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容易
周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程娇娘的院子里更是站满了人。
因为不许家人进屋看诊病,童夫人又不肯听周夫人的安排去歇息,所有人便都挤在这里,童家越来越多的媳妇仆从下人进进出出,乍一看都不知道这是周家还是童家了。
“姐姐请看。”童夫人从儿子手里接过一张票据,递给婢女,“这是飞钱,一万贯一分不少,真铜足量。”
婢女接过认真的看。
一个婢女能看的懂吗?周围的人有些疑惑。
“不错,福州进奏院的飞钱。”婢女笑道,抖了抖文劵,收起来。
一旁相陪的周夫人看的有些心惊肉跳,恨不得伸手拿过来。
一万贯!
“这,这,怎好收?”她颤声说道。
“舅夫人你自然收不得,又不是你治病。”婢女笑道。
当众被笑刀子甩,本就又气又怕又慌的周夫人只觉得越发的胸闷。
“药买回来了没?”婢女不理会,问外边。
童家的儿郎们一叠声的询问,不多时便有一个小人捧着药包进来了。
“来了来了。”他喊道。
婢女伸手接过,拎着进屋门去了。
室内灯火通明,照出其拉长的身影,很快转到屏风后看不清了。
“她买的什么药?”一个儿子低声问道。
下人神情有些古怪。
“买了补骨脂,杜仲。”他说道。
童家郎君等了半日没有再说话。
“还有呢?”他问道。
“还买核桃……”下人说道,神情纠结。
核桃?
童家郎君瞪眼。
“还有。蒜。酒……”下人接着说道。
“没有再买些肉?”一个人忍不住接口道。
童家郎君瞪他一眼。
“算了。管她买药还是买菜。”他摆手说道,“反正见了这娘子,就没正常的事,我们就等吧,还好不用等太久,她不是说明天就知分晓吗。”
周家的仆妇抱着厚厚的斗篷过来,看到站在廊下的周六郎。
“公子,你还是回去歇息吧。”一个仆妇说道。将一件大斗篷递给他。
“母亲回不去,这里有外男,嫂嫂和姐妹们不便过来,我在这里吧。”周六郎说道,一面又裹了一层大斗篷,“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护着。”
他说着话,看向正屋。
“六公子孝心。”仆妇们施礼说道,忙往女眷那里送暖衣去了。
夜风呼呼,黑夜如昼。每个人心里忐忑不安。
天色大亮的时候,陈绍疾步走进后院。
陈老太爷正拄着拐杖。由两个小婢陪着散步。
“父亲,父亲。”陈绍喊道。
陈老太爷停下脚。
“东风来了。”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愣了下,旋即失笑,又忙收住。
“谁啊,这大过年的,真是够可怜的。”他整容说道。
“童内翰。”陈绍低声说道。
“早晚就知道,吃金石得送命。”陈老太爷摇头,“算他命好,赶上程娘子在。”
“吃金石丧命的可是好些人了,真能救回来?”陈绍说道,面带担忧。
“能。”陈老太爷毫不犹豫的说道,伸手拍了拍儿子,“高人既然让弟子入世,可不是来自砸名声的。”
“要说高人。”陈绍低声说道,“父亲,昨日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哦?”陈老太爷顿时大感兴趣,将手中的拐杖扔给婢女,“走,我们回去说。”
虽然才一天一夜,但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知道了,周家门前多了一些转来转去的人。
角门打开,一辆马车驶出,引得四周的人纷纷探头上前。
马车疾驰而去。
“有哭声吗?”
“男的女的?”
马车驶过街道,一阵鞭炮当街点燃,几乎震了半条街,鞭炮声歇便是齐名的锣鼓声。
“搞什么呢?谁家娶亲呢?”
远处的路人被这热闹吸引,纷纷询问看过来。
“好像是酒楼开张。”有人说道,伸手指过去。
人潮涌涌的街道,一间酒楼前迎客彩棚两丈多高,绢花缠绕,分外亮眼。
“神仙居。”有识字的人眯着眼念着迎风飘扬的彩旗。
“神仙居,叫的名字真够狂的。”
不认识的说道,也有认识的,发出惊讶。
“不是在城外吗?这里是开了分店了?”
“我们这里不是分店。”
衣着鲜亮的窦七站在店门口,亲自招呼着门外的人。
“我们神仙居,从今日起就在这里了!”他笑道,拱手作揖,“各位乡邻多多照顾捧场。”
“我们神仙居的过路神仙物美价廉,老少咸宜。”掌柜的也笑着说道。
“过路神仙啊,我好几日没吃了,正想着呢,原来搬到这里来了,可是方便多了。”有人喊道,当下进门。
在这人的带领下,又有好几个熟客进来,引得看热闹的人也都涌涌而进,再加上特意请来的知客闲汉撑场,二层楼的神仙居很快客满了。
“恭喜七爷。”掌柜的笑道。
窦七看着身后济济满堂,再看街道上不断迈进来的人,满意的叉腰大笑。
而此时,在城外的神仙居,已经人前冷落车马稀,偌大的厅内,只坐着四五个人。
“我说,你们搞什么?不说再商量几天吗?”范江林竖眉说道。
眼前一个满脸疙瘩的男人揉了揉鼻头。
“不好意思啊大哥,新店开张,急着用钱。你看你们到底买不买。给个痛快话。你们不买,等着买的人还多着呢。”他说道,将桌子上的契约书拍了拍。
“当然买。”范江林说道,看徐茂修。
徐茂修也点点头。
“签了。”他说道。
“痛快。”疙瘩男人竖起大拇指笑道,一面将契约书推过来。
徐茂修拿起来,一行一行的看,忽的眉头皱起来。
“不是八千贯吗?怎么又成九千了?”他问道。
“哥哥,城中神仙居开业。顺便给这里做个宣传,将来人家一说是旧店,你们的生意可是沾光不少,这笔钱涨的值。”疙瘩男人笑道。
“你他娘的坐地起价!”徐棒槌一拍桌子瞪眼站起来喊道。
疙瘩男人丝毫不惧,反而笑了。
“吆,受屈了?不服啊?亏了啊?”他说道,伸手就拿过契约,“没事,没事,好商量。不买就算了,不值得伤和气啊。大过年的,不值得。”
徐棒槌气的瞪眼,这些京城痞子,可比他们西北那些兵痞子恨人的多!
徐茂修瞪他一眼,徐棒槌呸了声在一旁坐下。
“怎么着啊,几位要不就算了吧,我还忙着呢,新店刚开张,生意忙的很,我可是跟你们磨了好几天了,真心磨不起啊,要不,你们几位再去看看别家的店?”疙瘩男人挑着指甲说道。
徐茂修将手一伸。
“不用了,签了。”他说道。
一份契约落字画押,疙瘩男人抖了抖,笑眯眯的拱手。
“那明日,咱们官府一手上册,一手交钱。”他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拱拱手先走出去。
“真是乡下傻子,一咋呼就乖乖的认了。”疙瘩男人嘿嘿笑道,招呼两个跟班上门板,“花这多么钱,买个这破店,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赔的光身子跑了。”
“哥,管他呢,反正白纸黑字写了,怨不着咱们。”两个跟班笑道。
徐茂修三人进城还了租借的马,面色都有些沉重。
“真是没用啊。”范江林叹气道,“说了八千贯,结果成了九千贯,如何跟妹妹交代。”
“我们去借吧。”徐茂修忽的说道。
“跟谁?”范江林问道。
“向七啊。”徐茂修说道。
“他那小气鬼!”徐棒槌喊道。
“我求求他,想来,他不是那种见急不救的。”徐茂修说道。
“不行,要去也是我去。”范江林说道,“你去见他,少不得受羞辱。”
正争执着,金哥儿从家中跳出来。
“大郎君你们回来了。”他喊道,“半芹姐姐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以往听见了,大家都忙着进门,此时听见了,三人的脚步都是一顿,竟然有些迈不动脚。
“郎君。”婢女从内出来,含笑说道,“娘子让我来……”
“半芹,你和妹妹说,我们,没办好。”范江林深吸一口气说道。
婢女愣了下。
“他不卖?”她问道。
“不是。”徐棒槌忙说道,“那孙子坐地起价,娘子要的又急,我们不敢耽搁,我们….多花了些钱。”
“不怪娘子要得急,是我们不会谈生意。”徐茂修说道。
婢女笑了。
“我当什么呢,不就是多花钱嘛,娘子早知道的。”她说道,“而且啊,娘子说,他要的钱越多,越好。”
要的钱越多,越好?
这什么道理?
“娘子说,吃亏是福。”婢女笑道,将飞钱拿出来,递过来,“一万贯,够了吧?”
一万!
徐茂修三人瞪大眼。
“不过这是钱?”徐棒槌好奇的看着那张纸。
“这是飞钱,一万贯哪里搬得动,这是福州进奏院,到时候你们和那边的人拿着这个去办就好了,他们懂得。”婢女笑道。
京城里的花样真多,徐棒槌不再问了,而是看着徐茂修已经接过的飞钱。
一万贯啊。
“娘子真是,有钱啊。”他喃喃说道。
婢女已经坐上马车闻言又笑了。
“娘子没钱,不过是,需要钱的时候有人愿意给而已。”她说道,“余下的事,郎君自去办就好了,不用太多思虑。”
徐茂修等人点头,看着马车疾驰而去。
婢女走进院子,院子里的人都已经等的快要发狂了。
“不是说天明就能带走的吗?怎么里面一点动静也没啊?”童夫人急的哭道。
“进去看看啊。”周夫人熬了一天一夜快要站不住了,喊道。
“慢着。”童夫人身边的美妾抢着拦住,“那婢女说了,谁也不许进的,谁进了,就要了老爷的命了!”
“你信她呢!”周夫人急道。
“我信!”美妾喊道,一副谁敢进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的确是拼命,拼自己的命,这一次如果老爷活了她就永享富贵,如果老爷死了,她就等着陪葬吧。
看到婢女进来一众人都忙围住,乱哄哄的询问。
“别急别急,我去看看。”婢女说道,撇开他们,拉开门。
大家忙探着头往内看,却只看到一架屏风,挡住了视线。
门又被拉上了。
院子里鸦雀无声。
似乎过了很久,门又被拉开了。
看着站在门口微微一笑的婢女,在场的人不由都屏住呼吸,紧张的同时还有几分神情怪异。
这次,她又要说什么?
第一次,要谈钱,第二次,要买金针,第三次,要买药,第四次,要出门,这是第五次,她又要说出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原来早就好了,我出门耽搁了,你们快把人抬走吧。”婢女笑道,伸手将两扇门都拉开。
屏风已经移开了,露出躺在门板上的男人,一如刚送来时的样子。
门外的人突然不敢动,都怔怔瞧着。
“老爷。”童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推开扶着自己的美妾婢女,跌跌撞撞的向内冲去。
其他人也都随即涌过去。
周夫人被推得东倒西歪,被仆妇扶着躲在一旁,倒是那个美妾,呆立在原地没有动,整个人傻了一般。
“活了吗?活了吗?”
“有气,有气!”
“老爷动了,老爷动了!”
“三郎啊,三郎,我是阿婉啊,我是阿婉啊,你看到我没?”
“老爷,要喝水,要喝水,快拿水来!我的天啊,老爷要喝水!”
嘈杂的声音响彻院子,伴着这声喊,那美妾被抽干了气力一般噗通一声歪倒在地上,伏地放声大哭。(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神了
此时周老爷室内,两个婢女跪坐忙碌,一个取过一块茶饼在炭火上炙烤,另一个婢女正将炙烤好的茶饼捣烂。
几案上,摆着各色茶具,屋子里茶香气四溢。
周老爷将一勺盐加入茶中,没待搅拌好就端起来饮了一多半,辛辣带着草腥气立刻驱散了疲乏。
“这贱婢。”他说道,一面将茶碗重重放下,“说什么能治不治,不治又治,骗鬼呢!”
婢女们低头不敢做声。
“她这是在报复。”周老爷接着自言自语,恨恨说道,“她这样闹起来,最后丢脸的不是她,是我们!是我们周家!”
他说到这里,重重的一拍几案,吓得屋子里的婢女抖了抖。
“她以为自己出了一口气,真是蠢货,眼界如此之小,折辱自己血亲依靠,她以为这就是痛快吗?再说,她有什么好恨的,谁让她生而为痴傻,该恨的是我周家,我周家!我周家因为她这个痴傻儿,落了多少嘲笑白眼!”他伸手指着门外喝骂道,“我周家自她之后,见人都第一等!痴傻啊!人都说我周家血里都流着痴傻!男儿娶妻难,女儿嫁人难,这要怪谁?怪她!”
他说着扶着几案要起身。
“这个祸害,当初就该溺死她,谁家的此等孩儿不溺死?偏母亲娇惯的妹妹纵容,留她在人间!”他说道,身形有些摇晃。
婢女们忙起身搀扶。
“老爷,您吃醉了。”她们惶惶说道。
“我醉了?”周老爷晕乎乎的说道,“真是好茶!七杯即醉!美酒也比不得!”
一面推开婢女,“给我拿宝剑来。”
一面往外走。
“我这就去斩了她,反正家里一个死人晦气,两个死人也是晦气。”他喊道,“斩了她,给童家赔了罪,我再去江州,把程家砸了!”
婢女们吓得忙搀扶阻拦。
正热闹见,外边一阵喧哗。
周老爷猛地停下脚。
“看,看,死了吧?人死了吧?”他指着门外喊道。
话音未落,风中隐隐带来哭喊声。
门外也有人冲来,脚步声嘈杂。
“老爷,老爷,活了,活了!”几个小厮男仆喊道。
周老爷眨了眨眼。
“什么?”他推开婢女,走到门边扶住门看着院子里的人。
“老爷,老爷,娘子把童内翰治好了!”
周老爷瞪眼看着他们,忽的一拍腿。
“我的娇儿!”他喊道,抬脚就往外跑,却忘了门槛,一脚跌了出去。
里外的人都吓得喊叫,这边也乱了起来。
陈绍将煎茶捧给父亲。
“是说当时有个游方道人在女修观附近落脚?”陈老太爷转着茶碗问道。
“也不是个游方道人,也说不上是什么人。”陈绍说道,“人还没回来,只是传来大概的讯息,说是给当地人看病,据说还教附近几个穷人家的孩子识字。”
“多大年纪?”陈老太爷问道。
“信上说,大约五十多岁。”陈绍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等人回来再问清楚吧。”他说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
“太爷,太爷。”一个小厮跑进来,一脸喜色,“童内翰活了!”
陈绍父子对视一眼,皆是喜色。
“那是自然。”陈老太爷神情自如的笑道,“有甚大惊小怪的。”
陈绍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父亲不小心洒落的茶汤擦去。
与此同时,京中好些人家都接到如此消息,震骇可知。
如果说陈绍父亲的事还只是让大家惊讶几分,毕竟那时候虽然说病重不治,但拖了那么久都没死,也没有被当成必死之人,治好的带给大家的冲击力也没有那么直观。
但这次童内翰可是吃了金石导致的昏死,这种事京中大富之家可不少见,而且病的凶急,俗话说阎王让你三更死谁人能留到五更,但偏偏真的有人能留了,何止留,还活了。
“….千真万确,抬去的时候已经死了….”
“…李太医都说准备后事吧….”
“…又是李太医,上一次说陈老太爷不治的也是他,这次也是他,但人程娘子都治好了……”
“…该不会李太医不行了吧……”
“….又或者李太医与那程娘子串通好的?”
对于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进门的李太医重重的咳嗽一声。
太医局门外闲谈的小吏作鸟兽散。
“我就不信了。”李太医说道,“走,走,去童家。”
此时此刻想要去童家的人很多,但童家闭门谢客,除了近亲一概不许进门,当然,李太医除外。
“如果不是李大人一向调养得当,父亲这次真是就凶险了?”童家儿郎们真诚的说道。
身为天子近臣,又写惯了锦绣文章,说好话对于童家人来说是张口即来的事。
什么时候,好话都不嫌多。
“这是,那程娘子说的?”李太医狐疑的看他们问道。
童家儿郎们毫不犹豫的点头。
“瞎说。”李太医哼声说道,“她会说那种话才怪呢。”
虽然很好奇她的诊治,但李太医还是本着医者回避的规矩,只和程娘子在陈家见过几次面。
不过有些人一眼一句话就可知道大概的脾性。
那娘子夸赞别人?绝对不会。
不理会童家儿郎们的话,他径直去看童老爷。
屋中女眷只有童夫人带着一个妾婢小心伺候着。
作为屋子里除了主母外唯一的女人,美妾没有丝毫辛劳之感。
看看外边吧,想要享受这种辛劳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是,只有自己得到了这个资格。
从此以后,她就是老爷夫人最看重的人,她就是对老爷起死回生有大恩的人,就算老爷百年之后,也没人会卖了她,而且还会好好的供养她。
美妾跪在卧榻前,眼泪怎么也忍不住,此时的眼泪跟昨日不同,是欢喜的眼泪。
“李大人来了。”童夫人说道,一面示意美妾让开。
李太医疾步走到卧榻前,低头查看。
童内翰面色虚白,似醒非醒,李太医诊了脉,看了口舌。
“真是,神了。”他自言自语说道。
“大人,怎么样?”童夫人颤声问道。
那个程娘子实在是古怪,诊治前后都没有问家人,只让他们把人抬走,另给了一罐子药,别的什么都没交代。
“性命无忧了。”李太医说道,“再将养一段看看。”
“太好了夫人。”美妾喜极而泣,“李大人说没救不准,说好是准的,老爷没事了。”
这叫什么话,李太医脸黑了黑。
第六十五章 也曾
这关我什么事!干嘛扯上我!
这个程娘子!
李太医哼了声。
“那程娘子给的什么药?”他想到好奇的事,忙问道。
童夫人忙摆手,美妾小心的捧来一个瓷罐。
今日被叫进屋子,除了门板上的童内翰,就只有一罐药,那个程娘子却已经在幕帐之后了。
隔着帘子交代了几句话就悄无声息了。
她们千恩万谢的说不尽,却被婢女赶了出来,据说程娘子累坏了。
“娘子吩咐,每日晨挖一丸,用暖酒合,喂下,然后食用饭。”她说道。
“这样子能吃饭?”李太医瞪眼道。
“不能吃饭的时候,用温水。”童家儿郎补充道。
李太医点点头,打开瓷罐,见其中黑稠糊,闻之略腥,他伸手从中沾起一点,放入口中。
“杜仲?”他喃喃道,略思索一刻,再次伸手想要挖一点。
童夫人有些不舍先拿过来。
“大人,这些药,只怕是有定量的。”她说道。
而且还很贵啊……
李太医撇撇嘴,将手指还剩的一点放进嘴里吃了告辞,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眼卧榻上昏睡的童内翰。
虽然此时看上去还很重,但三日之后就能醒来。
真是…
“难不成,真有仙方?”他不由自言自语说道。
正如童家那个美妾说的,李太医虽然最近接连两次断人死有错,但他说人性命无忧的本事还没毁掉,所以伴着李太医从童家而出,童内翰性命得保便彻底的被确认了。
周家门前顿时再次人仰马翻。
不过这一次,想进门就没以前那么容易了。
“我们家什么人家,也不是谁说来都能来的。”周夫人也不咳也不喘了,依着凭几说道,“去和她们说,我们娇娇累了,要想看病,改日再来吧。”
仆妇将话传出去,门外的人立刻就散了,这倒让周夫人愣住了。
“都走了?”她坐起身问道。
仆妇点头。
“都,没说些什么?”周夫人不可置信的问道。
都没人来要求求她?说几句好话什么的?说不见,就真的不见了?求见,求诊,求嘛!求呢?
“那程家娘子规矩大,可不敢不听。”
“既然说非必死之人不治,那肯定别的抬进去人家也不管….”
“走走,我们还是等等,到时直接求见程娘子。”
“你看人家童家抬进去,一句废话都没有,说治就治了,当时周家的人还拦着呢。”
门前的人就这样散去了。
听了仆妇的描述,周夫人气的脸青。
“那也是我们家。”她最终说道,“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休想见!”
消息散开的越来越广,很快从权贵官宦人家,传到市井之间了。
毕竟谁家也有下人,谁家的下人也难免有个亲戚什么的,不过在市井之间传说的话可就比高门大户要俚俗的多,混乱的多,也荒唐的多。
“..话说人抬进去,那周家的娘子只问了一句话,一万贯有没有?有,就拿来,没有,人就抬走。”
“..一万贯?那么贵?”
“贵什么贵,人家那是要跟阎王爷疏通的,能便宜吗?”
“跟阎王爷?”
“你没听说吗?那娘子是李真人的弟子,沟通阴阳,要不然为啥都是看的必死之人?她能去跟阎王爷要人呢。”
“…对对啊,我也听说了,这娘子看病都是在晚上,避着人,还要了酒肉菜,当时院子里的人都看到了,好一阵的邪风呢,肯定是阎王爷驾临了…..”
“合着这娘子跟阎王爷吃喝一顿,就谈妥了?”
茶肆里,旁边桌上的几个读书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真是荒唐。”他们摇头说道,将茶杯重重的顿在桌上。
这动静让一旁说笑正热闹的几个人停顿一下。
他们看过来,见是几个秀才,也不以为意,但把声音压低一下,叽叽喳喳的继续说笑。
“想不到这京中连官宦人家都敢标榜家有神汉神婆了。”一个秀才摇头说道。
“人家也没说是神汉,说是大夫嘛。”另一个笑道。
“大夫,哪有那样治病的大夫!故弄玄虚!”又有人说道。
“不过,文才兄,不知为不知,不能便说人玄虚。”一个安静看茶博士研磨团茶的年轻人忽的说道,“我倒是也见过一次类似如此治病的神奇事。”
这话立刻让桌上其他人看过来。
“元朝,你见过?”他们问道。
韩元朝接过茶博士递来的茶汤,微微一笑。
“说起来,我姑母也曾命危。”他带着几分追忆说道,何止命危,都已经小殓了,那在世人眼里可比童内翰那样将死的人更厉害,那都是已经死了的人了吧。
“后来,有人就给治好了。”他说道。
以为能听到什么神奇崎岖描述的众人顿时嘘声。
“好好讲,好好讲。”他们催促道,“怎么治的?”
韩元朝哈哈一笑。
“我过去的时候,我姑母已经好了,却是没见到怎么治的。”他笑道。
众人再次嘘声。
“那治好童内翰的是何人?”韩元朝忽的问道。
这个大家却不知道,纷纷看茶博士。
“是归德郎将周家的人。”茶博士很乐意分享才听到的消息。
姓周啊,那就不是了。
“不是什么?”有人听他自言自语,便问道。
“没什么。”韩元朝笑道,喝茶。
救治姑母的那个人,是姓程吧。
正说话间,门外走进几个读书人。
“你们在这里,快些,快些,好消息。”他们喊道,“江州先生开馆授课了。”
此言一出,团坐的秀才们忙起身。
“就在且停寺,且停寺捐出几间房,专供江州先生授课。”
“那快去,那快去,人数有限,大家快去。”
伴着这热闹声,茶肆里的读书人都哄哄的出去了,转眼空了一半。
“这些秀才,不是一个个标榜形容举止,你瞧此时这一副慌慌样子,真是丢了圣人的脸面。”旁边桌上适才被秀才们鄙视的人立刻抓住机会鄙视回来说道。
“客官有所不知。”茶博士含笑说道,“闻江州先生授课,真没有那个学子不慌张的,就是这般慌张,也不知道能有运气得以入场否。”
“那是,那是,江州先生嘛,那是天上星宿下凡,岂能是谁人都能得以亲授的。”
“那那个周家的娘子自然也是天上星宿下凡喽,要不然怎么能得李真人点化收徒?”
“自然是,那阎王爷的关系是谁想拉就能拉上的么?”
相比于文雅高才的江州先生,对于市井俚俗来说,还是这等起死回生神奇之术的神医更能引起大家的兴趣。
看着话题又转回这位周家娘子身上,茶博士了然的笑了笑,研茶续水。
第六十六章 好心
周老爷从马车上下来,面带醉意,脚步悬浮,两个婢女死死的搀着走。
“怎么喝的这样?”周夫人说道,一面看着婢女服侍周老爷躺下,“熬醒酒汤来,多放些桂皮。”
婢女应声去了,周夫人又让人添了一把香,驱散屋内的酒气。
“去哪里了?怎么喝这么多。”她说道,在周老爷身前跪坐下。
“去云枫楼。”周老爷说道,带着醉笑,“你猜谁请客?”
“谁啊。”周夫人问道。
“御前忠佐高都军!”周老爷笑道,“以前,他看不起我周家,也不想当初,我爷爷和他爷爷都是陕州真刀真枪杀出来的,现如今,他想看的起我,我还看不起他了!”
他说道,一面伸手拍着腿。
“他不就是看我得了陈家童家的关系,所以来拉拢我,晚了!”他笑着,摆着手哈哈笑道,“他有什么?”
一面醉眼笑指着自己。
“我有娇娇儿。”
周夫人抿嘴笑,伸手推他躺好。
“知道了,你如今有娇娇儿,咱们才不用理会他们。”她笑道。
“哦对了,我去看看我的娇娇儿,看看她喜欢什么,要什么,我们给她买,买,我们有钱,要什么,给她什么,买。”周老爷说道,一面起身。
周夫人忙伸手扶住。
“哎呀你安生些吧,刚摔了一跤,还没好利索,别再摔了。”她说道,“为了你的娇娇儿摔两脚,真是笑死人了。”
周老爷还要起身,无奈酒意上头,嘿嘿笑着躺下不多时便醉睡。
而此时的娇娇儿处,安静似乎没有人存在。
自从童家把人抬走之后,外界的喧嚣就似乎与这里无关了。
一个仆妇在门外探头。
“干什么?”里面有仆妇看到了,忙过来摆手问道。
“夫人让来问醒了没?”仆妇低声问道。
虽然没人提醒,但来到这里她还是不自主的压低了声音,自从童老爷被抬走,何止外边的人震惊,她们家里这些人都吓傻了。
起死回生啊!
陈老太爷那个没有亲见,虽然心里惊讶,但还没到震惊,这一次她们可是亲眼所见的。
真的是神医啊!
真的是仙人弟子啊!
“还没呢。”仆妇答道。
“睡了两天了。”来打听的仆妇惊讶说道。
“黄泉路上拉人回来,必然是要费大力气的吧。”那仆妇想了想说道,一面冲她摆手,“快走吧,快走吧。”
仆妇悻悻转回,转过身没走几步就迎头碰上周六郎。
“她还没醒?”周六郎直接问道。
“是啊。”仆妇忙答道,“公子你说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起死回身之术的神医请大夫来瞧?
周六郎面色古怪。
“请!”
屋子里秦郎君放下手里的茶杵,很干脆的说道。
“请大夫?”周六郎问道,有些好笑。
“是,现在立刻去给她请个大夫来。”秦郎君说道,看着周六郎,“六郎,过犹不及,鬼神之说,愚民之谈,正人君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前名声未起,众人好奇乱谈倒无妨,经此一事,程娘子在京中也算是得名,不管私下怎么流传,但明面上此名必须要正,否则,对她不好。”
周六郎沉默一刻。
“只怕她不识好心。”他哼声说道。
秦郎君微微一笑,拿起茶杵,继续研磨自己新调配的茶。
“只要是好心,人都会识的。”他说道。
看着仆妇应声要退出去,他又想到什么。
“娘子可是睡了两天了,请大夫要急一些。”他嘱咐道,“也不用捡着有名的大夫,去那最有名的大药铺随便拉一个就好,关键是,要急。”
仆妇领会应声是。
周家下人动作很快,不到一盏茶时候,大夫就被拉进了周家的大门,敲响了程娇娘的屋门。
“做什么?”婢女拉开屋门,带着明显的怒意,低声喝道,目光扫过仆妇,落在其后一个老者身上,再然后,看到院门外负手而立的周六郎。
“娘子睡这么久了,老爷夫人很是担心。”仆妇小心的说道,“请个大夫来瞧瞧。”
婢女目光闪烁,再次审视他们一刻。
“等会儿,我看看娘子醒了没?”她说道,拉上门了。
不多时,门又被拉开了。
“大夫请。”婢女恭敬说道,一面侧身礼让。
看着大夫迈进门,院门外的周六郎转身离开了。
室内帐帘都垂下,光线昏暗。
老者被引着进了卧房,一眼便看到卧榻上侧卧的女子身影,他低下头避开视线。
“娘子,大夫来了,请脉吧。”婢女说道,掀起帘帐,拉出一只手。
大夫忙跪坐下来,看着面前的手。
少女小小的手,干瘦,昏暗中看来有些不和年纪枯糙,甚至几根手指肚上竟然还能看到薄茧。
大夫忙侧开视线,搭脉。
一刻之后,又换了另一只手,如同方才的右手一般,左手的几根手指肚上竟然也有一层薄茧。
是什么会让左右手指肚上都出现茧子?
“请掀起帘子,要观色。”大夫说道。
婢女应声是,掀起了帘子。
锦被下瘦弱少女的形容展现,大夫认真的查看,点点头,婢女放下帐子。
外边周夫人已经闻消息过来了。
大夫被请到外边,不待坐好,就急急的被问。
“夫人,小声点,我家娘子还睡着。”婢女说道。
“都是你这婢子,怎么这样了,还不告诉我?”周夫人竖眉喝道,“竟然还说什么睡着不要打扰,亏得我放心不下,娇娇儿要是有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婢女翻个白眼,扭过头不理会她。
“大夫,如何?”她看着大夫问道。
大夫凝神思索。
“娘子神疲乏力,呼吸气短,想必不能起身,头晕眼花。”他说道。
婢女点点头,神情有些紧张。
“面色苍白无华,指甲色淡,脉细弱无力。”大夫接着说道,“这是气血两虚之症。”
果然是病了?
“可是她自己是神医啊?怎么就病了?”周夫人也没想到真的能看出症状来,顿时吓了一跳喊道。
神医?
老大夫慢悠悠的看向卧榻那边,幕帐垂垂,遮挡了视线,但老大夫眼前还能浮现适才所见的女子形容。
十四五岁年纪,苍白瘦削,不用诊脉都能看出病态。
这两日,有关周家有个娘子起死回生的事药铺里自然也已经听到了。
世间奇人有某种应症秘方技也不稀奇,比如城外五里庄有个老妇半点不懂医,却有家传的专治癞痢头的方技,大夫们倒没什么大惊小怪,当听到周家请大夫时,更印证了猜测。
“医不自治。”老大夫慢悠悠说道,“只要是人,吃的是五谷杂粮,自然会病,又不是神仙。”
老大夫说最后一句还刻意的看了周夫人一眼,加重了语气。
老大夫的意思,周夫人自然听的出来,顿时竖眉。
这老匹夫,敢是来败坏我家娇娇儿名气的!
第六十七章 无关
好容易神医之名大起,竟然被这一个庸庸无闻的老大夫来指说,怎么可忍?
“你自己庸庸,别说别人。”周夫人冷哼一声,不咸不淡说道。
大夫最忌讳的就是庸这个字,老大夫顿时急了。
“我庸庸,看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他拂袖说道。
“来人,送…”周夫人亦是说道。
婢女跺脚。
“夫人,我们娘子正病着,你赶走大夫,安得什么心?”她喊道。
我安得什么心?
不是你说没事只是睡着吗?这时候又成我的心了?
周夫人气急。
婢女顾不得理会她,拉住老大夫。
“我家娘子只会治必死之症,其他的又不会。”她急道,一面看大夫,“您快些看看怎么好。”
这话还算实诚。
老大夫面色稍缓。
“别急,这个病无碍,好好的养一养就好了。”他说道,一面斟酌药方,“治当补气养血,方用人参养荣汤加减就可以了。”
婢女点点头。
“快去跟大夫抓药。”她看一旁的仆妇丫头们说道。
丫头仆妇们愣了下,看周夫人。
“不如还是让娇娇儿自己斟酌下药方?”周夫人迟疑说道。
“夫人,我家娘子都这样了,你还想怎样?”婢女喊道。
周夫人气急。
“你家娘子都这样了,你怎么才告诉我?”她喊道,“你这丫头倒有理了?”
“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周六郎在门外说道,“先去抓药要紧。”
一面吩咐仆妇备车,送大夫回去。
看着大夫一脸不屑的告辞而去,周夫人也没心情留下来,气呼呼的回去了。
“你说,这是不是耍人玩呢?”她说道,“先是,这不治,那不治,然后又必死不治,治好了吧,这自己又病了,折腾人啊!”
“母亲,这样也挺好的。”周六郎说道,一面将秦郎君的话说来。
周老爷点点头。
“没错,没错,如此更好,如此更好。”他说道,“鬼神之谈本就荒唐,我们周家可是堂堂正正的人家。”
周夫人还有些迟疑,作为妇人家,她倒觉得鬼神之说才是最让人信服的。
“真是妇人之见。”周老爷说道,“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娇娇起死回生是真的,就足够了,有了事他们还不是要来求。”
仔细的包了药,收了诊费,看着周家的仆妇离开,药铺立刻炸了窝,嗡的一下把那老大夫团团围住。
“真的是给那娘子看病了?”
“难道会起死回生的大夫,也是医者不自医?”
“多大年纪了?什么样?”
各种询问乱哄哄的响起。
老大夫好容易挣脱。
“病人之事,怎能拿来随意议论。”他义正言辞的说道,“莫谈,莫谈。”
虽然老大夫谨守规矩,但周家给程娘子请医且抓了药的事却是事实,很快就传开了,这让才传开的沟通鬼神的消息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能沟通鬼神,所以才能起死回生….”
“…你瞎说什么啊,那娘子根本不能,要不然自己为什么还会生病….”
“…那是因为沟通鬼神耗费了气血所致….”
“….说的你好像沟通过鬼神似的,你懂什么呀….”
酒楼茶肆说起这个传闻时的口角很多,甚至有争论的脸红脖子粗直接打起来的,最终不知哪个先提出新的猜测。
“这娘子,不是遇仙人了吗,应该是有仙人赐予的起死回生的方技,而并非自己就具有仙根了,所以她能,也只能治必死之人,而其他病症,包括自己,都不会治。”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不同观点双方的认可,不信鬼神的只会听信秘籍方技这一点,而信鬼神的也对遇仙这一点表示满意,反复下来,这个观点最终成为最广为流传的版本。
伴着这几经起伏反转多次,正月未出,周家程娘子在京城也渐渐成为说起来十个里有五个人都知道的人物了。
对于人口泱泱每日新闻不断的京城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
不过对于引发这一切的程娇娘来说,这些都丝毫不知一般,在周家闭门谢客养病。
婢女站在廊下,一一点看仆妇送来的蔬菜肉。
“买不到新鲜的菠菜吗?”她不满的问道。
“姐姐,这大冬日,真是不好找啊。”仆妇一脸为难的说道。
“好找吧。”婢女说道,“不就在东城瓦窑就有吗?”
仆妇倒吸一口凉气。
“去,去,看了,卖完了。”她结结巴巴说道。
“那下次早点去,就差这一味做汤呢。”婢女说道。
仆妇低着头应声是,看着婢女转身进了屋门。
“她要什么就去买。”周夫人听了倒无所谓,“不就是花钱嘛,钱算什么,我们可不像程家那等没见过钱的,在吃喝上苛待我们娇娇,钱…”
她说道这里,放下手里的镜子,顾不得在梳妆转过头,看着正喝茶的周老爷。
“老爷,那一万贯,娇娇儿拿着不方便吧。”她说道。
一万贯!
周老爷停下手,这几日忙乱的倒忘了这个了。
那么多钱,怎么能让一个孩子家拿着。
京城外,宋家村,正月末,天气依旧阴寒。
一间破院落里传来几声咳嗽。
“大郎,你怎么出来了?”外边背着粪筐进门的妇人忙走近家门,看着屋门口站着的男人。
“我没事了,总是歇着怎么好。”李大勺说道,一面看着院子,“就要开春了,地里的活不能耽搁。”
妇人点点头,扶着他坐下。
“到时候就去租个牛,我再请我娘家的人来帮忙,你别担心。”她说道。
李大勺长长的吐口气。
“你别骗我了,哪有那个钱,你娘家的兄弟又怎肯来帮忙,你去借钱,不是哭着回来了?”他低声说道。
妇人眼圈微红。
“反正你别担心,总有办法的,你看,你的病至少已经好了。”她说道。
“遇上好心人了。”李大勺说道,看着门外,“记着恩人的高姓大名呢?”
妇人点点头。
“记着呢,是个秀才,现如今不如谢他了,等他高中了,咱们再谢。”她说道。
说到这里有些苦涩。
他们,又能如何谢人家呢,这一家老小,能不能熬出开春还是个问题呢。
气氛陡然低落。
“哎,大郎,醉凤楼关门了,说是搬走了。”妇人忙换个话题说道,说完又是懊悔。
怎么好好的说这个!
果然李大勺神情更加黯然。
“是吗。”他喃喃说道。
“不过,好像又卖出去了。”妇人忙说道,“我看搬进来好些人呢。”
“是吗。”李大勺强笑一下,“不知是不是还开食肆。”
不管是不是,跟他们都没关系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沉默,夫妇二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怔怔看着门外。
视线里出现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而来。
第六十八章 交代
过年村里亲戚来往,能骑驴来就已经是很不错的,这样的马车可是没见过,不知是谁家的亲戚。
李大勺夫妇怔怔看着,马车停在自己家的门前。
赶车的人掀开帘子,一个穿着过年喜庆鲜亮衣裙的女子下来。
荒枯的冬日村门外,就好似一副白宣纸上被人陡然浓墨一笔,李大勺夫妇的视线里顿时鲜活起来。
婢女左右看,似乎在确定什么。
问路打听人的吧?
李大勺夫妇怔怔想着,然后就见婢女看向他们,展开了笑容。
“我差点以为记错了呢。”婢女笑道走进门来,施礼,“嫂嫂还记得我吧?”
自然记得,跟恩公一起来过的,还请了大夫的那个婢女姐姐,如此恩义,怎敢忘。
李大勺夫妇忙站起来。
“你,你是个跟那个郎君来过的姐姐…”妇人忙说道。
婢女点点头,一面将手里的礼盒递过来。
李大勺夫妇摆手不接。
“怎敢,怎敢。”他们不安说道。
“还在正月,大过年的走动,怎能空手啊。”婢女笑道,将礼盒放下。
李大勺夫妇惶惶不知道说什么,愣了一愣,才忙让座,又觉得没地方坐。
“不用了坐了,我今日来,是受人托想要请大哥帮个忙呢。”婢女说道。
“能,能,姐姐只管开口。”李大勺忙点头。
那位郎君熟识的人,绝不会是坏人,再说,他们已经这样了,谁还会害他们。
“我家认识的几个朋友想要在京城落脚,所以正好看到那神仙居出售,便盘下来了。”婢女说道。
李大勺夫妇很是惊讶。
“那是你们盘下来的?”他们齐声问道。
婢女一笑。
“不是我们,是我认识的人,是外地人,才从西北挣了点钱回来,弟兄几个,也没什么生计,就想盘个店糊口。”她笑道。
李大勺夫妇哦了声,不过,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托我请个厨子,我就想到大哥了,听韩郎君说大哥以前是厨子,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去掌灶?”婢女笑问道。
李大勺夫妇怔住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家中愁生计,竟然有人找上门给活做。
韩郎君……
所以,这还是那位韩郎君给他们的相助,要不然去哪里招不到厨子呢?
“多谢。”李大勺夫妇颤声说道,眼圈微微发红,忙忙的施礼。
真是遇到贵人了,他们如何相报才好啊。
婢女搓着手迈进家门时,天又下了起了雪。
屋子里传来女童的说话声。
“……真可惜姐姐你病了,没看到十五花灯,我和爷爷一起去看了,可热闹了……”
门外的丫头见婢女过来,忙恭敬的拉开门。
屋内陈丹娘正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花灯。
“…你看,我特意给你买的,好不好?”她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说声好。
婢女上前接过。
“真的挺好啊。”她也赞叹道。
一旁的仆妇提醒陈丹娘该走了,陈丹娘有些不舍,但还是记着家人的嘱咐,起身告退。
“姐姐好了,去我家玩。”她说道。
“我已经好了,请不要记挂。”程娇娘说道。
婢女亲自把她们送出去,看着马车走了,才回转。
“娘子,我去看过了,都办好了。”她坐下来含笑说道,“郎君他们已经搬过去住了。”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啐了声。
“那窦七真是过分,将店里收拾的一干二净,恨不得把柱子都拆走呢。”她说道。
程娇娘弯了弯嘴角。
“不足为怪。”她说道。
“匠人已经按着娘子的要求开始修整了,三郎君说,二月十五差不多就好了。”婢女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
“李大勺也同意了,我没有跟去,想必他自己此时已经去见郎君他们了。”婢女说道。
“要如何做,你跟三郎君都交代好了?”程娇娘问道。
婢女应声是。
“按娘子说的都交代了。”她含笑说道。
日近傍晚时,大路上一队人马疾驰,为首的两匹马勒住,看着路边似有些意外。
“真是奇怪了,醉凤楼不是在这里吗?”一个问道,看着一旁空无一人,只开着一扇门的食肆。
没有炊烟,没有热闹的人群,冷冷清清的孤立。
“关门啦。”路旁牵牛而过的一个老汉听见了大声说道。
“关门了?”马上的人更惊讶。
“搬进京城里去了,发大财了。”老汉说道,一面打量这群人,“有你们这帮富贵食客,不发财都难啊。”
他低声感叹,又羡慕又嫉妒,牵着牛摇头晃脑的走开了。
原来如此,两人调转马头。
“郡王。”他们奔回去,在一辆马车前停下,说道,“醉凤楼已经关门了。”
“那就不停了,直接进城吧。”
车内传出少年的清朗声音。
官路上人马疾驰而过,荡起一片雪雾。
徐棒槌从门里站出来,打量四周,看着远去的一队人马。
“要说这里,位置还不错,过往的人不少。”他说道。
李大勺紧跟着走出来,闻言忙点头。
“是啊,是啊,虽然说离京城近了些,看上去远近都不合适,但客源还是不错的。”他说道,虽然还带着病后的虚弱,但精神已经好多了。
“更要紧的是菜肴好。”徐茂修说道,看着李大勺笑,“如此,以后就有劳李大厨你了,我们兄弟可是不懂这个的。”
李大勺带着几分惶恐忙施礼说不敢。
“东家,我必然要尽心尽力而为。”他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说来有些惭愧。”他忽的说道。
还有事?
今天一天的意外事真是不少啊。
“东家客气了,只管说便是。”他恭敬的说道。
徐茂修却没有开口说道,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大厅。
“来,我们坐下说。”他说道。
李大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妇人抱着孩子正等的脖子都长了。
“怎么样?是真的吗?”她急急问道。
“韩恩人介绍的,怎么会是假的?”李大勺说道,一面伸手接过孩子,“你快去做饭吧,吃过饭再说。”
妇人不再多言,忙去做了饭,曾经李家的条件在村里算是好的,但一场病,再加上没了工做,如今的日子实在是艰难,端上饭桌的只是两碗索饼汤。
如同所有人家一样,妇人没资格上桌,等着丈夫和婆婆吃完了,自己喂完了孩子,匆匆在厨房吃了一口。
“到底怎么样?是什么人?真的要开食肆吗?”她收拾完进屋忙问道。
李大勺坐在油灯下,正看着手里的纸。
“这是,文书吗?”妇人问道。
李大勺点点头。
“有行会的印鉴。”他说道。
妇人大喜,合手念佛。
“不过,我看那几个人,也不像是开食肆的料。”李大勺摇头说道,“倒像是军汉。”
“也说不定呢,那姐姐不是说是西北回来的。”妇人说道,取过针线开始缝补,“他们买了食肆,真心经营,你把饭菜做好了就好了。”
李大勺点点头。
“什么时候开张?”妇人放下心事,只觉得日子又有了盼头,飞针走线也轻松了很多。
“正修整呢,半个月就好。”李大勺说道,“带着我看了,可是下了功夫了,都换了新的,屋子里都是花纹,也不知道什么花,一个房间一个花样呢,特别的好。”
妇人更放心了。
屋子里沉默一刻,妇人抬起头,见男人还看着手里的契约。
“还看什么看,你又不识字。”她笑道,“文书念得你都记住了吗?”
“不是,这个不是给我的。”李大勺说道。
第六十九章 有偿
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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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惊讶的抬头。
“还有一张?”她问道,这才看到男人手里果然拿的是两张文书,“这是?”
“这是要给恩公的。”李大勺说道。
妇人更为惊讶了。
“恩公?”她问道。
“其实原本也是我的。”李大勺将文书放在矮桌上,盘膝而坐,“但我决定送给恩公了。”
妇人瞪大眼,放下手里的针线。
“是这样,东家说,他们几个人把所有的钱都用来盘下装修这个店,所以前几月给我的工钱只怕有些难。”李大勺说道。
妇人顿时呆住了。
“不给工钱?”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那,那。”
“所以他们打算给我一个干股以作补偿。”李大勺说道,“等半年后再给我工钱,不过这些日子,吃食可以从店里拿。”
妇人哦了声,一脸迷茫。
“给股这么容易啊?”她说道,一声叹息,“当初窦老太爷给你一个,还藏着掖着,到最后还被孙少爷赶出来,要不是因为这个,如今也不用如此。”
“我也说了,东家笑了,说他们这小店,也挣不了几个钱,就是大家有口饭吃,安稳的过日子就够了。”李大勺说道,“说是干股,其实说不定还没工钱多呢。”
妇人点点头,又是外乡人又是门外汉,盘下人家店,生意可想而知,怎能跟曾经的醉凤楼比。
“那,又跟恩公什么关系?”她忙又问道。
“我跟那东家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他们的曾经,说在西北的时候怎么受苦,好像病的还要死了,也是得了路人的帮助,所以听说我的事很是感慨,我们这些受人恩惠的,真的是对恩人感激不尽呢。”李大勺说道,感叹说道,“那东家说,所以他一定要请我来做大厨,就好像自己报了恩情一般,虽然这个根本是两码事。”
他说着摇头笑了。
“这些西北的汉子,真是…”他说道。
“是个实诚人。”妇人也说道。
“所以当那东家拍着我肩头感慨,能报恩才是最大的乐趣时,我突然想到了。”李大勺说道,看着手里的契约。
或者说,当时有人建议吧,反正不管怎么样吧,他记不太清了,总之就有这个注意了。
“我何不把这个干股送给韩恩公,反正几个月后,我就能拿工钱了,这干股什么的,如果没有韩郎君,也就没有这个干股,更别提工钱什么的,我干脆将这个转给韩郎君算了,受人恩惠,必当相报,是为男儿!”他说道。
当李大勺说出这句话时,他似乎又回到了跟那掌柜的说话场景,只觉得很是痛快。
妇人看着男人,亦是满脸惊讶。
李大勺转过头看到妇人,咳了一声,重新坐好。
“你,是不是,觉得不好?”他说道。
妇人摇头,笑了。
“大郎,我觉得,你真的好了,你刚才说话的时候,特别的精神,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如此精神过。”她说道,看着男人的眼神柔情似水,难掩崇拜,“你这样做挺好的,我们虽然穷,可是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报人恩惠的。”
李大勺点点头。
“那东家几个都是实诚人,也真心的要做好这家店,我一定好好的跟着他们干。”他说道,握住妇人操劳而粗糙的手,“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妇人低头掉眼泪摇头。
“不辛苦,大郎你对我很好。”她说道。
陋室里夫妻相拥冬末中温情暖暖。
旭日东升,晨光亮亮。
周夫人坐下来好一会儿,才看到程娇娘走出来。
“娇娇儿,好些了吧?”她忙关切的问道,一面审视着程娇娘的面色,“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其实这女子气色好还是不好也看不出来,反正都是一个样。
程娇娘嗯了声,略一点头道谢坐下来。
“可要再换个大夫看看?抓些药?娇娇儿你说吃些什么好?”周夫人闲谈碎问。
程娇娘三句答一句。
“钱不用愁,咱们周家,别的没有,吃喝随便用,不像你父亲,竟然还亏待你吃喝,你哥哥回来说了后,气的你舅舅非要去跟你父亲理论不可。”周夫人说道,一面叹气,眼中含泪,“我的儿,她们吃着喝着你母亲的嫁妆,竟然还敢亏待你,早知如此,我们何必感念亲族,接你回来便是。”
程娇娘抬袖遮挡打个哈欠。
“说道这个,你放心,你母亲的都是你的,断不会被他人昧了去,等你出嫁,我们再给你添置。”周夫人说道,话锋一转,“你的钱给我来打理,存着也好,添几个铺子也好,娇娇儿,舅舅舅母一定让你风风光光衣食无忧。”
程娇娘低头施礼。
“那去把童家给的飞钱券拿来,钱放着可惜了,咱们家自己收着就好。”周夫人笑道。
程娇娘抬起头。
“不用。”她说道。
周夫人面色僵了僵。
“娇娇儿,我不是要你的钱,你别怕,你还小,自己拿着不好,我替你拿着,不会不给你的。”她挤出笑劝道,“你拿着钱还是这点钱,还要白添些费用,舅母给你拿着,钱就能生钱,将来都是你的。”
“不用。”程娇娘再次说道。
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周夫人深吸一口气。
“夫人。”婢女先接过话头,皱眉说道,“我家娘子说了,不用不用,您别再要了可好?弄哭了她,让人笑话啊。”
这贱婢!周夫人大怒,旋即又冷静下来。
“娇娇儿,我是为你好,你不愿意?”她问道。
“不愿意。”程娇娘说道,看着周夫人,“我饿。”
饿?
我饿?
这什么时候?怎么饿?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周夫人一愣,旋即想到什么,一个机灵,看着程娇娘。
周六郎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那是儿子从江州回来后讲给他们的见闻。
“她见了我,就说了两个字,好让程家鸡飞狗跳丢人现眼,父亲,母亲,你们猜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饿。”
我饿…..
她只在适时的时候适时的人前,说了两个字。
周夫人看着眼前女子,齐眉如墨发帘下,那一双木然的眼仔细看竟有些幽深难测,只让人浑身不自在。
这傻儿,竟是在威胁她么!
第七十章 不解
周六郎大步而行,路上的仆妇丫头忙低头让路,看着少年带着冬日的寒风而去。
“六公子好像不高兴?”
“谁又惹公子不高兴了?一大早的。”
“说起来六公子很久没有高兴过了呢…”
“看样子公子是要去程娘子那里……”
半芹不由停下脚,面色不安的看向那边。
娘子…
“喂,你快点啊,白吃饭了?”另一个丫头没好气的喊道。
半芹忙低下头,握紧手里的棍子,和这个丫头合力抬着一筐要浆的单子吃力的走去。
“程娇娘,你防贼呢?不愿意就不愿意,你何必将我母亲气的那般?”
周六郎喝道,看着眼前端坐的女子。
“六公子,我家娘子病着呢。”婢女竖眉喊道。
“少给我装傻,这话骗别人就行了。”周六郎说道。
“程娇娘,不就是一个丫头吗?不就是你觉得我们没关心过你吗?你至于吗?”
周六郎看着眼前坐着的女子,尤其是看着那木然的神情,他就觉得心中火气腾腾,不知是为了母亲的羞恼气,还是别的什么。
“一点好心在你眼里也成了恶心,你能不能,有什么说什么?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你那点钱,算什么钱,值得我们算计你!”
“我们算计你,程娇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本事了?什么都不怕了?我们周家对你来说除了恶心没别的用了?”
“程娇娘,你如今得了名声,是觉得我们沾了你的光,想贪你的利,可知道我们周家还要替你挡风遮雨,没了家族的护佑,你迟早被人吃的骨头都没了!”
程娇娘放下手里的水杯,看着室内站着的张红脸的周六郎,似乎根本没听到他适才的话,神情依旧。
“谁,要吃我?”她问道。
周六郎把牙咬的咯吱响。
“你就装吧!”他说道,转身拂袖而去。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婢女跪坐下来,带着几分担忧怒意。
“娘子…”她说道。
“没事。”程娇娘说道,看着门外,“如此惹我,事不过三。”
什么事不过三?是六公子粗鲁无礼的事吗?
那过三又如何?
婢女微微愣了下。
“我要习字,你念书来吧。”程娇娘说道,一面拂袖伸手。
婢女忙应声是,取过一旁的书。
清脆读书声从室内传来。
京城,闹市中,虽然未到饭点,神仙居中已经是熙熙攘攘。
弹唱陪酒的妓女,叫卖茶点,说笑捧场的闲汉,以及铜锅蒸蒸的热气,将整个大厅变得如同神仙地一般,嘈杂而热闹。
这一楼的席地大厅嘈杂,二楼的包厢则雅致安静,只有在端茶送酒的伙计进出时,才从拉开的门里传出说笑声。
窦七迈进一间包厢,又忙亲手把门拉上,这是一间大包厢,迎面摆着花草屏风,隐隐透出其后端坐两三人。
窦七将脸上的笑再挤出三分,这才绕过屏风,一个方面大耳,面白长须,神情带着几分威严年约五十的男子便出现在眼前。
“爷爷。”他喊了声,几步过去跪坐下来。
一旁陪坐的两个妙龄官妓将酒壶递来。
窦七亲手斟上捧过去。
“多亏了爷爷周旋,才得售酒。”他说道。
酒自来属于官办,酒楼售卖都是要被官府抽税。
男人接过酒杯,神情无波的嗯了声。
“算得什么好酒,这些官家散卖的,到底是不如专酿的。”他说道,只吃了一口便不吃了,“会仙楼酿的好酒,待寻来他们的配方。”
窦七大喜。
“可是,会仙楼…”他又担忧道。
能开个酒楼,且能得到自己酿酒允许,官府中没有靠山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那等酿酒秘方,简直价值千金,岂能说要就要来?
“御史中丞牛文清坏事了。”男人淡淡说道。
窦七恍然大悟。
那便是会仙楼的靠山,靠山倒了,自然到了瓜分好处的时候。
“多谢爷爷。”他忙大礼喊道。
有过路神仙,有美酒,神仙居想不发财都难啊!
如果发财了,那有些眼红的人…
“爷爷,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万一…”他忙抬起头说道。
“什么事?”男人淡淡问道。
“就是这个过路神仙原主…”窦七压低声音说道。
“归德郎将周家?”男人问道,一面嗤声不屑,“算得什么,也值得一提。”
“可是我听说他们周家如今可是风头大盛,跟陈相公,童内翰都拉上关系了,还有个起死回生的神仙在家呢,那…”窦七低声说道。
“起死回生,神仙?”男人更是冷笑一声,“怪力乱神,君子宜远避之,市井之言不可阻挡也就罢了,他们竟然也敢这么跟着承认?堂堂天子之臣,公然大肆宣扬如此之谈,我看他们周家存心不良,意图不轨,怎么?他们是不是要说,这过路神仙,也是神仙给的啊?只有他们用的,我们别人用不得?”
说到这里,将擦手的毛巾啪的甩在桌案上。
“他敢!”他说道,嘴角浮起一丝贪婪的笑,“他要是真敢,也不错。”
真敢?怎么还不错?
窦七有些不解。
“起死回生?有点意思。”男人自言自语的念了遍,眼睛眯了起来。
自从救治了童内翰,虽然接着几日便传出程娇娘病了的事,但这并没有压下大家对这等神奇事的惊叹,也并不会阻止众人求医的心思,但碍于程娇娘那两个不治的规矩,求诊的人并没有蜂拥而至。
毕竟必死之人不多见,能随手拿出万贯的必死之人更不多见,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
冬末清晨,周家的安静再次被喧嚣打破。
“快请神医救命啊,我父亲不行了!”
咚咚的敲门声,让周家夫妇都有些头疼。
“你说这叫什么事,总是被人抬着死人往家里闯,晦气不晦气啊。”周夫人抱怨道。
幸好自从童家闯门之后,周家门前有了教训,也有了胆识,不管什么人喊着什么名号,再不会这样轻易就闯进来。
“你们拦什么拦,我们又不是找你们周家,我们要找程娘子,快让开。”门外的人气势汹汹,伴着妇人的哭喊。
周夫人听到了气的又想咳嗽。
什么叫跟他们周家无关!这群人想的都是什么!
可是在门前这样闹实在是不好看,只得接了帖子让进来。
“怎么了?我家娘子病着呢。”院子里周夫人说道,尤其是看到帖子上也是个不起眼的人家,更是没好气。
程娇娘病着请大夫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闻言来人有些惶惶,还没说话,就见有婢女过来。
“夫人,程娘子要备车出门。”她说道。
一时间满院子里的人都愣了下。
能出门,就不是病着了吧?
周夫人心里那个恨啊,又是早不说万不说,偏偏针对她的话的时候来说。
她就不明白了,怎么自从有了这程娇娘,怎么就事事跟她过不去呢?
“程娘子,程娘子。”那边的人也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就喊着要见。
这时候也拦不住了,周夫人只得让人引着去。
才到二门就迎面碰上了。
看着被抬到眼前的人,程娇娘略掀了兜帽看了眼。
“我现在治不得,你们找别人看吧。”她说道。
来人呆了,周家的人也呆了呆。
治不得?
怎么又治不得了?
说的是治不得,而不是不合规矩不治?
这是什么意思?
“娘子,娘子。”来众回过神忙去求。
“我父亲这,这已经不行了,程娘子,你发发慈悲….”他们喊道。
“我们有钱,我们带着钱来的!一万贯!”还有人喊道,“不,一万五千贯,两万都行,程娘子,求你救命!”
两万!
周家的人都听呆了。
第七十一章 论非
程娇娘看着来众,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病着,所以,不能治人。”她说道,一面微微低头施礼。
病着?
能起死回生的神医也能病着?那市井并非传言?
只是,可是…
“娘子,娘子,我父亲..您想想办法,我们有钱,有钱,要多少都成!”几个人喊道。
嘈杂声起,程娇娘便不说话了。
“你们没听懂吗?”婢女拔高声音,一面拦着涌来的人,一面竖眉喝道,“我娘子说她病着治不了,她生病,没办法给别人治病,你们快抬走吧,别再耽搁了。”
看着那站在后边裹着斗篷的女子果然没有上前的意思,愣神过后的来众再次嘈杂。
“哎呀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见死不救啊!”
“你们周家真是狠心肠啊!”
“你们周家真是看人下菜啊,我们比不得陈家比不得童家,你们就见死不救啊!”
什么叫他们周家狠心肠见死不救!这群人想的都是什么!这时候怎么又跟他们周家有关了?!
周夫人只觉得气血上涌,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治,同意治,两个规矩不治,治,治好了,又不治!这是要折腾死人啊!
她还要不要一点脸皮啊!怎么什么都说的出来的!
病了?病了就好好的回去躺着,好歹也装的像一些!这是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呢?
这个祸害啊!
“后来呢?”
陈老太爷问道,带着几分好奇。
“后来没办法,那家人只得抬出去找了家医馆。”一个小厮眉飞色舞说道。
“死了?”几个女子带着几分紧张问道。
陈丹娘更是眼睛都不敢眨。
“差一点。”小厮说道,“亏的是那人家动作快,抬着直接进了太医局,四个太医费了半日功夫,总算保下一条命,说是气虚血癖。”
在场的人都松口气。
“所以说嘛,根本就不是必死的,程姐姐才不会治呢,不合规矩嘛。”陈丹娘说道。
“那,怎么不能是太医们医术好救回来的呢?”一个女子立刻反驳道,“要不然,她该说的是,非必死所以不治,而不该是我病了所以不治。”
陈丹娘哑口,嘟嘴不说话了。
“医者父母心,竟然说不看真不看啊。”另一个女子也点头低声说道,“她自己说只有两不治规矩,又没说病着所以不治,这不是自己乱了自己的规矩?”
“她说病了,不能治,怎么了?”陈十八娘说道,“再说,她又不是大夫。”
对啊,她不是大夫。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但是…
“她虽然不是大夫,可是她能治病的。”此女沉吟一刻还是说道,“能为而不为,非仁义也。”
“可是程姐姐是病着呢,她想治也治不了啊。”陈丹娘委屈的说道。
“这话,谁信。”两个女子对视一眼,摇头说道。
看着孙女们争论,一旁的陈老太爷并未呵斥,而是含笑静听。
陈十八娘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姐妹。
“我如今,算是知道那程娘子,为什么不爱说话了。”她忽的说道。
这话说的姐妹面面相觑。
“因为,有些人,根本就说不通,你们只会认为你们认为的,而根本就不信她说的。”陈十八娘说道。
两个姐妹忍不住坐直身子。
“十八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们不悦说道。
“她说她病了治不了,为什么你们不信她,而是妄加揣测。”陈十八娘冷笑说道,“什么仁心不仁心,那不是她的仁心,那只是你们的仁心,用你们的仁心,约束刻薄与她,凭怎的!”
两个女子顿时红脸,要说什么最终什么也不好说。
“爷爷,如果当初不是你和程娘子在破庙中见过,她当时也跟你问诊了,那么这次你病了,叔父千里赴江南相请,你说她会来吗?”陈十八娘说道,看向一旁含笑的陈老太爷。
看着孙女们看过来,陈老太爷坐正身子。
“当然。”他说道,深吸一口气,“不会。”
他带着几分模仿,似乎可以看到女子在眼前时说话的样子和声音,就如同她面对自己的询问以前治如何时,说的那句比如今要便宜些一般的让人哭笑不得。
似是刻薄,似是无情,却又似是刚正。
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虚不伪不骗不哄不媚。
“那爷爷,您会怨恨她吗?”陈十八娘问道,想到这里又忙补充一句,“在知道她能救你的前提下。”
说起别人,到底是不能感同身受,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孙女们都看着陈老太爷,陈丹娘还小,姐姐们争论的话她听不懂,但却懂得恨字,顿时紧张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陈老太爷,忍不住伸手抓着他的胳膊。
“如果是我的话,我首先要想,这样的怨恨,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陈老太爷说道,“我能因为这个怨恨就痊愈吗?”
“显然不能。”陈十八娘说道。
其他姊妹也点头赞同。
“所以,抱怨别人,很容易,但是没有意义,而不如去想,我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不是因为她不治,而是因为我没有按她的规矩来,不是因为她治不了我,而是因为我自己病着,我才遭罪,何谓因何为果,要分清楚。”陈老太爷含笑说道,目光扫过年龄不等的孙女们,“所以,我希望你们,做事为人要求诸于己。”
“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陈十八娘说道。
陈老太爷含笑点点头。
“纵然你们是女儿,不用科举入仕济民达世,但都是要为人妻为人母,修身齐家,相夫教子。”他说道,“你们时刻要记得,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孙女们忙施礼。
“谢祖父大人教诲。”她们恭敬齐声说道。
陈老太爷点点头。
“还有,你们方才问我了,我现在想问问你们。”陈老太爷又想到什么,含笑说道,“如果换作你们,面对人给二万贯之价,治还是不治?”
两万贯,可不是两贯。
女子们对视一眼。
两万贯足以是一个中等之家女子的嫁妆,到如今京中嫁妆最多的一个女子大约是十万贯。
两万贯,要说不动心,真的很难。
“所以,除了看到规矩和仁心,还要看到不动。”陈老太爷说道,“还要看取舍之道。”
女子们再次施礼应是。
“回去之后,把《孟子?离娄章句上》和《滕文公下》各抄写十遍,我会让先生考你们的功课。”他说道。
女子们应是施礼,起身告退。
陈十八娘落后几步,到门口时想到什么猛地停下脚转回来。
“爷爷。”她眼睛亮亮,压低声音,“你方才问的,是不是少了一个前提?这个病,能治?”
第七十二章 我懂
陈老太爷哈哈笑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拘泥,去吧去吧。”他摆手笑道。
陈十八娘没有再问,笑着施礼退出去了。
门外其他姐妹正等她,沿着路慢行。
陈丹娘皱巴巴的脸,拉着她的袖子。
“姐姐,我也要抄吗?”她怯怯问道。
“你不用,先把你的大字练好。”陈十八娘笑道。
“对,对,我要练字,练程姐姐那样的好的字。”陈丹娘连连点头,大声说道。
陈十八娘却是微微一怔。
“丹娘,你是说,程娘子,写的字好?”她低声问道。
“是啊,我们还在且停寺题壁呢,父亲还拿回来给爷爷看呢,我说是我写的诗,程姐姐写的字,他们还不信,还笑我。”陈丹娘说道。
陈十八娘只觉得心中狂跳,猛地站住脚。
“丹娘,是咱们那次一起去?”她问道。
陈丹娘点点头。
“山寺待梅开?”陈十八娘看着她颤声念道。
陈丹娘皱皱脸,她本年幼,又过去了些时日,除了记得这件事外,哪里还记得写了什么。
“反正就是爹爹放在书房的字嘛。”她含糊说道。
“果真?”陈十八娘问道。
“姐姐,你都不信我,还问我!你还说她们,你不是也这样,信你自己的,不信我的说的。”陈丹娘跺脚噘嘴说道。
陈十八娘笑了。
“我信,我信。”她忙连身说道,蹲下身来,看着陈丹娘,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那,丹娘,你下次去找程娘子,带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陈丹娘爽快的答应了。
那边陈丹娘的奶妈来接了。
“娘子该午休了。”她们说道。
陈丹娘和姐姐们告辞,牵着奶妈的手走了。
陈十八娘站在原地一阵出神。
“我,我应该准备一下。”她喃喃说道,面色激动,不由攥住手在身前。
“十八娘,准备什么?”前边的姐妹听见了,回头问道。
陈十八娘回过神笑了。
“准备抄书啊。”她笑道,“我写字不好,要早点写,要不然又要被先生罚。”
“那快走吧。”姐妹们笑道。
两万贯银拒诊的事,一天就传开了,除去陈老太爷借此教晚辈,更多人都是看个热闹。
有说是因为上一次惹恼了阎王爷,闹翻了,被仙家收回仙方了,也有说是遵从规矩,那人命不该死,就是治不了,也有说给的钱还是少,也有人说那人身份不高周家瞧不上……
其他的说法都无所谓,但对于但凡是好的话都给那女子,而凡是糟心的话就扣到周家头上,周老爷夫人简直不可忍。
这关我们什么事?周夫人在家气急而哭,才好了的咳嗽又犯了。
下人们自然也议论纷纷。
“你说表姑娘到底是故意气老爷和夫人的还是真不能治呢?”
“当然是气老爷夫人的。”
“都能起死回生,哪还有不能治的病。”
几个婆子丫头在一起叽叽喳喳正说着,旁边有人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不是的。”
大家愣了下,寻声看过去,见一个大冬天挽着袖子正搭晾单子的小丫头,手和胳膊冻得紫红。
见大家看过来,她带着几分躲闪低下头。
“你懂什么啊。”有个婆子嗤了声说道。
“不是的,娘子,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半芹低声说道。
“什么道理?就是故意恶心老爷夫人呢。”其他人说道。
“不是,不是,娘子以前也是这样的。”半芹忙说道,“不是因为在老爷夫人这里才这样的。”
以前?
那几个人打量这丫头。
“哦,你是那个丫头。”有人想起来了,伸手点着说道,“可不是,你原来是伺候那傻子…”
“她不是傻子!她比谁都聪明!你们根本就不懂!”半芹猛地喊道,抬头瞪着这些人。
陡然的喊声,让几人有些呆呆。
半芹喊完,有些惶惶,转身跑开了。
“哎呀,真是有毛病。”
“怪不得没人要了。”
身后传来嘲笑声。
半芹一口气跑出院子,站在一棵树下,抬手擦泪。
她们不懂,她们都不懂。
“娘子,你的身子再养养吧,也不用这么急。”
“这一次因为隔壁这位夫人的病,我们已经比往日在一地多停留几天了..这样,怕不好。”
这样为什么不好,曾经她也不明白,但因为跟着娘子,什么也不用去想,后来,她没了娘子,那些曾经的事就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一遍又一遍的想,一遍又一遍的念。
然后,她发现好些不懂的事,好些娘子说的不懂的话,她都隐隐的明白了。
“因为你有的,她们没有,而你又不肯,为她们所用,所以,这就是,你的罪。”
“还有,我是个傻子。”
“你,这里想一想,也能知道的。”
“因为有些事做比说容易。”
“目前来说,我们要小功,更好。”
“先让他们信你,其他的再慢慢来吧。”
“半芹,韩公子说,举手之劳,人人皆能,算不得什么恩情。”
“半芹,遇到韩公子的这样的人的机缘并不多。”
每每回忆至此,半芹的眼泪就忍不住的滴落。
这是娘子教她的最后一次,最后一句话。
只可惜,她那时,不懂。
她伸手擦泪,扭头看着程娇娘所在的方向。
那时鲁傻无知,此时回想起来,两个孤身女子,一路行来多少凶险。
怀璧其罪,人太好,就会引来祸患,所以,才要退一步,才要错开一步,退一步,让开一步,不是胆怯,而是为了更好的前行。
娘子一治名大起,已经足够了,此时后退一步,才是更好。
娘子做事,从来都是这样,从走出并州的那一刻起,就从来没变过,根本就不是因为面对谁,她稳稳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事,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喊什么闹什么,何曾在她心。
“我们周家有什么错!治是她说的,不治也是她说的,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周六郎将手重重的拍在几案上,又气又燥的说道。
“因为她到底是个孤身女子,而你们周家,是她的外祖血亲,孩子犯了错,自然是大人的过。”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冷笑。
“那得了好就是她自己天资聪慧了?”他说道。
“或者说是程家。”秦郎君笑道,如愿的看着对面的周六郎瞪眼绷脸。
“这一切都是她故意的。”周六郎说道,“一步一步,一件一件,治还是不治,好还是不好,全都是她说了算。”
秦郎君嗤声笑了。
“难不成人家还要你们说了算?”他说道,摇头,“六郎,到底她是傻子,还是你们是傻子?这不是明知的事吗?你为何还要纠结?”
周六郎没有说话,放在膝上的手攥起来。
“她去哪里了?”他猛地转头问道。
门边跪坐的丫头忙低头。
“程娘子,只说出门了,不知,去哪里。”她低声说道。
说是病着,不能看病,却能坐车出门,这是当人都是瞎子傻子么?
周六郎深吸一口气看向门外。
或许,当初自以为挟持她回家,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个笑话,又或者,正如她所愿。
挟持,到底是,谁挟持了谁?谁又奈何了谁?
第七十三章 区区
玉带桥宅子外,车夫蹲在车边小心的往内看,却并不见那些男人,只有一个小厮跑来跑去。
“娘子,你们什么时候搬来?郎君他们走了后,我一个人住着怪没意思的。”金哥儿说道。
“有外祖家不住,岂不是可惜?”婢女笑道,“不如你也跟我们去周家,人多热闹。”
金哥儿忙摇头。
“那我还是给娘子看宅子。”他说道。
“别把自己看丢了。”婢女打趣道。
院内二人说笑,程娇娘从内里走出来。
“去雇车来。”她说道,“我们去店里看看。”
婢女忙应声是,街口桥边都有租马租车的人,很快婢女就租了一辆过来。
“把车赶进去,你在这里等着吧,娘子出去一趟。”她对周家的车夫说道。
周家的车夫怔怔的看着婢女扶着程娇娘上了另一辆车。
“自己有车,为何娘子不用?”他不由问道,扭头看旁边的小厮。
“你赶车不行呗。”金哥儿撇撇嘴说道。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街上,正月将过,春意未来。
“娘子,你瞧这边。”婢女从车窗里一一指给程娇娘看街景热闹,“你还没逛过京城呢,什么时候我们出来看看?”
程娇娘看向外边,店铺行人街景一一闪后。
熙熙攘攘满目热闹繁华,似陌生又似熟悉。
“哎,娘子,你看,那是韩郎君。”婢女凑近一些,隔着纱帘低声说道,向外指着。
程娇娘看过去,迎面反行一边走来四五个读书人,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不过面上的神情似乎黯然。
晃晃悠悠,两厢错过而去。
“娘子,韩郎君似乎不高兴?”婢女说道,收回视线。
“出门在外,在所难免。”程娇娘说道。
婢女抿嘴一笑应声是,坐正身子。
马车停下来,里面看到的人都忙接出来。
“妹妹来了。”徐棒槌喊道,看着婢女先跳下车,“快来看看怎么样?”
妹妹?
这些男人还有妹妹?
从后边走出来的李大勺惊讶的看过去,见一个女子下车,兜帽尚未带上,露出垂散的乌发,白玉般的面容,吓得他忙垂下头避让躲在一旁。
听的人热热闹闹的进去了,才敢出来。
“大勺,你要回去了?”徐茂修问道。
李大勺忙应声是。
虽然还没开张,但李大勺每日都来,整理厨房,熟悉自己的家伙什。
“将这些米面菜拿回去吧。”徐茂修说道,指着堆在大厅里的吃食。
“不用不用,东家,先前拿的还吃完呢。”李大勺忙摆手说道,一面施礼道谢。
徐茂修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了。
看着他转身进去了,李大勺才直起身,透过大开的门看了眼里面。
那女子的身形一拐上楼去了。
身前身后都跟着人,热热闹闹的。
“…看这个还行吧?这个摆这里可好?”
乱乱的声音不是传来。
与其说介绍,不如说是请教。
难道这些男人的店,如何布置要请教这个女子?
李大勺愣愣一刻,路上传来喊他的声音。
“大郎,你还进城吗?”
李大勺忙看去,见是一个乡邻赶着牛车。
“要的要的。”他忙说道,急忙向乡邻跑去。
二楼上,程娇娘从窗户上收回视线。
“还行。”她说道。
身后徐茂修等人都松口气,如释重负。
“所要用的银器具已经备齐了,另酒是从京中三家正店选的春酿、玉京和碧溪三种。”
在包厢里坐下,其他兄弟各自去忙,范江林和徐茂修留下来细说详情。
“花费甚多。”范江林忍不住补充一句。
“花的多,才能挣的多。”程娇娘说道,“自来真金都要白银换,没得取巧。”
“是,妹妹说的是。”范江林笑道,“大厅里所用的也都定好了,从城西官酒那里定的酒水,连酒糟都要了。”
“这些我也不懂,我让你们,请的掌柜可找的到?”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点点头。
“除了李大勺,当初醉凤楼还有一个老掌柜被赶走了,也是经年的老手。”他说道,“我已经和李大勺亲自去了一趟,说服他同意来了,因为家远,想出了正月才过来,想着也就这几天到了。”
程娇娘点点头。
“等人请来,就由他做主。”她说道,“待人以诚,隔行如隔山,我们做我们能做的,经营由他。”
徐茂修笑了。
“妹妹放心,我们定然把店给妹妹看好了,绝不会乱插手。”他说道。
“不是我的店,是,我们。”程娇娘说道,“我出钱,哥哥们出力,还要出面应对。”
这家店红利一分为三,范江林觉得拿不得,但徐茂修却说服他们收下了。
“妹妹不是那等贪利的人。”他说道。
“可是花这么多钱,盘下这个店,难道不是为了挣钱?”徐棒槌不解问道,“为了什么?难道为了那个厨子,还有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韩郎君?”
徐茂修看着已经坐车远去的程娇娘没说话。
谁知道呢,不过,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而且,她想做什么似乎也就能做什么,人生如此便已经足矣,还用再问所为什么吗?
程娇娘的马车离开时,李大勺坐着车刚进了城门。
葵园居不是什么大店,很少进城来的李大勺更是不熟悉,幸好他人机灵问过那婢女怎么走,一路问着找了过去。
出了正月,来往的行脚人也多了起来,客栈里也不似过年时那般冷清。
看到李大勺进来,韩元朝都没认出来,待李大勺罗罗嗦嗦的说了才想起来。
“此等小事何足挂齿。”他摇头笑道。
面对读书人,又是恩人,李大勺很是激动,本来就嘴拙的他更不会说话了,反复的道谢之后,便红着脸将文书推过来。
“这是什么?”韩元朝很惊讶。
李大勺结结巴巴的将事情说了,韩元朝以及两个同伴听的糊里糊涂。
“你是说人家半年不给你工钱,用这个干股相抵?”一个同伴说道,“你不会被骗了吧?”
“不会不会。”李大勺忙摆手,“徐东家不是那种人,而且还请了掌柜的,也是我的熟人,店里也布置好了,虽然暂没工钱,但吃得喝的我每日都能拿回去,一家老小都有吃的饿不死,再说,人家骗我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韩元朝三人对视一眼,笑了。
是啊,听起来不像骗,倒像是做善事呢。
“如此就好,这个你拿走,我不能要。”韩元朝说道,将文书退回去。
李大勺百般不肯收,也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干脆叩头。
“恩人,如果不是恩人,我就死了,哪里还能养老小。”他哽咽说道。
“看他如此惶恐,你若不收,反而是罪过了。”一个同伴最终劝道。
韩元朝只得收下,李大勺达成心愿,如同卸下重担,千恩万谢高高兴兴的走了。
“这怎么说的,举手之劳,换来一个红利?”韩元朝笑道,“进京一趟,竟然捞个食肆?如此欢喜。”
同伴哈哈笑着伸手拿过那文书,看了眼
太平居。
名字不起眼,位置也不起眼,那地方他们也去过,如果不是过路神仙以及长久人气积累,充其也就是个行脚店,说不定开的一年半载的就撑不下去了。
何况这还是个只有一分的红利。
一分红利,能有多少?
“我宁愿拿万千家财,换听江州先生一席讲学啊。”他感叹道,将文书拍给韩元朝,一脸哀怨。
提到这个事,韩元朝也没了笑意,带着些许遗憾。
“没有机缘,那我们自己闭门苦读吧。”他说道,撩衣坐下来,看着书开始研读。
那张文书随手被他放入书中,翻了过去。
第七十四章 求教
二月初,京中依旧寒冷,一场雪飘飘扬扬的洒下。
周家的下人忙着扫去路上的雪。
周夫人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咳嗽,拉开门便有浓浓的药味扑面。
“夫人。”仆妇跪坐施礼,递上一张名帖,“陈相公家二女来见程娘子。”
席榻上正由丫头喂药的周夫人伸手按住胸口。
“找她的,都别跟我说!”她哑声说道。
仆妇忙应声是,急忙退出去。
“如今也出了正月了,陈老太爷病也好了,还留她在这里做什么?要么就送她回去。”周夫人说道,看向周老爷。
“问了,她不走。”周老爷懒懒说道。
“这是咱们家,赶她走。”周夫人气道。
“赶?”周老爷说道,看着自己夫人,“你信不信,咱们前脚说赶她走,后脚她就敢出去说病好了,能起死回生了?”
周夫人咬牙。
周老爷哼声笑了笑,捻着短须。
“小儿心思,算计的明白。”他说道。
“我看,她的光咱们是沾不上了,也不沾了,自来了后,一点好事也没有,倒是凭添了笑话。”周夫人气道,“爷爷留下的老陕周,叫了这么多年,她来了倒好,一两个月,就给咱们改成老傻周了。”
周老爷的眉毛跳了跳,手一抖,揪下一根胡须。
老傻周…
“她能起死回生,那是真的,如今只是说病了,又不是说不能治了,既然是病,那就有好的时候,痴傻还能好呢,更何况还是说不上来的病,这个她心里清楚,我们清楚,外边的人心里也清楚。”他说道。
周夫人听了慢慢的点头。
那女子当时说的的确是病了不能治,而不是以后就不治了。
“她不就是赌气吗?赌气咱们没早些管她,那就任她赌气,还能没消气的时候?统共两个亲家,程家她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有了这等本事,不就是想拿乔好让咱们对她好一些嘛。”周老爷说道,一面捶了捶腿,“再说,外边爱说什么说什么,横竖不过是名声事,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坏名声,不碍什么大事。”
听到这里,周夫人只觉得心里一跳,一阵咳嗽就压不住翻上来。
“别说这个,别说这个。”她忙说道。
周老爷不解的看过来。
“哪个?”他问道。
周夫人抚着胸口,一旁丫头喂了口水,才压下去。
“别说,不碍什么事,你一说这个我这心里就跳的厉害。”她喘气说道,“回回都说没事,没事,结果呢,回回都闹的我们不得安生。”
周老爷哈哈笑了。
“回回不都是因为这点事,你瞧得起我了,我瞧不起你了,我求你,你不求我,算什么事。”他起身抄了抄衣裳,笑道。
周夫人忙也起身相送。
“一个女子家家的,还能有什么事,你闲着没事,也别去她跟前,吃得喝的用的都不亏待,她爱做什么就任她去,她得自在安心,你也免得气受,好好的吃药养着自己才是要紧。”周老爷接着说道。
看着周老爷走出去,周夫人倚在凭几上,丫头们忙捶腿敲背。
“去江州的人还没回来呢?”周夫人想到什么,又问道。
“估计正往回走了。”仆妇答道。
周夫人吐了口气。
“这个十五,去普修寺多上二十斤香油。”她说道,“驱驱邪气。”
“程娘子遇的不是真人吗?要不咱们去崇道观?”仆妇问道。
周夫人顿时气急,将面前凭几上的手炉砸过去。
“谁要给她烧!还真供上她了!”
屋子里一片请罪声。
屋子里陈丹娘端起茶碗喝完最后一口茶,旁边陈十八娘的茶碗还没动。
“十八娘,程娘子一会儿就醒了。”她往姐姐这边坐了坐,眨着眼低声说道。
陈十八娘冲她笑了笑。
如果是别的人家,来拜访哪怕正睡着的主人也会立刻起来,但这程娇娘并没有,主人如此,如果是别的时候,访客必然要觉得受了怠慢,或者是故意,此时便要起身离开,甚至再不来往。
但,这个女子,也许真的是单纯的在睡觉,就如同孩童一般,饿了便要吃,困了便要睡。
“是,我知道。”她也低声说道。
内里有脚步声响,陈丹娘对姐姐做了个醒了的口型,陈十八娘笑了笑,二人收回视线忙坐正。
衣衫索索,婢女掀开幕帐,穿着一件广袖直裾袍,乌发垂散,不施粉黛的程娇娘走过来。
待坐下后,各自施礼。
“贸然来访,还望娘子见谅。”陈十八娘先说道。
“无妨。”程娇娘说道,接过婢女递来的水。
“程姐姐,你好些了吧?”陈丹娘问道。
程娇娘点头应声是。
陈十八娘不由看着她就想到家里姊妹们的争论,想到爷爷的话,其实这女子是故意借此事来避而不治的,如此神技,如此金钱贵重,她为什么说不治就不治了?
程娇娘视线转向她,陈十八娘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
室内有些尴尬,幸好陈丹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程姐姐,是十八娘请我带她来见你的。”丹娘说道,带着几分小孩子被看重的得意。
陈十八娘的脸忍不住红了。
“是吗?”程娇娘看向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十八娘有些微微发慌,这一大一小,说的都太直白了,这,这如何作答?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
程娇娘看着她,神情木然,慢慢的饮了口水。
“我想,请娘子教我习字。”陈十八娘一咬牙说道,低头施礼。
屋内陈丹娘和婢女都很惊讶。
“十八娘,你要跟程姐姐习字?”她喊道。
“是。”陈十八娘说出目的来,倒也不拘谨了,抬起头看着程娇娘说道,“十八娘,敬慕程娘子墨宝,冒昧请赐学。”
“山寺待梅开?”程娇娘问道。
陈十八娘点头。
“是,娘子的字已经传遍京城了,如果不是听丹娘说起,我不知道竟然是娘子你写的。”她说道。
婢女一脸惊讶,那几个字传遍京城?
她不太懂字,当时只是觉得很好,但要说怎么好也说不上来。
但她知道世人对书的追捧,翰林院有侍书学士,国子监有书学博士,吏部以书判定,别的不说,就说他们家,因为书父子还曾争执。
老太爷酷爱书,但老爷张纯却不太喜,认为书为文所用,觉得如今大家对书的追捧导致文为书所附,所以他对弟子的要求是楷法遒美即可,而非是以工书直凤阁。
能传遍京城,足可见娘子所写的字很好很好了。
“娘子所写,与常见楷行草的笔体有大不同,每一字似都能自成一派。”陈十八娘说道,“娘子山字为行书,卧笔偏锋,寺字为草书,瘦劲奇崛,待字也为行书,却又淳淡婉美,梅字为楷书,行云流水,开字也为草书,有怀素之风,但洒脱之中又雄健,这五字,细观从二王之风,杂揉各家之长,笔法肉丰骨劲,实在是精妙。”
丹娘刚开始识字,婢女略通诗词,陈十八娘这一番话,听得二人发懵。
陈十八娘说完,带着几分激动看着程娇娘,就如同通顺流畅讲完一篇经文等待先生判定。
程娇娘看着她。
“你说的挺好。”她说道,“可是,是什么意思?”
陈十八娘激动的神情顿时僵住。
还是,准备的,不够吗?
或者说,自己说的这些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
陈十八娘微怔,陈丹娘却回过神。
“对对,姐姐,你说的什么意思?”她问道,“那么多话,说的是什么?”
听不懂?
陈丹娘是听不懂,这个程娇娘难道也是真的听不懂?
第七十五章 直说
听不懂…..
“娘子,让你见笑了。”陈十八娘面色有些黯然,低头施礼。
“我没笑。”程娇娘说道,“你说的太多了,我听不懂。”
陈十八娘抬起头苦笑一下。
“程娘子,其实,我也不懂的。”她说道。
陈丹娘和婢女瞪眼惊讶,程娇娘也许也惊讶,也许不惊讶,不管怎么样,她都是面色木然。
“那些话,是我听爷爷父亲还有先生说时,硬背下来的,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说好我才觉得好,我虽然不懂,但真的的确觉得好。”陈十八娘看着程娇娘说道。
这话也不对,大家都说好,难道还能不好吗?自己觉得不好才是奇怪。
陈十八娘有些不知怎么说,形容更加拘束。
也许她不该这么急着来,再准备几天的话更好吧。
“我的字,也不怎么好。”程娇娘说道,摇摇头。
“不,不,程娘子,您谦虚了。”陈十八娘忙说道。
“我,没谦虚。”程娇娘看着她说道。
屋子里沉默一刻。
“十八娘,你到底要说什么啊?”陈丹娘忍不住问道,不解的看着她,“是要跟程娘子学书吗?”
陈十八娘有些滋味复杂,又有些讪讪。
“其实,我的字一点都不好。”她轻轻叹口气说道,“我习二王还有颜公的字,但还是写不来,先生讲的那些要领,我也听不懂,他们讲的字中的神韵,我也看不懂,其实我什么都不懂的。”
她说到这里看着程娇娘。
“死记硬背来的赞誉的话,非自心来,果然还是不行,让娘子你见笑了。”她说道,低头施礼。
“没有。”程娇娘说道。
根本就没听懂,所以自然也没觉得好笑。
婢女在一旁心内补充程娇娘的话。
“哎呀姐姐。”陈丹娘忍不住抓着陈十八娘的袖子,瞪着圆圆亮亮的眼,“你又说什么呢,你觉得程姐姐的字好,你的字不好,想跟她学字嘛,这也没什么啊?你说那么多做什么?”
陈十八娘被她喊的有些焦躁。
“不是,不是我觉得她的字好,是因为别人,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字好,所以我才要学的。”她说道,咬了咬下唇,看程娇娘,再次低头施礼,“陈素,浅薄了。”
陈十八娘,名素。
程娇娘看着她,弯了弯嘴角。
“这,算什么浅薄?”她说道,“不正是该,如此么?”
陈十八娘一愣,不明白她这是正话还是反话,心内思索,这边陈丹娘已经连连点头。
“正是嘛,大家都不说好的,学来做什么?”她摇着姐姐的袖子说道。
是,这样吗?
好像,的确是这样,不过,这样说,可以吗?
陈十八娘有些愣愣。
“…程姐姐,我前几日跟母亲去玩,见到王家一个妹妹,梳的两个好看的辫子,我的奶妈就不会,我让她去问人家呢…”陈丹娘已经咯咯唧唧的接着说话了,一面伸手指着自己的头,“你看,你看,就是这样的,好看吧?”
“不好看。”程娇娘说道。
“程姐姐!哪里不好看!”
屋子里孩童清脆稚气的说笑大亮,就好似坐满了人气氛热闹。
陈十八娘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一本正经的对答说话,怔怔一刻后忽地笑了。
“程娘子。”她再次说道,与上一次的肃然不同,带着几分轻松,冲程娇娘施礼,“陈素不懂书,但喜欢书,虽然不懂字的好,但知道自己字写的不好,所以不知能否得娘子指点我习书练字?陈素,想要让自己,也成为自己喜欢的,成为自己仰慕的。”
程娇娘和陈丹娘停下说话。
“我的字,不好。”她说道。
低头的陈十八娘心中顿时失望,所以还是拒绝了吧。
“我也正在练习。”程娇娘接着说道,“如果,你喜欢,可以跟我,一起学。”
陈十八娘大喜。
“多谢娘子。”她施礼说道。
告辞出了周家,坐在车里的陈十八娘的面上难掩激动。
“跟这程娘子说话可真是费力气。”她忍不住感叹,一面拍了拍胸口。
陈丹娘眨眼看着她。
“什么啊,姐姐你说话才费力气,不就是学字吗,说那么多,都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哼声说道。
陈十八娘心情大好,伸手捏她鼻头一下。
“你懂什么。”她说道。
陈丹娘躲开。
“十八娘,你要跟程娘子习字了,我也要来…”她忙又说道。
陈十八娘想到什么,忙拉住妹妹的胳膊。
“丹娘,你可要记得程娘子的话,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她说道。
临行前,陈十八娘曾委婉的问程娇娘,要不要把且停寺那五字是她写的事说出去。
程娇娘摇头拒绝了。
“程姐姐为什么不让说啊?”陈丹娘十分不解。
“或许是觉得不好。”陈十八娘说道,“程娘子因为治病的事已经在京中传闻沸沸扬扬其多,她刚借机掩下,自然不想此时再传出这件事。”
“为什么不好?”陈丹娘更不解问道。
“因为财不外露。”陈十八娘说道,“她本病弱之身,年纪又小,此时盛名太过,如果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对她可不好。”
陈丹娘眨着眼看着她,依旧一脸茫然。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指望她懂这个,陈十八娘失笑。
“总之你记得,程娘子,不喜欢被人知道,因为她觉得…”她想着什么理由孩子最容易理解,然后说道,“自己这个字写得还不够好。”
陈丹娘恍然哦了声,用力的点头。
“写的不够好,让人知道了,会很丢人的。”陈十八娘笑道,“程娘子是等将来写的更好了,才说,你记住了,现在不要说,你要是说了,程娘子会不高兴,然后就不跟你玩了。”
这是陈丹娘最害怕的事,立刻瞪大眼把头点连连。
送走陈家姐妹,婢女看着程娇娘眼神闪闪。
“娘子。”她喊道,往前坐了坐。
程娇娘看着书没有抬头,只是嗯了声。
“娘子,原来你的字真的这么好啊?”婢女含笑说道。
虽然陈十八娘说自己不懂,但她说的那些话却千真万确是别人对程娇娘字的描述。
“字而已,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程娇娘问道。
那倒也是…
婢女愣了下,忙又摇头。
“不是,不是,好就是好嘛,也不是为了如何嘛。”她说道。
程娇娘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娘子。”婢女再次说道,笑得眼睛弯弯,“奴婢到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半芹姑娘临走时这么难过不舍了。”
程娇娘抬头看她。
“为何?”她问道。
婢女噗哧笑出声。
“娘子,半芹姑娘跟你学会了精食之道,奴婢跟着你,不知道要学什么才好。”她掩嘴笑道,“因为可学的太多了。”
程娇娘抬头看她,弯了弯嘴角。
“那就学,无为之道。”她说道。
婢女掩嘴笑,笑着笑着忽地不笑了。
无为之道,那不就是道祖李真人之道?莫非娘子,真的是遇仙得李真人点化?
“不治病了?”
神仙居里,一身便装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碗筷,微微有些惊讶。
“是啊,说是病了,仁和堂的大夫也证实了。”窦七说道,“看来并不是什么遇到过神仙吧?”
男人不屑的笑了笑。
“神仙?这年头,神仙真辛苦,什么事都往他们身上靠,想着沾光发财。”他说道,一面将面前的兔肉涮了涮,放入酱汁中沾食入口。
一旁陪坐的官妓适时的用手帕为其擦拭嘴角一点汁迹。
“看来周家拿的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秘技。”他说道,接过另一个官妓捧来的酒,饮了口,带着几分赞叹,“会仙楼的酒果然大好。”
“是,是,爷爷,自从有了这酒,咱们的生意是更好了。”窦七忙笑道。
“周家没有人来过吧?”男人问道。
“没有,自那日后再没人来过。”窦七说道,心里也有些奇怪,莫非真如那个女子所说,她根本就不在意?
所以周家也并没有在意?
当时不在意,但他们神仙居越来越发财之后呢?
这是世上面对钱帛不动心的人可不多,尤其是本该是自己能挣的钱帛。
不可能,能压住心思不动的,自然是更厉害的人,心思转念,窦七脸上的笑更加恭维。
“有爷爷在,他们周家也不是瞎了眼的。”他说道。
“没瞎眼就好。”男人笑了起来。
周家如果真眼红来惹事,虽然他自有办法治治那红眼的病,但到底是要费些麻烦,毕竟也是官身,再动用些关系,又少不得一番来往周折。
更何况,这周家的秘方看起来也不过尔尔,花费心思还有钱财,不知道值还是不值。
周家知趣,倒也省了他许多事。
“听说你家的旧店卖出去了?”他丢开心思,问道。
“是,爷爷,卖出去了…”窦七高兴的说道,这个原本在熟客手里只能买四五千贯的旧店,竟然遇上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真是让他狠狠的赚了一大把。
喜色才起,旋即心里就一哆嗦,看着面前在官妓服饰下吃喝的男人,他面子上的笑到底微微有些抽,就如同有人在抽他的血一般。
“爷爷,这个月挣得多,我让人提前把红利给你送去。”窦七说道。
男人嗯了声,心满意足的捡起一片肉涮了涮,一口吃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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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一瞥
二月十五,几场雪后,京城的天放晴,料峭中春意渐渐到来。
陈十八娘的马车才停在二门,两个仆妇就忙迎了过来。
“十八娘,快些,夫人要进宫,要你陪着去。”她们说道。
进宫?
陈夫人年后被封了国夫人,虽然品级身份不低,但到底不是皇亲国戚,除了大节正日朝拜,皇宫也不是能随意去的。
“怎的入宫?”陈十八娘很惊讶,下车的动作却加快了。
两个仆妇面色有些古怪,却没敢多说。
那边陈夫人已经过来了,已经换了诰命服,陈十八娘忙迎过去。
嫂嫂有孕养胎,如今小儿难养,十个有五个能顺利生产,五个中还有两个会夭折,因此合家小心,出门会客都由女儿们作陪了。
陈夫人打量女儿一眼,见她穿的还是那日新年时所做的程娇娘贯穿的长袖直据袍,便点了点头。
“也不用换衣裳了。”她说道。
陈十八娘应声是,跟着母亲上车出门。
“到底是怎么了?”坐上车,她才问道。
陈夫人笑了。
“贤妃娘娘有孕了。”她低声说道。
宫中妃嫔有孕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却是喜事,毕竟皇帝子嗣艰难人尽皆知,如今有病了些时候,让朝中人心惶惶,这才好了,又传来妃嫔有孕,可真是大喜之事。
“那,是要命妇们道贺吗?”陈十八娘不解问道。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啊,又不是皇后生子。
陈夫人脸上的笑也如同那两个仆妇一般古怪。
“贤妃娘娘饮食不适,突然想吃黄雀,宫里御膳做了,结果不喜,太后便干脆传我带着厨子去亲自做。”她说道。
陈十八娘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贤妃娘娘真是深的隆宠。”她抿嘴一笑道。
这种事自然是皇帝同意的,但作为天子却不能亲自传臣子送厨子来,要不然少不得被御史言官议论。
“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陈夫人想到什么问道。
陈十八娘那日回来便和父亲母亲说了,要跟着程娘子读书。
程娇娘喜爱听人读书,陈绍夫妻都是知道的,因此自动认为是陈十八娘是过去陪同,顺便给程娇娘读书。
夫妻二人自然同意。
“她自小那样,想必在京中也没兄弟姐妹亲近,难得她愿意亲近你,你就去吧。”陈夫人叮嘱道。
对于父母的误会陈十八娘没有解释,含糊应声。
“程娘子今日出门了,留了话让我明日再去。”陈十八娘说道。
“她能去哪里?”陈夫人好奇问道。
陈十八娘摇头,陈夫人也不再问了,车已经驶入皇宫。
为了安胎,贤妃被接到太后宫中居住,听闻传报,太后从位子上起身,下首跪坐的少年先一步起来了。
“玮郎,你且先回去。”太后说道,含笑喊着少年。
少年施礼。
“还有,不许再提离宫的事。”太后说道,“你为父服丧,你父王也是我们方家皇族的人,哪来的避讳,安心在宫里住着,等明年大皇子你们一起出宫。”
说罢又看身边宫人。
“哪个再敢乱议晋安郡王出宫的事,就打出去。”她竖眉说道。
宫人们纷纷应是,少年也再次施礼,退了出去。
太后则带着几分喜悦轻松感叹叹口气,扶着身旁老宫人的胳膊。
“就说这个孩子是个吉星,这才回来,陛下也好了,贤妃也有孕了,竟然有人还敢进言让他离宫去封地。”她哼声说道,“那些进言的人什么心思本宫还不知道么?让惠贵妃的家人给本宫安稳些。”
宫人应声是。
太后形容轻松起来。
“那陈家的黄雀果然好吃?本宫也尝尝。”
她们说笑着出门向后殿而去。
迈出殿前门的晋安郡王却停下脚,神情微微讶异的看向侧门,方才两个宫女引着两个女子进去了。
前边的命妇礼服很显眼,走在命妇身边的少女……竟然也很显眼。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衣服,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二次见到。
第一次见是在篝火边,四周狼群哀嚎,夜风吹起那少女的斗篷,火光下那一身素黑衣衫格外的显眼。
“郡王?”宫人低声询问。
晋安郡王收回眼神迈步。
“是什么人?贤妃娘娘的家人吗?”他含笑问道。
“不是,是吏部陈绍陈相公家人。”宫人亦是笑道。
看着这个少年郡王的笑容,爽朗而明亮,料峭的寒意都消去了很多呢。
“哦,陈家。”晋安郡王笑着点头,又回头看了眼,长眉不经意的挑了挑。
这么有缘啊?竟然又遇上了。
野外行走穿衣随意也罢,竟然进宫见贵人也穿着这般素重之色,果然古怪。
晋安郡王微微一笑。
点燃的篝火里被扔进了一把把的竹筒,烧裂声此起彼伏,孩童们捂着耳朵跳来跳去,围观的人都涌上前,冲着门前站立的几个男人拱手说笑什么。
离得太远自然听不到,待这些人都涌入食肆后,什么动作神情也都看不到了。
只有旗杆上被二月料峭春风吹的呼呼啦啦的旗幡,太平居三个大字随风翻滚,几丈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娘子,我们不过去吗?”婢女扭头看一旁站着的程娇娘问道,带着几分欢喜,“娘子店开张了呢。”
“在这里,和在那里,不都一样。”程娇娘说道。
婢女笑着不说话,低头看地上的枯草,不由咦了声。
“发芽了呢。”她说道,带着几分喜悦,“娘子你看。”
程娇娘低头看去,兜帽遮住了半边脸。
“嗯。”她说道,“春天来了。”
太平居的门前热闹散去,除了最初听到热闹赶来的乡邻,便没有别人再进,路上车马人不断,但要么赶路疾行目不斜视,要么看过来一眼继续前行。
“半芹。”程娇娘忽的喊道。
还在看四周草的婢女忙站起身来应声。
“你去看看,你家老太爷回来了没?”程娇娘说道。
婢女大惊。
她刚到这娘子跟前时,觉得这娘子古怪不可捉摸,后来随着时间,通过察言观色,虽然这娘子基本上没有色可观,但好在每每猜得中言语,对她的心思也自认为知道个大概,但进了京后,她对这娘子的言语越来越合拍,但心思反而越来越看不懂了。
比如娘子最初说不治的时候,谁能想到是为了如今的治,比如娘子让郎君们买下这个酒楼,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郎君们,亦或者为了那个厨子,或者,为了成全那个韩郎君的善心?
她此时说这句话,日后要应验的是什么事。
从来话少简单,婢女觉得那真是错了,话越少,反而越不简单。
一直以来,娘子从来不提任何人,一直自己安稳步步行事,此时突然提起老太爷,莫非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
是什么事?
婢女有些紧张,又有些惶惶。
“是。”她低头应声是。
第七十七章 其心
程娇娘主仆最终没有去太平居,而是上车进城。
车依旧是桥头租来的,她们出门的时候早,此时午后进城,但见路上人潮汹涌摩肩擦踵。
“普修寺十五法会。”租车马人说道,“娘子要去瞧瞧热闹?”
婢女掀起车帘子一面指路。
“从普修寺北门过。”她说道,又回头看程娇娘,“娘子要去看看吗?”
程娇娘端坐身形未动摇头。
“其实人多的很,还不如日常来的自在,集市日多是和尚尼姑们在卖东西补贴家用。”婢女笑道。
“姐姐倒是知道。”租车人笑道,一面牵马从热闹的人群穿过,“这些和尚爷爷们养的娇气美妾,光香火钱可是不够用的。”
“倒是不敢带出来了吧。”婢女笑道,“官府不是抓住要罚去做苦役的。”
听着外地口音,对京城貌似很熟悉,租车马人便惊讶的打量一眼婢女。
“姐姐,有钱能使鬼推磨,能娶妻的和尚老爷哪里缺几个钱。”他嘻嘻笑道,“老汉我不识字,要是识字会念得经文,打得机锋,点得好茶,我也去当和尚了,哪有这般辛苦。”
“念得经文,打得机锋,点得好茶,也不是不辛苦,就能得的。”程娇娘说道。
租车马人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看。
这小娘子坐车之后几乎没说过话,还以为是个哑巴呢,原来也会说话。
“娘子说的是,做什么都辛苦,可是不就一碗茶,普修寺大禅和尚点的就能买到两百贯一碗呢。”他嘿嘿笑道,一面到底忍不住嘀咕。
“人家卖的,不是茶,是禅。”程娇娘说道。
车夫嘿嘿笑,吐吐舌头,这小娘子说的一本正经,倒让人不敢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每个字都听的懂,合在一起就听不懂,每个字都稀松平常,合在一起听就觉得如同锤子砸铁。
婢女抿嘴笑,掀着车帘一一指给程娇娘看外边街景。
穿过普修寺北门,转到后门,依旧人群密密。
“我给金哥儿买个蟋蟀玩。”婢女说道,“他一个人在家里闷的很。”
程娇娘点点头。
婢女跳下车,引着租车人向前停在路边,才在一个花鸟鱼虫摊位前停下,就听的有人喊了声姐姐。
“韩郎君。”婢女转过身,看着穿着青布袍子的年轻男子,欢喜笑道。
韩元朝冲她笑了笑,身旁几个同伴好奇的打量这个婢女。
“啊郎君,已经考完,你考的,如何?”婢女想到什么忙问道。
“只怕三年后还要再来一次。”韩元朝笑道。
“三月放榜,郎君莫要先说。”婢女笑道。
考的如何各自心中有数,韩元朝笑而不语,而是看向四周。
“姐姐是来普修寺进香的?”他问道。
婢女摇头。
“我和我家娘子路过。”她说道。
娘子?
韩元朝不由向一旁看去,马车很多,乱哄哄的停了一溜,其中多是租来的普通车马,并没有带着徽记的高官贵人家。
“韩郎君是来进香的?”婢女问道,“如今是不是晚了?你们考前没有去拜一拜孔贤么?”
虽然君子不语乱力怪神,但进京赶考的士子们到底还会或者偷偷摸摸,或者光明正大的去孔庙拜一拜。
几个秀才都笑起来。
“我们是来拜拜,期望能够运气好一点,如果今趟能听得江州先生考前讲经义,许能中了呢。”一个同伴说道,“这次主考是翰林学士毛珣,与江州先生是同门。”
婢女看向韩元朝。
“老..江州先生开讲经义了?”她有些惊讶问道。
“是啊,考前半月。”一个同伴说道,摇头满脸遗憾,“只可惜,我等没能挤进去旁听。”
婢女哦了声,若有所思。
“姐姐忙去吧。”韩元朝说道,“我们去拜拜。”
婢女忙施礼看着他们过去。
韩元朝迈步又停步,看着婢女,心里有些好笑。
曾经以为人家图谋不轨,已经想好了怎么推辞不见,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有再来见,反倒是自己上赶着主动打招呼。
“郎君,还有事?”婢女看他含笑问道。
“替我谢过翁主。”韩元朝说道,略一点头,“那个厨子告诉我说已经找到工做,是翁主的好意吧。”
翁主?
婢女愣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韩元朝已经迈步跟同伴走开了,很快混入人群从后门往普修寺进去了。
她愣愣一刻又失笑。
“翁主?”她摇头说道,拎着两个虫笼走向马车,然后又猛地停下脚,一脸恍然的哦了声。
“娘子,娘子,我明白了。”
她坐在车上,说道。
程娇娘正看放在一旁的小虫笼子,枯井无波的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探究。
“明白什么?”她问道。
“你做这些,是为了韩郎君吗?”婢女深吸一口气问道,“为了成全他的仗义不平?为了成全他的善意侠心?”
想要帮助的人,从此以后好运连连,衣食无忧,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完美的诠释一个人的仗义善心。
只是,这个念头真是想起来简单到直白,又直白到不可能。
怎么会有人想到这里,怎么会有人想要帮助一个人费了如此心思,且还是不被人知的心思。
程娇娘抬起头看她一眼。
“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喽。”她说道,“何须别人,成全,别人成全的,不过是别人的,与他何干。”
婢女怔怔一刻,噗嗤笑了。
“娘子,我只听你前一句话就够了。”她说道。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随你任你只要你欢喜,我只需助你扶你帮你,只为你心意不空不负,让你施恩得报,让你施恩有用,让你恩义不断。
婢女想着,只觉得眼睛发热,心里发烫。
人生能得此一义,夫复何求。
“娘子。”她忍不住唤道,似乎有很多话在胸口激荡,但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喃喃。
晋安郡王再次迈入太后寝宫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相伴。
“哥哥。”六岁左右,身穿锦袍的男孩子嗅了嗅鼻子说道,“你闻到了没?”
晋安郡王看向他,一脸不解。
“什么?”他问道。
“好香啊。”男孩子说道。
“殿下,别总想着吃。”晋安郡王咧嘴笑了,说道。
门外的宫人已经迎接过来了。
“二皇子,郡王。”他们恭敬的施礼。
二人迈进门,看到二人进来,寝宫内的太后高兴的招呼。
“娘娘,吃什么好东西,好香。”二皇子在太后跟前坐下,带着几分稚气开口问道。
“你这个小馋猫,就知道吃。”太后笑道,“被你父皇知道,又要说你不长进。”
一旁晋安郡王笑了。
“娘娘,殿下爱吃,说明身子壮嘛,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他笑道,一面似是不经意的也嗅了嗅鼻子,“真的挺香的,娘娘,您吃什么好吃的?”
太后笑了。
“两个馋猫。”她笑道,一面示意宫人,“去拿几个陈家炸的黄雀来。”
晋安郡王眉头一挑。
“陈家?”他问道。
“陈绍家。”太后笑道。
“哦娘娘,说道陈大人,他父亲可好了?”晋安郡王问道。
“好了,说起来真是稀奇。”太后说道,“从江州请了个神医来,三天五天的就治好了。”
宫人已经端了两碟黄雀上来,在二皇子和晋安郡王面前摆好。
“这么厉害?不是说不治吗?”晋安郡王问道。
二皇子对这些不感兴趣,已经开始吃黄雀。
“天外有人,人外有人,不是本宫屈说他们,这些太医在京城养久了都退化了。”太后说道,一面摇头,“这民间,还真是有些神医呢。”
“娘娘,好吃。”二皇子吃完两个,一手油的说道,“我还要吃。”
太后忙命宫人给他擦拭。
“还有呢,陈夫人把厨子留在宫里了,教会了御膳再回去,想吃你们随时能吃。”她笑道。
“哦我看到了,陈夫人带着厨子进来的,还是个厨娘。”晋安郡王一面拿起黄雀慢慢吃,一面随口说道。
太后笑了。
“那个不是,那是陈夫人的女儿。”她笑道,一面问旁边的宫人,“叫什么来着?穿的挺别致的,长的也乖巧。”
“名素,族中行十八。”宫人笑着答道,“今年十四了。”
晋安郡王接过宫人递上的帕子低头慢慢的擦嘴。
陈素,陈十八娘么?
说笑一刻,因为贤妃在此养胎,晋安郡王便示意二皇子告辞。
“母后等着问殿下功课呢。”他低声说道。
二皇子的脸顿时皱起来。
“娘娘。”他看着太后扭了扭。
“乖,去吧,皇后是为你好,好好跟着先生学。”太后笑道。
“殿下正好带着黄雀过去,借娘娘的花献佛。”晋安郡王笑道。
二皇子忙点头,太后也笑着让宫人去装起来,又看着晋安郡王,难掩几分赞许慈爱的点头。
“去吧,他年纪小,你多带着他。”她说道,“等过些时候,你和大皇子都出宫,他怪孤单的。”
晋安郡王一笑。
“娘娘多虑了,不是就要添个弟弟了。”他笑道。
太后顿时眉笑颜开。
“好好,本宫讨你这个吉利话。”她笑道,“去和贤妃说,郡王说了,等着多带个弟弟玩呢。”
宫人笑着去了,不多时回来,端了一盘子金银珠宝。
“贤妃娘娘赏给郡王玩的。”她们笑道。
“谢娘娘。”晋安郡王笑着接过,又看太后,“娘娘,贤妃娘娘都给了呢。”
太后一愣旋即掩嘴大笑。
“小滑头,又惦记本宫那点私房。”她说道,一面笑着示意宫人,“赏。”
先送二皇子去了皇后那里,晋安郡王这才折返回到自己的宫中。
小的时候跟着太后住,大了为了回避,便搬到宫中最西边,这里距离前朝近,距离后宫远,原本是太祖皇帝的书房,后来一把火烧了,再修整后便空着了,直到赐给晋安郡王才再住人,树木繁多经年,冬日还好,夏日里绿荫遍布遮天蔽日,越发显得寂寥。
晋安郡王迈进门,就看到两盘赏赐摆在屏风前,他静静看了一刻,忽的上前抬手推翻了。
“殿下。”一个内侍忙低声喝道,又忙掩住门,小心的左右看。
晋安郡王回头一笑。
“没人。”他说道,“瞧把你吓的。”
“郡王,可别吓唬奴婢,您可千万小心点,不可大意。”内侍拍着胸口,说话随意,可见是亲近人。
晋安郡王撩衣盘腿坐下。
“我知道,你下去吧。”他说道,一面伸手拿起散落地上的珠宝,依着凭几,半歪着身子晃晃悠悠的一件一件的举到眼前,嘴角含笑的看着。
内侍应声是,退出去带上门,日光渐渐褪去,最后只从门窗格子里透进来,斑驳的铺在中厅席地而坐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