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眉心遗逝的一滴血
彭修亲自送昌珉公主回宫,为了避嫌却没有直抵宫门,而是在稍远的林荫道上就与之分道扬镳,折返城外军营处理军务。
张嬷嬷早昌珉公主一步回来,因为担心昌珉公主那里的事情便没有直接回公主寝宫,而是在宫门处等候。
“落轿!落轿!快落轿!”远远的看着昌珉公主的轿子过来,张嬷嬷立刻喜出望外的迎过去。
昌珉公主原是靠在轿子里闭目养神,这会儿勉强睁开眼,撩开轿帘叫了声,“停!”
“公主,您回来了!”张嬷嬷凑过去,握住她探出轿子外头的一只手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脸色不佳,才又试着道,“公主还好吧?”
“本宫累了,先回去吧!”昌珉公主疲惫的摆摆手。
“好,快起轿回宫吧!”张嬷嬷不敢含糊,赶紧让人重新起轿。
外人进宫须得于宫门处换乘宫中软轿,昌珉公主却可以不受此条宫规约束,轿子直接由南宫门抬进去。
轿夫们步子飞快,直奔昌珉公主的寝宫倾香殿。
“公主,到了,奴婢扶您下轿。”张嬷嬷走过去打开轿帘,却见里头昌珉公主脸色刷白的闭眼歪在一边。
她原以为昌珉公主是睡着了,就试着推了一下昌珉公主的肩膀。
不曾想稍稍用力,昌珉公主却是身子一软,直接从轿子里栽了出来。
张嬷嬷始料未及,被她扑在地上,抱着她的身子惊慌失措的大叫,“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快,公主晕倒了,请太医,快请太医。”
一众宫女嬷嬷七手八脚的把昌珉公主抬进寝殿安顿好,不多时宫里的女医官就急匆匆的赶来。
昌珉公主的伤口不能随便示人,这一次她受伤不宜请太医调理,只得请了宫里的女医官。
“梁医官,快,公主晕倒了,您快给看看!”张嬷嬷焦急的攥着梁医官的手就往里走。
梁医官神色凝重道,“公主受的只是皮外伤,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我也不知道呢,今天一早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刚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晕在了轿子里。”张嬷嬷心急如焚,赶紧把人让进去。
“公主出去过?这个时候,我不是叮嘱过要静养吗?”梁医官拧眉道,神色又凝重几分。
“这事儿说来话长,您先给看看,公主有没有事。”昌珉公主去军营寻彭修的事自然是不能说的,张嬷嬷只得敷衍。
“嗯!”梁医官点头,弯身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给昌珉公主把脉。
张嬷嬷在一旁看着,不安道,“公主她怎么样了?”
“是心虚气弱之状,公主刚刚受了伤,身子本就不如平时,再加上忧思过剩,劳累过度,气虚体弱才会晕倒。”梁医官出一口气,转身去旁边桌上的药箱里取银针,“我先给她扎两针疏通气血,她就会醒了,嬷嬷吩咐人去准备点清淡的饮食送过来。”
“好!”张嬷嬷应道,扭头吩咐内殿服侍的心腹婢女云霓去准备吃的,她自己仍是寸步不离守在床边。
梁医官取了银针移步挪回床边,拉开昌珉公主的袖子要给她扎针,无意间瞥见她胳膊上的鞭痕,登时心头一紧,脸都吓的白了,急匆匆的拉开她的领口去检查身上。
因为钱文山怀恨在心,当时下的都是狠手,鞭痕入肉三分,伤口很深。
昨日回宫之后梁医官就给仔细的处理过,也上了药,只是因为伤在前胸后背,伤口又分散,无法以绷带包扎。
本来过了一夜,伤口周围的血水就应该慢慢干了,却不想现在扒开了衣服再看——
伤口非但没有收口愈合的趋势,反而隐隐有化脓的迹象,整个里衣外面都染了许多的血水在上头。
“这——怎么会这样?”张嬷嬷脸色刷白,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梁医官脸色阴沉,小心翼翼的试着要把昌珉公主的里衣拉开。
布料粘连在伤口上,即使是在昏睡中,昌珉公主也忍不住呻吟一声缩了缩身子。
“当时我不是叮嘱过吗,尽量不要让公主活动,省的出汗感染伤口,现在公主身上带着伤,牵扯了伤口很容易就会出冷汗的。”梁医官不悦道,一边说着一边又折回药箱旁边取了些小瓷瓶和药棉过来,抬手招呼张嬷嬷道,“嬷嬷过来搭把手,帮我替公主把脏衣服脱了。”
“这——公主她一定要出去,奴婢也无可奈何啊!”张嬷嬷道,看着雪白里衣上透出来的血迹一阵的胆战心惊,“现在怎办?公主她会不会有事?”
“皮外伤,生命危险倒是不至于。”梁医官道。
“那就好!”张嬷嬷刚要松口一气,然后紧跟着又听她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是这些伤口本来就伤的很深,仔细调养着都未必能能够完全复原,再这么一折腾,伤口化脓之后,再要愈合就更要费些功夫了,十有**,是要留下疤痕的。”
“这可怎么好?”张嬷嬷又是吓了一跳,再想到昌珉公主若是醒来之后听到这消息,保不准又要怎么的大发雷霆,顿时就一个头两个大。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了。”梁医官道,一边取了消毒的药液过来,隔着衣服在伤处泡了才得以顺利把那层污浊不堪的里衣剥下来,“现在的关键是早点让伤口愈合,万不能再恶化了,虽然说是皮外伤,却也经不起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如果一再演变下去,也是会危及性命的。嬷嬷在公主身边,一定要记得提点她,这段时间万不能让伤口沾水也不要大幅度的活动,千万要安心静养。”
“是是是,我记着了。”张嬷嬷不敢含糊,急忙应下。
两人又就着手给昌珉公主重新清理了伤口并且上药,换衣服,一直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重新把她安置好。
梁医官取了银针,给昌珉公主几个穴位上扎了两下,昌珉公主却未立刻转醒。
张嬷嬷不免又是一阵担心,“这怎么回事?公主怎么还不醒?”
“公主昨天一夜没睡,这是过于疲乏了,再睡一会儿就会醒的。”梁医官收拾了东西,往外走,不放心的又叮嘱,“公主这里嬷嬷千万要仔细些看着,万不能让她随处乱走了,每天早晚我会过来给公主换药。”
“好。那就拜托梁医官了。”张嬷嬷感激的握了握梁医官的手,“老奴送你出去。”
送走了梁医官,趁着昌珉公主人还没醒,张嬷嬷站在窗前默默的瞅了一阵,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之前奉命去准备吃食的云霓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迟疑道,“嬷嬷,公主身上这伤,真的好不利索了吗?”
对女子而言,除了脸就是身子,这两处,哪一处有所损伤都是天大的事情。
虽然公主已经内定了平阳侯为驸马,可素闻平阳侯风流,后院里莺莺燕燕数不胜数,公主身上的这一身疤痕若是不能彻底除去,怕是——
张嬷嬷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到时昌珉公主若是为这事儿不痛快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更是别指望会有好日子过。
“胡说八道什么?”张嬷嬷正在心烦,沉着脸厉声叱道。
“是奴婢多嘴,奴婢再不敢了!”云霓吓了一跳,急忙跪下去自己掌嘴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行了!”张嬷嬷看一眼床上睡的并不十分安稳的昌珉公主,一手掐着她的胳膊把她抓起来。
云霓眼里噙着泪却不敢反抗。
张嬷嬷把她拉到外间,才松了口,盯着她恶狠狠道,“把我的话传下去,公主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你们全都给我仔细着自己的舌头,谁要是敢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乱嚼舌头,当心我拧下她的狗头!”
这样说来,就是要把这事暂时压下,不对昌珉公主言明了。
如果昌珉公主被蒙在鼓里的话,他们这些下人也可以少受些折腾。
“是!是!奴婢记下了,这就去把嬷嬷的话传下去。”云霓急忙应下,手臂上被张嬷嬷掐过的地方虽疼却也不敢去揉,从头到尾只就谨小慎微的低垂着脑袋。
“去吧!”张嬷嬷没好气道。
“是,嬷嬷!”云霓如蒙大赦,赶紧的转身退出殿外。
宋灏和明乐分手之后就直接带着长安回了殷王府,主仆二人刚刚转进王府前门所在的街巷,远远的已经看到大门口周管家亲自守在那里心神不宁的左右张望。
“主子!”柳扬心下一沉,不觉的已经倒抽一口凉气。
宋灏神色淡淡的看了眼,没说什么仍是不徐不缓的打马过去。
周管家见到两人本来是迫不及待的就想迎过来的,但见宋灏这副轻描淡写的表情,顿时想起主子平日里的脾性,于是生生的把胸中奔涌的那股躁郁之气压下,循规蹈矩的从台阶上迎下来道,“王爷回来了!”
“嗯!”宋灏翻身下马,随手把马鞭和马缰都递给柳扬。
柳扬牵着马匹走了侧门,宋灏这便被周管家引着从正门进去,一直到拐过里面的照壁,他才淡淡的开口道,“今天府里有什么特殊的客人到访吗?”
“是!”周管家道,说着四下里瞟了眼,似乎连自己府中的下人都忌讳的很,一直等到四下无人才凑近宋灏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太后娘娘来了。”
宋灏闻言,脚下步子骤然一顿。
姜太后既然已经盯上了他和易明乐,自然是要找机会跟他要一个明白的。
只是他却仍未想到,姜太后竟会破天荒的亲自到了他的府上!
宋灏突然止步,周管家防备不及,反而往前多走一步,蹿到他前面去了。
宋灏停在那里未动,一张脸孔波澜不惊,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流露,浑身上下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气来。
周管家心里一股机灵,只能讪讪的折回来,试着叫他,“王爷?”
“什么时候来的?”宋灏回过神来,脸上表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继续抬脚往前走。
“有小半个时辰了。”周管家道,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娘娘不让声张,属下就把她请到了王爷的书房,此刻——正在等着王爷回来呢!”
“嗯,我知道了。”宋灏颔首,抬手挥退他,“你去吧!”
“是!”周管家遂就止了步子不再继续跟随下去。
宋灏径自穿过那片水榭绕进花园,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去了自己的书房。
彼时他院子里的人都已近被清了场,只有一个其貌不扬小厮打扮的人守在门外。
“奴才给殷王殿下请安!”见到宋灏进来,那人急忙单膝点地恭恭敬敬的施礼参拜。
宋灏冷嗤一声却是不予理会,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也仅有姜太后一人,并且扮作了一般妇人的装束。
粗布衣裙,桃木发簪,素颜之下的妆容,却是丝毫不损她身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雍容之气。
宋灏进门时她正背对门口站在桌案后头的那个书架跟前随手翻阅书籍,听闻开门声转身,脸上神情淡漠,不怒而威。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即便是多少年来头次这般坦然的面对面,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的也唯有冷静自持的平淡而已。
“有什么事值得母后亲自跑一趟的,常嬷嬷呢?就算是不放心儿臣,叫她来,您总该是可以放心的。”带上门,宋灏就主动开口说道。
他和姜太后形同陌路,远是不介意敬而远之的,然则这位太后娘娘却是霸道,请他不去就仗着常嬷嬷的身手来强行拿人,而且屡试不爽,甚至于上一次,不惜下手将他打成重伤。
虽然是挖苦,但宋灏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当真是完全面对陌生人的口气,平淡到不屑于掺杂一丝一毫的情绪在里面。
这房间摆设简单,没有额外的座椅,他就径自走过去,也在姜太后容身的书架前面站定,“这王府儿臣常年也不回来一趟,这些个书籍不过都是摆设,母后若有什么感兴趣的,就直接拿走吧。”
“不必了,哀家找你是有别的事。”姜太后把手里拿着的一本书塞回架子上,回头面宋灏,正色道,“武安侯府的那个丫头,是怎么回事?”
质问的语气,凛冽之中更多的是森凉和压迫。
正如这些年间,这双母子之间偶然可能会有的一次会面时候所表现出来的一样。
这个女人,总是摆出这样一副冰冷的面孔,霸道而不容拒绝的传达她的旨意而已。
“诚如母后所见!”宋灏从容而冷漠的答,顿了一顿又道,“常嬷嬷紧跟在儿臣后头,这会儿也该是快到了,母后若是还有什么疑问,我的话你未必肯信,直接问她不是更省事吗?”
“她那里哀家会问,现在我就只问你,哀家要你亲口说,你跟那个丫头到底都做了什么?”姜太后冷声说道,语气严厉。
“扳倒萧澄,刺杀惠王,算计安成公主,还有昨天昌珉的事情。”宋灏不冷不热的回,却是毫不遮掩,“这些事情虽然是儿臣所为,但想来母后您知道的会比儿臣更清楚,您一向都不喜欢说废话,今天破天荒的到我府上,总不会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没用的吧?”
“你真是越发的胆大妄为了!”姜太后皱眉,不悦叱道,“上一回哀家跟你说过的话你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
“我一向都是这样,母后您是知道的。”宋灏却不买她的账,针锋相对的漠然与她对视,“而且上回见你,儿臣也明白的告诉您了,您是当朝太后,可是眼下的这个朝廷却与我无关,您的懿旨是您的懿旨,您随时可以颁旨,而我——我会尊您敬您,是因为您是我生母,对我有袒护关爱之情,至于当朝太后的懿旨,我却未必就要遵从。”
“既然你还认我是你的生母,就不要说什么这一朝那一朝的事!”姜太后目光一凝,神情语气之间都更添冷厉,“只要有哀家在的一日,我就绝不允许你做出忤逆祖宗,颠覆皇室血统的荒唐事来!”
“何为荒唐?母后难道还没有领教的深刻?母后现在要跟我讨论血统吗?可是我的身上流着的才是皇室正统,最为尊荣和高贵的血液不是吗”宋灏反问,眼尾斜飞的那个角度洒下一点冰冷的眸光,所过之处便是在姜太后心里冻结出一层冰珠,硌的心口生疼。
姜太后胸中一窒,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没能说出话来。
“这些都是当年他亲口告诉我知道的,我是大邺王朝唯一嫡出的皇嗣,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那个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应该不择手段,应该断情绝义,应该背弃整个天下,把所有人的血肉白骨踩在脚下也在所不惜。母后,难道您忘记了吗?”宋灏看她这副表情,讽刺一笑,负手走到一旁。
姜太后猛地察觉自己失态,瞬间收摄心神,款步跟过去与他并肩站着,狠狠的闭了下眼,语气决绝道,“当年的事,忘了吧!”
“不!我选择记住!”宋灏一个字一个字回的飞快,语气却是比她还要坚定几分。
“你真要逼哀家做出不顾母子情分的事情来吗?”姜太后终于还是被他这般桀骜不驯的态度就怒,猛地一拍桌案,声音也有几分尖锐。
难得是终有一日,这位总是戴着钢铁面具的当朝太后也有情绪失控而无可奈何的时候。
宋灏看在眼里,心里非但不觉快慰,反而升腾起来淡淡的涩。
他偏过头去直视姜太后冷冰冰的侧面轮廓。
姜太后察觉他的视线,抬头冷冷的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就算是为了姜家,哀家也不准你这样做!”
“姜家?”宋灏脸上封冻的表情就在这一刻完全融化,他笑了笑,满脸都是讽刺的俯视自己母亲的脸孔,反问道,“现在的姜家算什么?从外公倒下去的那一天起,姜家就已经注定要成为历史,如果我没有手上把握的南疆的兵权,母后觉得,他还会让您继续在这个太后的位子上这般风光无限的坐着吗?”
姜太后想要将明乐留作牵制他的筹码,而这些年来,在孝宗眼里,姜太后又何尝不是用以牵制他的筹码?
姜太后脸上表情一僵,却还是竭力维持镇定,“你手上有那二十万兵权已经够了,就不要得寸进尺,做些力所不及的事情了!”
“我已经做了!”宋灏冷笑,“与其等他找到契机来除掉我,倒不如我先走一步,让他在这个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便宜他了。我知道母后你有难处,我不逼你必须站在我的阵营里为我筹谋,但至少,我不希望有一天横刀立马,会在对面看到你。”
宋灏的目光坚定,字字铿然。
姜太后目光复杂的仰头看着他,半晌,突然泄了气一般,踉跄着后退一步。
她抬手压住桌角撑住自己身体的重量,还是仰着头不屈不饶的看着眼前的儿子,荒凉道,“不要跟哀家说这样的话,这些年纵是哀家委屈了你,你就退这最后一步吧!”
“不,我已经不准备再让步了。”宋灏摇头,稳稳的站在那里。
午后的阳光很盛,从窗口洒进来大片金色的光斑落在地面上,璀璨生辉。
宋灏背对窗口,清绝华艳的面孔之上,却积累了一层微薄的寒霜,让他整个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鲜活生命的暖意透出来。
“母后,我不知道当初他逼你立下毒誓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心情,可是我知道,那一天,当他用剑指着我眉心的时候我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宋灏笑着,语声荒凉,脸上的表情却抽搐的近乎扭曲,拧紧的眉心处那一丝血线越发的明艳的凝聚起来。
没有人知道,那里其实是一道疤,一道拜他亲生父亲所赐,刻骨铭心的一道伤疤,从眉心贯穿一直到遥远的心脏都为此而裂开斑驳的伤痕心血淋漓。
那一年,他五岁,原不过是最懵懂纯粹的时候。
彼时适逢德宗重病,眼见着大限将至,太子宋沐忌惮着他外祖手中掌握的兵权和他身上皇室嫡系血脉的威胁,就暗中操纵一干心腹朝臣放出风声,做出有意拥立他为储君的假象。
德宗多疑,生怕他小小年纪一旦继承大统便会被外戚姜家把持朝政,占据他宋氏一脉的江山。
于是那一日,那父子两人设计,挟持了他们母子,做出他们控制后宫意图霍乱天下的样子,意图逼迫他外祖回京,以便把他们姜家一干人等彻底肃清永绝后患。
并且也是为了力图效果逼真,松木就让萧澄暗中调动军中禁卫军做乱军把当当时朝中最为刚正不阿的武安侯易和父子引出城去布局暗害,以易家父子的死,造成内乱的假象,从而把事情煽动起来。
当时他外祖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不及赶回,而德宗病入膏肓,弥留之际终于安奈不住。
这位当朝天子,一国君王在他这一生中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举剑面对自己的幺儿,并以他的性命做威胁,逼迫姜皇后发下毒誓——
他们母子这一生不可觊觎江山储位,否则,便要他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那一天,那个男人摇摇晃晃举剑时候的狰狞模样他一直记得真切,锋利的剑尖刺破眉心,那殷红的液体蜿蜒着染湿他眼中遍布的恐惧。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都是他梦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后世的史书中,人们只道是有人存了不臣之心曾想利用他嫡出血脉的身份来忤逆谋乱。
却又有谁会想到,当年那一场曾经让无数人血流成河的所谓内乱,不过就是他们尊贵无双的皇帝和太子合力导演的一场戏——
以包括易家父子在内的万千臣民的性命,完成了他们稳固自己脚下皇权的铺路石。
而他宋灏,受千夫所指,只配流落遍野荒蛮之地了此残生。
当年,就是他生身父亲直指眉心的这一柄冷剑,让他恨上了所有人。
父亲?那是种什么样神奇的衣冠禽兽,他不知道。
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从姜太后迫于自己的誓言,硬下心肠和他形同陌路的时候起,他便告诉自己——
那些耻辱和唾骂,他不会白白背负。
他们母子这一生所受的威胁和逼迫,他也再不容胸新发生一次。
既然他们害怕失去,那么他就要夺走。
终有一天,他会把这大邺王朝的万里河山踩在脚下,以此祭奠,那年那日他自己眉心遗逝的一滴血,和——
那些为此而枉送了性命的无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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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一家人
“灏儿,你放弃吧!”姜太后的身子晃了晃,手指用尽了力气狠狠的压在桌角,“回南疆去,你手里有兵权,他就会忌惮你,至多是这一生你都不再回来,何必非得要去跟他争一个输赢呢?”
这十数年间,为了不让孝宗起疑,她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即使再怎么思念成灰,也只当不曾生养过这个儿子。
不通信,不联系。
即使逢年过节宋灏偶尔回京,她都不曾私底下对他说过一句话。
甚至于这一次,在隐隐察觉了宋灏的意图之后为了逼他就范,不惜让常嬷嬷对他下了狠手。
而她这所有的坚持和强韧,却都在听到宋灏一句“当年”而分崩瓦解。
不只对于宋灏,那时那日的情景,在她的脑海里沉淀,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在宋灏认为他失去父亲的那一日,她也同样下定决心抛弃了自己的夫君——
不是因为他身死入土,而是把那个人彻底从心里剜去,根除,喂了狗!
“母后,我们何必这样的自欺欺人?这么活着,你不累吗?”宋灏不甚赞同的摇头,回望她的目光,“你这半生,都在人前演戏,我也是,与其这般戴着一张面具去做别人,我倒是宁可不曾活过。”
“别说这样的话!”姜太后心头一跳,急忙一步上前。
她探了手出去,似是想要去捂着宋灏的唇,但却因为多年的习惯使然,手到一半又迟疑着落了回去。
极小幅度的一个动作,宋灏却是清晰的收于眸底。
“母后还是回去吧!”脸上的表情慢慢冷凝下来,他重新收回目光不再去和姜太后对视,“你来我这里,总归是不妥的。”
姜太后觉得这话听着刺耳,终究还是无可奈何。
她站在那里未动,沉默半晌,然后深吸一口气把心里所有莫名涌动的情绪压下去,重又恢复了那种冷漠自持的姿态,重新开口道,“你的意思,还是不肯听我的劝,一定要一意孤行了?”
宋灏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那易家的那个丫头呢?”姜太后咬咬牙,尽量保持冷静。
“她的事,母后也不用管,我自己会处理。”宋灏道,语意朦胧很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当年的事,她知道多少?”姜太后只要想到当年的事就心烦意乱。
时过境迁,那段往事,最好尘封。
否则以孝宗的为人,保不准又要掀起什么狂风巨浪来。
如果是易明乐那个丫头作祟——
很显然,是不能留她在这世上了。
“她才多大,母后你多心了。”宋灏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也知道姜太后不会轻易相信,就又补充,“跟萧澄,是因为他们易家的一点家务事。”
“家务事?”姜太后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这个丫头真是好大的手笔,就为一点家务事就敢算计到一国之君的眼皮子底下,堂堂朝廷命官想杀就杀?”
“那又怎样?横竖萧澄也是罪有应得。”宋灏却是不以为然,言辞之间丝毫不去掩饰他对明乐的袒护之意。
姜太后的目光沉了沉,脸上颜色诡变莫测。
宋灏观察着她脸上表情,终于稍稍缓和了语气道,“她的事,母后就不用劳神了,过几日我离京时候会带她一起走。”
姜太后沉默不语,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奈何长久的母子分离,即使骨肉连心,她对这个儿子的了解还是少之又少。
姜太后极力的平复心境,用力把袖子底下的手指攥了攥,“为什么她是易家的人?哀家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母后不也是也希望我早点把婚事定下来了吗?”宋灏却是不答反问,唇角浅浅的挂了丝笑容,“她也正好合我的心意,从家世上看,似乎那些御史大人们也没有弹劾的理由。而且算起来,她这一介孤女,宫里那人也是能相对安心的。”
若是给他指一个朝中权臣之女,孝宗指定是不会答应的,没准还会借此生出事端。
以明乐现在这样的家事,说是武安侯府的长房小姐,却无父母可以依傍,俨然一介孤女。
再者,易明心是孝宗的妃子,整个易家的立场很明了。
所以如果能给宋灏安排这么一门婚事,孝宗应当是只有赞同的份儿了。
“可她姓易就不行!”姜太后的心意更为坚决,“那个丫头的底细哀家多少也探知了一些,无论是从心思还是手段上看都不是善茬儿,现在是没什么,可一旦将来易家父子的真实死因爆出来——哀家不能把这么一个祸害放在你的身边。”
“母后就这么信不过儿子吗?就不能——”宋灏侧目看她一眼,却是不以为然。
“总之易家的那个丫头就是不行!”姜太后厉声打断他的话,“哀家不管你跟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你要纳她为妃——在哀家这里,哀家是绝不会答应的。”
“母后,我现在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在与您禀报此事,难道您还要搬出当朝太后的懿旨来压我吗?”宋灏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不愠不火。
姜太后闻言,眉心不觉拧的更紧,冷声道,“你是不是还要说什么哀家这个当朝太后与你无关之类的话?”
宋灏莞尔,算是默认,“可是同样的话,我已经不想再做这种无谓的重复了。三日之后给平阳侯践行的宫宴上,那人应当还有后招,要继续把我留在盛京,为了叫他安心,这件事,也该就此定下来了!”
“叫他安心?”姜太后猝不及防的冷声一笑,“我看你这是要故意对他寻衅才是真的。退一步讲,你要娶易家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他们三房不是还有个嫡出的姑娘吗?你若是愿意,就由哀家出门给你求了来也不是不可以,可为什么就得要是易永辉的遗孤?当年那事,不只是你耿耿于怀,皇帝他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呢。你若说你和那丫头就只是两情相悦,别说是他,就连哀家,也是万不会信的。”
“母后,这件事我主意已定,您就不要白费心机了,也万不要打别的主意,莫说易家的三房小姐,就算是当朝首辅的女儿,我也没兴趣。殷王妃的位子,我已经许给她了,并且只能是她!”宋灏拂袖,隐隐之中目光似是透出一丝凛冽的肃杀之气来。
他这话便算是变相的警告姜太后,不要试图在这件事上作梗。
母子俩较劲了这么半天,姜太后也知道多说无益。
“好!既然你这么有主意,这一趟就当哀家没有来过!”用力的攥着拳头,姜太后冷哼一声,脸上神情却更显森凉,紧跟着丢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娘娘!”门外常嬷嬷已经赶来,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去搀扶。
“回宫!”姜太后脚下不停,径自朝院外走去。
常嬷嬷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随便说话,一边扶着她往外走一边却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屋子里头的宋灏。
主仆三人匆匆自王府后门出来,上了姜太后来时所乘的青布马车。
伪装成车夫的侍卫驾车出了后巷,常嬷嬷这才试着开口,“太后,五殿下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您可别跟他一般,与他置气,要当心您自己个人的身子啊!”
“哀家没事!”姜太后靠在车厢壁上,短促的用力吐出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正色问道,“跟了她一整天了,你那边可看出什么来了?”
“昨儿个出宫之后,晚上易家九姑娘就来王府见过殿下,殿下府上的人应当是与她熟识的,直接就开门让了她进去,奴婢一直在外头守着,大半个时辰才见着出来。”常嬷嬷道,“然后今儿个一早天还没亮侯府的一个丫头就又来了王府,随后殿下就带着易家九姑娘一起出城,去平阳侯守军驻扎的军营附近走了一遭,其间——”
见到姜太后的脸色越来越沉,常嬷嬷心里估摸着,声音就慢慢低了下去。
“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和哀家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姜太后略一抬眉,神色不耐。
“也没什么,就是两人随后在下山的路上说了好些悄悄话。”常嬷嬷斟酌用词,尽量把意思表达的含蓄一些。
“嗯?”姜太后先是一愣,随即就沉下脸来,冷冷道,“这样说来,却是真的了?”
“这个奴婢不好说,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殿下对这易家九姑娘的确像是是上了心的。”常嬷嬷道,也是一脸的担忧之色,“就说上回安成公主的事儿,之前她打着殿下主意的时候殿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与她计较,可是后来那次在广月庵里,安成公主刚寻了这九姑娘的麻烦,不几日就出了明玉宫里的那件事。”
“易家人,我是一万个不愿意他去招惹的,可这个孩子——”姜太后死拧着眉头一声叹息。
“许是娘娘想多了呢。”常嬷嬷思忖着,低声安慰,“奴婢瞅着易家那九姑娘是个难得懂事的,而且那模样又生的标致,现在已经出落的这般模样,等过两年长成了,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呢!”
“他若是只看重那丫头的皮相,哀家倒也可以放心,可怕就怕——”姜太后头疼的抬手揉了揉鬓角,“这孩子他是被当年那事儿伤着了,怎么都不肯听我的劝,而且这些年他本来就一直对易家人抱愧,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哀家想想都是一身的冷汗。”
“那——”常嬷嬷爬过去,跪在旁边给她揉着鬓角,想了想又试着道,“娘娘是要先单独见一见易家那位九姑娘吗?”
“不了,哀家这两天心里头不太平,怕是见了也没什么大用。”姜太后叹息一声,缓缓闭上眼,但转念一想到宋灏方才的那番话,马上又有些心烦意乱的睁开,眉目一片清明的扭头看向常嬷嬷道,“皇帝那里,这几天是怎么个动静?”
“具体的不清楚,但听闻昨儿个五殿下自请离京的折子又送上去了,可是被皇上给压下了。”常嬷嬷道,说着脸上神色就不觉凝重起来道,“娘娘恕奴婢多嘴说一句,照奴婢看开,这皇上对您和五殿下可从头到尾都是带着戒心的,这些年您在宫中也算是尽心尽力的为他着想,可——这有些人,是怎么都养不熟的。”
“哀家又何尝不知道!”姜太后的嘴角略一抽搐,目光就跟着冷凝三分。
常嬷嬷等着她的后话,却不想她的话茬就这样打住,再没有继续下去。
常嬷嬷不轻不重的给她揉着鬓角,等了好一会儿,见她一直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终还是忍不住的再次开口道,“这样——易家九姑娘的事,就照着殿下的意思办了吗?”
“不行!”姜太后断然抬手否决。
“那——”常嬷嬷抬眼,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
因为方才在门口隐约听到了两句姜太后和宋灏之间的谈话内容,她倒也不好说那些永绝后患的狠话。
毕竟,太后要顾及着五殿下,既然五殿下言下之意坚决,明乐那里,太后必定也是不会随意动的。
姜太后拧着眉心苦思冥想,最后还是束手无策,颓然的重又闭上眼,无力道,“你让我再想想!”
三日光景,飞快即逝。
这日宫中又逢大宴,百官齐聚,为平阳侯践行。
因为平阳侯当天下午就要离京,所以宴席就摆在中午。
一大早天还没亮,明乐就随着府上一众人等起身准备,梳洗妥当去往老夫人处请安。
明爵也起了个大早正往这边来,姐弟两人便是不期而遇。
这一次和宋灏的联手兹事体大,必然不能瞒着明爵进行,所以前两天明乐就特意找机会和明爵说了,结果不出所料,明爵的反对态度比她料想之中的还要坚决几分。
然后姐弟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半冷战状态,昨天一天,明爵都没有再见她。
“小少爷!”采薇屈膝见礼。
“你去旁边等会儿,我和阿九有几句话说。”明爵微微颔首,紧绷着唇角,显然是心情不佳的模样。
采薇也知道这两日明乐两个闹别扭,所以并没有马上应声,而是先抬眸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先回去一趟吧,给我把那件藕荷色的披风取来,这早上的天气好像还是有些凉的。”明乐点点头,随口吩咐。
“是,小姐!”采薇低声应着,遂是不再迟疑匆匆转身去了。
明爵身边就只带了长安,没有忌讳,于是就开门见山的直接开口道,“那件事,这两天你又好好想过了没有?还是那样决定的吗?”
“你知道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明乐笑笑,走到他跟前抬手把不甚平整的领口整理好,“跟你说之前我就已经仔细考虑过了,一则我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做如此计较,二来,这也未尝就是件彻头彻尾的坏事。”
“可是朝中形势却远不似你想的那样简单。”易明爵道,眉心死死拧起的疙瘩仿佛永远不会再打开一样,“孝宗忌惮着殷王手上兵权,并且一直都有意想要据为己有,在这个时候宋灏找上你,他这分明就是要利用你来转移视线。”
“我知道!”明乐微微一笑,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眼下一个纪红纱,一个昌珉公主,再加上一个完全摸不清底细的姜太后,我们在这盛京的处境本就步履维艰,彭修马上要走,这里的事情就要暂时搁置下来,而易明峰的这趟差事办下来,一定又会再受褒奖。我们彼此之间的路还长着呢,在这个时候要稳固下来,多加一个殷王妃的头衔,对我而言,未必就是坏事。”
“这些都是小事,我只是担心宋灏!”明爵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目光恳切而热烈。
明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怔愣片刻吃吃的望他。
易明爵话一出口就猛然察觉自己失言,急忙不动声色的缓和了语气往旁边别过头去,慢慢道,“事关你是终身,我只是觉得要你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去做这一场戏很不值。殷王野心勃勃,就算有朝一日他得以事成,那是高高在上坐拥天下,可是你呢?你要怎么办?”
“我?”明乐抿抿唇,不禁哑然失笑,“不过就是合作一场,在人前做戏罢了。殷王那人,他还不至于出尔反尔,等到有朝一日,我们的事情做完了,我们便离开这里,随便你喜欢,去到哪里都行,换个地方重新过日子。”
“真的可以这样吗?”明爵自嘲似的笑笑,看着明乐的眼睛里浓厚的阴霾却是怎么都化不开的。
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在担心了。
万一让明乐知道了祖父和父亲的那件事,他不确定她是不是会把这件事也算在宋灏头上。
可她心里对这世道的憎恨太过浓烈,真要如此也无可厚非。
那到时候会怎么样?
还要她跟宋灏之间顶着一个夫妻之名,哪怕是为了做戏而强冠上去的——
如若她会因此而疯魔,那他们之前所谓的复仇,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现在的易明爵很狼,他更明白,自己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当年那事的真相和盘托出。
诚如明乐所言,她现在骑虎难下,一旦让她知晓真相,她就算不把这笔账算在宋灏头上,但以她爱憎分明的个性,势必立刻和宋灏划清界限。
如此一来,只会让她现在所走的路更加险恶三分。
“爵儿你这是怎么了?”明乐也察觉他今天的情绪反常,心里略带几分警醒的试着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要跟我说什么?”
“我——”明爵张了张嘴,却不欲盖弥彰的遮掩,双手攥着她的指尖关切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只是觉得这事儿荒唐,就算到时候他会信守承诺,让你离开,可这中间却不知道要过多少年,一个女子一生里最美好的光阴也不过就是一段光景,我怕他会耽误了你!”
这是一条漫漫长路,谁都不知道,一路走下去何处才是终点。
“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想,许是我耽误了他呢?”回握住明爵的双手,明乐一派轻松的耸耸肩。
她原是想以一句玩笑话盖过,但是触及明爵眼中好不掺假的庄重神色,一时竟是心里发涩,抬手揉了揉他额前刘海道,“别这么想,你若实在还不放心,那不如我们定一个期限,三年或是五年,你说,到时候不管事情有没有做完,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不好!”明爵摇头,眼睛里弥散的笑意充满无奈,“我知道你放不下,与其为了迁就我,而让你在那个所谓的最后期限内采取非常手段去冒险,我宁可就这样陪你一直慢慢的等下去。”
明乐却是早就料到他会作此回答,了然于胸的微微一笑,“总之我答应你,会万事小心。这事儿我们不谈了,我要赶着去寒梅馆见祖母,有话等下午从宫里回来再说?”
抬手拍了拍明爵的肩膀,明乐转身继续往前走。
易明爵没动,手指却在袖子底下无声无息的慢慢握紧。
千防万防,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将明乐从宋灏身边远远的隔开,却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最后防来的竟会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最坏的结果。
难道真是的天意吗?
看着明乐的背影不不愿离,明爵的目光一沉再沉,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一直到她走出去老远——
“阿朵!”明爵突然上前一步,神情庄重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明乐却是极少见他这般认真的神情,一时微愣,下意识的脱口道,“什么?”
“把持好自己的本心,永远都不要对宋灏动情!”易明爵一字一顿的说道,眼神迫切而热烈的专注于她瞳孔深处自己的倒影。
明乐呼吸一滞,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她和宋灏之间,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么多。
她远是想笑,但是面对明爵这般慎重而恳切的目光,却是怎么也没能笑出来。
“答应我!”明爵见她不语,不由的加重了语气再重复。
“这是这么了?”明乐觉得莫名其妙,抬手去摸他的额头,一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爵儿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跟他,就只是合作而已——”
“不能对他动情,永远都不能!”易明爵再次决然打断她的话。
明乐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看着眼前双生弟弟坚定不移的目光。
这个孩子,几时开口也变得这般深沉和内敛了?
上一次两人起争执的时候,他还有些孩子气的坚持和蛮横,而这一次,却当真是寸步不让,决绝而坚毅的让人觉得陌生。
易明爵的眼睛一眨不眨,片刻不离盯着她的脸。
“好!”明乐抿抿唇,终于不过轻描淡写的一个点头,“我答应你!”
不仅仅是宋灏,她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动情了,像她这样背负着那么多沉重过去的人,注定是要孤身一人在黑暗也鲜血之间行走,心里哪里还会有一丝一毫的柔软去贴近任何人?
如果明爵今日不说,或许她的心里还不会有这般明显的感受。
但是这一刻,豁然开朗。
“我走了!”明乐一笑,重新转身继续往寒梅馆的方向走去。
易明爵仍是未动,想着她方才转身前那一个鲜亮而明显的表情眸光不由的更显复杂。
明乐赶到寒梅馆时老夫人已经起身,李氏母女也已经到了,正在伺候她穿衣。
“九妹妹来了!”见到明乐,易明菲忙是笑着打招呼。
“我原也是想来伺候祖母起身的,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让三婶儿跟七姐姐抢了先了。”明乐佯作惋惜的叹了口气,脸上仍是带着笑容嘻嘻哈哈的走过去。
“瞧妹妹这话说的,酸溜溜的。”易明菲吐吐舌头,趁着李氏在给老夫人试发钗的时候悄悄了拉了明乐在一旁和她咬耳朵,“方才其实是二婶婶先来的,要伺候祖母起身,可是祖母不乐意被她服侍,又正赶上母亲带我过来问今天安排马车的事儿,祖母就遣了二婶婶,让母亲留下服侍了。”
萧氏嫁进武安侯府这么多年,掌管中馈是个一等一利落的好手,但却从来不屑于来老夫人面前讨巧卖乖的。
想来是因为老夫人刚刚为易明真出头化解了危机,所以这便伏低做小来示好了。
但听易明菲这意思,老夫人却是真不待见她了。
“祖母是被三婶儿服侍惯了呢,三婶儿的手巧,之前祖母也总夸她梳头梳的最合心意。”明乐敷衍着露出一个笑容,又和易明菲闲聊两句,老夫人那里就打理好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大门口走去。
彼时萧氏已经带着易明珊等在那里。
“母亲!”萧氏脸上挂了笑,急忙就迎上来搀扶老夫人。
老夫人面无表情的斜睨她一眼,不过当着下人的面倒也没给她难堪,就由她服侍着下了台阶。
李氏落后一步,看着她难得殷勤的模样冷然的一勾唇角,随即拉着易明菲上了第三辆车。
明乐似笑非笑的瞧了萧氏的侧影一眼,随即一声不吭的上了第二辆车。
萧氏扶着老夫人走到第一辆马车前,笑道,“母亲坐这辆车吧,里头垫子和香炉都给你准备好了。”
“嗯!”老夫人淡淡的应了声踩着垫脚凳踏上车辕。
萧氏提了裙子紧跟着要上去,老夫人却是手一抬,转而又扶了黄妈妈的手道,“人老了,起得早了就头晕目眩的,我眯一会儿,一会儿到了记得叫我!”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转身钻进车厢里。
黄妈妈绕开萧氏跟进去,萧氏吃了闭门羹,一手犹且提着裙子僵在那里。
明乐掀开窗帘探头出去莞尔一笑道,“婶娘,珊儿是要跟着您吗?”
易明珊是庶出,她的生母自是不能出席宫宴这样的场合的。
萧氏亲自带了她出来,原也不过是为了在老夫人面前做做样子。
这会儿,她自然是没心情再搭理。
只不过这一回头看见明乐已经自作主张的占据了第二辆车,萧氏脸色一沉,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她原是打着主意和老夫人同车的,所以马车只备了三辆,如此老夫人和三房各占一辆,明乐又先入上了第二辆——
也就是说,要么她就是要和明乐挤在一起,要么就只能另外备车走了。
易明乐这死丫头,分明就是故意的!
虽然明明不过是小事,但先是在老夫人那里连着吃瘪,这会儿还受这丫头的气,也是够萧氏受的了。
萧氏的抓着裙角,指头微微泛白,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魏妈妈见状忙是陪着笑脸上前道,“夫人的身子一直没有大好,受不得吵闹,十一小姐,还是麻烦九小姐给照管着吧。”
“这样也好。”明乐颔首,继而对立在旁边的易明珊的奶娘招了招手道,“把珊儿抱上车吧,祖母那里急着走了!”
“是。九小姐!”奶娘急忙把易明珊送上车。
果然前面老夫人车里黄妈妈已经不耐烦的探头出来催促,“怎么还不走?可别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三辆马车相继启程往巷子外头的主街道方向驶去。
魏妈妈扶着萧氏往后暂且推到旁边,见到萧氏脸色不善,就给她顺着气低声的劝,“小不忍则乱大谋,夫人千万不要动怒,再忍得一时,万事都等世子爷回来另作计较。”
一边又急忙吩咐钱四,“麻利着点,赶紧的再去备一辆马车来!”
萧氏拿帕子掩着嘴还是难免吃了一嘴的灰,盯着前面马车恨恨道,“这老太婆真是越发的不识抬举,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再怎么样老夫人的年纪也是大了。”魏妈妈意有所指的握了握萧氏的手。
“是啊!”萧氏冷涩一笑,眼中有一线寒芒闪过,“就由着她们吧,老太婆总有撒手的一天,我还愁等不得吗?”
“夫人说的是!”魏妈妈垂下眼睛,低声附和。
主仆两个又等得一阵,钱四才火急火燎的重新备了马车送来。
魏妈妈扶着萧氏上了车,马不停蹄的赶,好在赶得及和明乐一行人同时进宫。
这日的宴会仍是摆在暝宸殿,无数顶簪花小轿往来与三道宫门之间,车水马龙,把入宫赴宴的客人一批批的抬进去。
开宴的时间定在巳时半,但是遵着往常的规矩,一众朝臣命妇还是提前一个时辰左右就先到了。
李氏带着易明菲穿行往来于一群身份显赫的诰命夫人之间,相谈甚欢,左右逢源,全程笑的花枝招展。
老夫人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喝茶,远远的看着不悦蹙眉道,“年纪越大这性子反倒越野,这种场合之下,也没个收敛。”
“深宅妇人之见,攀谈两句没什么的。”明乐笑着递了帕子给老夫人擦嘴角,一边和颜悦色道,“七姐姐也到了许嫁的年纪了,想必三婶心里也是着急,这种场合难得,带着七姐姐多认识些人也是好的。”
“她的心气儿高!”老夫人道,不冷不热的一声叹息。
不仅仅是把易明威的亲事推了,易明菲今年已是十五及笄之年,李氏也一并把她的婚事压下不提,其中猫腻明乐自然一清二楚。
以现在他们三房的地位,为易明菲选一个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是没问题,可李氏分明是不甘于这样的,一直拖着在等——
万一易明威有希望取代了易明峰,那么易明菲的身价就会跟着翻升百倍,在择婿上的选择面又会扩大好些。
老夫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明乐却只装作不懂,含笑说道,“七姐姐哪里是心气高,我看她平日里读书习字,自得其乐,却像是不怎么关心这件事的,也难为三婶儿替她急了。”
易明菲为人淡泊,心思单纯不争不抢,提起这个孙女老夫人还是比较满意的,脸上表情不觉缓和几分。
“就你会宽我的心。”老夫人嗔了一句,再见明乐笑容明艳的模样,神色却又跟着黯了黯,刚要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一人含笑的声音道,“太后您慢点,小心着台阶!”
老夫人和明乐俱是心神一凛,不约而同的起身退到一边,再循声望去的时候常嬷嬷已经搀着姜太后的手从亭子外头走了进来。
往日宫宴,姜太后都是能不出现就直接不出现的,即使一定要出现,也会等到最后和孝宗一起入席,而像今天这样早到的情况——
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明乐心中了然,她会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谨小慎微垂下头去的同时,心里却是打气一百八十分的精神仔细防备起来。
“给太后娘娘请安!”明乐垂眸上前,扶着老夫人的手给姜太后见礼。
“都起来吧!”姜太后抬手虚扶了一把,径自绕过石桌一旁选了尊石凳坐下,又再招招手,“老夫人不必客气,坐吧!”
“谢太后。”老夫人也不过分推拒,仍是在原来的石凳上坐下,只是相较于之前闲适的姿态,这会儿却是腰杆儿笔直,架子端的分外谨慎小心。
她目光微微一瞥,示意桌上的茶碗。
明乐会意点头,莫无声息的捧了那茶碗尽量减少存在感的从旁边退出去,叫了个路过的宫女重新换茶。
姜太后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只是目光从她立在亭外的背影上落了落。
老夫人也没在意,面上挂了笑容和她寒暄。
今日这姜太后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倒是和颜悦色的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好些的话。
老夫人这才渐渐放松下来,忖度着开口道,“前几天的事情,还多亏了太后的体恤成全,臣妇本来是想找个机会亲自进宫谢过太后的,后来听闻太后身子不适,所以就没敢打扰。这会儿瞧着您这气色倒是不错了,太后的身子可有大好了?”
“人上了年纪,总有点这样那样的毛病,不中用咯!”姜太后感慨着摇头一笑。
“太后真会说笑,您这个年纪正好着呢。”老夫人笑道,言辞之间也是颇为感慨。
适逢宫婢重新送了茶水过来。
“给我吧!”明乐迎过去,亲自接了托盘进亭子给二人摆上茶盏。
姜太后接过茶盏呷了口茶,突然抬眸向明乐看去。
触及她的眸光,明乐心跳一滞,急忙羞怯的垂下头,推到旁边。
姜太后却像是对她兴趣很浓的样子,即使看不到表情也盯着她的脸孔看了好一阵,忽而缓缓沉吟着回头对常嬷嬷道,“我记得,你上回说这是易家的九丫头是么?”
“是的,太后。”常嬷嬷笑道,“正是九小姐,别提多标致机灵的一个丫头了,易老夫人好福气呢!”
“嬷嬷谬赞!”突然之间,老夫人心里就起了丝莫名的不安情绪,脸上表情略带几分僵硬的推辞,“这丫头自小疏于管教,也不很懂得规矩,让太后见笑了。”
她与姜太后毕竟的旧相识,若是放在十几年前,姜太后与她这般热络不是问题,但若是放在现在的话——
这未免太过不同寻常了。
“哀家瞧着倒是乖巧,老夫人过谦了。”姜太后脸上的表情淡了淡,垂眸又抿了口茶。
老夫人屏住呼吸,满心防备的拿眼角的余光扫她。
明乐想着宋灏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心里也暗暗估算着姜太后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
然则姜太后却又突然止了话茬,默默的又喝了几口茶就起身说要先行。
明乐一愣,忙是屈膝送她。
却不想姜太后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脚步一顿,扭头对老夫人道,“这个丫头哀家看着喜欢,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成为一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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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娶她?休想!
姜太后所谓的一家人?怎么听都内藏玄机。
老夫人一愣,脸上表情瞬间转为惶然。
“太后说笑了,臣女不敢!”明乐低垂着眼眸轻声的回,心里却在迅速分析着她这话里的内在含义——
难不成她真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抓宋灏的一个把柄好将他控制在手吗?
“是个懂事的丫头!”姜太后的话茬却就此打住,目光不甚在意的从明乐身上一扫而过就继续举步前行。
常嬷嬷面带笑容,不动声色的上前搀扶。
主仆两个步调从容缓缓离开。
等到两人的背影走远了,老夫人才抚着胸口有些茫然的坐回椅子上,一边对明乐招手道,“九丫头你来!”
“祖母!”明乐最后深深的又看了姜太后的背影一眼,这才收拾了散乱的情绪走过去挨着老夫人坐下。
老夫人似是的受了惊吓,脸色隐隐有点泛白,神色凝重的看向明乐道,“太后这话听着来者不善!”
“会么?”明乐微微蹙眉,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许是祖母你想多,孙女才见过太后娘娘几次,太后这也许不过一句戏言罢了。”
“我与她相识二十余年,对她的并行脾气自认为还是知道一些的。”老夫人却是不敢掉以轻心,左右思索之下还是觉得无迹可寻,最后只得再把目光递给明乐,狐疑道,“你觉得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女愚钝,不敢随便揣摩太后的心思。”明乐垂眸一笑。
说实话,对于这姜太后的心思,她的确也是拿捏不准的。
祖孙俩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李氏就暂且打发了易明菲,神色忧虑的走进来。
“母亲!”李氏道,象征性的屈膝一福,随即弯身在老夫对面坐下,试着道,“刚才我好像看着太后从这边离开,她是刻意来寻母亲说话的吗?”
话虽是这样说,但只见明乐这祖孙两人的表情,李氏心里就已经了然,定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是事了。
“倒也没什么,就是闲聊了两句。”老夫人心不在焉的道,却是终究是因为姜太后最后的那句话而上了心,思忖着忍不住问道,“你过来的正好,方才跟太后走前说了句话,你帮我权谋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儿媳愿闻其详。”李氏颔首,微微一笑。
老夫人就把姜太后方才的话一五一十重复着说了。
李氏听着,眼中眸光一明一灭间,诧异的抬头看向明乐。
“我想了半天也没能明白,你倒是说说看,太后她——这是到底什么意思?”老夫人道,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生。
“听这话,太后这倒是有意抬举九丫头呢。”李氏笑道,心里却在暗惊——
易明乐这丫头,什么时候入了姜太后的眼了?
“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抬举不抬举的话。”老夫人不悦的瞪她一眼,“你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我现在是半分也不愿意咱们府上再跟皇家扯上关系了。”
出了易明心,老夫人当真是打从心底里悔不当初。
“可是太后这话听起来就是有意要同咱们武安侯府结亲呢,什么叫一家人?这话已经是说的很明白了。”见到老夫人的脸色不好,李氏遂也就不再打马虎眼,正色道,“九丫头这样貌的确是生的出众,也难怪会入了太后的眼。”
老夫人本来还存一丝侥幸,许那姜太后只是看好了明乐,想选在身边去做女官的。
但这“一家人”三个字,却还是实打实成了一块巨石,狠狠的砸在了胸口。
李氏一边忧心忡忡的说着,一边看向明乐的目光却无比复杂——
二房现在最大的挡箭牌就是宫里的易明菲和四皇子,这机会若是会落在易明菲身上,就实则是万幸了。
“祖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孙女倒不觉得太后说这话就是有什么暗示。”明乐垂下眼睛,低声的安慰老夫人,“孙女还想着在祖母身边多陪您几年呢。”
“是啊,你还小呢,是我多想了。”听了这话,老夫人的心境倒是缓和不少。
祖孙、婆媳三人又闲聊了两句,遇上齐国公府的老夫人过来找老夫人叙旧,李氏和明乐两个就先行告辞退下。
两人并肩慢慢的出了听了,走到无人处,李氏立刻就止了步子扭头看向明乐道,“太后这事儿,你自己该是心里有数的吧?”
“三婶真会说笑,我能有什么数?我与太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实在是担不起她任何的用心。”明乐淡淡说道,随手从眼前花圃里扯了朵蔷薇花在手里把玩。
李氏不信,脸上却是不显,笑着嗔道,“你这丫头,跟三婶儿还要这么见外吗?其实若是你能入宫,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呢,看萧氏那母女几个还如何嚣张。”
这李氏,当真也是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了。
明乐心里冷笑,脸上表情也跟着带了几分冷淡道,“三婶儿,真的是你想多了!”
李氏见她动怒,立刻就敛了笑容,抓住她的手诚恳道,“你可别觉得是三婶不疼你,只是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你七姐的为人木讷,她是没有这个福气,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明乐反问,冷声打断她的话,“七姐可是三婶你的亲生女儿,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李氏的脸色变了变,一时倒是有点摸不清明乐的真实想法。
明乐冷冷的看她一眼,遂就头也不回的掉头走掉。
李氏站在那里,茫然看着她的背影,用力的抿抿唇,正也要转身离开,冷不防旁边的灌木后头传来一人讽刺冰冷的笑声。
“是什么人?”李氏目色一寒,霍的扭头看去。
灌木后头有人袅袅娜娜的移步出来,一身石榴红的低领宫装,言笑晏晏,恰是刚刚封妃不就的大兴三公主纪红纱。
纪红纱是外朝公主,在这宫里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党派。
见到是她,李氏才稍稍放心,扯了下唇角懒散的屈膝行礼道,“原来是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因为身份显赫,纪红纱入宫就直接被册为孝宗四妃之一,封号“成”,正是取自她原来的封号“安成”里头。
纪红纱封妃的由头并不光彩,事情虽然有姜太后和孝宗双方出面压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多少还是会有些风声漏出去。
不情不愿的做了孝宗的妃子,纪红纱心里本来就有一千一万个的不甘心。
只是此刻她却未理会李氏的调侃,悠然走过去,讽刺笑道,“三夫人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看样子似是有些失意呢!”
“日头太烈,臣妇只是有点不舒服,娘娘多虑了。”李氏敷衍道,“娘娘是在逛园子吧,臣妇便不打扰您的雅兴了,先行告退。”
说完,恭恭敬敬的屈膝一福就要转身。
“三夫人!”纪红纱眸光一闪,急忙一步上前拦下她,“如果你不想后悔的话,最好别急着走!”
“娘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李氏皱眉,狐疑的止了步子回头看她。
“你会懂的。”纪红纱神秘一笑,却不多说,只是别有深意的冷冷一笑,举步朝着方才明乐离开的方向走去,“如果夫人不是很急的话,不如先随本宫一起去看出好戏。”
这纪红纱也不是善茬。
李氏心里对她多有防备,但终究是抵不过强大的好奇心作祟。
而且再转念一想——
双方无冤无仇的,纪红纱也实在犯不着白费周章的坑她。
这样一想,李氏终于一咬牙,提了裙子快步追着纪红纱去了。
纪红纱脚下步子一直没停,听到身后脚步声,唇角一勾,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花圃,又过一道拱门,进了相连的院子。
穿过前面一片密林小径,逐渐的隔绝了旁边园子里息壤的人声。
李氏心里没底,终究还是不能恨放心,忍不住往前追了两步,四下里打量着道,“娘娘,您有话不妨直说,这到底是要带我去哪里?”
“夫人若是害怕,可以不跟!”纪红纱冷冷一笑,脚下步子飞快不停。
横竖已经跟着来了——
李氏心一横,索性什么也不想的跟着她走。
纪红纱一路走到那小径的尽头,左顾右盼之下忽而眸光一凝,猛地止了步子。
她的眼神冰冷,神色狰狞而阴郁。
李氏察觉不对,一手拨开前面斜出的一丛灌木枝桠一边顺着她的目光所在的方向看过去,狐疑道,“怎么了?”
纪红纱猛地回过神来,扭头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往旁边的树丛后面拉了一把。
李氏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魂甫定的刚要翻脸。
下一刻纪红纱已经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压低了声音道,“小声点,当心被发现了。”
李氏惶然不解的点点头,复又小心翼翼的探头从那灌木丛中往外看去。
稍远的地方是一处小池塘,彼时池塘旁边一双男女并肩站在一起,彼此偏头说着什么,模样很是亲昵,间或有旁边花树上的花瓣陨落女子肩头,那男子便是心细如尘,侧目认真道替她抚去。
李氏看在眼里,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使劲的眨眨眼,不可置信的颤声道,“这——这——”
“怎么样,贵府的九小姐,夫人该不会认不得吧?”纪红纱冷冷说着,举步走到李氏身后,遥遥望着远处那双相携而立的男女语气讽刺。
“那个人是——”因为震撼太大,李氏反而一时未曾回过神来,仍是半梦半醒的道,“殷王殿下吗?”
听闻“殷王”二字,纪红纱眼中眼中突然光影一闪,多了几分凛冽的杀气。
“是啊,夫人果然是好眼力。”不过这种情绪一纵即逝,随即她又是漫不经心的笑了,“不过殷王身边高手如云,为免被他发现,我们也只能在这里止步了,否则倒是可以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易明乐和殷王在一起?看两人之间的举止这般亲密,分明就是关系匪浅。
“可是——这怎么会?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李氏还是云里雾里的一时难以回神,紧跟着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之前老夫人同她说过的话,愕然道,“殷王殿下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也就难怪太后会说出什么‘一家人’的话,原来不是指的皇上,而是殷王殿下吗?”
可是这事儿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易明乐和殷王怎么会勾搭上的?又素闻殷王为人冷淡极不好相处的,看他们两人在一起的姿态,却怎么都不像那么回事。
“他们是如何在一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眼前看到的都是真的。”纪红纱冷冰冰道,目光一直胶着于宋灏的侧影之上,眼中光影变化,捉摸不定。
是啊,这个发现,的确可谓是石破天惊。
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李氏扭头看向纪红纱,“娘娘叫我过来,应当不只是叫我来看这个的吧?”
纪红纱抿唇一笑,算作默认,沉默片刻才又挑眉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不虚此行?跟本宫走一趟是走对了?”
两个人都打定了主意要吊对方的胃口,不肯把话往明白里说。
李氏看着纪红纱眼中嫉恨交加的眼神,也是不甘示弱的冷笑出声,“之前听闻娘娘对殷王殿下芳心暗许,却原来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曾死心的么?只是您这样又是何必?看着他们,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她原还忌惮着纪红纱的身份,极为客气,此时却自认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反而有恃无恐起来。
纪红纱也不在乎,坦然面对他的目光,“伤感?那个小贱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的事,如今把我逼到这个地步,她却想抽身而退?你以为本宫就会让她好过了吗?她想要和殷王双宿双栖?却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言下之意,既然他得不到宋灏,也断不会让明乐如愿。
李氏不动声色的听着,脸上陪着笑,“娘娘如今深得盛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可别再说这些自暴自弃的话了,回头让人听见了,可不好!”
“本宫既然赶在你面前说,自然就不怕你往外传。”纪红纱漠然接口道,说着突然倾身上前,逼视李氏的眸光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来道,“三夫人你是个聪明人,该不会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四处乱传闲话吧?”
纪红纱既然是特意叫了她来,必定是有事情要计较的。
而看她此时这般志在必得的神气,李氏心里便有些蠢蠢欲动——
这就说明,纪红纱手里会有她感兴趣的筹码了?
讪笑两声,李氏刻意往旁边偏了偏脸错开视线道,“难得公主不把臣妇做外人,肯与我说些体己话,臣妇自然是有分寸的。”
纪红纱见她服软,这才满意。
收敛了脸上张牙舞爪的愤恨神色,纪红纱退后一步整了整裙子,一边才是正色慢慢的开口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宫既然是叫了三夫人来,自然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娘娘抬爱,臣妇惶恐!”李氏低眉顺眼的垂着头,假意推托。
“行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纪红纱鄙夷的摆摆手,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神色傲慢的继续开口道,“你们武安侯府的情况,本宫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如今明妃娘家那一房掌权,你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知道你是想借那小贱人的手和二房的人斗,但你心里也未必不清楚,她自己身下还有个大房嫡出的亲弟弟,最后这好处会落在谁的手里还是未知数。如今无权无势她已经此般猖狂,来日若真让她攀上皇亲,夫人觉得还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与明乐连成一气是一回事,但等拉下易明峰之后,双方是铁定要翻脸反目的。
李氏心里自然之道,如今她不仅是要借明乐的手,更是要打压她的势力。
如果真的让她得了殷王和太后的支持,将来即使易明峰的世子之位让出来——
“可眼下这事儿,连太后都发了话,愿意将她收做一家人,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想?”李氏悠然一声叹息,恼恨的捏着帕子往旁边挪过去两步。
“太后那里不是关键。”纪红纱趁热打铁,寸步不离的跟过去,肩背笔直的站在她身边冷然一笑,“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做还是不做?横竖本宫是不会让他们如意在一起的。”
在宋灏那里,纪红纱是一定要把面子讨回来的。
而纪红纱会找上她来说这件事——
李氏精明,自是一点就通的。
横竖这件事会有纪红纱出头,失败了也可以想办法推的干净,何乐而不为?
殷王势大,又是太后亲生,如果能让易明峰取明乐而代之,这也的确不失为一步好棋。
“可是——”心里定了主意,面上李氏却还死咬着不肯松口,为难道,“看那边的架势,殷王殿下与九丫头倒像是情投意合的,我那菲儿,不怕娘娘笑话,老实木讷的未必就能讨了殿下喜欢。”
“婚姻大事,无外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纪红纱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唇角,眼底冷酷的笑意不觉又家深几分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吧,太后对那个小贱人,根本就看不上眼,她想只仗着殷王就嫁入皇室,想都不要想。”
这一点倒是大大出乎李氏的意料之外。
“此话当真?”李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觉得不可信,“可是就在刚刚,太后还和我家老夫人说过,想把九丫头收为一家人,娘娘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消息从哪里来的这你不用管,总之绝对可靠就是了。”纪红纱道,看着她嘲弄一笑,“这京中身份地位足以和殷王匹配的闺秀那么多,你不是也好奇本宫为什么就偏偏找上你了吗?因为我还有更确切的消息,太后曾经有话透露出来,原话就是她宁肯替殷王出面求了明菲小姐,也决计不愿意殷王妃的位子给了易明乐那小贱人!”
“真的?太后她真的这么说过?”李氏闻言,终于忍不住喜形于色,一把抓住纪红纱的手臂,急切道,“太后真的说过属意我们菲儿?娘娘您不会是在诓我吧?”
姜太后治宫严谨,身边又有的是妥实可靠的人,她说这种话肯定是背着人的,怎么会落到纪红纱的耳朵里?
难道纪红纱在太后身边也有眼线?
李氏心里还有最后的疑虑,但雀跃之下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娘娘在太后身边有人?”
“这你别管!”纪红纱却死把着口风不肯泄露,只就强硬说道,“横竖这话我是给你摆在这里了,机会就此一次,做与不做,全在于你!”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李氏心里飞快的权衡利弊,终于一咬牙道,“好,既然娘娘您有此诚意,我便信你一次,做!”
纪红纱如释重负,隔着袖子握了握她的手腕,“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夫人的性子当真爽快!”
“娘娘一番好意,臣妇再推拒就是不识抬举了。”李氏笑道,停顿片刻方又试探道,“可是具体要怎么做?”
说话间他又挪回之前的灌木后头,忧心忡忡的瞧了眼远处的宋灏和明乐,道,“菲儿是我的命根子,殷王殿下若是不肯就范,岂非要搭上她的闺誉名声?”
宋灏岂止是不肯就范,怕是要恼羞成怒才对!
只是她才不会管易明菲会不会因此而声名狼藉或是被宋灏恨上,只要不让易明乐那小贱人如愿,其他人的死活谁在乎。
纪红纱心里恨恨的想着,面上却是笑意盈盈,“明菲小姐秀外慧中,本宫听闻她琴棋书画样样都出类拔萃,一会儿宴上,皇上若是兴起,少不得要寻些乐子,到时候只要令千金能够大放异彩,想必无需别人谏言,太后娘娘自己就会有主意的!”
她知道,宋灏要在今天公开和易明乐之间的关系。
一旦让他们得了孝宗首肯,那么就相当于一锤定音,回天乏力了。
所以,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先下手,推出一个人去,把易明乐挤下来。
姜太后既然不待见易明乐那小贱人,那就更可谓天赐良机,至于推出易明菲之后宋灏会怎么反对怎么闹那就都无所谓了。
最好是他当众拒了姜太后的安排,并且求娶易明乐!
这样一来,当众丢了皇室的脸面,姜太后和孝宗就会齐齐恨上易明乐,那么殷王妃的位子她就一辈子都不要想了。
纪红纱这样想着,就隐隐自得的冷笑。
李氏心里暗暗思忖,“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无妨一试!”
如果只是要易明菲当庭献艺,别人肯定也看不出端倪,一切都只看姜太后的态度,赌一赌运气也是好的。
“那具这样说定了,夫人先去和明菲小姐通个气,回头宫宴上的事情本宫会安排。”纪红纱满意点头。
“不用跟她提前打招呼了,那孩子死心眼,跟她说了反而容易坏事。”李氏道,抬头看着天色不早就告辞道,“再有一刻钟就要开宴了,我要先行一步,回头宴上就看娘娘的了。”
“嗯,一切都照我的眼色行事。”纪红纱颔首,目送她离开,而等到重新收回目光去看池塘那边的时候却发现明乐和宋灏早已不知所踪。
纪红纱用力捏了捏手里帕子,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岔路口上望风的婢女芸儿就快步走了过来,不解道,“既然知道太后属意易家七小姐,公主为什么不换个人选,万一——”
上一次她随纪浩渊出使大邺来到这里,本来只当是游玩的,所以并不曾把自己的心腹的乳母、嬷嬷带在身边,眼下就唯有几个丫头可用。
“没有万一,殷王不会答应的。”纪红纱的目光冷凝,森然一笑,“那易明菲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太后看中了她不是吗?我就是要告诉她,她想近殷王的身,门都没有。”
当日明玉宫里的事,她不会就那么算了的。
都是因为易明乐那个小贱人,宋灏才会对她下了那样的狠手。
一个女子这一生,没有什么比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更痛苦的了,而偏偏宋灏推给她的这个“便宜夫君”还是个不能拒绝无法抗拒的人。
既然你无情至此,也就休怪我以牙还牙。
你不让我如愿,这一辈子,你也休想如愿,和那个小贱人双宿双栖!
而至于易明菲么——
谁让太后看上了你,还想把你塞给他了?也算你活该倒霉了!
要怪,就怪你那个利欲熏心的娘好了。
纪红纱的霸道,作为她贴身婢女的芸儿一直领教的深刻,闻言心头一颤却是不敢多置一词,使劲的垂下头去。
“走吧,再晚就赶不及宫宴开始了。”纪红纱挺直脊背,摆正了姿态盈盈一笑款步往来时路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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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献艺
纪红纱主仆从小径上悄无声息的离开,远处靠近花墙一隅的角落里宋灏拂开一丛花藤和明乐先后走出来。
柳扬从花园另一侧现身,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拱手道,“王爷!”
“嗯!”宋灏淡淡点头。
柳扬回头看了眼之前纪红纱和李氏藏身的灌木丛道,“方才成妃和易家的三夫人在那里。”
“纪红纱?”明乐沉吟着一勾唇角,稍稍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宋灏道,“看来她是到现在都没死心。”
诚然不过淡淡一瞥,并没有别的意思。
“如果你觉得麻烦——”宋灏想都没想,马上接口道。
“何必节外生枝?”明乐摇头一笑,打断她的话,“纪浩渊的眼睛不是一直盯着这里吗?而且我听闻他回国之后,就又与大兴皇帝谏言,借着纪红纱的关系要缔结两国邦交。此时纪红纱若有什么闪失,一旦两国兴兵,保不准陛下就又要打你手中兵权的主意了。”
南疆那里的蛮夷民族不通教化又常年的不很安分,早就屡见不鲜。
宋灏手下军队一直压在那里,是因为这个规矩自古有之,孝宗即使想要将他调开,也碍着众目睽睽不好做的太明显。
而一旦别的地方起了大的战事,他就有理由调派宋灏手下军队参战。
孝宗的心思,宋灏更是清楚明白。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为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太后那里。”沉默片刻,明乐不觉又再敛了神色道,“你觉得今天这事儿,能顺利吗?”
“看看吧。”宋灏模棱两可的扯了下唇角,继而抬眸对柳扬问道,“成妃和三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成妃娘娘防备极严,提前差了婢女把风,属下为免节外生枝,所以没有过去。”柳扬回道,顿了顿又补充,“要不——属下这就去探问清楚?”
“算了。”明乐笑笑,提着裙子举步从置身的花圃里头走出来,“无外乎还是打着你家主子的主意,一会儿去了宴上,自然可见分晓。不过我倒是奇怪,那么巧,她会在这个时候找上我三婶儿,想做什么?利用我家七姐姐么?”
纪红纱她自己如今已经是孝宗的妃子,自然知道,对宋灏再多肖想也是白搭。
她会找人当枪使,也在情喇中。
只是那么巧,会找上自己武安侯府的人,这——
就要费些琢磨了。
而宋灏闻言,却是眸光一凛,冲柳扬抬了抬下巴道,“昨日母后身边除了常嬷嬷,还有什么人贴身跟着?”
常嬷嬷是姜太后的陪嫁丫头,跟随太后身边几十年,最是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出问题。
如果说纪红纱瞄上易明菲是有意为之,那么唯一的可能——
就是昨日姜太后找到殷王府时跟他说过的话被人传了出去。
“昨日太后出宫行迹十分隐秘,就只带了一个心腹的侍卫冒做车夫,常嬷嬷也是后来去的,后来他们走时属下也曾暗中确认过,在暗处也再没有旁的人了。”柳扬回道,紧跟着便是倒抽一口凉气,拱手道,“属下这就去查查那车夫的底细。”
“去吧!”宋灏颔首。
明乐抿唇想了想,提醒道,“宫里人多眼杂,小心着点,不要强求。”
“属下明白!”柳扬垂眸点点头,然后躬身退下。
“走吧,马上要开宴了。”目送柳扬离开,宋灏回头,信手拈起明乐鬓上一瓣落花。
“嗯!”明乐点头,略一思忖还是重新仰头看向他道,“一会儿暝宸殿里若有什么事,你不要插手,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怎么?”宋灏略一怔愣,随即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因为七姐姐。”明乐道,也不刻意瞒他,“她未必就是存了什么坏心思,如果可能的话,放她一马吧!”
这个丫头,做的从来都是害人的勾当,这却是头一次宋灏见她对谁的事如此这般上心的。
宋灏的眸光微微一动,闪过些玩味,“李氏是她生母,两人一脉相承,你真觉得她会置身事外?”
“总不外乎会有这种可能吧?”明乐一笑。
宋灏沉吟一声,却也没再追问,点头应下。
两人直接在园子里分手,分头往暝宸殿赴宴。
宋灏辞了明乐,径自从一条小径中穿行而过,回到前面的园子里。
彼时开宴的时辰将近,赴宴的客人们三五成群寒暄着往暝宸殿的方向走。
宋灏向来不喜欢凑热闹,就落后两步,在旁边的小径上等着大股人流过去,抬头却见易明爵和易明威两个从对面过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易明爵只就神色淡漠的看他一眼,然后就做不经意的错开视线。
对于易明爵的态度,宋灏心里微微有些诧异——
连着几天,他竟然都没有上门质问?
这似乎也是不太合乎情理的。
不过这种场合,显然也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宋灏收摄心神,等着大路上的人走的差不多也举步过去,沿途进了暝宸殿。
今日姜太后来的早,就传召了几位有身份的命妇在里面暖阁叙话。
宋灏只和宋涵、宋沛两个一样,走过场似的上前请了安,然后就退到自己的位子上和两位兄长闲话家常。
“五弟,前阵子听闻你偶感风寒病下了,今日这么看气色却是好多了。”礼王宋沛笑道。
“劳四哥记挂了。”宋灏回他一个笑容,同时举杯敬了他一杯酒。
宋沛一饮而尽。
旁边正在满殿里欣赏美人的梁王宋涵也接口道,“五弟你也是的,这大夏天的,怎么就突然病下了?前几日本王和老四一起去了西城郊外的赛马场瞧热闹,本来还想叫你一道的,后来听说你病了,就没好意思登门。”
“赛马场?”宋灏饶有兴致的抬头看过去一眼,“是哪家富户新建的庄园么?臣弟常年不在京中,倒是不曾听说。”
“五弟你这就孤陋寡闻了,那哪儿是谁家的庄子,是八方赌坊在城郊新建的一座院子,里面辟了跑道,专供客人竞马比赛用的。”说到这个,宋涵立刻就眉飞色舞起来。
“八方?”是易明乐手下的八方?
“就是近年来京城新兴起的一家赌坊啊,我跟你说啊——”宋涵见他感兴趣,不由的兴致更浓,隔着桌子犹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端了杯子起身走到去挤在宋灏那桌一起坐了,继续道,“哪天有空带你过去瞧瞧热闹,那里头好玩的多着呢。”
“是么?”宋灏淡淡的应着,捞过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不就是间赌坊么,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无非就是牌九筛盅那些玩意儿罢了。”
“牌九骰子那些死物有什么乐子可寻?本王最是看不上了。”宋涵撇撇嘴,一脸的神秘。
宋灏放下杯子,想了想道,“我记得二哥你以前似乎是好斗蛐蛐的。”
“别说蛐蛐儿,斗鸡走狗,那八方赌场里头可是样样齐全。”旁边的一桌的宋沛也端着酒杯凑过来道,半趴在桌子前道,“二哥最近迷上了那里的竞马,还在马场养了两匹绝世良驹,已经连着几次拔得头筹,可是狠赚了几笔银子的,来日二哥一定得来福满楼摆上一桌,请请咱们兄弟。”
“这有何难?日子随你挑,做哥哥的总不会在一顿饭上跟你小气。”宋涵豪迈的大袖一挥,畅快淋漓的大笑起来。
牌九骰子那些,只适合于嗜赌成瘾的赌徒,而对于宋涵这样金银满贯的皇亲贵胄,总有玩腻的一天。
八方赌坊在西城郊外购置大片荒地开辟马场的事,宋灏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由八方出了银子购置田地,将百倾之地围拢起来开辟一片场地,里面精心修建了跑马场和马房看台一类的设施。
马房里豢养高价从各地搜罗来的良驹,每隔两日,马场都会开设一场竞赛,取九匹马,从一到九排号,想要参与的看客在开赛前选定自己心目中的三甲,并且到管事房下注,最后等跑马结束,猜中了的即可得到赌坊赔付的银钱。
其实说白了,这所谓的赌马,其实就是把骰子这一类死物换做机动性更大的马匹而已。
类似的玩法,以往在达官贵人之间也曾有过,偶尔有人想炫耀自己的坐骑,便会下注和同有此好的友人竞技。
而八方,则是制定了一套更为严谨精细的规则,把这个游戏扩大化。
为了增加游戏的可玩性,赌坊也允许客人把自己的良驹寄养在马场的马房里,然后跟主人协商马匹出赛的行程,若是客人的马匹位列三甲,就会得到赌坊划出来的数目不菲的一笔分红彩头。
宋涵早年斗鸡遛狗斗蛐蛐,如今八方赌坊这个赛马的项目一出,正可谓投其所好,隔日,只要有马赛,他人必定就往西郊跑。
兄弟三个讨论的兴致昂扬,先是定了次日福满楼喝酒,重又把话题绕回了赌马一事上头。
宋涵正说的是神采飞扬口沫横飞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太监高唱,“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殿中众人各自欢谈的气氛一寂,由宋涵打头带领文武百官出席跪迎。
“都平身吧!”孝宗和林皇后相携,后面跟着一众嫔妃自殿外款步而来,进了最里面特设的暖阁里。
“儿臣见过母后!”对姜太后躬身一礼,孝宗笑道,“母后今日怎么有兴致,儿子本来还预备去万寿宫接您一道儿过来的,结果就听人过去传信,说您先来了。”
“前几日身子不爽利,难得今儿个好些了,就先过来和几位夫人说说话。”姜太后道,语气平和,脸上表情却一如既往表现的极为淡薄。
“母后身子大好,儿子也就放心了。”孝宗颔首,遂也就不再多言,和林皇后相继入座。
众人从地上爬起来,循规蹈矩的坐回自的桌子后头。
林皇后亲自斟了酒递过去,孝宗举杯径自转向彭修道,“东南海域海寇作乱屡禁不绝,多亏了彭爱卿你英勇善战,屡次替朕平定东南海寇之乱,这一次,还得要辛苦你了。今日宫中设宴,朕与众爱卿一同为你践行,彭爱卿,朕与你满饮此杯。”
“忠君爱国,为陛下解忧,这都是臣的分内事,微臣不敢居功。”彭修从座位上起身,再次端端正正跪于地下,举杯过头,对着上座的孝宗遥遥一拜,然后才举杯饮尽杯中酒。
“彭爱卿你过谦了,你几番出生入死,功在社稷,朕都是看在眼里的。”孝宗满意笑道,坐在他另一侧的纪红纱忙是不动声色的提了酒壶替他重新把酒斟满。
宫宴这种大场合,陪在孝宗身边的,一定是林皇后,而同时服侍在侧的妃子,以往一直都是善解人意的柳妃,但是因为纪红纱入宫新宠,这几次已经取代了柳妃在孝宗身边的位子。
柳妃宠辱不惊,端坐在侧席上。
紧挨着的荣妃却是唯恐天下不乱,借着送酒入口的间隙冷冷一笑道,“小人得志!”
声音不大,堪堪好,可以供柳妃听个明白就是。
“姐姐说的是,今日这酒极为甘洌,的确是好滋味。”柳妃淡淡一笑,低头抿了一小口酒。
纪红纱身份显赫,荣妃一直看不上她,一直上蹿下跳的想要撺掇柳妃出头,却不曾想,几次下来,这柳妃都是装傻充愣,半点不上心的样子。
荣妃被她噎了一下,也不好再说,只能掐着酒杯小声嘀咕,“往日里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关键时刻就成了软柿子了。”
柳妃听在耳朵里,凤目不动声色的微微一挑,却只做听不见,端坐不动。
这边孝宗和彭修彼此推诿着打了几圈的太极,孝宗被他一番忠君爱国的说辞哄的满面红光,见着气氛也渲染的差不多了,这才脸色一正转入正题道,“难得爱卿你一份忠君体恤之心,大邺有你,东南边境可保,朕也可以高枕无忧了。趁着今日这好日子,朕就破例再赐你一份恩典。昌珉公主如今也是十三了,正到了许嫁配婚的年纪,彭爱卿你文韬武略样样出众,是当之无愧的驸马人选,不知道今日朕能不能做这个大媒?给你们把这桩婚事定下?”
终于,昌珉公主还是等不得彭修此次出征回来,一定要在他走前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这件事,虽然经孝宗内定,但真正知道的人却是不多,包括荣妃在内,都还被蒙在鼓里。
因为彭修本身是有妻室的,所以孝宗此言一出,殿中气氛马上一变,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垂下眼去。
“皇上,您不是在说笑吧?”荣妃脸上表情僵了僵,狐疑的脱口道,“平阳侯早就已经成婚,他是有妻室的人了,您忘了吗?”
“谁说有妻子就不能再娶了?”孝宗笑道,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那皇上的意思是——”荣妃不由的更加困惑。
纪红纱近日得宠,她虽不知道昌珉公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对于孝宗指婚一事却是早有耳闻,于是散漫一笑道,“大男人三妻四妾不过都是寻常事,难得公主大度,不予计较,而且大邺的律法又言明允许男子娶平妻,皇上此番提议自然是再好不过,平阳侯是国之栋梁,当赏,日后他做了驸马,与皇上就更是一条心了。”
纪红纱这意思再明白不过。
荣妃心里虽然还没转过弯来,但再抬头一见易明心铁青的脸色心里也马上了然——
这事儿不是孝宗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
之前有传闻说昌珉公主出宫遇刺客偷袭而受了惊吓,如今闭门休养,她当时并未多想,这会儿马上用心记下,想着回头一定要好生的查一查这件事,保不准是有什么猫腻在里头。
“是啊,难得——公主大度!”收拾了纷乱的思绪,荣妃脸上重新挂了笑容,别有深意深深的看了易明心一眼。
她可以咬重了“难得”两个字的读音,只差没有明摆着说出口——
真正大度的还是平阳侯现任的夫人。
不过看孝宗连易明心的面子都顾了,她心里总归也是高兴的。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彭修自然也是不能决绝的,又在说了两句自谦的话,就叩头接了旨。
如此,平阳侯府和昌珉公主的婚事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孙氏喜形于色的起身跟着谢恩,重新落座的之后周围几桌就有人满脸艳羡之色的道喜,“恭喜夫人,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是陛下和公主抬爱!”孙氏笑的看不见眼,一一礼貌地回复。
旁边的易明真,唇角竭力是维持着一抹镇定的笑容,不让自己当众失态,袖子底下的手指却是深深的掐在了掌心里。
这几日她一直在和自己较劲,努力的说服自己来日方长,一定要和彭修打完这场持久战,可不曾想虽然提前做好了准备,这一刻听着孝宗当中赐婚,还是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恨不能扑上去把彭修撕碎了!
平妻!驸马!
彭子楚,你好得意是不是?这么当众给我没脸,我今天也是记下了,咱们等着瞧。
昌珉公主的婚事一定,孝宗也算了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很是松了口气。
林皇后见他心情大好,就笑着开口道,“皇上,公主能觅得平阳侯如此佳婿是难得的喜庆事,不如传歌舞上来大家一起乐一乐,臣妾听闻齐悦姑姑最近又很是训练了一批不错的舞娘出来,舞技很是不错的。”
“是么?”孝宗正在兴头上,刚要点头应允,纪红纱眼中精芒一闪,突然递了杯酒过来从中截断。
孝宗没有多想,就着她的手把酒喝了。
纪红纱封妃已经有段时间了,虽然他一直宠爱最近又多宿在她宫里,但私底下纪红纱并不十分讨好他,这么知情识趣的献殷勤还是头一次。
看着她执杯送到自己面前的纤纤玉手,孝宗突然就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纪红纱心里冷蔑一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那些舞娘的舞看的多了也觉得无趣,今日不如就换个花样,皇上你说可好?”
“哦?爱妃有何提议?”孝宗饶有兴致的侧目看她。
“臣妾听闻,盛京多才女,琴棋礼乐样样精通的不少,可是还没机会见过。趁着今天刚好各府的千金小姐们都在场,陛下何不让她们一展所长,一则为大家助助兴,二则——也是让臣妾开开眼界。”纪红纱从容说道,说话间目光似是无意一瞥,和大殿当中某席的李氏交换了一下眼色。
明乐早有防备,自然是将两人之间的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
原来,纪红纱是想借当庭献艺让易明菲脱颖而出的么?
而当庭献艺,正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各家闺秀们摩拳擦掌纷纷跃跃欲试。
“好,就照爱妃的意思办吧!”因为以往后宫皇后举办的一些宴会上,也不时会有各家闺秀施展才艺做消遣的时候,所以孝宗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下。
纪红纱眸光一转,抿唇沉默一瞬。
她的目标只在宋灏一人,但是因为有过之前的扇坠子事件,她心知孝宗心里有隔阂,所以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提起宋灏一分一毫。
略一思忖,她便是又再笑道,“不过皇上,您是一朝天子,可不能小气,一会儿若是哪位小姐才艺出众,你是不是要先讲个彩头出来?”
“彩头么——”孝宗忖度着。
“皇上!”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柳妃突然盈盈一笑,开口道,“彩头的事,先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不如您先仔细想想,有什么样的赏赐合适一会儿拿出来足够分量,不妨让众位小姐先行献艺好了。”
因为事出突然,孝宗本来也没准备。
“皇上——”纪红纱没想到有人会出面搅局,一着急就去扯孝宗的袖子。
奈何孝宗金口已开,非刘公公吩咐道,“你先带人去库房,取些金瓜子和银锭子过来,至于最后头筹的彩头么,容朕再想想。”
“是,皇上!”刘公公应道,带了两个徒弟躬身退下。
“那就开始吧!”孝宗摆摆手。
纪红纱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没了先机,愤恨之余扭头狠狠的瞪了柳妃一眼。
柳妃垂眸饮茶,却是半分也没在意她的神色。
因为机会难得,马上就有工部侍郎家的一位小姐站出来吹了笛子。
紧跟着又有齐国公府的两位小姐一起出来表演了歌舞。
易明菲性子淡泊,一直和明乐安静的坐在席间看着,似乎并没有出头的打算。
李氏在旁边看着暗暗心焦,一个劲的同易明菲使眼色,奈何明乐挡在中间,堪堪好把母女两人之间的交流当空截断。
眼见着隔两席的李家小姐已经悄悄的命侍女备琴去了,李氏终于按耐不住,几次预备起身过去提醒易明菲,可中间隔着一个明乐,所有人都坐着,她若骤然起身,势必引人注意。
李氏正在如坐针毡的时候,李家小姐已经站起来,温婉道,“臣女——”
所谓献艺,还是要讲求一个先机。
如若有人在前,那么随后易明菲再站出来,即使她更胜一筹,也达不到那种独一无二的的效果了。
纪红纱心里暗骂一声“没用”,不得已只能再掺和进来,突然扭头对孝宗道,“皇上,臣妾听闻武安侯府的七小姐琴艺十分出众,臣妾怕是自己的面子不够大,要不就由您出面请了易小姐弹奏一曲?”
已经站起来的李小姐脸色一白,尴尬的僵在那里,不知如何自处。
易明菲也是愣了半晌,紧跟着粉面一红,紧张的跪地叩首道,“娘娘谬赞,臣女不敢当。”
“七小姐过谦了,横竖就是寻个乐子,你尽管弹了就是,至于担得起担不起的,自有皇上评说。”纪红纱死咬着不肯松口。
“这——”易明菲伏在地上,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视上座的孝宗等人,一时拿不准主意,只能小声的推诿道,“可是臣女没有准备,今日没有带了琴在身边,怕是——”
“琴么?那位李小姐手里不是有么?”纪红纱不等她说完,已经再次出言打断,眉尾轻挑斜睨了神色尴尬的李小姐一眼。
李小姐本来就进退两难,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去,眼眶一红,委屈的险些要哭出来。
她死死抱着手里的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声道,“我的琴,可以借给你!”
说着,就转身把手里抱着的琴递给自己的婢女。
那女婢也是怨愤的紧,死死的把琴抱了在手,垂首朝易明菲走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拒绝了,易明菲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那婢女迈着小碎步从席位之间绕过来,眼见着就到跟前,不知怎的走到明乐和易明菲着一席旁边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绊尖叫一声往前扑去,砰地一声,不仅把手里去琴甩出去老远砸断了弦,还把前面一桌的酒壶碰倒。
彼时易明菲正是跪在前头,不偏不倚刚刚好被泼了一身的酒。
李氏一惊,易明菲捧着湿漉漉的衣服欲哭无泪。
纪红纱目色一寒,已经抬手指向那婢女怒声道,“你好到的胆子!”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那婢女凭空摔了一跤也是七荤八素,急忙跪地告饶。
纪红纱就当她是因为自家主子怀恨而有意为之,恨的牙根痒痒。
“她应当不是故意的,易小姐的衣裳脏了,下去换一件吧。”却不想柳妃再次开口解围,对孝宗道,“皇上,这样的好日子,别为了一个下人坏了心情!”
紧跟着柳妃却是盈盈一笑,突然含笑深深的看了安坐在戏中的明乐一眼道,“七小姐衣裳脏了,不如这献艺,就让九小姐代劳吧。”
孝宗本来也没准备计较,就淡淡点了头。
明乐诧异的抬头,看向柳妃,淡声道,“臣女琴艺粗拙,不敢献丑。”
却不想柳妃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她杠上,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横竖寻个乐子,你擅长什么,表演什么就是。”
明乐面带笑容,掩饰住眼底冰冷的神色看着她。
眼见着无可推脱,便是唇角一弯,粲然笑道:“琵琶!”
柳妃闻言一怔,随即脸色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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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离间
那婢女哭哭啼啼的被人遣走了,明乐脊背笔直站于大殿当中,神色温和而平静的和柳妃对视。
柳妃出身微贱,原是随父亲走街串巷的卖艺丫头。
两年前父女俩流落盛京的时候,她老父街头病逝,她就卖身入了兵部尚书李成玉府上为婢,但因为她生的国色天香人生的漂亮,又弹的一手好琵琶,不多久就被偶然去李府的孝宗看中了带回宫中。
因为是市井出身,柳妃平素的处事作风十分低调,又圆滑世故,很懂得察言观色,也会讨孝宗的欢心。
于是飞上枝头。
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却在短短两年时间之内就迅速跃居孝宗身边四妃之一——
只凭这一点上来看,这个女人都非等闲。
而且再有前几次宫里发生的事,虽然从头到尾她都明哲保身没有正面站出来,可是细究起来,哪一件事都有她的作为在里头。
方才明乐绊那婢女摔跤的一下,偏不巧就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而那李小姐是她旧主李成玉的嫡出孙女,她此时站出来刁难易家人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看似巧合的不凑巧,明乐知道她有意为之,却也明白,有些人,你越是避其锋芒,便越是无路可退。
柳妃使琵琶的绝技,连宫中最顶尖的乐师都赞不绝口。
“简直自取其辱!”席间易明真冷嗤一声,带着等看好戏的表情别过脸去。
“琵琶?”孝宗含笑沉吟一声,扭头看向柳妃道,“这个丫头倒是与众不同,有点意思。”
“是啊。”柳妃脸上的脸色颇有几分不自然,不过话头既然是她挑起来的,此时又得孝宗应允,她倒是不好反驳了。
“来人,去给这丫头取琵琶来。”孝宗心里惦记着别多事,倒是不曾在意她的表情,一挥手道。
刘公公对自己的徒弟小庆子使了个眼色。
小庆子机灵的点点头,赶紧的小跑着去了。
纪红纱恨恨的看着殿中笑意从容的少女,指甲狠狠的掐在手心里。
荣妃开在眼里,美目流转从几人身上匆匆一扫,反而开怀起来——
柳妃搅和了纪红纱的事儿,而纪红纱初来乍到,又是那么个轻狂的个性,对柳妃的底细似乎也不甚明了,这就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皇上,易七小姐的衣裳湿了,臣妾那里倒是有几件早几年的旧衣服,不如就让臣妾带她下去换了吧。”荣妃心情大好,跟着也发了善心。
“怎敢劳烦娘娘,随便指个宫女帮着寻身衣裳给菲儿换了就成。”李氏急忙道。
她本来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突然被猛地一盆凉水浇下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只不过她倒是没往明乐身上想,只是心怀怨愤,拿眼角的余光不满的斜睨了眼高高在上的柳妃。
“不碍的,不碍的,本宫这眼不明心不惠的,管她琴还是琵琶,其实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好也出去透透气。”荣妃笑道,说着起身对孝宗和姜太后分别施了一礼,“臣妾先行离开一会儿,皇上和太后尽兴。”
“嗯,你去吧!”孝宗摆摆手。
荣妃微微一笑,搀着婢女的手从旁边的台阶上出了暖阁。
易明菲从地上爬起来的同时担忧的看了看身边的明乐,小声道,“乐儿,你——小心些。”
她不争不抢,却并不意味着就心不聪耳不明,自然也是看出柳妃针对明乐的事了。
“姐姐去吧,我没事!”明乐侧目,给她一个安定的笑容。
易明菲皱着眉头点点头,见荣妃过来了就赶紧屈膝谢恩,“臣女谢过娘娘关怀!”
“走吧!”荣妃淡淡一笑,目不斜视的先行一步往外走。
李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碍着这样的场合不好开口。
易明菲又再匆匆的看了明乐一眼,这才疾步跟着荣妃走了。
小庆子去了不久就抱了把琵琶回来,快步走到明乐身边,远远呈给孝宗过目,“皇上,琵琶取来了。”
“嗯。给易九小姐吧。”孝宗点头,随手一指。
小庆子垂首转身把琵琶递到明乐面前。
那琵琶木质不是很新,应当也是宫里哪位乐师或是舞娘一直用着的。
“有劳公公!”明乐抬手接了,调了音,坐到殿中事先准备好的绣墩上。
柳妃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一边拢着茶叶一边优雅的开口道,“九小姐要奏个什么曲子?本宫那里倒很是搜罗了些琵琶曲谱,如有需要,本宫便叫人取来借你一用。”
“娘娘的曲谱深奥,臣女技艺浅薄未必能领其精髓,还是不要麻烦娘娘了。”明乐垂下眼睛,顿了片刻,便是重新抬眸逆着一道熟悉无比的视线看过去,对前面第三席上的彭修笑了笑道,“平阳侯马上又要领命出征为国杀敌,臣女今日就以阳关曲一阕为侯爷送行,预祝侯爷早日凯旋。”
柳妃的琵琶技艺虽然精湛,但从来都不过是用以助兴和取悦孝宗的工具,她所擅长的曲谱虽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花前月下浓情蜜意的柔和调子。
柳妃唇角微微牵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默默的垂下眼睛。
她的琵琶之技是从小练就的,一点也不担心会被明乐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比下去,从头到尾,她心里都还存着一线疑虑——
易明乐她真的会弹琵琶。
孝宗却是极高兴的模样,当即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奏吧!”
“是。皇上!”明乐颔首,容色镇定如常的挑动琴弦弹奏起来。
乐音袅袅,自她指尖潺潺而出,时而舒缓轻灵时而厚重低沉。
因为曲子本身的缘故,所以听来并不如之前侍郎小姐那一曲清箫婉转,但是曲调流畅,和着她本身沉静如水的气质,还是震住了不少人,尤其几位武将出身的老臣,到似是从这乐音之巅坠入某些陈年的旧事之中,也间或有人露出沉醉的表情。
彭修手持金杯,眼睛一眨不眨落在明乐大大半个侧影上,目光隐隐晃动有沉思之意。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明乐是真的会弹琵琶,只当是这丫头跟柳妃置气,要找了话茬来奚落柳妃。
此时听着她指下曲调飘出,反而觉得恍然如梦,整个人的神智慢慢涣散,有点恍然若失起来。
“怎么,侯爷这是触景生情,又念及故人了吗?”他身边易明真冷冷一笑,语气讥诮,“只可惜物是人非,而且九妹妹的这琵琶奏的也能说是差强人意,远不及当年水月居里的琴音了。”
彭修被她一语点醒,猛地回过神来,冷涩的一牵唇角,却未言语。
易明真看着他眼中骤然隐现又飞快消失的晦暗之色,心里就觉得无比快意,唇边笑容不觉开的更盛。
里面的暖阁里。
“这易家的九小姐倒是个妙人儿啊!”宋涵两眼放光,摸着下巴沉吟笑道。
旁边的梁王妃冷笑一声,当众却没说什么,只就端起酒杯狠狠的灌了一杯酒。
宋沛的目光一直带几分迷离的味道落在明乐拨弦的手指上,半晌,突然似是梦呓般沉吟说道,“本王依稀记得,当年易家有位小姐的琴艺出众,被皇兄赞过京城第一的。”
易家五小姐易明澜,琴艺高超,当年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孝宗在宫里的赏花宴上当众赞过。
只可惜红颜薄命,那女子一生坎坷,竟会是那么个结局。
想着当年初见那女子时候的惊艳,宋沛忍不住深深一声叹息。
邻桌的宋灏自斟自酌一杯一杯姿态肆意而优雅的饮着酒,目光偶尔从明乐身上掠过,眼底便会跟着掠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个丫头居然会奏琵琶?或许若说是她会舞刀弄剑才更容易让人接受。
这样想着,宋灏的唇角不觉一弯,露出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容来。
即使一纵即逝,但这笑容却仍是未能瞒过时刻注意着他的两个人。
姜太后的眉心一跳,周身凝结的肃杀之气更为浓烈起来。
纪红纱眼睛发蓝,隐隐的牙龈都似乎被咬出血来,虽然极力隐忍,终还是等不得这一去终了,猛地把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搁,轻讽道,“三脚猫的技艺,还敢拿出来当庭献丑,简直不知所谓。”
她的声音不高,但手下落杯的那一下却用力极狠。
殊不知,明乐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
明乐手指一颤,突然猝不及防拨断了一根弦,大力之下右手的中指被细弦拉开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铮的一声,全场皆寂静。
血珠顺着琴弦滚落,一滴一滴砸在金色的地砖上。
座上宋灏目光一凝,下意识的身子刚有一点动作,姜太后已经扭头对身边常嬷嬷吩咐道,“那丫头的手伤了,去瞧瞧,马上叫太医来给包扎一下。”
今时今日,孤注一掷,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宋灏做出不计后果的事。
“是,太后!”常嬷嬷立刻接口道,完全不由分说就快步下了台阶,一边吩咐身边婢女道,“玲珑,你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过来。”
宋灏本来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动作,此时被姜太后一句话惊醒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母后阻止这件事的意图有多明显。
常嬷嬷快步下去,捧了明乐的手指在手,担忧道,“小姐还好吧?”
一边掏出帕子给她裹伤口。
纪红纱只道姜太后是极不待见明乐的,这会儿明乐受伤又见她这般急切,一时心里更加恼怒,冷嘲热讽的又再冷嗤一声,“学艺不精,还好意思站出来丢人现眼,真是扫兴!”
“皇上恕罪,一切都是臣女的过失。”明乐使劲低垂着脑袋,一副惶恐过度惴惴不安的模样,“是臣女学艺不精,不该强出头的。”
孝宗的眉头皱了皱,一时却未发话。
柳妃察言观色,此时却再不能坐视不理,急忙从席上起身跪在了旁边告罪道,“其实这事儿也不怪就小姐的,都是臣妾不好,不该出这样的主意,现在不仅伤了九小姐,还让皇上扫兴。”
眼见着孝宗脸色不好,林皇后也再不能沉默下去,于是开口劝道,“皇上,只是意外,臣妾看柳妃也不是有意,而且方才易家小姐也是受了惊吓。”
之前柳妃虽然得宠,但却本分老实,从不忤逆自己这个皇后,更可以说是恭敬有加。
而这纪红纱就太过目中无人了,林皇后这话就难免有些偏帮之嫌。
纪红纱一看林皇后把矛头指向自己,登时柳眉倒竖,皱眉看向孝宗道,“皇上,臣妾方才也确实是有感而发,可不是有意的。”
“不怪娘娘,都是臣女的不是。”不等纪红纱继续辩驳,明乐已经接口道,“是臣女妄自尊大,不该在御前卖弄,弹什么琵琶,若是本分些弹琴奏曲,应该就不会有此意外发生了。”
纪红纱只当她是以退为进的开脱,步步紧逼的冷声笑道,“本来就是,琵琶这等低俗之物,只配给下等人狎玩寻乐,怎么好拿到陛下的面前来有辱视听?陛下一国之君,岂会把这种下九流的东西看在眼里?”
果不其然,她是完全不晓得柳妃的来历。
而这一句话,也就等同于是把孝宗也损了进去。
柳妃脸色一变,却未说话,而是凄惶一笑,对着孝宗在地上庄重的叩了个响头。
她极其聪慧又识大体,即使面子里子再挂不住,也不会当众和纪红纱掐架给孝宗难堪。
纪红纱正在洋洋自得之际,没能领会她这突如其来一个响头的含义,一时有些微愣。
林皇后见着孝宗的脸色不好,眼珠子一转,急忙含笑出来打圆场,“这易九小姐大约也是想着推陈出新,让大家都乐一乐,柳妃你别往心里去,皇上,今日不是要给平阳侯践行的吗?别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宴会。”
“嗯!”孝宗沉着脸,淡淡的应了声。
林皇后亲自起身去扶了柳妃起来,一边小声的安慰道,“成妃向来有口无心,你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臣妾不敢!”柳妃咬着下唇,谦卑的垂首应道,眼中却忽冷忽热有种极为特别而复杂的情绪涌动。
她虽然懂得步步为营,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但无可否认,今天纪红纱这当众的一番话,的确是戳中她的痛处,让她真是吃在了心里。
她的出身,就是她这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柳妃攥着拳头,沉默的坐回座位上,脸上表情封冻而起,再无一丝一毫闲适自在的笑容。
纪红纱却未曾理会这边,一门心思的想要扳倒明乐。
眼见着孝宗就要息事宁人,她就一咬牙,惋惜的叹了口气道,“皇后说的是,今日是为平阳侯践行的,平阳侯出征在即,本来是该讨个好彩头的,却不想——”
孝宗极为关心东南海域那里的战事,如果能让他认定易明乐这奏了一半的曲子是凶兆,那么这件事就兹事体大,谁求情都没用了。
这纪红纱,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刚要开口,却是彭修遥遥举杯一笑,道,“乐儿的心意,本侯很是感激,你这一曲阳关,我记下了,借你吉言,我一定早日凯旋回来,到时候还要你把整支曲子都奏给本侯听一听。”
说完径自举杯,饮尽杯中酒。
明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纪红纱满含杀意的一招,不曾想却被彭修这个当事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化解。
她张了张嘴,还是不甘心,于是话锋一转,还是死咬着明乐不放,冷冷道,“只可惜曲子奏了一半,终究是不吉利的。易小姐,纵使您学艺不精,但是为了此次战事顺利,顺带着讨一个好彩头,莫不如换一把琵琶来,您继续奏完?”
明乐手指伤了,此时血还不曾止住。
她拿了彭修出征的事情做借口,明显就是以势压人。
因为心里对此次战事分外重视,孝宗眉心皱了皱,手里握着酒杯迟疑了片刻。
最疼爱的孙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当众羞辱,老夫人已经相当不悦。
她原也不是个争狠斗胜的脾气,此时护犊子的心起,忍不住怒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沉着脸道,“娘娘,九丫头是武安侯府的嫡出小姐,可不是宫里任由娘娘驱使责骂的乐师戏子,所以,请您适可而止吧!”
“学艺不精是她认了的,难道本宫说错了吗?”纪红纱的个性哪是个会审时度势给人余地,当即便是脱口反驳。
因为明妃和四皇子的关系,孝宗对武安侯府的这位老夫人一向都礼让有加。
但他本就心性多疑又狭隘,虽然信任易明峰,却因为易和父子的死,对老夫人多少存了点戒心。
若是换做别人,他未必会允许纪红纱当中胡闹,此时却是心思一动,暂且放任不管。
“皇上和各位大人本来就在兴头上,她这一根弦断了影响了多少人?这都不算什么,而且平阳侯此次出征兹事体大,半分也马虎不得。”纪红纱没见孝宗阻止,便越发的有恃无恐,冷冷道,“老夫人就算是要护短,也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老夫人已然是怒极,但碍着她的身份又不敢造次,胸口起伏,脸色也有些微微涨红。
正好易明菲换好了衣服和荣妃先后进来。
出去溜了一圈回来,果然见到暝宸殿里闹了起来——
荣妃心中大喜,脸上却跟着露出讶然的神色快走几步上前道,“臣妾不过才离开了一会儿,这是怎么了?易老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娘娘!”易明菲一进殿门就听见纪红纱糟践自己的祖母和妹妹,忍不住快跑两步迎上去。
李氏惊的面无血色,想要去拦却是晚了。
易明菲快步跑到明了身边,打足了底气,竭力的维持一个不卑不亢的姿态对着纪红纱大声道,“我九妹妹方才站出来非她自己情愿,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且陛下又有言在先,不过是寻个乐子聊做消遣,娘娘您未能尽兴是您自己的事,要找人出气也找自己的婢女去,怎好把气撒在我祖母身上来?”
说完又满面焦急的去拉明乐的手,低声道,“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易明菲性子软糯,平时最不是个多话的。
明乐却未想到,这个唯唯诺诺的七姐有朝一日竟会在御前站出来维护自己。
心里一热的同时,她勉强压制住心头涌动的情绪,摇了摇头,“没事!”
而眼见着易明菲这么个丫头就敢和自己定罪,纪红纱气的眼睛都绿了,猛地拍案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本宫面前岂由得你来随便说话?”
“什么东西?”明乐眸光一凛,暂且松开易明菲的手往前走了一步,于万众瞩目之下和纪红纱对视,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七姐姐是人,不是可以任由娘娘你想摔就摔想砸就砸的物什摆设。方才臣女一时失手,是臣女的过失,娘娘您有所不满责难臣女一人也便是了,如何要对臣女的祖母和姐姐也一再羞辱?”
“什么羞辱?本宫不过是就事论事!”见到明乐站出来,纪红纱才觉得如愿以偿,冷声喝问道,“你这是用什么态度和本宫说话?这么气势汹汹的模样,本宫倒也还想问问你是意欲何为?”
“臣女也只是就事论事要一个公道而已!”明乐扬眉,针锋相对的与她对视,“娘娘您是陛下宠妃,高人一等,臣女等人,自是不及娘娘您的出身那般高贵无双,可臣女等人纵使卑微,也都是朝中栋梁之臣的家眷。之前娘娘您说要让咱们献艺寻个乐子,臣女等不是名伶乐师,但是本着家中父辈的教诲,持着一颗忠君体恤之心,愿意博得陛下一笑。方才臣女一时失手已经向陛下请罪赔了不是,陛下都没有治罪臣女,娘娘您却这般不依不饶,可是臣女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娘娘了?让您看到臣女就如此这般的咬牙切齿?”
在场的闺秀,都是京中名媛,个个身份显赫,也就是在孝宗面前,否则到了别处,代表的也是大邺皇室的脸面。
纪红纱本身就是大兴人,她这个身份,拿当朝显贵家中的千金们寻乐——
问题一涉及到国家体面之类的话题,味道就彻底变了。
方才献过艺的几位小姐,脸色都隐隐的有几分不好看。
孝宗此时也开始觉得纪红纱的确是做的有些过了,脸上颜色慢慢就有些不好看。
一直默无声息坐在那里看戏的宋灏此时才是轻声一笑,稍稍侧身去和隔壁桌上的宋沛咬耳朵,道,“四哥,我记得你有个习惯,总爱带着金疮药在身上的是不是?”
早年宋沛曾经有一次出门时候不小心坠马撞伤了头,当时因为没有马上请来太医,险些因为失血过多而送命,从那以后,他但凡出门都养成了随身携带一小瓶金疮药的习惯。
彼时宋沛正看戏看的兴致勃勃,闻言诧异的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借给臣弟用一用吧!”宋灏道,却未多做解释。
宋沛狐疑的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过去。
“谢谢四哥!”宋灏微微一笑,收了那瓶子握在掌中施施然起身,径自下了台阶往大殿当中走去。
本来孝宗已经准备出面息事宁人,可是话都到了嘴边了,见他突然毫无征兆的站起连,神色一敛重又神色凝重的闭了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宋灏身上,茫然的看着这位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亲王,看着他一步一步从容走过去,最后在明乐面前站定,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里掏了帕子,洒上金疮药,又握了明乐的手把她手上已经被血水染透的帕子扔掉,重又细致的用自己那方抹了金疮药的帕子重新细致的裹好。
------题外话------
作为一个资深的废柴,我觉得我已经没救了~
捂脸,还是明天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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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义阳公主
简单的几个动作,但他做起来却分外细致,小心翼翼的仿若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宝贝一般。
最后,隔着淡青色的帕子把明乐受伤的手指裹在掌中轻轻握了握。
“太医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四哥这金疮药有奇效,先用着!”宋灏道,语气平和而安定。
说话间却是旁若无人的拉过明乐的左手拖住那帕子,手掌抚在她手背上轻轻的拍了下。
大邺的民风虽然不说是过于封闭,但未婚男女于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毫不避讳的肌肤相亲已经不为世俗所容。
“嗯!”明乐垂下眼睛,轻声的点头,恰到好处,是个含羞带怯的模样。
纪红纱之前似是对殷王有意——
大殿当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心思飞转,忖度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怪不得成妃左右刁难易家小姐,往死里折腾,却原来还是不肯死心,打着殷王的主意吗?
可是易家九小姐和殷王——
早在宋灏走下来的时候彭修脸上的神色就已经一片暗沉,此刻手下徐徐发力,竟是把手中金杯整个儿捏扁,噗的一声,溅了自己一身的酒。
孝宗脸色发青,霍的扭头看向纪红纱。
而纪红纱却被宋灏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个举动惊的眼睛老大瞪着两人,怨毒的神色之下,连身边孝宗杀意浓烈的目光都不曾感知到。
姜太后一直防备至深,却也完全没有想到宋灏会当众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常嬷嬷目光一沉,忙是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从宋灏手里把明乐的手接过来,笑道,“还是殿下思虑周全,原来四王爷身上随身带着这个的,是奴婢疏忽了。”
宋灏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继而转向座上孝宗的方向拱手一礼道,“皇兄,易家小姐的手指伤了,不能再碰那琵琶了,臣弟就在这里替她讨份恩典,到此为止吧。”
说完又兀自扭头对彭修道,“平阳侯用兵如神,应当不会像那浅薄的深宫妇人一般忌讳这些的吧?”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个冷如冰,一个静如水。
片刻之后,彭修从容放下变了形的金杯,并于低头整理袍子的同时淡淡的吐出一两个字,“当然!”
殷王性情孤傲冷淡,还从不曾见他对谁主动假以辞色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
殷王替易家的九小姐求情?
这个“替”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说的。
无数道或暧昧或审视的视线满场乱飘。
纪红纱这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急切的扭头就要对孝宗说什么的时候才惊觉他的脸色不对,心头一跳,死死的闭了嘴。
荣妃从殿中移步进暖阁,一边笑道,“成妃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像是不很痛快呢?是谁惹了你么?”
纪红纱素来不屑于同他们这些人打交道,当即便是狠狠的抬头瞪了她一眼。
孝宗此时一肚子火,勉强压抑之下早就有点忍不住了,再被荣妃一扇风,顿时怒上心头,回头对纪红纱道,“你不是身子不适吗?就不要在这里薰酒气了,回宫歇着吧。”
这就是逐客令了?
向她皇朝贵胄的一国公主,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
纪红纱不由的勃然变色。
旁边的芸儿见状,急忙快步过去拦她,对孝宗叩了个头道,“是,娘娘这几日偶感风寒,身子不爽,奴婢这便伺候娘娘回寝宫歇息。”
纪红纱被她拉了一把,犹且不甘心。
芸儿急的一身冷汗,拼命掐着她的掌心给她递眼色。
看着满殿陌生的面孔和眼神,纪红纱才慢慢缓过神来——
这里,到底不是可以任她为所欲为的大兴。
憋了一肚子的气,纪红纱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被芸儿扶了出去。
“贱人!”一出暝宸殿的大门,纪红纱立刻满面狰狞的反手甩了芸儿一记耳光,怒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嘴管本宫的闲事了?”
芸儿被她打的眼冒金星,自然知道她是把对明乐和宋灏的火气泄在了自己身上,却也不敢反抗,仓皇跪于地上告饶道,“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息怒!”
纪红纱咬牙切齿,瞪了她半晌,终还是无计可施的冷声道,“起来吧!”
“谢公主!”芸儿含泪爬起来,忍着满心的委屈尽量的好言相劝,“公主您恕奴婢多嘴,眼下在这大邺后宫,咱们无所凭靠,贵妃娘娘和二殿下都不在身边,万事您都要想开些,万不能叫人拿住了把柄啊,凡事能忍,就忍了吧?”
“忍了?你让本宫如何能忍?”纪红纱怒然打断她的话,眼中阴唳之色更为浓厚起来的狠狠道,“若不是他,本宫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一心一意的对他,他却几次三番为了那个贱人给我难堪,把我逼迫至此,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愿意待下去了!”
“可您如今已经是大邺皇帝的妃子了,还能怎么办?”芸儿拿袖子抹了把眼泪,战战兢兢道,“公主,现在我们被困在这大邺宫廷,已经是没有退路了,您就不要再任性,为了殷王殿下而得罪皇上了。好在是大兴那边还有二殿下在,您多顺着他点,在这宫里就没人敢把您怎么样的。”
以纪红纱大兴公主的身份,只要大兴国中黎贵妃和纪浩渊不倒,那么她这四妃之一的地位就不容动摇。
可这时候的纪红纱又怎能听她的劝,当即便是厉喝一声道,“还我被困在这里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以为我会看他们双宿双栖的在一起吗?只要有我一日,他们就想都不要想!”
“公主——”芸儿见她油盐不进,不由的更加急切。
“闭嘴!”纪红纱厉声打断她的话,阴测测的盯着她道,“还愣着干什么,你给我留在这里,回头把这里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回去禀报给本宫知道,敢有什么欺骗隐瞒,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芸儿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敢再劝,只就恭顺的点头应下,“是,公主!”
纪红纱回头又往大殿的方向瞧了一眼,然后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愤然离去。
殿中孝宗已经因为今日宋灏破天荒的举动而生疑,再加上纪红纱又惹人非议,此时他便真是一点继续饮宴的兴致也没有,一张脸黑如锅底灰,看的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林皇后急在心里,在桌子底下扯了下他的衣袖提醒道,“皇上!”
孝宗惊觉自己失态,脸色有些僵硬的略一点头道,“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刘福海,吩咐下去,传歌舞,所有人都入席吧。方才的事,就此揭过,谁都不准再提。”
“谢皇上恩典!”易家一众人等齐齐伏地跪拜。
“都平身吧!”孝宗沉着脸,略略挥手。
宋灏唇角一扬,款步上前,又亲自去扶了明乐起身,更是动作自然的弯身去给她弹了弹裙摆上的褶皱,嘱咐道,“小心着点,不要碰了伤处。”
常嬷嬷纵是站在旁边,也只能心急如焚的看着,完全的束手无策。
孝宗心里疑窦丛生,脸色不觉更加暗沉。
“老五,朕怎么却不知道,你还是个怜花惜玉的主儿。”低头喝一口酒,孝宗刻意放平稳了语气问道,“你和易家这个丫头,倒像是投缘的紧呢?”
宋灏对明乐的特别,已经是无从遮掩。
“头两天易老夫人带着这丫头进宫,哀家瞧着心里头喜欢,昨儿个又刚巧老五进宫来,就让他代为传了个口信去易府。”姜太后的目光微微一动,不等宋灏开口已经猝不及防的接过话茬,紧跟着,也完全不等宋灏反应就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不知道昨儿个哀家询问之事你可有意见?”
老夫人被问的云里雾里。
而李氏和萧氏都心知肚明,昨日,宋灏根本就不曾去过武安侯府,更别提代替太后传什么口信了。
萧氏隔席和斜对面的易明真对望一眼,母女两人都露出不安和惶惑的表情。
而李氏因为亲见了明乐和宋灏私会,心里有数,更是百感交集,嫉恨交加又酸又涩。
“太后——”老夫人一脸的茫然。
姜太后明明是反对宋灏好自己走的太近。
明乐心里警觉,不动声色的侧目递给宋灏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灏却在听到姜太后开口的同时,眼中光芒骤然一闪,从容自在的开口道,“儿臣的——”
“行了,你的话传到了就成,哀家心里有数。”姜太后明显不准备再让他开口,断然一抬手,却是对孝宗说道,“易家的这个九丫头,秀外慧中,又是个懂事的,哀家见她一次就喜欢的紧。今天又因为误会,让她为了委屈,皇帝你赏罚分明,便由哀家做主,替皇帝给她一份恩典如何?”
姜太后的举止镇定从容,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又严丝合缝的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
对于自己的这个所谓母后,孝宗一直都心存芥蒂,但是因为这些年她都和宋灏疏远的很,近年来才稍稍放松了警惕。
却原来真的是血浓于水,这女人的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
孝宗心头杀意顿起,暗暗下了决心——
只要今天姜太后出面为宋灏请婚,他必定要尽快将这双母子斩尽杀绝。
孝宗的嘴角抽搐一下,脸上却带了笑容,试探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哀家的年纪渐渐大了,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陪着解解闷,这个丫头和哀家极为投缘,哀家看了一眼就极为喜欢,所以想收她为义女。”姜太后道。
宋灏的目光一沉,眼中神色一半了然,一半冷凝。
从姜太后骤然插手这件事的时候起,他就知道,她是站出来搅局的,只是却仍未想到,她会釜底抽薪,使出这一招。
收明乐做义女?
她是宁肯自己出面,把明乐困在身边看着,也不容许他一意孤行的违逆她的心意。
形势急转之下,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时未能跟上姜太后和宋灏这一双母子的思路。
前一刻还觉得殷王对易家小姐有意,此刻却风向一变,竟然成了太后对这易家小姐有意。
孝宗咝咝的抽了口气,拧着眉心,并不十分相信的模样。
宋灏扭头去看明乐。
明乐却在听到姜太后这句话的时候忍俊不禁的笑了下。
那笑容极淡泊的绽在她红艳如血的唇畔,宋灏这一眼,原不过去询问她的一见,突如其来,却被这一点笑容刺花了眼,心里莫名的起了几分躁怒之意。
姜太后话一出口,就再不给任何人说话的余地,对老夫人道,“昨儿个让老五去易府传信先跟你提了这事儿,也不知道老五他说清楚了没有。哀家本来也想等着听了你那头的回话再说,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当着皇帝的面,我就先提了。易老夫人,你给哀家一个准信吧,意下如何?”
老夫人不是糊涂人,先看宋灏和明乐之间,再听姜太后这一番说辞,心里多少已经有数。
她虽不赞成明乐嫁入皇家,但若要把她绑在姜太后身边——
姜太后其人,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
“能得太后垂青,是九丫头的福分,可——”李氏搀着老夫人重新跪下,老夫认认真真对着姜太后磕了个头,黄锋一转,刚要绕圈子推拒,冷不防姜太后已经满意笑道,“如此甚好,原哀家还担心易老夫人你会舍不得,既然你点头了,哀家心里的这块石头也算落了地了。”
说话间,凤目之中光影一凝,深深的瞧了宋灏一眼。
宋灏皱着眉。
其实他想要反驳姜太后的意思并不是太难,只要站出来说一句喜欢明乐即可。
了不得就是母子当众“反目”,同时反而可以让孝宗对姜太后的戒备之心消减一些。
而他此时的无所作为,却是因为明乐——
看那么丫头的表情,似乎倒是乐见其成,并不介意顺水推舟,按照姜太后安排的戏路演下去。
老夫人被一句话噎的胸口生疼,准备了好些的推诿之词,全然堵在了喉咙里,焦急之下,一张脸孔涨的通红。
“太后!”勉强定了定神,老夫人勉强着再开口,“太后娘娘错爱,是我这孙女的造化,只是这丫头自幼失了双亲,臣妇又是年迈体弱,这些年对她疏于管教,她这性子野的很,太后这么大的一份恩典降下来,是对我易家上下的莫大恩典,就怕是这丫头不省得规矩礼数,反而会辜负太后厚爱,折损太后圣明和皇家的声誉,所以——”
“老夫人过谦了,这个丫头机灵,哀家瞧着会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姜太后却是不以为然,再次打断她的话,“哀家既然收了她为义女,自然也会做自家女儿般看待,少不得是要担待她的。”
她话到这个份上,老夫人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张了几次嘴都是欲言又止,急了一脑门的汗。
李氏和萧氏跪在旁边,各自心里都五味陈杂——
这个丫头,当真如此好命,竟然能得太后此番抬爱?
若是做了殷王妃,她这一生荣辱富贵就要系在殷王一人身上,而若是做了太后义女——
那就相当于攀上高枝,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因为事出突然,孝宗一时拿不准姜太后的用意,略一思忖,刚要点头,却是殿中宋灏从容的一步上前道,“人都说婚姻大事要尊父母之命,可现在是母后要收义女,兹事体大,虽然易老夫人点了头了,皇兄是不是还该是问一问当事人的意见?”
他的容色冷淡,语气也极为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外露。
但也因为之前他与明乐之前的举止太过亲昵,便有不少人暗中揣摩起来。
即使是太后要收了明乐做义女,终究她与殷王也不是亲兄妹,其中种种——
不可云那!
孝宗心中疑团重重,隐隐有些头痛,疲惫的抬手一指明乐道,“五弟所言也在情喇中,易明乐,朕问你,太后要收你为义女,你可以愿意?”
太后要收她做义女,绝对不会只是表面上赐一个身份,杜绝了她和宋灏之间的可能性这么简单。
最坏的打算,她是要借这个身份,把自己彻底的限制在手里来把握。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端正跪于大殿当中,抬头直视暖阁里的孝宗和姜太后,微微一笑道,“臣女谢太后娘娘垂青,太后要收我为义女,臣女自是受宠若惊,不甚感激的,只是诚如臣女的祖母所言,臣女生性顽劣又不懂宫中礼仪规矩,怕是日后会有所冲撞,而损了太后颜面和皇室的声誉。”
她言明谢恩,却又不咬死了答应,不动声色的又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姜太后。
宋灏心头发冷,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他明白,其实明乐这言下之意就是首肯了这件事的,只是现在讨价还价,在等姜太后的一个承诺罢了。
殷王妃的头衔于她,当真是半点留恋也没有。
姜太后闻言,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
这个丫头,居然是在和她做交易讲条件?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宋灏胡来的。
“这也没什么想干,了不得,你以后有什么失礼之处,哀家担待着就是。”暗暗提了口气,姜太后道。
老太婆要困她于身边做人质,不管是殷王府也好,她的义女也罢,自己都要充分利用这个身份,断不会自愿吃亏做她手下的傀儡。
“女儿叩谢母后的恩典。”既然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明乐便是会心一笑,干干脆脆一个响头叩在殿前,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抬头看向景帝和林皇后,弯眸一笑,“陛下,娘娘,方才母后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将来可得要为我做个见证,不要让我受罚才好!”
她的眼睛生的极为灵动,尤其在神色的把握上更是游刃有余,起到好处。
这一笑三分俏皮,七分诚恳。
孝宗和林皇后反而不好拒绝。
林皇后含笑道,“这个丫头,当真是个嘴甜会说话的,瞧这一声母后叫的多顺溜,别说你懂事,怕是你以后犯了多大的错,太后也不会舍得罚你的。”
孝宗被闹了这一通下来,早就头脑发胀,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道,“既然你跟母后投缘,今日这事儿就定下来吧。”
说着,回头看向姜太后道,“母后您看,赐这丫头个什么封号好?”
姜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明了一眼,并未马上答话。
一直站在明乐身边长身而立的宋灏突然开口道,“虽说是母后义女,但终究也不是皇室血脉,依臣弟所见,义阳二字甚好,不如就封义阳郡主吧!”
太后义女并非真正的皇嗣,再封一个郡主——
宋灏所要强调的不过就是这一点。
明乐微微诧异,侧目以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
却因为她跪着,而宋灏站着,而未能触及的神色一分一毫。
“好!”孝宗没有多想就胡乱的点头应下,“刘福海,传朕的旨意,就封这丫头义阳——”
“义阳二字的确是甚合哀家心意。”不等他说完,姜太后已经再度沉声打断,字字沉稳道,“不过哀家既然收了你做义女,日后自然就会将你视作亲生女儿般看待,郡主的位份太低,就封义阳公主吧!”
宋灏心里冷笑——
所谓公主,不过是封给他看的,她的这个母后啊,这便是要用这重身份,彻底断了他对易明乐的念想!
可是郡主怎样?公主又怎样?终究不过一个身份一个称呼的事情罢了。
无形之中,这一双母子已经输死较量几个回合。
而与此同时,太后所赐的这份过度的殊荣,已经在暝宸殿里引起轩然大波。
易明乐不过武安侯府一个失去父母庇护的孤女,她凭什么?凭什么鱼跃龙门,一夕之间成了皇室金尊玉贵的公主?
满殿漂移不定的目光凝聚过来,在场的名门闺秀们嫉恨交加,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明乐应该早就千疮百孔,被葬于她们含愤带毒的目光之下。
孝宗也会姜太后突然的慷慨惊到,怔愣片刻才点头应下,“那就义阳公主吧!刘福海,等一会儿宴会散了你就去拟旨。”
“是,皇上!”刘公公怀抱佛尘,躬身领旨。
姜太后和宋灏遥遥对望一眼,又各自心照不宣的错开。
“义阳谢恩!”明乐伏于地上,认真的磕了个头。
“起来吧!”姜太后淡淡点头。
“谢母后恩典!”明乐顺从的爬起来,心里却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了结。
果不其然又听姜太后话锋一转对老夫人道,“哀家年纪大了,近几年身子又不爽利,身边没有个可心的人陪着也是无聊的紧,就请易老夫人割爱,回头拾掇一下,让义阳公主搬进宫来陪哀家解闷吧!”
要把明乐养在身边?原来这才是姜太后的最终目的吧?
老夫人自是不肯的,急忙道,“太后,这孩子被臣妇惯坏了,很没规矩——”
“哀家不是已经说过,不会与她计较这些的吗?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姜太后反问,顿了一顿又道,“哀家知道,你也是心疼这个丫头,心里有千万个舍不得,以后得闲,常进宫来看她就是。而且老夫人身边乖巧懂事的孙女儿也不止这丫头一个,便当是成全了哀家吧!”
老夫人心头一跳,立刻明白过来,姜太后这是在借故敲打自己。
上回她进宫为易明真求了一个人情,太后这是要她拿明乐来还了这份恩典的!
老夫人一时语塞,嘴唇动了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大房留下的两个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如今眼见着明乐要被人夺了去却无能为力。
老夫人心里万般酸涩,突然有些后悔起来,当日不该为了易明真出头来求太后这一趟。
否则又何至于落了把柄,就这么把自己最属意的孙女送出去。
“祖母,母后仁爱,孙女能够承欢膝下是孙女的福气,您也该为孙女高兴的不是吗?”明乐看出老夫人的心思,握了她的手笑着安慰道,“而且我即使是搬进宫里,也可以时常回去看望您的。”
老夫人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回天乏力,不得已只能点头,给姜太后磕了头道,“一切,都凭太后娘娘做主!”
“这样也好,回头臣妾就去瞧瞧,容妃妹妹旁边挨着的交泰殿现下正在闲置,就把义阳公主安排在那里吧。”林皇后微笑说道,回头询问姜太后的意见。
“哀家万寿宫的地方宽敞,闲置的宫室也不少,不用麻烦了,就让这丫头随在哀家身边吧!”姜太后断然拒绝。
被太后收为义女是一回事,而能被太后这般亲近养在身边的——
太后这是当着要把易家这个丫头做亲生女儿般来教养么?
明乐在这整殿艳羡的目光注视下,仪态肆意而从容的微微一笑。
既然姜太后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那就如她所愿吧!
又就着这事儿说了两句,孝宗就带头岔开了话题,只是席间他再看宋灏的眼神,怎么都带着戒备和十二分的不友善。
因为中间被纪红纱闹了那么一出,这后半席,众人就吃的有点索然寡味,草草撑到宴会结束就各自散了。
姜太后走前特意点名要明乐去她宫里说两句体己话,明乐就只把老夫人送到暝宸殿外,目送着众人离去,刚要转身,手腕却突然被人一把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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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处心积虑
明乐眉心一跳,骤然回头,果然就撞上宋灏漆黑如墨的幽深瞳孔。
彼时殿中人等已经先后散去,但很快就会有内侍宫女过来收拾残局。
即使宋灏有话要说,也断不该做的这么明显。
所以很显然,他就是故意的。
“做什么?”明乐扬起脸去看他。
宋灏拽着她的手腕往稍稍往旁边的柱子那里挪了两步,但也就只是表达了一下欲盖弥彰的意思。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吗?”宋灏问,开门见山。
他的眸光一向都深不见底,这般专注看她的时候,虽然明知道是做戏,明乐还是觉得那眼眸如同两湾深不见底的幽深潭水,恍惚可以将人整个吸进去一般。
这个男人,果然无论何时都能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既然太后娘娘执意如此,还能如何?”明乐幽幽一笑,唇角弯起,垂下眼睑掩饰眼角眉梢那一点仿佛算作失落的情绪。
方才宴会一散,所有的人就争相鱼贯而出,但她却记得分明——
这殿里,此时还有闲人。
而她知道的,凭宋灏的警觉性和观察力,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
不过做戏而已。
“总会有办法的。”宋灏也不反驳,抬手以指尖轻触她的脸颊,语声轻缓,似是悠然一声叹息。
“嗯。我总是信你的。”强压着心里长毛一样不自在的感觉,明乐动作自然的抬手握住他的指尖,将他修长的手指包裹,根根攥于掌心。
她这具身体还不曾完全长成,手掌不大,掌心却温软细腻。
虽然明知道是在演戏,宋灏还是难免心神一晃。
但再一想到她这一刻深情款款的一句“信你”,心里隐隐而起的一丝早定情绪马上又于瞬间完全平复下去。
这个丫头口中的所谓“相信”呵!
怎么听都是讽刺,在这世上,她会信谁?怕是除了易明爵,她对任何人都能铁石心肠的利用,只要有利可图就好。
神色微微一黯,宋灏感激收摄心神,再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听见身后刘公公那纤细而独特的嗓音道,“殷王殿下,原来您还不曾离宫,刚刚倒是让奴才在宫门外好找一番呢。”
两人立刻敛神。
明乐神色一正,不动声色的松了宋灏的手。
宋灏从容转身,循声望去的时候刘公公已经堆着满脸笑容迎着台阶走了上来。
“殷王殿下。”刘公公垂首快步跨进殿门,态度恭谨,紧跟着又对明乐见礼,谄媚笑道,“见过义阳公主,公主大喜!”
“皇上正式册封的圣旨还没下呢,公公不必多礼。”明乐微笑说道,抬手虚扶了一把。
“刘公公是来找本王的吗?”宋灏道,长身而立,态度冷淡。
“是,奴才是来替陛下传旨,陛下正在御书房等候,请王爷即刻随奴才去一趟。”刘公公道,态度毕恭毕敬,甚至始终低垂着脑袋不去在意宋灏的反应。
“公公可知什么事?”宋灏却不着急,悠然问道。
而且不仅没有回避明乐的意思,反而似是有意为之,要当着她的面问个清楚。
“这——”刘公公心里微微诧异,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为难的瞧了眼他神色的明乐,道,“陛下没说,只叫奴才请王爷过去,王爷去了就知道了。”
“哦!”宋灏淡淡的应了声,却是依旧未动,像是故意吊着人的胃口一般。
刘公公在孝宗身边多年,应变能力也非寻常人可比。
宋灏要和他比耐性,他就索性垂眸不语,等在旁侧。
他的迟疑不为别的,分明就是故意在告诉刘公公,他与自己非同寻常的关系。
明乐弯了弯唇角,然后眸子一转,抬头对宋灏道,“大总管找你必定是有要紧事,我就先去拜见太后了。”
这易家小姐倒是个识趣的!
刘公公心里暗暗感叹,紧跟着却听宋灏道,“麻烦刘公公去殿外稍候本王片刻,本王和九小姐还有几句话说。”
孝宗分明已经怀疑了,殷王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刘公公一愣,嘴巴张的老大。
宋灏面无表情,略一挑眉。
“是,王爷!”刘公公马上察觉自己失态,急忙低头应诺,抱着拂尘退到了殿外的台阶底下。
等看着他出去,明乐才是忍俊不禁的笑了一声:“差不多就行了,何必呢!”
“他又不是傻子,与其放他绞尽脑汁去猜——”宋灏淡淡说道,唇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慢慢道,“不如我把事情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省的他日后猜忌试探你的麻烦。”
既然怀疑了,以孝宗的为人,势必会要一个水落石出的。
而姜太后肯定是顺着她自己的思路去隐瞒,最后他要揭开真相,也唯得要从明乐身上着手了。
宋灏这样的做法,算起来也算贴合明乐的心意。
明乐一笑,不置可否,紧跟着又是神色一敛越过他身边去看了眼等在外面的刘公公道,“他找你,会是什么事?”
“无外乎就是又想了法子,阻止我回南疆罢了。”宋灏不甚在意的抬手轻摸了下她的发顶,神色幽远:“我有分寸,没事!”
“嗯!”明乐点头,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晚一点——”宋灏抿抿唇,略一迟疑又道:“你先去吧,一会儿如果宫门口遇不到,稍晚点,我去侯府找你。”
“嗯!”明乐顺从的再次点头。
宋灏又再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一撩袍角朝等在殿外的刘福海走去。
刘福海一直本分的低垂着脑袋,耳观鼻鼻观心,眼角的余光去一直胶着于两人身上——
即使是姜太后的义女,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有点耐人寻味的。
他暗暗的想着,转眼宋灏已经到了跟前。
“走吧!”宋灏居高临下淡淡的开口。
“是!王爷!”刘公公急忙收摄心神,转身引着他往御书房的方向走。
宋灏步调从容的跟着,刘公公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最终却是什么话也没多说,毕恭毕敬的引着他去了。
明乐站在暝宸殿的大门之内,嘴角噙一丝舒心的笑容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刻意忽略了身后无形中慢慢逼近的脚步声。
“殷王殿下和兄妹之间的感情真是不错。”轻缓柔和的女声带感慨着从身后传来。
明乐微微一敛心神,侧目看去的时候一席翠绿宫装的柳妃已经笑容友善的站在了身边。
而她的视线,亦是随着自己的目光远远落于宋灏离开的背影上。
这么一看,这一次她搭讪的目的马上被渲染的不甚明了起来。
“原来柳妃娘娘还没走呢!”明乐侧目看过去,那一眼目光犹且含笑,但眼底森凉冷漠的视线唰的移到她粉面之上。
没来由的,柳妃突然心尖儿一抖,下意识的扭头看来。
“九小姐!”稍稍安定了情绪,柳妃凤目一闪,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十成十的友善态度道。
“柳妃娘娘,有事吗?”明乐回她一个笑容,语气不咸不淡,亭亭立于她面前,笑容明艳而自然。
按理说,孝宗的圣旨还未正式下达,她这个公主的册封就相当于还未礼成。
但是此刻面对柳妃,她已经泰然以对,连弯一下膝盖的意思也没有。
即使笑容再绚烂,敌意却是无法掩藏的。
不过是才一飞冲天而已——
这个丫头,完全不知道收敛锋芒,是不是太轻狂了些?
柳妃心里跳了跳,勉强压下心头的不适,面容依旧满含微笑道,“本宫还没给九小姐道喜呢,恭喜九小姐得封义阳公主,这样的殊荣,在咱们大邺开过三百年来也算是头一桩呢。”
“柳妃娘娘有心了。”明乐颔首,就再没了言语,只就摆出一张笑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
柳妃脸上的表情于无形之中慢慢带了几分僵硬。
她以前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个善茬儿,但也是等到这一刻真正对上的时候才惊觉——
即使不曾掉以轻心,她也还是低估了这丫头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殷王、太后、孝宗,在这些人面前她居然都游刃有余。
有纪红纱的嫉恨在先,再加上自己别有居心的挑拨,明明看似一步完全没有出路的死棋,到了她这里,却山海翻覆,成了垫脚石。
太后义女,义阳公主!
柳妃心里无奈,但她向来都识时务,发现一步走错,必定不遗余力的挽回。
“九小姐。”神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柳妃上前一步讪讪的主动开口道,“之前宴会上的事,还请您见谅,本宫原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成妃她似乎是有意针对你们武安侯府发难,所以才——”
她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想要尽量迂回着把其中意思绕回来。
但是为了能够说服明乐相信,又不敢做的太过明显。
“娘娘不必介怀,我也没往心里去。”明乐唇角带了丝莫名的笑容淡淡看她一眼,主动开口打断她的话,“我知道,娘娘你也是一片好意,话又说回来,今天这事儿,到底还是要谢谢娘娘你的。这份恩情,我会记着的。”
她脸上笑容明艳而自然,看上去当真是一副开朗豁达的模样。
柳妃看在眼睛里,心跳却是突突突的不住加快,尤其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事,整张脸上的表情甚至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太后还在万寿宫等着,娘娘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行一步了。”明乐却不管她,顺势抬手一拍她的肩膀,就错过她身边径自往门口走去。
她手落下去的力道不大,却于第三者无法察觉的角度在离手前指下稍稍用力握了一下她的肩胛骨。
这——
是个警告的意思?
虽然不过轻轻一触,柳妃还是被蛰了一般,若不是她自身定力非凡,保不准就要被这意味深长的一下拍软在地上了。
“九小姐!”柳妃略一失神,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急忙提了裙子追上去。
明乐止步,稍稍侧目看她,“娘娘还有别的事吗?”
“没!”柳妃竭力的维持住她惯常平和而镇定的表情,嘴角的笑纹还是带了几分不自然的僵硬道,“九小姐您马上就要拾掇搬进宫里来了,本宫只是想要问问,可有什么需要本宫帮着堂的?”
“怎敢劳烦娘娘?还是不必了。”明乐淡淡一笑,也不回头看她,话到一半却是语气一顿,继续道,“不过日后在宫里,还是少不得娘娘提携照顾的,还望娘娘不计前嫌才好。”
“这个自然。”柳妃急忙应道,眉眼含笑,“回头等皇上册封的圣旨正式颁下来,咱们也算是名正言顺的自己人了。”
拿孝宗来试探自己?
这个女人,果然处处谨慎小心。
明乐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却是不置可否,继而抬脚跨出了殿门。
柳妃没有再追,站在大殿门口目送。
一直到明乐走远了,她的心腹宫女壁珠和碧玉凑过来。
“娘娘,您是陛下的宠妃,她即使是得了公主的封号,终究也是个没有皇室血统的外人,您何必对她来示好?”碧玉盯着明乐离开的方向,一脸的不屑。
虽然自家娘娘八面玲珑,在这宫里最会做人。
但是对于这个根本不是皇室正统的半路公主,哪里用得着这么主动来示好。
最主要的是,这义阳公主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柳妃的面容沉静,闻言柳眉一蹙扭头瞥了她一眼,突然一改平日里平和柔顺的模样,寒声道,“你懂什么!”
她的为人低调,又懂得藏拙。
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知道,她用这种神情语气说的话时候已然是动了真怒。
“奴婢——”碧玉一惊,双腿当即就软了。
“哎!”壁珠眼疾手快的一把捞起她扶在自己的臂弯里,然后谨慎的对柳妃提醒道,“娘娘,累了半天了,奴婢们先陪您回宫歇会儿吧!”
说话间,目光敏锐的四下里扫视一圈,是个当心隔墙有耳的示警。
柳妃自己本就没有因为这点事乱了心绪,只就略略的点了下头,“走吧。”
主仆三人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的离开,一直藏在门边柱子后头偷听的芸儿才蹑手蹑脚的探头出来,眼见着暂且四下无人,匆匆忙忙的就朝纪红纱的庄庆殿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倾香殿里也有视线安排好的眼线过去回禀这次宫宴上的见闻。
昌珉公主因为要闭门养伤,这一次的宴会并不曾出席,但是事关彭修,张嬷嬷还是遵从他的吩咐,安排了人去全程盯着好及时过来回禀状况。
不过为了怕带回什么不好的消息再激怒了纪红纱,张嬷嬷并没有直接把人带过去见昌珉公主,而是在偏院的耳房里自己先见了。
“什么?太后收了她做义女?还封了公主?”听着小太监把宴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张嬷嬷噌的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双目圆瞪揪着那小太监的衣领道,“这是真的?你确定没有听错?”
“奴才当时当时就在暝宸殿门口当值,听的真真的,再说了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样的事情来欺瞒公主和嬷嬷您啊,嬷嬷要是不信,等明儿个皇上的圣旨下了就知道了。”小太监诅咒发誓,连连解释,“而且太后已经说了,明儿个就让搬进宫来陪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张嬷嬷被惊的一愣一愣,一张脸上表情扭曲着,就险些要从眉心里挤出水来。
大宫女云裳心思缜密,是她的左右手,此时见状,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赏钱塞到那小太监手里,陪着笑道,“有劳公公了,这是一点心意,你先拿着,日后少不得还有你的时候。”
那小太监喜笑颜开的把银子踹了,一边推诿,“怎敢烦云裳姐姐您亲自送我,我自己走,自己走就行。”
说着又象征性的对愣在那里的张嬷嬷施了一礼,这才拢着袖子里沉甸甸的布袋走了。
云裳把他送到院子里,又叫人代他出去,扭头又急匆匆的折回来。
彼时张嬷嬷已经稍稍镇定下来,正阴着脸坐在椅子上发愣。
“送走了?”见她回来,张嬷嬷无精打采的抬头看了一眼。
“走了。”云裳转身带上门,进门之后再不掩饰脸上的不安之色,急切道,“嬷嬷,您看这事儿,要和公主说吗?”
“你疯了?”张嬷嬷横她一眼,“公主现在正在起头上,对那一家人是恨的咬牙切齿,若是让她知道那个丫头凭空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指不定又要怎么闹呢。这两天梁医官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让公主安心养伤要紧。”
“可这消息若是真的,纸是包不住火的。”云裳绞着手里的帕子,为难道,“我怕——”
“怕什么?眼下什么也不比公主身子要紧。”张嬷嬷厉声喝止她。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张嬷嬷发起狠来,最是个心狠手辣的,云裳急忙就应。
张嬷嬷坐在凳子上,端着一幅拿鼻孔看人的架势恶狠狠道,“可别说我没告诉你,回头再把我的话传下去,让下头的人都把嘴巴给我管严实了,谁要是敢在公主面前乱嚼舌头,看我怎么收拾!”
“是,奴婢会看着下头的人,不让他们乱说话的。”云裳和张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慎重的点头应下。
张嬷嬷摆摆手,打发了她下去,自己坐在那里,眼底蕴藏的暴戾之气却是经久未散——
易家的那个丫头居然封了公主?不过让她到了眼皮子底下也好,这宫里可是公主的地盘,回头等公主的伤养好了,再要收拾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岂不是就叫做自投罗网?
这样想着,她便安定了心情,起身从耳房里出来,要去正殿看望昌珉公主,不想刚走到院子里,对面就见云霓满头大汗的跑进来。
“嬷嬷,事情不好了!”因为跑的太急,云霓一脚绊着门槛险些摔倒,直接一下子扑到张嬷嬷身上。
张嬷嬷烦躁的拉了她一把,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怒骂道,“鬼叫什么?作死的奴婢!我平日里是怎么嘱咐你们的,眼下公主正在养病,谁让你们大呼小叫的了?”
云霓捂着发烫的脸颊,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慌忙跪下去告饶,“奴婢知错了,是奴婢一时心急疏忽了,嬷嬷饶我一次吧!”
说着就往砖地上磕头。
张嬷嬷本来就心情不好,看着更觉心烦,抬脚以鞋尖踹了她一脚,喝问道,“到底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是——是平阳侯!”云霓歪在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好,哽咽着擦了把眼泪道,“方才小桂子出宫采买回来的时候路过宫门口,说是瞧见平阳侯在那里等——等——”
云霓说着,却是怯懦的欲言又止,拿眼角的余光不住的打量张嬷嬷的脸色。
张嬷嬷心里早就不耐烦,冷着脸追问,“等谁?”
“在等——在等易家的那位九小姐!”云霓结结巴巴道。
易家的九小姐?又是那个丫头?怎么又跟平阳侯扯上关系了?
张嬷嬷被惊的不轻,一时间千头万绪的愣住那里,好半天没有反应。
宫门外。
明乐去了万寿宫一趟,本来是已经做好了和姜太后正面交锋的准备,却不想姜太后找了她去却什么正事也没说,只是暂且把她的腰牌赐给自己,以方便他明日整理好行装之后直接进宫。
姜太后的心思,明乐有些拿不准,也不想费心思去揣摩,拿了腰牌就直接出宫。
心里想着御书房那里宋灏是不是也完事儿了,明乐心不在焉的从宫里的软轿上下来,迎面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等她的却是彭修。
想来今天殿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人也不会装聋作哑。
“听说午时三军就已经在城外整合完毕,现在已经未时过半了,侯爷还不出城,不怕耽误了陛下钦点的吉时吗?”微微提了口气,明乐脚下步子不停,从容不迫的走过去。
“这场仗是要我来打,胜负输赢自然也是我定,不在乎什么吉时不吉时的。”彭修道,负手而立,站在自家的马车前瞪着她走近了才又继续说道,“等你半天了,我们谈一谈吧。”
说完,也不等明乐表态,就径自转身移步到了马车的另一侧,堪堪好隔离了宫门守卫的视线。
明乐冷冷一笑,举步跟了过去。
“你背后的人,是宋灏?”见她出现,彭修马上迫不及待的开口,语气异常笃定,显然已经不只是求证那么简单了。
从她决定和宋灏走进暝宸殿里去演这一场戏的时候明乐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所以此时面对他的质问,不过泰然处之罢了。
“侯爷,即使您会是将来驸马,也万不该如此这般直呼殷王殿下名讳吧?”明乐淡然一笑,却是不答反问。
言下之意,对宋灏的维护鲜明的近乎扎眼。
虽然心里已经认定,但在正式得到明乐承认的这一刻,彭修的眼中还是骤然凝结一股凛冽的杀意。
是宋灏,竟然是因往宋灏,那个一直在背地里给他使绊子,一次次对他阴谋算计的人,竟然是这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因往宋灏?
“为什么?”证实了一切,他反而不见了怒气,豁然开朗之下,整个思路越发的顺畅清晰。
明烈的阳光之下,男人晦暗无比的眼神死死钉在明乐脸上,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本侯和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般处心积虑而且不遗余力,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明乐抿唇一笑,神态间带了点女儿姿态的软腻,重新抬起头再与彭修对视的时候脸上笑容就越发明艳起来。
“诚如侯爷今日在大殿上所见,如果不是太后横插一杠子进来,此时此刻站在你面的就不是什么太后义女义阳公主,而是名正言顺的殷王妃。”明乐莞尔,言语之间是神情恍惚还带了几分叹惋之意,她看着彭修,耸耸肩道,“其中理由,还需要我再多做解释吗?”
针对彭修的,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手笔。
但是她的四海和八方,都还有大用处。
彭修这人太过精明,所以无论如何,暂时她还是不宜将自己真实的实力暴露在他的眼皮子的底下。
不是她死没良心的要推宋灏出来做挡箭牌,而是既然两人如今结成同盟,推他出来用一用也无妨了。
起码——
宋灏这样的身份,彭修不会怀疑他的实力,而在揭她老底的事情上再多费心思。
“为红颜,冲冠一怒,的确从来都是最好的理由。”彭修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她脸上,脸上表情真假难辨,话到一半却是语气一冷,甩袖道,“这理由用在宋灏身上,你觉得合适吗?”
“用在他身上合不合适我是不知道,但我清楚的是,用在侯爷你身上肯定是不合适的。”明乐凌厉的反驳,再不掩饰眼底的嫌恶情绪,冷蔑的抬眸看他。
一个为了能够踩着自己妻儿的尸骨往上爬而面不改色的人,如何能指望他会为谁而违背自己的初衷。
彭修的神色清冷,丝毫也不为她的讥讽而介怀。
他只是保持着一个不便的表情看着眼前锋芒毕露的少女,半晌,冷涩一笑,“我会在这里等你,只是为了告诫你一句话,你我之间不过死人恩怨,即使你你把武安侯府看在眼里,但至少也切莫要为了一时意气而把老夫人还有你骨肉族亲的性命搭上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明乐目光一动,警觉的一挑眉。
“殷王想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彭修反问,摇头叹道,“乐儿,在我面前,这种小手段还是不要使了。你的心思伎俩,连柳妃那女人都奈何不了,你会在对宋灏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和他上了一条船?而且今天太后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宫里那母子二人的关系何其微妙你不是不知道,还得要我跟你分析,殷王这一条路走下去会有的结局吗?”
宋灏的确是存了不臣之心,但就目前为止,外人也就只知道是孝宗因为他手里兵权而心存忌惮。
却没有想到,彭修竟会一眼看破,将一切看的那般深远。
这个人的心思,果然是深不可测,防不胜防。
明乐抿抿唇,刚要开口,彭修已经冷然牵动嘴角打断她。
“我不是瞎子,不用说些模棱两可的场面话来搪塞我。”彭修道,微微提了口气,负手走到一边,“我跟你说这些,只是为了提醒你记住自己在做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依附殷王来对我下手无可厚非,但在这之前,最好想想,背后的代价,是否足够你背负。”
“我怕什么?现在已经是孑然一身,了不得将来更进一步,就不劳侯爷你来操心了。”她与彭修,注定势不两立,明乐反而无所谓的笑了,“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没有的别的事,那就先行一步了,怕是祖母要等急了。”
明乐说完,转身就走。
回头的那一瞬,目光突然收冷,以眼角的余光狠狠的剜了那男人一眼。
“乐儿!”彭修目光一凝,冷不防一个箭步转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不是同你说笑的,你最好想清楚,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什么头?是你能让我姐姐起死回生会是能把浩心完好无损的带回我面前来?再或者,你良心发现,为了阻止我走上这条不归路而自刎于我面前?”明乐低头看着他落在自己晚上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言辞冰冷的发问。
彭修的脸色微变,整个脊背都有瞬间的僵硬。
明乐看他这副表情,眼底沉淀的颜色不觉又添了几分冷意,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腕递送到他面前,“如今你是天子宠臣,殷王是我的护身符,说什么告诫我,提醒我,你真正担心的,只怕是皇上的地位不稳进而连累动摇了你此时把握在手的滔天富贵,何必假惺惺的拿我说事儿?既然今天你要把话说开,那么我也不妨一句明白话告诉你,诚如你所见,我一介孤女,无凭无靠,既然有人肯于借一把刀给我杀人,是又何乐不为?至于你我之间,做一个了断也是迟早的事。所以,今天你原就不该在这里等我,早就多说无益了。”
彭修静默不语,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和语气都完全陌生的少女。
“原来你处心积虑,等的就是今天!”半晌,他突然释然,唇边一点笑意冰冷而讽刺,“从柳乡一回来,你的目标里面就包括了我,难为让你隐瞒初衷在我面前演了这么久的戏,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得了这至高无上的身份,终于可以与我悍然操刀相向了。”
“何必指责我的处心积虑,若不是这样,你会容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活到今天?”明乐冷嗤一声,漫不经心的反问,“与我偶遇,送我礼物,每每与我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难道那一次次,你就不是包藏祸心在故意的试探我吗?我如不是若即若离的配合你屡次的试探,你会容我活到今天?”
易明峰等人要动她,还要顾及老夫人的报复。
可是彭修,若是早知道她此行回来的目的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留在现在的。
而前世的她对彭修的习惯乃至于心理都太过了解,彭修这个十分聪慧,不管是她表现的过于热络还是直接的仇恨,都会让他戒备,所以也就只有保持一种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态度让他去揣度才能给她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准备一切。
其实从回来的那一天她就已经在盘算,须得要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作为踏脚石来帮她一把,因为她的敌人个个显贵,她要彻底的压制他们,打垮他们,就必须站的比他们更高。
诚然宋灏这个人不好掌握,是最坏的人选。
但天意弄人,偏偏和他扯在了一起。
只是终究——
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无论是宋灏许诺给她的殷王妃,还是现在姜太后强加给她的义阳公主头衔,两者都可以将她推上高位,从此用睥睨的姿态去把那些人踩在脚下。
看着少女乌黑柔亮的眸子,那里面幽光闪闪,竟是隐隐带着震慑人心的强悍力量。
彭修不由的倒抽一口气凉气!
眼前这个少女,无论是心机还是忍耐力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即使太后收你做了义女——”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掉以轻心,彭修目光幽暗看着眼前少女明艳的脸庞,字字森冷道,“仔细想想,她能纵容你多少?你对于她,不过就她用意制衡殷王的一枚棋子而已。”
“她于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明乐毫不介意的反问,“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即使她是万人在上的太后,在利用我的同时也总要给我相应的好处才能让我心甘情愿的被她利用。我听你的言下之意,你对太后那母子三人间的宿怨似乎是清楚的很,那么你就更应当知道,只要有殷王在的一天,太后说是握了我做人质,换个角度想,她又何尝不是有求于我?当然,以你现在在孝宗面前的地位,你大可以到他跟前谏言让他除了宋灏,好拆了我的后台,可是有南疆之地的二十万大军在那里,如果真的可以这么轻易下手,孝宗他又何至于等到今天?所以,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明乐说的字字中肯,最后手腕一震,甩开彭修扣在她腕上的手指。
她退后一步,仍是用那种明媚的笑脸搭配冰冷的眼神的冲突奇特的面孔望定了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从唇齿间迸出来,“算起来,咱们的皇上对我也算是帮了大忙,易明峰在外的这一趟差事,当是至少还得两个月左右才能回京,侯爷你远走东南海域,少不得是要在海上过年了,京中家眷,交代给我——我自是会好好关照他们的,等着来年侯爷你凯旋!”
说完,盈盈一笑,转身上了早就等候在旁侧的马车。
“小姐,直接回府吗?”长安道,跟着跃上车辕。
“回去吧,怕是有人等不得明日册封的圣旨颁下来就先要急着先将我除了去,我又怎好拂了他们的心意远远的避开呢!”车厢内传来少女清脆悦耳的巧笑声,仿佛是带了许多期待。
这个丫头,竟是这般有恃无恐。
果然,之前一直都是自己错看了她吗?
彭修站在那里未动,周身都笼罩在车辙碾过的尘埃里。
陈立神色凝重的从旁边的树后移步过来,试着道,“侯爷,这易九小姐来者不善,是不是——”
陈立的话,不必说的太过明白,无非五个字“先下手为强”。
“来不及了!”彭修回过神来,自嘲的冷笑一声,“这话你在今天的宫宴之前来说还行,现在,谁敢贸然动他,下场就唯有一个死字。”
“那——就这么不管了吗?”想想那少女明艳而诡异的笑脸,陈立就从心底里一阵一阵的发寒,“您这一走,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家里这边——”
“那几个女人,由着她们折腾吧!”彭修想了想,终究不过一笑置之,“走吧,不要耽误了行程,马上出城点兵出发。”
那个丫头,即使现在拿了姜太后这块挡箭牌,但要名正言顺的杀人放火也总得要出师有名。
至于那些惹是生非的女人么——
如果是自己往浑水里跳,他也懒得去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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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估摸着下一章可以开始大屠杀了~
虫子我回头捉,如果12点之前弄不好,可能就要明天重新贴改过之后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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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如意算盘
武安侯府的暖阁里,老夫人半靠在矮炕上闭目养神,脸上阴云密布,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捻着紫檀木的佛珠。
几个心腹的丫头也被她支出去,暖阁里只留了黄妈妈一人服侍。
黄妈妈知道她今日心情不好,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站在一旁,不去打扰。
时间在静默之中一点一滴的流逝,老夫人仿佛老曾入定一般,自始至终一个动作靠在那里,如果不是手里间或捻动的佛珠,黄妈妈几乎就要以为她是睡着了。
“老夫人,您这都坐了整一个时辰,九小姐那里,许是太后还有话要叮嘱,奴婢扶您换个姿势吧?”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黄妈妈实在忍不住上前劝道。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
这么一动不动的靠在软枕上一个多时辰,之前一直在想事情不觉得,这会儿思路被打断了,这才惊觉,自己压在下边的半个身子都麻了。
老夫人皱眉,抬了抬手。
黄妈妈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急忙上前扶她起身,又从旁边拖了个更大的软着出来给她垫在腰后。
等到扶着她坐好了,院子里便有了动静。
老夫人手里捏着佛珠一紧,下意识的抬头往门口的方向张望,急切道,“是不是九丫头回来了?”
黄妈妈半跪在矮炕上给她捏着肩膀。
片刻之后,采荷开门,探头进来回禀道:“回老夫人,是三夫人来了!”
“哦!”老夫人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指望之色,有气无力的一抬手道,“让她进来了。”
“是!”
采荷迎着,毕恭毕敬的退出去,转而引了李氏进门。
今天的事,虽然被柳妃横插一脚进去之后易明菲得以逃过一劫,没有在人前显露什么迹象出来,但她到底也做贼心虚。
所以早前回府,就先借口回去安置易明菲回了趟自己的院子,顺带着理顺思路。
而她孝顺媳妇的名声还是不能不要的,然后紧赶着就过来了。
“儿媳见过母亲!”李氏进门,对着炕上老夫人略一屈膝,不等老夫人吩咐就已经笑着走过去,主动在炕沿上坐了给老夫人捶腿,一边道,“母亲怎么瞧着脸色不好,是还在为九丫头的事情忧心吗?”
“可不是?”老夫人沉着脸,有感而发叹了口气。
易明乐得了太后的册封,马上飞上枝头,当真是好造化。
但自打在暝宸殿里那会儿老夫人的不乐意就是写在脸上的。
这一点,李氏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母亲,您是不是想多了?九丫头能得太后垂青,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造化,虽然说伴君如伴虎,但以九丫头的聪明劲儿,想必也不会吃什么亏,母亲还是放宽心吧。”李氏柔声安慰,心里却是一则嫉妒一则又在担心——
当时明乐绊李府丫鬟的那一脚,她离得近,所以看的分明。
那丫头分明就是故意搅局不让易明菲出头的,却不知道只是单纯为了争宠还是发现了什么。
如果是前一种倒也没什么,可如果真让她知道自己和纪红纱的事——
不!不可能,当时她们藏的隐秘,又有人把风,那丫头哪里来的神通能把眼睛长到身后去?
这样一想,李氏又稍稍定下心来。
“她再聪明,终究也只是个孩子。”老夫人不甚赞同的摇头,说着神色一肃,神色就更为凝重几分道,“而且太后那人,我与她打了许多年的交道,她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对九丫头另眼相看,这事儿啊——”
殿上殷王和明乐之间的种种她看的清楚明白,很显然,姜太后插手进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很显然,她是在故意给孙女使绊子。
老夫人虽然不清楚姜太后和宋灏这母子俩背地里的糊涂账,心里却很明白,被姜太后盯上了,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李氏注意着老夫人的脸色,斟酌着开口,“说句不该说的话,今儿个在那宫宴上,儿媳瞅着——殷王殿下对咱们九丫头那——真是用心的很。”
她和老夫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多少能够拿捏老夫人的心思,自是看出来老夫人对这事儿也是心里有数。
“红口白牙的,瞎说什么?”老夫人眉心一跳,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儿媳这也就是私底下和您说的,万不会将这样的胡话乱传的。”李氏急忙道,见到老夫人的脸皮一松,马上又继续开口道,“母亲你看,太后娘娘她平日里是绝少去管这些宫务俗事的,今天却突然一改常态,封了咱们九丫头公主的头衔,这事儿太不寻常了,估摸着——是不是会和殷王殿下有关?”
老夫人心里也是被这件事憋得难受。
再者她对李氏也没什么戒心,难得有个人说话儿,就难得拉开了话匣子。
“八成是了!”老夫人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面色冷凝盯着屋顶,慢慢说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这就是要借这个封赏断了九丫头和殷王的念想。这个女人的手段还是和当年一样的精干利落,一出手就绝对不留后路。”
“可是殷王的事儿,儿媳从没听九丫头说过。”李氏也跟着露出凝重的神色,低垂着眼睛把桌上的茶碗端过去送到老夫人嘴边,“母亲您是一早就知道的吗?”
“别瞎猜,凡事也等九丫头回来我问过了再说。”老夫人心里正是千头万绪的时候,也没去在意她语气间明显的试探之意,只就稍稍坐直了身子接过那茶碗呷了一口茶。
黄妈妈跪在老夫人身侧,却是将她眼底神色瞄了个一清二楚。
“是。儿媳也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李氏不敢做的太明显,跟着适可而止。
老夫人喝了两口茶,终究还是心里难安,又扯脖子往门口看了眼,然后收回目光对黄妈妈道,“还是叫个人到门口等着吧,九丫头一回来,就叫她到我这儿。”
“老夫人放心吧,采青已经去了,只要九小姐一回来,一定马上请她过来。”黄妈妈道。
“那就好!”老夫人这才稍稍放心,继续低头又喝了口茶。
李氏在旁边陪着,有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商量着开口道,“母亲,你别怪儿媳多嘴,许是您没主意,今儿个在宫宴上,我在旁边可是看的真真的,殷王殿下,似乎是真的很中意我们九丫头。”
如果不是因为宋灏,自家孙女也不会卷进风尖浪口上去。
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有姜太后的这句话在先也就罢了,而她既然这么说分明就是为了给儿子遮丑的。
为了给自家儿子排难,就生生要把别人家好好的姑娘搭进去?
老夫人想着,就越发觉得气闷,胸口一起一伏的,走神半天再没能喝进去一口茶。
“什么中意不中意,九丫头才多大?她懂什么?而且你也听见了,是太后有意要收了九丫头做义女,殷王到底也是太后的亲生儿子,算下来,他们就是兄妹,彼此之间关系亲厚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老夫人胸口堵着一口气,冷冷道,“以后这样的话,切莫再说,还有,昨儿个太后不是请了殷王殿下过府来与我商量这事儿吗?人也是你帮着招待的,记住了没?”
姜太后所言,虽然全都是欲盖弥彰的谎话,但为了防止有居心不良的人事后追究,有些事情,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好的。
“是,儿媳记下了。”李氏点点头,用心应下,想了想还是惴惴不安的开口道,“可是母亲,这府上还有二嫂,下人那里我可以嘱咐下去,就怕是二嫂她——”
涉及到姜太后的金口玉言,谁都不敢马虎,一个弄不好就要招致杀僧祸。
可是很显然,萧氏与她们那可不是一条心的。
提起萧氏,老夫人的眉心不觉拧的更紧。
李氏拿眼角的余光一瞬不离的盯着她的表情,见到此处,终于心一横,咬牙道,“母亲您暂且宽心,许是儿媳多心,这事儿未必就真的会有人继续追究,万一这府里头口风对不上,我便叫七丫头出面对付过去。”
因为拿不准老夫人的态度,她这话就说的极为含蓄。
老夫人闻言,眉毛一挑,立刻两道冷厉如刀的目光向她扫过去。
李氏心里一颤,整张面皮都僵了。
“儿媳——儿媳一个妇道人家,没有见识,遇到这欺君的大麻烦,难免失了分寸,所以——”李氏愣了一愣,紧跟着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尴尬的扯了下嘴角,支支吾吾道,“儿媳只是怕万一宫里头追究下来,若是用小儿女的借口搪塞,最多也就是添几笔笑谈,不至于惹出什么大的麻烦。”
老夫人紧绷着嘴角,死死的盯着她,一语不发。
这个儿媳的心大,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介于她却是从不曾生出什么不体面的事端,于是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了。
现在这样的多事之秋,这李氏非但不思检点,反而在自己面前玩起试探的把戏来了?
老夫人心里的怒火一拱一拱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脸上的表情却反而慢慢冷凝下来,重又就着手里的冷茶喝了一口,慢声道,“你是说——”
“回头儿媳自是会把母亲吩咐的话传下去,回头宫里若是没人来查,那自然是谢天谢地,但若是真被谁问出个什么来——”李氏看着她脸上慢慢平和下来的表情,心里就有些跃跃欲试,干脆利落的笑道,“九丫头和殷王殿下情投意合,这本是个顺水推舟的好机会,可眼下九丫头被封了公主,那就是殿下的义妹,这再要因此而传出什么闲话去,就不好收场了。到时候实在不行,我便让七丫头出面挡上一挡吧,殷王殿下倜傥,两个孩子又都是那个么合适的年纪,其实——也不算什么事儿的不是?”
眼见着殷王府的名头,易明乐是今生无缘了,与其这样,不如让自己的女儿抓住这个机会。
只要把这个私相授受的名声传出去,皇室为了遮丑,保不准就会成全了两人。
“你的意思是说让七丫头顶了九丫头的名声,去亲近殷王殿下?”老夫人嘴角不易察觉的略一抽搐,依旧面色如常的低头拢茶。
老夫人最重视武安侯府的百年基业,有欺君大罪的威胁在前,实在是由不得她不妥协。
李氏心里暗喜,面色却还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叹息道,“凡事都要防个万一,这也是最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但提前做好了这重准备也是好的!”
“荒唐!”老夫人忍无可忍,重重将手里茶碗往桌上一搁。
虽然茶水只剩了半碗,还是溅起不少的水花来。
李氏没有想到她会骤然翻脸,仓皇爬下矮炕跪在了地上,惊慌道,“母亲息怒,您这是怎么了?儿媳——儿媳——”
她想要辩解,但看着老夫人那张阴测测遍布皱纹的老脸阎罗恶鬼一般死死的盯着她——
不知怎的,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一个人,就那么结巴了。
“你什么?你根本就狼子野心,不知所谓!”老夫人愤愤指着他,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怒骂道,“枉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分寸识进退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拎不清楚,要为一己之私,往咱们侯府身上招祸吗?”
“儿媳也是为了侯府的百年基业着想,怎么就是招祸了?”李氏抽了帕子抹泪,声音却是越说越低,并不敢太过强辩。
老夫人上回大发雷霆是三年前萧氏和平阳侯府合谋害死易明澜的时候,那时候看着萧氏吃瘪可谓大快人心,但风水轮流转,一旦这事儿轮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感觉就相当的不一样了。
“什么为了侯府着想?你这分明就是为了你自己!殷王妃?亏得你敢想!”老夫人心明如镜,如何会听她的辩解至此,冷冷道,“且不说殷王殿下和九丫头之间没有那回事,就算是真有什么,明日等着皇上的册封圣旨一下来,这事儿也就烟消云散了。太后是什么人?皇上是什么人?殷王又是什么人?是由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了你那些小把戏就能随便左右操控的吗?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当年老爷跟你大伯还在的时候,也轮不到咱们易家去做皇家的主,你还敢肖想什么?”
殷王治军自是有一番铁血手段,否则当年姜老将军去世之后,他也不能以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身份独揽军权,操控南疆之地到了现在都让孝宗束手无策。
而姜太后,只从她今天以雷霆之势处理明乐的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
若是她不愿意的,就算外界的风波掀的再大,她也不会顺着任何人的意思去办事。
再说孝宗,九五之尊,掌握生杀大权,谁敢在他面前耍手段?
李氏瑟瑟的抖了一下,如醍醐灌顶,但心里却也还是抱了几分希望多有不甘,僵硬道,“母亲是不是想的太过严重了——”
“你还当我是在危言耸听的吓唬你吗?”老夫人用力一拍桌子,居高临下的讽刺说道,“皇家是亲是谁说想攀就攀的吗?不信你就去试试,只要今天你敢把这个风声放出去,过不得三日,七丫头被人横着从后院抬出去你都没处喊冤去!”
不管是宋灏还是梁太后,只要是他们看不上眼的人,了不得就是一个重病而亡打发了,莫说是皇家,这种伎俩在京中权贵之间也最是习俗平常的。
“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一时糊涂了。”李氏如遭雷击,额上冷汗直流,里面整层的亵衣都被汗水打湿。
她知道,老夫人这话绝非危言耸听。
可易明乐怎么就那么好命?偏偏入了殷王的眼。
还有姜太后,既然是不乐意成全,怎么还就非得给她脸面收了义女而没有直接一杯毒酒赐死?
这样想着,李氏的思绪就又有点飘远。
老夫人见她眼中毫无落点的目光就知道自己的话她也未必听的进去,反而突然觉得倦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出来采荷惊喜的笑声道,“九小姐终于回来了?老夫人等您半天了呢。”
明乐回来了?
老夫人精神为之一振。
李氏也急忙抹净了脸上眼泪,只是因为方才惹怒了老夫人,自己也不敢贸然起身,心里记得不行——
这要是让易明乐进来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相如何了得?
“母亲?”李氏一咬牙,乞求的抬头看向老夫人。
婆媳相处多年,老夫人也不想当众给她没脸,就黑着脸点了下头,“你先去吧!”
“是,母亲!”李氏如蒙大赦,忙是提着裙子爬起来。
与此同时,外面的房门被推开,采荷把明乐引了进来。
“见过祖母。”明乐微笑着快步上前,对老夫人屈膝一福,然后又对李氏笑道,“三婶儿也在这里啊!”
“哦,刚过来陪你祖母说了会儿话,我院子里还有事,正好你来,我就先走了。”李氏跟着扯出一个笑容,虽然尽量让脸上表情显得自然些,但哭的发红的眼眶却是遮掩不住的。
明乐眸子闪着盈盈的光彩,好奇的盯着她,虽然很有分寸的不开口询问,却也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自己心里的疑惑。
李氏本就为了宫里的事情心虚,虽然笃定明乐不可能知道,还是飞快的别过眼去,勉强镇定的开口道,“哦,你祖母等你半天了,快过去了吧。”
说完就故作镇定的从明乐身边错过去,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老夫人的脸色不好,没进门之前明乐就可以想象的到。
一直盯着李氏出了门,老夫人才把目光收回落在明乐脸上,招招手道,“九丫头你来,到祖母的身边来。”
“是,祖母!”明乐微笑点头,走过去乖巧的挨着她腿边坐了,不等老夫人发问就已经直接开口道,“祖母的脸色不好,还在为今日暝宸殿里的事情不痛快吗?”
“唉!”老夫人有感而发的叹一口气,抬手压下黄妈妈的手道,“别捏了,我跟九丫头说说话。”
“是,老夫人!”黄妈妈应着,爬下炕去垂首站在了旁边。
“太后找你过去,都和你说什么?”老夫人急切的抓过明乐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嘱咐了我两句明天进宫的事,然后赐了我这块令牌。”明乐从怀里掏出一块纯金打造的小巧令牌递给老夫人。
“什么也没说?”老夫人心神一晃,脸上一片狐疑之色,取过那牌子前后看了看。
大费周章的搅浑了这一湾水,紧跟着就风平浪静了,这——
不合姜太后的一贯作风啊。
“是!太后什么也没有说。”明乐道,对于老夫人的心思少说也猜到了七八分。
老夫人拧眉反复的摩挲着那块牌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敛了心绪,正色又用力握了握明乐的手道,“九丫头,你跟祖母说一句实话,你和那殷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太后不会无缘无故出手,她比谁都清楚。
“祖母!”明乐做娇羞状的垂下眼眸,腮边适时的飞起一层稀薄的红光,开口的语气却极苦涩的轻声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孙女也没有别的念想了,总归都是命,太后给了我这么大一份荣耀,我心怀感激的接着就是,只要我凡事顺着她,她应当是不会同我计较的。”
“什么?”老夫人还不及分析她的后半句话,心神一紧,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道,“你跟殷王真的是——”
“头几个月我和明爵从柳州回来的路上,当时遇到歹人截杀的事情您还记得吧?后来京兆府的顾大人亲自去查,也没能查出个结果,最后不了了之了?”明乐始终低垂着眼睛,做娇羞状不与老夫人正面相对。
“怎么?”老夫人狐疑点点头。
“祖母,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时我说是长安出手相救,才解了我和明爵的危机,其实事情的真相也不尽然就是这样。”明乐咬着下唇,略一犹豫才抬头对上老夫人的目光,道,“那天也正赶上殷王殿下回京,我们走的是一条路。只是后来闹到官府,怕牵扯到殿下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没有对人说过。”
关于她和宋灏之间的“深厚情谊”,总不能说是从一起设计杀人放火中培养出来的默契,所以利用那次萧氏对她和明爵下手的契机——
这借口,原本是编出来准备拿到姜太后面前去搪塞的,不曾想,却先一步用在了老夫人这里。
“原来如此。”老夫人缓缓点头,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喃喃道,“就说咱们武安侯府同殷王素无交集,那日殷王殿下怎么会突然莅临说来给我拜寿的。”
这个理由是现成的,编排起来,可谓毫无破绽。
明乐于是再不多言,就垂眸安静的坐在老夫人身边等她自己去把这消息消化好了。
老夫人兀自失神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担忧之色更盛,道,“这事儿你怎么不早与我说?早知道你有这份心思,由我出面进宫去给你求了这份恩典也算名正言顺,又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把明乐的两只手都一起拢道掌中握着,老夫人心里百味陈杂,脸上一股浓厚的沉郁之色经久不散。
“祖母何必自欺欺人?太后娘娘既然是不愿意,您去求了也不过如此结局。”明乐苦涩一笑,语气平静的抬头看她,“事情已经这样了,祖母也就不要多想其他了。有些事可一不可二,前几天您才刚为了四姐姐是事进宫求了太后一回,这一次是万也不能再去的了。更何况太后今日给我这么大一份殊荣,我们若再是不识好歹,难免会惹她心烦。”
姜太后的脾气,说一不二,老夫人最是清楚。
老夫人心里苦涩,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在易明真的事情上她欠了姜太后的人情,今天在宫宴上,她倒是可以拼上这张老脸坚持己见的。
只奈何拿人的手短,生生的就把将要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只是把你送进那种吃人的地方去,我也是不放心的。”老夫人重重一声叹息。
“咱们府上又何尝会比宫里头干净?在那里都大同小异。”明乐笑笑,快慰的一拍她的手背,眼神就跟着柔软几分下来,道,“只是从今以后,乐儿不能再陪在祖母身边承欢膝下了,还有爵儿,也需要祖母代我照料。”
“你们两个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说什么我照顾他,现在都是他来照顾我了。”提起明爵,老夫人脸上难得有了点笑容,抬手揽过明乐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靠着。
明乐顺从的倚着她。
老夫人老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就渐渐的显出疲弱的状态来。
“祖母!”明乐靠在她的肩上依着,抿唇想了想道,“我记得咱们府上在南郊城外也有一处庄子,您在府上一住就是这么些年,会不会觉得闷?要不——我让爵儿带着您到那庄子上住一阵,散散心吧?”
“嗯?”老夫人心头一跳,略带几分诧异的低头看她一眼。
明乐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爬坐起来拉着老夫人的手晃了晃,“我只是怕祖母闷着,换个环境散散心也是好的。或者,我母亲的嫁妆里头还有当年外祖在城北的那座王府,拾掇拾掇——”
“九丫头!”老夫人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立刻就有几分明白,面色一肃,打断她的话,“你两个婶娘之间互相算计着使心眼是有的,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怕我看着她们心里不痛快,可是这座宅子,终究是易家的祖宅,凝聚你祖父父亲和易家几代人的心血在里头,如何是说离就能离的?”
“祖母!”明乐张了张嘴。
老夫人期期艾艾的回望她,等着她的后话。
明乐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皱纹上,心里突然就有种莫名的酸涩味道涌动。
祖母的年纪大了,如果可以,她也会选择自欺欺人来定她的心,可终究——
是不能了!
罢了,就这样吧,不到最后一刻,让她多存一份希望和信念也是好的。
“我只是怕自己不在身边了,祖母会闷。”乖巧一笑,重新抱住老夫人的手臂倚靠在她肩上,明乐弯起嘴角露出恬静而满足的笑容。
老夫人看着她明艳动人的脸庞,心里堆了一个硕大的疑团,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说什么。
祖孙俩就这么安稳平静的靠在一起,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又一起在寒梅馆用了晚膳,明乐这才告辞回了自己的菊华苑。
彼时她院子里的东西已经由易明爵做主叫人收拾的差不多了,院子里乱七八糟放了好些个箱笼,还有一些没来的及装箱的器皿摆设。
“小姐回来了。”见她回来,采薇等人急忙迎上来见礼。
“嗯!”明乐点头,目光四下里扫视一圈,“怎么这么多东西?”
“小姐不是明日就要进宫去了吗?下午小少爷一把消息带回来奴婢们就开始收拾了。”芷文挤过来,谄媚笑道,“小少爷说是怕小姐得要晚回来,就让提前收拾了,还得亏是提前收拾着了,要不可就来不及了。”
主子封了公主,即将一飞冲天。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若是能得了提携跟着主子一并入宫,后头就有的是好日子了。
明乐莞尔,哪有不明白她用意的道理,只是不置可否的弯唇一笑,停下来随手提起一个青瓷花瓶把玩,一边道,“都打包了些和呢么东西?”
“哦,那边的两箱是小姐的衣物,还有一些胭脂水粉,以及闺房里常用的妆镜摆设那些,在就是这一箱书房里的藏书,是小少爷点名让收的,剩下这些零碎物件,奴婢们提前准备了,等着小姐回来拿主意。”芷文指着放在台阶底下的几个箱子离开回道。
采薇却不与她抢功,见她挤到前头就本分的走到旁边继续整理东西。
明乐环视一眼乱七八糟的院子,道,“就明爵指定的那几个箱子吧,其它的,都给我搬回原位去。”
“啊?”芷文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嘴巴张的老大。
“我说搬回去!”明乐一字一顿又再重复一遍,补充道,“还有箱笼里的衣裳,就挑个三五套带着就成,其余的,都放回去。”
“可是小姐——”芷文急切道。
只带那么一点东西,会让人笑话,觉得寒碜的。
明乐一个眼神横过去,没让她再多说,随手把花瓶放回去,摆摆手道,“我累了,先回房,采薇你去爵儿那里一趟,说我找他。”
“是,小姐!”采薇应声,暂且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身匆匆去了。
明乐再懒得管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提着裙子直接绕过一堆箱子进了屋子。
芷玉凑到芷文身边,一脸的愁容道,“芷文姐姐,这怎么办?”
搬了整个下午了,再挪回去,这一晚上都有的忙。
“怎么办?”芷文脸色发青狠狠的咬牙,“没听见小姐的话吗?都搬回远处去!”
说完气呼呼是一甩袖,自己先回了下人房找水顺气。
明乐穿过正厅直接回了自己的卧房,行走间一边想着宋灏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麻烦。
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她进门就直接朝窗口的方向走去,想要通知长安去走一趟殷王府看看情况。
却不想这一分神,从床榻旁边行过的时候,突然要上一紧,被某物一缠。
明乐心下一惊,还不及叫喊出声,下一刻已经天旋地转被人随手摔到了床上。
七晕八素间,她一手扶着摔疼了的后腰,满眼杀意的一抬头,却是迎上那男人笑的颠倒众生的一张脸。
“回来了?”宋灏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刚睡醒时候的朦胧。
彼时明乐的手已经摸到藏在枕下的匕首,闻言全身一松,复又落回绵软的被褥之上。
宋灏拉了她上床,彼时大半个身子撑在她身子上方,投下大片的暗影。
屋子里只有只点了一盏宫灯,光线暗沉照在他俊美逼人的脸庞上,偏生这一刻他那笑容妖冶,光线明灭间给人极大的蛊惑,姿态间白皙的脸孔上带着一层迷蒙的润红颜色,就更是美的让人有点不敢直视。
“你怎么在这?”明乐不自在的别开眼,抬手推了他一下,低声斥道,“这府上来来回回多少人,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看见了也没关系,正好坐实了母后他们的猜测。”宋灏道,见她窘迫扭头的动作,突然哑声一笑,索性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动,从一个俯视的角度盯着她的脸,“不过你去哪里了?等你半天,我都睡着了!”
在别人的床上光明正大的睡觉,这人居然还毫无愧色?
“去了祖母那里!”明乐嘴角抽了一笑,不动声色的推开他翻身坐起,兀自整理乱了的头发。
和个男人一起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说话她很不适应,但是因为宋灏方才拉她的时候翻了个身把她扔在了里侧,而此时那人又旁若无人的竖成一长条侧卧在外沿,她想要爬下去就得从他身上跨过去。
为了避免尴尬,明乐索性也就不去想,勉强定了定神转入正题道,“刚才我也正准备让长安去你那里看看,你来了正好,白天他找你什么事?”
她既然躲了开去,宋灏也不勉强,只就顺其自然,半撑起身子眯着眼睛打量她,一边闲散的慢慢开口道,“自是皇恩浩荡,说是想让我接手老三原来的那个差事。”
“统管御林军?”明乐一惊,手下动作不觉顿住,诧异的抬眸向他看去。
“嗯!”宋灏点头,趁她分神,顺手抢了她握在手里的一缕发丝在指尖上头绕了绕,一边才又漫不经心道,“十万御林军,总管整个皇宫的守卫,这诱惑力——这一次他当真是下了血本了。”
掌握御林军就等同于掌控了整个皇宫,或者不客气的说,孝宗此举便算是将他自己的性命都交付到了宋灏的手上。
他心里对宋灏明明防备的紧,怎么会?
明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随即便是了然——
不过一个华丽的圈套而已。
“你答应了?”明乐心里冷笑,正色看向宋灏。
“我推了,说是考虑一下。”宋灏抿抿唇,语气玩味,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我准备过两天见他的时候就应承下来。”
“为什么?”明乐一愣,这一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十万御林军不可靠——”
“我知道!”宋灏打断她的话,懒散的往枕头上一率,挑了眼尾斜睨看向她道,“母后那里,我还想再看看。”
所以呢?他跟孝宗迂回是因为她?因为她落到了姜太后的身边?
“太后娘娘很有分寸,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明乐心里的突然断了跟弦,将信将疑的勉强开口道,“而殷王妃或是义阳公主,这两个头衔对我而言其实没有区别。”
“是啊,你要的不过就是一块垫脚石罢了!”宋灏莞尔,一阵见血刺透她的全部用意。
这一点是在当初她和宋灏谈合作的时候不曾开诚布公说过的。
心思被人拆穿,明乐略带几分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这丫头倒是头次在自己面前露出心虚的表情。
宋灏心里起了兴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不说话。
明乐紧绷着唇角与他对视,半晌默默往旁边偏移了目光,刚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声。
明乐心神一紧,原以为的明爵来了。
不多时却是传来采青带着哭腔的敲门声,惊慌失措的嚷道,“九小姐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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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没捉,错别字很多,明天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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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明乐的眼神一黯,眼底瞬间划过一丝冰冷的情绪。
宋灏倒抽一口凉气自床上坐起来,眉心微微收拢,神色复杂的看着灯光下少女依旧明艳非凡的侧脸。
明乐捏了捏指尖,嘴角勉强扯了一下,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灏抿抿唇,动作再不拖泥带水的侧身坐到床边,给她让出位置来。
“小姐?九小姐?您睡了吗?”外面采青的哭声愈发急切起来,门板拍的砰砰响。
“来了!”明乐应了一声,一手扫落床头罗帐的同时,另一手飞快的取下发间大小两支银钗扔到旁边的妆台上。
一头如瀑般黑亮柔顺的发丝倾泻而下,从重重垂落的幔帐间隔离了男子的视线。
明乐抬脚把他留在脚踏上的靴子踢到床下,然后再不管身后会有什么状况,疾步走过去开门——
宋灏这人是有分寸的,这个时候自然不需要她去担心。
明乐快步走过去开了门。
“九小姐!”采青拍空了一下,扑进来。
“采青?你刚说祖母怎么了?”明乐赶紧抬手扶了她一把。
“九小姐!”采青哽咽着说不话来,噗通一声跪在她脚边,含泪扭头一指远处寒梅馆的方向道,“九小姐快去看看吧,老夫人突然咳了血了!”
“什么?”明乐一惊,脚下虚浮着一个踉跄。
“就在刚刚,黄妈妈要服侍老夫人睡下,正漱口呢,老夫人突然就咳了起来,一口血,把整杯水都染红了。”采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后面跟进来的芷文、芷玉等人都跟着白了脸,惶惶不安的面面相觑。
近年来老夫人的身子骨虽然大不如前,但却也万没有到无缘无故咳血的地步。
“走,带我过去看看。”容不得多想,明乐已经提着裙子跨出门去。
“小姐!”芷文和芷玉两个急忙跟上去。
“不用跟着了,你们去竹意轩一趟,让小少爷也一并过去吧。”明乐边走边吩咐。
“奴婢遵命。”芷文和芷玉应着,火急火燎的就去竹意轩寻采薇和易明爵去了。
采青引着明乐一路疾走,往寒梅馆的方向而去。
彼时二房和三房两边也已经先后得了消息往那赶,明乐去时,李氏已经到了,却在大门口和行色匆匆的易明菲撞在了一起。
“九妹妹,你也来了!”易明菲小脸煞白,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迎上来。
“走,先进去再说。”明乐握了握她的手,转身拉着她往里走。
姐妹两个前后脚进门,直接进了老夫人的卧房。
“三夫人,七小姐和九小姐来了。”守在门口的采荷急忙通禀。
彼时武安侯府家养的大夫已经请了来,正在床边给老夫人诊脉。
“嗯,都进来吧。”李氏捏着帕子一脸担忧的守在老夫人床边看着大夫诊脉,闻言头也没回的招招手。
老夫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面色发青,没有一点人气,虽然是在昏睡中,眉头却是堆起层层褶皱,看上去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不安。
黄妈妈一脸焦急之色的站在床头。
“祖母怎么会这样?”明乐疾步走到床边,拧眉看着床上眼眸紧闭的老夫人。
“老奴也不知道。”黄妈妈一跺脚,说着眼眶就红了,“头前儿用过晚膳还好好的,奴婢就陪着老夫人在暖阁里念经,坐了不多一会儿,老夫人说累了,正好歇下呢,这突然就——”
黄妈妈说着就捏了帕子去抹泪。
今天的晚饭是自己和老夫人一起吃的,从宫里出来之后老夫人的心情一直不好是真的,但身子却没有任何不适的迹象。
十有**,是有人做了手脚了。
明乐心里笃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握了握黄妈妈的手安慰道,“妈妈先别急,等着听大夫怎么说,对了,叫人去请柳太医了吗?”
“去了!”李氏接口道,“恐怕柳太医今儿个别是在宫里值夜,我叫了人一并去了李太医和杜太医府上下帖子,一会儿应该就来了。”
明乐点点头,还是面有忧色的扭头去看床上的老夫人道,“祖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
“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李氏道,一筹莫展的叹了口气。
“咳了血之后,突然就呼吸不畅,然后就厥过去了。”黄妈妈解释,紧跟着又落下泪来,扑到床边去握住老夫人的另一只手喃喃道,“老夫人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这到底是怎么了?”
明乐抿抿唇,紧跟着目光一敛转身对屋里服侍的采兰道,“被祖母咳了血的那碗漱口水呢?”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夫人的安危上,惊闻此言,采兰先是一愣,然后扭头往床边的小方桌看去,“在——”
她手指探到一半,突然愕然打住,狐疑道,“咦?碗呢?我明明记得放在这里了。”
“嗯?”李氏也是个一点就透的,闻言脸色一沉,厉声喝道,“老夫人的屋子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能进来?”
“没别人了!”采兰道,神情又惊又惧,想了想又道,“不过方才老夫人突然晕倒,大家都吓着了,外屋服侍的丫头仆妇送水递毛巾的,乱的很,奴婢也记不清了。”
这就是说无迹可寻了?
李氏脸色立刻又再暗沉三分——
如果说方才明乐的揣测是一时兴起,此刻那碗漱口水不翼而飞,无疑就是给这猜测多加了一份作证。
采兰被她的脸色唬了一跳,急忙道,“奴婢这就去茶水房看看,许是谁怕碍事给随手端出去了。”
说完,匆匆屈膝一福就小跑着出去。
李氏和明乐互相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神色。
易明菲捏着帕子浑浑噩噩的往前凑了凑,惶惑不解的试着开口道,“难道母亲是怀疑有人在祖母的饮食上动了手脚吗?”
“别胡说!”李氏脸色一肃,瞪了她一眼。
在拿到确切的证据之前,这些话是不能明着说出口的。
易明菲自觉失言,赶紧闭了嘴。
明乐牵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
屋子里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沉寂,好在是下人们都心慌意乱,没有注意到这一隅几个主子之间的对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院子里又一阵熙攘声。
几人急忙收摄心神,循声望去,果然是易永群和萧氏夫妇到了。
“侯爷,二夫人!”一众下人急忙屈膝行礼。
易永群不耐烦的一把将人挥开,抬脚就大步往里走,一边对李氏道,“母亲她怎么样了?”
“大夫正在诊脉,人还在昏睡中,一直没醒。”李氏道,跟着他又挪回床边。
明乐和易明菲自觉往旁边让了让。
萧氏跟着往里走,在行至两人跟前时脚下步子却是突然慢了半拍,视线一瞟斜睨了明乐一眼。
明乐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目光敏锐的捕捉到她唇角一个不甚明显上翘的弧度。
是她么?
至少现在纵观全府,萧氏是唯一最有理由也最有胆量做这件事的人了。
不过不管怎样,老夫人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收拾了散乱的情绪,明乐重新把视线投注到老夫人身上。
那大夫抓着她的手腕诊治半天,终于一脸凝重的收拾了丝帕和脉枕。
“大夫,母亲他怎么样了?”易永群急忙问道。
“从脉象上看,老夫人是郁结于心而引发的梗塞之症,又因为气血不畅从而导致了昏迷。”那大夫道,脸上表情却分外凝重,“只是我在府上多年,老夫人的身子一直健朗,前几日诊平安脉的时候也没诊出有这类病症发作的前期征兆,怎么突然就会这样了?”
“你先别管是怎么发病的了,母亲她为什么一直昏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易永群懒得听他的废话,往旁边一坐,抓住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这病来势凶猛,脉象不稳,十分危险,当是要以银针渡穴之法帮她疏通脉络才能助其转醒。”大夫回道,额头隐隐带了几分汗湿。
“那你还等什么?赶紧的准备扎针啊。”易永群怒声催促。
“这——”大夫躬身而立,为难道,“侯爷您是知道的,这银针渡穴之法甚是微妙,小的医术浅薄,可不敢随意施针,万一扎偏了穴道,很容易弄巧成拙。”
易永群黑着脸瞪了他一眼。
李氏立刻一招手对门口的采荷吩咐道,“采荷快去门口看看,太医到了没有?”
“是!”采荷应声,刚要转身出门,院里已经传来钱四的通禀声,“杜太医到了,快快快,太医快请!”
众人精神一震,纷纷从老夫人的床榻边上让出地方。
杜太医背着药箱快步过来,先是拱手对易永群施了一礼,“侯爷!”
“杜太医免礼!”易永群赶紧起身虚扶了一把,同时亲自将杜太医引到老夫人床前道,“方才家里的大夫看过,说是虚火引发的梗塞之症,得要扎针方能医治,有劳太医再给看看。”
“侯爷客气了。”杜太医略一推诿,掏了脉肇新垫于老夫人腕下,开始细细把脉。
“太医——”易永群跟过去,刚要开口,却见杜太医脸色脸色微微一变,急忙松了老夫人的手去掀开她的眼皮查看。
易永群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张了张嘴,紧跟着杜太医又摸回老夫人的腕上重新把脉,同时脸上颜色一变再变,凝重、惊讶、紧张。
“太医,我母亲她到底怎么样了?”易永群惴惴不安的试着开口。
“这——这——”杜太医抖着嘴唇却未马上回答,而是先从诊箱里掏出一套银针,凝神静气给老夫人手臂上扎了几针。
几针下去,老夫人依旧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毫无反应。
杜太医强作镇定了半晌,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侯爷,这——如果下官没有诊错的话,老夫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梗塞之症,而是中毒了啊!”
“什么?”易永群勃然变色,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目光直直的盯着床上老夫人的脸,不可置信的摇头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凡达官显贵之家,哪家都有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武安侯府后院的这类事情自然也是不少,可这么多年了,下头的人再怎么勾心斗角斗殴是小打小闹,胆敢算计到老夫人身上的——
这却是头一次!
也难怪易永群不肯相信,就连萧氏、李氏等人也都被惊的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下官应该不会诊错,如果只是心思郁结导致的梗塞之症,方才经过下官施针诊治,老夫人也当转醒了。”杜太医一边重新给老夫人把脉,一边道,“可是现在,老夫人非但没有转醒的迹象,这脉象反而越发虚弱了起来,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这——这可怎么办?”易永群六神无主,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飞快踱了两步。
“侯爷先别急。”萧氏凑上去给他抚了抚胸口顺气,一边忧心忡忡的对杜太医道,“杜太医,不管怎样,您都先给想想办法,救活我母亲再说。”
“这个不用侯爷和夫人嘱咐,下官都当尽力而为,只是能造成这种脉象的毒物不止一种,辨识各种草药并非下官的长项,为了老夫人的生命安全,下官也不敢随便下药。”杜太医焦急的叹一口气。
“敢问太医,宫中哪位太医最为精通药理?”明乐上前一步,远远的看了床上老夫人一眼。
躺了这么会儿了,老夫人的脸上呈现出来的苍白中隐隐似是带了中不正常的青。
看来杜太医这话是不假的。
“对对对,哪位太医最擅药理,我们马上派人去请。”李氏急忙附和。
“说要说是最通药理和毒理的,自然当属太后身边的李太医。”杜太医道,说着还是为难,“可是近年来太后的身子越发的不爽利,李太后晚上都是留在宫中当值的,以备不时之需,眼下这个时辰,怕是进宫去请也不方便了。”
虽说太医院不在后宫的范畴之内,但怎么说也是在宫里。
“这个时辰,内外两宫之间应该已经下钥了,侯爷就算是递了腰牌进宫,陪是到不了皇上手中的。”萧氏皱眉看向易永群。
最主要的是,这个时辰,孝宗应当已经要准备就寝了,身为外臣,他们并不好随便打扰。
正在说话间,外头易明爵大步跨进门来。
“听说祖母病倒了?怎么样了?”易明爵的声音混着清冷的夜色飘进来,声到人到,紧跟着已经跨进门开。
“爵儿!”明乐心下微微一动,不等他近前就几步迎上去将他拦在了门口,“杜太医说是祖母有中毒的迹象,这里的事你先别管,马上带着这个进宫,去把专门负责给太后诊病的李太医请来。”
明乐说着,从怀里摸出白天姜太后给她的令牌塞到明爵手里。
听闻老夫人中毒,易明爵眼中飞快的凝满冰冷的杀意,却被明乐一个眼神制止。
易明爵会意,隔着人群担忧的看了床上的老夫人一眼,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后退着退到门外,然后一撩袍角健步如飞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屋子里萧氏和李氏眼中各自闪过困惑的表情。
萧氏碍着面子没有问,李氏悄悄上前扯了下明乐的袖子道,“九丫头,你方才给爵儿的是什么东西?私自闯宫可是大罪过,可不要为了你祖母就搭上那孩子的性命去。”
“是太后赐我的令牌,三婶放心吧,爵儿会把李太医带来的。”明乐道,目光越过李氏去远远的看了萧氏一眼。
这个丫头,居然连太后的腰牌都拿到手了?
如果真让她进了宫,呆在了太后身边,到时候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不行!必须在孝宗的圣旨下达之前干净利落的除掉她。
否则——
必定后患无穷。
李氏眼中凝聚了一层戾气。
恰在这时,明乐的视线飘过来。
她心下隐隐一颤,飞快的移开视线。
明乐将她眼中冰冷的敌意收入眼中,然后转身快步走到门口叫了等在院子里的长安过来。
“小姐。”听说这边出事,为了以防万一,长安的跟着明爵过来的,而方才明爵带了太后腰牌进宫,却指示他留下来保护明乐。
明乐招了他过来,众目睽睽之下也不避讳,示意他附耳下来嘱咐了几句话。
“可是小姐——”长安不很放心的看了眼屋里众人。
“祖母的性命要紧,你去吧。”明乐冷声道,态度坚定不容拒绝。
长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拱手:“属下遵命!”
说完,便是一声不吭的往院外走去。
屋子里萧氏目光隐晦的看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对杜太医道,“杜太医,劳烦您,看看是不是能先开些清毒续命的药方,先帮着照看个一时半刻?”
“夫人放心,方才下官已经封住了老夫人身上的几处穴道,减缓她周身毒素的扩散速度,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只是这药,因为拿捏不准老夫人中的是哪种毒,还是不要乱试的好。”杜太医回道,为了保险起见,又坐回绣墩上重新去给老夫人探查脉象。
“那就辛苦杜太医了。”萧氏感激一笑,紧跟着却是神色一敛回头扯了扯易永群的袖子低声道,“侯爷,有人居然敢把毒手伸到母亲这里来了,当真是其心可诛,这件事一定要趁热打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难保日后还会不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家里出了这样手脚不干净又胆大包天的,让人想来就是一身一身的出冷汗。
“夫人所言极是!”易永群脸色一沉,刚要发作,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床上昏迷中的老夫人,只能勉强压下情绪,沉声道,“母亲这里留两个心腹的丫头照看着,其他人,都跟我到正厅去。”
说完,率先一步抬脚出了门。
黄妈妈担心老夫人的安危,犹豫道,“二夫人,老夫人这里离不开人,奴婢留下来照看吧。”
既然有人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对老夫人下毒第一次,那么就保不准会有第二次,这个时候,她是万不肯离开老夫人身边的。
萧氏的眉头皱了皱,不悦道,“你也跟着一起出来,这里换别人服侍吧!”
“可是——”黄妈妈还想说什么。
“婶娘,祖母这里有杜太医和梁大夫在,我看也暂且就不要留下人在这里了,人多了反而耽误太医诊治。”明乐抢先一步,不徐不缓的开口道,说话间,状似不经意的认真看了黄妈妈一眼。
杜太医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有他守在老夫人床边,甚至于比采青、采荷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守着都牢靠。
黄妈妈没了后顾之后,对明乐投来感激的一瞥,终于不再坚持跟着其他人一起去了前厅。
易永群捧着茶碗,黑面神一样坐在主位上。
萧氏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过去,挨着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李氏和明乐等人也依照位份相继找了椅子坐下。
“黄妈妈,你是母亲身边的人,她的饮食起居都是你形影不离的跟着打点,母亲为什么会突然中毒?你仔细想想,今日可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发生?或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动过母亲的饮食茶点?”易永群道,语气很有几分焦灼和不耐。
“这——没有啊!”黄妈妈努力的回想着一下午发生的事情,“午膳是在宫里吃的,回府之后也一切如常。老夫人的饭食一向都是院子里的小厨房单做的,那里都是老奴亲自看着打点的,没有不相干的人出入。”
“这样说来,却是家贼所为了?那还了得?”萧氏一拍桌子,眉毛一挑对门口的方向道,“魏妈妈,你去把这院子里里外所有的奴才都叫过来,侯爷要一一询问。”
“是,夫人!”魏妈妈点头应下,转身下去办了。
这要真是寒梅馆里出了内鬼,那就太可怕了。
黄妈妈心里暗惊,惶惶不安道,“这应该不会吧?老夫人身边都是用了至少三年以上的老人了,个个都是衷心——”
“凡事都要防个万一,母亲的安全为大,万万马虎不得。”萧氏义正词严的打断她的话,端起茶碗呷一口茶。
老夫人的晚膳是易明乐陪着一起吃的,这一点她早就得了消息。
说是查问一众下人不过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回头等过场走完再寻个借口把事情推到易明乐身上,那就皆大欢喜了。
萧氏的如意算盘,明乐如何不知?
只不过她倒也不急着点破,就泰然处之的看着萧氏演戏。
魏妈妈去了不久,就把这院子里二十余个丫头婆子尽数找来,满满当当站了一地。
易永群甩手掌柜做成了习惯,看见这么多人就觉得心里烦乱,一手揉着太阳穴道,“还是夫人你来问吧!”
“也好!”萧氏点头,随即脸色一变,端起主母的架子厉声喝问起来。
老夫人被下毒这这就是天大的事儿,丫鬟婆子们当即都傻了眼,哭天抢地的诅咒发誓说是没有做过卖主求荣的事。
二十多个人逐一询问下来,一无所获。
“二嫂,这么问下去,也不是办法,母亲现在还没醒,这么吵嚷下去实在是不成体统,莫不如暂且缓上一缓,一切都等母亲醒来再说吧。”李氏说着,满目担忧之色的往后面老夫人卧房的方向看了两眼。
“这种事自然是要趁热打铁的,如何能等?”萧氏眉眼一厉,冷声道。
方才她一直装模作样的询问下人们,殊不知等的就是这个突破口。
“我也只是怕这么吵到母亲。”李氏低头啜一口茶,避开她的视线。
萧氏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便是冷声一笑,“什么怕吵着母亲,我看你是心虚了才对吧!”
李氏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她,愕然道,“二嫂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心虚了?难不成我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因为愤怒,她的声音拔高,几乎脱线。
“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你又何故如此紧张?”萧氏反问,随手把茶碗往桌上一搁,厉声道,“你当真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吗?今儿个下午你在母亲这里受了责难,转而不忿都起了歹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也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下午老夫人和李氏起冲突的时候,暖阁里就只有黄妈妈一人服侍,李氏怎么会知道?
黄妈妈是老夫人的心腹,这一点毋庸置疑,也就是说采荷、采青、采兰她们三个当中至少有一个是萧氏的人了?最不济也是受了萧氏的银钱为她充当眼线的。
明乐心下微微一动,对此还是颇感意外。
老夫人身边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和考验的,如果这都信不过的话,可见这侯府里头的水到底是有多深。
“你不要血口喷人!”李氏被当众泼了脏水,自然是无暇顾及这些,猛地拍案而起,反驳道,“我和母亲起了口角是一回事,可是捉贼拿脏,你是亲眼看见我下毒了还是从我那搜出毒药了?二嫂,做人要凭良心,我知道这些年我和母亲的关系亲厚惹了你的眼,你容不下我。既然如此你明着说了,把我们三房分出去单过也就是了,怎么能信口开河,把这么大一个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来?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样颠倒黑白,晚上就不怕做恶梦吗?”
李氏越说越气,到最后就忍不住哽咽起来,抽了帕子出来抹泪。
“母亲!”易明菲峨眉微蹙,起身过去给她抚着后背顺气。
李氏抱着女儿,越发觉得委屈,突然扭头砰的一声跪在了易永群面前,“二伯你是一家之主,又最是公正不过的,眼下永贺他不在府中,您便这么由着二嫂欺辱我们孤儿寡妇的吗?这是存了心的不给我们活路?”
“这你说的什么话?当着下人的面,像什么样子?”易永群沉声斥道,间或又对萧氏使了个眼色。
他是一家之主,如今又占了武安侯的位份,易永贺出门经商不在家,若是萧氏真能拿出真凭实据来倒也没什么,可就像现在这样,红口白牙的污了三房的人,传出去一定会落人口实。
萧氏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而她虽然看不惯李氏,却也分的清主次——
今天的目标是易明乐!
“弟妹你这话就严重了,诚如你之前所言,我这也是为了母亲的安危着想。”难得能让李氏服一次软,萧氏更是乐于见她跪在自己脚下,面上却已经放柔和了表情缓缓笑道,“好端端的,您偏偏是在今天和母亲之间起了冲突,这事儿你也的确是需要给一个说法的不是?”
“说法?你要个什么说法?”萧氏这是诚心刁难,李氏瞬时止了泪,恶狠狠的瞪她道,“若要说到跟母亲之间的嫌隙,二嫂你可比我更有理由做这大逆不道的事。就因为我和母亲起了一次口角,你就要把这么大的罪名栽给我?那我倒也要问问,这些年母亲责难过你多少次?保不准就是你怀恨在先做下的好事,现在却是这般辣气壮的要找我来背这个黑锅给你顶罪吗?”
“是啊,要是如你所言,我和母亲之间的宿怨是由来已久,那这么些年我都忍得了,又如何会到了今天,无缘无故之下反而控制不住了?”萧氏不愠不火,兴致浓厚的和她打着口水官司。
现在她和李氏之间闹的越凶,这场戏演的也就越发逼真。
“你——”李氏一时词穷,眼睛瞪得老大。
“呵——”萧氏悠闲的扯着手里丝帕,眼神却的冰冷讽刺,“而且众所周知,今儿个一下午加一个晚上,我可是半步也没有踏进寒梅馆来。来。”
“所以呢?就因为我来过了,所以就是我了?”李氏反问,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两步走到萧氏面前,霍的转筛向身后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奴才,讽刺笑道,“照你这么说,她们这些每天都可以随意出入母亲院子的岂不是都该送去官府严刑逼供?我是来了寒梅馆不假,难道九丫头没来?黄妈妈不是一直陪在母亲身边?还有现在,侯爷和二嫂你们不也是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寒梅馆的正厅里?是不是也要把你们一个个的都拉去京兆府过堂问一问?”
李氏疾言厉色,满脸的煞气。
“母亲?”易明菲有些瑟缩的上前去扯了扯她的衣袖却被她一把甩开。
“简直强词夺理!”萧氏扭头错开视线,不与她一般见识。
李氏下午刚刚受了老夫人的气,这会儿再被萧氏一激,积攒在心里多年的怨气就跟着一股脑爆发出来。
萧氏不说话了,她反而不依不饶起来,一拉拉起萧氏就往外走,“走!你现在就跟我去雅竹轩搜一搜,若是能找到一丁点儿毒沫子,不用你跟二伯吩咐,我自己绑了自己去衙门认罪,走!走啊!”
李氏这回是真的发了狠,不由分说就拖着萧氏在下人中间排开一条路,转眼已经到了门口。
若论演技,两人当真都是绝佳。
明乐安坐不动,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
“够了!”易永群见两人闹的太不像话,终于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
李氏去不管他,连拖带拽的拉着萧氏就要出门。
“你疯了不成?放手!”萧氏被她拽着,一身的狼狈。
魏妈妈见状,急忙过去帮忙,手脚并用把自家主子从李氏的魔爪里抢回来。
这一番折腾,萧氏的衣裳都被抓的皱了半边。
李氏目光怨毒死死的盯着她。
若在以往,萧氏倒也不惧和她纠缠,但她前段时间刚刚大病一场,体力上自认不是李氏的对手。
“怎么?不敢去吗?”李氏阴测测的冷笑,提了裙子又要上前来拉她,“你不是针对我吗?我今天就让你如愿,现在我们就去雅竹轩看看,我就让你搜个明白,查个清楚!”
“我何时说过针对你了?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眼见着李氏又要扑过来,萧氏惶恐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紧跟着便像是病急乱投医的回头一指明乐,急切道,“今儿下午你不是也在你祖母这里呆过?你有什么话说?”
刚刚往一个主子身上泼了一盆脏水,紧跟着又要扯另一个下水?
二夫人今天是要大发雌威,彻底的铲除异己吗?
刚开始她指证李氏的时候黄妈妈也只当是两人暗地斗了多年,这会儿终于搬到了台面上来,而这一刻,萧氏突然话锋一转直指明乐,别人不觉得,黄妈妈却立刻明白过来——
这才是二夫人的真正目的!
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三夫人不过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拔除眼中钉的九小姐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婶娘的意思,是要将我同三婶儿一同送到京兆府衙门去问话吗?”明乐也是早就等着她这一手,不徐不缓的露出一个微笑,稍稍仰头看向她。
少女的的眸子光影明澈而干净,波光粼粼之下,那一点浅淡的笑意随着眼波化开,却有种说不出的冰凉味道。
但是她这一抹笑,却是太过醒目,因了里面完全不加掩饰的嘲讽意味。
“我原也不过是句玩笑话,但是你三婶认了真,还不依不饶,为了公平起见,你也总要是给个说法的。”萧氏飞快的压下心里的不适情绪,勉强镇定了情绪开口,“而且今儿傍晚那会儿你在你祖母这里呆了那么久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听说你祖母的晚膳也是你陪着一起用的?”
“是又怎样?”明乐反问,眼波微微一闪,从容的抖平了裙子站起来。
弑亲这样大的罪名摆在面前,即便她心里没鬼,萧氏也绝难想象,她这样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家能够镇定如此。
连李氏都忍不住的方寸大乱,她却镇定如斯,连一句气急败坏的追问都没有。
反而让好整以暇等着拿她小辫子的萧氏一时间颇有几分无措。
稍稍定了定神,萧氏放平了语气再开口,“婶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不问你两句,怕是没法对其他人交代。”
算准了明乐不好对付,她索性也就不再口舌上与她纠缠,直接转醒黄妈妈道,“黄妈妈,你一直都是寸步不离跟在母亲身边的,今天下午,母亲的饮食,除了几个贴身的丫头,三夫人和九小姐可曾碰过?”
“这——”明知道萧氏没安好心,黄妈妈虽然心里不快,但也只能如实答道,“下午三夫人服侍老夫人用了杯茶,晚膳的时候则是九小姐给布的菜,可是——”
“行了!”萧氏不等她再说就果断的截断她后面的解释,唇角带了丝冷笑转而看向明乐。
李氏在旁边已经安静下来,这会儿突然像是如梦初醒,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怒声道,“好啊,原来你想一箭双雕,一起把我跟乐儿两个都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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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官高一级压死人
“弟妹,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可以乱说,我与侯爷现在不过是在查问毒害母亲的凶手而已,何来针对你们两房的意思?”萧氏神情倨傲,一点一点把身上衣裳重新整理的一丝不苟。
有易明峰在,她倒是从不曾把三房的人看做威胁,言语之间满是鄙夷。
李氏变色变了一变。
从方才的失控状态中缓过神来,她也清楚的认知到这一点——
只要武安侯府的大权一天还把持在二房的手里,她就不能明着跟萧氏等人翻脸。
否则现在同在一个屋檐下她能有些念想,一旦对方做点手脚把家分了,就再也没有指望了。
李氏心里飞快的权衡,心里越发笃定——
现在还不是能和萧氏正式翻脸的时候。
而萧氏已然是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明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
“什么叫正在查问毒害祖母的凶手?婶娘现在是在和我说话,难道你口中所谓凶手指的是我吗?”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面容冷肃,只拿眼角的余光斜睨萧氏脸上的表情。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块儿,跪伏在地上的一众奴才看着,都各自不觉的抖了抖,使劲的伏在地上,以便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横竖是要孤注一掷了,萧氏倒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眉眼一厉,冷声斥道,“怎么说我也你是长辈,询问你两句也是为了你祖母的安危考虑,这又是用的什么态度与我回话的?是巴不得吃了我吗?”
“现在是婶娘你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是做不来像三婶那样当场和你厮打着讨要公道的事情来,却也由不得你端着一个长辈的架子往我头上乱扣帽子。”明乐不愠不火平静的回望萧氏。
“侯爷,您瞧瞧,这就丫头真是越发的有能耐了,当着你的面就是这般桀骜不驯的态度,这若是在背地里——”萧氏冷冷一扯嘴角,却是略显无力的一声叹息扭头朝易永群看去。
易明乐到底也是大方嫡女,就算是把一条弑亲大罪加诸于她,最好也还是易永群这个一家之主出面才更有说服力,毕竟——
今日在宫中,这丫头已经得了太后的叩头承认,是要册封公主的。
明乐如何不知她心里打算,又怎会由着她在易永群面前挑拨,当即便是出言打断她的话,接口道,“何必等到背地里?只要明日一早陛下册封的圣旨降下来,婶娘你再见我时就免不了要三跪九叩的行大礼了。所以事不宜迟,婶娘要往我头上扣帽子,最好还是抓紧时间,也就只剩下这一晚上的机会了。”
皇室中人都最重德行,易明乐这也是要进宫的人了,萧氏本以为她必定是要谨小慎微的处事,以免落了什么把柄被人传到太后的耳朵里。
却不曾想她竟是这般的有恃无恐,还没有正式被册封,就一定开始高调的拿着身份压人。
“你——”萧氏唇齿嗡动了半天,原是想借故斥责她一两句,但偏偏这丫头的身份今非昔比,她即便是有意奚落都不敢随便开口,万一那句话说的不当,传到太后那里也是藐视皇室的罪名。
萧氏被她噎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明乐冷涩一笑,脊背笔直的亭亭立于她面前,全身上下一股惊人的气势压下来。
萧氏隐隐惊诧——
这份器宇,比起真正金尊玉贵的昌珉公主都比差到哪儿去。
而且昌珉公主因为人过于阴唳狠毒,身上的贵气反而被冲淡了不少,反观眼前的这个丫头,雍容平和之中,那种阔达而从容的姿态,当真是有上位者那样睥睨世人的架势。
萧氏这里正在进退为难,易永群已经破有几分看不下去,不悦的开口道,“行了行了,钱四你叫人去把顾大人请来!”
既然易明乐的身份今非昔比,那就还不如让官府介入此事的好,到时候若有什么事,太后也怪罪不到他们的头上。
萧氏心下一跳,玄机也想通了并未阻拦。
钱四领命吩咐人去了。
易永群便又转向明乐道,“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什么体统?你婶娘性子直,从来都有口无心,不过她有一句话也是说对了,现在是你祖母的安全最重要,你就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
明明是萧氏想要先扣一定目无尊长的帽子给自己,现在却说是不让自己东拉西扯?
这一双夫妻,在某些层面上,真当之无愧是天生一对。
“那依叔父所见,眼下又当如何?难不成真要像婶娘所说的一样,搜府吗?”明乐冷笑一声,往旁边别过眼去。
她却是好奇,萧氏这颠倒黑白的手段到底有多厉害。
“你若是心里没鬼?难道还怕搜吗?”萧氏反问,终于强自镇定下去,为了壮声势,她重新走回易永群身边端端正正的坐好,然后才居高临下说道,“今天弟妹你和九丫头在母亲这里逗留,又碰触了母亲的饮食,我与侯爷也并不是针对谁,只是为了证明你们的清白,还是搜上一搜才能让大家都放心。”
“搜?”李氏眉毛一挑,捏着帕子急切的上前一步道,“就让你这么不明不白的搜了,日后还让我在这府里如何做人?”
“今天有侯爷做主,又是咱们府里的私事,这里没有外人,若是搜过之后证明弟妹你是清白的,二嫂我亲自给你斟茶认错还你一个公道就是。”萧氏招招手让人重新上了茶,一边垂眸抿了一口一边慢慢说道,“今日之事全然是为了母亲的安全考虑,不过就是家务事,若是真的搜不出什么来,我也自然会当众给一个交代,不会让你们白白受委屈。”
老夫人还在里面躺着,而萧氏的话也到了这个份上了,如果还是强行阻挠的话,未免落人口实。
李氏虽然还是不很情愿,脸上也渐渐有了些动摇之色。
萧氏早就没了耐性等下去,冲等在门口的魏妈妈一抬下巴道,“魏妈妈,你带几个妥实的人去吧,把三夫人和九小姐院里都仔细的看看,有没有可疑的。”
李氏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捏着帕子没动。
易明菲看着心里一急,突然上前一步拦下魏妈妈,大声道,“慢着!”
易永群和萧氏俱是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易明菲会站出来大声说话。
萧氏眼中神色不觉的暗沉三分。
易明菲心下略微一颤,然后还是强作镇定的走上前去,对着萧氏和易永群屈膝一礼,扭头看一眼魏妈妈道,“婶娘可不可以换个人去?”
萧氏不悦拧眉:“魏妈妈是我身边的人,怎么你是怕我会做假吗?”
易明菲担心的的确就是这一点,只不过当着萧氏的面却不好直说。
她不置可否的抿抿唇,然后谨慎的开口道,“我记得魏妈妈长子似是在城西的太和堂做学徒的,为了公允起见,也为了不折损婶娘的英明,还是换别人去吧。”
杜太医也说了,能造成梗塞之状的药物有许多种,万一魏妈妈有什么小动作,就足够李氏和明乐两人受的了。
魏妈妈脸色一黑,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萧氏一个眼神制止。
“既然你这么说了——”萧氏假意沉吟,然后抬手一指立在另一侧门边的周妈妈道,“那就让周妈妈和魏妈妈一道儿去吧,两个人一起,七丫头你总该放心了吧?”
周妈妈是李氏的人,魏妈妈是萧氏的人,萧氏的言下之意便是摆明了无意为难李氏——
所以呢?这已经相当于是一种明显的拉拢,告诉李氏,她今天的目的只在于易明乐?
易明菲的眉心紧紧拢在一起,犹豫着不安的看向明乐。
她并不敢真的和萧氏对着干,毕竟在这武安侯府里,二房才是正统,他们一家还在府上继续过日子,跟萧氏翻了脸就不好了。
而她能做到这种地步,明乐已经心满意足。
李氏也是面有愧色,犹豫着迟迟不肯松口。
萧氏便是一挥手道,“早去早回,别愣着了。”
“是,夫人!”周妈妈还在等着自己主子的示意,魏妈妈已经痛快的应了,拉了她就往外走。
“站住!”明乐眸光一闪,突然厉声喝道。
她这一声,音调不是很高,但是语气凛冽森寒,短促的两个字,却是把一种凌厉的气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魏妈妈腿一颤,下意识的止了步子。
萧氏心里冷冷一笑,心道:小丫头到底是小丫头,这就吃不消了?现在闹起来,岂不就是心虚还是什么?
“怎么,你还要拦着?”萧氏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的看了明乐一眼。
明乐原是站在旁边的椅子旁边的,这会儿便是款步上前,走到大厅中间,从灯火聚焦处直视萧氏隐隐透着得意的面孔,字字清晰道,“我不拦着,你们要搜雅竹轩就随便去搜,但是我的菊华苑——”
她说着,突然语气一顿,继而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哪个奴才敢硬闯,我就打断她的腿!”
一字一顿,字字威严,明显是不掺假的。
魏妈妈等人不觉都是一抖,脚下生根钉在那里,迟疑着去看萧氏。
“我说过了,只是搜一搜,以示清白,你三婶都应了,你却这么推三阻四的,莫不是——”萧氏也被她惊人的气势唬了一跳,转而便是自得笑道。
现在易明乐闹的越凶,就越有利于她把这个罪名扣到对方的头上去。
“婶娘,我是不是做贼心虚,轮不到你来评判,总之菊华苑,没有我的命令,就谁都不能搜!”明乐再次打断她的话。
“我不能搜?难不成你还要我报官去请了衙役来搜吗?”萧氏眸光一厉,霍的抬手往门外一指,“九丫头,念在你是晚辈的份上,今儿个我对你已经诸多忍让,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这也是为着你的面子,你可不要这般不识抬举?”
“我的面子?婶娘这话好奇怪啊!”明乐不屑的冷嗤一声,“说来说去倒好像是未卜先知,就认定了是我所为一样,你这是为了谁的面子?又是为了遮谁的丑?这今天这话你若是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怕是回头等祖母这事儿了了,侄女儿也要好好的和你理论一番的。”
“你要理论都容后再说,现在这菊华苑和雅竹轩必须要搜!”萧氏跟李氏纠缠了半天,这会儿已然是耐性告罄,语气十分强硬。
“你要搜也得给我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你搜雅竹轩是说三婶和祖母起了口角,有下毒的动机,我可没有!”明乐寸步不让挡在当前,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你还不是怨恨你祖母将你送进宫中服侍太后吗?这些话关乎皇家,我本也不愿意说的,你这孩子也未免太过狭隘了些。”萧氏冷涩说道到最后又像是惋惜的一声长叹,倒是把个痛心疾首的表情描绘的惟妙惟肖。
“我看婶娘你狭隘,见不得我入宫去吧。”明乐反问,这个时候她也再不给萧氏颜面,一语道破她心中隐秘。
萧氏的脸色变了一变,语气却保持着沉稳大度的样子道,“不要强词夺理了,乘这些口舌之快有什么用?”
“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那里?”两人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候,院子里突然听见钱四怒声斥道。
其他人循声望去,多一会儿钱四已经小跑着进来,满脸凝重之色道,“后门门房那里的曹婆子在外鬼鬼祟祟的。”
一个婆子,易永群自是懒得搭理。
萧氏目光一动,却是一摆手道,“带进来!”
明乐微微闭目缓了口气,心里却知道——
这人必定是为着她而刻意安排的。
钱四应诺而去,不多时就揪着一脸紧张之色的曹妈妈进来,丢在地上。
“见过侯爷,见过夫人!”曹妈妈急忙叩头见礼。
易永群烦躁的拧眉。
萧氏面露狐疑之色的盯了她一会儿,才是不徐不缓的开口道,“大晚上的,你不去守着门房,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曹妈妈从地上面抬起眼睛,像是怯懦的模样往明乐方向瞧了一眼。
明乐冷冷一扯嘴角,并不与她对视。
萧氏察觉她目光的落点,心思一动,就带了几分得瑟,肃然道,“别支支吾吾,有话直说!”
“奴婢——”曹妈妈咬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突然庄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递过去,道,“奴婢这里有两件东西,请侯爷和夫人过目。”
一根银钗,合着一个小纸包。
萧氏狐疑的接过去,“这是什么?”
“这支钗,可能七小姐会有印象,是九小姐的。还有这包东西——”曹妈妈道,一边说一边又像是瑟缩着去看明乐的表情。
奈何明乐自始至终视她为无物,一眼都没与她对视。
萧氏递给易明菲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明菲皱眉,终究是没能撒谎,忐忑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九丫头的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萧氏问道,手里又抖开那个纸包,里面却是些白色的粉末,分量不多,里面还混了点泥土的样子。
曹妈妈犹豫着继续道,“三日前的腕上,奴婢在门房当差的时候发现十少爷的那个侍卫偷偷从后面溜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和九小姐在后面的花园里窃窃私语,奴婢跟过去偷看,就见她把一个纸包递给九小姐,当时奴婢出现,他惊的掉了东西,九小姐更是给了奴婢这钗告诫奴婢不许将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后来奴婢又去花园查看,就从地上取了这些粉末。”
拉进长安,也就是要把明爵也一并带进来。
曹妈妈继续道,“那会儿听说老夫人这里出事,所以奴婢就——奴婢就是觉得那日的事情很反常,所以忍不住过来禀报侯爷夫人!”
“九丫头,你怎么说?”萧氏冷笑着扭头去看明乐。
“婶娘的意思,这东西就是毒害祖母的毒药了吗?”明乐反问,却无一丝惊慌。
“难道你还要否认?”萧氏怒道,“回头等杜太医到了一验就知道了。”
“即便这就是行凶的毒药又怎样?又不是我房里搜出来的。”明乐冷嗤一声,不以为然。
“好,现在就让人去搜,我就不信,你那里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萧氏冷笑。
这一次易明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拦着了。
对方准备充分,明乐也的确是有些凑手不及,略一忖度道,“可以,不过,我要黄妈妈也跟着一并去搜,你的人,我不放心!而且既然是搜,为了公允起见,不能只搜我的院子和三婶的院子,要全府一起搜,包括二婶你那里!”
这便算是明着对上了。
萧氏略一思忖,摆摆手对黄妈妈道,“那就有劳妈妈了!”
黄妈妈神色复杂的看了明乐一眼,带着人去了。
明乐安坐不动,看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长安办事,她向来放心。
曹妈妈伏在地上,身子隐隐有些发抖。
明乐只是阴测测的看着她。
萧氏轻咳一声,刚要再问两句。
“这里闹什么?”一个清冷而无情绪起伏的男声自院外不徐不缓的飘来。
明明不过一句听似闲散的问话,但也许是因着那声音太过清绝冷艳的缘故,声音入耳,竟是在整个厅中产生了一种惊人的震慑力,包括易永群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心神一敛,循声望去。
至于明乐,不过微微诧异而已。
她只是没有想到,宋灏竟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夜色中那男子的脚步从容轻缓,自院外款步而来,所到之处,便是月色的光华也要跟着黯淡几分。
一直到宋灏跨过门槛走进来,易永群才一个机灵从巨大的震惊之下缓过一口气,急忙偕同萧氏等人迎上去行拜礼,态度毕恭毕敬道,“不知道殷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侯爷免礼,是本宫唐突了。”宋灏淡淡说道,却是径自越过他身边朝落在后面的明乐走过去。
明乐看着着唇角不合时宜的一个微小弧度,心里不由的暗笑一声——
这只死妖孽,是又要跑到人前来作秀演戏了。
易永群等人被晾在当场,都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小心翼翼循着宋灏的脚步回头,那目中无人的男子已经风度翩然立于明乐跟前。
“殿下怎么来了?”明乐并不十分拘谨,随口问道的同时略一屈膝。
宋灏却没让她这个礼施下去,众目睽睽之下也是毫不避讳的抬手拖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语气温软道,“等了你许久也不见你回去,所以过来看看!”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了许久?什么叫回去?
莫不是说,方才殷王就一直都在易明乐的院子里?
三更半夜?男女共处一室?
之前他们在做什么?
侍立在门边的采青讶然,飞快的抬头扫了一眼明乐的脸色。
她记得清楚,当时推门进去的时候九小姐已经卸了钗环,正是准备安寝的,如果说那个时候殷王在她房里,那么——
当时那个帐子里?
一惊一吓,采青一张脸上顿时血色全失,呼吸都停了。
易永群的嘴角抽了抽,萧氏和李氏等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万分精彩,一众奴才更是死命的伏在地上,竭尽所能的继续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在宋灏公然出现的那一刻,明乐已经完全的镇定下来,此时听闻他语出惊人,也不再欲盖弥彰的多加掩饰,垂眸笑道,“不是让长安给殿下传信了吗?”
她让长安回去菊华苑,一则确认宋灏走了没有,而更重要的目的则是为了向他借柳扬一用。
柳扬精通医理,如果宋灏是带着他来的,正好可以解眼下的燃眉之急。
而这会儿宋灏来了,长安和柳扬却未出现。
明乐的眉心略微一蹙,下意识的扭头朝院子里看去。
“今日我府上有事,柳扬没有随我一并过来,我让长安去叫他了。”宋灏看出她心中困惑,自觉回道。
即使是长安得要去殷王府找柳扬,那也会比进宫求救的易明爵速度要快上很多。
明乐心里稍安,回头递给宋灏一个感激的眼神。
而彼时易永群等人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慢慢缓过劲来。
“殿下深夜到访,怎的也不叫下人通传一声,微臣也好亲自去门口相迎。”易永群陪着笑,不管这殷王和易明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的官高一阶压死人,他仍是毕恭毕敬陪着笑脸上来献殷勤。
“本王是来见乐儿的,何须劳动武安侯了。”宋灏冷淡说道,言语之间却是半分余地也不留。
易永群正在尴尬,紧跟着却听他话锋一转,调侃笑道,“而且本王倒也觉得你们侯府这门户出入起来方便的很,本王自己走个后门十分惬意,实在是不需要特意通禀一遍浪费人力的。”
他翻了人家后门,分明已经构成私闯民宅的罪名,却偏生还这般有恃无恐。
易永群这一晚上本来就已经焦头烂额,宋灏一来,更让他无所适从,恼怒之下,愤恨的扭头朝跪在门口的曹妈妈看去,冷声喝问道,“你是怎么守门房的?殷王殿下如此贵客到访,也不知道通禀的吗?怠慢了贵客,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侯爷饶命,奴婢——奴婢——”曹妈妈仓皇磕头,但是告饶的话却只说到一半就再无法继续下去。
方才她还振振有词的表示曾亲眼窥见长安和明乐偷走后门去买药害人,并一再申明自己的警觉力是如何了得,可是她连长安那样的高手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反而对殷王潜入府中之事毫无所查,这却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承认了今夜的疏忽,少不得要为玩忽职守挨一顿板子。
而如果推翻之前指证长安和明乐的事情,就会因为诬告主子而丧命。
她不想死,同时也贪心的不想挨打。
所以左右为难之下就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宋灏却不甚关心这件事,只像是好奇的四下里打量一遍这间正厅,不经意间目光突然瞥见之前被易永群拍在桌上的那支发钗,突然眼睛一亮就快步走过去摸过来在手里反复看了看。
“殿下——”易永群摸不透他的心思,满头大汗的跟过去。
宋灏却不等他搭话,已经极欢喜的模样拈着那发钗对明乐晃了晃道,“我就说呢,怎么上次过来见你之后这钗就不见了,却原来是不小先落在你这里。送出去的东西不不好再收回去的,还是我拿走吧!”
说完就大大方方的把那发钗揣进了袖子里。
易永群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也听的脸皮抽搐——
还有上一次?
合着这殷王和九丫头互通款曲已经不只是这一次?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殷王一定要护着九丫头的话,今天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易永群心里的火气已经压抑到了极致,完全顾不得分辨宋灏那些话的意思,只一股脑的把怒气都撒在了曹妈妈身上。
“好一个信口雌黄的老刁奴!”他怒然冲过去,一记窝心脚把曹妈妈踹翻在地,恨声道,“说!是谁指使你冤枉九丫头的?偷盗主子的贴僧物已经是死罪,你居然不思悔改,做出无赖嫁祸的勾当来,真当我武安侯府没有规矩,由着你一个老刁奴颠倒黑白无事生非的吗?”
“侯爷,侯爷饶命,奴婢没有,这钗真的是九小姐送给奴婢的,侯爷明察,我没有偷盗啊。”曹妈妈抱着胸口在地上打滚,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易永群已经无心再听她的辩解,紧跟着又狠狠踹了他两脚,喘着气道,“还不说是吗?到底是谁,是谁指使你污蔑九小姐的?把话说明白了,我就给你个全尸,否则我拉了你一家老小去充军!”
曹妈妈抖了抖,猛地止了哭声,惊惧万分的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哀求道,“侯爷!老奴知错了,求您不要累及老奴的家人,老奴给你磕头了。”
说着就是砰砰砰一连串的响头扣在地上,不几下,地砖上已经染了一层的血渍。
宋灏面无表情的四下里打量着这屋子里的一众摆着,反而对他们府上这事关生死的家务事完全的无动于衷。
正在乱糟糟的时候,外面采荷急匆匆的引着几个人跑进来,禀报道,“侯爷,顾大人到了!”
说着往旁边一让,引了顾大人进门。
这个时辰,顾大人显然是从家里被硬拉来的,官服也没穿,只穿了一身普通的便袍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而彼时与他同来的还有长安和柳扬。
“侯爷!”顾大人进门先对易永群拱手一礼,再一见宋灏便是冷一冷,然后疾走过去行礼道,“微臣参见殷王殿下!”
并不多言,也不打听宋灏在此的原因。
“侯府出了这样的大事,顾大人来此当是公干吧,不用拘礼,你忙你的便是。”宋灏随意的一挥手。
明乐却不管他们寒暄,早就一把抓起桌上的那半包粉末塞给随后进来的柳扬道,“我祖母被人下了毒,应当就是这种药沫,爵儿进宫去请李太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祖母就在里面,你精通药理,先帮我看看,如果确定是这种毒的话,看能不能尽快帮她解毒。”
除了宋灏,在场的其他人倒是头次听说殷王的这个手下精通医理。
柳扬捏了那半包粉末在手,明乐也不容他拒绝,直接给立在旁边的采薇使了个眼色,道,“你带柳扬进去给祖母诊脉,我跟二叔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会儿就进去。”
“是。小姐!”采薇应声,引着柳扬进了后面老夫人的卧房。
前厅这里,易永群请了宋灏和顾大人入座,又命人上了茶。
横竖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无法回头了,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逼问曹妈妈。
凭空跳出来一个殷王搅局,曹妈妈自知大势已去,战战兢兢的只知道告饶。
“曹妈妈,谋害祖母这就是死罪,而且你手里既然拿着那些粉末,就分明表示你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怎么着?你是要替你的主子把这个罪名扛下来了?”明乐浅啜一口茶,然后起身款步走到曹妈妈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的身影纤细,但在这个时候,那一剪薄影罩下来,也足够压断曹妈妈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曹妈妈脸色惨白的抬头看着她,颤声道,“九——九小姐——我——老奴——”
她的目光把持的很好,便是这个节骨眼,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也没有四处去寻她主人的眼色示意。
“之前你口口声声说见到长安与我买了这药粉进府,可是以长安的身手,你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他,既然这药粉不是从他那里得的,你拿着,就要给个解释,否则的话——”明乐凤目一挑,明明是个含笑的表情,但全身上下透露出来的煞气还是让人肝胆俱寒。
“我——我——”曹妈妈无法自圆其说,额上豆大的汗珠开始不住的往下滚。
“小姐!侯爷!”采薇去了不多时就从后面的卧房快步出来,脸色凝重的过来扯了扯明乐的袖子道,“柳侍卫已经为老夫诊了脉,也比对过曹妈妈的那包药,证实老夫人中的毒就是那一种!”
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萧氏原想是一举扳倒明乐,却不想这曹妈妈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当即动了肝火,怒然一派桌子道,“贱奴,还不说,你这些药是从何处得来?到底为什么要嫁祸给九小姐?”
即便是这么问,她也还是希望曹妈妈能死撑到底,仍是咬死了把这事儿推给明乐。
曹妈妈抖了抖。
却奈何她与萧氏的想法却是截然相反。
谁都看出来了,这九小姐的后台强硬,只一个殷王挡在这里,谁能扳得倒她?
他说一句簪子是他掉的,即便不是那也是,谁会信她一个奴婢而去打殷王的脸面?
所以这一次,她完全是自不量力,自己找死。
曹妈妈一咬牙,突然眼神一厉。
明乐心里暗叹一声不妙,下一刻已经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门柱撞去。
“拦——”李氏一惊,噌的从座位上站起来。
然而一句“拦下她”只喊出一半,已经是轰的一声闷响,似乎房梁都跟着震了震。
曹妈妈身子已经摔在了地上,鲜血从额头上奔涌而出,很快就把一张老脸染的辨不出模样。
易明菲脸色煞白,不忍的往旁边别过脸去。
不得不说,相较于前几个月,她现在的胆子已经算是打了好些。
“侯爷,夫人,这老刁奴畏罪自戕了。”采荷颤着手过去勉强试了试曹妈妈的鼻息,噗通一声跪软在地。
“这——”屋子里的女眷都被这血腥的场面震住。
半晌,李氏浑浑噩噩的重新跌回椅子上,喃喃道,“这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说着慢慢缓过神来,抬头朝上首的易永群看去。
宋灏横竖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淡定品茶。
顾大人在他面前,也不贸然开口,在旁边看着。
易永群是没见过这后宅内斗的惨烈,竟也是被这场面震着,捧着茶碗的指尖隐隐带了几分颤抖。
“本来所有的线索都直指曹妈妈的,这便是要断了吗?”萧氏皱眉,不禁觉得惋惜,想了想又扭头对易永群道,“还是叫人去搜一搜这贱婢的屋子吧,保不准会有别的证据留下来?”
易永群神色凝重的看她一眼,刚要点头,外面却是黄妈妈气势汹汹的闯进门来,肃声道,“不用搜了,证据老奴给带来了!”
黄妈妈是家里的老人,跟着老夫人,为人又极为和气,这般凶神恶煞的表情众人却是头一次见。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黄妈妈径自进门,黑着一张脸,完全不顾在场有多少主子贵人,抬手一挥,“抬进来!”
两个护院用担架抬着个身板宽厚的妇人从院外进来,小心的把担架放在屋子当中。
那妇人亦是满脸的血色,额头上一个血窟窿,竟是跟曹妈妈的死状无二。
众人不由的勃然变色,萧氏眼中闪过一丝惊惧的情绪,下一刻突然尖锐的叫喊一声扑了过去,抱着那妇人的身子大叫道,“魏妈妈?魏妈妈?”
“妇人不用叫了,魏妈妈已经畏罪自杀了!”黄妈妈腰杆儿笔直的斜睨她一眼,声音冷冰而带着恨意。
萧氏怔了怔,眉心拧成了疙瘩狐疑的抬头朝她看去,“什么畏罪自杀?黄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黄妈妈从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没正眼看她,直接往前几步走到易永群面前端端正正的跪下,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道:“这是奴婢们搜到兰香居的下人房里从魏妈妈的枕头里面拆出来的,初步断定就是曹妈妈手里拿的毒药,老奴本来是想带了魏妈妈来给侯爷亲自询问的,可是她见东窗事发就撞了门框,人已经死透了。”
黄妈妈的声音冰冷,表情也冰冷。
她对老夫人忠心耿耿,谁动了老夫人,那就是死不足惜。
“毒害老夫人,又陷害九小姐,的确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不等易永群表态,黄妈妈已经继续道,“可是奴婢私以为魏婆子她一介下人,没有这样做的理由,背后必定受人指使,而起如果真是她一人所为,又何至于不敢过来和侯爷当面陈情而选择轻生?可见——她这是要舍命保护背后主使的。”
她不在乎得不得罪萧氏,只要能为老夫人要一个公道,其他的都无所谓。
魏妈妈是萧氏乳母,跟着萧氏一起进的易府,若说她会为了谁而舍生,那么就只能是萧氏。
萧氏怔了一怔,这才从悲痛中回过神来,扑过去一把推开黄妈妈道,“黄妈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是怀疑我?”
“不是怀疑,是证据确凿!”黄妈妈肯定到,容色没有一丝动容。
“魏妈妈就是人证,这包药就是物证!请侯爷明断,给老夫人一个公道。”黄妈妈道,声音处处透着果决和狠厉。
萧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易永群也深知萧氏近年来对老夫人的不满,不自觉的就有几分信了。
但如果真的证明是萧氏,这便是一件了不得丑事。
他犹豫了一下,明乐却是顺势上前捏了那药包交给采薇道,“送进去让柳扬给辨认一下,是不是祖母中的毒?”
“是,小姐!”采薇应声,捏着纸包进去。
“侯爷!”萧氏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将那去抓易永群的袍子就要辩解。
“你给我闭嘴!”易永群沉声怒道。
萧氏一怔,张了张嘴,但是看着他杀人一样的眼神,竟是真就没能说出话来,心里忐忑不安,额头上开始隐隐有了汗湿。
魏妈妈为什么会自戕?这分明就是往她身上泼脏水,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心思烦乱,不住的胡乱猜测。
采薇去了不久就回来,脸上更是难看几分。
“怎么样?”易永群看她的脸色心里已经了然,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采薇咬着下唇,悲恸的点点头。
她也曾是老夫人的身边人,对老夫人感情深厚。
“贱人!”易永群一怒,歇斯底里的对着萧氏怒骂一声。
萧氏身子一颤,突然就软在了地上。
“二叔,现在祖母还生死未必的躺在里头,你是一家之主,这件事——我想应该不需要外人插手来处理吧?”明乐站在当前,神色漠然盯着主位上的易永群。
这个二叔,虽然平庸,但对老夫人还是孝顺的。
若是放在以前,明乐也不敢说他对这件事会持有一种怎样的态度。
但是现在么——
没了武威将军府做后盾,这就是萧氏的致命伤。
明乐已经当面撂下话来了,又是当着宋灏和顾大人两个外人的面,即使是家丑,到了这会儿也完全撕掉了遮羞布。
易永群的脸色阴沉的快能滴下水来,狠狠的瞪着萧氏。
“侯爷!”萧氏心里一抖,已经隐约猜到他心里的想法,忙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他脚下去抱了他的靴子,哭喊着恳求道,“侯爷,贱妾一是一时糊涂啊,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害母亲,母亲的中毒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临时起意,想顺水推舟把这事儿引到九丫头身上。侯爷,我们二十多年的夫妻,你相信我,相信我啊!我是真的不曾有过加害母亲的心思。”
“你说你没有?从魏妈妈那里搜出来的毒药又当作何解释?”易永群的喉结上下滑动,后槽牙磨得咯咯响,死盯着她一刻也不肯眨眼。
“我不知道!”萧氏哭着不住的摇头,大力之下头上发簪落了一支,落了几缕发丝在遍布泪痕的脸上,样子狼狈无比。
她死死的抱着易永群的腿不放,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急切道,“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为了故意陷害我才把那东西塞到魏妈妈的房里的,对,一定是这样,侯爷一定是这样的!”
“有人要陷害你?”易永群的冷笑声一声高过一声,配合上那阴测测的脸色很有几分瘆人。
“亏得你还有脸说出口!”就在萧氏满怀希望看着她的时候,他却突起一脚将萧氏远远的踢开,霍的起身,一阵风似的冲到门口对着院外侍立的家丁护院大声道,“来人,先给把这个贱人拖出去打三十个板子,然后再交给顾大人带回衙门追究她的杀人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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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试着信我一次
平素里,这侯府后院虽然都是萧氏当家,但到底易永群才是名正言顺的易家家主。
立刻就有几个护院冲进来,不由分说把萧氏架出去。
“侯爷,不要,不要啊!”萧氏惊慌失措的大声呼救,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还是死狗一样被人强行拖到了院子里。
这一刻她却是空前的绝望,甚至是恨不能直接被带去了衙门过堂来的痛快。
易永群给她的这三十个板子分明就是为了泄私愤,若是直接跟着顾大人去了衙门,了不得就是按部就班的过堂受审,断不至于白挨这三十个板子,受这样的皮肉之苦。
易永群正在气头上,也是说一不二。
萧氏被拖出去,院子里紧跟着就响起噼里啪啦重板落在皮肉上面的声响,间或夹杂着萧氏凄厉惨绝的叫嚷声和告饶声。
“打!给我狠狠的打!”想着这女人在自己的眼皮子的底下对自己的母亲下毒,还害的自己在人前尽失一家之主的威严,易永群心里的怒火更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站在门口不住的狠声催促,“谁都不准偷懒,给我往死里打!”
一众家丁心中忐忑,原来惦念着易明峰面子思忖着要不要手下留情,这会儿被他嚷的头皮发麻,哪里还敢徇私,个个都是轮圆了膀子,胳膊粗的大棍狠狠的往萧氏身上招呼。
自从进了这间屋子,宋灏的唇角就一直带一丝和他平常的气质十分不相称的雅致的笑容。
这会儿更是亲手斟茶推到小桌的另一侧,声音平缓对明乐道,“别站着了,过来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他那姿容绝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保持着一个疏离冷淡的态度,却似乎——
是对自己这位未来的义妹格外的上心。
或者说不只是上心,而是体贴关怀的有些过了头了。
单从今天这事儿上头看,更是护短的很。
谁都知道他现在纡尊降贵坐在这里是给易家九小姐撑腰的,可偏偏又不能点明,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来。
顾大人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他落在杯盏之上修长的手指,嘴角肌肉一阵微小的痉挛过后就淡定从容的移开视线——
他今天到场,不过一个摆设而已。
他很清楚这些高门大户处理这种事情的惯例,即使现在易永群在盛怒之下完全不顾夫妻之义以及在人前的颜面,等过一会儿稍稍冷静下来一定还是会选择息事宁人,把这事情捂在自家后院里私了的。
并且他也清楚世子易明峰在这侯府内院里所占的分量地位,萧氏到底是他的生母。
所以,以不变应万变,顾大人也就只做消遣在旁边坐着看戏了。
宋灏的盛情难却,明乐顺从的走过去,双手捧起杯盏认真的品茶。
隔着一张小小的方桌,两人之间的距离极为有限。
宋灏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唇角始终带着那个对他而说已经足够招摇的弧度默默的凝望她。
不过就是为了巩固她在姜太后心里的分量,要不要做的这么欲盖弥彰?
虽然心里被他看出了几分不自在,明乐却也不点破,依旧以一个极端优雅而镇定的表情垂眸抿茶,眼角的余光却是时而飘过去打量坐在斜对面的李氏一眼。
易明菲是没见过家里这般行刑的阵仗,脸色发白,眉头皱成了一团,身子亦是有些不易察觉的轻抖。
李氏握着她的手,算作安抚,眼神却带几分晦暗和不安的扯着脖子去看院子外面的动静。
有易永群看着,下人们不敢徇私,待到三十个板子打完,萧氏已经奄奄一息,一团乱泥似的趴在了院子里,腰部以下血肉模糊,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而上身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侯爷,三十个板子打完了!”钱四大气不敢出,使劲垂着头上前回禀。
萧氏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哀哀的哭,声音却断断续续,恍若深夜里哀鸣的魂魄一般近乎听不出实质。
李氏是到了这时候心里才一阵一阵的开始发虚,手关节用力一缩扣紧易明菲的手指。
易明菲低呼一声,轻声道,“母亲,你抓痛我了。”
李氏一惊,急忙松了手。
对面明乐捧着茶碗飘了一眼柔和的笑意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氏突然触了电一般,猛地自座位上弹起来。
易永群本来已经走到顾大人面前,刚要说话,却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一下。
李氏察觉失态,但再要掩饰的时候已经晚了,不得已硬着头皮上前道,“二伯,还是我去叫人拿些金疮药给二嫂敷一敷吧,回头就算是到了牢里,也总不好——”
李氏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这萧氏到底也是堂堂武安侯夫人,这般模样,便是扔到了牢里也难免让人看笑话。
易永群皱眉,扭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心里不觉带了三分犹豫,语气却是依旧强硬的冷声道,“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你管她的死活。”
李氏不与他多做口头上的打算,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就转身往偏厅走去,显然是去找药了。
打了萧氏这三十个板子的空当,已经足够易永群冷静下来。
此刻再被李氏一打断,他便隐隐觉得不妥——
萧氏到底也是她的发妻,如今带着这一身伤,若再要去过堂,打的也是他的脸面。
只是说出去的话,亦是如同泼出去的水,此时他人都站在了顾大人的面前反而略有几分为难起来。
顾大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于是抬手一让,示意易永群落座道,“到底是死无对证,这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侯爷怎的就跟夫人动了真格的了。”
到底是别人家的家务事,故而他的言辞也颇为隐晦,说着就垂眸佯装喝茶掩饰。
易永群找到台阶,便不急着发落萧氏,也跟着坐回椅子上。
李氏去了偏厅,不一会儿就拿了金疮药急匆匆的出来,一边道,“这一时半会儿,也实在寻不到什么好药,这也只能先将就——”
话到一半,看见这厅中突然沉寂下来的气氛,她的话茬也跟着瞬时打住,僵硬的止了步子。
萧氏受了三十个板子,已然是个不小的教训。
眼见着这场戏唱到这里已经差不多,明乐这才慢条斯理的抬眸看向易永群,皱着眉头道,“二叔,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今天是婶娘她一时想差了做错了事,您这三十个板子已经算是惩戒,难道还真要把她送去过堂不成?”
李氏心头一跳,却是万没有想到易明乐会站出来替萧氏求情。
这分明就是个棒打落水狗的好时机,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意思?万一让萧氏缓过这口气来——
李氏有些慌乱,竭力保持镇定之余,握着手中瓷瓶的手指都隐隐有些泛白。
易永群同样狐疑了一瞬,不过他倒是从没把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侄女看在眼里,略略一想就觉得她终究是个孩子心性,可能是不忍看这血腥的场面。
这样一个现成的台阶摆在眼前,他心里一松,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怒容,冷哼道,“那个贱人也太有恃无恐了,若是不将她送官究办,我如何能给母亲一个交代?”
言辞之间却顾着老夫人,而全然忘了萧氏之前的供词是针对明乐的成分居多。
这一家人,从来就没把自己这一房的人当人,明乐早就习以为常。
“既然是为着祖母着想,叔父就更应该饶了婶娘这一次了。”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明乐面有忧色的回头看了看后面老夫人卧房的方向,道,“祖母现下病着,家里万万见不得血腥的,再者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到底也是不体面,祖母最是看重咱们侯府的声誉,回头等她转醒,若是知道二婶被送了官府究办,怕是心里也不会好受。”
这话才是正中易永群的下怀。
“顾大人我已经请来了,难道是要我为了那个贱人出尔反尔吗?”明明脸上暂且松了颜色,易永群仍是板着脸。
“您叫顾大人来,是要审理命案的,现在祖母不是暂时无恙吗?”明乐道,当真就是语重心长的开解起来,“而且虽然从魏妈妈那里搜出了赃物,可是现在能直接为这件事作证的魏妈妈和曹妈妈都已经畏罪自裁,婶娘的嫌疑固是无人帮着洗刷,可到底那两个奴才也不是亲口指认她的。真要细究起来,这事儿还是有待进一步的追查的,您现在把婶娘交给顾大人,岂不是为难顾大人吗?”
若是犯人,便是直接收监。
可武安侯夫人,如今身上又带着伤,带回去了要如何安置,的确是给顾大人出了个难题。
顾大人自是不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于是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侯爷若是有需要,下官可以介入帮着调查此事。只是老夫人的身子眼下才是最打紧的,既然没有明确的人证指证夫人,让她暂且留在府上养伤也是无妨,回头等有了进一步的线索,本官再行开堂审理也是可行的。”
“这样会不会坏了京兆府的规矩?”易永群假惺惺道。
“侯爷与本官是同僚,彼此之间无需见外,即使嫌犯暂留府上,本官相信侯爷也不会徇私,让本官为难的。”顾大人笑道。
得了这话,易永群才算是完全放下心来,犹豫了一下,就对钱四挥挥手道,“也罢,先把那贱人拉下去,找间屋子关起来,给我看管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也不准放她出来。”
“是,侯爷!”钱四急忙应下,到院子里指挥人把萧氏拖了下去。
明乐看着院子里的动静,一丝冷笑才是慢慢爬上嘴角,不过也只是一纵即逝,随即她便是飞快的冷静下来,抬眸对长安使了个眼色道,“这会儿钱管家正忙,长安你去帮忙吩咐下去,今晚发生的事情终究是不体面的,让阖府上下都给我把口风把严实了,谁敢对外透露一个字,当心他们的舌头!”
萧家倒台之后,易永群就不怎么待见萧氏了。
今天萧氏又闹了这么一出,以明乐对易永群的了解,她几乎可以确定,今日只要把萧氏往哪个屋子里一关,短时间内他是绝对不会再管的了。
易明峰不在,易明心在宫里,难以互通消息,现在她再把府上的消息全面封锁,就是用来防易明真的。
这样一来,萧氏便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易永群自然不会想这么多,也觉得这是丑事应当遮掩,很顺理成章的已经挥手示下,“就找九丫头的意思办,谁敢乱嚼舌头,就打发了变卖出去。”
“是,侯爷!”在场的一众下人如蒙大赦,纷纷叩首应下。
长安与暗处和明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也下去安排。
李氏心明如镜,看着明乐的眼神里,神色莫名涌动,很有些说出的意味。
这个丫头,当真是狠绝了,萧氏挨的这三十个板子,如果不及时医治,不送命也得残废,以易永群现在的状态肯定是不预备救治的,所以,她出面不让顾大人插手,便是存了让萧氏不得好死的心么?
暗暗心惊之余,李氏背后已经不知不觉爬上一层细汗。
因为老夫人的毒还没解,顾大人也不好立刻告辞,就和易永群寒暄着闲聊了一阵。
再过一会儿,易明爵就从宫里带了李太医回来。
“李太医!”易永群急忙起身迎上去。
“侯爷,听闻老夫人抱恙,不知此时状况怎么样了?”李太医道,一边被易永群引着往里走,走了两步才发现宋灏居然也在场,不由的怔愣片刻,诧异道,“怎么——殷王殿下也在这里?”
“刚好在府上做客,我的侍卫也通一点药理,暂且在里面帮忙。”宋灏道,对李太医的态度倒是难得和气几分,略一侧身道,“老夫人还未脱离危险,有劳太医了。”
“医者本分,殿下严重了。”李太医道,心里仍是不解,宋灏何以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武安侯府。
易永群等人跟着李太医匆匆往后面老夫人的卧房行去。
“阿九!”易明爵快走两步迎到明乐面前,谨慎问道,“你没事吧?”
想都不用想,今天这事儿又是冲着他们姐弟来的,只是这会儿却不是询问详情的时候,所以易明爵便问的十分隐晦。
别的都可以暂且放放,明乐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没事!”明乐回他一个宽慰的眼神,掏了帕子给他擦拭额上汗珠,一边道,“这一趟进宫还顺利吗?可有什么差错?”
“有太后的令牌在手,能有什么事?”易明爵回她一个笑容,从她手里接了帕子,脸色仍然分外凝重,“祖母怎么样了?”
“柳扬在里面,毒药已经找到了,应该没什么事。”明乐道,牵了他的手往里走,“走吧,我们也进去看看。”
“嗯!”易明爵点头,手里抓着那帕子正要擦脸,突然间却是精神一紧,下意识的循着胶着在自己身上的两道视线一抬头,赫然发现站在灯影之下的宋灏。
易明爵的眉心不觉微微一跳,脚下步子就慢了半拍。
明乐察觉的他的异样,蓦然回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想起来,宋灏也在场。
易永群和李太医等人已经去了后面老夫人的卧房,他却还站在内室的入口处未动。
那男子依旧是一身看上去略显单调的白色长袍,容貌清绝于世,宫灯发出的绯色的光影落在他的眉宇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乐恍然觉得,那男子惯常空冷的眸子里竟是倒映出几分朦胧的意境来。
明明是纷扰嘈杂的一间屋子,他站在那里,还是硬生生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哪怕是一语不发那般沉静的表情静立不动,也能让人在凡尘纷扰中只见他一人。
很奇怪,这个男子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以气势压人,而自是有那么一种气韵风华,让人完完全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这是头一次,明乐这般静下心来用一种客观的视线审视他。
以前她就只道这个男子内里蕴藏的气势惊人,这会儿细品之下才像是突然有所顿悟——
在他身上,真正能够突显气质的仿佛是另一种更难琢磨的东西。
当然,他本身的气势的确是强悍而不容忽视的。
宋灏站在那里未动,似是在等她。
此时目光自然的落在她和明爵交握在一起手指上,目光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乐眉心一蹙,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手指突然恍如痉挛般瑟缩了一下。
易明爵自然是感觉到了。
“殷王!”他对宋灏,却是从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微微一笑,坦然牵着明乐走过去,在宋灏面前站定。
三个人的心神俱是一晃。
易明爵暗暗提了口气。
今日这样的状况,即使他对宋灏心存芥蒂,也总是要道声谢的。
下一刻里面隐约一阵脚步声,却是柳扬快步从后面退出来。
“易老夫人的状况怎么样了?”宋灏道,声音平平,听不出任何关切的味道。
“属下给老夫人施了针,让她把胸口积压的淤血先吐了出来,那药沫子,交给李太医了,他说有解。”柳扬道,见到四下无人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顺带着又补充,“好在不是烈性毒药,否则老夫人也撑不了这么及,等人来施救。”
宋灏不动声色的接了,就势塞到袖子里。
听闻老夫人还有的救,明乐和明爵两姐弟心口悬了一晚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深吸一口气,易明爵态度庄重的对宋灏拱手一礼,“今彤事,还要谢过殷王和柳侍卫的援手。”
这种场合,柳扬自然是没有资格搭话的,于是只做不闻,站在一旁。
宋灏的态度也很冷淡,只就象征性的扯了下嘴角,对柳扬道,“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就走吧!”
“我送殿下出去。”易明爵也不挽留。
宋灏不置可否,只是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侧目看了明乐一眼就不再说话。
易明爵的眉心微蹙。
“还是我送殿下吧!”明乐心下无奈,抬手扯了下明爵的袖子,“忙了一晚上了,你进去看看祖母吧。”
“也好!”易明爵不很放心的看了宋灏一眼,却是没有反对,转身匆匆去了后面。
“殿下请吧!”明乐一笑,先行一步引着宋灏往外走。
宋灏莞尔,抬脚不徐不缓的从容跟上。
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虽然已经三更过半,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下人们来来往往的收拾打点,注定一个不眠夜。
两个人穿过花园,沿着小径慢慢往后门的方向走。
因为沿路不断有侍婢往来,所以便自始至终的保持沉默。
明乐一路把宋灏送出了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下才终于扬起脸去正视他的面孔道,“今晚的事,还得要多谢殿下帮忙解围。”
“在你的计划里,本来就没有我,你要谢也该是谢柳扬的,只不过你这个谢,我不收,自然也就没有再对他说的必要。”宋灏淡淡说道,语气平缓安定,再没了一丝一毫方才在众人面前那种柔和纵容的姿态,只是玩味着把柳扬之前给他的那个纸包从袖子里掏出来。
那个纸包,是从魏妈妈的枕头里搜出来的所谓“毒药”。
而宋灏这话听似没头没脑,明乐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
她让易明爵去找李太医是为了老夫人的安全考虑,也是保险起见,而同时让长安去找柳扬,一则为了老夫人,更大的目的为的却是嫁祸萧氏,反客为主。
魏妈妈枕头里的粉末便是她让长安偷偷塞进去的,当然,并不是真的毒药,而她估算好的是,即使长安须得去殷王府找到柳扬,那也肯定会比进宫去的明爵快上很多,一则柳扬的医术她信得过,可以先来帮老夫人续命,二则——
柳扬是宋灏的人,会帮她圆谎。
当然了,如果是柳扬一人前来,萧氏或许还不会那么容易就方寸大乱。
宋灏一并出现,自然就事半功倍。
曹妈妈的出现虽然不在考虑之内,却也无足轻重。
然后所有的事情便都如她所料的那样,老夫人生死未卜,正在人心惶惶的时候,从魏妈妈枕头里搜出来的假药果然没人细究,直接就信了柳扬的说辞。
曹妈妈到底一个粗使仆妇,即使她指证了自己,矢口否认推了就是。
而魏妈妈不同,她是萧氏的左右手,东西只要是从她那里搜出来的,就相当于是给萧氏定了罪了。
同时,曹妈妈意外献上的那一点药沫儿,歪打正着也正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魏妈妈那包东西就是毒药的可信度。
现在萧氏已经被易永群冠上了凶手的罪名,易明峰又不在,这事儿也就相当于一锤定音了,这包东西自然是要顺手牵羊带出来处理掉的。
宋灏能猜透她的布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明乐也不反驳,伸手就要去接那纸包。
“你们府上人多眼杂,这个还是我帮你处理掉吧。”不曾想宋灏只拿了那纸包在手里捏了捏,随即又自行收回袖子里。
明乐想想也是,遂就点头,“也好!”
宋灏仰天呼出一口气,然后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明乐道:“易老夫人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痊愈,明日入宫的事儿,你还是跟母后陈情,缓两日吧,人之常情,想必她也不会拒绝。”
宋灏突然这么一说,明乐这才突然想起之前在菊华苑里他们之间未完的话题,瞬间敛了神色,扯着宋灏的袖口将他往旁边拉了两步道,“之前你跟我说接管御林军的事,还是直接推了吧。”
宋灏的目光落在她握着他袖口的指尖上,怔了怔。
明乐却无暇顾及他那点不合时宜的小心思,神色凝重的继续分析道,“既然明知道他是没安好心,又何必冒险?说是要你接替惠王的差事统管御林军,但到底也是你在盛京的根基浅薄,这十万御林军他明面上说是交给你统帅,私底下真正听命于谁你比我有数。他要借此困你于京中,一旦你接手了御林军,他下一步必定会以山高水远,一人难以分身兼任两职为由让你放弃南疆的兵权。既然明知道是陷阱,又何必做些无用功和他做多纠缠,还是直接回南疆吧。”
孝宗对他,到底有多少敌意,没有人比宋灏自己更清楚。
“再看看吧。”宋灏抿抿唇,却仍是给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明乐的眉心不觉拧紧,抓着他的袖口更加用力几分,“何必呢?经过今晚的事,相信不仅的是太后,就连皇上也会认定了你我之间欲盖弥彰的关系。揣测通透了太后此举的意图,他自信手里有了筹码,你这个时候‘负气’出走自是再合适不过的。”
姜太后因为误会他对明乐有意而强行将明乐索要在身边,孝宗也不是瞎子,稍一打听也会知道其中内情,从而便会更加笃定,姜太后心里还记得当初的誓言,不曾有过变节的心思。
这样一来,他若坚持回南疆,相对而言,孝宗只会更加放心一些。
这个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这也是他当日和明乐开诚布公开出来的条件。
一切都是按照他们计划中的方向在发展,现在唯一的不同就是——
明乐的身份,会由他原先许给她的殷王妃变成义阳公主,他的义妹。
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样的小差错也在情喇中与大局无碍,可偏偏,从今天的宫宴上出来,他的心里就横了不长不短一根刺,卡在胸腹之间,怎么琢磨都不舒服。
“你就这么想我走?”宋灏笑了笑,唇角自然翘起一个弧度,那神色退去阴鸷,于皎皎月色之中反而有了几分柔和的味道浸透出来。
这个笑容太过寻常,明乐一时微怔。
宋灏的笑容只在唇角一闪,紧跟着垂眸下去,缓慢的探出手指,似是兴味很浓的用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慢慢裹住她犹且停留在他袖子上的葱白指尖。
最初的迷茫过后,明乐恍然有些明白了他下一步的意图。
她下意识的想要抽手避开,却不知道为什么指尖只是略一震颤,便仿若是被人禁锢了行动力一般,再也动不了分毫。
宋灏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慢覆盖了她皮肤的色彩。
他的掌心温和而干燥,抚在她的手背上。
轻柔的一个动作,两个人的肌肤熨帖着靠在一起,并再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但仅仅只是这样,也仿若是有一种隐约暧昧的气息在空气里慢慢升腾起来。
“你——”明乐的嘴唇动了动,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了一点轻微的涩哑。
宋灏一直没有再看她的脸,目光专注而认真的钉在两人交握的指尖上。
还记得那一天,她拽着他的袖口将他从山上牵着一路下来时候的感觉,那似乎是许多年来的头一次,他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备和冰冷外壳的内心被什么东西缓慢的化开一层微漾的秋水,让他毫不设防的去信任,并且希望依赖,顺从的被她牵引着走了一路。
当然,那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罢了。
他这一生的道路,从头到尾只能由他自己的去开拓,谁都不能靠。
半晌,明乐看见他唇角缓缓牵起的一个孤独,和着平淡而低哑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比起义阳公主,其实我耿耿于怀,更希望明日将给你冠上的是殷王妃的头衔。”他说。
明乐如遭雷击,整个人落在他的臂弯里,身子僵硬的不知如何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知道,她所需要,不过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一块足够高的垫脚石而已!
明乐的嘴唇动了动。
宋灏却是完全明白她心里的想法,猝不及防从喉咙间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继续道,“即便只是做你的垫脚石,但是对我,这两者,却是截然不同的。”
然后下一刻,还不等明乐把他这话里的意思品位的透彻,便突然觉得脑后重力一压,她便身子前倾,被压入一个宽厚,气息却略显微凉的怀抱里。
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之下,明乐耳后一红,心跳速度不觉的加几拍。
今夜的宋灏,似乎格外的多愁善感啊!
因为弄不清他的真实意图,明乐并不敢强行挣脱,但这样暧昧的姿势依在一起,却是让她越发的不自在。
全身僵硬,手指死死的攥成拳头垂于身侧,为了转移注意力,明乐还是定了定神,勉强开口道,“不过是意味着您在太后面前又输一局罢了。怎么都是亲母子,现在的胜负输赢有什么打紧?”
虽然姜太后的举动处处都在压制宋灏,但明乐心里却始终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母子二人,其实并未离心。
“你不懂!”诚如明乐所言,不过一个口是心非的借口罢了,不曾想宋灏却是接口回了她,轻缓而略带暗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穿透发丝的脉络,一点一点在耳畔化开,“我这一生,注定了要做无往不胜的强者,我从不知道依靠别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别做像我一样的人,如果可以,就试着信我一次,至少在这一刻,我对你,是没有算计也无所图谋的。”
他这一生,身在高处,因为背负太多,体会到的,满心满眼都是薄凉的滋味。
眼前的这个少女身上,同样承载了很多,有时候他会觉得是从易明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可是每每见她对待易明爵时候那种柔软的眼神时,又知道,她与他,终究是不一样的,至少这世上还有会让她动容的人或事。
她欣赏她杀伐决断的勇气和手段,许是惺惺相惜的缘故,就是因为他自己注定得不到的,所以有时候便愈加想要看到明乐如愿。
所以说,这一次的所谓合作是假,他许给她殷王妃的头衔,只是为了想以自己的方式成全她罢了。
可是现在——
阴错阳差,感觉上却是什么都变了。
明乐的身子一直僵着,宋灏的话她最本能的反应自然是不信的,可是这一晚,他表现出来的感情看上去那般诚挚,反而让她在一瞬间乱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
“呵——”宋灏也是难得见她无措的样子,仿佛愉快的轻笑一声,然后后退一步,松开了压在她脑后的那只手。
他的袖口上,明乐的另一只手还在,只是不知不觉,手心里已经汗湿了一片。
明乐迷迷蒙蒙的仰头去看他的脸。
月色中那男子的面容依旧俊美如昔,恍若神祗一般引人膜拜。
“天晚了,回去吧,我要走了。”宋灏淡淡说道,脚下却是未动,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孔。
明乐用力的抿抿唇,隐忍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
她的神色极为认真,眉心却拧成不大不小的一个疙瘩,生生将那脸孔上刻意维持的镇定表情击碎。
宋灏被她的表情逗的一乐,抬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却什么也没再多言。
明乐也只知道,以他的性格,要他再把之前那些话重复一遍,实在是强人所难。
想着府里还有一团乱麻绳要结,她就勉强收摄心神,回头对柳扬嘱咐道,“时候不早了,送你家主子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不管宋灏方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今晚她承了他的情却是不假的,只是既然宋灏说没必要,她也就不多此一举的跟柳扬再道谢。
“是,九小姐请回吧!”柳扬应道。
方才趁着宋灏和明乐说话的空当,他为了避嫌,已经去巷子外头把马牵了来。
“那我走了。”宋灏道,神色间也不见留恋,转身翻上马背,带着柳扬往巷子外面走去。
“主子!”回头看一眼伫立在门前的明乐,柳扬压低了声音对宋灏道,“武安侯府的事,您要不要提点九小姐一二?”
“你太小瞧她了,她什么不知道?不过做戏而已。”宋灏淡然摇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摸样,不过他对柳扬的话倒是很有几分兴趣,略一停顿就扭头看过去道,“你都发现了什么?”
“杜太医有问题!”柳扬答的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之前为易老夫人诊脉的时候,他说是不知道老夫人所中到底是何种毒药,所以不敢随便开药施救,但属下仔细注意了他给老夫人扎针的穴位,却是针针精准,没有一点偏差。能造成这种病症的药,根据配药的方子不同,毒素扩散的主要脉络也会有所差别,要施针防止毒素蔓延,所取的穴位也应该有所不同的。我觉得,这药,应当就是出自他手的。”
所以,那个对老夫人下毒的人,根本就不为要老夫人的命,否则也不会找了杜太医过去帮忙舒缓毒素的蔓延。
可见老夫人不过一个引子,对方真正的目的就只有易明乐。
“你自己知道就好,她的事,我们还是不要随便插手,看着就行。”宋灏平静的听着,听完也不过简单的颔首。
“属下明白了!”既然宋灏让他守口如瓶,柳扬自然唯有领命。
主仆两个没事人一样相继打马出了巷子。
明乐舒一口气转身进了院子,刚刚合上门,回头却见李氏从内院不住张望着行来。
“三婶儿!”明乐唤了一声,提了裙子快步走过去,“您是来寻我的吗?”
“哦?殷王殿下已经走了吗?”李氏道,扯着脖子往她身后张望,“今儿个家里乱,方才你二叔要送顾大人出府的时候才发现殿下不见了,爵儿说有事先走,恐怕照顾不周,你二叔就叫我来看看。”
“三婶儿来的晚了一步,他已经走了。”明乐道,谈及宋灏神情语气之间也十分随意,顿了一顿又道,“跟他不必太过拘束,回头麻烦三婶儿禀了二叔,让他不必介怀。”
言下之意,倒是真把宋灏做自己人来看了。
“那是!”李氏未曾想到她一个姑娘家的竟会如此不避嫌,尴尬的附和了两句,一边跟着明乐的步往回走,一边试探着开口道,“九丫头,你跟殷——”
“对了三婶儿,祖母醒了吗?”明乐似是无意识的突然出言打断她的话。
“哦,还没呢,不过找着了毒药,李太医说是有把握,放心吧。”李氏道,如释重负的跟着出一口气。
“那就好!”明乐也是瞬间放松了心情,感慨叹道:“不过说回来,今天还得多亏了杜太医先到一步,帮衬着给祖母诊治,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呢。”
“谁说不是呢,真没想到,那贱人居然会对母亲下这样的狠手,前几日老夫人可还是为着四丫头的事儿亲自进宫求过太后的,当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李氏攥着手里帕子,神色愤然。
“是啊,算起来,这事儿都是因我而起,倒是我对不住祖母,连累了她了。”明乐黯然的垂下眼眸,“若不是为了嫁祸于我,祖母应该也不会遭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这怎么能怪你?又不是你的错!”李氏上前握住她的一只手,轻声安慰,可是话到一半又像是痛心疾首的默默闭了嘴。
“不管怎样,好在是祖母现在无事。”明乐点点头,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抬头看着李氏的眼睛,歉疚道,“对了三婶儿,之前我跟二叔求情让他暂且留了萧氏一命,你不会怪我吧?”
毕竟和萧氏是宿敌,李氏脸上的表情便有了几分不自然。
明乐见她不语,于是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让她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杀人不过头点地,生不如死才是真正的境界呢,三婶儿你说是不是?”
“你是个有主意的,三婶儿自然是信你的。”李氏道,语气明显带了些敷衍的意思。
萧氏活着,她就有一百个不能心安的理由,可是今天见识了明乐在瞬息之间倒转全局的手段,她对眼前这个笑眯眯的这丫头更是多了几分忌惮,所以即便心里有话,也斟酌着没有直接说出来。
“我自然是有主意的,不过我虽然留了萧氏一条命,她到底也是废了,祖母的身子需要调理,日后必定是要静养的,三婶你也算如愿以偿,过不久府里的管家权就该转交到你手上了。”明乐道,笑意绵绵的看着李氏。
府里的中馈,总算是要落到自己手上来了,的确是如愿以偿,可是——
这却分明不是件好事!
“这个,容后再说吧,你祖母现在这样,我心里也乱。”李氏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极为僵硬,干笑了两声。
“我知道三婶儿和祖母婆媳感情深厚,可这事儿又跟三婶儿你没有关系,就不要多想了。”明乐安慰道,说话间意有所指稳稳的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一字一顿的慢慢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夜色中,她的眸子锃亮,幽光一闪却让人心里发寒。
明乐笑着,说完就径自转身,撇了李氏先行一步往内院的方向走去。
李氏眼前一直不断回放着她最后粲然一笑的模样,明明什么破绽也没有留,她却突然一抖,脚下踉跄着连退了两步出去,脑中骤然闪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易明乐她,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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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棒打落水狗
不,这不可能!
明明什么破绽也没有!
她不可能知道!
李氏努力的平复心情,让自己打消那个荒唐的念头。
但是不知怎的,心里总是隐隐透着不安,在原地徘徊良久未动。
她心里想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见着四下里无人,一咬牙转身快走两步钻进了旁边小院的一间耳房里。
那里是一处下人房,为曹妈妈和另外两个守门的婆子共用。
这会儿曹妈妈刚刚出了事,另外两个婆子受了惊吓,都本本分分的躲到门房里值夜,故而房间是空的。
李氏闪进门内,屋子里隐约有火光闪了几闪。
不过片刻的功夫,火光一灭,她又蹑手蹑手的合了门出来,原路返回老夫人处。
“果然是她!”待到她的背影进了内院的花园,明乐才从那耳房斜对面的一丛花树后头款步走了出来。
“属下已经搜过了,那曹婆子的床褥底下藏着一张出自万利钱庄的五百两银票,不过遵照小姐的指示,属下并未取过来。”影六从后面跟上来一步,看着李氏快速隐没在小径上的背影,心生疑惑,“她方才定然是去取那银票的,小姐为什么不揭穿她?反而让她把罪证取了回去?”
“要对付她,又何必我出手,拿出耐性来等着看就是了。”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顺势低头弹了弹裙摆上沾染的露水,“今天倒霉的人是萧氏又不是我,回头等易明峰回来,自然会同她算账,但愿到时候她能受的住那双母子的报复。”
“可是显而易见,三夫人今日布下这个局的初衷是针对您的。”影六犹且愤然,语气里明显透着未散的杀意。
“咱们自己知道就行,犯不着跟她这种人较真。”明乐闻言,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之前她假意与我结盟,为的也不过是借力打力,想要借我的手去对付萧氏,而明日我一旦进宫,对这府里的事就鞭长莫及了。或者想的再深远一点,让我飞上枝头,她更怕的是我会借助自己的新身份,废了萧氏母子之后,直接推爵儿上位,那么她在这府里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筹谋,就等同于化为泡影。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不能冒险看着我顺利进宫,只能抓紧时间在那之前先把我除掉,以绝后患。”
“原只以为萧氏那女人蛇蝎心肠,不曾想这三夫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影六神色暗沉,感慨叹道。
“后宅妇人的心机,远不是你能预料到的,你看她们弱质纤纤,只怕若是真要细究起来,她们哪一个手上沾的血都不会比你少。”明乐意味不明的摇头一笑,紧跟着便是话锋一转,回头看向影六道,“以李氏的为人,她当是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易明峰回来同她秋后算账的,萧氏被易永群关在了西面废院的厢房里,你去暗中盯着,千万要留活口。”
杀母之仇,虽然已经足可以让易明峰把李氏大卸八块,但想必萧氏本人的报复手段会更有趣些。
所以,她一定会留着萧氏。
何况,以萧氏现在的状况,让她先受两个月的痛苦折磨,也是好事。
“是,属下明白。”影六拱手应下。
“去吧!”明乐冲他一抬眉毛,影六便是躬身退下,形如鬼魅,很快消失在园子里隐没了踪影。
明乐自己则是转身回了寒梅馆。
彼时易永群已经亲自送了顾大人出府,正沉着脸坐在厅里对家中一众女眷和晚辈们训话。
“二叔!”明乐低眉顺眼的走进去,屈膝对他遥遥一拜。
“嗯,坐吧!”易永群沉着脸略一颔首,接着之前的话茬继续道,“李太医说,母亲这一次中毒虽然因为诊治及时没有损伤性命,但却损伤了根本,得要好好调理上一段时间,这侍候汤药的事——”
老夫人卧床,家中晚辈为表孝心,守在床前侍候汤药是应当应分的事。
易永群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语气一顿扭头看向明乐道,“九丫头你明日要入宫去,就免了吧。”
“无妨的,明日我会向太后陈情,在府上多留几日,等祖母身子好些了再行入宫。”明乐道。
皇家的旨意,并不是说推就能推的。
易永群心里不悦,下意识的就想开口教训两句,但再转念一想,这个丫头与自己又没有关系,便也乐得等着看笑话,于是刚到嘴边的话就生生咽了下去,点头道,“也好!”
这位堂堂武安侯的心机,当真是连些后宅妇人都不如!
明乐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应下。
“侯爷!”这边正在说话间,黄妈妈刚好撩开幔从后面走过来。
“奴婢见过侯爷和各位主子。”黄妈妈上前见礼,神情严肃。
“怎样?可是母亲醒了?”易永群急忙搁下茶碗从椅子上跳起来。
“李太医已经开了驱毒的方子,奴婢这便安排人去厨房煎药,之前柳侍卫给扎了针,郁结于胸口的大部分毒液已经随着那口黑血吐了出来,李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老夫人这会儿还没醒,还请侯爷放宽心。”黄妈妈道,态度虽然毕恭毕敬,她的脸色却一直阴着,仿佛是谁欠了她几百吊钱似的,声音也隐约带了几分冷硬。
老夫人被人下了毒,怕是她比这屋子里任何的一个主子都要气愤担忧。
“那就好!”易永群如释重负的狠狠吐出一口气,转而对李氏道,“弟妹你安排下去吧,找人轮流在这里看着。”
“是,二伯。”李氏起身,屈膝福了福。
“不用了。”黄妈妈却是语气刻板的打断她的话,也对易永群屈膝见礼道,“老夫人还在病中,太医说需要静养,何况老夫人现在没醒,实在经不起吵闹,这里老奴会片刻不离的看着,就不再劳烦各位主子了。”
此时此刻,她是对谁都不放心的。
这个态度虽然不讨喜,但易永群被折腾了整晚,早就没了力气。
其他人也是巴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来掺和这趟浑水,毕竟老夫人还没醒,这中间万一再有什么闪失,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样也好,黄妈妈服侍老夫人甚是尽心,这里有她看着,侯爷大可以放心。”白姨娘走上前去,扶了易永群的手臂,露出一个笑容道,“侯爷也累了大半夜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呢。”
“嗯!”易永群淡淡的应了一声,又回头往后面卧房的方向看了眼,嘱咐黄妈妈道,“回头母亲醒了,就叫人去告知我一声。”
“奴婢明白。”黄妈妈颔首。
易永群于是不再多留,率先一步出门进了院子。
李氏等人也都关切的嘱咐了黄妈妈几句,然后也跟着离开。
易明爵落在最后,等到其他人都走了才举步移到黄妈妈跟前,道,“祖母现在病着,有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打理,深夜叨扰了两位太医,也不好以银钱答谢,回头我让人准备两份谢礼吩咐送到他们府上去,这件事,妈妈就不用挂心了。”
“还是小少爷您想的周到。”黄妈妈闻言,一张冰山脸终于有了丝动容的模样,语带欣慰的握了握易明爵的手道,“老夫人私库的钥匙在老奴这里,谢礼的事还是老奴准备吧,这种救命的恩情,谢礼自然轻不了,怎么能让小少爷破费。”
“妈妈说什么见外的话,到底还是祖母的性命最要紧。”易明爵反握住她的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转身就走。
“小少爷,这可使不得呢!”黄妈妈一急,赶紧追上去,焦急道,“您手上的银钱物件都是当年大夫人留下的嫁妆,即使小少爷您不需要,好歹也留着给九小姐做嫁妆,万万动不得的。”
“钱财只是身外之外,阿九哪缺这一件两件的,而且她现在从太后那里得了新的身份,你还怕她将来的嫁妆不够丰厚吗?”易明爵一笑,唇角刻意大幅度的弯起,倒是多了几分少年调皮的味道。
黄妈妈见他这副表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还要找阿九有点事,先走了。”易明爵也跟着笑了笑,于是不再多留,一撩袍角转身疾步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
黄妈妈看着他日趋挺拔的背影,欣慰之余又是一声叹息,然后也转身去了院子里的小厨房。
易明爵出了寒梅馆,刚要转身往菊华苑的方向去,抬头却见明乐就在不远处等他。
“怎么还没走?我刚准备去菊华苑找你。”易明爵快走两步迎上去。
“我院子里太乱,还是去你那里吧。”明乐道。
菊华苑里一屋子的丫鬟仆妇五花八门,却没有一个是她的自己人。
平日里明乐倒也觉得无所谓,但是到了关键时刻,有些事还是不愿意做在他们的眼皮子下。
“也好!”易明爵明白她的顾虑,想也不想的点点头。
姐弟两人一起去了雅竹轩,易明爵打发了其他人,只留了长安一人在屋子里。
“今天的事情,还需要怎么善后?”易明爵开门见山的问道,随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
“我已经让影六去看着萧氏了,只要留着她一条命,回头等易明峰回来,自然会替我们出头料理此事。”明乐道,俯身坐到桌旁。
“这样也好。”易明爵拧眉略一思忖,推了一碗茶到明乐面前,然后在她旁边捡了张凳子坐下,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浓厚的阴郁气息经久不散,“三房这一步棋的原始用意想必是要借萧氏的手除掉你,现在以牙还牙,把问题丢回他们之间去看他们狗咬狗,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氏出招,自然是罪魁祸首,而萧氏明知道这是一个局,却还抱着捡便宜的心理想要趁机借刀杀人——
这两个人,半斤八两,谁比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两个人是一丘之貉,但凡有一个不存那害人的心思,也不至于到这一步。”明乐低头抿了口茶,漫不经心的抚摸着那茶杯的外壁道,“估计等天一亮,宫里的圣旨就差不多到了,我最多也就只能请求太后在府里多留个两三日。你先叫人去把外祖留下的宅子打点一下,过两日等祖母的身子稍微好点了,就和她暂且般过去那边住一阵吧。”
“嗯,回头等那两方掐起来的时候,正好也可以避着点血腥。”易明爵对她的想法一般都能猜透个七八分,只是思忖之下还是有几分不确定,“可是祖母一向把侯府当命根子来看,我怕是她未必会肯。”
“昨儿个下午我就跟她提过,想让她先搬去城外的庄子上暂住一阵,她的确是不赞成。不过现在不同了,经过这次的下毒事件,或许她会想通也说不准。明天等她醒了,我再问问。”明乐抿抿唇,又取过茶壶往杯子里把茶填满。
“这府上乌烟瘴气的,我看着都心烦,你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我会想办法说服祖母的。”易明爵低头抿一口茶,想了想还是觉得她说的有理,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话锋一转,抬头看向明乐,“府上的事我会看着处理,你不必挂心,我倒是比较担心你,宫里可不比别处,而且姜太后那人又是极不好相处,这一次你要只身入宫,我怎么想,心里都觉得不踏实。”
“放心吧,她既然主动把我要到身边去,就肯定不会把我怎么样,而且我等这个机会可是等了很久的,现在总算如愿以偿。”明乐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茶水,眼中却是全无忧色,反而漾着一层灼灼的光影,几乎是一种兴奋的明媚。
易明爵看着她脸上这种通透而鲜明的表情就知道多说无益,心惊之余,只能暂且勉强自己把所有的不放心都统统放下。
“快刀斩乱麻,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便就这样吧。”深吸一口气,易明爵坚定了神色抬头看向明乐,“明日我就开始着手把四海钱庄所有外放的钱财收拢回来,做好一切的准备。”
“这个倒也不是太急——”明乐皱眉,端着茶碗的手不觉顿在半空,片刻之后才又重新开口道,“殷王可能暂时不会离京,所以——”
她想了想,再一忆及之前宋灏那个意味不明的拥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多了几分心虚。
“算了!”重新收摄心神,明乐一敛气息正色道,“就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走吧,外借的银钱陆续往回收,然后八方那里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逐渐把外贷的银钱额度减小,连带着马场那边的利润,都移到你的手里。”
她的欲言又止,易明爵看在眼里,只不过她既然不想说,他却也知道不必追问。
“好!”易明爵点头,神色肃然道,“明天我就会把命令传达下去,让各地的分号不必再藏拙,竭尽所能,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尽可能多的财权掌握在手。”
“嗯,在处理这方面的事情上,你比我知道轻重,只是注意把握好限度,别让其它钱庄群起而攻之。”钱庄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明爵在打理,明乐并不多问,只是顺带着提醒了一句。
“这个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易明爵笑笑,神色之间却不敢有一时半刻的放松,停顿片刻又道,“还有我们建在南北两处的粮仓,这两年我照你的吩咐,一直在暗中囤积粮食,现在我们的私藏,绝对不会比官府粮仓的数量少。而且官府方面,因为官员懈怠,经常数年不会开仓更换新粮,发霉腐烂在所难免,怕是他们仓中真正可用的米粮数目跟报给朝廷方面的备案会差池不小。”
“这个可以预见。”明乐冷冷一笑,“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你也上床眯一会儿,等祖母醒了,只怕又要有的忙了。”
“等等!”明乐起身要走,易明爵却眼疾手快的快走一步上前将她拦下,面有忧色道,“你一个人进宫,身边又没有个信得过的丫头可以用,我总觉得不放心,不如——”
易明爵说着,突然一顿,垂眸下去狠吸了一口气才又重新抬头看向明乐道,“不如我传书过去柳乡,把长平接过来吧,让她随你进宫,身边多少有个帮衬。”
明乐怔了一怔,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却是直接扭头看向长安,不悦道,“是你的主意?”
明爵知道,她不会随便启用长平。
她收留长平在身边,只是作为长安替她卖命的报酬。
少女的目光森冷如冰,甚至是带了几分鲜有的怒意唰的一下射过来。
长安脸色一僵,心虚的飞快垂下头去,然后猝不及防“砰”的一声单膝点地跪了下去,声音沉稳而坚定道,“是!”
除此之外,再没了第二个字。
他知道明乐一定不肯,所以连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只用这坚定的一跪,和重达千斤的一个字来表述了自己此刻的决心。
这个话不多,却肝胆热烈的男人——
明乐张了张嘴,本想严词拒绝,却是头一次发现,她在长安面前竟然也会被他逼迫到无言以对的死角。
心里斟酌了半天,明乐终于还是放平缓了心情,慢慢道,“长平的身子还没好,就让她好好养着吧,我有采薇,可以了。”
采薇是心思纯良不假,但论及尔虞我诈,只一份赤胆忠心如何够用?
疲惫的摆摆手,明乐转身要走。
“小姐!”长安焦急的唤了她一声:“让长平来!”
一字一顿!
明明是个恳求的姿态,却偏偏又像是个命令的语气。
长安是个十分固执而执着的人,这一点明乐十分的清楚。
“让她活着吧!”可是他坚持,明乐亦是不肯松口,抬脚继续往前走。
她飞快的推开房门一脚跨出去,长安越发坚定不移的声音紧跟着又再追出来,“没有小姐,她活不到今天!”
所以,即使知道是龙潭虎穴,陪她一起闯了又何妨?
最差的打算,不过是把这条命重新交付给她。
可是这样的结果,却不是明乐愿意看到的。
明乐脚下动作一滞,停顿片刻才是霍的扭头看向屋子里跪着的长安。
月色下,她的脸孔仿佛戴了一张冰冷的面具,远远望着灯影下长跪不起的男子,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从现在开始,我们身边步步危机,如果有一天你回不去了,至少要留着她,继续寻找你们的父亲!”
长安脸上的表情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明乐冷漠的别开眼,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雅竹轩的主屋内,李氏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不住的来回踱步,不时就惴惴不安的抬头往院子里张望。
过了好一会儿,周妈妈才带着一身的夜露从外面推门进来。
“周妈妈,怎么样?菊华苑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李氏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一把握住周妈妈的双手。
“奴婢亲自在菊华苑门口盯着,九小姐刚刚才回去,奴婢打听了才知道,她是先和十少爷去了竹意轩,听说是两人关在房间里说了会儿话就出来了。”周妈妈回道。
“去了竹意轩?”李氏沉吟着松开周妈妈的手,又开始不安的在屋子里踱步,“这么晚了,她去跟易明爵说了什么?”
“这个却是不清楚的。”周妈妈这才得了功夫低头抖掉身上的雾气,跟着李氏走近内室,一边道,“夫人您是知道的,十少爷近身的就只有那个叫长安的护卫,而两个大丫头筱绿、筱翠也都是早年老夫人安排下的人,他们关起门来说的话,实在是不容易打听的到。”
“那也叫人给我盯紧了菊华苑,九丫头若是有什么动作,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李氏恨恨咬牙,神色都带了几分狰狞。
“夫人放心吧,奴婢已经把话儿传下去了,芷文知道该怎么做。”周妈妈道,去盆架旁边净了手,然后走过去把放在桌上的一碗茶递给李氏,“这茶还温着,夫人先喝一口顺顺气,时候也不早了,奴婢这就给您铺床。”
“别!”李氏接过那茶碗又随手放下,焦躁不安的一把将周妈妈拽住,“我现在哪里睡得着,妈妈你先别急着铺床,帮我分析分析,我这心里怎么总是觉得,那丫头是知道了些什么的。”
“怎么会?”周妈妈道,把她安置在椅子上,一边给她捏着肩膀解乏,一边安慰道,“夫人想多了,现在曹婆子已经死了,便是死无对证,这事儿除了你我,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曹妈妈是个有分寸的,即便是当时被易永群逼供的时候,甚至是连一个眼神的漏洞都没有留下,可以算是毫无破绽的。
这样想着,李氏又稍稍丁了心神,端过茶碗呷了口茶。
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仿佛神思也跟着清明几分。
李氏闭目养了会儿神,顺带着在心里默默的把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也觉得的确是不会留下把柄给明乐。
“对了,杜太医那里都打点好了吗?”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李氏也跟着冷静不少。
“放心吧,到底是经常出入宫廷的人,他自是有分寸,不会乱说的。”周妈妈道,心里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唏嘘,就不觉叹道,“说起来今天这事儿也是真够险的,这九小姐的确是不简单,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能让人把手脚做到魏妈妈那里去。”
“还不是殷王护着她!”话题一起,李氏马上又有些气急,恼怒的回头瞪了周妈妈一眼,“你也是的,都是一起跟着去的,怎么就让搜出来的那包东西落到黄妈妈手里去了?”
易永群没去细想的事,她却是心领神会——
下给老夫人的药,是她高价请杜太医秘制的,即使易明乐的反应够快,知道反客为主往萧氏那里做手脚,但在魏妈妈房里搜到的,也决计不会是真正的毒药。
只可惜一个殷王从中作梗,生生的让她扳回一局。
“这——黄妈妈跟前,夫人您也是知道的,老奴若是强出头,反而容易弄巧成拙惹人怀疑的。”周妈妈脸上堆起了一叠的褶子,为难道,“而且当时一经事发,老奴倒是想拉住那魏妈妈的,可谁曾想她那寻死的意志太过坚定,怎么也没能拦下她。”
魏妈妈的死几乎顺理成章,想必她自己也是十分清楚,即便是给老夫人下毒这事儿真的与她无关,可这些年她为萧氏做的龌龊事也不少,到时候严刑逼供之下,定然也没个活路,于是索性弃车保帅,自己一头撞死,让这事儿来个死无对证。
如果是在武威将军府还在的时候,萧氏肯定是会把整个罪名往魏妈妈身上一推就能顺利脱身的,只奈何——
她也是今非昔比!
李氏心绪不宁,捧着茶碗久久也未能递到唇边。
这一次她的目标并不是萧氏,却是阴错阳差,把萧氏给得罪狠了。
如果今天易永群直接把萧氏送官究办,死无对证也就罢了。
可是萧氏活着,必定后患无穷。
思及此事,周妈妈也是一筹莫展。
主仆两人相对陈默了一会儿,周妈妈才不安的抬头看向李氏,“夫人,九小姐那里暂时可以不必烦心,可是二夫人那里,却是得要赶快的想个法子的,万一拖上一阵子,等到世子爷回来,怕是就不好办了。”
今日萧氏栽在了这件事上,虽然易永群深信不疑,对老夫人下手的人是萧氏,可一旦易明峰回来,他一定会为了自己的母亲,重新彻查此事。
以易明峰的手段,怕是很容易就会查到自己身上来的。
“我又何尝不知道!”说起这事儿李氏心里就不太平,手里茶碗一搁,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角,不甘道,“所以我才说,九丫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有意为之。明明可以一鼓作气除掉萧氏的,她偏得是要留着那贱人一条命。”
“是啊,这二夫人那里总归是个麻烦。”周妈妈忖度着,一边慢慢咀嚼。
李氏听出了什么,突然灵机一动,扭头看向她道,“你可是有什么法子?”
“这一次的事没有留下把柄在外,是好事。但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夫人您也实在是不宜再亲自出面了。”周妈妈磨了两下后槽牙,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你是说——”李氏倒提一口气,顿时精神几分,一把握住她的手,“借刀杀人?”
“咱们能做第一次,自然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第二次。”周妈妈狞笑说道。
“嗯!”萧氏想了想,嘴角不觉跟着牵出一个冷酷的弧度,一按桌角站起身来,“好,等明日母亲一醒,我就过去见她!”
易明乐既然当众为萧氏求情,就一定不会再出手。
而易永群那个废物,又是指望不上的。
好在是还有个说一不二的老夫人!
“夫人糊涂了!”周妈妈闻言,却是一脸不赞同的皱着眉头道,“九小姐可是当众给二夫人求的情,您若是再去煽动老夫人,保不准让她记恨上。”
是啊,如果自己去撺掇老夫人对萧氏下手,那么就相当于是在明面上和易明乐对着干了。
“是我今天脑子不清楚,那你说怎么办?”李氏烦躁的一跺脚,颓废的重又跌回椅子上。
周妈妈不紧不慢的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却是阴测测的笑了,“夫人您忘了,侯爷把萧氏关在了西院,那里——”
说话间,她眉头一挑,意有所指的侧目往侯府西侧的方位看去。
李氏怔了怔,随即了然,也跟着冷冷一笑。
各主院的灯火逐渐歇了,夜色重新归于沉寂。
次日一早,宫里传旨的太监就到了。
易永群上朝未回,老夫人也还没醒,就由李氏帮忙张罗着焚香接旨。
孝宗的圣旨完全按照前一日姜太后的旨意拟定,也无甚赘言,明乐带着一众人跪地接了。
李氏便是笑着上前,把事先准备好的赏钱塞给传旨的小庆子,道,“府上备好了茶汤,请公公进府歇歇脚吧。”
“谢过夫人美意,洒家还得要赶着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小庆子怀抱拂尘,冷淡说道,继而话锋一转,陪着笑脸转身对明乐躬身一礼,“公主殿下,陛下听闻易老夫人身体抱恙,体恤殿下您的一片孝心,特准您今日不必进宫谢恩了,说是让您在府上多留两日尽孝,太后娘娘那里,他会替您禀了的。”
不仅准她推迟进宫,还代为向太后说情?
孝宗何时变得这么近人情了?而且这一大早的,他又会是听谁说了自己府上的事?
不言而喻,唯有宋灏了。
那么——
他是这么快就进宫去给孝宗复命,已经决定要接下统帅御林军的那个差事了吗?
“是。烦请公公代为谢过陛下的体恤之恩。”明乐微微一笑,便算做是还礼。
“不敢!不敢!殿下这是折煞奴才了。”小庆子惶恐的急忙推辞,“如果公主没有别的吩咐,那洒家这便要先行回宫复命了?”
“公公慢走!”明乐颔首。
采薇便是捧了个长方形的盒子上前,递到小庆子面前,“这是咱们公主的一点心意,请公公收下。”
之前李氏所给的那一份,代表武安侯府,而日后明乐要入宫门,上下打点疏通的关节自然是要从现在做起的。
“奴才却之不恭,谢殿下赏赐!”小庆子并不推辞,眉开眼笑的接了。
“应该的!”明乐淡淡一笑,不经意的略一侧目,见到影六混在下人堆里对她使眼色,也就不在此处多留,带了采薇先回。
待她走了,小庆子才急忙打开那盒子查看。
红色的锦缎之下,赫然是一对无论质地和雕工都显上乘的玉如意。
小庆子跟着刘福海常在孝宗身边走动,各式各样的珍宝也不少见,只这一眼就激动的两眼放光——
这对东西,绝对珍品,可谓千金难求。
这位义阳公主,真是好大的气魄,好大的手笔!
能混在御前的,他也不是蠢人,立刻就明白过来,他传一趟圣旨担不起这么丰厚的打赏,所以——
这便是个拉拢收买的意思了?
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眼明乐逐渐隐没在大门之内的背影,小庆子利落把锦盒一盖,挥挥手道,“回宫!”
明乐带着采薇进了门,就打发了采薇先行。
等到一干人等各自散了,影六才从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凑过来,在明乐耳边低声道,“小姐,就在刚刚,趁着其他人忙着筹备接旨的时候,三夫人院里一个丫头偷偷摸去了西院。”
“哦?”明乐勾了勾唇角,脸上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她竟是这么快就按耐不住要下手了吗?”
现在这种情况下,萧氏只要活着一日,李氏就注定了不得安枕。
她以前一直觉得李氏能在萧氏的手底下隐忍这么多年,一定非常的不简单,但是现在看来却也不过如此,她竟然等不到自己离府以后再下手。
还是说,她依旧打着主意,还是不死心的要把萧氏的事情推到自己身上来,让自己给她做这个替死鬼?
影六对揣度人心并没有什么耐性,于是也不多想,只就直接问道,“要不要属下去拦下来?”
“不必拦!”明乐面容一肃,果断的抬手制止他,“她要做什么都让她做,只要保证最后能给我留着萧氏的命,让她看到易明峰回来就行。”
李氏要和萧氏狗咬狗,她自是不会有那份善心去拦,不仅不会拦,这么个棒打落水狗的机会又怎么会放过?
“是,属下明白了!”影六谨慎的看她一眼,然后躬身退下,穿着一身不起眼的下人服很快消失在花园小径中。
明乐先去了趟寒梅馆,见到老夫人没醒,想了想,还是回菊华苑换了身衣服,命人备车进宫。
虽然小庆子说孝宗那里免了她的谢恩,但是从她的角度上来看,还是得要把这个规矩做足了的。
因为有姜太后御赐的令牌,所以她现在出入宫门非常的方便,只不过时间上赶的不巧,孝宗那里刚刚好有朝政要议,无暇接见她,只打发了刘公公出来传旨说改日再见。
明乐倒也无所谓,横竖孝宗怎么个看法与她的关系不大,她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试探姜太后的。
从孝宗处出来,明乐就直接去了万寿宫拜见姜太后。
更不巧的是,又赶上了林皇后和荣妃在姜太后处请安。
这么个场合,私房话自然也只能容后再禀。
明乐应邀坐下和几人阳奉阴违的寒暄了两句,然后就借故要回府去探望老夫人的病情告辞出来。
这么一趟走一下,再回到武安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采薇扶着她下车,等在门口的芷文已经匆匆迎过来搀了她的另一只手,兴奋道,“小姐怎么才回?奴婢等您半天了。”
话音刚落,她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告罪道,“奴婢失言,一时忘了改称呼,小姐现在已经是义阳公主了。”
自从得知自己要搬进宫去,这个丫头就分外热心积极的围着自己转,打的什么主意,明乐心里一清二楚。
“等我做什么?可是祖母醒了?”明乐也没兴致和她斗心眼,脚下步子轻快的往里走。
“是,老夫人洪福齐天,可算是转危为安了。”芷文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谄媚的神色虽然竭力控制,但那种言不由衷的虚浮还是可以一眼望穿的,“小姐要去看看吗?之前三夫人和几位姨娘、小姐少爷们都已经去请过安了,不过太医嘱咐老夫人须得静心休养,所以这会儿也都退下了。”
“嗯,你们两个先回菊华苑吧,我先去看看祖母。”明乐心里松一口气,撇了两人,脚下加快步子往里走。
芷文撇撇嘴,虽然想要跟着,但终究是没敢去触明乐的逆鳞——
虽然她是李氏安排在明乐身边的人,昨儿个周妈妈又给了嘱咐让她盯着明乐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会儿一心揣着巴结主子鱼跃龙门的心思,她也早就断了为李氏办事的那份心。
本想跟在明乐身边讨好一番,却未能如愿,芷文无精打采,刚要跟着采薇转身,却见对面小径上芷玉神色慌张的提着裙子跑过来,一边惊惧的嚷道,“小姐,小姐不好了,二夫人那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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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发现我好久没有出来得瑟了,为了告诉宝贝们我还健在,于是,冒个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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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算账
芷文眼睛一亮,急忙扭头唤了声:“小姐!”
彼时明乐也并未走远,芷玉的话她自然是听到了。
脚下微不可查的微微一顿,明乐却未止步,直接拐过花圃一角,并且很快在花园深处隐没了踪迹。
芷文邀功心切,只当她是没听见。
一跺脚急忙提起裙子小跑着去追。
明乐抄了近路,寸步不停,直奔老夫人处。
“九小姐!”进了寒梅馆,不住的有丫鬟仆妇让路见礼。
明乐一路旁若无人的往里走。
坐在门槛上绣花的采荷见了,急忙放下针线走下台阶相迎,“见过九小姐。”
“起吧!”明乐虚扶了一把,突然一改方才的凌厉之气,顿住脚步,不再往里走,只道,“方才可有什么人来见过祖母?”
李氏要借刀杀人,又不想担责任,一定会尽快把这事儿捅给老夫人知道。
“没啊,太医说老夫人身子还虚着,需要静养,三夫人他们也都过来请安之后就回去了。”采荷茫然回道,“九小姐是来见老夫人的吧?奴婢这就给您通传一声。”
采荷说着,屈膝一福就要往里走。
“哎!”明乐抬手将她拦下,“既然祖母需要静养,我便晚些时候再来吧,黄妈妈在里边吧?不用惊动祖母,你去给我把黄妈妈叫出来就好。”
“是!”采荷倒是没多想,点头应下就快步进了屋子。
明乐站在檐下等着。
“小姐!”芷文气喘吁吁的从院外奔进来,一边扶着膝盖喘气,一边道,“奴婢——奴婢有事禀报。”
“怎么?我不是让你跟采薇先回去了吗?”明乐侧目瞧了她一眼,表情闲适。
“是,可是出大事了,奴婢一时情急。”芷文道,说着一跺脚,再不顾的什么礼仪规矩直接上前两步凑近明乐身边把方才芷玉传来的消息对明乐说了。
明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九小姐!”里面黄妈妈刚好跟着采荷出来,见她面色不好,就不觉跟着皱了眉头。
“黄妈妈!”明乐迎上去,往她身后看了眼室内道,“祖母怎么样了?还好吗?”
“李太医给开了清毒的方子,但说是毒入肺腑,非一两日之功可以彻底清除的,所以还得仔细调理一段时间。”黄妈妈道,本来听采荷说明乐叫她单独出来相见就颇觉意外,于是也不绕弯子,直接道,“九小姐叫老奴出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嘱咐?”
“是有点事。”明乐神色凝重的略一点头,然后回头对芷文使了个眼色,“芷文,你来与黄妈妈说吧。”
“是,小姐!”芷文心里大喜,恭恭敬敬的上前,又把芷玉的话对黄妈妈重复了一遍。
黄妈妈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祖母此时还在病中,我觉得还是不要拿这事儿去烦她了,说到底也是二叔院里的事,想必容后他自己会处理的。”明乐道。
黄妈妈想了想,随后心里就略有几分明白,赞许的对明乐一点头道,“九小姐的意思,老奴明白了,还是小姐您考虑的周到。”
说着,又改了神色看向芷文道,“二夫人那里现下人怎么样了?救下来吗?”
“这个奴婢却不是很清楚的,得了消息就紧赶着过来告知小姐了。”芷文道,仔细的垂眸下去。
黄妈妈左右略一权衡,便要抬手招呼采荷:“你去——”
“妈妈,祖母这里的人暂且还是不要动了,西院那里我去走一趟就是。”明乐眸光一动,急忙不动声色的上前压下她的手。
“这样也好,那就辛苦九小姐了。”黄妈妈感激的点点头。
“那我就先去,晚些时候再来探望祖母。祖母身边离不得人,妈妈也快些进去吧。”明乐回她一个笑容,一挥手带了芷文往外走。
黄妈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未动。
采荷凑上来,不解的开口道,“妈妈,二夫人的事,真的不要告诉老夫人吗?”
“这事儿蹊跷,暂时先不要去乱老夫人的心了。”黄妈妈回过神来,面色沉肃的看了她一眼。
采荷一惊,急忙垂头下去,因为她恍然觉得自己是从黄妈妈眼中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杀气。
“你在门口看着,再有人过来回禀此事,不管是谁都一并拦下就行。”黄妈妈道,急匆匆的又嘱咐了两句话就转身进了屋内。
屋子里老夫人恹恹的靠在软枕上,双木微阖,脸色于苍白中透出点死气沉沉的青灰色来,虽然无精打采,却在无形中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刚才是谁来了?”听闻黄妈妈的脚步声,老夫人强撑着睁开眼,撑着手臂就要挪动身体。
“老夫人!”黄妈妈急忙奔过去,扶着她起身,又取过一个大软枕给她塞到背后,服侍她坐起来,一边满是关切的嗔道,“老夫人怎么不睡会儿?您现在身子还虚着,得好好将养着。”
“我这把老骨头啊,还有的折腾呢,没事!”老夫人无奈的笑了一声,声音却听不到丝毫的笑意,紧接着话锋一转,又把注意力移回原来的问题上道,“方才在外面的是九丫头吧?”
“到底是祖孙连心,怎么也瞒不过老夫人!”黄妈妈露出一个笑容,去倒了杯水过来服侍她喝了两口,犹豫了一下才道,“西院那里出了点乱子,九小姐特意过来嘱咐奴婢,怕那些个别有居心的奴才乱嚼舌头,扰了老夫人您休息。”
“别有居心的,怕不只是几个奴才吧。”老夫人讽刺的冷嗤一声。
黄妈妈心头一跳,紧张的抬头去看她的脸的。
老夫人的表情却极平静,只是几句话下来似是累了,兀自闭眼调息片刻才又重新抬了抬眼皮子道,“难得那丫头有心,就都依着她吧。”
“可不是么?都说患难见真心,这一次若不是九小姐和小少爷,老夫人这条命——”黄妈妈心有余悸,说着就落下泪来,她慌忙去擦,然后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握住老夫人的手宽慰道,“对了,小少爷说两位太医那里的人情,他会酌情送回礼过去,就不用老夫人挂心了。到底还是小少爷最贴心的,不枉费老夫人疼他一场。”
老夫人的嘴角弯了弯,僵硬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抹难得柔和的表情来。
黄妈妈看着,眼眶又是一热,但再一思及前夜鬼门关外徘徊的那一趟,心里又有数不尽的恨意翻腾。
这么些年了,真是做梦也不曾想到,居然有人会把毒手伸到老夫人这里来。
“老夫人——”黄妈妈张了张嘴。
昨夜的事,虽然一切的证据都直指萧氏,她到底也是见惯了这大宅门里的勾心斗角,不会全然被表象迷惑。
只不过因为事关重大,之前老夫人未醒时一切全然轮不上她一个奴婢多嘴。
这会儿屋子里没有别人,黄妈妈便要将自己心里深埋的疑惑说出来。
“我累了,凡事日后再说。”老夫人却没有等她开口已经疲惫的重新阖上眼睑。
分明,就是刻意回避这个话题的。
黄妈妈心里发酸。
这些年老夫人为了侯府耗费了多少的心力,她最是清楚不过,这一次怕是真要彻底寒了心了。
“老——”黄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忧心忡忡的给老夫人掖好被角推到旁边的绣墩上去坐着做针线。
这边明乐从寒梅馆出来,就带着芷文直奔西院的方向而去。
那里一片的院落,废弃已久,从来都只相当于府里“冷宫”的代名词。
因为明乐没有刻意回去唤采薇陪侍,芷文心里雀跃,亦步亦趋的跟着,态度也越发的殷勤起来,边走边道,“那雪姨娘也当真是大胆,二夫人现在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依旧是咱们侯府的主母,她竟然敢对二夫人下此毒手,当真是不想活了。”
“是么?你觉得她胆子大?”明乐像是兴致很好的模样,竟然难得接了她的话茬。
芷文愣了片刻,随即谄媚笑道,“可不是吗?当真是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的又何止她一个?”明乐不以为然的垂眸整理襟摆,脸上神色却极为平淡,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萧氏现在一个阶下之囚,早前受了她整治的妾侍找她的茬儿,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事情,反观寒梅馆,对老夫人下手的才是真的不知死活。
“小姐说的是!”芷文皱眉想了一下,急忙小声附和,“这萧氏本也就是罪有应得。”
明乐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也无心再与她多做唇舌上的计较,脚下步子不停,快步往前行去。
这座百年老宅的武安侯府,规模很大,西院那里又最是偏远,约莫一直走了两刻钟才到。
彼时那院子外头已经水泄不通围拢了不少的人。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还有点规矩没有?九小姐来了也不知道见礼?”芷文胸脯一挺,立刻两步蹿上前去,指着一众丫鬟仆妇大声呵斥。
这里地处偏僻,临近也没有哪位主子的院子,平时出入,便是些下等的洒扫婆子和小厮奴婢。
“见过九小姐!”一众人急忙缩回脖子,齐刷刷的跪下去见礼。
九小姐鱼跃龙门,刚刚得了圣旨册封,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公主,任凭谁也不敢怠慢。
明乐并不叫起,目不斜视的穿过人群进了院子,随口问道,“这院里的管事婆子是哪个?”
芷文甩出一副鼻孔看人的架势,跟着明乐进了院子。
“是奴婢,奴婢吴氏,见过九小姐。”一个穿着粗布裙衫的健壮婆子急忙从人后挤出来,毕恭毕敬的垂首立于明乐面前。
“先跟我说说,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明乐问道,视线却一点也没往她身上瞟,反而十分闲适自在的四下打量起这座半废弃的院子来。
因为年久失修,南边的院墙已经塌陷了一片,狼藉的墙头上犹且带有一些杂草随风摇曳,院里的几间屋子同样破败不堪,窗纸上面满是漏洞,瓦砾之间也残缺了不少,就是院子里的地砖都碎裂了好些,有稀疏的不知名的杂草从缝隙里努力的往外生长。
“回九小姐的话,奴婢是这西院的管事婆子,昨儿个下半夜主院那边的一位妈妈带人把二夫人送了来,说二夫人犯了家法惹了侯爷震怒,让奴婢腾出间屋子给在这院里安置了。这一时半刻的,奴婢也忙不过来,就暂且将夫人安置在了那间屋子里。”吴婆子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主屋,因为料不准明乐对待此事的态度,所以态度分外的谨慎小心,“当时奴婢也是一时大意,忘了隔壁院里还住着雪姨娘,今天一早主院那边都忙着打点接待宫里来人,奴婢也被叫去帮着打扫,一时分神,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雪姨娘不知怎的进了这屋子,还——还——”
吴婆子说着,急忙跪伏在地磕头谢罪,“是奴婢实失职,九小姐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三年前,雪姨娘因为当着老夫人的面诟病易明爵而被老夫人厌弃,随后就被萧氏放到了这里自生自灭。
虽然老夫人是始作俑者,但那些话也是萧氏纵容她说的,她会时刻记恨萧氏也算顺理成章。
李氏会找上她来,可见也是深思熟虑,不准备让这件事留下破绽的。
“婶娘没事吧?”明乐把整个院子打量一遍之后终于收回目光瞧了吴婆子一眼。
“没!”吴婆子见她似乎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心神一震,急忙回道,“雪姨娘拿了自己的腰带想要勒死夫人,好在是夫人在挣扎的时候惊动了附近的丫头,及时把雪姨娘给拉开了。”
为了以防万一,影六一直潜伏在这附近,人定然是他想办法引来的。
明乐横竖是从头到尾都没担心过萧氏的死活,这会儿便是略一颔首提了裙子往里走,“开门吧,我进去看看婶娘。”
“是!”吴婆子不敢怠慢,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摸索出腰间的钥匙去开门。
芷文皱着眉头跟上去,老大的不乐意道,“小姐,这些屋子荒废已久,里头脏的很,空气又十分陈腐,您万金之躯,还是不要进去惹这样的晦气了。”
“婶娘遭此大难,我看看她也是应当应分的事情,没什么。”明乐勾了勾唇角,完全无视她的阻拦。
吴婆子推开门,迎面一股陈腐糜烂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芷文急于表现,强忍着胃里翻涌的症状抢上去拿了帕子给明乐挥散鼻息间的异味,一边却扶她道,“小姐慢着点,小心门槛。”
明乐没有拒绝,由她扶着进了屋子。
这里是这间院子里的主屋,地方十分宽敞,但里头却甚是颓废。
空旷的屋子里,仅有的摆设就是一张床和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方桌。
床帐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破开许多漏洞,桌子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配着一套同样缺损了边角的茶具,地面上偶有一些杂草散乱在厚厚的灰尘里。
纵观整间屋子,连主院那边的拆房都不如。
萧氏身上还穿着昨夜那件染了血的衣服趴伏在简陋的床榻上,头发散乱的遮盖了大半的脸孔,偶然展露人前的那一点肤色苍白的完全没有人色。
明乐的目光往她臀部以下受伤的部位扫了眼。
易永群没有叫人给她医治,经过这一晚上,已经隐隐有了化脓的趋势,血水渐染出来,把身下褥子都阴湿了一大片。
听闻开门声,萧氏有气无力的抬头看过来,黯淡无神的双目就是在看到明乐的那一瞬突然被点亮。
“是你!”萧氏的声音凄厉,出口却瞬间转作虚软无力,眼中燃着熊熊怒火愤恨的瞪着门口那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少女。
就是这个死丫头,就是她把自己害成这个样子的。
此时看着明乐光鲜亮丽的模样,萧氏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她撑着胳膊就要爬起来,去奈何这一夜身体的消耗太大,手臂一软就直接从床上歪了下来,噗通一声,滚在遍布灰尘的地面上。
“哎——”吴婆子惊了一跳,抬了抬手,又不知道该不该去扶她,只能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明乐的神色。
明乐的目光落在萧氏身上,脸上的表情却是极淡,没有欢喜也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愤恨。
谁都知道昨夜是萧氏意图嫁祸明乐,最后事情败露才被易永群下令关在了这里,怎么看这九小姐和二夫人都应该的不共戴天,却竟是没能从这九小姐脸上看到一星半点的迹象?
吴婆子看着她过于平静的面孔,不由的暗暗心惊,使劲的垂下头去。
“听闻婶娘这里出了点事情,侄女放心不下,所以特来看看,现在听到婶娘你还有这般力气叫骂,应当是无大碍了的,真不愧是出自武威将军府的人,这身子骨儿比起别人来,都跟耐得住折腾。”明乐在门口略一停顿,然后就继续跨进去,淡淡的吩咐道,“去给我搬一把椅子里来,我与婶娘说两句体己话。”
“是,九小姐!”吴婆子急忙应道,快步折回门头,粗声粗气的对院外围观的丫头一招手道,“还不快去给九小姐寻一把干净的座椅来。”
几个小丫头对望一眼,急匆匆的旁边的院子里搬了把尚能入目的椅子进来。
芷文不悦的瞪了吴婆子一眼。
吴婆子心里更等一下,急忙脱下外罩的比夹垫在椅子上,卑躬屈膝的引着明乐过去,“九小姐请坐。”
“嗯!”明乐淡淡应了一声,丝毫不在乎这屋子里脏乱的环境,俯身坐下,然后挥挥手:“这里有芷文服侍就好,你先出去吧。”
芷文闻言,心下一喜,急忙一正颜色,对吴婆子道,“小姐纡尊降贵的过来,茶水怎么也没一杯,还不快去?”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吴婆子哪敢怠慢,应着就急忙带上门退了出去。
芷文昂首挺胸的立在明乐身侧,俯视着瘫在地上怕也爬不起来的萧氏。
三十个板子本来本来就已经送了萧氏半条命,一大早又被雪姨娘折腾个半死,刚从床上摔下来之后,她整个人就跟完全散架了一样,疼的险些昏厥。
“易——易明乐!你——你这小贱人,你是——是来看的笑话的是不是?”浑身颤抖的趴在那里,萧氏浑身上下唯一的生气儿都集中在那一双满含怨恨的眸子里。
那目光阴测测的,再配合上她此时披头散发的狰狞模样,跟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骇人。
芷文心里颤了颤,但是为了在主子面前表现,还是强撑着才没有后退,大着胆子喝斥道,“辱骂我家小姐?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还把自己当做侯夫人吗?”
“我本来就是!”萧氏胸口憋着一口气,森冷一笑,“易永群那个懦夫,他有那个气魄休妻吗?只要有峰儿在的一日,我都是堂堂武安侯的正室夫人,你们——你们这些小贱人,谁都别得意,总有一日,我叫你们不得好死!”
芷文一怔,脸色刷的一下全白。
得意忘形之下她竟然一时没想起来,现在这侯府里真正能做的了主的人是世子易明峰!
一种后怕的感觉直袭上心头,芷文脚下步子不觉往后挪了挪,慌乱的扭头看向身边明乐。
“是啊,但凡易永群那个懦夫能有一丁点的气魄,今时今日你还哪里有命在这里与我逞口舌之快?”明乐坐在椅子上,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你——你说什么?”萧氏一愣,却是未曾想到她竟敢当着下人的面直呼易永群的名讳。
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有恃无恐起来。
“没什么,我就是想到,来日等到易世子办完这趟皇差回京的时候,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命看到罢了。”明乐的语气平静,却是别样的舒心快活,慢慢道,“这三十个板子的造成的创伤,对别人来说或许难以忍受,但萧氏你是人上之人,应当也无大碍的是不是?”
这一刻,在称呼上,她也已经不屑于顾及任何人。
萧氏张了张嘴,愕然的瞪大了眼睛看她,反倒是一时半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自己身上的伤有多严重,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这会儿她腰部以下的部位就整个麻木了,几乎不听使唤。
如果易永群那个没良心的懦夫真的放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即使能撑着一口气熬到易明峰回来,怕是也要落下病根的。
萧氏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恐惧情绪,但是在明乐面前她却不想服软,于是便死撑着不肯开口。
明乐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是冷涩一笑,讽刺道,“其实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怨不得任何人,即便你一直都视我为眼中钉,今日之后也大可以眼不见为净,是你自己太贪心,竟然不择手段到不惜毒害祖母来陷害我。祖母她的为人虽然有时严苛,但你扪心自问,你进我易家这么多年,她待你如何?对她你都能下此狠手,当真是丧心病狂,死不足惜!”
“你胡说八道什么?分明是你陷害我!”萧氏怒然抬头,嘶声吼道。
昨天晚上的事本来就蹊跷的很,突如其来一个铲除异己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她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就立刻加以利用,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功亏一篑,被人反咬一口。
回想起来,这分明就是易明乐那小贱人请君入瓮的一个圈套。
“我陷害你?”明乐像是听了笑话似的突然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紧跟着却是目色一寒,冷声斥道,“我对你的确是要处之而后快的不假,可你也不想想你这条命值多少钱?值得要我拿祖母的性命去换吗?你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易明乐姐弟与老夫人的感情一向深厚,这一点萧氏也是看在眼里的。
之前一直没有往别的方向想,此时被明乐骤然一提,萧氏心里突然就跟着打了个突。
见她脸上有了动摇之色,明乐于是也跟着缓和了语气,慢慢道,“本来我是不急着对你下手的,这一次就只怪你自不量力,竟然打起了祖母的主意,我会顺水推舟,也是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易明乐信誓旦旦的模样,完全不像做假。
萧氏仔细的观察她的神色半晌,虽然心里对她恨得牙根痒痒,却在不知不觉间起了疑惑,下意识的脱口道,“真的不是你?”
“事到如今,你还要演戏给谁看?”明乐反问,神情语气里都满是不屑,“当日里我掉了发钗出门去寻,恰是被易明峰遇见,自然是他这消息告诉了你,才让你将那曹婆子加以利用的,为了布下这个局,想必你也是筹谋许久了吧?”
事情的关键在曹婆子身上!
如果真是易明乐下的套子,她犯不着先找一个曹婆子出来,给自己惹上一身骚,直接从魏妈妈那里着手也就是了。
是了!
之前她是被仇恨蒙蔽了头脑,竟然没有发现这么明显的一个漏洞摆在眼前。
如果不是易明乐的话,那么——
“原来是她!”萧氏猛地提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李氏!一定是李氏那个贱人!
不管是借自己的手除掉易明乐,还是借易明乐的手除掉自己,总之布下这个局,怎么算她都不吃亏!
萧氏趴在地上动不得,暗暗捏紧拳头,后糟牙咬的咯咯响。
让萧氏认清事情的真相,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就达到了。
如此一来,就只等着易明峰回来,看这双母子翻盘了。
只不过她却不能让萧氏看出自己坐山观虎斗的用意来,否而只怕萧氏对付李氏的时候还要分心来记恨自己,就会显得力不从心。
“我今日过来,并不是要听你澄清的,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好好掂量吧。”明乐低头细细整理着自己的裙裾,一边漫不经心的继续道,“我可是费了不少的唇舌才说服易永群留下你一条命的,至于能活多久,能不能撑到易明峰回来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萧氏的思绪被打断,猛地回过神来,狐疑道,“你会有那么好心?说什么求情?你不过就是想留着我的命,来看我笑话的罢了。”
因为心里深知自己和易明乐不死不休的立场,所以她也不浪费口水在明乐面前澄清什么,只就在心里跟李氏狠狠的记上了一笔,等着来日清算。
“你错了!”明乐摇头,明乐居高临下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灵动的笑意闪现,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我留你下来,是因为我要留着你让你亲眼等着看你那些子女的下场,虽然在你的心里,他们更大的作用可能就只是帮你稳住武安侯夫人位置的垫脚石,但到底也是你生养他们一场,如果不让你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怎么死,我怕你会遗憾!”
芷文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
从方才明乐展开阵仗与萧氏叫板的时候她就隐隐的有了几分惧意,此时再听了这一番杀气腾腾仿若宣誓一般的话——
即使自己本身也非善类,芷文还是忍不住从头软到脚。
这九小姐,这是疯了吗?
即使她与二房的人再不对付,也万不该把这样的话拿到场面上来说。
而自己听了她的这些话,以后还会有活路吗?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她惨白的脸色,视线却一直定格于萧氏的面孔之上。
“呵!今天让你踩到我的头上来只是你的运气,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的说大话,别以为得了太后给你撑腰你就了不得了,这笔账我一定会跟你算的!”萧氏听着她那些恶毒的诅咒,满目的怒火燃烧起来,几乎要冲破眼眶喷薄而出。
“算账么?那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算起?”明乐垂眸沉思,眉头使劲的皱着,那表情显得异常认真,“是从易明心寿宴那天,易明真勾结昌珉公主意图暗算爵儿的时候?是从五月十七皇上寿宴那天,易明心谋杀太后侍婢然后设计嫁祸于我的时候?是从三月初八祖母寿宴那日,你买通悍匪在半路截杀我与爵儿的时候?还是更远点,从三年前你和易明真、彭子楚那些人合谋逼死我姐姐,杀死浩心的时候?或者再往前,我们说我母亲因何而死?也或者你觉得她的死无足轻重?那我们就说我这额上的伤痕从何而来?如果你还是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那我们不妨就直接从头说起,说当年萧澄是如何在我大哥的马鞍上做了手脚,如何害他英年早逝给易明峰腾出位子来,进而让易永群那个连你都看不上的懦夫占了这武安侯府世袭的爵位?这一桩桩一件件算下来,我们之间真的是有好多笔账目需要一一清算的。”
这些事,件件泣血,在她心里盘亘多年,如今一朝爆发被揭露出来。
明乐的声音徒然收冷,越说越急,到最后已经仿若刀锋般锐利,直刺的萧氏脸上整个表情斑驳破碎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从未想过,这些事易明乐都了若指掌。
虽然从来也不为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腥懊悔,但这些毕竟都是见不得人的丑事,此刻被人当着面揭露出来,萧氏心里又惊又惧,再看着眼前这容色平和的少女,也觉得全身上下抖的厉害。
“你——你——”她的嘴唇嗡动,额上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下滚落,急急巴巴死活就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而芷文,却是在勉强撑着听完这些要人命的秘闻之后,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看着萧氏魂不守舍满是戒备的模样,明乐不禁哑然失笑。
“你欠我的债实在太多,不过不用担心,我的耐性好得很,一定会慢慢的,一笔一笔和你清算。”明乐说着起身,起身,一步一步迎着萧氏走过去。
“你要怎么算?”萧氏颤声问道,这是有史以来的头一次,她将眼前这个少女当做了正式的敌人来看待。
而两军对垒的头一次,她就已经一败涂地,颤抖的不像样子。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这个人向来都是最公道的。”明乐莞尔,脚下步子从容而镇定,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冷漠的从唇齿间蹦出来,“萧澄动手害了我大哥,让你们一家人受益匪浅一飞冲天,我就拿他萧氏满门的荣华富贵来偿,而我大哥的性命,自然是要算在易明峰身上的。五姐和浩心么?易明真和平阳侯府的那些人,一个也想摘出去。至于易明心——那就完全看她的造化了。”
“什么?萧家!是你害了萧家?”萧氏目赤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她面目狰狞的伸出手去想要抓挠明乐的衣襟,却不想紧跟着却是喉间一口老血喷出,整个人都跟抽空了似的软绵绵的瘫在了地上。
“那还是只是欠债还钱,至于利息,我早晚会从你们二房的身上取。”易明峰和彭子楚对这些事都多少的心里有数,既然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明乐也不觉得还有遮掩的必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刺激刺激萧氏也是好的。
那少女的面容沉静,目光却森冷如冰,望进去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天雪地,内里掺杂的浓浓恨意让人心里发寒。
萧氏瑟缩着,本能的往后退去。
奈何她现在下半身几乎不听使唤,尤其是伤处,稍一动弹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蔓延走遍整个神经。
往后缩了半天,最后所能挪动的距离却是短的可怜。
明乐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后倾身下去蹲到她的面前。
她的脸庞绝艳,带着这个年龄的少女所能拥有的最亮眼的色彩。
萧氏眼神畏惧的看着眼前容光焕发的少女,眼底的恐惧却在无限制的往外满眼,防备的脱口道,“你——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杀你的,我一定会让你活的长长久久,成为他们之间的之后一个,让你知道我母亲当年所受的是怎样的痛苦和折磨。现在我不过就是想要最后再好好的看看你,再过两日,我便要入宫了,在走之前,怎么能不仔细的记住你现在的模样呢?”明乐唇角微弯露出一个笑容,探手过去,丝毫不介意她脸上沾染的污秽捏起她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我就要入宫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她的声音轻缓,表情温柔,若不是眼眸之中蕴藏的光线太过阴冷的话,当真可以说是赏心悦目,“我费尽心思的布局把昌珉公主送入平阳侯府,易明真已经没有活路了,迟早会死在昌珉公主的逼迫之下。不过你放心,为了让她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儿,我会尽快送易明心去陪她一道儿走的。”
“昌珉公主的事,也是你做的?”萧氏震惊之余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拼命摇头,“不可能,你做不到,你怎么敢,她是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你怎么敢算计她?”
“谁说是我算计她的?她现在可是认定了害她蒙难的人是易明真的,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想必她对易明真也不会小气的,我们拭目以待好了。”明乐笑的温婉,指下力道却是分毫也不放松的死死捏着萧氏的下颚。
萧氏惊的有半晌失语。
她实在是想不透,易明乐这么一个半大的丫头到底哪来的能耐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算计到昌珉公主那煞星身上,而更主要的是——
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一旦事情暴露,不仅是她自己必死无疑,就连整个武安侯府那都是灭顶之灾。
“你疯了吗?”缓了好半天,萧氏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冲口而出的愤怒,“暗算公主,欺瞒皇室?你有几个脑袋——”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明乐冷冷一笑,丢破布袋一样把她重新丢回地上,然后扫净裙摆上的灰尘起身。
她的身影纤细单薄,落在眼前却仿佛一片躲也躲不开的巨大阴霾。
萧氏仰头看着,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仇恨和恐惧交织起来的复杂的光影。
“我说话算话,一定不会动你。”明乐说着,已经一脚跨过昏倒在地的芷文朝门口走去,刚要抬手推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眸一笑提点道,“哦,对了,你的事,我已经下令对外严禁消息走漏了,你就安心静养吧,一定不要辜负了我的这番苦心。”
封锁消息,就是说,除非易明峰回来,否则易明真和易明心都不可能来救自己脱困了?
这个丫头,当真是狠绝了。
萧氏死死的盯着她明艳的笑脸,只觉得一股热血沸腾而起,然后“噗”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软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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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明天捉,我知道,这几章没有彭哥哥,你们都很寂寞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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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绝境
大片金色的阳光扑面而来,给整个人周身都笼罩上一层温暖的光圈。
明乐眯了眯眼。
捧着一壶茶在院门口踟蹰不前的吴婆子急忙迎上来,陪着笑脸道,“哟,九小姐你已经出来了?奴婢这里没有拿得出手的茶碗,现去前院借了一只,您瞧这——”
双方都心知肚明,方才明乐也就是找个借口遣走吴妈妈罢了。
“我还急着要去祖母处请安,这茶今天就先不喝了。”明乐抬手接过她手里茶碗,掀开碗盖瞧了一眼,然后原封不动的把茶碗塞回她手里,“以前你这里将就也就将就了,现在婶娘住了进来,怎么也要有点样子。一会儿你去菊华苑找采薇,让她带你去我的库房里找些闲置的物件堂上吧。”
这西院从来都是冷宫,这一番堂下来,必定能捞不少的油水。
“是是是!奴婢遵命!”吴妈妈心花怒放,喜形于色的连胜迎着,态度也越发殷切的引着明乐往外走,“奴婢送九小姐出去,这地上生有杂草,小姐当心着点脚下。”
“行了,你也别送了,安置好了婶娘才是正经道理,只要侯爷一日不松口,她到底也是个主子的身份,雪姨娘的事情,万不能再发生了。”明乐摆摆手,目不斜视的往外走。
“奴婢明白,一定会仔细守着这院子里不让其他人靠近的。”吴妈妈急忙应道。
见明乐没有特殊暗示,吴妈妈也跟着松了口气,内院里的事她也不愿意掺和,即然这样,那就听着易永群这个一家之主的意思办事也就成了。
明乐略一颔首,头也不回的举步离开。
吴婆子拢着袖子,笑的一脸的心花怒放,目送明乐走远了,心里想着去菊华苑讨赏的事儿就迫不及待的招呼了两个下等丫头来:“还愣着干什么,进去把门窗检查好了重新上锁。”
“是,吴妈妈!”两个丫头应声,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吴婆子一脚踩在旁边一处破烂的花坛边上,一边就着手里茶碗大口啜饮。
“呀!”两个丫头进得门去,紧跟着却是一声惊呼,“这是——这是——吴妈妈您快来啊!”
吴婆子心里咯噔一下,被茶水呛得面红耳赤险些背过气去。
方才九小姐和二夫人单独相处,不会是九小姐对二夫人下手了吧?
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吴婆子赶紧把茶碗放到花坛上快步往正屋走去,一边强作镇定的怒喝道:“鬼叫什么?”
若真是二夫人在这里有什么闪失,她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吴婆子战战兢兢的,脸色乌黑从两个丫头中间挤过去。
萧氏软塌塌的趴在地上,虽然是个有气无力的样子,但精神却很不错,眼睛里满是怒意沸腾的火光,一时半会儿绝对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吴婆子狠狠的松一口气。
两个丫头脸色惨白的指着倒在地上的芷文道,“妈妈,您看,这不是九小姐身边的芷文么?她这是怎么了?”
萧氏如今已是半个废人,绝不可能是她对芷文做了什么。
而芷文是九小姐带来的人,就算因故惹了九小姐的眼嫌,九小姐那么聪明灵秀的性子,又怎么会把她带到这里来处置了?
吴婆子满心狐疑的走过去,扶起芷文试了试鼻息,心里却是疑团更大,“人没事,只是昏死过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扭头去看萧氏。
而萧氏此刻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理别人的死活。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吴婆子挽了袖子,狠掐了两下芷文的人中。
那芷文大约是真被吓的狠了,剧痛之下竟然都没能苏醒过来。
“妈妈,这怎么办?芷文可是九小姐身边的二等丫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两个丫头急的跺脚。
“去,院里花坛边上我放了半碗差,你去端来。”吴婆子也知道不能让芷文在这里出事,吩咐道。
“哦!”小丫头应着,跑出去把那半碗冷茶端来。
吴婆子含了一口茶在嘴里,然后对着芷文的脸“噗”的一口喷出去。
水渍混杂着茶叶沫子吐了芷文一脸。
“呃……”迷梦中的芷文终于低低的呻吟一声,有气无力的动了动身子。
“醒了!”两个小丫头差一点喜极而泣。
吴婆子见到喷水有效,干脆茶碗一翻,直接把剩下的一点渣子兜头对她泼了过去。
芷文迷迷糊糊的呢喃两句,终于缓缓抬了抬眼皮。
“姑娘醒了?”吴婆子扯出一个笑容。
到底是九小姐身边的人,怎么都得给几分面子。
芷文呆呆的握在她怀里,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一眼,那眼神虽然没有恶意,但是不知道怎的,那么专注认真的模样竟是让吴婆子猛地又是一个寒战。
“姑娘?”吴婆子硬着头皮又叫了她一声,刚要扶她起身——
下一刻,芷文突然嘴一咧,嘿嘿的笑了起来,那模样又憨厚又认真,倒是让三个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的不知作何反应。
芷文笑嘻嘻的挣脱吴婆子的怀抱自己爬起来,歪歪扭扭的在屋子里走着转圈,仰头打量四周的房梁。
“妈妈!她这是怎么了?”一个丫头胆小的去扯吴婆子的袖子。
吴婆子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拧眉看着只是摇头。
芷文自己跌跌撞撞的在屋里走了两圈,突然脚下一晃,被瘫在那里的萧氏绊了个踉跄。
她奇怪的扭头看过去,目光落在萧氏那张人鬼难辨的面孔上打量良久,脸上神色开始精彩的变换,从懵懂到困惑,从深思到恐惧,直到最后突然两眼放光抬手霍的一指萧氏,脆声道,“算账!”
算账?算什么账?
“姑娘?九小姐已经走了,您是不是——”吴婆子凑过去拉了一把她的胳膊。
芷文却未理她,仍是盯着萧氏乐呵呵的傻笑,“算账!要找你算账!呵呵!算清楚!全部算清楚!”
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似是有惊惧的火光一闪而逝,大力的一把推开吴婆子就夺门而出,古怪而奇特的笑声在破败的院落之间回响不绝。
吴婆子没有防备,险些被她推翻在地。
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的扶住她,其中一个盯着院子里芷文飞快消失的背影喃喃道,“她这是怎么了?”
“该不是——”另一个也打着胆子猜测,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不会是疯了吧?”
这个样子,的确是和疯癫无异。
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再看这间破败不堪的屋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阴森森的似是有冷风从领口里往里蹿。
“快,快抓住她!不能让她乱跑!”还是吴婆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跳脚惊呼。
横竖萧氏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几个人匆忙的锁了门就去追突然发了癫狂症的芷文。
大门重新落锁,隔绝了外面温和细腻的光线,将这屋子里的气温都带着冷下去几分。
萧氏瑟瑟的缩在地上,耳边不断回旋着明乐之前的话,心里波涛汹涌,每一层浪花泼过来夹带着的似乎都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易明乐她狼子野心,要将他们一家人都整个人吞掉!
偏偏眼下易明峰又不在府中,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即使跟外界隔绝了消息,联系不到易明心或者易明真,至少也要和易永群达成统一战线,在这件事上,他们同坐一条船,总不见得会对自己完全的置之不理吧?
“来人!快来人!”这样想通了,萧氏立刻有了斗志,积攒了所有的力气,一边大声嘶喊着一边朝门口爬去,所过之处,在积攒的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一长溜脏乱不堪的印记。
易明乐存心要断了她的后路,她却不能就这样认命。
这座武安侯府有她倾注了半生的心血在里头,一定不能让那个丫头夺走。
萧氏咬着牙,额上不时滚落豆大的汗珠落在尘埃里。
她一点一点艰难的移到门边,抬手大力的捶打房门,“侯爷!我要见侯爷!来人,你们这些贱奴才,去把易永群给我叫来!把他给我叫来!”
凄厉愤恨的呼喊声时而高亢时而颓败,在破败不堪的院子上方回旋不觉。
然而树倒猢狲散,任凭她叫破了喉咙声声泣血,都没有人来问上一声。
也不知道喊了多久,萧氏有气无力的扒着门槛,右手还不时的全力去拍打房门,落下去却已经收效甚微,甚至连声音都听不见。
不过诚如明乐所言,她现在到底还是个主子的身份,吴婆子怕担责任,还是把她的话见了两句勉强能听的传去了兰香居给易永群知道。
“她要见我?她还有脸说要见我?”易永群狠狠的把手里酒盅往桌上一拍,满脸流窜着的都是狰狞的怒火。
儿媳下毒谋害婆母,这样的丑事传出去,今日他出门在外已经得了许多同僚的“问候”。
萧氏这个贱人,现在竟然还有脸来要求见自己?
当然了,他此时并不知道萧氏有关“窝囊废”“懦夫”一类的言论,如若知道,怕是更要气的七窍生烟,保不准就要当场背过气去。
“夫人也是一时糊涂,许是知道错了。”白姨娘在旁边,一边给他把酒盅斟满一边若声细语的劝着,“到底也是一家人,侯爷莫不如还是去看看夫人吧?保不准她是真的有话要说。”
“我去看她?她把母亲害的差点丢了性命,我怕我去了会忍不住掐死他。”易永群仰头灌一口酒,心里不由的怒火更盛。
老夫人的安危是一回事,主要是府宅之内的事还直接关乎他在外的官声和在同僚跟前的脸面。
以前仗着武威将军府撑腰,萧氏事实拔尖儿要争强好胜也便罢了,现在这么个局势之下,她凭什么?
易永群和萧氏之间从少年夫妻的时候就没有多少感情,这一点白姨娘是知道的。
“事情不是还没有在京兆府定案吗?而且就算不顾念着夫人,好歹侯爷您也看在世子和明妃娘娘的面子上,昨儿个晚上,婢妾见夫人似是伤的不轻,您便当是给世子爷留着颜面,过去看看是不是需要请个大夫给夫人瞧瞧伤?”白姨娘垂下眼睛,继续给易永群斟酒。
易永群犹豫了一下。
他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自己很清楚,自从他坐上武安侯的位子,这侯府的台面就是靠着易明峰在支撑。
而且几个嫡出子女都和萧氏的关系亲厚,如果萧氏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让孩子们和自己因为这事儿而生出嫌隙来就得不偿失了。
思及此处,易永群的脸色就微微有了一丝松动。
白姨娘察言观色,在心里无声的冷笑,面色仍是温婉柔和的轻声劝道,“夫人纵使有千般不是,也总是替侯爷生儿育女有过功劳的,侯爷您一向宽仁大度,还是不要和她一般计较了吧?”
现成的台阶一级一级的在眼前给他摆好了,易永群提着筷子又草草的吃了两口,就黑着脸放下筷子,冷声道,“走吧,你陪我去看看她。”
“是!”白姨娘微笑应下,给他取了件厚点的外衫罩衫,“夜里天凉,侯爷您多加身衣服。”
虽然萧氏不可理喻,但好在身边的几位姬妾都温婉贤淑。
看着白姨娘柔和的侧脸,易永群的脸色不由的缓和几分,拍了拍她的手背。
白姨娘一笑,垂眸下去,随着他离了兰香居往西院方向走去。
府里刚刚出了事,眼下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晚间的花园里就尤其显得冷静荒凉。
易永群踹着一肚子心事急匆匆的走,白姨娘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跟着,身后带着七八个丫鬟仆妇浩浩荡荡的往西院行去。
一行人穿梭在夜色中,走的很快,不多时就到了西院的范畴。
这一片地方易永群是头次来,白姨娘忙是侧目对随行的一个婆子递了眼色,“这里的布局我也不熟,你给侯爷带路吧。”
“是,姨娘!”一个干瘪瘦弱的婆子躬身上前福了福,引着易永群等人进了右边不远处的一座院子。
彼时夜色已深,相较于白天,这院子里的景物就更显得萧瑟而冷清,隐约的咒骂声和惨笑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旋不绝,听着就觉得瘆人。
因为白天刚刚出了事,吴婆子怕再生乱就叫了个丫头过来守夜。
小丫头抱着一根手臂粗的大棍靠在门板上已经昏昏欲睡,冷不防一溜儿火光从院外绵延进来,她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弹了起来。
“易永群,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懦夫,你没良心,是非不分——”易永群一脚跨进院子里,萧氏有气无力的声音透过门板飘出来刚好和他撞了个面对面。
那声音委实是不很有力,但在这荒凉一地的夜色中却还是清晰入耳。
这个贱人,非但不思悔改,还在背地里辱骂自己?当真是死不足惜!
易永群脸上表情一僵,额角青筋抽搐的近乎狰狞,浑身上下都于顷刻间散发出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来。
“侯——侯爷!”值夜的丫头一见他这幅表情,当即吓得腿软,哭着跪了下去。
“哭什么?开门!”易永群三步并作两步直冲着紧闭的大门冲过去,嘴里虽然喊着叫人开门,却完全不等那丫头起身,直接抬脚一踹。
这房子本来就年久失修,砰的一声闷响,两扇门板就着他的脚力应声而倒,其中一扇门框刚刚好擦着萧氏的额头砸下去。
满地激起的灰尘中,萧氏一声痛呼,顿时头破血流。
易永群气势汹汹的蹿过去,抬起一脚狠狠碾上她的后背,声音阴狠道,“你这个贱人,到了这般天地居然还不思悔改,早知道我都不必留你的命到现在了,昨天就该直接打死你。”
萧氏骤然被砸了一脸血,本来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再被易永群一脚踏的脊梁骨都要断裂,全身上下各处的疼痛一同袭来,她脑中似是有了瞬间空洞,随即才猛地反应过来——
自己方才那些咒骂之词都被易永群听到了。
“侯——侯爷!”萧氏一惊,随即一喜,但不管怎样,还是先痛的落下泪来,扭头试图去把易永群踩在她身上的那只脚扳下来。
“不要假惺惺的叫我,我好意过来看你,你却巴不得我死是不是?真是好一个武安侯夫人,我易永群怎会娶了你这种女人?贱人!毒妇!”易永群越说越气,所有的怒气都通过脚下的动作碾在了萧氏的脊背之上。
“啊——”萧氏涕泪横流,和着鲜血流了满脸,“侯爷,侯爷你听我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什么?你想说的话,我刚才在门外已经听见了。”易永群冷笑,那声音阴森扭曲,让人汗毛倒竖。
“不是,不是的,我真有话要跟你说。”萧氏费力的扭过身去,死死的抱住他的脚哀求。
院子里随行而来的奴才都吓得禁了声,完全不敢近前。
白姨娘也是惊的脸色惨白,扑过去一并跪在易永群脚下求情道,“侯爷,您息怒,夫人身上带着伤呢,您息怒,息怒啊!”
“滚开!”易永群正在气头上,哪里是听人劝的,抬起一脚就把白姨娘踹翻在地。
白姨娘喉间一甜,嘴角就跟着渗出一丝殷红的血迹来。
“姨娘!”她的贴身侍婢急忙扑过去扶她,一边拼了命的给易永群磕头,“侯爷,姨娘不是有意重装您的,您息怒,千万不要怪罪她。”
白姨娘最是个懂得分析利害关系的,易明清入了平阳侯府,生死都拿捏在易明真的手里,对于她的袒护,萧氏自是坦然接受。
她心神略定,慌忙翻身再度抱住易永群的膝盖,仰头看着他字字狠厉道,“先叫他们出去,我有些话要私底下和你说!”
易明乐的事已经刻不容缓,必须马上采取对策,所以即便易永群今日这样对她,她也只能暂且忍下。
易永群听着她强横的语气,更是怒上心头。
白姨娘歪在地上,见他眼中升腾而起的杀气,容不得多想就先抢过去挡在了萧氏前面,哭的梨花带雨的恳求道,“侯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什么话您好好说,好好说啊!”
“我没话跟这个贱人说!你再求情,我就把你一起处置了!”易永群已经被气的完全丧失了狼,双目猩红,面色狰狞的吼,只奈何白姨娘死死的抱着他的膝头让他再无从施展。
互相僵持了一会儿再冷静下来,再看白姨娘惶恐的模样他心里突然一颤,恍然想到白姨娘之前的话——
就算只是为了易明峰,他也得留着萧氏一条命的!
强压下满腔怒火,易永群一甩袖把白姨娘二度踹翻在地,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把这个贱人给我看管好了,她再胡言乱语,就去找钱四讨碗药来把她毒哑!”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院外,头也不回的走了个干干净净的。
萧氏一直僵愣着,等到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侯爷——”
好好的一个机会,怎么会弄成这样?
易永群这一去,怕是再不会踏进这里一步了,难道真的只能等死,等着易明乐那丫头来把自己这一房弑杀殆尽吗?
萧氏颓然的跌回地上。
“姨娘,侯爷生气了,我们走吧!”白姨娘的婢女焦躁过去扶她起身。
因为惹怒了易永群,白姨娘也不敢在此多留,同情的看了萧氏一眼,突然一咬牙转身握住萧氏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赛到她手里,低声道,“夫人,这是婢妾从梁大夫那里要来的金疮药,您先将就着,侯爷那里,我会想办法劝他。”
她说着一顿,谨慎的回头看到只有自己的心腹婢女在跟前才又继续道,“您有什么话需要跟侯爷说的,婢妾帮您转达吧!”
听了这句话,萧氏终于把阴郁森寒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
他们和大房之间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见得人的,是只属于他们二房嫡系之间的秘密,如何能够放心告诉白姨娘来转述。
可是眼见着机会就这么从眼前溜走,又着实不甘心。
萧氏握着手里小瓷瓶,牙齿咬的咯咯响。
白姨娘的婢女看着渐渐远去的灯光,急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再度催促道,“姨娘,走吧,再不走,侯爷该怪罪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白姨娘也是把萧氏的为人看透了,虽然她是有意试探,这会儿也知道萧氏是不肯说的。
“夫人自己保重,婢妾不能久留,来日再找机会来看你。”白姨娘从来都有分寸,不会把戏做过徒惹怀疑,当机立断的就起身就被自己的婢女扶了出去。
隔壁院里吴婆子已经得了消息来处理这边的事。
白姨娘追着易永群离开的方向疾步出了院子,出了院门脚下却是突然顿了半步,侧目回头,唇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来。
她出身卑贱,注定了一辈子被萧氏踩在脚下,现在易明清又落了那么个处境——
易明真连大方嫡出的五小姐都能害死,她从来就不敢抱着乐观的心态易明清能在易明真身边讨了好。
萧氏这里的情况她一直让人盯着,所以故意说服了易永群来,雪上加霜又给了萧氏致命的一击。
曾经她把易明清看做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如今美梦破碎,作为母亲,她还得要不遗余力的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虽然易明清在平阳侯府她鞭长莫及关照不上,但如果易明真敢对自己的女儿下狠手,她就算是和萧氏同归于尽也要找人替自己的女儿偿命。
一丝阴狠至极的颜色从白姨娘温婉的脸庞上飞快闪过。
“回去吧!”她抬手抹净唇边半干的血迹就腰板笔直一步一步的离开。
接下来的两日,各院相安无事,只是得知老夫人身子不适,许多达官贵人都带了礼物登门慰问。
老夫人称病不出,客人们都是易永群和李氏分别接待。
老夫人闭门休养了两日,谁都没见。
一直到第二日的傍晚才让人去各院把主子们都叫到了她的房里。
明乐本来已经沐浴更衣准备睡下了,得了采荷前来报信,急忙让采薇给绞干了头发换了衣服赶过去。
彼时上至易永群,下至白姨娘、易明珊等人都已经济济一堂,一个不落的到齐了。
“孙女见过祖母!”明乐走上前去屈膝见礼,转而又对易永群和李氏唤了声,“二叔,三婶!”
“嗯,坐吧!”老夫人靠在暖阁的炕头上,倦怠的抬了抬手。
经过这两日的调养,她的身子稍稍恢复了一些,但精神依旧是不太好,脸色青白,眼下还有明显的两道黑影,整个人看上去,恍如在一夜之间突然苍老了十岁。
明乐依言走过去,在易明爵和易明菲中间的椅子上坐下。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示意黄妈妈扶她起身。
黄妈妈急忙凑过去,用三个大软枕撑着把她扶起来靠坐好,又递了温水过去给她润桑。
老夫人就着黄妈妈的手喝了两口水,精神似是稍微好了一点。
“你们都来了,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一声,明日送了九丫头入宫之后,我准备搬去城郊的庄子上住一阵。”老夫人开口,半点迂回的余地也没有,直接切入正题。
所有人闻言俱是一愣,狐疑的抬头朝她看去,即使明乐和易明爵原本心里有数,也略微怔愣了好一会儿。
他们是想要劝老夫出府去避一阵的,甚至做好了游说的准备,但奈何这两日老夫人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事情便暂且搁置了。
却不曾想,现在竟是老夫人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母亲!”易永群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倒抽一口凉气,开口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搬去庄子上了?您这身子才刚好,万经不起折腾的。”
“今儿个李太医来时,我问过了,他说已经没有大碍,剩下的就是喝药慢慢的调理。这几日家里人来人往的人前来探病,我也觉得闹的慌,去了庄子上,也好清静清静。”老夫人道,语气平淡而生冷。
“母亲您不想接见外客,儿子替您挡下就是,实在是犯不着搬去庄子上的。”易永群急忙劝道。
昨天上朝已经有御史弹劾了他治家不严的罪名,这万一再让老夫人带病迁出府去,那些人捕风捉影,保不准又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来。
“那些登门的客人,哪一个不是朝廷大员,有头有脸,与其惹了别人的猜忌,不如我直接搬出去一阵来的干净。”老夫人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捻着佛珠,语气却是极为平淡。
“可是这——”易永群张了张嘴,又觉得老夫人言之有理,无法辩驳。
可是在心理上,他却还是一万个不想让老夫人搬出去的。
他自己在乎的是自己在外的名声,而自从老夫人开口,李氏心里已经来来回回打了无数个突——
易永群看不明白,她却一清二楚,老夫人这是要搬出去躲清闲呢。
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老夫人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如何看不懂这府里的风向?李氏一直都不确定,关于下毒的事她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但今日听了她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一颗心顿时冷到底——
十有**,老夫人是知道了。
“母亲!”李氏的面色微微一变,却还是极力维持镇定,笑着开口道,“二伯言之有理,您现在身子虚,还是莫要随便挪腾地方的好,这万一——”
“我主意已定,后天一大早就走!”老夫人声音冰冷的打断她的话,语气却是不愠不火,表情也极为平淡,尽管李氏绞尽脑汁的细细观察,也未能发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她到底知不知道?还是自己多心了?
“那——”李氏心里也犯了迷糊,试着道,“让儿媳随着一并过去,照料母亲的身子吧。”
“侯府这么大一份家业,萧氏现在是废了,你跟了去,府里岂不是要乱套?”老夫人道,疲惫的抬手捏了捏眉心,停顿片刻又再接口,“我把几个孩子都带走,没事的时候也能陪我解解闷!”
听到这里,明乐和明爵私底下对望一眼,都是无声的笑了——
老夫人这是彻底的寒了心了,非但不再从中调和,反而一反常态,大方的开辟出战场给他们两方去斗!
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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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放弃
老夫人最是重感情,尤其是她自己对这座武安侯府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但越是重感情的人,真正的绝情起来才更是不留余地,让人吃不消。
“母亲,您这是——”李氏的一颗心直接冷到底,脸上强作镇定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捏着帕子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都不要说了,我累了。”老夫人心意已决,就再容不得任何人开口,只对易明菲和易明爵几个吩咐道,“你们几个都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拾掇拾掇,庄子上头我已经叫人过去打点了,来不及的话就先只带些换洗的衣物,别的东西,可以以后再说。”
后头一早就走,这是完全不给任何人通融反应的机会。
李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因为拿不准老夫人对自己的事到底知道多少,保险起见只能暂且把将要出口的话统统咽了下去。
“是,祖母!”易明菲几个更的大气不敢出,顺从的起身应下。
老夫人的脾气最是这样,不开口则已,一旦开口那就是说一不二。
一众人等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跟她强辩,纷纷起身告辞。
“去吧!”老夫人闭着眼,直接又再挥挥手,顿了下又道,“九丫头你留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是,祖母!”明乐止了步子,往旁边挪了两步静等其他人离开。
待到其他人相继出了屋子,黄妈妈就挥退了采荷几个。
老夫人重新睁开眼,不过片刻的功夫,相较于之前疲惫的模样,她此刻的神采已经迥然不同,眼神清明如许,又恢复了往常那个精明强干的妇人形象。
“祖母要与我说什么?”明乐唇角含了丝笑容走过去,碍着老夫人的脚边在暖炕上坐下。
老夫人倚着身后软枕未动,面容平静的慢慢开口道,“前几天你在我这,不是有话要说吗?等到明儿个你进了宫,咱们祖孙两个也就很难再有机会这样凑在一起了,你有什么话,就一并都说了吧!”
那一日提议让老夫人去庄子上暂住被拒之后,明乐的确是萌生了一个念头。
而那念头去的也快,不过是一个眼神的差池,不曾想还是没能逃得过老夫人的眼睛。
“祖母!”明乐皱眉,诧异的抬头看向老夫人的脸。
自己的这位祖母,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精明几分,最起码在观察力和忍耐力上都让人望尘莫及。
“说吧!”老夫人叹一口气,一旦决定了的事就再不拖泥带水,“到了今天这一步,你在我面前也不要再有什么顾虑了,不管什么事,我都受得住。”
她要把二房的人赶尽杀绝,那么就一定要给老夫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关于易明凡的事,总有一天都得告知给老夫人知道,只是眼下老夫人这个身体状况——
明乐紧绷着唇角,犹豫着一时没有开口。
老夫人取过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似是看透了她的顾虑,又再开口道,“看似最放不下的我都放下了,你也不要有顾虑了,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有什么话就一次说个清楚吧。”
明乐心里还是有些迟疑,但见老夫人的态度如此坚决,终于暗暗一咬牙,起身抖开了裙摆跪在脚踏旁边。
这么大的阵仗——
事情想必是非同小可。
老夫人眉心一跳,手里握着杯子不觉紧了紧。
祖孙两个四目相对,明乐扬起脸来看着她,这才字斟句酌的慢慢开口道,“祖母你心明如镜,想必不用我说您已经看的清楚明白,这一次的事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萧氏不过是我顺水推舟拉下的替死鬼。我为了为了一己之私,没有拿下给祖母下毒的真正凶手,是孙女不孝,但——”
明乐话到一半突然顿了片刻,再称呼上又再斟酌了一下才又继续,“二叔和萧氏那些人,我没有办法和他们善罢甘休,所以还请祖母您心里早做准备。”
老夫人怔了怔,眉心不由皱的更紧,叹息道,“当年五丫头的事,是我想岔了,一心只为了维护侯府的颜面,没能为她做主,给她一个公道。我知道,这几年你跟爵儿心里都没能放下来,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一定要萧氏偿命,我也没话可说。”
“五姐的事,祖母觉得就只是萧氏一人所为吗?”明乐问道,目光清亮直视老夫人嘴角泛起的一丝苦笑。
老夫人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诧异的情绪,但她掩饰的极好,不过一瞬已经移开视线道,“纵然她是为了四丫头——”
易明真到底是易家的血脉,虽然不喜欢二房嫡出那两个孙女的性子,但老夫人在心里仍是不愿意看到明乐与他们自相残杀。
“祖母!”明乐打断她的话,“易明真是什么性子您比我清楚,她们之所以容不下五姐的理由无需我多言,那件事不只是萧氏为了自己是女儿筹谋,而是她们母女合谋,联合了平阳侯的人一起做下的。当年孙氏跟你说,五姐是因为和彭岩之间的丑事败露羞愧自缢的,这个理由想必您也是不信的,而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您,其实五姐死的那一日,我就在当场,是我亲眼看着她们一起合谋算计杖杀了五姐!”
“杖杀?”老夫人一惊,满脸愕然。
她原以为,纵使是萧氏威逼,易明澜到底也是武安侯府的人,他们要私下处置也不敢太过分,最多三尺白绫偷偷摸摸的了结,却不曾想她们给易明澜的会是这样一种惨烈而屈辱的死法。
“是!杖杀!”明乐重复,思及那日的情形,唇角不觉蔓延出一丝冰冷的讽笑,“如果不是五姐的死因有蹊跷,她们何至于最后连尸首都不敢送回来让您瞧上一眼,而是匆匆化了灰直接毁尸灭迹?”
在大邺,只有置办不起棺木的下等人才偶尔会选择火葬,而对于贵族而言,不得全尸而葬已经属于莫大的羞辱。
当年也就是因为这事儿,老夫人才对易明真彻底厌弃了不管,却不曾想,在这背后竟是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老夫人身子震了震,脸上本就不多的一点血色逐渐抽离,怔怔的僵在了那里。
“到底是一个门户里出去的堂姐妹,四小姐也未免太心狠了些。”黄妈妈在旁边听着,不由的红了眼眶。
明乐看着她的样子,凄惶一笑。
那一日到底有多冷到底有多痛,其实到了今天,她的心里已经完全麻木了。
只是清楚的把那些不甘和仇恨记在了心里。
明乐却未理会两人的情绪,继续道,“还有浩心也不是得了什么急症夭折的,也是那一日,被他们当着五姐的面生生按在水缸里溺毙的。”
那时的浩心,不过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孩儿。她们怎么能下的去手?简直是让人匪夷所思。
老夫人突然失了力气,手中杯子脱落,洒了自己一身的水。
“这——这怎么会?”黄妈妈惊慌失措,头一次完全忽视了老夫人的存在,没有过去替她清理弄湿的裙摆,而去一步抢过去,握住明乐的手追问道,“九小姐,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说这些,不是想要祖母为我做什么,只是要您知道,对萧氏那些人,我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原谅或是宽恕。我知道祖母你一直将武安侯府的荣辱看的等同于生命一般重要,若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早就让他们和萧家是一个下场了。”明乐跪在地上,看着老夫人惨变的脸色。
这些都是她心中隐秘,宁肯独自消受也愿意剥露在人前的隐痛。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别人欠了她的她都会自己亲手讨回来,而现在说出来,却是因为需得给老夫人一个解释的过去的交代。
“九丫头?!”老夫人惊呼一声,声音颤抖,似是如梦初醒般惶惶不安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少女。
那少女的面容平静,眼底却卷起惊涛骇浪,那种森凉冷漠的味道看的人暗暗心惊不已。
“我知道,易明峰很出色,祖母您想把武安侯府的百年基业交付到他手上。”明乐的唇角缓缓展开一个笑容,一语道破老夫人的心事。
“他是个有分寸的,即使敬重萧氏,也是因为萧氏是他生母,这件事我会与他说清楚,想必他也不会是个是非不分的。”老夫人道,语气之中隐隐带了丝哀求的味道。
知道明乐和萧氏母女之间既然无法挽回,老夫人也就不再强求。
而她割舍不下易明峰,一则因为将他视为武安侯府的希望,二来也是因为血脉。
明乐并不急着反驳,而是语气平和的突然开口道,“祖母还记得我哥哥吗?”
老夫人一愣。
虽然易明峰和易明威都排行在明乐之上,但显然她口中所称的“哥哥”并不是这两个人。
想到英年早逝的长孙,老夫人还是忍不住的心口一阵抽痛。
那是她的第一个孙儿,样貌出色,文武全才,一直是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心头肉,即使现在的易明峰再让她满意,也始终无法磨灭她对第一个孙儿的期望和感情。
“凡儿!”老夫人捂着胸口喃喃的唤了声,口中喃喃说道,“如果还活着,他现在也该是儿女成群了,只可惜——”
“天意弄人,都是命啊!”老夫人说着一叹,狠狠的闭上眼,脸上痛苦的神色仿佛还停留在当年痛失长孙的那一日。
“天意吗?”明乐猝不及防的冷笑一声,笑过之后脸上神色突然一变,冷厉之中带了浓厚的恨意,一字一顿的说道,“老天不会平白无故的瞎了眼,我们易家几代人都忠君爱国,从不曾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祖母难道真觉得我哥哥他命该如此吗?”
老夫人闻言,身子又是一僵,心里打了个突儿,再睁开眼时,眼中就多了明显的防备之色。
她相信易明乐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这样的话,但这话背后隐隐显露出来的迹象却让她畏惧不前,不敢放心了心思去思量揣测。
黄妈妈跪在明乐旁边,此时已经完全失去思考,所有的思路都跟着明乐的话在走,脱口问道,“九小姐的意思,难道是说大少爷他——”
“黄妈妈!”老夫人突然厉喝一声。
黄妈妈忙是闭了嘴。
明乐知道老夫人心里的排斥。
或许她并不是想要维护易明峰,只是因为那些丑恶的真相让她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意去坦然面对。
“哥哥惊才艳绝,又得了陛下亲封,是承袭武安侯府爵位的第一继承人,原本那次狩猎回来他十六岁的寿辰一到便可以顺理成章接管侯府的一切,可偏就是那么巧,好好的一场皇室狩猎盛宴,其他人都平安无事,就只叫她有去无回。”明明看出了老夫人的排斥,明乐也在意,仍是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
说话间,她太后拂开厚厚的刘海,露出额头上那块用脂粉也无法完全遮掩住的疤痕,看向老夫人道,“祖母还记得我这块疤是怎么来的吗?”
当初易和和易永辉死的时候,因为没有亲见,老夫人心里痛则痛矣,却未曾有过那么强烈的震撼,反倒是易明凡出事的那一次,满脸是血的孙女,面目全非的长孙,那场景太惨烈太震撼,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能时常的在梦里遇见。
易明凡的死因被归咎为一场意外,而明乐那次受伤的事却成了无头公案,慢慢的被人遗忘,最后不了了之。
老夫人的嘴唇动了动,目光一直凌乱不堪的四下里乱飘。
她死死的捏着手指,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控制自己的情绪。
即使再怎么害怕,再怎么不甘愿——
她依旧是想要知道当年的那些真相。
“那一次皇家围猎,萧澄总管所有的马匹坐骑。”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明乐知道,老夫人都懂。
而也恰是她这一句看似最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压断了老夫人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呵——”短暂的沉默过来,老夫人突然猝不及防的笑了一声,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的顺着眼角蜿蜒着往下滚落。
黄妈妈软在地上,脸色铁青,不可置信的摇头道,“就是为了抢夺爵位,他们——他们害死了大少爷?”
这太可怕了!
老夫人双手捂住脸,肩膀抖动不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黄妈妈早已泪流满面,满面慢眼的凄惶之色,捶着地面哀哀道,“这真是作孽啊!”
明乐一动不动,面容沉静的跪在那里。
对于老夫人,她所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
老夫人哭了很久,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毫无顾忌的释放自己的感情,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浓厚的化不开的凄凉和痛苦。
她的长孙,她曾经最喜爱的孙女,还有她的外孙和儿媳——
她原来还时时抱怨老天不公,却从未想过,这些所谓天灾竟然全是**,长子那一房的所有血脉就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斩杀殆尽。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老夫人才勉强抹了把眼泪重新坐直了身子。
“哥哥的死,母亲的病,还有五姐和浩心。”明乐见她冷静下来,就面无表情的重新开口道,“三月初在我和爵儿从柳乡回来的路上发生的那件事我姑且可以不去计算在内,哪怕是一命抵一命——所以我做的事,希望祖母你不要插手。”
这些年里,她已经习惯了用沉默的方式来隐藏痛苦。
老夫人看着她无喜无悲的面孔,更是清楚的看到了她的决心和新年。
“我——”哭了这么一通,老夫人的身子已经近乎虚脱,出口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她哽咽了一下,然后又用力的闭上眼,慢慢道,“心里有数了!”
没有明确的表示出什么,所有的态度却已经十分的鲜明。
“谢谢祖母!”明乐扯了下嘴角,这个弧度却未能构成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老夫人听着她轻缓的脚步声步步院里,近乎被抽空了思绪终于一点一点慢慢回笼,仰头倒在身后的软枕上。
“老夫人!”黄妈妈哭着爬过去握住她一只手,自己则是拼劲全力抑制着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嚎啕出声。
“黄妈妈,你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老爷和辉儿,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会想着死了一了百了,现在,当真是连死的脸面都没了。”老夫人叹一口气,整整的仰头看着头顶的房梁就又落下泪来。
这一次中毒之后,老夫人的处世态度已经消极了不少,否则也不会决心弃下侯府躲出去。
她不能容忍易家在自己的手里逐渐土崩瓦解,却不想,真正的事实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的多。
“老夫人,您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黄妈妈擦了把泪,更加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宽慰道,“这都不是您的错,您想开些,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就算不为别的,你也想想九小姐和小少爷他们,他们还都指着您呢。”
“指着我?我就是个瞎子聋子!”老夫人的语气突然一厉,手指摸到之前滚落在炕上的杯子狠狠的砸了出去,怒声道,“他们就这样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心机玩手段,可不就是我纵容他们到了这个地步?让他们越发的有恃无恐吗?”
“老夫人您消消气,这病还没老利索,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黄妈妈给她抚摸胸口顺气。
老夫人闭上眼,又狠狠的喘了两口气,脸色发白,胸口起伏的厉害。
黄妈妈在旁边看着,心疼之余就又吧嗒吧嗒的落了泪下来,哽咽道,“老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苦,现在这屋子里没有别人,您不舒坦就哭吧,奴婢陪着您。”
老夫人死死的闭着眼,往旁边偏了偏头,不再吭声。
黄妈妈担心她会想不开,也不敢挪地方,就坐在旁边寸步不离的守着,一直等到旁边桌上的一盏灯油尽灯枯。
屋子里的光线突然一黯。
老夫人终于掀了掀眼皮重新睁开眼。
“老夫人醒了?”黄妈妈一喜,急忙去扶她坐起来,心里却唯恐她还没从之前的情绪里走出来,就小心翼翼的试着道,“时候不早了,奴婢叫他们把药给您端上来吧,太医交代过了,您体内的余毒尚未完全清除,这药不能断。”
“嗯!”老夫人淡淡的应了声,脸色却极为平静。
黄妈妈爬下炕去吩咐外面等着的采荷去厨房端药,自己则是去湿了一方帕子过来给老夫人净脸擦手。
老夫人顺从的由着她摆弄。
不多时采荷就断了药碗进来。
老夫人接过药碗,没等黄妈妈伺候就自己仰头灌了下去。
采荷也察觉了老夫人今日的状态很有些反常,却是垂眸下去不敢多问。
老夫人把药碗递还给她的时候,顺口问道,“行礼打点的怎么样了?”
“大件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还有些细软首饰,等明儿个天亮再拾掇。”采荷回道。
“嗯,你看着下头的人,早些把东西收拾好。”老夫人点点头,转而对黄妈妈道,“明儿个你把我库房的钥匙给她,把东西一并整理出来,带过去吧。”
把私库也一并搬走?老夫人这是不准备再回来了吗?
采荷一惊,诧异的抬头朝老夫人看去。
老夫人脸上神色不变,只就挥挥手道,“下去歇着吧,明儿个一早记得找黄妈妈拿钥匙。”
“是,老夫人!”采荷屈膝一福,垂首退了出去。
待她走了,黄妈妈才不安的拧眉看向老夫人道,“老夫人,您这是——”
“既然他们两房要争,那就由着他们去吧,我也老了,早就不该管这些闲事了。”老夫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唇边展开一抹冰冷的笑容,却又隐隐透着苦涩。
当初若不是她那般一意孤行要,死活要留着这座武安侯府,萧氏那些人又怎会这般有恃无恐?
现在想来,真是悔恨的厉害。
黄妈妈最是清楚老夫人下这样的决心有多么的不容易,却也没能说出话来——
只要想到老夫人都被人下了毒了,她就不寒而栗。
于是有感而发道,“也是,这府里头乌烟瘴气的,老夫人出去避避也是好的。”
“嗯!”老夫人淡淡的应了一声,接过她递来的清水漱口,“采青的尸首怎么处理的?”
“奴婢心里有数,已经让妥实的人连夜抬出去埋了,然后对外说是您叫了她和采兰一起去了庄子上打点。”黄妈妈道,说到这事儿终于把魂儿拉了回来,愤愤说道,“真没有想到对您下手的会是三夫人,枉您一直对她那么好。”
李氏买通了采青在老夫人饭后饮用的茶水里动了手脚,后来老夫人毒发,为了毁尸灭迹怕人从她吐出的血水里验出痕迹,就趁着寒梅馆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把那漱口水端出去毁尸灭迹了。
当时明乐叫了采荷去查,采荷并未能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老夫人醒来之后,立刻就把院里的丫头逐个押入密使拷问。
到底还是百密一疏,有人看见采青趁乱端了那杯水出去。
当时萧氏已经被认作元凶被关了起来,老夫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直接暗中将采青处死,却没有把这事儿捅出去。
“消息就继续瞒着吧,回头等到了庄子上,过段时间再把消息放出去,就说那丫头是得了急症死了。”老夫人道,心境似乎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再没有了大起大落的波动。
“是,奴婢记住了。”黄妈妈道,一边伺候她脱了外衫一边不是很放心道,“九小姐那里,老夫人也不过问吗?”
听九小姐今天这意思,是一定要和二房的人闹个天翻地覆的。
其他人都还好说,世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老夫人正在脱衣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轻叹一声道,“随她吧。”
黄妈妈嘴唇动了动,然后又听她继续道,“她找了个好靠山!”
四条人命编制而成的枷锁,老夫人已然知道自己是完全无力打破的,只是——
殷王那人真的靠得住?能始终如一的将她护下吗?
见到老夫人再无疑多说,黄妈妈也就没再追问,给她掖好被角,自己到外间的榻上铺床睡下。
雅竹轩里,李氏又是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连着转了无数个圈,才等到出去打探消息的周妈妈回来。
“周妈妈,怎么样了?”李氏迫不及待的迎上去。
“老夫人没让旁人伺候,不知道她和九小姐到底说了些什么,采青也被遣去了庄子上,咱们的消息一时上不来。”周妈妈道,想了想又补充,“老夫人这会儿已经睡下了,院子里也没有别的动静,许是没事呢。”
“没事她怎么会突然要去庄子上?”李氏坐到椅子上,灌了口水,“若只是她自己去也便罢了,还要把菲儿他们一并带着,她明知道我现在的处境,这不分明的放了我不管,在这府里自生自灭吗?”
府上的中馈拿到手本是件好事,但奈何眼下这样的时机。
萧氏被关着,如果她就这样掌了权,回头易明峰回来,一定会给自己记上一笔。
想到这事儿,萧氏就觉得头皮发麻,咬牙一拍桌子道,“不行,得想个办法,现在也唯有母亲才能镇得住二房那些人了,一定不能让她干干净净的抽身出去。”
有老夫人在,二房的人才多少会有所顾忌。
“可是今天老夫人的态度夫人您也看到了,怕是不容易说动的。”周妈妈皱眉,思量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凑到李氏面前道,“夫人,奴婢倒是有个主意,不妨一试?”
“什么?”李氏狐疑的斜睨她一眼。
周妈妈回头想着院子东南方向瞧了眼,那个方向正是易明菲居住的梨香院。
李氏一时有点没太反应过来,“你是说——”
“老夫人要带走几位少爷和小姐,说明心里还是有顾及的。”周妈妈道,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冲李氏眨眨眼道,“您看是不是想办法把七小姐留在府上?”
如果把易明菲留下,那么老夫人看在孙女的份上,到了关键时刻,只要把易明菲牵扯在内,她应当就不会完全的袖手旁观了。
李氏略一思忖,微微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那奴婢这就去安排。”周妈妈笑道,递给李氏一个询问的眼神。
虽然也不舍得把亲生女儿推到风尖浪口上,但是非常时刻,李氏也管不了那么多。
“嗯!”略一犹豫,李氏就点头应允下来。
因为次日一早就要进宫,当天夜里明乐睡的很晚,和明爵两个在竹意轩里部署八方和四海的事情。
“现在还不确定宫里会是个什么境况,不过估计以后我要出来一趟不会很容易,事情就先这样定下来吧,回头如果临时有什么变动,你让宋灏递消息给我吧!”把几封密信凑近烛火上引燃,明乐随手抖了抖沾在袖口上的灰烬起身,“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着。祖母那里现在算是完全放手了,回头你也把我们这边东西都打点好,一并搬走吧,估计以后是不用再回来了。”
“嗯,祖母那里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易明爵点头,整晚眉心都拧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一直没有松开,想了想还是不很放心道,“我还是比较担心你。”
“不就是昌珉公主和纪红纱吗?你还怕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明乐莞尔,抬手往他眉心点了点,“别皱着眉头了,小小年纪的,哪有那么多心事。”
“嗯!”易明爵露出一个笑容,拉下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院子外头还恋恋不舍。
姐弟俩正说着话儿,就见书蕾提着灯笼从远处急匆匆的跑过来。
明乐和明爵对望一眼,俱都露出玩味的神色。
然后明乐就提了裙子往前迎上去两步将她拦下,“大晚上的,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见过九小姐,小少爷!”书蕾抹了把汗,一脸的焦急道,“我家小姐许是吃坏了东西,晚上突发急症,这会上吐下泻的,奴婢赶着去请梁大夫。”
易明菲病了?这么巧?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动。
书蕾已经等不到,屈膝一福道,“奴婢急着去请大夫,先走一步了。”
说完也不等明乐反应就提着裙子小跑着去了。
易明爵款步从台阶上下来,看着她的背影,冷冷的扯了下唇角道,“这一次的事情,她做的未免太明显了!”
“狗急跳墙,可以理解。”明乐目光微凉撇了撇嘴角,“到底是亲骨肉,这一次她对易明菲下手,当真是要让祖母彻底放弃她了才肯罢休的。”
老夫人也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下毒的人是李氏,而她不追究又默认了自己挑拨那两家人的做法,分明也是存了挟私报复的心。
这个节骨眼上,李氏非但不知道收敛,反而顶风作案又对易明菲下了手——
这当真是在自绝后路。
“只是想来,七姐无辜罢了。”易明爵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骤然一道幽光闪过。
“你别管了,这事儿我会解决的。”明乐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睡吧!”
“嗯!”易明爵点头,转而对长安道,“你送阿九回去吧。”
“是,少爷!”长安颔首。
易明爵于是不再多言。
明乐目送他转身进了院子,这才收回目光对长安道,“你现在马上去一趟殷王府,告诉殷王殿下,让他明日一早打发柳扬过来一趟,帮我个忙。”
“是,小姐。”长安也不多问,顺从的退了下去。
明乐的目光移到天际,不期然捕捉到一颗飞纵而过的流星,她唇角一弯,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来。
老夫人都放弃了,这座侯府或许很快便会归为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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