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要见
未婚夫!
周夫人眼睛瞪大,如同见鬼。
“来的是谁?”她又问道。
“一个是程家四郎,一个说是程娘子的未婚夫…”仆妇再次重复一遍。
周夫人跪坐着,有些失神。
真的是未婚夫?
“这种女人也有人要?”她说道。
先前是个傻子,如今是个煞星,娶回家做什么?
“娶回家做什么?”周老爷哼了声,“当然是享荣华富贵了,我们娇娇儿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谁挡了她的路惹了她不高兴,那就是丢命破家灭门….
看看她一个天生痴傻的孤身来到京城,这短短时日就一手握着三间有名有利的铺子,另一手则握着七八条人命。
行的金刚手段,世人面前表的却是济世救难的菩萨心肠。
前者做到也没什么稀奇,世上恶人多的是,稀奇的是做了前者的事却得了后者的名。
太吓人了…..
周夫人伸手抚着心口喃喃说道。
“世上哪个富贵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哪个剥开来看不吓人?你这妇人怎的越活越糊涂了?”周老爷瞪眼说道,一面看向仆妇,“就他们两个吗?”
“是,就他们两个。”仆妇说道。
周老爷若有所思的皱眉。
“老爷,是真的啊?”周夫人见状问道。
“其实我赶回之前,程家的确说了门亲,我正打算好好查问时接到你的信,这才急着赶回来。”周老爷说道。
好好查问?
周夫人看着自己家老爷,自动领会其中意思,除了字面意思之外的所有意思。
“没想到这程家竟然自己做主了!”周老爷愤愤说道,“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亲娘舅放在眼里?”
“那就不认。赶走吧。”周夫人说道,“免得惹娇娇不高兴。”
不高兴了埋怨程家倒无所谓,只怕万一迁怒他们家就惨了。
“父亲。”
周六郎从外边迈步进来说道。
“既然他们能找上门。那就有恃无恐,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出去乱说,对妹妹不好的。”
“那也是程家对她不好。”周夫人说道。
“母亲。”周六郎跪坐下来说道,“程家对她不好,那是她的亲长,子不语父之过,她又能如何?”
周夫人笑了。
“她又能如何?她本事大的很,用得着咱们费心……”她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周老爷打断了。。
“请他们进来。”周老爷坐直身子说道。
“老爷!”周夫人不解喊道。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亲长,这种事,她做子女的说不得,我们管的。”周老爷说道。
“我们就是不管。人家也应对得了。”周夫人低声说道。
“所以说啊。”周老爷瞪她一眼
白捡便宜的做姿态又不损失分毫的事为什么不做?
女人就是蠢!
当然,也有不蠢的,比如他那不显山不显水的外甥女。
“请!”周老爷抬手说道。
“这家布置的挺不错啊。”
王十七郎一面走一面看。
“看起来也没不是没钱啊,怎么因为几个嫁妆跟你家闹个不休呢?”
引路的小厮纷纷侧目面色不善。
程四郎脸色涨红瞪他一眼。
“休得妄言。”他低声说道,说着话察觉有人看过啦。他便眼角的余光也看过去。
一旁小路上站着两个少年郎,一个长身玉立,温润如玉,一个身形英武。
程四郎不由多看两眼,见那两个少年也看着他们。是周家的儿郎吧?
他念头随转,脚步不停向内而去,感觉身后视线久久未散。
“哪个是啊?”秦十三郎收回视线问道。
周六郎摇摇头。
他虽然去过周家,但并没有与周家的儿郎们相处,自然也不认得。
“不管哪个是,又有什么。”他说道。
问那个做什么,管他哪个是哥哥哪个是未婚夫,难道他们自己说是,就真的是了吗?
更况且,不管哪个,都长得很丑!
他说完抬脚就走,秦十三郎忙跟上。
“你回家去吧。”周六郎在门前说道。
“为什么?”秦十三说道,一面笑,“周六,这还是我提醒你的,你找到借口去见她,却要甩我了。”
“因为,这是我家的事。”周六郎看着他,哼声说道,一面在我家二字上加重语气,不待秦十三郎回话,催马疾驰而去。
这边程四郎和王十七郎已经迈进厅堂,行礼问好规矩之后才坐下。
“伯父。”程四郎说道,一面自我介绍,“我是程家四郎,程二老爷是我叔父。”
“舅父,我是王家十七。”王十七郎也跟着说道,“程二老爷是我岳父。”
噗嗤一声,周老爷喷茶。
“先别喊,乱喊什么!”周老爷说道,一面放下茶碗,瞪眼看着眼前的少年郎,“谁让你喊舅父了?”
王十七郎笑了。
“舅父大人,你也知道我的吧,你从江州走之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他说道,“我就是程大夫人娘家侄儿。”
“哪里就说定了?我家中有事急归,说了此时以后再议,怎么就说定了?没有的事,这门亲事不算。”周老爷沉脸说道。
王十七郎嘻嘻笑了。
“舅父,我岳父说了,你是担心我们家贪了娇娘的嫁妆吧,这个你放心,我们家不在乎的,那些嫁妆我们不要了。”他说道,“人归我,嫁妆归你们,这下满意了吧?”
“她的嫁妆我们可不要,你们谁想要谁拿去。”周夫人立刻说道,面色几分畏惧。
王十七有些惊讶,母亲和姑母不是说这周家的贪婪,心念的就是当年的陪嫁吗?
“那些嫁妆可是很值钱的?”他不由说道。
再值钱能比命值钱吗?愚蠢的小儿!
周夫人和周老爷看着他,摇头。
这程家从哪里找来这个一个蠢儿!
而此时周六郎也站到了玉带桥前,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拍门。
门缝里有小厮的窥视。
“又是你!”
“你来干什么?”
院子里有小厮以及那聒噪的婢女的询问。
廊下端坐的少女神情木然的看过来。
一切如旧。
“程家来人了。”周六郎说道。
“谁?”婢女惊讶问道。
“你的一个哥哥,还有..”周六郎看着程娇娘,说道,“未婚夫。”
端了茶来的半芹闻言差点将托盘扔地上。
“未婚夫?”婢女失声喊道,一面看程娇娘。
程娇娘神情依旧。
“是吗?”她说道,微微一笑,“请来我见见。”
周六郎一怔,婢女半芹也都愣住了。
“你要见他?”周六郎问道,迈上前一步。
“我的未婚夫,我自然要见一见。”程娇娘说道,似乎他问的才是奇怪。
周六郎看着她。
是真的吗?
你要自己解决?
其实不用的,我们打发了就是了。
你要见他做什么?
程家说的人家能有什么好的。
如果你愿意,好人家你也不是挑不到…最不济,秦十三肯定没问题。
你要是愿意嫁他,他如果不肯娶,我定然不饶他。
他也未必不肯娶,说不定很愿意呢…..
你什么都不说,你什么都不说,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周六郎看着她,心中翻腾,神情变换,攥起拳头。
“好。”他最终说道,转身大步走开了。
你要如何,我随你如何。
第九十章 不错
周六郎回到家中的时候,周老爷正让人把程四郎和王十七郎关起来。
“周老爷,你想干什么?”王十七郎喊道,一面看着围过来的虎视眈眈的周家家丁。
如同很多武官人家一般,他们手下惯用的都是军中的亲兵转成,比起一般人家的家丁自然多了几分凶悍。
“怎么不喊舅父了?”周老爷捻须笑道,“你们是我的子侄后辈,来到京城,我自然要款待,有什么不对吗?”
“伯父,我是来读书的。”程四郎说道,带着几分慌张,“我不能留在你家。”
“读什么书啊。”周老爷哼声说道,“我家里也能读书,你们就老老实实的给我住着吧。”
“周老爷,你敢拘禁我,我家人定然不饶。”王十七郎喊道。
“你胆敢污我家女儿的清白,我还不饶呢!”周老爷哼声喝道,“你放心,不用你家人来找我,我这就找他们去!”
“我没有污,家里定下的,已经下了婚书了!”王十七郎喊道,“你才是污我!”
“少说废话,把他们给我拖下去。”周老爷摆摆手懒的跟他们废话。
几个后辈子侄,又是江州之人,别说绑了,就是打一顿,又能如何?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看着凶神恶煞的家丁直冲自己扑来,王十七郎立刻抱头蹲下。
“周家果然狂夫!”他同时大声喊道,“四郎你没骗我。”
此言一出,原本凶神恶煞冲着他来的两个家丁,便一转手先把看起来温和不用强扭的程四郎按住了。
竟然敢出言不逊背后骂人!
“你这混帐,我何曾说过…”程四郎叫屈,话没说完就被家丁掩住嘴,整个人也被反转揪住。带的帽子掉在地上,发鬓便乱了。
正乱哄哄的,周六郎从外大步而进。对于这二人的狼狈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止。疾步到周老爷身前,低声附耳说了两句话。
“真要见?现在?”周老爷惊讶问道。
周六郎点点头。
“她刚说的。”他说道。
这么快?周老爷捻须,他以为程娇娘要亲自过问这件事,怎么也得等自己和程家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而他也做好了这个准备。
没想到她竟然即刻就要见见这程家人给定的未婚夫,那就见吧,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立场。余下的就是坚定的听从自己这个外甥女的心意而行就足矣。
“我妹妹住在这里?”
掀开车帘,程四郎看着外边的问道。
“别听他瞎说,他们一定是要把我们带出去杀了毁尸灭迹。”王十七郎喊道。
周六郎没有理会,径直过去拍门。
“六公子。你又来了..”金哥儿打开门一面说道,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哈的一声。
“金哥儿!”
他吓了一跳,寻声看去,见是车旁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厮瞪眼伸手指着自己。
“六九儿?”金哥儿揉眼试探喊道。
“哎呀真是金哥儿。”小厮高兴的过来,不可置信的打量他。“你还没死呢?”
金哥儿呸了声。
“你才死了呢!”他说道。
“你娘和你姐姐天天在家哭…”小厮说道。
“哭什么哭,我好好的。”金哥儿哼声说道,一面看他,“你怎么来了?”
“我和四公子进京来了!”小厮说道,一面伸手指向后边。
程四郎跳下车。神情又惊又喜。
“真的是妹妹在这里啊。”他说道。
门已经打开了,周六郎迈进去,一个俏丽的女子身影随之转过来。
“原来是四郎君来了。”婢女说道,一面盈盈一笑施礼。
程四郎的记忆里坐在车上人群中乱乱中念书怡然自得的丫头的形象与之相合。
他松口气,果然是在这里。
“妹妹可好?”他上前一步问道。
“娘子一切安好。”婢女再次施礼含笑说道,“四郎君请。”
程四郎抬脚迈步,身后车里又传来喊声。
“等等。”
程四郎这才想起还有一人,他忙转身过去。
“你又要干什么?”他低声说道,“快些下车,要不然你就别见了。”
“怎能不见!”王十七将车帘子微微掀开一条缝,低声说道,“我来京城不就是为了见她?”
亏你还知道你来京城是为了见她!足足在德胜楼虚耗了这么久!
程四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快下来!”他说道。
王十七郎却往后缩了缩。
“你去给我借梳头洗脸的东西来。”他说道。
“你又要做什么怪?”程四郎皱眉低声喝道。
“舅父把我闹成这狼狈样子,我怎么能去见美人?”王十七也低声喝道。
程四郎看着他咬牙,但,既然已经定了是这个人,打扮收拾的好一些,让妹妹看了也至少欢喜一些吧。
周六郎已经在院中站立一刻,见婢女含笑又回来了。
“要什么?”他听到了皱眉问道。
“四郎君说要整理下仪容,怕冲撞了娘子。”婢女说道。
“真是丑人多怪!”周六郎怒道,抬脚向外迈步。
“无妨。”程娇娘说道,“这不为怪。”
周六郎停下脚回头看她一眼。
婢女领会和半芹果然取了梳头洗漱的东西一起送了出去,又等了一刻,二人才进来。
“四郎君请。”婢女说道。
程四郎深吸一口气迈进入院中。
廊下一个女子婷婷而立,端手看来。
就是那日荷花池边山石之上美人垂目一瞥。
美人屈身施礼。
程四郎回过神忙忙的要还礼,被人从背后推了把踉跄一下。
“某王家十七,见过娘子。”
王十七郎朗声说道,一面长身拱手见礼,动作娴熟流畅夸张,引得鬓边新插上的花颤巍巍。
他说着话。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小娘子。
“果然美人。”他说道,眼睛闪闪发亮。满脸赞叹,“且是不动如画美人。”
这世上的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与那些灵动如水鲜活亮丽的美人不同,有一种美人便是静态不动,就是站在哪里,不说不动不笑,便自成一画。
就如同画中的静立千古的美人,所以一贯被戏称为如画美人。
程四郎瞪了他一眼。
“妹妹,这是我舅父家的十七郎。”他介绍道。带着些许尴尬。
程娇娘再次施礼。
“请。”她说道。
此话一出,王十七郎咦了声,皱眉惊讶。
“这声音怎么这样难听?”他说道。
此言一出,程四郎周六郎婢女们都看向他。
“真是可惜。”王十七郎一脸遗憾。上前几步,看着程娇娘连连摇头,“不过算了,如画美人本就是摆着不动观赏的,你以后就少说话吧。”
婢女瞪大眼看着这少年郎。
“不会是傻的吧?”她转头低声问道。
一旁的半芹神情亦是复杂。
周六郎反而忍不住笑了笑。看向程娇娘。
这女人最是舌毒…..
“闭嘴!”程四郎涨红脸喝道,不安的看向程娇娘,“妹妹,他,他是玩笑呢…”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好啊。”她说道。
好?
什么好?
院中的人都愣了下,除了王十七郎。
“不错,不错。”他笑嘻嘻说道,“听话就好,你以后听我的话,我保证你过得好好的。”
程娇娘再次微微一笑。
“好。”她点点头,一面迈步下台阶,看着王十七郎。
她看得很认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视线稳稳的慢慢的扫过。
这种丑鬼有什么可看的!
周六郎绷着脸也看过去。
十六七岁的年纪,没有他高,瘦瘦的身形,也没有他结实。
小眼睛小鼻子,也没有他的精神。
擦得粉白的跟鬼似的!竟然还擦了脂粉。
虽然这也没什么,京中富贵子弟也多是如此打扮,但偏生这人打扮起来就令人恶心。
有什么好看的,多看两眼就恶心!
被小娘子这样打量,对于王十七郎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也是很乐意享受的事。
他干脆展开手臂,做个转身。
“怎么样?”他得意洋洋问道。
周六郎心里呸了声,看向程娇娘。
“不错。”程娇娘点点头,微微一笑,“不过我还想要问你一些话。”
看,来了吧…
周六郎带着几分戏虐看着王十七郎。
待会儿骂的你哭都哭不及….
“娘子请问。”王十七郎笑道。
“你今年多大?”程娇娘问道,“何方人士?家中有谁?家中是何营生?”
在场的人再次一愣,原本有些羞愧的程四郎也惊讶的看向妹妹。
这是要盘问家事了?
王十七郎哈哈一笑。
“娘子,不如我们坐下详谈?”他说道,伸手做请,“虽然这些事岳父都清楚,但既然你想知道,我便与你详细说来。”
说到这里冲程娇娘一挑眉抛个媚眼。
“咱们家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程娇娘略一低头施礼,果然转身。
“公子请。”她说道。
看着二人果然向厅中而去,院中的人都有些呆呆。
什么意思啊?
是,来真的吗?
婢女怔怔。
“娘子这是认了这门亲事?”她不由看着半芹问道。
半芹亦是怔怔,但旋即回过神。
“我去斟茶。”她说道,快步走开了。
斟茶…
婢女哦了声。
“我来烤茶。”她说道,跟了过去。
程四郎已经跟着进去了,院子里只剩下周六郎一个人。
他看着厅堂,那三人已经分主宾坐下,那个丑小子还眼珠乱转的四下看,那女人为什么还没翻脸?
骂他啊!嘲笑他啊!拿挂在墙上的弓箭射他啊!
“公子请用茶。”
对,喝茶!让他喝茶!然后气死他!
周六郎站在院子里看着厅堂攥紧了拳头,神情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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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
第九十一章 满意
笑声从屋子里传出来,越过小小的院子,传到门外。
秦十三郎侧耳听了听。
马车是周家的,但声音不是周老爷的也不是周六郎的。
院门开着,明显是有外男客。
秦十三下车,迈步走过来。
“..那天我在街上见到一个人特别像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果然是你…”
“…你们来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看娘子?”
门房里坐着两个小厮正在说笑,旁边还坐着两个面生的小厮。
他们说话都是江州口音,浓浓重重的语速又快,不过秦十三年少无事,对各地的方言曾经颇有研究,所以听起来并不费力。
“…这房子不错啊,是周家给娘子住的?”
“…这是娘子的..”
“娘子的?”
小厮正问,却见金哥儿跳起来。
“秦郎君。”他忙几步过去说道。
门房里坐着的几个小厮也忙站起来,看着这个少年郎。
“都在呢?”秦十三郎笑着指了指里面问道。
金哥儿也不知道他说的都在是谁,听起来秦十三郎知道谁在似的,他便懵懵的点点头。
秦十三郎便迈步进去了,一眼便看到厅堂里团坐的三人。
“这两个人怎么来这里了?”他惊讶问道。
“是她让来的。”周六郎闷声说道,说完了才忙转头,皱眉,“你怎么也来了?”
“我正好经过。”秦十三郎说道,“顺便问问程娘子些事。”
“明明都是天下最能撒谎的人,偏偏自己都信自己是从不骗人的。”周六郎哼声说道。
秦十三郎笑了。
“自己都不信,何谈让天下人信?”他笑道。
院子里多了个人。敞开的厅堂里的人都看到。
程四郎认出这新来的少年也是当初在周家看到的,想来是周家的儿郎们。
看起来,周家的也不是对这个傻儿妹妹不闻不问。
虽然也跟家里似的将她另地安置。但这宅子可比道观庙宇什么的好多了。
在看看这其内摆设用具,比周家用的也不差。
“如此我没有再要问的了。”
女子的声音说道。
程四郎忙收回视线看向她。
“哥哥是特意来见我的?”她问道。
程四郎忙摇头。
“不。不是。”他有些愧意的说道,“我是来京江州先生的书院读书的。”
“我是特意来见娘子的。”王十七郎说道。
程娇娘微微一笑点点头。
“我知道了。”她说道。
程四郎又想到什么,从身上拿出一个钱袋。
“妹妹还缺什么?这些拿着零用吧。”他说道,又微微红脸,“也不多,等过几日家用再送来我再多给妹妹些。”
“不用担心,等接回去家去。咱们家的钱多得是,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王十七郎又跟着说道。
果然是两个傻的…
门边坐着的婢女和半芹都低下头。
“半芹。”程娇娘说道。
婢女忙起身过去。
“多谢哥哥。”程娇娘说道。
婢女领会,过去将程四郎递来的钱袋收起来,忍不住看着他笑了笑。
“郎君真是有福了。”她低声说道。
郎君有福?不该是得到哥哥关心的妹妹有福吗?
程四郎不解。看着婢女拿起钱袋退回去了。
“如此就不耽搁哥哥读书了。”程娇娘说道。
“不耽搁,不耽搁。”王十七郎笑着说道。
程四郎瞪他一眼,自己先起身。
“我在书院住,就在城外,你问江州先生的书院就知道了。”他说道。
“我住在醉云阁…”王十七郎说道。
“他即刻就回家去了。”程四郎打断他说道。
“急什么啊?”王十七郎说道。摇头,“要走我也跟娇娘一块回去。”
“那你快些让家里来接她回去!”程四郎伸手抓他起来,低声说道。
哦,对,想来家里还等他回信满意不满意呢。不回信的话,这门亲事就会拖下去。
王十七郎想到要紧事,便忙起来了。
“娇娘妹妹等着,你家里很快就来接你回去了。”他说道。
程娇娘含笑点点头,起身送客。
看着厅内二人走出来,周六郎和秦十三停下说话。
虽然没有互相介绍,程四郎走过他们时,还是点头施礼。
周六郎没有理会,秦十三笑着还礼。
“不知,哪个是?”他忽的问道。
这话问的突然,但程四郎和王十七郎都明白他问的什么。
王十七郎轻轻咳了声,将身形挺直,冲秦十三郎得意一笑。
“觉得如何?可满意否?”秦十三郎含笑好奇问道。
王十七郎也笑了。
“满意,满意。”他笑道。
“快走吧。”周六郎沉声说道。
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同样是周家的儿郎,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这个就凶神恶煞的。
程四郎和王十七郎想到在周家被家丁折腾的狼狈没有再多说话,反正见到妹妹了,各自心愿已达成,至于周家,没必要再牵扯,忙抬脚走了。
周六郎抬脚就向厅堂而去,秦十三犹豫一刻也忙跟上。
婢女正收拾茶碗,程娇娘也要迈步出来。
“你,打算如何?”周六郎问道。
“什么打算如何?”程娇娘问道。
周六郎瞪眼要说话,秦十三先开口了。
“娘子,觉得如何?”他含笑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还不错。”她说道。
“什么不错?”周六郎上前一步问道,眉头紧皱。
“这个人啊。”程娇娘答道,伸手指了指门外。
“哪里不错了?”周六郎喊道,又带着几分闷气。
“家世也不错,人也不错。”程娇娘说道,点点头,“都不错。”
周六郎咬牙瞪眼看着她。
“你当真?”他问道。
“婚姻大事,人之常情,理所应当,这有什么假的?”程娇娘笑了笑说道,“我也不说假话。”
“他,他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家,你,你…”周六郎又上前一步,伸手指着外边有些语无伦次,“哪里好?程娇娘,你自己知道你自己不是傻子,其他人可都还把你当傻子看!肯娶一个傻子的,算什么好人家,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肠!你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听得周六郎的喊声,重新捧茶来的婢女站住脚。
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日子没有过,怎知道好还是不好?”她喃喃说道。
与此同时屋内女声也响起。
“日子没有过,怎知道好还是不好?”
程娇娘说道,撩动衣裙迈步,一面侧头看周六郎微微一笑。
她在笑,如今她的笑容也并无怪异,相反很是好看。
只是周六郎却不由心中一寒。
他突然想到那女子上下打量王十七的样子,想到她询问王十七家的事,此时怎么想都觉得这场景好似一头虎面对送上门的肥羊一般。
王十七算什么?
王家又算什么?
只要这女子愿意,她就能让他们王家都改姓程。
可怜?紧张?不安?担忧?
谁该如此?
这个江州傻儿吗?
是那犹自觉得占了便宜,浑不在意的王家!
第九十二章 怎样
程娇娘的宅门关上,伸手牵住马儿的周六郎回头看了眼。
“走吧。”秦十三郎已经坐上马车,招呼他,“别费心了,她没事。”
“谁费心?”周六郎哼声看他一眼,“你巴巴的跑来做什么?”
“我不是费心。”秦十三郎笑道,“我是不放心。”
说罢一笑扬鞭催马。
这一次进家门后一路上并没有巧遇母亲,而是直接被叫去了。
让又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大夫诊治一番,絮絮叨叨的听些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的嘱咐,又喝完一碗茶。
秦十三郎看向母亲。
秦夫人还在笑眯眯的端详他。
“母亲,你看够了没?”他下茶碗说道。
“没看够。”秦夫人笑道。
“看了十六年了,还没看够?”秦十三郎哼声说道,“这话哄我父亲还差不多,旁的也没人信。”
秦夫人咯咯笑了。
“十六年了,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不高兴的样子,当然看不够。”她笑道。
“我哪里不高兴?”秦十三郎说道,一面微微一笑。
秦夫人伸出手,果然点着儿子额头、眉毛、心口…..
“这里,这里,这里…”她笑道。
秦十三郎起身。
“母亲,别闹了。”他说道,皱眉,微微拔高声音,“我又不是小孩子!”
屋子里一片安静。
这大约是大家第一次见到如此说话的秦十三郎,秦夫人微微瞪眼,举着的手停滞在身前,仆妇们也惊愕的看着他。
“我们十三都会发脾气了?”秦夫人转眼又笑了,摇着扇子说道。
屋内气氛恢复如常。
秦十三郎吐口气。
“我以前不正常人,装些样子当正常人罢了,如今我都正常了。还装什么装。”他哼声说道,一甩袖子,“不高兴了当然会发脾气。”
秦夫人掩嘴笑。
“是啊。不得已时为不得已事,无奈之人顺无奈之事。我们十三就是最聪明。”她笑道,一面伸手,“来来,让母亲好好看看正常人的十三郎,真是看不够呢。”
秦十三郎哭笑不得,甩袖子转身出去了。
挥开要搀扶的小厮,秦十三郎沿着路慢行。脸上笑意散去。
“其实,原本就是多虑了。”他自言自语道,又摇头笑了笑。
哪一次不是如此,愤怒也好担忧也好。都是别人,而身为牵动一切的她皆是看戏,到底谁在戏中谁在看戏。
对于别的女子来说,夫家如何,丈夫如何。都是关系一生的要紧事,但对于这个女子来说,性命大事都能翻覆与手,婚姻大事又算得了什么。
生的这般人家,自小这般病。母死父弃养,她不也过的好好的。
不得已时为不得已事,无奈之人顺无奈之事….
秦十三郎停下脚。
不管境遇如何,她都让自己活得好好的。
只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会觉得有些难受。
“公子?”
身旁的小厮见他久久站立不动,只当是走得累了,试探着前来搀扶。
秦十三猛地转过身。
小厮吓了一跳,看着自己的公子。
“不应该。”秦十三说道。
“公子,什么不应该?”小厮不解问道。
“是的,不应该。”秦十三说道,迈步向外走。
他的脚步比以往快了些,走的很是不利索,小厮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忙跟上。
而这个时候,周六郎才踏入家门。
“怎么样?”
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周老爷就忙问道。
周六郎嗯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周老爷不解问道。
“就是,挺好的,没事了。”周六郎闷声说道,一面低头告退。
周老爷将他唤住。
“等等,等等。”他说道,招手让儿子进来,“进来说说,怎么就挺好的?”
周六郎闷头坐下。
“都挺满意的,就没事了。”他说道。
周老爷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周夫人妇人心灵神会。
“哎呀,她竟然看上那王家公子了?”她惊讶问道。
“你是说娇娇儿同意这门亲事了?”周老爷终于反应过来,瞪眼问道。
谁知道她到底看上什么了…
周六郎嗯了声。
周老爷面色惊愕,伸手捻须不知道说什么。
“那王家,这么好?”他自言自语说道。
“既然她看上,那咱们就不用管了。”周夫人则欢天喜地,卸下了一副重担,“我看那王家的公子长得也不错,人也有些缺根弦,且看起来在家必然是骄纵的,这样的人,娇娇儿拿捏很容易,拿捏了他,岂不是也拿捏了整个王家…”
说着抚掌笑。
“这门亲事真是太合适了,娇娇儿那么聪明,怎么会不同意。”
最好的是这王家是南边的,她赶快成亲离开京城吧。
“真是可惜了。”周老爷捻须皱眉说道。
“可惜什么?女儿家都是要嫁人的。”周夫人说道。
“如此才干,嫁给别人家?”周老爷皱眉,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到周六郎身上。
周六郎身子猛的绷紧,放在膝头的手攥起来,心跳咚咚。
周夫人也跟着看过来,吓了一跳,伸手拍周老爷胳膊。
“这个也是没办法的,娇娇儿自己看上了。”她说道。
“怎么就没看上你呢?”周老爷看着周六郎还是忍不住问道,一面打量他,“也不比那姓王的小子差啊?咱们家更不用说,怎么也比王家好吧,怎么就没看上你呢?”
周六郎涨红脸站起来,转身就走。
“你说什么呢!咱们六郎当然比那人好,但娇娇儿看不上有什么办法。”周夫人急急说道,满脸笑意。又有些紧张,“你可别瞎操心乱点鸳鸯,人家看上那王家公子了。你可别去乱说话,惹恼了她…咱们六郎再好。她也没看上咱们六郎,没看上就是没看上,在一起这么久了,要是看上早就看上了….….”
周六郎加快脚步,想要抛开父母的话,但偏偏声音如影随形。
人家没看上咱们六郎…
没看上就是没看上…
在一起这么久了,要是看上早就看上了….
就是没看上….
少年拔脚跑起来。两个迎面走来的小娘子忙躲避,差点被撞倒。
“六弟干什么呢?”小娘子抱怨道,回头看着奔跑的少年郎,“被人打了吗?一副要哭的样子。”
“谁还能打他…”另一个小娘子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才跑过去的周六郎又跑回来了。
“六郎!”
两个小娘子躲避不及差点又被撞倒。气恼的站稳脚喊道。
周六郎已经跑的没影了。
“肯定是打架去了,你看那凶神恶煞的样子!”
玉带桥前,周六郎不待马停稳就跃下来,正要直冲门而去,便看到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秦十三的马车…..
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门半开着。门房旁坐着的小厮也正嘀嘀咕咕。
“..怎么又来了…把我们这里当自己家了吗?”
他的话音未落,又有人迈进来。
“你..”金哥儿瞪眼。
周六郎瞪他一眼,径直迈步进去了,一眼便看到厅堂里相对而坐的程娇娘和秦十三郎。
“….我想说的是,希望你不要同意这门亲事。”秦十三郎说道。
“你。想说的?”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问道。
秦十三郎也笑了笑。
“是,我,我想说的,是我在过问的娘子的私事。”他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这门亲事对娘子来说,并不算什么为难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理所应当,就像娘子生来痴傻这般无可奈何之事,就像娘子有程家这样亲长无法抉择不得不接受无可奈何之事一样。”
周六郎在院子里站住脚看着里面。
“你看这些事都是理所应当无可奈何的,换作别人,活下去都难,但娘子还是过得很好。”秦十三郎说道,“所以说,这门亲事,对娘子来说原本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相信娘子不是受委屈被迫答应的,也相信娘子结亲之后会过得很好。”
程娇娘点点头。
“那是自然。”她说道。
“可是,我还是不愿意。”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秦十三郎却沉默一刻。
“娘子,为什么非要遇着无奈之事。”他说道,“娘子为什么非要在这无奈之境争顺畅之果?娘子为什么不能得与顺畅之境得无忧之事?”
程娇娘微微一笑。
“这,大约是命吧。”她说道。
“娘子信命?”秦十三郎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信。”她说道。
“我也信。”秦十三郎也点点头说道。
所以两个都信命的人还要说什么?
廊下的婢女半芹以及院中的周六郎都微微皱眉的看过来,忘记了通报说话。
“既然娘子对于嫁给谁,嫁给什么人信命不计。”秦十三郎说道,“那除了王家,别人家也可以向娘子提亲,至于最终是哪一家,就听天由命吧。”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笑了笑。
“那,有别人家吗?”她问道。
“我想的匆忙,还未仔细斟酌。”秦十三郎说道,停顿一下,“其实你的外祖周家,姑表亲亲上亲,是再合适不过….”
院子里周六郎攥住手。
“..不过,周六郎你看不上…”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脸色涨红瞪眼,呸,看不上我看得上你吗?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秦十三郎说道。
这不要脸的臭小子!
周六郎瞪眼呛声。
前边罗嗦嘚啵一大通,就是为了最后这一句话吧?
第九十三章 不信
你觉得我怎么样?
秦十三郎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也愣住了,但也仅仅是一愣,并没有羞涩什么的。
“我家你觉得怎么样?”他再次说道。
“秦十三,你胡闹什么!”
周六郎再也忍不住喝道,一面抬脚进来。
秦十三郎转头看他。
“我没胡闹。”他说道,“你觉得如何?”
周六郎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或者别的人家也行,你还有合适的吗?”秦十三郎又问道。
他一个男人家,什么时候操心过这种事,又不是媒婆冰人!鬼才知道哪里有合适的人家!
周六郎闷声不语坐下。
“此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秦十三郎不理会周六郎,继续对着程娇娘说道,“不用怕你家急匆匆和王家下了婚书,我即刻就让母亲去你家提亲,只要一提亲,你家肯定会考虑,这样跟王家的婚事就会暂时放下,这就有时间,再细细的挑选。”
“你说得简单。”周六郎闷声说道,“你母亲会去吗?”
“你说呢?”秦十三郎看他反问道。
虽然没怎么接触过,但就仅仅几次见面的印象来看,秦十三的母亲跟秦十三是一样的人!既然秦十三敢说,秦十三的母亲就一定敢做。
周六郎哼了声。
“你现在去让你父亲母亲寻媒人,好好的挑一挑,京城这么大,好人家多得是。”秦十三郎说道,越说越高兴。
他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
婢女和半芹已经收起惊讶,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如今这两个少年在筹划娘子的亲事…..
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但细想起来还有些隐隐的心酸。
“除了你家还有更好的人家?”周六郎闷声说道,“你母亲去提亲,程家答应了怎么办?”
“答应了。就答应了啊。”秦十三郎说道。
此一出口,二人对视一眼。
“程娘子。你觉得我怎么样?”秦十三郎看向程娇娘,再次问道。
程娇娘一直没说话,此时见他看过来,微微一笑。
“你不行。”她说道。
哈!哈!
周六郎低着头嘴边浮现一丝笑,旋即忙收起来。
秦十三郎愣了下。
“为什么?”他问道,“是我不行,还是我家不行?”
是我比不得那王十七。还是我家比不得王家?
这种对比,秦十三从来不会做,他只单纯的比自己。
“差不多行了啊。”周六郎低声喝道,“问的什么话!”
问一个小娘子。我与你结亲可好?
当这个小娘子说不行的时候,还要问为什么不行?
这种事,秦十三郎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跟什么样的人结亲,也是他这般人家的少年不会去想的事。
这种事,由父母做主就是了。他要做的就是明白他岳父家的各种关系,以及洞房的时候掀起盖头,认识自己的妻子。
今时今日,他在做什么?竟然是在向一个小娘子提亲吗?
秦十三郎微微愕然。
其实,这种事问出来。也没什么….
他又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形容依旧,人前永远端坐,好像这世上永远没有事情能让她吃惊失色。
她不爱说话,但是什么都明白,看起来不近人情,却是最坦然纯情。
她给他治好了残腿,他和她并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掀翻一个久历官场的文官。
他说什么,她都懂。
她想什么,也用不着他去猜。
与这样的人白首齐眉…
“我是说真的。”他说道,慢慢的收了笑,认真的说道,“娘子觉得如何?”
婢女和半芹再次对视一眼,满面震惊,这是..是在向娘子求亲吗?
虽然如今听说各种赏花会还有诗会上,会有少年男女偷偷互相相中,但那也不会是这样当面的就问对吧?
这,这叫什么事!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不行的。”她再次说道。
这一次周六郎没有再笑,而是有些滋味复杂。
“娘子,不再考虑一下?”秦十三郎笑了笑,问道。
“不用考虑的。”程娇娘说道。
“怎么就不用考虑了?”秦十三郎又问道。
这样缠问,就有些孟浪了!
“十三!”周六郎低声喝道。
“公子。”婢女在门外廊下开口说道,“我家娘子治病有规矩。”
秦十三郎和周六郎微微侧头看向这边,听婢女说话。
“其一,不上门问诊,其二,非必死不治,其三么..”婢女说道,“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
秦十三郎怔住。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这样啊。”秦十三郎笑了,点点头说道,“那我知道了。”
一面看向周六郎。
“这一点我们记得,挑选人家的时候,陈家童家什么的都要剔除。”他说道。
就这样揭过去了..
似乎方才的缠问从来没有发生过。
周六郎看着他,神情复杂。
院门关上,挡住了廊下送行的女子身影,周六郎收回视线,低头迈步,在他身后秦十三郎慢行。
“不管怎么说,要紧的还是先拦下程家跟王家的定亲。”他一面说道,一面凝神认真的想,“你家也好,我家也好,不拘谁去,或者都去也好。”
“她不是看不上吗?”周六郎扭头看他哼声说道。
“我信命。”秦十三郎亦是看着他,却是答非所问,“我信程娘子是能得好命的,所以王家绝对不是她的命,难道你信王家就是她的命吗?”
王家…
从此以后,没有了程娇娘,只有王程氏…
她的姓名前冠上另一个男人的姓…
不信…
周六郎攥住手。
不信!
……………………
“大将,大将…”
宿醉未醒的刘大将被喊的有些没好气。
“叫什么丧!”他回头喝道。
一个小吏捧着一叠文书怯怯近前。
“这是才下了的盗贼匪名。”他说道。
巡城甲骑除了巡夜巡街,还肩负救火,缉盗等责。
刘大将呸了声。
“念。”他没好气的说道,一面干脆躺下,将一双脚搁在几案上。
小吏便抖开文书开始絮絮叨叨的念。
念了没多时,便听得刘大将微微鼾声。
小吏苦笑一下。
这个刘大将倒是一员悍将,出身泰州悍勇刘氏大家,练就一身好功夫,人也悍勇,只是偏生脾气不好,得罪了上官,尚未博得功业,就被降职罚来守城巡街,但到底是泰州刘家族人,也没人能拿他如何,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会罢了。
这些西北来的武人,就是不怎么样。
小吏摇头,一面看着手中的文书,忽的看到一行字迹。
“…..今有西北营军….”他撇撇嘴念了一半就停下,“…这些逃兵请罚送我们这里干什么…该送去兵部才是…”
话音未落,就见原本鼾声如雷的刘大将猛地坐起来。
“哪?哪?西北营军?”他喊道,“有何传召?末将听令!”
小吏呆呆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
刘大将回过神,看向小吏,眼神一阵迷茫之后清醒过来,神情变换一刻。
“让你念缉盗文书,你说西北营军做什么?”他喝道,带着几分羞恼,“故意来消遣老子是不是?”
“不是不是。”小吏吓的忙说道,“是,是文书上有…”
“我们这里怎么有西北营军的文书?”刘大将喝道。
“真有。”小吏忙说道,将手中的文书递来,“你看这里不知是谁投的匿名文书,告西北营军丁范江林、徐茂修等七人逃逸躲藏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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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追逃
逃兵?什么逃兵竟然会在京城被告?
这种事只会在边境出现,在京城就算是逃兵也没人理会的。
刘大将愣了下,他伸手,小吏忙递给他。
刘大将翻看一看,果然如此。
不知道是因为不能责备小吏,还是因为这西北二字刺激了他,他将文书重重的拍在几案上。
“大人,这是匿名告的文书,可以不理会的…”小吏提醒道。
这种匿名告发的文书京城的各个衙门每天收到的多了去了。
既然匿名,不是私人诬告泄愤,就是被告者权高位重得罪不得,总之要么懒得管,要么不能管,所以一直以来大家惯例是不予理会。
刘大将看着这个文书,目光落在西北营以及逃兵字上,越看越觉得扎眼。
“能战而逃,能战而不战….”他喃喃说道,“真是糟蹋好运气….”
说着将手再次重重的一拍。
“不知道好歹!”他喝道。
小吏吓得哆嗦一下。
刘大将看着文书上。
“军中逃兵,阵前射杀,捶骨做罚。”他说道,“已经连所藏之地都说出来了,难道我还能装作没看到吗?这等废物,留着何用!”
他说罢哗啦起身。
“来人!”他喝道,“与我缉拿逃兵!”
一场夜雨,让残夏的燥热褪去几分,天气隐隐有些凉意,正是最舒爽的时节。
秦夫人坐在廊下,看着侍女们收拾残花,一面听秦十三郎说话,神态悠闲自得,直到听到一句话。
“你要我做什么?”
秦夫人惊讶的看着秦十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
“找媒人来,去向程娘子家提亲。”秦十三郎淡然说道。
屋子里的仆妇都瞪眼看着他,秦夫人终于知道自己没听错。
“这么快?”她笑了,带着几分戏虐打量儿子。一面挑挑眉问道,“是原来就情愫暗生还是近日芳心暗许?我以为至少要三五个月以后你才想到这事呢。”
“我就知道母亲误会了。”秦十三郎淡然一笑,说道,“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她,母亲不知道她看病有个规矩。”
“我知道她的规矩。”秦夫人笑道。
秦十三郎更笑得愉悦。
“那母亲知道她第三条规矩是什么吗?”他问道。
秦夫人面色几分疑惑,秦十三郎不由略有些得意。
“不是两条吗?还有第三条?”秦夫人皱着眉带着几分惊讶,略一停顿,说道,“不与救治过的人家结亲。我知道的啊。”
秦十三郎面色愕然。
室内响起秦夫人的笑声。
“母亲!”秦十三郎又是无奈又是气恼。起身拂袖要走。
“别恼。别恼。”秦夫人忙笑道喊住他,“我听你的,听你的,这就派媒人去给你提亲。不止媒人,母亲我亲自去见程娘子…”
秦十三郎回头。
“也不…是…不一定是…为了我。”他迟疑一下说道,“母亲再挑几个好人家也行,只要不让她嫁给她父亲家挑的那个浮荡子王家就行。”
秦夫人看着他。
“挑几个好人家给她?”她摇着扇子笑问道,“你,舍得?”
相比于秦家母子的笑语嫣嫣,周家这里则有些乱乱。
“找媒人给她说亲?”周夫人喊道,气的瞪眼,伸手点着周六郎。“你这个没出息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就是被她迷了心窍!”
周六郎涨红脸。
“找媒人不一定是为了我,是给她再找门好亲事。”他说道。
“人家那亲事怎么不好了?”周夫人喝道。“人家自己看上了,皆大欢喜,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边周老爷则一直沉默,听到这里一拍腿。
“对啊,既然都是说亲,他们程家能说的,我们自然也能,凭什么他们程家说是哪个就是哪个!好不好的,我们自然也能说了算。”他说道,看向周六郎,“好小子,还是你想的开。”
见父亲如此说,周六郎不由浮现一丝欢喜。
果然是可以的吧…
“不可以!”周夫人急急说道,“你们糊涂了,她是看上人家了,你们闹什么闹!坏了人家的亲事,惹恼了她,这不是惹麻烦吗?”
“她没看上,她只不过是,没办法所以看上罢了。”周六郎闷声说道。
“你知道什么!”周夫人转向他竖眉喝道,“我就知道她没看上你!你趁早给我死了心!”
“我知道她没看上我。”周六郎亦是急了,抬头说道,“我是看上她了行了吧!”
什么..鬼?
周老爷夫妇愕然看着他。
周六郎也愕然愣住,旋即面色涨红起身疾步跑开了。
雨后清新,街上的人明显多了很多。
穿行于人群中的徐茂修停下脚,走在身后的徐棒槌不提防差点撞上。
“哥?”他疑问道。
徐茂修则已经含笑看着街边的肉铺。
“..今日可是新鲜的羊肉?”他问道。
虽然时候不长,但这两个人在市井里已经人人皆识得,及其挑剔的神仙居东家,但也是采买最大方的东家,最关键是他们号称只要最新鲜最好的肉。
谁能得他们采购,那便是脸上有光,值得炫耀,且生意能更好的机会。
只不过这神仙居也是一根筋,自从挑选了一家供应羊肉的店铺后,就没有再看过别家,只让市井铺子的人暗自急恼不已。
没想到此时竟然得到询问,这肉铺的掌柜一愣,旋即大喜。
“东家,我们的羊肉那是最新鲜的,今日早上从南城门第一批进来的,刚刚宰杀..您来后院看看…”他欢喜说道。
徐茂修伸手捏起羊肉看了看,笑着说声好,在掌柜的期待下又走向另一家。
整个肉市都被搅的热闹起来,招呼声吆喝声喧嚣。
“哥,你干吗呢?”徐棒槌不解的低声问道。好容易摆脱一家肉铺的热情拉扯,跟上抬脚走的徐茂修。
“有人跟着。”徐茂修低声说道,“别回头。”
徐棒槌生硬的停下脖子,跟着徐茂修又停在一间铺子前。
“..这个怎么卖…”
攀谈询问在街上继续。
七拐八拐的穿过一条巷子,徐茂修二人靠着墙上,小心的回头探视一眼。
“哥,甩掉了吗?”徐棒槌低声问道。
徐茂修眉头皱起。
“不确定。”他说道,“这次的人很厉害,看起来是老手。”
他说完一摆手。
二人疾步前行,刚出了巷子。就见对面冲过来一队人马。
“行啊。真有两下子。竟然把我的人都甩掉了!”为首的披甲大汉吼道。
徐茂修徐棒槌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立刻调头。
这边也涌过来一队人马。
“大胆贼人,快快抱头束手就擒!”
街巷里呼喝声乱乱响起。
“哥,怎么都是官府的人?”徐棒槌惊讶喊道。
莫非是刘校理等人的事被揪出来了?
妹妹以前说过,除非是她让他们进牢房。其他时候都绝对不能进牢房,绝不能将自己交予他们掌握,杀了人也无所谓,只要逃开。
徐茂修没说话,抬脚上前,直冲那队人马而去。
徐棒槌亦是跟上。
三下两下,二人就从这一队人马中冲过去。
“好身手!”刘大将一声叫好,但旋即更为恼怒,“有如此好身手。竟然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做逃!”
说罢一摆手。
“弓箭手!”
“徐茂修,徐棒槌!”
“尔等再不束手,当场射杀不留!”
徐茂修二人已经背对背迎敌,闻言面色凝重。抬眼看向这边。
“哥!”徐棒槌低声喊道,“他们弓箭手少,我们拿这边的人相护,十步外就能躲开。”
徐茂修点点头,伴着刘大将的呼喝,二人同时向这边扑来。
看到这二人一没有束手就擒,二没有调头逃走,反而扑向退开的围兵,众人失色。
伴着一阵呼喝,徐茂修二人生生的从长矛刀棍的兵丁中揪住两个做盾挡在身前。
“大人,这,这二人好凶悍!”
越凶悍刘大将就越气愤。
“娘的,凶悍个屁!这是两个窝囊废!”他喊道,跳下马,取下强弓,搭箭对准徐茂修二人,一步步走来,“你们两个窝囊废!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挡刀箭,有本事你们就跟老子来战!”
逃兵?
徐茂修身形一僵。
“什么逃兵?大人是不是认错人了?”他喊道。
刘大将呸了声,依旧一步一步走过来,开弓搭箭。
“渭州介石堡城守帐下甲队敢勇徐茂修,徐棒槌听令!”他厉声喝道。
这种称谓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在耳边响起。
“敢勇们好儿郎上前杀敌!”
营号似乎在耳边响起,阵前厮杀声不绝。
徐茂修身形绷直,原本抓着兵丁的手微微的颤抖。
“何为敢勇?骄勇善战,将帅所倚,你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刘大将喝道,“拿着自己的兄弟挡着箭头,娘个皮俅的,老子杀了你们这种人都嫌脏!现在,老子不杀你们,你们他娘的走!都把兵器放下,大家恭送敢勇们!”
伴着这句话,他的随众们果然收起兵器,带着几分嘲笑看着这两人。
甚至拿被徐茂修掐着脖子的兵丁都咧嘴笑了笑。
“敢勇,把我抓紧点,我虽然小校一个,死到临头也是敢拼命的,不会在你手下跪逃的。”他说道。
徐茂修力道尽散去。
第九十六章 依矩
“….. 渭州介石堡城守帐下甲队敢勇徐范江林、范石头,骑兵徐四根、徐腊月,校勇范三丑….”
“…..你们这些窝囊废!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挡刀箭,有本事你们就跟老子来战….”
“…..何为敢勇?骄勇善战,将帅所倚,你看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程娇娘微微一笑。
婢女和半芹抱在一起,身子颤抖,流泪间忽的看到她这一笑,不由更为呆呆。
这时候,还笑什么?
“人不可貌相。”程娇娘说道,从窗边俯视院中,目光落在那个举着强弓雄壮的男人。
看起来粗汉莽勇,也是一番细密心思,一番话说的动情通理,看似威胁,实则句句戳心,戳中范江林等人的心。
看着范江林等人先是怔怔,继而垂手,程娇娘转身迈步。
婢女和半芹忙擦了泪跟上。
太平居外已经围满了人,神情惊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巡甲缉捕逃兵…闲人勿扰….”
兵丁们长枪格挡涌上来的人群,一面连声呼喝。
从后院通往前厅的门边也被兵丁挡住,先是为了阻止范江林等人从这里逃逸,如今则是挡住客人以及太平居的伙计们。
李大勺也在其中,左手紧紧的攥着两个核桃。
“你们抓错人了!”他喊着冲上去,抓住兵丁的长枪,“你们抓错了!”
“滚开!胆敢阻扰,视同同党!”兵丁们喝道,将他甩开。
李大勺跌坐在地上,伙计们忙将他扶住,一面劝住,惊骇不定的看着这边,再不敢上前。
如果说以前泼皮闹事,他们二话不说就能一起对抗。但如今可是官府,又一开始就宣告是缉捕逃兵,非是寻衅,也非是私怨。
“让让。”
女声在后响起,众人回头看去,见是两个丫头拥簇一个女子站在后边。
这个女子他们虽然不熟悉,但也都认得。
是院中东家们的妹妹。
当然绝对不会是亲生妹妹。
她来的不多,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的小娘子,又怎么跟着几个男人成了兄妹。
伙计们下意识的让开。
“娘子。”李大勺喊道,忙跟过来。
兵丁们看着人群退开。这个小娘子走来都愣了下。
如今连女子们都这么爱看热闹不怕事了吗?
“退后!”他们喝道。
“我是太平居的大东家。”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向院中。“我要见你们大人。”
太平居的大东家!
你?
这个小娘子?
不止兵丁瞪大了眼,就连太平居的伙计都瞪大眼。
“大东家?”
刘大将闻听也愣了下转头看过来,便见到门前站着的小娘子,双眼也瞬时瞪大。
是她!
婢女和半芹流着泪给胳膊受伤的男人包扎。
“你们是逃兵?”程娇娘问道。
“我们。我们当初是被诬陷的,那贼厮要抢我们的功劳,大哥不干,打起来了,是那小子自己跌死了,却要治我们的罪,我们….”一个兄弟喊道。
刘大将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说话,既没有呵斥也没有嘲笑。
哪个逃兵不是一堆的苦难不得已。他甚至能够替这男人说出接下来的话。
“是逃了吗?”程娇娘问道,打断了男人的话。
男人一愣。
“是,可是当初…”他说道。
“是逃兵。”程娇娘再次打断他,点点头说道。
男人还要说什么,范江林拉住他。
“是。我们是逃兵。”他点点头说道。
程娇娘便看向刘大将。
“你是来抓逃兵的?”她问道。
刘大将将手中的文书一抖。
“没错,文书核对无误。”他说道,“某巡甲,缉盗,追逃为任。”
程娇娘点点头。
“那辛苦大人了。”她说道,一面退开,“既然核对无误,就请大人照章办事吧,需要我们太平居做什么,尽管吩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娘子..”李大勺忍不住开口,带着几分焦急。
刘大将上下打量程娇娘一刻。
“娘子,不觉得我们抓人不对?”他问道。
“大人职责所在依律办事,有何不对?”程娇娘反问道。
怎么反倒被她追问,自己好像成了被质问方?
刘大将咳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问问他们为什么做了逃兵?”他又说道,“或许真有不得已呢?”
程娇娘看着他神情肃正。
“就算再有不得已,他们也是逃兵,不是吗?”她说道,“只要是逃兵,便犯了规矩,不是吗?”
刘大将再次愣了下。
“是。”他不由答道。
这一刻他似乎是个面对是训导的上官的小兵丁。
啊呸。
刘大将回过神心里呸了声。
如此义正言辞,不是心虚怕被牵连,就是心怀鬼胎背后另有算计!
守规矩,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守规矩的人,不是不得不委屈,就是借规矩谋利益。
“带走。”刘大将摆摆手,转身便走。
范江林等人被推搡呼喝前行,路过程娇娘时,停下脚。
“妹妹,对不住,我们一直瞒着你。”范江林说道。
“我认得是如今的你们做哥哥,至于以前与我无关。”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那么以后呢?
范江林心中说道。
“妹妹保重,我们让你为难了。”他最终动了动嘴唇说道。
“不为难。”程娇娘说道,屈身施礼,“哥哥们保重。”
官兵呼呼啦啦的去了,太平居的围观者还未散去,互相询问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这边新请的管事招呼着伙计收拾院子,一面笑着请客人们归座。
“…掌柜的,你们的东家都被抓了,还能吃饭吗?”
客人们乱糟糟的问道。
这太平居真是白瞎了这名字了,自从开业到现在,一点也不太平。
这都闹了多少事了,不是被泼皮上门打砸,就是当场杀人,如今官府也来围剿了。
这真是食肆吗?不会是那个汪洋大盗山贼匪徒的老巢吧?
掌柜的哈哈笑了。
“些许误会也说不定,况且抓的又不是厨子。”他说道,一面伸手指了指,“再说,我们大东家也在呢,能有什么事?”
众人的视线不由看向院中,那女子立着看着伙计们忙碌收拾,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看着穿着打扮也不是一般人家,也是,能开得了食肆,再想这几次事件中都能全身而退的,背后的人家也绝不会是一般人家。
原来这便是太平居真正的大东家啊。
“受了这等惊吓,要给便宜些。”便有人起哄说道。
掌柜的哈哈笑了。
“好说,好说。”他打着哈哈一说一笑。
太平居渐渐恢复如常,一波食客离开一波食客到来,这件事便随着来来去去水一般被冲淡了,就如掌柜的所说,一来抓走的不是厨子,二来人家真正的大东家还在,且安稳如常,官府又是追查逃兵,不是针对太平居,这件事算得了什么事。
李大勺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坐了多久,等他抬起头,四周已经恢复如常,食肆里笑语喧哗,来往的伙计唱诺催菜,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别担心。”孙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说道,“有娘子在,肯定没事的。”
李大勺叹口气。
“真是一日一日不得清净啊。”他说道。
“死了清净。”孙才笑嘻嘻说道,“可是人都不愿意死呢。”
李大勺呸了声笑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他说道,但这一笑心中的郁郁减轻了几分。
“别担心,肯定能逢凶化吉。”孙才笑道。
李大勺点点头,将手中的核桃转起来。
“娘子…”他转头看着门外,“也是不容易啊…”
这次该怎么办才好呢?
但他能确信的是,娘子一定不会真的置之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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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小事
程娇娘的马车停在门前时,等候多时的周六郎秦十三郎忙过来。
“你又去哪里了?”周六郎问道,看着下车的程娇娘。
“你有病?”程娇娘问道。
周六郎瞪眼。
“你才有病!”他说道。
程娇娘看他一眼。
“没病你找我做什么?”她问道。
这女人见了他就没正经话!
“还不是为了你亲事。”周六郎气道。
说话间她们已经进了门,程娇娘径直向厅堂而去,秦十三郎和周六郎自然跟上。
“姐姐。”金哥儿说道,看着婢女和半芹,吓了一跳,“你们哭了?”
婢女和半芹抬手拭泪掩饰。
“出什么事了?”金哥儿惊讶问道。
“一会儿再说。”婢女说道,“先去伺候娘子吧。”
“…我母亲已经同意了,不日就让人去江州…”秦十三郎说道,“..一时半时找不到合适的,所以先用我的…至少先拖住你家和王家的婚事。”
“…不用担心,我父亲也同意了。”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你家有合适的?”秦十三郎问道,一面笑,“不会又是你吧?”
“我怎么了?”周六郎咬牙说道,“横竖不是你说的,先拖住再说。”
他说这话,眼角的余光看向那女子。
自从进来后,她没有再说话,此时正依着凭几,一改往日端正而坐的样子。
这是只有在熟识的人面前才有的轻松吧。
是觉得有人能帮她,记挂她,所以才轻松么…
婢女推了茶过来,隔断了周六郎的视线。
“….我已经想好好几个人家。”秦十三郎说道,“我家姐妹说亲。已经选过好多..”
“..肯跟你家结亲的,都是什么人?你以为他们也跟你母亲一样听你的话吗?”周六郎哼声说道。
“…他们虽然不如我母亲听我的话,那是因为我在他们眼里不值得。但娘子值得。”秦十三郎说道。
周六郎嗤声。
“说好听话没用。”他说道。
“我还想到一事,到时候挑好了人家。先让娘子你过目如何?”秦十三郎说道。
程娇娘忽的坐正身子。
“半芹。”她说道。
刚端上茶退到一边的婢女忙应声是。
“让半芹拿些点心来。”程娇娘说道。
太平居的茶点,太平居的匾额,以及太平豆腐,这是如今人们提到太平居所为的太平三宝。
在外人眼里,这三宝来源不同,分别属于请的好厨子,收的会做豆腐的道士。以及求来的文士墨宝。
但秦十三郎和周六郎自然知道这三宝其实出自同一人之手。
来过这几次,茶水每次都能喝道,只是点心还是第一次吃到。
“多谢娘子。”秦十三郎笑道。
婢女应声是退出去了。
“…我知道娘子的意思,让程家挑好了。最后你再挑。”秦十三郎接着说道。
程娇娘摇头。
“不是。”她说道,“我之所以让他们挑,就是为了省却麻烦,这种些许小事,我无须费心。”
“这怎么是些许小事呢?”周六郎皱眉说道。“一辈子的大事。”
“对你们来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皱眉,要说话,半芹端了点心进来。
“娘子家的点心配茶最佳。”秦十三郎说道,一面伸手。
“装起来。”程娇娘说道。
半芹愣了下,秦十三郎也停下手。
“装起来带走吃吧。”程娇娘说道。看着二人,“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玩了。”
秦十三郎收回手,看着程娇娘若有所思。
“程娇娘,谁玩谁呢!”周六郎瞪眼说道。
“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程娇娘看着他说道,“好了,去吧,去吧,我还有事,你们回去吧。”
一面指着半芹已经包好的点心。
“这些你们拿去吃吧,谢谢你们的心意了,去别处玩吧。”她说道。
秦十三郎和周六郎怔怔看着她,又看着递到面前的点心。
“好了好了…拿着糖去玩吧…”
“好好,真乖…”
他们似乎回到了小时候,被家里的大人们笑抓上一把糖哄逗着。
这一瞬间,他们站在这里手足无措,羞耻之火从脚直冲头顶,烧红了脸。
早就说过,这女人最是舌毒!
街门砰的关上。
“你爱嫁给谁就嫁给谁吧!”周六郎喝道。
秦十三郎笑了笑。
“她本来就是爱嫁谁就嫁给谁。”他说道,“本来就是我们想要她如何如何,而不是她想要如何。”
周六郎扭头看他,见他手里还拿着一盒子点心,更是气急。
“让你拿你还真拿!”他说道,伸手就去夺。
秦十三郎忙侧身躲开。
“让你拿你不拿,别来抢我的。”他说道。
周六郎抬手给他一拳。
“被人这样耍你还感觉挺好的吗?”他喝道。
秦十三郎笑了,将点心匣子小心的拿好。
“其实,不是我们被她耍,是我们自己耍自己。”他说道,转身迈步,“她说病好了,人都有些不一样,如今已经这么久了,我也该恢复正常了。”
“我们还不是为了她…”周六郎说道。
“你是不是我不知道。”秦十三郎停下脚回头说道,“我不是,我认识她,受惠于她,觉得与她相熟相知,觉得我是她的朋友,觉得我该帮她,觉得我也帮得到她,帮到了她然后可以得到她的感激喜欢,所以,我帮的不是她,是我自己,是为了满足我自以为的恩情,我以前嘲笑人总是自己感动自己,没想到我如今好了,是个正常人了,也犯了这毛病。”
周六郎停下脚,看着他。
秦十三郎吐口气,将手里的匣子抛了抛,再次握紧在手里。
“好了,虽然承认自己在她心中眼中什么都不是很残酷,但是,也不能真当个小孩子似的纠缠胡闹。”他说道笑了笑,“走了。”
看着他果然慢行上了马车,放下车帘,马车吱吱呀呀的远去了,周六郎立在原地没有动。
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宅门,伸手打个呼哨,在一旁啃一棵柳树的马儿立刻过来了。
走了。
周六郎翻身上马催马疾驰而去。
程娇娘的厅堂里安静如常,婢女和半芹小心的收拾了茶具盘子退出来,坐在廊下微微发呆。
“到底怎么了?”
早已经等的不耐烦的金哥儿忙过来低声问道。
不说还好,一说半芹又忍不住掉泪。
“郎君们被抓了。”她说道。
金哥儿大惊。
“为什么?”他喊道。
“因为他们是逃兵。”婢女说道,“已经被关进大牢里去了。”
大牢对于金哥儿来说是很可怕的地方,上一次徐茂修等人从牢房出来时,身上的伤让他触目惊心,这还是秦郎君背后打过招呼相护的。
“那,刚才秦郎君在,娘子忘了请他帮忙了吧!”金哥儿想到什么急忙说道。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
一路上程娇娘都没说话,去神仙居的时候,也只是问了吴掌柜徐茂修被抓的过程。
“其实这件事没什么的。”婢女说道,“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再说隔着这么远,又不是阵前逃亡,郎君们也不是重臣名将,只不过是一个小兵,犯了些争斗跑了,犯不着朝中大人们费心,到时候找个人说一声,打个招呼,就没事了。”
半芹和金哥儿看着她。
“真的吗?”他们齐声问道,带着期盼。
婢女点点头。
“真的。”她说道,“这件事小的就靠周六郎一个人出面都能办好,这件事,跟刘校理那件事简直不能比….”
她的话没说完,室内传来程娇娘的声音。
“看,娘子已经想好对策了。”婢女低声说道,一面起身进去。
半芹和金哥儿也忙守在门边。
“你出门一趟。”程娇娘说道。
“是。”婢女说道,“是直接找舅老爷,还是找六公子说?”
“我去见舅父。”程娇娘说道,“你呢去看看你家老太爷回来了没?”
还要见张老太爷?
婢女顿时瞪大眼,跪直起身子。
竟然到了用张老太爷的地步了?
以前遇到种种难事,从来都不说去找张老太爷,如今这小小的一个逃兵事,竟然要用到张老太爷了吗?
那这件事,原来没那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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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又要进入一个情节了,所以忠厚的作者君来提醒大家攒文了(*^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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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突然
一间宅院里,噼里啪啦的响声从屋子里传来。
“娘子,娘子!别打了!别打了!”
伴着男人的低呼声。
院子里的仆妇丫头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各自忙碌去了。
“说,是不是你干的?”董家娘子一手指着向七,一手里还举着一个瓷瓶,厉声喝道,眼睛红肿。
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到下的花架,以及碎掉的瓷瓶。
“怎么会是我干的!要是我干的,我还会这么急着回来告诉你吗?管他们去死啊!”向七喊道,一脸委屈不平,“再说,那也是我的兄弟们,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董娘子冷笑一声。
“你怎么会做这种事?你早就想做这种事了吧?”她说道,“害死了徐大哥,你就高枕无忧了?也不用怕被我家扫地出门了吧?向七我告诉你,就是没有徐大哥,我他娘的想赶走你就赶走你!”
这种话实在不是一个男人能忍受的。
“我也告诉你,就是你们赶走我,徐大哥也看不上你!”向七铁青着脸喊道。
刷拉一声,董家娘子手里的瓷瓶砸了过来。
向七灵巧躲开,瓷瓶砸向门外,落在地上碎成一片。
“你跟我去官府!你跟我去官府!我要问问,到底是不是你干的!要是你干的!我定不饶你!”董娘子哭道,伸手上前揪住向七。
向七自然不会去。
“你胡闹什么!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他气恼不平的喊道。
夫妻二人在厅堂里拉拉扯扯哭闹。
“这也太冤枉人了!他们来京城不来找我们,是我的错,他们来京城被抓了,也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有这样欺负人的吗?”
“闹什么闹!”
老者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正厮打在一起的夫妻二人都向外看去,见一个褐色衣衫的老翁沉着脸站在门外。
“爹。”董家娘子推开向七,跑过去抓着老翁的胳膊大哭。“爹,徐大哥他们被抓了!”
向七也走过来。
“爹。”他说道,脸色几分尴尬。“我适才听到消息,江林哥他们被抓去了。说是逃兵。”
“谁知道他们是逃兵?官府管得着他们吗?谁知道他们谁是谁?官老爷们吃饱了撑的去抓他们!还不如几个江洋大盗值钱!”董娘子哭道,伸手指着他,“就是你,肯定是你去暗地撺掇官府抓他们的!除了你,谁还管徐大哥他们谁是谁!”
“我有那么大本事!能让官府说抓谁就抓谁?再说告发他们有什么好!”向七气道。
“有什么好?”董家娘子又扑向他,“有徐大哥在,我就休了你!有徐大哥在。就没你!”
“不用徐大哥在,我现在就走!”向七喊道,一面甩开董家娘子。
“住口!”董老爷吼道,伸手指着董家娘子。脸色发青,“你这混帐,说的什么话!”
董家娘子掩面转身哭,向七眼中闪过一丝暗喜,面上阴沉。
“有你这样跟七郎说话的吗?他是你男人。是大哥儿二哥儿的爹!”董老爷喝道,“他是咱们董家明媒正娶抬进门的!无凭无据的,你瞎闹腾什么!”
董家娘子掩面只是哭,向七垂头。
“当然,有凭有据的话。我也不会饶你!”
老翁忽的话锋一转看着向七说道。
向七心中一惊,抬起头看着老翁。
“爹,你也认为是我…”他带着几分凄然说道。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老者说道,“他们在京城这么久都没事,怎么偏偏才遇到咱们就被抓了?”
他说这话目光盯着向七。
“七郎,当初些许恩怨,释怀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吧?”他说道。
向七苦笑一下。
“既然爹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无话可说。”他说道。
老翁看着他目光闪闪。
“爹,要是徐大哥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董家娘子哭道。
“闭嘴!”老者看向她喝道,“谁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活不了?”
说这话一面转身。
“我们去衙门问个清楚!”
董家娘子忙应声是,疾步跟上老者。
去衙门…
向七面色几分紧张,但事到如今,只能咬牙不认了,反正匿名的再怀疑也是无证。
他也抬脚跟上。
“刘奎!”
此时京兆府衙门的巡城院里,一声呼喝让院里的人都看过来,便见面色阴沉的京兆府府院大人迈步而进。
“府院大人怎么大将光临了。”刘奎刘大将将脚从几案上挪下来,一面懒洋洋的起身,懒洋洋的施礼。
府院大人根本就不受他的礼,贴近他,面色难看。
“你多管什么闲事?”他低声喝道,“巡你的城便是,抓什么逃兵!”
刘大将哈哈笑了,目光嘲讽。
看吧,守规矩?这么快就找到人来说规矩了!
“这几个逃兵是命案在身,不亚于匪盗,某,自然有责缉拿。”他说道。
府院大人看着他亦是嘲讽一笑。
“你是有责缉拿,但本院有责定夺批复。”他说道,“经查证,此七人罪责不明,特与释放。”
刘大将神情大怒。
“府院!这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你敢信口雌黄!”他喊道,将几案上的文书拿过来抖着。
府院大人看着他一笑。
“这么说,本官的判罚你不服?”他问道,“你一个小小的巡甲大将,是在责问我这个五品府院吗?”
文武悬殊,尤其是他如今的地位低下,跟一个比自己级别高许多的文官争执,那绝对是争不过。
好一个守规矩!
刘大将瞪圆了眼咬住了牙。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说话。
“大将,大将,兵部文书下来了!”一个小校喊道,捧着一卷书急冲进来。
闻听此言。刘大将大喜,而府院则面色微楞。
这时候下什么文书?
该不会….
想到一个可能,府院大人面色一变。
这边刘大将已经打开了文书。顿时大笑。
“府院大人。”他转身说道,将手中的文书一抖。“我一个小小的巡甲大将不敢跟大人你争辩,但兵部司衙门的定罪文书下来了,你要是有疑问的,便去兵部争辩吧!”
为了这一个小小的逃兵,竟然兵部侍郎级别的大人都出面了!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果然,果然,这背后便一定有大人物在博弈。
事到如今。既然事情是压不下了,那就随他们去吧。
想到前一段因为西北战事,撤了王步堂,杀了刘俊。到如今朝中还在为此西北军事吵闹不休,朝堂上几乎要动手打起来了。
他一个京兆府府院,跟那些能君前奏对的大人可不敢比。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可以出面将这件事试着拦一拦,但绝不会赤膊上阵。真刀真枪的参与其中。
“既然如此,那就属于兵部之事,本官就不过问了。”府院大人利索的说道,甚至连文书都不看,转身就走了。
刘大将呸了声。
“这些文人。倒是练得好腿脚。”他说道,一面再次看文书,面上也浮现一丝疑惑,“怎么真的批了?”
他只不过试探着讲文书递了上去,按理说这小小的西北营,还是一个堡屯的营兵私逃的事,兵部吃饱了撑的也不会理会的。
这次怎么竟然理会了?还动作这么快?
刘大将挠挠头,果然早就说过了,都是不守规矩的。
而在另一边,兵部司一间官厅里,随吏将一碗茶递给一个红袍官员。
“..大人,真要过问这几个逃兵?”随吏低声问道。
红袍官员将茶一饮而尽。
这煎茶的精妙就在于一口饮尽,辛辣畅快直冲脚底。
“..我倒不是为了他们。”他放下茶碗,慢慢说道,四方大脸,端端正正,带着身处高位的威严,“…我就是觉得逃兵也太猖狂了些….竟然敢逃到京城来了,可见西北军务都成什么样子了!必须好好彻查!”
原来是为了这个,随吏员明白了。
“王步堂虽然被撤职了,但根基还没倒。”红袍官员说道,一面冷笑一声,“高家的人,还不遗余力的等着让他复起呢,战事败,军务也败,不好好查一查,怎能说得过去!”
随吏点点头,这天下没有那个官员能经得住查,关键是要拿到查的这个机会。
不过他依旧迟疑一下,低头看了眼文书。
这个文书写的有些仓促,虽然是由文书代笔,但因为口述的武将脑子不清楚,看起来有些颠三倒四,其中有一笔提到三个字,不知大人适才看到没…
“大人,这几个逃兵,是私藏在,太平居的。”他最终还是说道。
红袍官员已经闭目养神。
“私藏在哪里都一样…太平居…”他一面浑不在意说道,话说一半猛地睁开眼,“太平居?”
随吏点点头,将文书递给他看。
“哎呀,怎么..”红袍官员拿过仔细看了,神色微变。
果然是没注意到,只顾着注意逃兵,以及由此的筹划。
随吏神色担忧。
“这太平居,好似跟陈大人有些牵连….”他低声道。
“这个刘奎!怎么如此莽撞!”红袍官员将文书摔在桌子上,神色变幻一刻,起身,又坐下来,“算了,事已至此,且再说吧。”
第九十九章 莫测
“原来如此啊。”
董家老爷喃喃说道。
“原来是撞到刘大将手里了…”
“那刘大将跟兵部说了,是他兢兢业业记住了很早以前看到的西北来往文书,一直记在心上,虽不能杀敌报国,但也牢记除败类壮我军将…”小吏说道,又撇嘴,“当然这刘大将是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呢,谁知道是谁教他做这些事的。”
“那还是有人告发才如此的吧?”董家娘子插话急急问道。
小吏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大侄女,所谓告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觉得单凭别人告发,这几个小逃兵真的就有人理会吗?”他说道,带着几分高深莫测。
董家父女对视一眼。
“这次,是上边插手了。”小吏伸手指了指上方,“府院大人想周全都不能。”
竟然这么严重?
董家父女神情惊愕。
站在其后的向七,虽然面色亦是惊愕,但眼中狂喜不时闪烁,脸颊鼓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显然正在竭力的压制心中的激动。
谁教也不会有人相信是他教的!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匿名告发信,真的就将这七个家伙推入死地!而且还一点破绽都没有暴露!
兵部都出面了,一个巡甲大将也一力承担了,谁还会想到他这个小小的门城小吏身上!
谁能相信是他这个小吏点起了一点火星子!这一点火星子,就随风轰轰的烧起来了!
真是运气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谁让你们非要来京城。非要上赶着送死!
去死吧!想要取代我,夺走我拥有的一切,就去死吧!
“就是逃兵之罪,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董老爷还有些不解,问道,“我们花些钱保一保如何?”
“钱?这可真不是钱的事。”小吏笑了,“董老爷,你以为他们就没钱吗?”
“他们哪里有钱。”董娘子抢过话头说道。
小吏哈哈笑了。
“他们哪里都有钱。”他说道,“那身为太平居和神仙居的东家之一。那红利可是滚滚而来啊。”
太平居?神仙居?
这什么跟什么?
董家三人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东家?”董老爷不由问道,“不是帮工吗?”
“什么帮工啊,董家老爷,人家是东家。”小吏们笑道。
当然背后的东家自然还有,但能作为明面上白纸黑字写着的东家也是不容小觑的。至少是那真正东家看重以及信任的。
这一下不仅董老爷董娘子惊讶,连向七也瞪大眼。
这范江林徐茂修他们竟然是太平居和神仙居的东家?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当董老爷打探回来时,董家娘子和向七都急切的迎上来。
“怎么样?徐大哥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董娘子急急问道。
董老爷坐下来,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哎呀爹,你快说啊都等了一天了!”董家娘子急催促道。
向七端过来一碗茶。
“爹还在外边跑了一天了呢。”他低声说道。
董家娘子愤愤瞪了他一眼,夺过茶碗递给董老爷。
董老爷接过茶吃了口吐口气。
“真没想到。江林他们在京城原来有这么多事了。”他说道。
“果然是太平居和神仙居的东家?”董家娘子忙问道。
董老爷点点头。
“白纸黑字,官府报备。”他说道。
董家娘子有些怔怔。想到那日初见。
“你在这里找到活干了?”
“是,是。”
“等我忙完一定去..”
又想到自己拿出钱给那老者要徐茂修辞了工,那老者笑着说的话。
“这点钱,只怕不行。”
此时再想来,意味不同。
花几个钱就想要走人家的东家,可不是不行。
她家里虽然有些钱,但都是做生意赚来的辛苦钱。神仙居和太平居那般地方,他们都还没去过。但也是知道。
一个店就够红火了,还两个,那拿到的红利岂不是多的很。
怪不得说什么那日也不要爹给的钱,说不缺钱,不缺钱,当时还想他们是客气,现如今看来人家是根本就不在乎。
“不止是钱。”董老爷说道,一面抬手捻须,吐口气,“这买卖他们做的可不简单啊。”
一面抬头看着女儿女婿。
“你还记得街上传的太平居打死泼皮的事吗?”他问道。
董家娘子不出门也不知晓,向七点点头。
“就是他们干的。”董老爷说道。
董娘子不知怎么回事忙追问,董老爷仔细的讲来,又说了厨子断手,神仙居打砸,神仙居易主等等事,只听的夫妻二人神情一惊一乍。
“短短半年多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董老爷说完感叹道,“且还是惊心动魄…”
“早知道徐大哥就能干,果然…”董娘子喃喃说道,“这样的他,怪不得看不上入赘咱家….”
向七原本出神,听了这话不由冷笑一声。
“果然能干,找个好靠山。”他不咸不淡说道。
“他要不是能干,靠山山也倒!”董娘子立刻喊道,“换做你,那些事你一个也做不来,找靠山都没地找去!”
“果然是好靠山好能干,连牢房都能进两次。”向七冷笑说道。
“看你如今幸灾乐祸的样子!这次徐大哥就算不是你害的,你也早就想害他了!”董娘子喊道伸手指着向七,“徐大哥要是有个好歹。我就休了你!”
“既然如此,那不如现在我就走!何必诅咒徐大哥他们!”向七亦是喊道。
如今不怕被查出来,心底无虚,自然能做的硬气。
“行了!”董老爷喝道,站起来。
厅堂里安静下来。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都什么时候了还吵。”他喝道,伸手指着董娘子,“吵嘴败家惹晦气。说不定就是你这一张嘴,给江林他们惹来的祸事!”
这话让向七吓了一跳。
“爹,这可不关四娘的事,这都是他们自己惹来的祸事,你可不能这样说。”他忙说道。
董老爷看着他神情缓和,又瞪了董娘子一眼。
“看看你!向七能跟你安心的过下去就不错了!还一天到晚的不知足!”他再次喝道。
董娘子看了眼他们。一跺脚转身掩面哭着跑了。
“你也去吧。”董老爷叹口气摆摆手说道。
向七并没有迈步。
“爹,那徐大哥他们这次就没办法了吗?”他带着几分担忧问道。
董老爷叹口气。
“富贵险中求,从前几次来看,这次他们被抓,肯定是又惹到仇家了,如果没事就是没事。如果有事就是大事。”他说道。
这不等于没说…
向七默然,心里却是狂喜。不过不管哪种结果,他都很满意。
没事的话这些人也受了教训,如果有事的话哈哈哈…
反正他这次是赚大发了。
真是没想到!不止别人没想到,他自己都没想到,他这一个小小的随手匿告信竟然得到这样的结果!
果然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太平居,太平居,起的名字委实不好。”董老爷摇头喃喃说道。“哪里有半点太平…神仙也不得逍遥…”
半芹下了车,金哥儿将包袱食盒拎下来。
“..大牢重地。你问的这些人又是巡甲负责的,我们更不敢做主。”牢门外守着的几个吏员待听到她们要探望谁时,忙忙摆手说道。
“是,我们知道。”半芹说道,脸上并没有失望,和金哥儿将一个包袱两个食盒递过来,“这是些吃食衣裳,请哥哥们捎送去。”
几个小吏对视一眼。
“这些是给哥哥们的。”半芹又说道,“还望哥哥们不要嫌弃。”
她说着将其中一个食盒推过来。
几个小吏眼睛一亮。
“是太平居的?还是神仙居的?”他们忍不住问道。
太平居,神仙居,如今都是京中有名的酒楼食肆,虽然这些小吏也是京中人,但作为一个连官都不是的吏员,在这居不易的京城,靠着微薄的俸禄,就算敲百姓一些骨髓油水,要养活家人,交友来往,亲戚走动也是手头紧张的很,酒楼茶肆是轻易去不得,最好的光景也就是在行脚店大肆吃喝一顿。
“如今天气转凉,牢中阴寒,所以掌柜的特吩咐送来过路神仙。”半芹说道,一面打开食盒。
几人探头看去,更是惊讶,其中不仅有新鲜菜肉,竟然还有配套的锅炉盘碗,更有小瓷罐盖住的调料。
“这些是太平居配茶的点心,哥哥们不要嫌弃才是。”半芹说道,又打开一层食盒,里面摆着不下十样点心。
小吏们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厮丫头,神情有些疑惑。
这还没完,那小厮又伸手递上一个钱袋。
“来的匆忙忘了带好茶。”他说道,“哥哥们拿着自己抓些好茶吃吧。”
自来探监先送辛苦钱,再捎送的东西则是三有一归小吏,这是自来的规矩。
只是别人也罢了,没想到这太平居竟然也如此做了…
上一次可是没有遵守这个规矩的,人被扔进大牢后,没人来探望更没有送吃送喝送钱,这一次是怎么了?
看来真如大家所说,这一次太平居要真的倒霉了,所以再不似先前的强硬气势,也守着规矩来送吃喝和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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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章 何事
“又出事了?”
另一边陈老太爷惊讶问道。
一个老仆点点头。
“动了弓箭手了,差点拆了太平居。”他说道,“那五个男人都抓走了。”
陈老太爷皱眉放下手里的书卷。
“又是谁?”他问道。
他问的是谁,而不是因为什么。
“是抓逃兵呢。”老仆便主动说道。
“逃兵?”陈老太爷重复一遍,摇头,“逃兵算什么事,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这个就抓着不放了…”
又不是边境军中,逃兵逃到这里跟常人没两样,谁犯得着理会!
“真的,老爷,当场官兵是这样喊的。”老仆说道。
“那只是喊喊而已。”陈老太爷说道。
“是有人匿名举告的。”老仆又补充一下打听到的消息。
陈老太爷更是笑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
匿名举告就能如此兴师动众的一下子将人全都抓走了?天下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去让老爷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他说道。
老仆应声是退出去了。
陈老太爷换个手拄着头,一面凝神。
“逃兵?”他喃喃说道,“些许小事吗?”
没多时,小厮疾步进来了。
“太爷,老爷在见客。”他说道。
“见客?”陈老太爷皱眉,“来客是谁?”
“是兵部侍郎崔大人。”小厮说道。
兵部?
陈老太爷坐正身子,眉头皱起。
看来,果然不是些许小事啊。
而与此同时,周家周六郎屋门外,一个小厮正探头。
内里莺声燕语热闹,周六郎站在厅堂里,看着母亲和婢女们收拾衣裳。
这个要带去,那个要带去,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拭泪。
“先到陕州呢,祖父祖母都在家安排周到。母亲不是用担心,也带不了这么多。”周六郎说道。
“他们安排那有我安排的周到。”周夫人拭泪说道,一面又四下看,指着丫头又塞进去几件冬天的大毛衣。
周六郎摇头,看到门边的小厮。
这个小厮,是门前的,莫非….
“娇娘子来了。”小厮冲他做口型说道。
臭女人!
周六郎攥着手咬牙。
自从知道这女人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一点让人想起就愉悦的时候!
爱来不来,反正她也瞧不上自己!
周六郎转过头没说话。
“…六郎,这件衣裳小了。再做几件…”周夫人冲他举起一件衣裳比了比。说道。
周六郎点点头。
她…来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女人更是如此。
婚姻事她不在乎。那突然来家,是有别的在乎的要紧的事了吗?
周六郎扭过头,小厮忙又冲他比划。
“六郎。”
周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六郎吓了一跳忙转过头,看到周夫人站到面前。
“你们干什么呢?”周夫人问道。一面看向那小厮。
小厮低下头。
“没什么。”周六郎说道。
周夫人哪里会信。
“说,什么事鬼鬼祟祟?”她冲小厮喝道。
小厮吓个哆嗦。
“娇娘子来了。”他立刻说道。
周夫人也吓了一跳。
“她来干什么?”她问道,一面看周六郎,“要逼婚了吗?”
要说以前周六郎听了心里还能乱扑腾两下,但此时…
“来干什么都不会来干这个。”他嗤声说道。
周夫人也顾不得收拾衣裳了,急忙的让丫头去打听,不多时丫头回来了。
“老爷和娇娘子出去了。”她说道。
“出去了?”周夫人更为惊讶,“去哪里?干什么?”
“说是出事了。”丫头说道。
周夫人和周六郎神色微变。
“又出事了?又出什么事了?”他们齐声问道。
周老爷回来的很快,程娇娘在茶肆里坐了不过两盏茶时候。他就进来了。
“真是有人匿告,这就是个巧合,匿告的多了去了,偏偏这个遇上了刘奎。”周老爷说道,一面坐下来。“这个刘奎,又是个吃饱撑的,竟然拿这个作伐,我适才没找见他,我一会儿去他家,娇娘,你不用担心了,这件事交给我就行了。”
一面又义愤填膺。
“这些个不长眼的,还去太平居抓人,也不看看,那是太平居!是我….咳咳咳…”
他心里虽然认定了太平居和神仙居相当于自己的,但还真不能当着真正主子的面说出来的。
更何况程娇娘自己也一直不说。
“你看这次,我去了,能不能说到你?”他委婉的问道。
程娇娘似乎出神,没有回答。
周老爷有些心虚,咳了声。
“如今朝中军事繁杂,争吵不休,这刘奎闹出这事,可是表不到功劳,说不定要挨一顿批,有他后悔的,他肯定上报的时候是信口胡说的,要不然兵部都不会批。”他笑呵呵说道。
出神的程娇娘抬头看向他。
“为什么兵部不会批?”她问道。
周老爷捻须笑。
“虽然明着没说,但当初陈老太爷把太平豆腐推荐给明海和尚,大家都是知道的。”他说道,“所以世人多少知道太平居于陈家有些关系,甚至很多人还猜背后的东家是陈家呢。”
程娇娘点点头。
这个误会她知道,也是她乐意见到的,再说,也的确是事实。
“兵部侍郎崔起跟陈相公是一党。”周老爷说道,“如果他知道这几个逃兵是太平居的人,他定然不会批的,所以放心,不用你出面,我去找他们一一说,这件事就解决了。”
程娇娘神情依旧,看着周老爷似乎若有所思。
“什么党?”她忽的问道。
“什么什么党?”周老爷愣了下。
“兵部侍郎和陈大人一党是什么党?”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呵呵笑了。到底是闺阁女子不知道朝中事,也听不懂这些话。
“就是一派的意思。”他笑道,又想这样说小娘子估计还不明白,“比如如今在处罚王步堂,重新选定西北经略安抚使的人选上,他们两个是意见一致的。”
程娇娘哦了声。
“所以你想,抓逃兵问责,牵连的话少不了太平居的事,那岂不是让陈大人为难,崔大人不会在这个时候这样做的。”周老爷笑道。“你放心就…”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会这样做?此时有什么要紧事吗?”程娇娘打断他又问道。
这孩子还真好事….
难得她出了事主动来找自己。可见是当亲人看。周老爷心里很高兴,又忍不住几分小得意,于是耐心的问答。
“这说起来也就话长了。”他说道,“还记得上一次我被那姓刘的陷害的事吗?”
程娇娘点点头。
“那次的事就是小事一桩。”周老爷说起来就愤愤。“那姓刘的就是拿准了时机,西北战败,皇帝震怒,朝中那些文臣追着王步堂咬着不放,堆到皇帝面前的弹劾奏折足有一人高,就算有高通事撑腰都没震住,硬是削职查办,王步堂的手下刘俊更是被斩首示众,这个时候。但凡出点事就能被人奏到皇帝面前,定个军事大罪,所以才成了要命的大事,没人敢出头帮忙,亏的是娇娇儿你。要不然咱们周家指不定已经合家下了大狱了...”
如果不是娇娇儿你的话,这些事估计也没有,当然,这话周老爷绝对不会说出来。
他只是叹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又几分看透世情的云淡风轻。
“这朝争就是这样,你死我活,一扫一大片…”
“王步堂是谁?”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微微皱眉,这孩子问的也太细了。
“是原肃州知州兼西北经略安抚使,曾任枢密院院事。”他说道,“是武将中最高的官职了,也不是谁都能坐到这位置的,就是王步堂他如果不是找了好靠山,也不会轻易坐到这里….”
“靠山是高通事吗?”程娇娘问道。
这孩子听得够仔细的。
周老爷点点头。
“他是什么人?”程娇娘又问道。
还真是…
“贵妃姓高..”周老爷说道,“太后,也姓高。”
程娇娘点点头。
“咬着王步堂不放的人中有兵部侍郎崔起和陈绍吗?”她又问道。
哎,行啊,没说的也能猜到。
“是啊。”周老爷点头说道。
“所以说他们是一党?”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点点头,哦,对,对,这又回到他们最初的问答上了,绕了这么大一圈啊……
程娇娘不再问了,默默不语。
“所以这件事你别担心了,小事一桩。”周老爷说道,也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我明日就去找刘奎,兵部那里我也去打个招呼….”
“舅父。”程娇娘打断他说道,“不用了。”
周老爷愣了下。
“什么不用了?”他问道。
“这件事舅父已经帮到我了,余下的就不用再管了。”程娇娘说道。
这是心疼怕麻烦自己?还是觉得用不着自己了?
周老爷很自觉地选择后种。
她跟陈家的关系是要直接自己去说吗?
“这不用让陈相公知道,这是小事,我来说就成了。”周老爷笑道。
程娇娘摇头。
“这不是小事。”她说道,“一开始这仅仅是个小事,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周老爷一愣,旋即哈哈笑了。
说到底还是小姑娘,又遇到这么多事,小心的太过了。
“我不是太过小心。”程娇娘说道,“只是习惯凡事先想最坏。”
周老爷想到这女人的手段,不由神情有些郑重了。
“你,想到了什么?是知道,得罪的是什么人了吗?”他问道。
一开始当她来说徐茂修等人被抓了的时候,周老爷第一个念头就是又得罪人了,但又说想不起来有得罪人,要他去问问具体情况再说。
看来这是想起来了?
“我得罪也许不是人。”程娇娘说道。
不是人?
这话要是别人说,周老爷会直接给他一巴掌,但这个女子说…
茶室安静,日光格挡,显得有些阴沉,面前的女子素衣端坐,神情苍白木然,一双眼呆滞死死….
再想到她身上发生种种事…
虽然敬而远之,但官场中人多多少少都会相信一点鬼神之说…
不是人…
周老爷不由打个寒战。
“那是什么?”他不由干笑问道。
“运气吧。”程娇娘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多想
运气?
那是什么鬼东西?
这种鬼东西就是不得罪也没见有好的时候。
周老爷失笑。
这傻子竟然也会悲春伤秋了?
不应该啊,不是当众杀人,背后阴人的时候了?
到底是还小,一件事接一件事的扛不住了吧。
“事在人为嘛,这真是小事一桩,你不要多想了…”周老爷带着几分长辈的姿态宽慰道。
程娇娘看向他。
“这不是小事。”程娇娘说道,“就跟当初舅父你被刘校理趁势陷害一般。”
这个比喻周老爷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神情不由凝重起来。
什么?
这件事吗?
“那一次得罪运气的是刘校理,所以,我们平安无事。”程娇娘说道,“但这一次,得罪运气的换成了我…”
“娇娇,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几个逃兵而已,怎么会牵涉朝争?更况且还有陈相公在,你想多了吧?”周老爷皱眉说道。
“我也希望我想多了。”程娇娘说道,“但往往希望的事都是不会发生的。”
“这,这,为了朝争,所以特意去查你太平居的这些人,查到他们是逃兵?”周老爷说道,摊手,“这,这,我说了你别生气…”
他看着程娇娘忍了又忍。
“娇娇儿,你这有点太看得起太平居了吧…”
“所以说得罪了运气。”程娇娘说道,“一开始应该确实是个小事,甚至落到刘奎手里,都是个意外巧合,但后来…”
周老爷皱眉。
后来…
“后来报道兵部,有人看到了逃兵二字,就或许觉得可以拿来一用…”他跟着喃喃说道,“所占的所为的其实都是个时机问题,就如同当初我的事…小事,官场无小事。阴沟也能翻船…”
他说道这里看向程娇娘,神情复杂。
“要是真是这样,那,那也太倒霉了吧?”
就因为一封匿告信,一封搁在其他时候都被忽视,最后当做废纸卖掉,化为小吏们街边行脚店狂欢的酒资的匿告信。【注1】
化为酒资大约是匿告信最大的成就了。
但如今这个成就就要被推翻了,一封匿告信即将引起新一场的朝争,最终不管哪一方得胜,败的一方不是死就是流放千里外。
一切就因为一封匿告信?
这件事怎么想来都有些匪夷所思。
“没错。这次真是倒霉。”程娇娘说道。又摇头。“不过也不算倒霉,毕竟逃兵身份事实,如果不是这个话,就是运气再差。也不会有事。”
周老爷摇头苦笑。
“娇娇儿你事到如今还会开解自己。”他说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程娇娘说道,说罢再次施礼,“多谢舅父大人了,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插手了。”
周老爷看着她神色变幻一刻。
“娇娇儿,其实,这件事,也真不是什么大事,对你我来说。”他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你看。抓逃兵,只是抓逃兵,并没有针对太平居,且有陈相公在,太平居定然会没事。这件事,如果真的是你猜测的那样,就是用来针对西北军务混乱,以至于逃兵四散,还能在京城逍遥,然后借此要彻查西北军务,趁机将王步堂一党彻底拔起,这些都是朝政大事,你我这般在他们眼中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就算到时候没成被王步堂的人反追,太平居也不过是一句不查了事,这些人的来历你本就是不明,不过是随手相助,收为用,更何况你又有起死回生神技,又有普修寺明海和尚维护,定然不会有事的。”周老爷压低声音说道,“所以,这件事,就此算了吧。”
这件事,就此算了吧。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认识时日也短,再说,本来也是他们本身有罪,不管倒霉不倒霉,依律他们都是能被追罪处罚的。
跪坐在门边的半芹此时低下头,放在膝上的手攥起,身子无法控制的轻轻颤抖。
“多谢舅父。”程娇娘说道,再次施礼。
短短半日,迈进家门的周老爷面上的神情不似出门时那般轻松随意,一路皱眉沉脸疾步而行。
周夫人和周六郎都在厅中等着,面色焦急,见他回来忙迎上去。
周六郎则看了眼周老爷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出什么事了?她要干什么?逼婚吗?”周夫人急急问道。
“逼什么婚!”周老爷没好气的喝道。
“那她找你干什么?是不是又后悔了,想要嫁给咱们家?我说你可不能答应…”周夫人说道,说着就要掉泪。
“都什么时候了!你想的都是什么!嫁人算个什么大事,你还真当回事!”周老爷一腔怒气都发出来喝道。
周夫人被喊得眼泪又回去了,怔怔看着周老爷。
“什么时候了?”她问道。
周老爷瞪她一眼,甩袖子转身坐下。
“父亲,出什么事了?”周六郎问道。
“没什么事。”周老爷摆手带着几分不耐烦说道,“不要再问了,你收拾你的东西,择日起程吧。”
周六郎看着他,神情凝重。
一定出事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没有事的时候说有事,越有事的时候反而说没事。
马车缓缓的行驶,车内一片安静。
这并不是因为跟着出来的只有半芹一个人,少了另一个爱说爱笑的婢女的缘故。
车内的气氛很是沉闷。
半芹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到嘴边只剩一句。
“娘子,你别难过。”她说道。
“我不难过。”程娇娘说道,“我不是早说过,世道艰难,我只是有些生气。”
而此时坐在神仙居的董老爷三人也很生气。
“我就是要见你们东家。”董老爷说道,看着吴掌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
吴掌柜含笑。
“只是我们东家不在,我会去告诉她的。”他和气说道。
“不用你告诉,我要亲自见一见,我要和他说几句话。”董老爷说道。
吴掌柜依旧神态和气拒绝的干脆。
“怎么?如今出了事,就要躲起来了?”董娘子再忍不住说道,“我告诉你们,徐大哥他们在京城不是孤零无人的,你们打算就这样让他们当替罪羊,没那么容易!”
“娘子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吴掌柜说道。
“你听不懂,让听得懂的人来了!”董娘子气道,“我亲口跟他说。”
“喊什么喊。”董老爷低声喝道,“有话好好说。”
“就是,你别喊了,喊也没用啊现在。”向七在后亦是低声说道,“有话好好说。”
“我倒是想好好说,没人和我说!”董娘子气的哭道。
吴掌柜轻咳一声。
“几位,我这里还要做生意,几位还是先请回去…”他说道。
“做什么生意,做生意都做到这份上还做什么?人都被抓了,你们东家躲起来连个屁都不放,还做什么生意,早已经跑了吧?”董娘子哭道。
“娘子说笑了。”吴掌柜说道。
“说笑?谁跟你说笑,就是要说笑我也是要跟你们东家说笑!”董娘子喊道。
话音才落,听得门外有女声传来。
“你要和我说笑什么?”
院中诸人都闻声看去,见门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小娘子,此时正神色沉沉的看过来。
ps:
注1:官员将废弃的文书当废纸卖的典故,来源于《宋史》进奏院狱,是讲苏轼在进奏院任职时,将进奏院废纸文书出售,得钱建立了一个小金库,召妓饮酒,被御史弹劾,因此被逐出四方者十余人,这当然不是御史看他们私设小金库吃喝玩乐不爽,而是因为苏轼支持范仲淹的庆历革新,为守旧派所恨,所以才引来的麻烦。
第一百零二章 问问
是来客人了吧。
董家三人愣神过后,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到忽略了听到的话。
而董娘子还比别人多了一个念头。
“是那个小娘子。”她低声说道。
“哪个?”向七却不明白。
“就是遇到徐大哥那天,被徐大哥送出去的客人小娘子。”董娘子说道。
大约是女人的天性,对于同性尤其是比自己年轻漂亮的都不自主的印象深一些。
向七又看了眼,没有印象,那日他只被突然遇到徐茂修惊吓到,心神不宁的,根本就没注意旁的人。
吴掌柜已经迎接过去了。
“他们是什么人?”程娇娘问道。
娘子忘了?
半芹忙上前一步。
“那日在酒楼,三郎君的旧相识。”她低声提醒道。
程娇娘哦了声,抬脚迈步过来。
“你要找我说什么?”她看着董娘子问道。
董娘子愣了下。
“我没说找你,我说找这里的东家。”她说道。
“我就是这里的东家。”程娇娘说道。
董娘子惊讶不已,董老爷和向七也惊讶的看过来。
这个小娘子是东家?
是她家里的是这里的东家吧。
“你们什么人?找我何事?”程娇娘问道。
“你说话能管用吗?”董娘子收起惊讶问道。
董老爷喝止她,自己起身对程娇娘施礼。
“这位娘子,我们是范江林徐茂修等人的..乡友。”他说道。
程娇娘屈身还礼。
“知道他们今趟犯了事,挂念不已,所以斗胆来问问,不知他们会如何。”董老爷接着说道。
“那要问官府,我不知道逃兵是何罪责。”程娇娘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
董老爷神情微变,董娘子则再耐不住脾气。
“是你们惹得对头,凭什么让徐大哥他们做替罪羊?”她喊道。
“这件事,或许不是我惹的对头。”程娇娘说道。
董老爷父女则罢。向七闻听此言心不由快跳两下。
“真可笑,徐大哥他们在京城无亲无故,不是替你们担了祸事,还能是为谁?”他不由上前一步说道。
这话让董娘子很高兴。
“这才像个男人说的话做的事,以往总是缩在后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男人呢。”她说道,一面看向程娇娘,“对,徐大哥为什么被抓,你心里明白!”
眼前这个小娘子长得挺漂亮。但怎么看都有些呆呆。
尤其是听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她又眼神呆呆的不动了。只是看着自己。
自己夸奖自己男人,有什么不对吗?
董娘子被她的有些不自在,想当初她和徐大哥初识时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如今已经十年了。红颜已经老去,青春不再了…
“哦,你们是那对夫妻。”程娇娘说道。
难道此时才认出他们来?
果然是贵人眼中无人…
董娘子才要说话,程娇娘已经点点头。
“你们早就认识?”她问道,“乡亲?故友?亲朋?”
董娘子被董老爷叫回去。
“老儿与他们兄弟八个是乡亲。”董老爷说道,“且徐茂修对我家有救命之恩,六年前老夫携家小离开茂源山,定居京城。”
程娇娘点点头,转向董娘子。
“你倾慕徐茂修。为何没有与他结亲?”她忽地问道。
这话问的众人目瞪口呆。
那董娘子更是面色绯红。
“你乱说什么!”向七说道。
“我没乱说,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说。”程娇娘说道,看着董娘子。
自己对他的情意已经人前藏不住,谁都看得出来了吗?
那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不。他不是看不出来,而是看不上…..
“是啊,那又如何,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是倾慕徐大哥,他看不上我怎么了?”董娘子面色微白,咬住下唇尖声说道。
“八个兄弟?还有一个在哪?”程娇娘却又不理会她,转向董老爷问道。
董娘子被晾在原地,心里堵着一块布几乎让她窒息。
这个女人!
而向七则心跳加速。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不知怎么的,眼前这个小娘子呆呆木木,说话不紧不慢,却让他觉得脖子似乎被一双手慢慢的勒住,越来越紧…
“是我。”他说道,迈上前一步,“我们兄弟虽然久不相见,但情义依旧,他们如今造此横祸,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程娇娘看着他。
“你啊。”她说道。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传入耳内,向七却觉得似乎有千斤巨石压下来,那一瞬间他几乎站不稳。
怕什么!怕什么!
无凭无据的,再说如今官府都认定那七人的罪名,怎么也不能怪罪到他的头上来。
向七又站直了身子,毫不退让的迎着程娇娘的视线。
程娇娘却在这时转过身不看他了。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她问道,看着董老爷。
这个女人脑子有病吧?
搞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吓死人啊!
向七松口气。
“这位娘子,我这次来也没别的意思。”董老爷说道,“就是想说一下,希望能保住范江林他们的性命,别的力气我们也出不了,如果需要钱的话,在所不辞。”
程娇娘看他一眼,点点头。
“好。”她说道。
听她答应了,董老爷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这女人答应的如此轻松痛快,哪有半点诚意!
在这些人眼里,徐茂修范江林等人真是无足轻重。
只能再想办法了,反正来这里让太平居的人知道,徐茂修等人不是孤立无助,也是有人在乎他们性命的就达到目的了。
董老爷起身告辞,没走几步又被突然叫住。
“还没问你们贵姓大名。”程娇娘说道。
这个女人真是有病!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向七按了按心口。咚咚的几乎要戳破胸膛跳出来。
董老爷报了姓名,再次施礼告退走了。
他们离开没多久,程娇娘也回到了了玉带桥。
马车停在门前,周六郎将手中的马鞭一甩,从墙边走过来。
两向对视一眼。
“半芹,拿些点心来…”程娇娘开口说道。
周六郎气的瞪眼。
“程娇娘你适可而止吧!”他喊道。
程娇娘看着他,微微一笑。
周六郎的怒火便顿时化为乌有,他想起上一次。
“..就是你喝的茶啊。”
这个女人!
“什么事你不说我就不问了,我只是来问一声,用帮忙吗?”他绷着脸说道。
“用。”程娇娘说道。
周六郎转身就走。
半芹和金哥儿目瞪口呆。看着那少年走了几步停下脚。有些僵硬的转过身。
“…痛快点说。小爷我还忙着呢。”他微微涨红脸说道。
……………………
周六郎离开之后,从门内接出来的婢女才上前来,神色几分焦忧。
“张老太爷没在家。”她说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用送信给他吗?”
程娇娘摇摇头。
“暂时不用了。”她说道。
“不过老爷在,他还问我什么事。”婢女又带着几分欢喜说道,“老爷以前从不过问他人事,看来是走之前老太爷交代过的,虽然老爷这人性子古板,但我想有老太爷的交代他定然会帮忙的。”
“我知道了。”程娇娘点点头,接过半芹递来的水,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端起来就吃,而是微微出神。
婢女和半芹对视一眼。
“娘子。事情是不是真的很难办了?”婢女问道。
半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的神情不会骗人,比起早上出去之前多了几分惶恐以及无奈。
程娇娘看向她,微微笑了笑。
“没什么,不过是夜路走多了。一时运气不好撞了鬼罢了。”她说道,“天总会亮,事再难也能办。”
说罢,她端起水杯慢慢饮尽。
一夜无话。
天色大亮,立在城门前的向七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是因为方才他被监门官叫去写了一张文书的缘故吗?
这些事日常不用他做的,那为什么今天突然让他去做呢?
还有监门官打量他的眼神,也让他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不是已经定性了吗?难道还要查匿告信的事?
向七的眼前不由浮现昨日见的那小娘子。
美则美,不过就像庙会上游街供人瞻仰的泥塑美人,冷冰冰死气沉沉的,盯着自己,让人脊背发寒。
难道她真猜出是自己干的了?
猜到又如何?
没有证据她又能如何?
向七嘴边浮现一丝笑,低头看自己的手。
很多人知道他读过书,但知道他左右皆能书的却不多。
是啊,他就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学问也不比徐茂修差,功夫也不比徐茂修差,长得也不比徐茂修差,差不过是时机,当初明明该是他单枪匹马救下董家一家的,偏偏他多事跟上来!
如果当初从惊马车里救下董四娘的是自己,那也不会有他徐茂修什么事。
不就是差那危急中从天而降的一眼吗?
八个弟兄中,人人都看到徐茂修,看不到他向文才。
刀枪杀贼中,人人也都看到徐茂修,看不到他向文才。
离开了茂源山,分道扬镳,五年里,他虽然活在董家人的眼前,但那些人却依旧看不到他,但他相信,时间能改变一切。
没想到,这个徐茂修竟然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念着兄弟情义没有去告发而是给了他们钱放他们一条生路,没想到人心竟然不足。
他徐茂修说去建功立业搏前程,看不上入赘,如今前程没了,便又回头来吃回头草。
天下的好事哪能都被他占了!
现在好了,终于老天要收了他了。
人只有死了,才能永远的被遗忘吧。
向七攥紧了手。
“向七。”
耳边陡然的一声喊,向七吓得一个哆嗦,抬头看是一个同伴。
“你干吗呢?地都要被刮下一层皮了。”同伴笑说道。
向七跟着干笑两声,停下扫帚,抬脚向草棚那边走去,坐下来喝碗茶,跟同僚们说说笑笑,一面看着城门的人进进出出。
“几位爷问个路。”
忽的一个声音打断他们。
*****************
周末出门,今晚外边住下不回来,今明两日一更。
第一百零三章 说说
京城里来来往往的外乡人每日多的是。
几人随意抬头看去见是一个穿的破布烂衫的干瘦老头,手里举着一个幌子。
铁口直断。
“铁马桥往西走。”有人便直接说道,胡乱的抬手指了下。
铁马桥是这些耍把式人聚集的地方。
老头忙忙的道谢,却并没有抬脚迈步,而是看着他们。
“几位爷可有兴趣卜上一卦?”他问道,“老儿不要钱,算是结个善缘。”
几个人不屑的笑了,打量这老头。
要是别的时候,向七也会和他们一起起哄打发走这江湖老骗子,但今日他不知怎么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抬手。
“那给我算一卦。”他笑道,一面对身边的人解释,“手气差的很,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运。”
说道手气大家就都理解了,跟着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也纷纷让老头给算卦。
老头笑呵呵的逐一给几人观相,说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似是而非,总之都是些恭维的好听话,他也就一说,几人也就一听,很快轮到向七。
看到向七,老头原本笑呵呵的神情便一凝。
“小哥儿,只怕不妙啊。”他说道。
“咦,是说最近还是转不了手气吗?”旁边的人笑道。
向七跟着干笑。
“不妙,不妙,印堂发黑,必有灾厄啊。”老头说道,神情凝重。
向七心中有事,闻听此言便拉下脸,呸的啐了口。
“滚滚。”他骂道,“真晦气。”
其他人也笑着跟着驱赶。
“小哥儿,老儿铁口直断,真真的本事,绝不妄言,小哥不要不信,”老头连连说道。一面伸出一只手正反晃了晃,“….只要十个钱,老儿就帮你解了这灾厄,要不然大事不妙啊…..”
越说还越上瘾了!
“滚滚,再不滚,抓你去衙门。”向七瞪眼喊道,一面站起身来。
老头这才忙忙的抱着卦旗跑开,却还站在远处看这边。
“真他娘的晦气。”向七啐了口说道。
“谁让你主动留他,这些老骗子最是人精,谁有所求就坑谁。”同伴们笑道。
“你最近有什么难事吗?”也有人好奇问道。
向七心里再次将那老骗子骂了几句。笑着摇头。
“自然是有难事。我本身就是个难事。”他苦笑说道。
给人家当赘婿嘛。自然是极其难的日子。
众人都笑着不再说了。
向七这才站起身来。
“都怪我多嘴。”他说道,“惹来晦气,败坏心情,不行了。我得去赌两把,去去霉气。”
同伴们都哈哈笑起来,打趣他两句也不以为意看着向七走开了。
离开了同伴,向七的脸顿时拉下来,偏又看到那算卦老头在不远处冲他挤眉弄眼,向七顿时火大。
“老不死的…”他挽袖子抬脚过去。
那老头见状不妙拔脚跑了。
向七追了几步停下,愤愤的啐了口,拉着脸转身迈步。
不过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事都挺闹心的…
不如出去躲一躲…
这是个好主意!
向七不由加快脚步。却猛地被人拍在肩头上。
“向七,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个男声说道。
这陡然的声音动作让向七吓得脚一软,瞪眼看去,见是一个陌生男人,在男人的身边还有两三个男人。此时都神情沉沉的瞪着他。
“你们什么人?要干什么?”向七大惊失色喊道。
话没说完就被几个男人架住,不由分说塞上一辆马车。
向七吓得肝胆欲裂。
完了,完了..
难道那老头不是骗子,他真的厄运来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干什么!救命…”
伴着喊声,马车从闹市中穿行而过,留下一群面色惊讶的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在向七几乎吓死的时候,马车停了,推下马车,向七看到四周不由愣了下。
并不是他想象的荒郊野外或者偏窄暗院,而是闹市街巷,而且他还来过。
“客人这边请…”
门口的店伙计热情招呼着,此时正是饭点,虽然门前并不热闹,但不时也有人进出。
神仙居的幌子随风摇晃。
“进去吧。”
男人在后推他说道。
向七踉跄迈步,收回视线。
“你们要干什么?”
“大街上随便抓人,有没有王法?”
喝问中,向七被推进一间包厢。
包厢内有三人坐着,但向七第一眼便落到其中一个女子身上。
“是你!”向七喊道。
心里猜测落地,他反而不怕了。
怕什么,私下都说了,这太平居这次是难逃此劫了。
“这位娘子,你这是做什么?”他怒气冲冲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
“原来是你干的啊。”她说道。
“我干了什么?”向七依旧怒气说道。
心里却是冷笑。
小丫头片子,就想学人来诈自己的话,还嫩了点。
“是谁让你干的?”程娇娘又问道。
向七心里更是嗤声。
原来这小丫头片子是在打探对头的底细,还以为这是针对她太平居的阴谋呢。
抓自己来也是乱撞的。
“这位娘子,你到底要说什么?”向七怒气没了倒有些不耐烦。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了吗?”程娇娘说道,一面敲了敲几案。
向七看过去,见其上摆着几张纸。
“这些是我从官府拿来的匿告信,这个是你早上写的文书…”程娇娘说道,将桌上的纸往前推了推,“你说我在说什么?”
向七几乎控制不住要笑出声。
真是可笑!什么东家啊!
这太平居神仙居的东家是不是忙昏了头了?放这么个小姑娘出来瞎闹!
看来太平居这背后的东家真的是蹦跶不了几天了。
“小娘子,我真不知道。”向七说道,又带着几分笑意,看向那边几案,“不过。小娘子,架阁库的宋山好像没在,那些底下的小吏最是滑头,你是不是被他们骗了,拿错了啊?”
“原来你还会左手写字。”程娇娘忽的说道。
什么?
她怎么知道!
向七笑着的脸一僵,心跳一紧,一时竟然没说出话来。
“怪不得你如此有恃无恐。”程娇娘说道,将面前的几张纸慢慢的抓在手里。
安静的屋子里响起索拉索拉的团纸声。
向七的心随着这声音似乎也皱成一团。
她这是诈呢!没证据就不怕!
“娘子,你到底要说什么?”他摇头,神情坚定的说道。
“嘴可真硬!”
一旁一直安静而坐的少年郎喝道。
“以为我撬不开你的嘴吗?”
色厉内荏。靠着威胁恐吓。那是市井泼皮的行径。成不了什么气候。
向七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摇头。
“不是我嘴硬,是我真不明白你们要我说什么。”他说道。
“其实范江林他们进京见得第一个就是你吧?”程娇娘问道,“只有你是知道他们是逃兵的吧?”
“娘子又是自己猜测的?不知道有没有问问江林哥他们求证一下。”向七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带着几分淡然的笑。
“是啊。”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你也知道如今兵部已经将他们提走,谁也见不到了吗?”
向七心里哼了声。
废话,以为做事都像你这小娘子这样靠诈唬吗?他是个小吏不假,但小吏们也有小吏的关系来打听一些想要打听的事。
“你知道的可真清楚。”程娇娘说道,“你都准备的这么周全了,还不知道我要问你的是什么吗?”
向七神色微变。
“其实我叫你来,并不是要问你什么,也不是要你承认什么,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知道什么。”程娇娘说道。看着他,“我是要告诉你,你匿告范江林他们的事,我知道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干说无证。
向七的一丝慌乱褪去。
“娘子,你这真是胡说八道了。”他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江林哥他们被抓走是因为什么,别说我了,去街上随便找人问问,都知道。”
他说着摆手。
“是你们太平居惹了对头报复,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说道,“你何苦非要栽赃到我头上?这有什么好的?”
程娇娘看着他,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接着说自己的话。
“你与范江林等人是结义兄弟,你看上了董家的娘子,但董家的娘子看上了徐茂修,只是徐茂修拒绝入赘,董家这才选了你做赘婿。”
向七动动嘴要说什么,程娇娘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但是董家人却始终看重徐茂修,董娘子更是旧情难忘…”
“…一年前,徐茂修等人进京找到你,说了逃兵的事,原本是要你帮忙,你当然拒绝了,不过并没有告发,而是劝他们离开…”
“….没想到竟然又在京城重逢,且自然成为董家的座上宾,你心中怨愤,所以写了匿告信…”
“…就是你害了他们七兄弟,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向七摇头笑了。
“这都是娘子你说的,你硬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他说道。
“没错,这是我要说的,至于你认不认,我并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认定的事实。”程娇娘说道。
“那既然如此,就没我什么事,我就可以走了吧?”向七淡淡说道。
程娇娘没说话,向七也不待他说话,转身就走。
快到门口时,程娇娘又唤住他。
“你方才说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吧?”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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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断命
双倍时间:2014年4月28日0:00——2014年5月7日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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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七回头看了眼。
“我是一个小吏,安稳过日子,娘子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也无心知道。”他说道。
“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程娇娘说道,“不知道你听说过去年京城来了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吗?救治了陈家老太爷,吃金石几乎丧命的童内翰,人称道门李真人弟子。”
向七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神情微微一愣。
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京城,且夸张的很多,守在城门的他自然知道。
但说这个做什么?他看着程娇娘没说话。
“我就是那个神医。”程娇娘说道,一面伸出手,“道门李太祖亲传弟子,掌有起死回生秘技,能与阎罗殿里夺人寿。”
一旁的周六郎和半芹都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有关程娇娘是得神仙传授技艺的传言自然多得是,但她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
今日竟然这样说,着实让人震惊。
难不成,真是真的?
向七的脸色也变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那,那又如何?”他说道。
“当然是要你的命了。”程娇娘说道。
“你,你凭什么要我的命!就凭你的猜测?”向七咬牙喊道。
“没错。”程娇娘说道。“我就凭我的猜测,我猜测是你陷害他们,陷害我太平居,所以,你就是我的仇人,我的仇人,难道我还要当恩人供起来吗?”
猜测,就是没有证据,不能轻易被这女人诈唬住!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向七喊道。“你不能这样诬陷我!”
“真是嘴硬!还跟他废什么话!”周六郎忍不住狠狠拍几案喝道。
“你们想怎么样?”向七带着几分惊恐喊道,他想起来了,这个少年郎君就是早上监门官内室里坐着的人,他被叫进去写文书时,借着人送茶进去掀起门帘时偷看了一眼。
能使动监门官的自然是比监门官地位更高的人。
“没想怎么样,就是要告诉你。”程娇娘说道。“你的寿命就到今日了。”
“你们敢随意杀人!”向七喊道,一面忍不住后退,但门却被外边的人挡住了。
“我有钱。”程娇娘说道,“不说治病酬金万贯,还有这太平居,太平豆腐。神仙居,我有的钱。你这辈子,你整个董家这辈子都挣不到。”
向七靠在门上。
“我也有势。”程娇娘接着说道,伸手指了指周六郎,“这是我舅父家哥哥…”
哥哥…
这大约是这女人第一次喊他为哥哥吧。
周六郎一瞬间浑身长刺,只觉得坐立不安。
“…归德郎将周家,你想必也知道,虽然不是多么权贵。但至少比你这个小吏,比你那个倒夜香起身的董家。天壤之别。”程娇娘说道,“更别提还有受我救命之恩的陈绍陈相公家,童内翰林家,以及更多的,等着我开口,依赖我起死回生得命寿的人家,你这样的人,在我眼里,就像个蚁虫一般,什么都不是。”
一个一个往日能听到都不容易的大人物的名字砸过来,向七眼睛瞪大,神情终于惊慌失措。
“你说,我这样的人,要想捏死一只你这样蚁虫,还有什么顾忌吗?”程娇娘问道,“你想不想试试我现在就把你在神仙居里,大厅广众之下乱棍活活打死,看看可有人会奈何我?”
向七腿脚一软,靠着门跌坐在地上。
“你说我这样的人,认定了这个件事是你干的,还有必要询问你吗?”程娇娘看着再不复刚进门时那般自信的男人,微微一笑,“你这条命,拿了就拿了。”
“娘子,娘子,这件事我是被逼的啊。”向七忽地喊道,跪行向前痛哭流涕。
果然是他干的!
周六郎不由看向程娇娘,虽然说是这小子做贼心虚又不成器,但这一向不喜言谈的女人言辞犀利的逼问也让他很是惊讶。
“是谁逼你的?”周六郎不由喝道,“快说!”
“我不知道啊,小的不知道啊,小的也没见过人,只是..只是…”向七低着头一面哭诉一面心思乱转,怎么办这件事推出去且无对证,“只是接到一封信,信上要小的如此做,要不然,要不然就要了小的全家的性命啊…”
“还嘴硬!”周六郎干脆起身喝道,“看来真是不怕死!”
看着这个少年带着几分杀意走过来,向七真是吓得魂飞魄散。
“算了。”程娇娘忽地说道。
周六郎停下脚。
“你说不说都无所谓。”程娇娘说道,“我说过了,我找你来只是要告诉你,你匿告范江林他们的事,我知道了,而我又是什么样的人,我这样的人能把你怎么样,但,我也仅仅是告诉你而已,并不是要把你怎么样。”
那到底是要怎么样啊!
别说已经被这起起伏伏一时自信一时惊恐的反负折腾脑子都乱掉的向七糊涂了,就连周六郎也糊涂了。
“你走吧。”程娇娘说道。
向七瞪大眼。
什么意思?
“你走吧,你这样的人不需要我把你怎么样。”程娇娘说道,“因为你的命寿只到今天了,没必要我再脏了手。”
这女人有病吧?
什么我的寿命就到今天了?搞笑吗?
是忌惮他背后的人吧?
看来方才杜撰的背后有人还真是对了!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向七利索的爬起来。转身冲向门边。
这次的门很轻松的就被拉开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很可笑啊?”
哑涩的女声又在背后响起。
“你别忘了我是谁。”
“我既然能起死回生,断人寿命又有什么不可能。”
一只脚已经迈出门的向七顿时一抖,竟然软到下去,整个人栽了出去,他没有再回头,就那样连滚带爬的冲出去了。
向七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神仙居,他的面色惨白,浑身冒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老天可见,他要是知道徐茂修他们竟然跟这太平居有关系,他打死也不会去写那匿告信的!
这太平居的事都不用刻意打听,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都能讲出一回书来。
西街泼皮五人,披着牙行外衣的无赖朱五,惹到太平居。被当场射杀的,被背后主谋勒令自尽的,就说这神仙居,被太平居的人上门打砸一顿,结果没讨到便宜,反而整个神仙居成了人家的了。
果然是有钱有势惹不得。虽然他是个小吏,但也知道在京城他的命甚至还不如那些泼皮无赖呢。
真是该死。怎么这么倒霉!怎么没有打听清楚了再决定!
都是被气昏了头,行事鲁莽,如今惹来这大麻烦!
难不成最后反而要自己丢了性命?
“你的命寿只到今天了。”
“小哥儿,不妙,不妙,印堂发黑,必有灾厄啊。”
他的眼前耳边反复的浮现这两个人的话。
竟然这么巧?两个人都这么说?难不成真的有大难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是胡说呢!
向七呼吸越来越急促。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他伸手按着胸口,似乎不这样心就要跳出来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大街上人群中穿行。
周围的喧哗说笑皆能入耳,但却又什么都听不清。
“向七!”
忽地一声大喊从前方传来。
向七打个哆嗦有些茫然的看过去,见大街上迎面有一群人跑来。
“在那里!”
为首的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指着自己喊道,他的手里举着一根木棍。
不止是他,那跟着他冲来的人手里都拿着木棍家伙。
他们想干什么?
所以还是想杀了自己是吧?
刚才只是说的好听!
向七不由站住脚,开始慢慢的后退。
在大街上就敢打杀他吗?这也太张狂,绝不可能的!
“向七,你干的好事!”
人群里又一个声音喊道,这是个熟悉的声音。
向七怔怔看去,见人群中竟然还有董老爷。
董老爷面色阴沉,虽然年纪大了,脚步却不比那些汉子们慢,疾步的走来。
你干的好事!
他知道了!董老爷知道了!
向七顿时面色如土,心跳一瞬间停滞了。
他的这个岳丈,不,不,是爹,他是赘婿,要喊爹的。
他的这个爹独身在京城,靠着人人瞧不起的倒夜香起身发家,本就不是个善茬,手里也不是干净的。
他的这个爹本来就看不上他,退而求其次的招赘自己,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
如今他已经给董家生养了两个儿子,对董家来说,自己已经没用了!
他早就想踹了自己了吧?
尤其是如今又有了徐茂修,看看那一日徐茂修上门时,这个老不死欢喜的样子,恨不得喊徐茂修当爹!
如今这老不死的知道是自己干的了,更有借口除掉自己了!
自己这个赘婿,本就是个猪狗不如的地位,就是打死了也没人管!
他们要打死自己了!他们要打死自己了!
向七大喊一声,调头就跑。
“你还跑!你往哪里跑!”
身后传来董老爷怒吼。
向七更是加快了脚步,却不知道踩到什么,一个踉跄就跌了出去,正扑在街边一间商铺的砖石台阶上。
尖叫声在街道上炸开。
半芹死死的掩住口,将那尖叫声堵住,瞪圆了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向七头脸下的血蔓延开。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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