
周六郎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
先..走了….
视线里的人和马在人群中穿梭,越来越远。
“这混蛋。”他忽的咬牙说道,“这混蛋!”
他说着,然后拔脚狂奔。
闹市中秦十三郎的马儿走的不快,转眼就被周六郎追上。
“呵,你忙什么呢?跑的这么快。”他在马上笑问道。
周六郎在他身边停下,呸了声。
“装什么装,滚下来。”他瞪眼说道。
“你怎么骂人啊。”秦十三郎皱眉说道。
“骂人,我还打人呢!”周六郎喊道,伸手揪住他。
打人?
街上的人顿时眼睛亮亮的看过来。
“好好,我自己下来。”秦十三郎忙笑道,“丢不起人,丢不起那个人。”
看着两个少年郎没有打起来反而是并肩而行,街上的人带着几分失望散开了。
“我真忙呢。”秦十三郎说道, “有事你快说。”
“忙着大清早的跟踪我?”周六郎哼声说道。
“哎呀看你美的!我跟踪你干什么?”秦十三郎一脸惊讶说道。
“行了,我不会骗人,你也不会,别以为自己多聪明,我以前只不过也是哄你罢了。”周六郎哼声说道。“当初我撞了你的车,你笑嘻嘻说什么没事没事,心里还不是狠狠的骂我呢,谁看不出来啊。”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哎,哎,你真看出来了?”他带着好奇问道,“那你怎么还应了我的约?”
“你一个小瘸子,我怕你怎的。”周六郎说道。
“小瘸子,你还说你没说过我这个。”秦十三郎也哼了声。
“骗你而已,你还真信。”周六郎说道。说完了伸手。“说正事。我还忙着呢,快点。”
“干什么?什么正事?”秦十三郎皱眉不解问道。
周六郎呸了声,伸手就从他腰里去摘一把匕首,秦十三郎忙护着。
“我的。我的。”他喊道。
虽然腿脚好了,但到底比不上从会走就开始练身手的周六郎,三下两下就被夺过去了。
这是一柄看似很不起眼的匕首,刀鞘古朴,也没有什么宝石金银点缀。
周六郎将刀子拔出来,啧啧两声。
“涠洲段氏的刀。”他笑道,带着几分满意,“这还不错,拿来送礼也有诚意。”
秦十三郎在一旁笑。
“那我的呢?”他问道。
周六郎将匕首跨好。看着他一眼。
“我收下你的礼就是给你最好的礼。”他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抬手给他肩头一拳。
“跟你妹妹学的越来越滑头了!”他笑道。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周六郎说道,“你最好死心吧,别一天到晚的记挂着,没用。”
秦十三郎笑着没接话,而是拍了拍肚子。
“出的来急还没吃饭。”他说道。一面看周六郎,眼睛一亮,“你还带点心出来了,不错不错,拿来..”
他说着伸手,周六郎早捂着点心躲开了。
“吃什么吃。”他说道。
“你不是不稀罕她的东西吗?”秦十三郎笑道,“眼不见心不烦,我替你处置掉。”
周六郎哼声再次躲开。
“我走了,你照看着她。”他忽的说道。
秦十三郎微微一笑。
“她哪里用我照顾啊。”他说道,“我连报恩都无路呢。”
周六郎看着前方迈步。
秦十三郎手中牵着缰绳,他的马儿还没有练到周六郎那般能自在跟随。
“别的人,我也没有信得过靠得住的,就只有你了。”周六郎说道,“用不着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人又是一回事。”
秦十三郎点点头,旋即又摇头。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扁我呢。”他说道,伸手给了周六郎一拳。
这一次周六郎伸胳膊挡住,又给了他一拳。
“练练你的小身板吧,等我从战场上再回来,你还能不能挡住我一拳。”他笑道。
“放心吧,我只不过比你晚了十年而已。”秦十三郎笑道,“等你回来,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周六郎撇撇嘴。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街口,秦十三郎站住脚。
“那我走了。”他说道。
周六郎也站住脚,点点头。
“你真有事?”他又问道。
“对,父亲给我介绍了先生,只不过这个先生不好伺候,我如今每日要赶早去他那里侯门。”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哼了声。
“不过,来送你也是真的。”秦十三郎又笑道,伸手拍拍他的胳膊。
周六郎哼了声,抬手冲他拱手。
“祝你金榜题名。”他说道。
“那不用祝。”秦十三郎笑道,晨光里少年郎脸上的自信满溢,也冲周六郎拱手,“祝你所向披靡,早立军功。”
“那还用祝,明摆着的事。”周六郎抬起下巴,说道。
秦十三郎哈哈大笑,两个相拱的手在空中碰了下。
秦十三郎翻身上马向西,周六郎向东,一人一马各自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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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五百字,两章并一章~
聚散离合成长,逝者如斯夫,不可阻挡。
第一百二十章 夜送
夜色降下来时,传令兵来回跑了几趟,奔走一天的人马开始安营。
其实他们现在没有走出去多远。
经过一番告谢皇帝的仪式,出发已经到了中午了。
虽然不到百人,但行进的速度却并不快。
他们主要任务不是去西北打仗,是为了护送朝廷的官员赴任。
经略使以及其他更换的武将多数是直接从自己现任的地方赶过去,从京中出发的则是奉有皇命彻查西北军务的监察官员。
当然也有周六郎徐茂修这些补充西北军线的多数,但这些多数在这些高级武官面前可以忽略不计。
倒不是这些京中的高级武将走不动路,而是有想走的快的,也有想走的慢一点的。
所以拉拉扯扯快快慢慢中人马半日才出城没多远。
“他娘的,今晚扎什么营啊。”
坐在篝火边,徐棒槌忍不住低声骂道。
“又不是跑了三天四夜了,这有什么可休息的。”
“闭嘴,多管闲事,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徐茂修瞪他一眼。
“我这不是急嘛。”徐棒槌嘀咕道,又去看范江林,“大哥,大哥,你看你一个人背着三张弓怪累的….”
“是有点累,军中配发的弓你替我背着吧。”范江林说道。
徐棒槌顿时拉脸,其他弟兄们嘻嘻哈哈的笑他,要把自己的弓也给他背着。
“四哥,你帮我看看我的马。”徐棒槌又喊道,扭头看不到人。
“四哥已经去看马了。”一个兄弟说道,“他给马修的好蹄子,如今引得好些人都要他去修蹄子…”【注1】
正说笑着,徐茂修站起来,眉头微皱,看向来时的方向。
“有人来了。”他说道。
范江林立刻将手抓住身旁不离的弓箭,其他弟兄们也都站起来。
这时候前后探路戒备的兵丁也发来了讯号。
“无妨,是自己人。”
传令兵疾驰而过。安慰纷纷站立起来的兵士,向主营帐而去,营帐外已经站着好些将官。
他们的面上没有什么担忧,这离京城这么近,又是官路,又是朝廷人马,要是真有人来骚扰,那京城的大小官员都回家养老去吧。
为首的将官接过传令兵手里递上的文书传看一刻,神情有些古怪,又传给下一个。
一个一个的看过。神情都有些古怪。
“胡闹。”
隐隐听的其中一个说道。带着几分不满。甩袖子进去了。
其他看过文书的武官们也或者摇头或者什么都没说,各自进营帐去了。
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站着的兵士们又都坐下来。
“…什么人?”
“…来做什么?”
大家纷纷低声议论一面好奇的向来时的方向张望,野外的夜色比京城要黑很多。黑压压的看不到什么异样。
“说是来送行的…”
听到这句话,徐茂修下意识的转过身,看着隔壁坐着的一堆正交流新得来消息的人。
“给谁送行?”他不由问道。
“这大晚上的追上来,又有官府的路引传令,肯定不是一般人,送的也不会是你我这种人啦。”那人笑道,一面冲将官营帐边努努嘴,“这一趟年轻人多,都是将官子弟。娇生惯养的,家人舍不得的多的是….”
说话间黑压压的夜色里出现火把点点,嘈杂的马蹄声也逐渐清晰。
看来来的人还不少。
营地的兵丁都忍不住好奇的站起来看。
人马越来越近,随着夜风烈烈的火把照耀下可以看清大约十几人并一辆马车,不对。除了十几人的护卫外,另有几匹空马。
“不会吧,谁家护卫出行还配双马?”
兵士们忍不住惊讶说道。
长途奔袭最是伤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配备三匹马轮换,当然这种奢侈的做法对于马儿稀缺的中原内地来说是不现实的,就是在西北军中也是极其少见的,能得到这种配备的只有精良的斥候们才有资格。
因为有了事先招呼,人马并没有受到阻拦,停在了营地外。
马车掀开了,一个女子走下来。
营地里一阵低低的嘈杂。
“看吧,果然是哪家的女眷舍不得亲人远行…”旁边的人笑道,一面对徐茂修说道,却见徐茂修神情惊讶,再看徐茂修身旁的其他人,简直要把眼珠子掉下来一般。
这有什么惊讶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小兵正向嘲笑几句,就见徐茂修大步走开了,方向是营地外的人马处。
“又不是找你的,别多事看热闹,小心被打….”
小兵忙喊道,话没说完,就被徐棒槌嗷的一声叫打断了。
紧接着五六个人都向那边跑去。
小兵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看过来,神情惊讶,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那冲上去的几个人并没有被那些护卫打翻在地,而是直接站到了马车前,更让人意外的是,那个小娘子还冲他们施礼!
施礼!
一群人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不会,是来给他们几个穷丁送行的吧?”那兵丁喃喃说道。
半芹掀起了车帘,整个人罩在斗篷里的程娇娘便走了下来。
“妹妹,有什么事?”
“出什么事了?”
七个弟兄七嘴八舌的问道,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送礼啊。”程娇娘说道。
众人一愣。
“真有第三个礼啊?”徐棒槌喊道。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程娇娘说道,一面伸手指向一旁,“那就是。”
一旁七匹马正打着响鼻。
原来是送马。
“鼻头白的那个是我的!”徐棒槌又是第一个喊道,冲了过去。
其他弟兄们都笑着也跟上去。
“真不用。”徐茂修说道,“一路上走的也不快,再说我们几个也都不是骑兵,到了西边也用不到,你怎么大半夜的跑来了?”
他说这皱眉看四周。
“自己来的吗?”
这些护卫是周家的吗?
见他看过来,一旁马上一个裹着大斗篷的人便下马。
“郎君不用担心。是我陪娘子来的。”
兜帽掀开,火把下露出少年英俊的面容。
营帐猛地被掀开,一个亲随跳进来。
“公子,公子!”他大声喊道。
这个营帐是四人共住的,但此时其他人都在帐外围着篝火说笑,帐中只有周六郎一人。
“喊什么喊!”
火把下看书的周六郎没好气的喝道。
“公子,公子,程娘子来了!”亲随激动的喊道。
周六郎猛地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谁?”他问道。
“是程娘子啊,程娘子。来送行了!”亲随激动的喊道。
来送行…
她来送行!
周六郎顿时觉得浑身长刺一般恨不得在地上滚一滚才好。
这..这…
“胡闹什么!”他涨红了脸喊道。起身就往外冲。
“还有秦公子也来了….”
亲随在后又喊道。
周六郎眼睛亮亮的冲到营帐外。便看到那边围着的人,虽然人影晃动,火把摇曳,但依旧一眼看到那站在车边的裹着大斗篷里看不清形容的女子。以及一旁已经摘了兜帽,正在说笑什么的秦十三郎。
这两个家伙!
“….真是来送这几个人的?”
“…送的什么?七匹马?”
“…什么好马啊?值得这样半夜追过来?”
穿行在营地里,听着耳边的议论,周六郎的脚步放慢了,最终停下。
“…说是妹妹和妹夫来送行了….”
什么妹妹妹夫!
周六郎转头狠狠的看向说话的几人,几个人也看到了他。
这样围观显得没有规矩,这位小将生气了吧…
看眼里都冒火了…..
几个人忙垂下头互相拉了拉躲到一边去了。
周六郎站在原地看向那边,攥手察觉不对,低头看原来手里那拿着书卷。
“行了。快回去吧。”徐茂修说道,说完了又觉得半夜走路更不好,“要不就在车里歇一晚吧,别乱跑了。”
“把篝火点起来。”范江林也说道。
程娇娘摇头。
“不用了,我就是来送马的。这就回去了。”她说道。
“以后别这样胡闹了,你这样,倒是和我们见外了。”徐茂修还是沉着脸说道。
“原本早一些的,只不过一直没做好,所以就耽搁了。”程娇娘说道,矮身施礼,“让哥哥们担心了。”
“别担心,有我在呢,再说,她又不是那种鲁莽冒险的人。”秦十三郎在一旁笑道。
徐茂修和范江林便都看向他,躬身施礼。
“有劳秦公子了。”他们齐声说道。
“荣幸,荣幸。”秦十三郎笑道,微微还礼。
还真跟妹妹妹夫似的…
周六郎将手里的书攥的咯吱响。
就是妹妹妹夫,正经哥哥在这里呢!
“四哥。”程娇娘忽地喊了声。
站在一旁的徐四根忙应了声,站过来。
“其实这第三份礼物,主要是给你的。”程娇娘说道。
大家都愣了下,徐四根更为意外,又有些手足无措。
“我吗?”他问道。
“四哥,你好好看着这些马,过一些时日,你就能看出成效了。”程娇娘说道。
马?成效?
徐四根不由看向马匹,这些马他适才大概看了眼,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好的马匹,至少不值得妹妹这样大半夜的追上来相送。
当然这是单从价格上来说,礼轻情意重。
原来还另有成效?
“是什么?”他不由问道。
“这个成效要靠看,四哥一路上慢慢看,就看明白了,说,没有必要,也说不清。”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冲他们再次施礼。“军营之地,女子不便,妹妹告辞了。”
“这么晚了,别走了。”徐茂修等人说道。
“没事,我们这些人呢,京城官路,没事的。”秦十三郎笑道。
“那就有劳秦公子了。”徐茂修等人施礼。
看着这边人上车上马果然呼啦啦的调转马头,周六郎忍不住前迈几步。
这两个家伙!
“恭祝各位将士,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秦十三郎用手拢在嘴边大声说道。
声音在夜色里传出去很远。
伴着他的呼喝。他的护卫们齐声呼喝。
不管是送谁。这种祝福让营地的里的兵士们都笑起来。
“好。”有人拉长声调答了声。
紧接着更多的应好声也响起来。杂七杂八最终哄声一片。
秦十三郎再次遥遥拱手,调转马头。
人马慢慢而去。
随着他们的离开,营地的喧嚣更甚,很多人都向徐茂修这边涌来。带着好奇带着询问还有来看马的。
在这喧嚣里周六郎静静的看着离开的人马。
“嘘.”忽的有人说道。
热闹的人愣了下。
“听!”那人说道。
听什么?
营地的喧嚣渐渐小下去,夜风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丈夫处世兮…..当封侯…”
女子沙哑的声音在夜色里一阵阵传来,与此相伴的还有渐渐而起的击鼓声。
“…..男儿立命兮….有功业….”
徐茂修不由向前迈了几步,这熟悉又陌生的歌…
熟悉的是曾经某时此景见过,陌生的是,这女子的气息比那时好了很多,夜色里悠远而长。
“妹妹为我们唱歌呢!”
徐棒槌大声喊道。
这声音立刻引来一片嘘声。
“别吵,听不到了!”
徐棒槌嘿嘿笑。
“是我妹妹给我们唱歌呢…”他又嘀咕一句,不过这次到底没敢大声。自己也伸长脖子向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夜色里点点火把越走越远。
“…..招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
“......千金买马鞭......百金装刀头....” 【注2】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一开始只有这女子的声音传来,不多时有男声相合,明明只有一男一女一鼓,声音却如同直达天际,随着鼓声的激烈。虽然女声调始终平缓,但每个人心中不由激荡。
不知是哪个开头,这边营兵们也开始跟着吟唱起来,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震天地。
“……万人一心兮…..子同仇…..”
“……忠与义气兮….冲斗牛…..”
“.....一个拟当千….视死亦如眠…”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女子的声音早已经远去听不到了,但反复唱响的嘹亮歌声却依旧环绕夜色中的营地。
在这歌声里,周六郎咧嘴一笑,将手中的书卷在身前敲了敲,转身向营帐而去。
报国救黔首,.杀贼觅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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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在没有马蹄铁以前,军中骑兵都自己修整马蹄,来养护自己的马,关于马蹄铁的普及,也没有统一论证,有说宋,也有说明元,这里是架空唐朝背景,所以设定尚未有出现。
注2:取自杜甫《后出塞》
ps:粉红双倍凌晨截止,谢谢谢谢,谢谢大家厚爱。
第三份礼物,这次才算是送行结束,(*^__^*) 嘻嘻……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中秋(为盟主打赏加更)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中秋。
京中八月十五的胜景,不比上元灯节逊色。
各家各户的花灯都提前准备充足,只等那日争奇斗艳。
陈丹娘蹬蹬的在一院子的花灯中跑过,身后奶妈丫头小跑跟随。
“母亲,母亲。”
厅堂里陈夫人正和仆妇看新做好的衣裳,见她跑进来,仆妇忙将衣裳挪开。
陈丹娘在陈夫人面前跪坐下。
“下学了?饿不饿?”陈夫人伸手摸着女儿肩头笑问道。
“母亲,母亲,程娘子不来咱们家过节吗?”陈丹娘急急问道。
“这是十五,她怎么来咱们家,人家也有家的。”陈夫人笑道。
“是这样吗?”陈丹娘将信将疑,“不是是程娘子与咱们家不好了,以后不来往了?”
陈夫人的脸顿时拉下来,目光看向门前跪坐的奶妈丫头。
“母亲,不是她们说的。”陈丹娘说道,摇着母亲的衣袖,“姐姐也不去找程娘子了,程娘子也不来家里玩,我要去找她,姐姐和爷爷都不让我去,我还听到他们说到了三姐姐,是不是程娘子跟三姐姐一样,以后再也不来了….”
听她提到三姐,陈夫人的心便坠了下去。
“没有,别乱猜。”她说道,勉强笑了笑,“是因为程姐姐最近有事,不好去打扰。”
一面拍拍她的头。
“母亲帮你看着,等方便了。就带你去找程娘子。”
她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衣裳。
“你瞧,给程娘子的衣裳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就送去了。”
陈丹娘这才放心了。
陈夫人又岔开话,母女说笑一时,陈丹娘便被带下去了。
陈夫人脸上的笑散去,叹口气。
“去问问十五的时候,周家的帷帐在天街哪里?”她说道。
“夫人,周家的帷帐,没资格在天街上。”仆妇含笑提醒道。
天街便是御街。中秋节皇帝与民同乐会登宣德门,升朝官以上的人家才有资格在天街上得见天子。
陈夫人也想到了,忍不住摇头笑。
“那,其实也不在乎多一个,我去问问老爷,能不能在外边挤一个。”她说道。说到这里越发觉得是个好主意,果然起身就去了。
而与此同时,秦府,秦夫人也正拉着秦十三郎问周家。
“他们家在哪我不知道啊。”秦十三郎说道,“母亲找他们何事?”
“说亲啊。”秦夫人说道,看着秦十三郎反而有些奇怪。“不是你说让我去他家提亲的吗?怎么?不用了?”
秦十三郎笑了。
“要是有合适的,母亲就去说吧。”他说道。
秦夫人笑吟吟看着他。
“不如你去与她先说说。看看我挑的人家合适不?”她说道。
“不用了。”秦十三郎摇头笑道,“程家觉得合适就行,她不过问的。”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你们都商量好了?”秦夫人问道,一面又带着几分好奇,“你那日晚是去哪里了?”
“这不用商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秦十三郎笑道。“我不是说了吗,去送周六郎了。”
问过小厮了也的确如此。但是问过小厮也不一定。
这个儿子,想让她问出来的时候就让她问出来,不想的时候,小厮嘴里的话也不可信。
不过儿子最近的确没机会与那娘子见面,他的功课紧得很。
秦夫人点点头,丢开暂时不想。
“那好。”她说道,一面看着仆妇,“去和老爷说,这次赏灯,把周家安排到咱们家旁边。”
仆妇应声是。
“这样说话也方便。”秦夫人摇着扇子对秦十三郎笑道。
秦十三郎也在笑。
“母亲觉得好就好。”他说道。
秦家和陈家的动作都很快,一天之后,周家的赏灯帷帐就被确定好了,借花献佛的人自然多得是,所以第一时间就有人告诉周家了。
得知自己家帷帐被安置的地方,周老爷吓了一跳,连管事让去看修好的灯山都顾不得了。
“在御街上?”周夫人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不会错了。”周老爷说道,在厅堂里走来走去,难掩激动,“是陈家和秦家安排的。”
一个陈家安排就够让人高兴的,没想到还有秦家,周夫人坐直身子。
“他们要干什么?”她问道。
“能干什么啊。”周老爷啧了声说道,“都是受了咱家娇娇儿的大恩,我还以为他们都忘了呢,这还差不多。”
说道娇娇儿,周夫人又想到什么。
“十五她真不来家里了?”她问道,“别是故意让人以为咱们不和吧?”
“什么不和?哪来的不和?王家的人都来说过了,要带她去赏灯。”周老爷说道。
“竟然还邀她去赏灯,真是怎么想的…..。”周夫人忍不住说道,“傻大胆…”
这话周老爷不爱听。
“怎么不能啊?怎么就傻大胆了?”他瞪眼说道。
管他是傻大胆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不是她儿子去陪那女人就好。
周夫人忙笑着岔开话。
“我是说这王家的公子还挺有心的,怪不得娇娇儿自己看上了。”她笑道。
这话还差不多,周老爷满意的点头,但还是觉得有些不顺心。
“要是成了亲,也能留在京城就好了。”他说道,叹口气,所以说女儿家就是女儿家,一嫁人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想想那太平居,想想神仙居。想想太平豆腐,想想翻手云覆手雨的手段,想想起死回生的医术….
都将是别人家的了…..
周老爷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
真是痛死了。
秋日炙晒,来往的传令兵来来回跑过,荡起尘土飞扬。
“又要扎营?”徐棒槌瞪眼喊道,“这才走了几天啊。”
“大人们要在遂城府过十五。”旁边的兵丁说道。
徐棒槌忍不住呸了声。
“出门在外的,过什么十五啊。”他说道。
“你急什么急啊,能休息不更好?”兵丁笑道。
“有什么可休息的,爷爷我等着去立功呢。”徐棒槌急道。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笑。抱怨归抱怨,还是乱哄哄的开始安营扎寨。
将官们被当地的官员请去城内驿站,而秉承规矩,他们这些营兵则只能在城外安营。
“四哥呢?”
几个兄弟安顿下来,转头看少了一人。
“能干什么啊,又看马呢。”范江林说道。
徐棒槌等人一脸不解。看向不远处的马圈,果然见徐四根蹲在其中。
“四哥都快要把这些马供起来了。”徐棒槌说道,一面抓头,“莫非妹妹给的真是什么千金良驹?”
徐茂修站在一旁,看着认真查看马匹的徐四根。
“怎么样?”他问道。
“还看不出来。”徐四根说道,目光并没有离开马儿。确切的说是马的蹄子。
七匹马混在众多马儿中皮毛没什么出众,但低头看认真看去就会发现。它们的蹄子与众不同。
“官道平坦,所行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差别。”徐四根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与其他时候不同,他的神情激动,眼睛亮亮。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是。三哥!”
他有些激动的抓住徐茂修的胳膊。
“三哥等到我们到了西北,就能看出来了!”他有些语无伦次说道,抓着徐茂修的胳膊不自觉地用力,“三哥,三哥,就能看出来了!不一样了!大大的不一样了!三哥,这是一份大礼,这是妹妹送的大礼!”
徐茂修笑了。
“是,我知道,妹妹送我们的绝不是一般的礼物。”他说道,拍了拍徐四根的胳膊。
“大礼,大礼,这份大礼,简直..简直…”徐四根说道,声音依旧颤抖,这是自从那日天亮后看清程娇娘送的马后就一直这样了,“你们不懂,你们不懂,那又多痛,心有多痛,那么多马,那么多好马,明明不该死,却不得不弃死….如果,如果真的…如果真的能成….”
他喃喃自语,神情激动又蹲下来,恨不得将眼前马儿的蹄子抱在怀里,怎么看都看不够。
徐茂修无奈的笑了笑,察觉有视线看过来,他转头看去,见是一队准备入城的将官,其中一个少年郎正看向自己。
见他看过来,周六郎收回视线。
不就是几匹马,有什么好显摆的,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了都。
真是没出息!
夕阳收尽最后一丝光芒,大地披上夜色。
周六郎抬头看了眼天空中渐渐而起的圆月。
“京城的十五很热闹,不知道这边怎么样?”
身旁的将官们低声笑谈。
是啊京城的十五很热闹,那女人应该会去看热闹吧?
不过也许不会,她那样古怪,一向不爱热闹。
大过节的,她会做什么?
自己家肯定不会去,一个人呆在家里吗?
“六郎,走了。”身旁有人喊道。
周六郎回过神,忙应声是催马跟上,渐渐明亮的月色下,一众人向城中得得而去。
此时同一片月色下的京城,已经变成了人间仙境。
街上到处都是各色花灯,更有权贵豪商摆出的几丈高的灯山,站在宣德门上,一眼望尽京城,如同浩瀚星空,美艳无比。
“哥哥,哥哥。”
二皇子急急的喊道,看着在城楼上走来走去,向下张望的晋安郡王。
“殿下,您慢点。”内侍们小心的护着喊道。
城楼上除了皇帝,后宫妃嫔们也来了,另有几个跟天家走得近,身份也纯正的皇亲,朝中重臣,再加上侍女太监,倒有些拥挤。
晋安郡王站住脚,回头伸手。
二皇子拉住他的手站过来。
“哥哥,好看吧。”他说道,看着近处御街上的璀璨,以及远处京城的绚丽,带着几分得意,“前几年让哥哥你来你还不来,非要闷在屋子里睡觉,现在后悔了吧?”
晋安郡王笑了笑,没答他的话,而是继续向城门下看去。
他似乎在看灯,又似乎不看灯,二皇子终于觉得不对。
“哥哥,你在找什么?”他问道。
虽然能在御街上摆设帷帐的不多,但不多不多算下来也有三四十家,近处的能看清,远处的灯光璀璨下反而看不清。
周家的帷帐就在最远处吧。
“我们能下去看灯吗?”晋安郡王回头问道。
这话不用启奏太后,几个内侍便立刻摇头了。
“殿下,可不敢胡闹!”他们齐齐说道。
晋安郡王也知道不可能,闻言笑了笑。
“来,我们来这边看。”他笑着拉起二皇子,向另一边走去。
他是站得高但看不到,有些人已经站到了近前,却依旧没有看到。
“程娘子没来?”陈夫人惊讶说道。
“是啊是啊。”周夫人陪笑说道,心里哼了声,就知道这些人安排她们家坐这里是为了什么。
但管它呢,反正我们也是理所应得。
“那她…”陈夫人张口又问,帷帐外又是一阵喧哗,紧接着女子的笑声传来。
“哎呀这家的灯真好,我们进去瞧瞧。”
陈夫人收起话,看着闪进来的妇人微微一笑。
“哎,姐姐也在?”秦夫人一眼看到陈夫人,摇着扇子便笑道。
陈夫人笑而不语,看着她身后的秦十三郎。
帷帐本来不大,突然又进来几人,顿时显得拥挤,再看外边,随着陈夫人和秦夫人的到来,便有别家的女眷也试探着走来。
一时间周家的女眷不得不避到外边去。
对于这种麻烦,周夫人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喜笑颜开。
“程娘子呢?”秦夫人直接开口问道。
“没在。”
不用周夫人答话,陈夫人先笑道。
“去哪了?外边看灯吗?怎么没见到。”秦夫人说道,一面推秦十三郎,“去给我叫进来。”
“她没来。”
这次依旧不用周夫人答话,秦十三郎笑道。
秦夫人和陈夫人都看向他。
“没来?在家?”她们一起问道。
“她今日和人有约。”秦十三郎笑道。
“与谁有约?”
两个夫人再次问道。
“她的未婚夫。”秦十三郎答道。
未婚夫!
陈夫人和秦夫人神情惊愕。
“十三!”
秦夫人回过神,竖眉气声喝道。
秦十三郎看着母亲哈哈笑了,带着得逞的小得意挑了挑眉毛。
而这边几次张口又闭口的周夫人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伸手取过桌案上的茶壶。
她还是给这些夫人们斟茶吧,反正她的外甥女的事外人比自己知道的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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