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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妃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摄政王妃txt下载     摄政王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1章 蹊跷

    一个拥有自己意志的人,远比一个可用金钱收买的工具用起来要可靠的多。

    “我们的目标本就一致,姨娘难道还怀疑我的诚意么?”明乐微垂了眼睑,露出一个笑容。

    在这件事上,陆姨娘并不十分放心。

    她暗暗的打量了明乐一阵,又再仔细回想了当年那件事发生的过程。

    原是想从中把这个丫头的用心推断出来,奈何那件事过去的时间的确是太久了,再加上当时场面混乱,她自己又是且惊且怕的,记忆里搜寻一遍,竟然完全没有找到有关明乐的记忆。

    明乐看出她眼中的犹豫,就又继续说道:“小心使得万年船,姨娘你信不过我也在情喇中,只不过你也大可以想想,你这全身上下,可还有值得我费尽心机去编排这个谎话的必要?”

    孤家寡人,一没身份,二没背景。

    除了这一点利用价值,自己的确不值得任何人来费尽心机算计的。

    说句难听的,如果现在孙氏想要她死,真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陆姨娘这样想着,心里便又定了定。

    她咬咬牙,脸上却重新挂满笑容,阴阳怪气道,“九小姐都亲自找上门来了,我自然不是怀疑你的诚意,我只是——怀疑你的能力。”

    “也在情喇中。”明乐也不恼,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陆姨娘报仇心切,但这个女人又疑心病重,又不肯吃亏。

    她送了银子表示诚意,已经是底线,如果再表现的急切了,就反而会被这女人占了主控权。

    她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妥协,进而接受其他人的胁迫和控制。

    这一局,她要全盘掌控!

    陆姨娘等了等,见她始终一副若即若离的表现,不由的有点心焦。

    明乐却是垂眸而坐,不说送客,也不再表现出任何的热络。

    陆姨娘强撑了一阵,终于有点吃不消。

    “罢了,横竖我也没得选,与其继续在那贱人的眼皮子地下苟且偷生的混日子,倒不如试上一试。”陆姨娘一拍大腿,却也不用等着明乐和她讨价还价,说话间已经主动道,“可是我一个人在平阳侯府势单力孤,那两个贱人又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别指望我下手,我只能保证给你盯着府里的所有消息,至于要怎么成事,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肯以身犯险,去做出头鸟了。

    “这样也就够了!”明乐并不介意,仍是和气的略一点头,紧跟着已经话锋一转,马上切入正题道,“头几日姨娘曾经给过我消息,说是易明真对我那八姐很照顾?”

    依照易明真的性格,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易明清背着她搭上了彭修,只就说她连累易明真小产一事——

    怎么看易明真都没有理由放过她。

    “你果然是有眼光的。”陆姨娘闻言,对明乐终于有点了刮目相看的感觉,“你也觉得这事儿蹊跷是不是?依着那个贱人的性子,不把你家八丫头拆骨剥皮就是反常,可是千真万确,这两个月来,她虽不说热络,可对那个丫头也当真算是照顾的很了。”

    陆姨娘说着,眼中光影一闪,露出几分狡黠。

    明乐看在眼里,心中就已经有数——

    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的。

    “既然我们现在同坐了一条船,姨娘有话就直说好了,怎么还要对我藏着掖着吗?”明乐笑笑,心平气和的往旁侧别开目光。

    “昨儿个晚上,老贱人和彭子楚闹起来了,还见了红。”陆姨娘的脸色冷下来。

    彭修和孙氏呛起来?

    这件事倒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她知道,彭修和孙氏母子之间,虽然不说怎么的热络,但一直都处的很融洽,起码对于孙氏这个母亲,彭修是很尊重的。

    “为什么?”明乐的脱口问道。

    见她终于感了兴趣,陆姨娘眼中颇有得色,于是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当时老贱人把人都遣了出来,只留着郑妈妈在里头,消息不很妥实,但也**不离十,似乎是因为要给你家八姑娘抬姨娘的事。老贱人提了,不知怎的,就翻了脸。”

    她说着,刻意一顿,眼底笑容越发深刻起来,往前凑了凑道,“今早起来,这事儿啊,老贱人那里就绝口不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这会儿前院正在大锣大鼓的收拾准备着,说要去广月庵烧香去。”

    所以呢?孙氏要给尹明清抬姨娘,但是彭修不同意?

    只从最初那日撞破彭修和易明清私会时候彭修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看,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怎么孙氏今天要去广月庵进香吗?”明乐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落在另一件事上。

    虽然手上偶尔也爱挂着佛珠撑场面,但孙氏其人,对鬼神一事向来不很信服。

    诚然陆姨娘不过随口一说,并没当回事。

    “亏心事做多了,总会想着抱佛脚。”陆姨娘冷笑,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对你家八姐儿的这一胎,御庭居的反应真是不很正常。”

    “是啊,这太不合她的处事作风了。”明乐抿抿唇,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

    “其实回头想想,也说得过去。她嫁过来七年有余,一直没能生下孩子看,好不容易生下一胎却没能保住,心里着急也在情喇中。”陆姨娘撇撇嘴,很有些幸灾乐祸道,“我估摸着她是在打八姐儿这个肚子的主意呢!”

    “你是说她想让八姐姐顺利生产,然后把孩子抱养在自己膝下?”明乐道,语气却极单薄,明显不很赞同的模样。

    “这女人啊,膝下一直没有孩子,即使她的正室夫人,也由不得她不着急。”陆姨娘道,“没准她突然想开了,这也难说!”

    当初易明真容不下浩心,就是因为她自己一直没能诞下嫡子,怕浩心的存在影响到她的地位。

    而按理说,如果她一直无出,抱养一个庶子在膝下也顺理成章。

    “她不会!”明乐十分笃定的摇头,“易明真这人偏激的很,她是宁肯再上十年半年到自己的孩子出世,也决计不会便宜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子。如果她只就是为了稳固她平阳侯夫人的地位的话,也就不会等到今天才想起来用这个法子了。这几年,你们后院在她手上生出的‘意外’也不少吧?”

    彭修那么庞大的后院体系却一直没有喜讯传出来,几乎不用想就知道里头混有人为的原因。

    不会是孙氏,也不会是彭修自己,那么就只能是易明真了。

    “那好吧,回头我会注意盯着点,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想着枉死的儿子,陆姨娘脸上笑容突然显出几分狰狞,提议道,“如果她真的是做了这样的打算,要不要我——”

    让彭家人断子绝孙不得好死,这是她当年对着浩心尸身立下的誓言。

    可是——

    “你们彭府的事,陆姨娘如果不怕折寿的话,我也没意见。”明乐并没有直言反对。

    陆姨娘的脸色变了变,有意想要奚落两句,最终却是闭了嘴。

    明乐看着她满脸阴沉的样子,莞尔一笑,“不过方才姨娘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如果易明真真的存了借腹生子的打算,这事儿么——”

    若不是万不得已,若不是心死如灰,她还是不相信易明真会这么做。

    明乐语气一顿,继而对陆姨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前阵子她小产,姨娘或许可以考虑下从她服食的药物还有给她问诊的大夫那里着手试试。”

    陆姨娘不明所以,先是一愣,随机明白过来,顿时眼睛一亮——

    易家这个九丫头的心思,果然非同一般。

    说话间,明乐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递过去,“可能用的着。”

    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收买人心,全都少不了银钱疏通。

    陆姨娘也不矫情,顺手就把那银票接过去收了,揣进袖子之前目光却是飞快的瞥了眼上面数额。

    又是纹银两千两!

    自三月她回京到现在,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光是塞在这里的就有三千两。

    虽然听说明乐母亲淳安郡主留下的产业不少,陆姨娘还是难免暗暗唏嘘——

    这个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魄!

    “事情我会尽快去办,一有眉目了马上就给你消息。”陆姨娘不动声色道,“我出来也有段时间了,先回了。”

    “恩,姨娘慢走!”明乐颔首,安然坐在车里未动。

    陆姨娘挪过去,掀开帘子刚要下车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看来,咧嘴一笑,“彭子楚对你不错呢,把宫里赐下来的那个精贵的野山参都给了你。其实你要名正言顺的入侯府来给五姑娘出这口恶气的话,眼前就尽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呢!”

    语气里三分讽刺,七分调侃!

    要报复一个人,最解恨的办法莫过于抢走她现有的一切。

    “出气的法子,我有更解恨的,姨娘您该回去了。”明乐也不装傻,却是用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给顶了回去。

    陆姨娘看一眼她脸色漠然的神色,转身下车,偷偷摸摸的又潜回巷子里。

    彼时雾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长安从旁边过来,目光盯着她的背影,脸色颜色并不好看,“小姐觉得她可信吗?”

    “既然是棋子,就总得要有发挥效用的时候。”明乐微微一笑,却是不置可否,紧跟着移回目光道,“走吧,先不去找采薇他们,我去顺道去前门看看,听说,孙氏要去广月庵拜佛。”

    ------题外话------

    明天捉虫╭(╯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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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孙氏一夜没有睡好,次日醒来又早,顶着好大两个黑眼圈。

    郑妈妈里里外外的打点,备好了香烛银钱和一应物品,然后才去请了她出门。

    孙氏精神不济,被扶出门的时候还有点蔫蔫儿的。

    “夫人,东西都打点妥当了,奴婢扶您上车。”郑妈妈道,使了个眼色,马上就又小厮开了车门,把垫脚凳搬来安置好。

    “嗯。”孙氏精神困倦,模糊的应了声。

    主仆二人下了台阶,正好上车,用以走马过车的偏门那里又是一阵铃铛声混着马蹄声传来。

    孙氏狐疑的止了步子,紧跟着身后的大门内易明真被刘妈妈搀了出来。

    “见过母亲。”易明真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屈膝见礼,彷佛前夜的不愉快根本不曾发生过一般。

    孙氏见到是她,原本就不十分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三分。

    郑妈妈知道眼下孙氏不待见易明真,态度上就有些傲慢。

    孙氏撑着面子不肯与易明真搭茬,她便不冷不热陪了个笑脸道,“这大早上的,少夫人备了马车是要去哪里?听说亲家夫人的身子最近不很爽快,少夫人是要回去探望吗?”

    易明真如今是彭家媳妇,即使她出身武安侯府,要回娘家也必须得要提前和孙氏打招呼。

    否则擅自出门,就是不合规矩。

    “我若是要回娘家,怎么会不跟母亲提前询问过?郑妈妈是母亲身边的人,难道连这点规矩惯例也不知道吗?”易明真面色不变,语气却是不善,说着已经到了跟前,对孙氏道,“听说母亲今日要去广月庵拜佛是吗?”

    “最近这段时间有些人惹了晦气,虽然咱们府上没事,但是好歹是要防着再行入宅,把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带进府里,我提前去烧柱香,拜了菩萨,祈求家宅平安,也好有备无患。”孙氏冷着脸不拿正眼看她。

    言下之意,说的正是萧家和萧氏的倒霉事儿。

    易明真的脸色微微一变,死捏着手指没有发作,只做听不懂的微笑说道,“按理说这种事应该我这个做媳妇陪您一同前去,但是这两天还要准备陛下納妃的贺礼,府里也实在离不开人,就辛苦母亲了。”

    她这话说的漂亮,孙氏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媳妇的个性——

    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暗地里又打了什么主意。

    果然,易明真说着也不等孙氏表态,就回头招呼了一个随在后面的小丫头道,“红丝,你随着母亲一起走一趟把,那车上我也备了一份香烛钱和赠予庵堂师父们的衣物鞋袜,算是一点心意,求菩萨保佑侯爷这次出征能够顺利凯旋,再立功勋。”

    “是,少夫人!”被唤作红丝的小丫头轻声应道,低眉顺眼的往前挪了两步。

    易明真这一提,孙氏才想起来,过几日彭修又要领兵出征了。

    怪只怪她自己心神不宁,竟然把这茬儿给忘了。

    虽然不喜欢易明真的人跟着,但自己儿子的安危才是要紧事。

    孙氏的脸色稍有缓和,于是也不好拒绝,抬眸扫了红丝一眼就转身上了车。

    “路上守着点规矩,好好照顾着母亲,还有一定记得替我添香油钱。”易明真侧目对红丝吩咐道。

    “是,少夫人,奴婢都记下了。”红丝始终低垂着脑袋,常常的刘海压下来,遮住眼中大半的神色。

    “少夫人,我们该启程了。”郑妈妈不耐烦的从车上探头出来提醒。

    “你去吧!”易明真对红丝道。

    “奴婢告退。”红丝应道,转身快走两步上了后面的马车。

    易明真带着刘妈妈退回台阶上,心平气和的大声道,“送母亲。”

    四辆马车被二十余名护卫严密的护着浩浩荡荡的离了巷子,易明真站在台阶上目送,目光却在逐渐消散的雾气中一寸一寸的收冷。

    “郑婆子这老东西越发的狗仗人势了,竟然连少夫人也敢顶撞。”刘妈妈在旁边愤愤不平道。

    “一个老刁奴而已,看她能威风多久。”易明真冷冷一扯嘴角,又再深深望了那车队一眼,转身往里走,“进去吧!”

    主仆二人进了院子,大门在身后合上。

    斜对面巷子口的马车上,明乐的手压着帘子一直若有所思的没有放下。

    “小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长安道。

    “孙氏以前不信佛的,若说多事之秋她去一趟广月庵烧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明乐思忖着用力抿抿唇,“刚才易明真送出来那个丫头你注意到没有?”

    “一个奴婢而已,而且看着也不像个刁钻的模样。”长安回道,又仔细把之前的情形回忆了一遍。

    明乐会注意到红丝绝非偶然,而他本身更有着超人的观察力,可是回想起来的却没发现那丫头任何的可疑之处,反倒是易明真最后在孙氏走后露出的那个表情很有些欠琢磨。

    “正因为太老实,我才怀疑。”明乐弯了弯唇,“易明真身边的亲信丫头个个都精明圆滑,她要人替她办事,怎么会找这么个木讷的?而且——”

    她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凛然道,“这个丫头,我觉得面善,传信给影六,让他跟去看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会有意外收获。”

    “好!等一会儿送小姐去和影七会合了,我就去办。”长安应道,也不多问。

    “嗯,咱们走吧,今天也耽误不少时间了。”明乐颔首,放下帘子退回车内。

    孙氏等人一早启程直奔城外望京山方向,但在行程上仍然拖得一日,晚上留在了山上过夜。

    影六尾随着去了广月庵,却是当夜折返。

    “小姐,影六回来了。”二更时分,长安过来传讯。

    彼时明乐也正等着这方面的消息,没有休息,一动不动坐在桌旁闭目养神,闻言,猛地睁开眼。

    “有消息了?”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长安道,脸色颇有一丝的凝重之意道,“事情有点棘手,属下不好传话,就让影六等着了,麻烦小姐移步,去后巷见他一面,让他亲自同您说吧!”

    “好!”明乐起身,取了件披风披上就跟着长安一起从菊华苑出门,直奔后门方向。

    “小姐!”藏在暗处的影六见到两人出来,没发现异常才敢现身。

    “嗯!”明乐简短的应了声,直接快走两步带着两人隐到他方才藏身的墙角,然后才道,“怎么样?广月庵那里有什么发现?”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平阳侯夫人遣送上山的那个婢子果然有问题。”影六简练干脆的回道,“上午属下得了长安传信尾随平阳侯付府的车队上山,午后趁着那丫头带人取了僧袍鞋袜去结善缘的时候查看了她的马车,发现车上除了她搬走的那些东西,另外还有一个大包袱和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好些女子的服饰还有些一品酥买来的糕点之类的吃食。后来等到晚上入夜时分那丫头就带了两样东西去了禅院后面一处十分偏僻的客房,交给了寄居在那里的一个女子。那女子我没见过,也就十五六岁年纪的样子,身段高挑,鹅蛋脸,我听那丫头管她叫小姐来着,却不知道是哪家小姐。”

    “武威将军府的大小姐萧以薇!”明乐接口道,脸上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

    长安的目光沉了沉,紧绷着唇角没有说话,眼中却是飞快闪过一线冷厉的杀意。

    “萧家小姐?”影六已经露出惊诧的神色,“怪不得这段时间我们左右查访都不得她的行踪,没想到她竟然会被安置在那里。”

    这段时间她的人着重盯的是侯府这边和易明峰以及萧氏,却未想到,原来一把萧以薇劫到手,易明峰就已经做好了防备,直接把人交给了易明真来照顾。

    而且广月庵那里人来人往,又是佛门清净之地,谁能想到他会把人藏在那里?

    “为了藏好她,易明峰当真也是煞费苦心了。”明乐冷笑,“不过百密一疏,现在也算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若不是今天她误打误撞到了平阳侯府门口,认出红丝是萧以薇曾经带在身边的丫鬟,还真是绝难想到这个去处。

    想来易明真也是担心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所有就没敢用她自己的心腹去给萧以薇送东西的。

    “那现在怎么办?属下马上赶回去,把人灭口?”影六道,“为免打草惊蛇,当时属下一发现那丫头的异样就急忙回来给您通禀了,顺便请示小姐下一步该怎么办。”

    易明峰已经认定了萧澄的事与她有关,而萧以薇就是最有利的人证,他留着萧以薇,肯定不会只是为了给自己时刻留有一个威胁,而是迟早会有所作为的。

    更何况萧以薇这个女人现在也被逼疯了,什么样的风浪都敢掀。

    这个女人,不能留!

    明乐目光一沉,刚要说话,身后的巷子突然火光一闪传来厚重而陈腐的开门声,还有一个婆子谄媚讨好的笑声,“世子爷,您慢点,这里黑,等老奴给你打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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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未完)

    易明峰?来的好快。

    “小姐!”影六精神一紧,倒抽一口凉气。

    长安飞快的扫了明乐一眼,然后并不用明乐多言就低声吩咐道,“来者不善,你先走!”

    “好!”影六点头,身形疾闪,很快就在夜色里隐没了踪迹。

    黑暗中明乐和长安对望一眼,然后款步从那街角的暗影里走出去。

    巷子里易明峰款款而出,一身月白锦袍在夜色中更衬的身姿修长而挺拔,一张惯常清冷而无多少表情的脸孔映在朦胧的灯火下,目光更显出几分凛冽的寒气来。

    “九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明乐,他身边帮着打灯笼的婆子先是一愣。

    “三哥哥好!”明乐走过去,微微一笑,仰着头直视易明峰的眼睛道,“这么晚了,三哥哥是要出来赏景散步的吗?”

    “是啊,天色很晚了。”易明峰止了步子,目光平和的回望她,却是不答反问,“今晚的夜色确实不错,乐儿也是出门散步来的吗?”

    夜深人静,即使是要散步,也断没有从后门出来道理。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明显就是各怀鬼胎。

    说话间,易明峰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瞟了眼跟在明乐身后的长安。

    “我哪有三哥哥的雅兴,不过是上午出门时候掉了支发钗,所以带了长安出来找找。”明乐含笑摇头。

    “是么?”易明峰不动声色的负手而立,“找到了吗?”

    她身边婆子却是四下里看了看,狐疑的小声嘀咕,“九小姐什么时候出来的?老奴怎么没听见响动。”

    “出来的急了,忘了带灯笼,我还正准备回去找门房的妈妈们借一盏呢。”明乐却不理他,只就目不斜视和易明峰对垒。

    这个丫头,说起谎话来当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易明峰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侧目对那妈妈道,“既然九妹妹的事情要紧,你便跟着去帮忙寻一寻她那发钗吧。”

    易明峰是武安侯府正牌的世子爷,将来是要承袭爵位做侯爷的。

    那婆子一个常年混在门房的下等仆妇,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巴结的机会,自是不很乐意去给明乐这样一个注定要嫁出门去的小姐献殷勤。

    只不过易明峰的命令她并不敢违背,于是不很甘愿的福身应下:“老奴遵命。”

    明乐也不拒绝,易明峰却绕开她径自朝巷子口走去。

    “三哥哥。”明乐夺了那婆子手上灯笼递过去,“天黑路不好走,这盏灯笼,还是三哥哥带着吧。”

    “这样也好,最近盛京之内正是多事之秋,你自己也注意点吧。”易明峰接了那灯笼在手,反而止了步子,神色认真的看过来。

    “是啊,城里多事之秋,但三哥哥就运气很多,不必担这份风险呢。”明乐站在与他错肩的位置,不避不让,悠然说道,“等到后天安成公主的封妃仪式一完,大兴的师团就要离京返回大兴了,我听说三哥哥已经领了钦差之命带队护送肃王一行出京,并且回程上还奉皇命巡查西北道。”

    易永群虽然无能,但是无可否认,易明峰其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早几年借着易明心的圣宠爱,他谋了不少的差事,而且无一例外,俱都做的十分漂亮。

    如今他在孝宗面前,虽不及彭修那样春风得意,但孝宗对他也是颇为满意。

    或者不客气的说,近几年武安侯府还能在京城权贵之家当中屹立不倒,完全都是他的功劳。

    易明峰闻言,脸色变了变,忽而目光一冷,对那婆子吩咐道,“这盏灯笼我拿了,你进去给九小姐再取一盏来。”

    那婆子听到两人骤然议论起朝政来,正是听的云里雾里的找不着北。

    闻言,一时没太反应过来,傻愣在那里没有动。

    “还不快去?”易明峰重复,一直维持良好的表情之间终于隐约出现了一丝裂痕。

    “是,奴婢这便就去!”那婆子被他的语气惊着,急忙急忙转身就走。

    明乐含笑目送。

    一直看那婆子远远的进了门,易明峰才冷哼一声开口。

    “你在宫里有内应?是什么人?”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前几天易明心借助四皇子一事顺利复宠,正在得意的时候就顺带着使了些手段,促成了这一次的皇差。

    去送纪浩渊等人没什么大不了,但回来路上这个御赐钦差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肥差。

    因为西北道今夏水患严重,朝廷拨了大量银钱用以加固河堤和赈灾。

    但是这两个月来,却不断有折子秘密递送进京,有人举报在赈灾的钱款上出现了中饱私囊的现象。

    所以易明峰这个钦差,实则是要受命暗中调查此事的。

    这件事孝宗那里已经定了他的差事不假,但是为了给贪官污吏们一个措手不及,钦差圣旨和信物都还压在孝宗处,等着纪浩渊离京之日再秘密赐下来。

    这件事,从头到尾,连内阁四名大臣当中也不过只有两名孝宗的亲信知道。

    可是易明乐,这个养在深闺的侯府小姐却了若指掌。

    “说什么内应?被人听了去,可我要招祸的。”明乐并不否认,却也不明言承认,反而落落大方的抿唇一笑,“只不过要在三哥您的身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也总要多做几手准备罢了,你知道,有你这样出类拔萃的哥哥在前,明乐虽是女儿身,也总不能辱没了侯府的声名不是?”

    言下之意,他们双方便是要势不两立死磕到底了。

    “难得你有这份心。”易明峰冷冷一笑,说着却是话锋一转,连神色都凛冽三分道,“不过我劝你还是收敛一点好,有些事,可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做的。”

    “谢三哥的提醒,我记下了。”明乐扬眉一笑,坦然说道。

    易明峰微微皱眉,总还是不很习惯这个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丫头和他叫板。

    “记下了未必管用,只是你既然叫我一声三哥,有些话我还是要提醒你的。”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易明峰移开目光远远的看着漆黑如墨的天幕,语气缓而沉,“这座侯府得来不易,凝聚了易家几代人的心血,你要做什么事的时候,我劝你,最好还是三思而后行。纵使你不顾念前人,但至少——想必你也不想看到祖母老无所依吧?”

    这座武安侯府凝聚了整个易家人两百余年的心血,守住护住并且承继下去,是所有易氏子孙的责任。

    易明峰也是料准了以明乐此时的用心,她未必就会把这座侯府的百年基业看在眼里,但是——

    对老夫人的那份顾虑他是看在眼里的。

    所有眼下即使她易明乐知道一切,并且誓死与自己这一脉为敌——

    只要手里还捏着她的软肋,他易明峰就什么好怕的。

    “三哥你真是孝心可嘉,怎么都不忘为祖母设想。”明乐冷笑。

    “你到底是年纪小,做哥哥的也是怕你思虑不周而做错事!”易明峰道,面不改色。

    “多谢三哥提点,您的告诫,妹妹我记下了。”明乐拢着袖子腰杆笔直的站在那里,目光穿越重重黑暗看向他注目的天际,“不过这一次三哥得皇命出京,没有没有三两个月回不了,同样,妹妹也有话要说。”

    “你要说什么?”易明峰眉峰一挑,神色鄙薄。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明乐垂眸一笑,重新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便又明亮几分的慢慢说道,“就是武威将军府那事儿之后,婶娘的身子一直没好利索了,我想告诉三哥宽心,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侯府上下,妹妹会替你关照好的。”

    她的态度不愠不火,语气也可以称之为和气,唯独一双眼睛,目光雪亮,灼灼之下,在这夜色中竟然渲染出几分让人心惊的寒意来。

    易明峰暗暗吸了口气,心里对这个丫头不觉的又多了几分戒备之意。

    他的母亲和姐妹,现在个个都将易明乐视为眼中钉,若在之前,萧氏好歹还有些分寸,可是自从萧家垮台之后,连萧氏也没了耐性,恨不能将大房留下这俩孩子拆筋扒皮以泄心头之恨。

    明乐这话,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如果萧氏等人本分或许还好,可是一旦再有人不自量力,她便是很乐意顺手推舟,对这些人好好的“照顾”一番的。

    这已经相当于明面上的挑衅了,易明峰的嘴角抽了一抽。

    “你若是有那个本事,做哥哥的自然也会为你高兴。”易明峰说完,抬脚就往巷子口走去。

    明乐站在原地没动,他走了两步突然又重新止了步子,淡淡说道,“今天这钗,我看你也没必要找了,早些回去吧,没得让祖母惦记。”

    这一次话音未落才是真的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巷子,在茫茫夜色中隐没了那一剪清绝背影。

    明乐一直没有移步,站在那里听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小姐,要不要属下跟过去看看?”长安看透她的心思,试着开口。

    “不用了,他既然敢堂而皇之的从我面前走,就肯定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不让你追查到他的行踪。”明乐抬手制止他,眼底神色出奇的凝重起来。

    易明峰这个人,不好对付,否则也不至于明乐花费这么多的精力和他打口水官司了。

    长安心里也是有数,紧跟着心思一变就转了话题,沉吟道,“那广月庵那里——”

    “已经来不及了。”明乐摇头惋惜的叹一口气,换换回头看着巷子外头蔓延无边的夜色,“他既然敢把萧以薇放在那里,那么留下的保障就不可能只有一重,别说是现在时过境迁,就是当时在山上影六立刻下手都未必能够成事,这会儿——更是晚了。”

    易明真靠不住,为了避开自己在侯府这边的耳目,易明峰用她一用无可厚非,但是对于萧以薇这个要紧的一个人,却肯定是会自己安排保护措施的。

    长安垂下眼去,虽然面上表情不动如山,心里却隐隐惋惜的叹了口气。

    两人正在迟疑间,门里那进去取灯笼的婆子才鬼鬼祟祟的走了回来。

    按理说拿一盏灯笼并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可是她虽然邀功心切,却也看的出来,易明峰和明乐今夜在这后巷里的交锋各自来者不善。

    “九小姐,灯笼取来了,您看——是不是奴婢这就陪你沿路找找?”那婆子见面就笑出了一脸的褶子,和之前不屑的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

    明乐看着她脸上别有居心的笑容,随手拔下发间一支珠钗塞到她手里,“不用了,东西我已经找着了,妈妈你多费心了,就赏了你吧。”

    说完,不等那婆子反应就径自越过她往后门方向走去。

    那婆子抓住发钗,举着灯笼兴高采烈的辨认了一下上头镶嵌的玉石成色,随机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

    怪不得最近大家都在议论说九小姐富贵,这随随便便拿出一件东西来,就这般金贵。

    “奴婢谢九小姐赏!”那婆子眉开眼笑,收拾了发钗急忙快走两步跟过去,“这巷子里黑,小心前面的台阶,奴婢给扶您。”

    她一遍说着,一边已经殷勤着就要伸手去扶明乐的胳膊。

    长安的没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那婆子几乎没看到他出手的动作,下一刻已经被他一把拨开。

    那婆子身形不稳,一个踉跄,落在了台阶地下。

    她却并不气馁,仍是兢兢业业的跟上前来给明乐打灯笼,一边走一边舔着脸笑道,“九小姐,你之前是从这道门出去吗?奴婢一直在门房值夜,怎么好像都没听见开门的动静来。”

    先是易明乐莫名其妙出现在后巷,紧跟着易明峰又破天荒的跟了来,这件事怎么看都有蹊跷。

    这婆子,明显就是居心不良。

    明乐脚下步子顿时慢了半拍,略一侧面扫了她一眼。

    那婆子马上避开目光,搓着手道,“呵呵,奴婢就是觉得小姐要出门去好歹也知会奴婢一声,奴婢也好给您开门递灯笼不是?省的跟今天是似的,我老婆子受了世子爷的责难没什么,若是让您和世子爷之间起了什么嫌隙就不好了。”

    萧氏不喜欢大房出身的这位九小姐,这在侯府之内如今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易明峰和萧氏是亲母子,自然一个鼻孔出气。

    明乐心里觉得好笑——

    从几何时起,她还要受一个下等仆妇的试探和威胁了?

    “是啊。”略略吐出一口气,明乐笑笑说道,“今夜是曹妈妈你当值,我要出门却没见你的人来开门。这看守门房一职虽说是个方便差事,但你看着的却是整个侯府的门户,今日也得亏是我,万一让哪个居心不良的小贼从外面摸进来,妈妈你就算是多给三哥打十盏灯笼,怕是也少不得一顿板子被卖出去的下场了。今天啊,真是走运是不是?”

    明乐是长安带出去的,自然是不需要从门口走的。

    曹妈妈原也不过是贪财想着讹上明乐一笔,却不曾想,这九小姐的口才这般好,开口就先给她编排了一个罪名。

    曹妈妈唯恐明乐栽她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责,瞠目结舌之余急忙陪着笑脸道,“九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

    “你不过怎么?一不小心到了个瞌睡没发现我出门吗?”明乐漫不经心的打断她的话,抬手一拍她那张扭曲了表情老脸,盈盈笑道,“这话是要我替你拿到婶娘那里说道说道吗?到时候却不知道婶娘会不会也问我一句——说哪里话?”

    她下手不重,软绵绵的掌心触及曹妈妈那张橘子皮一样的老脸,本来当时极享受的一件事,但曹妈妈却是如临大敌,差一点就失控往后跳开。

    “不是,不是的九小姐。”萧氏的手段,最是个不容情面的,曹妈妈急的一头汗,慌忙摆手就要去扯明乐的袖子,“九小姐您看您这话说的,奴婢这不过就是多嘴,你还要我抽自己嘴巴吗?您高抬贵手,是我老婆子糊涂了才说了这些个胡话,您多担待,多担待。”

    “抽嘴巴?就算你想抽,也得小姐我有兴致看啊!”明乐笑的温和,垂下手去整了整袖子,一边才又不冷不热的继续道,“曹妈妈,既然今天遇上了,小姐我就送你两句话,你在我们武安侯府做下人的,被主子罚了打了巴掌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想挨打却都没了机会,明白了吗?”

    做下人的犯了错,一般就是罚俸,再者受罚挨打,再重了就直接变卖出府或是死刑处死的。

    前两条都不可怕,第三条也好,怕就怕祸从口出,惹了主子的嫌,从此以后再没了开口的机会。

    曹妈妈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位温言软语的九小姐,却打从心底里觉得,她此时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在危言耸听。

    “小姐,我——”曹妈妈喉头干涩,生吞了两口,“奴婢——”

    “我的话就留在这里了,你若还有话,大可以等三哥哥回来,去同他说去。”明乐唇角一勾,就不再多言。

    曹妈妈吓了一跳——

    她敢来明乐面前出言威胁,可没那个胆子去易明峰跟前耍心眼。

    明乐推开她僵硬擎在面前的灯笼,撇了她往里走。

    “别——九小姐——”曹妈妈心里拿不准这个新近回府的九小姐的真实脾气,还想再追上去说情。

    长安心里不耐,冷冷的一道目光横过去。

    他一直都是一张冷脸,虽然是以下人的身份住在府内,但众所周知,这位身手非比寻常的年轻护卫,除了对明乐姐弟,对其他人向来都不假辞色,似乎是目中无人惯了,这长安对谁都不屑于正眼去看。

    这是头一次,他正面给人一道警告性的目光。

    曹妈妈当即一颤,脚下就有点虚浮发软,更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放佛马上就要尿裤子了。

    她不敢再追,全身一僵,整个人都不会动了,在那天井里站了好半天。

    伺候的第三天,是孝宗正式纳纪红纱为妃的日子,礼部递了帖子下来,请了各家命妇贵人们进宫观礼,同时为了表明对两国联姻的重视,更是在宫中大摆筵席,与百官同庆。

    这种事情,自然少不得要往武安侯府递帖子。

    当然,帖子只是礼部和内务府拟定之后按照常规下发的,而不曾有昌珉公主许诺过的特例。

    而这一次的盛况,也有与以往不同之处——

    武安侯府的九小姐突染恶疾卧床不起,造成的结果就是明乐姐弟缺席,没有出现在这一次的宫宴上。

    封妃仪式进行的十分顺利,紧跟着五日之后,孝宗再次于宫中摆宴,为自己的小舅子,大兴肃王殿下的纪浩渊践行。

    次日,大兴使节一行浩浩荡荡离京。

    易明峰领皇命,带三千卫队护送。

    又再领了皇差,这对易家而言又算是无上的殊荣,那几日不仅宫里易明心扬眉吐气,府里萧氏因为上次急怒攻心留下的病根也有好转的趋势。

    这段时间明乐一直闭门不出,躲在菊华苑里称病,只偶尔和过来串门的易明菲说说话,讨论些诗词歌赋琴曲棋艺一类的消遣雅玩的玩意儿。

    所有人都相安无事,又过几日,平阳侯府才有人递了消息过来。

    “陆姨娘约小姐见面。”长安道,把一张简便的小纸条展开了放在明乐眼前的桌面上,“没用他们府里的丫头,是个叫花子打扮的半大孩子送来的,可见这位陆姨娘是个十分精细的人。”

    “老地方?”明乐莞尔,手指敲着桌上纸条,目光却是沉的很深。

    她跟陆姨娘之间可以称之为老地方的去处,无外乎平阳侯府的后巷那里。

    光天化日,这陆姨娘就约了她见面?

    “这个时候小姐出门多有不便,不如就让属下代您走一趟吧。”显然长安也发现了其中猫腻。

    “她既然是要人给我传信,你去却是未必管用。”明乐不以为然的摇头一笑,扶着桌面起身,“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小姐明知道她居心叵测——”长安伸手去拦,没心紧蹙。

    “没事!”明乐隔着袖子挡下他的手,“横竖她报仇心切的决心是变不了的,除了我,现在也没人能够帮她,害了我,对她有害无利,她是个聪明人,不会自绝后路,而且有你在,她能把我怎样?”

    即使知道陆姨娘这个女人的伎俩未必就真的能够对明乐构成威胁,长安还是不很放心。

    明乐见他犹豫,也就不再试图劝他,直接推门出去对采薇吩咐道,“采薇,你去马房吩咐备车吧,我有事要出府一趟。”

    采薇是如今房里唯一能近她身的人,自然知道她身体没有问题。

    听她吩咐,采薇于是也不犹豫,屈膝福了福,“是,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采薇去马房让影七套好了马,这边明乐也梳妆妥当,带着长安出门直奔平阳侯府。

    明乐却没有中途换车,直接乘坐带有武安侯府标识的马车过去。

    彼时正午的时辰刚过,街道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马车走的不快,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在平阳侯府的后巷外头停下来。

    “小姐,到了!”车夫打扮的影七跳下车辕却没有直接开门,而是态度恭谨而礼貌的敲了敲的车门。

    采薇不明所以,咬着下唇抬眸看向明乐,“小姐——”

    这平阳侯府虽然也曾是五小姐的婆家,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里却是四小姐的地盘,自家小姐与二房的人向来都不亲近,采薇实在想象不到,明乐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到了这里。

    “你在车上等着吧。”明乐也不解释,只就拍拍她的手背,先一步推开车门下了车。

    外面长安已经进去巷子里彭家的后门查看状况,明乐上车,打发了影七把马车驾开,在远处的大柳树下等候。

    不多时,平阳侯府的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仍是一身内院婆子打扮的陆姨娘左右张望着走了出来。

    远远的她就扯着脖子往这边看,见到明乐人在这才放下心来快步迎着走过来。

    “怎么才来?我等你半天了。”陆姨娘道,二话不说,拽着明乐的胳膊把她拖到一处隐秘的墙根下。

    “这个时辰,路上行人多,行车不很方便,耽误了一会儿。”明乐道,不动声色的从她手下把自己的手臂移出来,一遍作势整理着衣袖一边道,“姨娘这么急着叫我来,可是之前答应我的事情有眉目了?”

    “幸不辱命!”提到这茬儿,陆姨娘脸上颇有得色,看向明乐的目光却颇有几分复杂的正色道,“我照你的提点,去查了给易明真看诊的大夫,又让人从她房里偷了这张方子出来,你的感觉果然是没错的。”

    陆姨娘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药方递过去。

    明乐接了,她不通药理,也就直接没看。

    陆姨娘也不等她追问,紧跟着阴测测的笑了笑,“当真是报应,上回小产,那小贱人伤了身,大夫的原话是,十有**是不能再有孩子了。所以她没动你家八姐儿的那个肚子,就是打着这个借腹生子的算盘的。”

    就说以易明真的为人,她怎么会突然定了这样的主意,要借用易明清的肚子。

    果不其然,竟还真就是这个原因。

    想来她也也算是孤注一掷,想要奋力一搏了。

    因为心里早有准备,明乐听了这个消息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只就淡然问道,“这件事,府里的其他人暂时还都不知道吧?”

    “当然。”陆姨娘道,喉间溢出的冷笑声,一声阴过一声,“这不用想都知道,现在孙氏那老贱人对她本来就一肚子的不满,如果再传出这么个消息去——她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还想要占着平阳侯府正室的位置吗?我呸!我看那老贱人若是知道了,肯定二话不说直接逼着彭子楚写休书将她扫地出门了事。”

    孙氏本身就不是善类,如今她和萧氏母女之间嫌隙已生——

    陆姨娘所言,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言易明真才会把消息严严实实的捂住,同时先下手为强,等着拿易明清的肚子来补救。

    若是易明清能生了儿子,倒是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但万一只生了女儿的话,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姨娘的下一步想要怎么走?”明乐问,神色平静,语气也不冷不热,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有一丝一毫的窃喜。

    陆姨娘心中狐疑,面上却不往外露,“想必你恨她要远比恨那老贱人多,如果一旦易明真被休回了武安侯府,你再要对她下手就方便很多了。”

    “但是这样一来,陆姨娘您就对我不放心了。”明乐接口道,语气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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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你——啊——杀人了!”明乐颤抖着一声尖叫,踉跄着后退。

    影七张开双臂,做出惊恐的模样挡在她面前。

    那小贼吓了一跳,手里扶着陆姨娘的尸身完全都来不及反应,下一刻已经听到身后有人断喝:“你是什么人?”

    话到人到,彭修不知何时出现,直接从马背上跃起,一脚踢在那小贼手腕。

    他本就是文武全才,再加上这两年在外领兵,身手上又精进不少。

    那小贼被他一脚踢碎腕骨,哇的一声惨叫,陆姨娘的尸首就脱手摔在了地上。

    巷子里刘妈妈杀猪一样的声音在尖声大喊,“快,那边有人声,快去追,不能让这个小贼跑了!”

    彭修皱眉,上前一步就要去拉明乐的手腕,“怎么样?没怎么样吧?”

    “没!”明乐脸上带着震惊过后的茫然表情,下意识的往后半步避开他的手。

    紧跟着巷子里刘妈妈等人已经手握着棍棒笤帚一类的东西赶到。

    “侯爷?”见到彭修,她先是吃了一惊。

    再看明乐,就狐疑起来。

    最后注意到那个倒在地上抱着手腕打滚的小贼的时候,却是完完全全说不出话来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彭修就势收回擎在半空的手,低头整了整袖口。

    刘妈妈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听彭修的事,心里虽然为他此刻贸然出现在这里的行踪而感到诧异,却只能按下不提。

    “就是这个贼人。”一定神,刘妈妈立刻一指倒在地上的小贼,恨恨的上前踢了一脚,道,“侯爷,这个人他冒充府上的家丁混进府里偷盗,拿了少夫人好些的陪嫁首饰物件,奴婢正带人拿他呢。”

    “嗯?”彭修不悦的皱眉,目光顺带着扫了那小贼一眼。

    彼时那人已经疼的满头大汗,什么顾不得的在地上滚来滚去。

    “就是他!”刘妈妈咬牙切齿道,“奴婢看的真切,咱们堂堂平阳侯府竟然混进来这种下做东西,当真是可恶。”

    刘妈妈说着一顿,马上又添了笑脸对彭修道,“得亏是侯爷您遇上给拿下了,奴婢这就把他押解送官。”

    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事,彭修向来都懒得管,只就略一偏身往旁边让了让。

    刘妈妈对他屈膝一福,立刻冷了脸挥手道,“拿下,给我打断他的双手,送交京兆府,给京兆尹大人处置。”

    两个家丁领命,挽着袖子就要上去拿人。

    “不,不要!不要把我送官!”那小贼阴沟翻船,正在又痛又怕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想和盘托出,但在挣扎中不经意的瞥见明乐的裙摆,心思一动,突然又禁了声。

    他终究不是一般的小贼,拿钱办事又有一定身手的混混,只从方才的事情上看,就已经不难看出,眼前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是个狠角色。

    而且她方才和陆姨娘摊牌的时候并没有避讳自己,这就只能说明,针对这件事她已经有了完全的打算。

    现在供出实情的话,且不说一个入府行窃的罪名他逃不掉,只怕就连从自己口中说出的所谓真相都未必会被人承认。

    并且更有可能的是,明乐恼羞成怒,直接招人灭他的口。

    两个家丁上前,把那小贼往地上一按,抄过一根胳膊粗的木棒就要对着他的手臂挥下去。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不吭声的明乐颤手指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突然道,“是——是陆姨娘!”

    所有人俱是一愣。

    本来见一个婆子倒在这里,还以为是哪个婆子倒霉意外撞着小贼行踪被打晕了的,此时经明乐一提才如梦初醒。

    刘妈妈急忙奔过去,把尸体翻过来。

    “真的是陆姨娘!”刘妈妈大惊失色,愕然抬头去看彭修。

    彭修的目光从陆姨娘脸上身上一扫而过,神色略带了几分凝重,却是目光一凝,两道视线冷冷的射向那小贼。

    “我——我只是拿银子办事,侯爷,侯爷饶命啊。”那小贼急忙爬起来扣头。

    “咦?这是——”然后就听见刘妈妈的抽气声,说话间她已经循着陆姨娘怀里露出的珠玉串子从她怀里牵藤似的扯出好些金贵的物件来。

    “这都是少夫人房里失窃的东西啊!”刘妈妈惊呼,抓着满手的珍宝六神无主。

    彭修的目光沉了沉,一撩袍角上前一脚又将那小贼踹翻在地。

    这一脚他下手同样不轻,那小贼往地上一滚,噗的就吐了口血。

    彭修没说话,只就跟上去一步,胎教往他胸口上一踏。

    那小贼本来还欲哀嚎,见状再不敢多动一分一毫,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提泪横流,“侯爷饶命,之前就是这婆子找了我来,给我指了路,说是想发一笔横财。小的也是贪财,被猪油蒙了心,跟着她干了。”

    “什么?你说是这陆姨娘和你串通一气,偷了我家少夫人的东西?”刘妈妈怒气冲冲,眼睛瞪得老大。

    “小的不知道什么姨娘,就是这个婆子,是她给我开了门引我进去,又给我指了路的。”那小贼哀嚎着抬手指了指倒在旁边的陆姨娘,“可是她不守信用,我刚得了手出来她就想独吞,我也是不得已——”

    他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祈求的扭头看向一直“魂不守舍”站在旁边的明乐道,“这位小姐都看见了,是她贪心不足,想要害我,我——我只是一时失手。侯爷,侯爷饶命,求您了,别送我见官,小的知错了。”

    府里老平阳侯的妾室勾结了外人入府行窃?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怕是继绿帽子事件之后,平阳侯府又要沦为无数同僚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侯爷,您看这——”刘妈妈一阵为难,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彭修,“是不是得要通知夫人知道了?”

    对那小贼的供词,彭修始终不置可否。

    这会儿却是转身往明乐面前挪了两步道,“还好吧?有没有吓着?”

    “明乐无事,谢谢侯爷关心。”明乐勉强一笑,像是心有余悸的往后推了推,离地上陆姨娘的尸身远了两步,然后才道,“既然侯爷府里有事,我便不打扰了。”

    “我说了多少次,不要这么生分。”彭修吐出一口气,像是有些无奈,“既然到了我的府上了,就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您刚受了惊,进去让人给你煮一杯定惊茶压压惊再走不迟。”

    说完,却不等明乐反应就转率先一撩袍角往等在不远处的陈成方向走去。

    “侯爷!”陈成看了眼这边的情况,只把缰绳递给他。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打马离开,绕路往正门的方向走去。

    目送着他们主仆离开,之前一直窝在车里没敢靠近采薇才心有余悸的跑过来,“小姐,您还好吧?”

    “没事!”明乐摇头。

    “那咱回吧,家里小少爷该着急了。”采薇道,过来搀了她的手。

    “嗯!”明乐点头。

    眼见着她们要走,刘妈妈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急忙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横臂把人拦下,道,“九小姐,侯爷方才有了吩咐,未免被人说咱们平阳侯府待客不周,还是请您移步进去花厅奉茶吧。少夫人正好也在府上,您这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明乐和易明真之间,当真是没有这种姐姐妹妹的情谊。

    明乐皱眉,看着刘妈妈横在她面前的健壮手臂。

    “九小姐,请吧,可别辜负了侯爷的一片心意。”刘妈妈脸上陪着笑,却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让步。

    她话里的意有所指已经非常明显,大庭广众之下,也是个威胁的意思。

    “也好,我也有多日不曾见过四姐姐了!”明乐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能开口推拒。

    “奴婢引您进去。”刘妈妈暗地里松一口气,急忙转身让路,同时脸一冷对一众的家丁婆子吩咐道,“把陆姨娘的尸身收拾了,再带上这个小贼跟我一起去见夫人。”

    言罢,先行一步,带着明乐和采薇两个从后门进了府里。

    平阳侯府里头的布局和几年前无异,明乐一路上目不斜视,傍着刘妈妈往后院的花厅走。

    半路刘妈妈打发了人分别去通知孙氏和易明真,又让人把那小贼先行带过去,这边花园里就只剩下她和明乐主仆慢了一步。

    “九小姐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这么巧路过咱们府上?”四下里无人,刘妈妈于是开口问道,丝毫不觉得自己以一个奴仆的身份询问这些不和身份。

    之前那小贼说是和陆姨娘碰面反被明乐撞破,而彭修是后来赶到的,她却不以为然,而另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彭修出门会友,来去自然都走的正门,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后巷的地方?

    而易明乐,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也是怎么都说不通的。

    明乐微微一笑,脚下步子不停的继续往前走,“要不古人都说无巧不成书呢,偏生的就是这么凑巧。”

    她答的含糊,刘妈妈就更觉得不对。

    又再试探了两句,最终都被明乐滴水不漏的回答给搪塞过去。

    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讪讪的,索性闭嘴,不再多问。

    三个人慢悠悠晃到花厅的时候,易明真已经到了,而孙氏则是刚刚好被人扶着从后面的偏厅进来。

    “见过母亲!”易明真的脸色不好,从座位上起身行礼。

    “见过夫人!”明乐也走上前去屈膝福了福。

    彼时孙氏和易明真双方都已经听人把大致的情形做了禀报,所以这会儿见到明乐,也不意外。

    “嗯。过门石客,九小姐请坐吧。”孙氏颔首,不冷不热道。

    明乐和易明真两人都没动,等着孙氏落座,才彼此挨着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有下人上了茶,易明真手捧茶碗冷冷的扫了明了一眼道,“按理说我们平阳侯府的家务事,不该污了九妹妹的眼,没奈何正让你赶上了,只能请你多担待了。”

    “四姐姐见外了,是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入府打扰才对。”明乐淡淡一笑,侧目迎上她的目光,“只是刚才在门口多亏了侯爷出手相救,我若是不进来和夫人还有四姐姐当面道谢,反则说不过去了。”

    彭修在后巷外头和明乐偶遇?

    对于这个说法,易明真和刘妈妈持有一样的态度,是坚决不肯信的。

    “行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若不是我们府上出了手脚不干净的,也不会惊了你,说什么谢过不谢过的?”孙氏开口打断两人的话,紧跟着脸色一沉对立在门口的刘妈妈道,“人呢?还不带上来?”

    “是,夫人!”刘妈妈屈膝一福,继而扭头对院里众人一招手,“带进来。”

    家丁们闻言,七手八脚的将陆姨娘的尸体抬进来,顺带着把那小贼让地上一扔。

    陆姨娘已经咽气了好一会儿,脸色血色开始渐渐消退。

    自从前段时间和彭修吵过一架之后,孙氏最近精神不济,骤一看陆姨娘半青的脸孔,就有些心虚气短。

    “夫人!”郑妈妈急忙过去给她抚胸口。

    “吃里扒外,不省心的东西。”孙氏紧皱着眉头,嫌恶的一指陆姨娘的尸身摆摆手道,“还不抬出去,没得在这里污了我的眼。”

    老东西最近疑神疑鬼的事,易明真早就有所耳闻,此时闻言,心里就是冷笑起来。

    刘妈妈低垂着脑袋,指挥人把陆姨娘的尸身抬下去,然后把后巷那里发生的事重新一五一十对孙氏说了,最后掏出兜在帕子里的一些珠玉首饰道,“这些就是追回来的赃物,奴婢已经辨认过了,都是当年少夫人陪嫁过来的稀罕物,险些的就要被这贼子盗了去。”

    她说的愤愤,几乎咬牙切齿,不过却没敢明言针对陆姨娘——

    在孙氏面前,她到底忌讳着自己下人的身份,不敢逾矩。

    孙氏冷眼看着那跪伏在地的小贼——

    他们府里签了卖身契的奴才她是持有生杀大权的,可是对于这外来的贼人却是不能的。

    此时孙氏明显是不想报官把事情闹大,要就这么放了,心有不甘,不放,他们又没有私设公堂的权利。

    而背地里打杀了灭口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府里人多眼杂,难保事情不会传扬出去。

    孙氏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抬头朝院外快看去,道,“修儿呢?他怎么没有一并过来?”

    彭修手里掌握着盛京近郊负责护卫皇城的一部分兵力,要在他手下灭一个人的口,名真言顺的理由就多得是了。

    易明真看出她脸上的纠结之意,于是开口道,“母亲,这贼子胆大妄为,以儿媳所见还是先打一顿板子关起来,等回头把证据搜集齐全了,再将他押解官府查办吧。”

    此言无疑正中孙氏下怀,孙氏略一思忖就点头同意,“先把人拖下去,打三十个板子关起来。”

    两个家丁上前来架了人就走。

    那小贼却不再试图挣扎,忍着断手之痛,只在将要被拖出门去之前,偷偷扫了明了一眼。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年,母亲待那陆姨娘也算不薄,却不想还是难防她这么个包藏祸心的祸害。”厅中闲杂人等清了场,易明真抿一口茶,冷冷说道,“好在是被侯爷撞破逮了个正着,否则一旦我们不明真相报官传出去,咱们平阳侯府的面子还要往哪里搁?”

    陆姨娘因为彭岩的死心存怨念,孙氏不是不知道。

    此刻听着易明真说风凉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孙氏道,也不管眼下明乐在场,语气不善道,“早就让你把后院的那些奴才归置归置管束起来了,否则怎么会让这些个不法之徒有可乘之机?”

    易明真被她当众数落,却不能还嘴,只就咬牙道,“母亲说的是,都是儿媳的疏忽。”

    孙氏斜睨她一眼,一想到好端端的又死人晦气就觉得胸口发闷。

    “好了,这事儿就先这样吧,回头你跟修儿商量着解决吧。”孙氏不耐烦道,转而看了明乐一眼,“我累了,这里就由你招呼九小姐吧。”

    “是,母亲。”易明真起身,象征性的一弯膝盖。

    “老夫人慢走。”明乐也道,起身送了她离开。

    等到人一走,易明真立刻挥退左右,猛地扭头看向明乐,神情阴郁道,“易明乐,都是你在搞鬼是不是?”

    她问的如此直白,连个试探性的语气都没有就直接给明乐定了罪名。

    明乐手捧茶碗,隔着手边一小张桌子笑吟吟的看着她,反问道,“四姐姐何出此言?”

    “你还装?”易明真怒极,猛地拍案而起,手下力度太大,震得桌上她自己手边的那碗茶茶水都溅了大半出来,“三哥哥已经与我说了,我舅舅一家的事情就是你你在搞鬼,还有上回在太后宫里,我姐姐被禁足的事,全都和你有关。你这个小贱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萧以薇被劫走之后,易明峰就已经开始对她严防死守。

    同时,他也必定会提醒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妹妹有所防备。

    易明真会知道这些,不足为奇。

    “我想做什么?”明乐冷笑,以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脸上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色,字字清晰道,“我想做的迟早会让你知道,而且断然不会只是眼前你们看到的这一点点。四姐姐你急什么?眼下倒霉的也只是萧家和大姐姐,四姐姐你既已出阁,自然犯不着为他们的生死富贵忧心了,你现在万事都有平阳侯府撑腰。这样迫不及待的要为他们出头,倒不像是你易明真的性格了。”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挑拨离间。”易明真柳眉倒竖,怒声道,“害完了那么多人你还嫌不够?这会儿无端端的又找上平阳侯府来是有什么图谋?易明乐,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在我的眼皮子地下耍心眼,否则——我一定让你悔不当初。”

    “呵——”明乐轻笑一声,捧着茶碗仰起脸针锋相对的与她对视,认真说道,“你瞧,四姐姐,我说什么来着,什么舅舅,什么姐姐,说到底你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前程富贵。”

    萧家已经没了,她恨则恨矣,终究也只能顺其自然。

    至于易明心,那是全家人的保命符,自然用不着她来操心。

    易明真的脸色微微一变,一个箭步绕开桌子走过去,伸手拽住明乐的手腕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明乐手腕一晃,茶碗落地,溅了两人一身的茶汁。

    “易明乐,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如果不想死的话,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易明真道,几乎是咬牙切齿,“别以为你有祖母撑腰就能为所欲为,以哥哥的手段,想要杀你,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是啊,三哥哥少年英杰,非比寻常,的确是不可小觑的。”明乐不愠不火的一扯嘴角,眼底笑意慢慢深刻三分,忽而倾身向前,凑近易明真耳畔吐气如兰,柔声道,“不过四姐姐你觉得和平阳侯相较,三哥哥他又是如何?”

    彭修和易明峰?

    易明真心头一抖,脸色不由的白了白。

    她防备的往后偏了偏头错开明乐呼吸在她脸侧的温热气息,戒备道,“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子楚和我哥哥是同窗好友,如今又是姻亲,你以为你是谁?”

    她说着,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神瞬时一亮,嘲讽笑道,“易明乐,我就说呢,你今天不能是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明乐但笑不语,平静的看她。

    易明真松了手,心情突然好起来,优哉游哉的在厅中踱起步子来,一边不以为然的笑道,“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想要离间子楚和我哥哥吗?你以为你是谁?简直就是自不量力,痴人说梦!”

    “我真的是痴人说梦吗?”明乐不以为然的摇头一笑,也饶有兴致的慢慢在这间花厅里走来走去的观摩起来。

    她的深情举止随意而悠然,易明真看在眼睛里,没来由的心里慢慢就开始没有底。

    明乐却不再理会她,指尖游移在多宝阁上那些精致的瓷器之上,一边神色悠远的慢慢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没了武威将军府的支持,即使是你母亲,她在侯府的地位也大打折扣,而至于四姐姐你么——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你跟彭子楚之间的现状如何,一目了然。若在以往,我的确未必敢于出此妄言,但是现在——”

    明乐耸耸肩,仰天吐出一口气,突然凛冽了眸光回身过来隔着整个花厅看向魂不守舍的易明真。

    “四姐姐!”她笑,眼睛里的目光灼灼却越发的森凉如雪,“要不我们试试,试试看,你在彭子楚心里有多重的分量,你值不值得他不遗余力、无保留也无条件的袒护?”

    当初因为易明澜,她和彭子楚之间哪怕是最后的一点夫妻情分也消失殆尽。

    更何况如今没了武威将军府!

    此刻由明乐出面,把这三年来一直埋藏在她内心深处,宁肯自欺欺人也不敢承认的话说出来——

    易明真只觉得手脚发软,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一样。

    为了完全的占有彭子楚那个男人,她可谓倾尽一切,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到头来一场空不说,反而适得其反,让彭子楚视她如仇!

    这,当真是讽刺之际。

    “你——”易明真的声音颤了颤,死死盯着明乐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今天到底是为什么来?”

    “是陆姨娘!”明乐道,实话实说,“是她约我来的。”

    “她?”易明真的身子一震,一个念头猛地撞进脑海里。

    陆姨娘的死,和易明乐有关?亏得这个丫头此时还能镇定自若的谈笑风生!

    “是啊,就是她!”明乐笑道,举步移回易明真面前,从袖子里掏出陆姨娘之前给她的那张药方递过去,“她给了我这个,想必四姐姐你应该熟悉的很!”

    易明真狐疑的接过那方子展开,一目十行的粗略扫了一眼之后,脚下猛地一个踉跄,最后还是一把按住桌角才勉强得意顶住身形。

    眼中慢慢凝满杀意,易明真眼睛都忘记了眨,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和那个贱人合谋算计我?”

    “哪有?现在说算计,不是太早了吗?”明乐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四姐姐你如今这个平阳侯夫人本来就已经做的如履薄冰,你说,如果我让您那位好婆婆知晓了此事,接下来会怎么样?”

    若在以前,就算孙氏知道她生不出孩子来,碍着她娘家势力也不会把她怎样。

    但是诚如明乐所言,今时不同往日,一切今非昔比!

    易明真眼神一厉,胡乱的把那药方团了几团之后撕的粉碎。

    明乐也不阻止她,只等着她抓一把碎纸屑在手,整张脸都扭曲的狰狞。

    “想威胁我?你做梦!”易明真狞然一笑,字字狠厉。

    “易明真你错了,我从来就不威胁人。”明乐冷嗤一声,神色漠然的回望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做到,还记得三年前,在这座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你这一辈子注定做不了母亲了,我不知道你可曾也会觉得这是报应,但是在我看来,这还远远不够。”

    “易明澜易明澜易明澜!每个人都说易明澜!”易明真一怒,猛地一扬手把自己手里握着的碎纸屑抛了漫天,她就站在那漫天雪白的纸雪里近乎癫狂的笑,“易明澜会死,是她自己命不好。好端端一个侯府小姐,谁让她有眼无珠非得要嫁过来给彭子楚做小了?她那是活该,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关于当初和彭修之间的一切,现在明乐已经认定是一段孽缘一场错误。

    所以易明真这样说,她也不反驳,只就态度平和的看着她,若有所感的微微一叹,“是啊,她是有眼无珠,咎由自取,可是你又凭什么?凭什么藐视她们母子两条性命,肆意践踏?”

    “我说了,那是她活该!”易明真发了狂,其声凄厉的大力一挥袖把桌上另一个茶碗也扫到了地上,“她挡了我的路,她就是该死!”

    “你们果然是一家人。”明乐冷声一笑,喃喃低语,“我还跟你这样的人废什么话。”

    说完就径自抬脚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易明乐!”易明真见她要走,急忙抢上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的恨恨说道,“今天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做了那么多事,就是想替易明澜报仇对不对?”

    “不,你不明白!”明乐否认,冷着脸看她,“今天既然你问了,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不仅仅是你,包括当初你的父母哥哥们对我们一家做了什么,我都要一一奉还你们。还有最近这段时间,前后这几次宫宴,你借机谋算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介意你继续兴风作浪,但是最好,你自己也做好被浪尖掀翻的准备。”

    这几次的宫宴上,她一直都和昌珉公主在暗中盘算着一个计划,说是为昌珉公主泄愤,同时也是为她自己和易明峰铲除明乐姐弟这双眼中钉。

    本来她就已经怀疑明乐接连几次称病是有问题,却不想竟然是真的。

    这个丫头,怎么会把这件事怀疑到她身上?

    “这青天白日的,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易明真目光微微一动,矢口否认。

    “你会不知道?”明乐反问,“如果跟你无关,如果不是你别有居心,好端端的,令堂大人为什么突然要在武安侯府设宴请一众诰命夫人入府赏花?你可别跟我说,这不是你的注意。”

    原来易明乐她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也就难怪她会在这个时候贸然找上门来。

    易明真阴沉着一张脸,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明乐瞥了她一眼,一把甩开她的手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其他人都被打发了,只有刘妈妈和采薇两个。

    “小姐!”见到明乐出来,采薇才敢舒一口气,急忙过去扶她。

    “嗯,咱们走吧!”明乐道,头也不回的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花厅里,易明真身子僵直的站在门口,脸色阴郁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刘妈妈见她满身的煞气,有点胆寒的走过去,试着道,“少夫人,您还好吧?”

    易明真袖子地下的手指掐的掌心生疼,闻言突然泄了气一般,一屁股跌坐在门边的椅子上。

    “刘妈妈,去,把这地上的碎纸片都给我收拾了。”易明真道,语气略带几分茫然,整张脸却一直都是阴测测的。

    “好!”刘妈妈取了笤帚过来,把那些碎纸扫到一处,然后拢到帕子里小心包了。

    之前她虽然人在门外,但这屋子里的争吵声隐约还是能听到一些。

    “少夫人看来您得尽快拿个主意了,这九小姐可不是个善茬啊。”刘妈妈道,一脸的担忧。

    “我本来也没准备放过她,更何况现在她知道我的秘密,我又如何能让她活在世上?”易明真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然后提了口气撑着桌角站起来,游魂一般往门口挪去,“明天就是武安侯府的赏花宴,等着吧,很快我就能让她彻底闭嘴了。”

    “是,这一次有贵人相助,一定万无一失。”刘妈妈附和,也跟着狰狞笑道,“前两回她不出府门,我们奈何不得,这一次看她还怎么避。”

    易明真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不置可否,直挺挺的走出门去,朝她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平阳侯府大门口,影七已经把马车从后巷赶了来。

    见到明乐和采薇出来,他急忙下车开车门,“小姐!”

    “嗯!”明乐颔首,什么也没多说的弯身钻进车子里,“走吧,回府。”

    彭修自始至终没有针对这件事而向她求证过任何一句话,明乐心里却很明白,这个人心机深沉,绝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他不肯明着询问,很有可能是在背地里寻找蛛丝马迹。

    为免被他拿住吧把柄,明乐便索性闭口不言。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府,明乐又去明爵处坐了坐,顺带着等长安回来。

    长安这一趟在外滞留的时间有些久,一直到临近傍晚才回。

    “怎么才回来?”易明爵道,抬手招呼了他进门。

    长安顺手带上门走进来,额上还挂着一片细密的汗珠,一拱手道,“平阳侯府戒备森严,为免打草惊蛇,属下才耽误了时间,不过好在幸不辱命,都照小姐的吩咐,办妥了。”

    陆姨娘倒戈一事,因为事出突然,当时匆忙之下,明乐并没有给长安口头上的指示,但好在主仆二人向来都有默契,所以也无需明乐多言,长安已经领会她的意思,当时避开和彭修的正面接触之后,直接潜伏在平阳侯府,伺机而动。

    “那就好,今天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早点歇着吧,明天还有的忙呢。”明乐淡淡一笑。

    “是,属下先行告退。”长安也不推拒,本分的躬身施了一礼就开门走了出去。

    明爵看着重新闭合的大门,眉心微微凝起一个疙瘩,“你确定要这么急吗?易明真这一次和昌珉公主搭上了线,事关重大,万一有什么闪失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择日不如撞日,这连着几次都避开了没有和她们正面接触,虽然躲了过去,但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明乐道,抬头地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正好眼下易明峰不在京中,机会千载难逢,正是个解决萧氏母女的好机会。”

    易明峰其人,既然对他们起了疑,所有的防备措施就都会做到滴水不漏。

    “我查过了,他走前也有防备,也安插了好些人在暗处的,匆忙之下尤且如此,万一等他这趟差办完回来,怕是更会变本加厉。”明爵思忖着,也深有同感的冷冷一笑,“你说的对,机会千载难逢,还是该趁这个机会先解决一些人,既然易明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咱们也就顺手推舟吧。”

    “嗯!”明乐点头,“今天我故意出言刺激了她,明天她一定会有所行动,我们就借机推波助澜,先拿她开刀吧!”

    易明峰心思缜密,有他在盛京坐镇,想要动易明心和易明真这些人也不很容易。

    这一次他办皇差在外,机不可失!

    姐弟俩又再闲话了几句,明乐留在明爵处一起用了晚膳,之后便早早的回房休息。

    次日上午,武安侯夫人萧氏宴请京中几位交情较好的夫人过府赏花。

    一大早,侯府门前车水马龙,好些的精致轿撵和马车来往不息。

    暖阁里,一众人都在吃茶寒暄,默默的等到日上三竿,萧氏终于忍不住偏头去问易明真道,“不是说昌珉公主要过来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是啊,要不我叫人去看看吧!”易明真道,神色也有几分凝重,悄悄的起身刚要退出去,冷不防外面一个丫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惊呼道,“不好了,昌珉公主的车驾在半途遇刺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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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遇刺

    “什么?”易明真勃然变色,惊呼一声。

    整个屋子里的气氛瞬时为之一寂。

    坐在矮炕上和人聊天的老夫人也的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往炕沿上挪了挪道,“你说什么?”

    “老夫人,出事了!”那丫头秋宁是前院的洒扫丫头,如不是这一次事情紧急,也断轮不上她进得后院直接和老夫人问话。

    想到刚刚在门口看到的那个浑身是血的侍卫,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惊恐道,“刚才在门口,昌珉公主的侍卫冒死来报,说是公主的马车遇刺,请咱们府上着人过去帮忙。”

    “这——”暖阁里一众的贵妇小姐们都吓白了脸,议论纷纷。

    老夫人勉强定了定神,摸索到炕沿上,黄妈妈马上过去给她寻了鞋子套在脚上。

    老夫人却是什么也顾不得的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秋宁满脸泪痕的叩了个头,“当时正赶上五少爷从外回来,就和管家一起带着咱们府上的护卫去了。”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萧氏一拍桌子,满面怒容。

    “是啊!这是哪里来的贼人,未免太过放肆了!”李氏也道,面有担忧之色。

    今日赏花宴的帖子是萧氏一手拟定的,让她帮忙分发下去的时候,她看过,原是没有昌珉公主的。

    只是今日一早,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昌珉公主从赵王府淮南郡主那里听了消息,要过来凑个热闹。

    事出突然,府上立刻就紧罗密布的准备上了,预备接驾。

    而又因为昌珉公主恶名在外,老夫人也是不乐意的。

    只奈何她身份尊贵,又万拒绝不得。

    如今偏偏节外生枝,出了这样的是。

    易明真勉强定了定神,对秋宁问道,“报信的人有没有说,是在哪里出的事?”

    “说是就在咱们府邸后面的的三条巷子。”秋宁道。

    易明真说话间却已经飞快狐疑的把视线调开,狐疑的看向坐在老夫人下首椅子上的明乐——

    事情哪有这么巧的,难道是这个丫头在作怪?

    可昌珉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易明乐她是疯了不成?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

    因为急怒攻心,她的视线便袒露无疑,明乐自是收到了。

    明乐也不回避,略一勾唇,坦然迎上她的目光。

    易明真震了震,从她镇定自若的表情之间又生出几分惶然——

    这事儿,不会真是易明乐这个贱丫头的手笔吧?

    这样想着,易明真却也不敢明显的表现出来,只就担忧的上前一步对老夫人道,“祖母,公主遇刺,非同小可,依孙女所见,还是吩咐下去,点齐了人手,把府上能用的人都调配过去吧?”

    虽然昌珉公主不请自来,但到底也是在前来侯府的路上出的事。

    并且好巧不巧的,又是在距离侯府不远的四条巷子之外。

    万一真有什么事,回头孝宗追究下来,肯定要牵连到侯府的。

    “四丫头说的对,赶紧的吩咐下去。”老夫人急忙点头,一挥手道,“赶紧的吩咐下去,把后院的护卫们也都调配了,过去救驾。”

    “是,祖母!”易明真道,一咬牙又面有难色道,“父亲今日休沐,和几位同僚去了郊外走马,眼下大哥又不在,这该是谁去?”

    若是易明威在,也还能勉强用上一用,奈何易明威先行一步,已经和钱四一起去了。

    易明真目光一闪,马上道,“十弟今日貌似是在府中吧,要不我叫人去竹意轩让他走一趟吧。”

    话一出口,易明真已经在心里冷笑——

    易明乐,别以为你有本事让昌珉公主进步得侯府我就拿你没辙!

    易明心寿宴那天,昌珉公主和明乐姐弟之间的冲突老夫人已经知道了。

    她一向偏疼易明爵,当时听说昌珉公主对明爵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就变了脸色。

    以至于后来几次,明乐称病,拉着明爵一起避开宫宴的场合,这也都是她的主意。

    此时要明爵去救昌珉公主之危——

    保不准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胡闹,爵儿他一个半大孩子,能顶什么事?”老夫人断然拒绝。

    但话一出后,又马上察觉失言——

    众目睽睽之下,她这样决绝的态度,似乎是有放任公主生死安危于不顾之嫌。

    老夫人脸上一阵尴尬。

    “可是祖母,现在咱们府上也确实没有人能——”易明真抓住机会,继续施压。

    “四姐姐!”明乐一笑,起身走上前去,却是直接身形一转对老夫人一福道,“祖母,还是我去吧!”

    所有人俱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

    “乐儿,这是什么时候了,你退下,不许胡闹!”萧氏不悦说道。

    “乐儿不是在说笑。”明乐道,目光从容,毫不避讳的直视她,“爵儿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现在公主遇险,万一让他去了,保不准适得其反,还要给六哥哥他们添乱的。婶娘忘了,我身边好歹还有个高手长安,我带了他去,没准能帮上忙。”

    “可是九妹妹你一个女儿家——”易明真犹且不死心,一咬牙还要说什么。

    老夫人的紧皱着眉头看向明乐,明乐不动声色的冲她略一颔首,目光坚定。

    老夫人心里一热,知道,她是要用这种方式不遗余力的护着明爵的。

    虽然心里也是担忧,但情势所迫,老夫人略一权衡,便没有拒绝,直接出言打断易明真的话,“别争了,眼下救人要紧,就由九丫头带人去吧。”

    易明真还想再坚持,但老夫人一句“救人要紧”硬生生把她的话给卡在了喉咙里。

    老夫人说完,又径自把目光移给明乐,叮嘱道,“九丫头你自己小心这些,把人带过去,千万要保得公主无恙!”

    “是,孙女明白!”明乐点头,深深的看她一眼。

    老夫人于是也不再耽搁,挥挥手,示意她走。

    明乐转身,一边吩咐采薇道,“你去明爵那里把长安给我叫来,我去召集府里的护卫,一会儿让他直接去后门找我。”

    “是,小姐!”采薇屈膝一福,马上小跑着往竹意轩的方向去了。

    明乐这边从暖阁里出来,李氏紧跟着也从里头追出来。

    “九丫头,刀剑无眼,这一趟出去,你自己千万小心着些。”李氏道,一边快步走着跟上明乐的步伐,一边言辞恳切的叮嘱。

    明乐脚下不停,侧目看她,微微一笑,“三婶放心,乐儿此去,只是为了把爵儿撇开,至于救人么——”

    她说着,顿了一顿,眼中笑意不觉更深,“有六哥哥在,自然是用不着我强出头的。”

    之前在暖阁里,易明真骤然一提要让易明爵带人过去是时候,明乐就已经敏锐的注意到,李氏的目光瞬时明亮一闪。

    且不说易明真执意要让明爵搅和进这趟浑水里是何用意,但相比李氏是受了启发的——

    昌珉公主遇险,如果易明威能有幸救得公主的话……

    即便昌珉公主名声不好,但怎么都是皇家金枝玉叶的公主。

    如果易明威能做了驸马,从今以后毕竟身价倍增,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她会追出来,就是为了借故嘱咐明乐这件事。

    却不曾想明乐眼尖,早就把她的心思看在眼里。

    心事被明乐当面点透,李氏脸上笑容就有些讪讪的。

    只不过机不可失,这个时候她也不矫情,反而笑的愈发和善道,“难得九丫头你有心,为你五哥考虑的周到,三婶就先在这里谢谢你了。”“三婶说哪里话,您这样就见外了不是?”明乐笑笑,脚下步子更快的继续前行。

    那次去广月庵进香之后,她已经明言接受了李氏的示好。

    说白了,至少在明面上,她们现在是名正言顺的自己人。

    “可不是么?”李氏满意笑道,又再嘱咐道,“不管怎样,你自己都要注意着安全。”

    “谢谢三婶关心,我记下了。”明乐点头应下,“祖母那里有客,为免其他人起疑,三婶也快些回去吧。”

    “好!”李氏应道,遂就止了步子,不再继续往前跟。

    明乐脚下不停,直接去后院的值班房找了后院管事妈妈帮着把后院一众护卫集合起来,带出了门。

    彼时长安已经得了采薇的通知赶到。

    简单的说了两句话,明乐就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人往自己府宅的街巷走去。

    她会骑马,在侯府中不是秘密,早前刚刚回来的时候就跟老夫人报备过,说是在柳乡那三年,闲暇无聊时候跟着明爵学的。

    在大邺,上层贵族女子学习骑术并不是没有,只是相对比较少罢了。

    老夫人心里本来是不甚赞成,但那天也正好赶上她心情好,便也就只象征性的嗔了明乐两句作罢。

    今日既然是救人的,那就是十万火急,容不得她摆排场备车了。

    武安侯府数十名内院家丁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的往事发地点赶,除了几个管事的,剩下人的都步行。

    因为要端着侯府千金的架子,明乐便做小心翼翼状,并没有赶在前头,而是和长安落在众人身后。

    “小姐,属下来时,小少爷嘱咐您,请您万事小心,以自己的安全为要。”长安不动声色的策马往明乐身边凑了凑,低声传音过来。

    “万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不用听他大惊小怪的。”明乐撇撇嘴,眼底却是漫上一抹笑。

    长安侧目看一眼她眼底明澈笑意,急忙别过眼去,沉默着驭马前行。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走,过第三条街巷口的时候,已经能够听到明显的打斗声,而且战况似乎甚为惨烈,血腥味都弥散到了空气里。

    这里早年大邺刚刚建都时候,曾经是盛京之地无数达官贵人扎堆的聚居地,但是后来,随着皇宫扩建,大部分的人家都顺势迁居到了皇宫建筑群正南的方位,这里很多的老宅就空置下来。

    而武安侯府之所以还在,是因为易家人饮水思源,历代家主都舍不得放下先人留下的祖宅基业。

    因为这里人烟稀少,所以发生了有人袭击当朝公主銮驾的恶**件,消息也才会闭塞,不能及时传递去官府。

    明乐等人到时,昌珉公主的护卫死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几人都是死士,浑身浴血守护在昌珉公主的马车旁边。

    易明威带着他从侯府前院带来的护卫们加入战圈,也只面前暂时勉强抵挡一阵,不让那些刺客轻易接近昌珉公主的马车。

    “九小姐?”不懂武功,正在巷子口记得满头大汗的钱四惊了一跳,急忙小跑着迎上来两步,“怎么是您来了?这里危险!”

    不由分说就转身一指后院的两个管事道,“你们快护送小姐回去!”

    “二叔和三哥哥他们都不在府中,我是得了祖母的吩咐带人过来帮忙的,不妨事。”明乐下马,摆摆手,支开那两个正在迟疑的管事,焦急的指着巷子里正在激战的两方人马道,“你们都快去帮忙。”

    “是,九小姐。”

    升平盛世,居然赶上在京城之地,天子脚下有人行凶。

    武安侯府跟来的一众护卫个个都忍不住暗暗骂娘,自叹晦气,却是不敢违命,提了家伙一拥而上。

    明乐皱眉,似是受不了巷子里的血腥味,只看了一眼就马上收回目光道,“钱管家,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呢!”钱四抹一把汗,心急如焚道,“小的和六少爷赶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杀成一片,我们这里不能看着公主有事,也由不得问,六少爷就带人帮忙去了。”

    “那些人的目标是公主,而且成事之心尤为强烈,下手全都是杀招。”一直不离左右跟在明乐身边的长安突然开口道。

    钱四怔了怔,随即不解,“这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对公主也敢公然下杀手?”

    “要么拿钱办事,要么报仇雪恨,无外乎就是这两种合理解释吧!”明乐道,目光悠远的叹息一声。

    昌珉公主的为人,得罪了人不足为奇,但是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拦车对她下杀手的——

    这才是天下奇闻。

    钱四一听长安说对方是想要昌珉公主的命,双腿就又软了三分,“这——这可如何是好?”

    “长安,你去帮忙吧!”明乐抿抿唇,回头去看长安,神色凝重道,“昌珉公主今日是要赴我们府上做客的,这里又离着我们的宅子最近,若是她有什么闪失,咱们整个侯府都难逃罪责。”

    “可是小姐你——”长安犹豫。

    “可别!”钱四不等他说完就马上出言打断,慌忙摆手道,“九小姐您的安危也是正经事,可半点马虎不得,长护卫还是留在您身边的好。”

    他说着,还是觉得不妥,就商量着补充道,“刀剑无眼,要不小姐您还是先回去吧?这里咱们人多,有六少爷在应该没有问题的。”

    “我得了祖母的吩咐,这会儿回去了也不知道如何交代。”明乐皱眉,踮着脚又往那巷子里看看道,“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六哥哥和公主千万都别有什么闪失。”

    “这——”钱四犹豫,但再一想,既然对方的目标是昌珉公主,明乐也应该无事,索性也就不再过问,只对长安嘱咐道,“那你保护好了九小姐,千万别往前靠啊。”

    说完又火急火燎的往奔过去,指挥侍卫们帮忙。

    明乐远远的看着,目光却是看向对面的街道,心里一边默默的估算着时间。

    长安全神戒备护在她身侧,突然目色一厉,略微垂首凑近她身边低声提醒道,“小姐。”

    明乐一愣,下意识的回头顺着他目光所示的方向看去。

    那边的巷子里,一两个油篷小马车无声停靠,车夫帽檐压的极低,屈膝坐在车辕上,左半边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分外醒目。

    是柳扬!

    不言而喻,车上的人,定是宋灏。

    这段时间,双方都无交集。

    这人怎么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也就是钱四等人关心前面一条巷子里的战况,精神高度紧张顾不上,否则怎么可能无声无息躲在这里不被发现?

    明乐眉心微微一跳,回头看了眼钱四,见他没有注意这边才对长安使了个眼色。

    长安会意点头,提着剑往墙根底下靠了靠,严密注意着前面巷子里钱四等人的动向。

    明乐暗暗提了口气,转身走到后面的巷子里,迎着那辆马车走过去。

    见到她来,柳扬一声不吭的从车辕上跃下。

    “你家王爷在车上?”明乐侧目看他,淡淡问道。

    “是!”柳扬道,抬手掀开门帘,“小姐请!”

    车厢里,宋灏还是一身他管穿的素白锦袍,神色淡然而坐。

    明乐抬眸看去,两人的目光略一碰触,他却是一勾唇角,把伸直了的双腿略微往里收了收——

    是个邀请的意思。

    这人难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想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打发了是不可能的。

    明乐虽然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和他在这里碰面,也只能耐着性子上了他的车。

    “殿下今日好兴致,是特意来此看我的吗?”明乐道,开门见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场谈话尽快结束。

    宋灏看出她心焦的情绪,反而不紧不慢的扯出一个笑容,“怎么,几日不见,你这是要和本王生分吗?”

    “我与殿下,本来就不甚熟识。”明乐往旁边别过眼去,目光微凉,“再怎么说,昌珉公主也是殿下您名义上的妹子,我不过是怕殿下你今日此来动机不纯,要坏我的事罢了。”

    “名义上的?”宋灏薄唇微抿。

    如今他在明乐面前已经不刻意隐藏情绪,但这一笑,却分外森凉。

    明乐定定的看着他,“别说您对昌珉公主是真的有兄妹情谊。”

    屡次接触,只从他的眼神中明乐就已经笃定的知道——

    宋灏此人,他们本就是同类。

    或者更确切的说,宋灏比她还要薄凉冷酷,她对明爵至少还留有一寸余地,但是宋灏,他对任何人都不亲近,即使是和他关系亲厚的庆膤公主,他在她面前,也没有全然的放开去做他自己。

    宋灏一笑,眼中笑意就飞快的掩去,拢着袖子靠回车厢壁上淡淡道,“昌珉是皇室公主,就算之前她对十少爷存了什么心思,你也要三思而后行。”

    “什么心思?”明乐冷笑,“她对爵儿,根本就不是真的有意,却还要不依不饶的动坏心思,语气要我处处受制,受她的胁迫,倒不如釜底抽薪,把这件事给彻底了结了。我记得殷王殿下做事就从来都讨厌拖泥带水,总不会是来劝我就此罢手的吧?”

    “怎么会?我有什么立场劝你罢手?”宋灏反问,微微合上双眼,“只不过你恨的远是平阳侯和易明真,此时硬要把昌珉扯进来——昌珉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怕是她未必就会如你所愿,为你所用的。”

    她真正的目的是彭修和易明真,却没有想到,宋灏身在局外,竟就这么一眼看穿。

    “那都是后话了。只要眼下王爷你坦言不是来搅局的,我也就放心了”明乐低头又抬头,飞快的把眼底神色藏住,微微笑道,“此处是非之所,殿下还是快些离开吧。”

    明乐说吧,转身就要撩开帘子下车。

    宋灏突然睁开眼,眼中精芒一闪的同时,身形也跟着暴起,飞速倾身过来,一掌裹在她的手背上,将她的动作拦下。

    他的手掌宽厚,掌心干燥。

    但是这样一掌压下来,明乐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她略一偏头,却发现宋灏的脸孔近在咫尺。

    清绝华贵的气息扑面而来,明乐心下一颤,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凝固。

    “不是说了与你无关吗?你还要做什么?”明乐皱眉,重新移开目光,避开和他的正面接触。

    宋灏不语,车厢里是一片诡异的静谧气息,一眼看去情形略有几分暧昧,却只有当事人双方才能领会到其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宋灏沉默了一阵,手掌却一直卡在那里,没有从明乐的手背上移开。

    而明乐很有先见之明的,连试图摆脱都不曾。

    半晌,宋灏扯了扯嘴角,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声,“抱歉!”

    明乐略一怔愣,他却收了手,就是把她鬓边一缕碎发拨到耳后,退了回去。

    明乐心下警觉,狐疑的回头看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灏这人,谁指望他似会对人低声下气的说抱歉,尤其是他们之间,似乎也完全没有这样的契机。

    事有反常必为妖,由不得明乐不警觉。

    宋灏不避不让,直视她的目光。

    虽然说了抱歉,他却是不心虚,反而坦然一笑,道,“我怕——不久之后就有些事得要连累你了。”

    明乐听的云里雾里,眉心不由的皱紧,心思一动,揣测道,“是惠王的事?”

    她和宋灏搅和不清的,就只有宋泽和纪红纱两件事。

    现在纪浩渊已经走了,如果不走运的被人算旧账,也就只能是因为宋泽。

    “差不多吧!”宋灏道,唇角微扬带着淡淡的笑,“侯府这边的事情早些解决吧,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当初答应易明爵了之后,就真的再不曾和明乐多做任何的往来。

    明乐揣摩着她的言下之意,不由的暗暗心惊。

    叫她尽快处理好侯府的事?岂不也是在变相的让她提前安排后事?

    “事情到底有多严重?”明乐瞬间凛冽的眸光,“如果只是因为惠王的事惹人怀疑了,也并不是没有补救的方法——”

    “你先去吧。”宋灏却是打断她的话,摇了摇头,“今天不是说这事儿的好时机,改天我再和你细说吧。”

    他决绝的果断,根本不容人反对。

    明乐的一颗心悬在半空,但她比宋灏更清楚,今天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权衡利弊,明乐果断的没有再多言,转身下了车。

    柳扬见她离开时一脸的阴沉,马上就从旁边走过来,撩了帘子去看车里的宋灏。

    “主子,如果太后真的会对易家小姐下手的话——”他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仔细的又再斟酌了一遍才试着开口道,“或许,属下可以想办法把她带离盛京。”

    其实他刚才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并不是这一句。

    宋灏自然是心领神会,唇边绽出一抹冷笑,悠然吐了口气道,“她不想走的话,你怎么都勉强不得,不要自作聪明了。”

    柳扬紧绷着唇角,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是闭了嘴。

    跃上马车,从容的调转马头,驾车离开。

    明乐悄然回到长安身边时,前面的巷子里还如火如荼杀的惨烈。

    “小姐!”见她回来,长安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巷子,发觉了宋灏的马车已近离开,脸上表情却也不见丝毫松懈。

    而彼时明乐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的巷子里,根本无暇多顾。

    “从头到尾已经打了快有半个时辰了,前大街那边,要不要奴才去看看?”长安道,试着出言商量。

    “不要了,这时候再做什么就未免显得刻意了,安心等着就行。”明乐果断的抬手制止他。

    “是!”长安垂下头去,片刻之后突然眸光一敛,骤然抬头往对面的街道上看去,“来了!”

    明乐闻言,心神瞬时一敛,也瞬间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对面从主街区的方向远远转进来一队人马,二十余人的规模,每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马蹄轻缓,款步而来。

    “侯爷,前面好像有人在打斗。”陈成看着远处巷子口若隐若现的人影警觉开口,说着突然目光一凝,定格在墙根底下那个不起眼的角落,讶然道,“好像是武安侯府的九小姐!”

    一马当先的彭修本来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闻言骤然回神,抬头看去却赫然发现,不仅仅的是明乐,还有武安侯府的管家钱四都在场。

    “好像是出事了。”陈成扯着脖子看了看,谨慎说道,“要不侯爷您现在此处稍后,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武安侯府附近的巷子里有人厮杀,连带着管家钱四和明乐都在场。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出了要紧事。

    彭修目光一寒,也不等陈成说完就扬鞭一抽马股,快速往前行去。

    钱四正在急的满头大汗的时候,听到马蹄声,先是心头一跳,循声望去,再见来人是彭修,顿时高兴的差点落下泪来。

    “侯爷,侯爷救命啊!”钱四见了救星似的挥手迎上去。

    彭修本来是预备直接奔过去看明乐,这样被他一拦,不得已就只能收住马缰,停在了巷子口。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彭修道,目光往那巷子里一扫,神色讶然而凝重。

    “昌珉公主要往咱们府中做客,不想半路遇到刺客劫车,咱们府上得了消息过来帮忙,却不想这伙儿贼人铁了心了。九小姐帮着把后院的守卫一并调来了都没能把他们制服。”钱四一边擦着汗,一边大致的解释了一遍,“侯爷,你来的正好,快些帮忙把公主的车驾救下吧!”

    昌珉公主出事,怎么那么巧易明乐也在这里。

    彭修的目光沉了沉,视线却是越过钱四的头顶去看一直谨小慎微躲在旁边墙壁暗影里的明乐。

    “侯爷!”钱四好不容易盼来了救星,再见彭修不动,不由的更急,苦着脸恳求道,“侯爷您帮帮忙吧,公主是金枝玉叶,万不能有什么闪失的,咱们侯府担待不起这份责任的。”

    彭修高居马上,仍然一动不动,目光直直的落在明乐身上。

    明乐皱眉回望他,见他一直没有出手的打算,神色狐疑之下,终于忍不住从那墙根底下走出来,快速迎上去两步道,“侯爷,救人如救——”

    却不想她身形往那巷子口一现,还不等一句话说完,不远处激战的人群之中突然一人暴起,不由分手挥刀直劈过来。

    “九小姐——”钱四惨叫,几乎就要闭上眼去不敢看。

    雪亮的刀锋兜头罩下,明乐完全来不及反应,对面马背上的彭修却是目色一寒,抖出腰际软剑。

    纵身,横剑!

    只见他空中巧妙的一个转身,手腕一翻,恰是以自己的佩剑把那人逼近的刀锋给封了回去。

    铿锵一声脆响,火星在头顶四射开来,只差毫厘。

    明乐脸色惨变,整个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都被抽空,僵硬的杵在那里忘了移动。

    头上彭修和那刺客过招,各自硬碰硬的一磕。

    那刺客的身手明显要欠上彭修好些,直接被彭修运在剑身上的内里震飞,砰的一声摔在地上,还吐了一大口血,把脸上蒙面黑巾都打湿了一片。

    他狼狈的落地,却在摔下去的瞬间嘶哑着嗓子大声道,“抓住那个丫头,抓住她!”

    话音未落,原本正在和武安侯府侍卫们纠缠的刺客就于瞬间改变策略,不由分说,齐齐朝明乐的方向扑来。

    风向急转直下,所有人都慌了神。

    侍卫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彭修落地,抢上前来就要来抓明乐。

    却不想,前一招那刺客出手,长安不及防备,这会儿他却是先一步出手,隔着袖子一把扣住明乐的手腕往旁边一带,瞬间退出去数仗。

    刺客们突然全部奔着明乐来了,昌珉公主那辆被围困了好几的马车终于得以脱困。

    昌珉公主从窗帘缝隙里看到外面情况,不由分说推开车门跳出来。

    她本身就极为狠辣霸道,倒是没被眼前血粼粼的场面震慑住,反而想到平白无故被一群宵小之徒围困这么久,心里奴役翻腾。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这些狂妄贼子全部杀了?”下了车,昌珉公主两眼通红,广袖一挥指向一窝蜂似的涌向明乐的刺客。

    彼时武安侯府的人已经转头去护明乐,而她自己的侍卫不敢违背她的命令,大部分人得令就提了家伙追过去,只在她身边留了两人护着她往彭修的方向靠过去。

    说是事出突然,却也不过是片刻功夫。

    彭修没再去管那些刺客,是因为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倒地吐血的那名刺客身上。

    那人黑衣黑裤,黑巾蒙面,只露了双苦大仇深的眼睛出来,但是就在方才过招的一顺他分明记得——

    这人使的是左手刀。

    而且,身形莫名的有几分眼熟。

    彭修眼中杀意突现,提了剑就要过去。

    却在这时变故又生。

    旁边废弃的老宅院墙之内,猝不及防蹿出两名黑衣人,身法利落的扑过去,下手稳赚狠,直接把昌珉公主身边两名侍卫抹了脖儿了。

    眼前血光飞溅,昌珉公主这才觉得怕。

    她浑身一抖,却完全不等叫喊出声,颈边已经被一把冷剑卡主了喉头。

    只在这个瞬间,一只旗花筒从其中一名黑衣人袖间抛入空中。

    鸣笛声一起,原本意图攻击明乐的刺客们顿时止住身形,四下里一阵飞纵,转眼就奔出去老远。

    这边两人抓着昌珉公主,也是谁也不管,纵身又跳回身后院里。

    彭修眼见着事情发生,本来有意去搭救昌珉公主,却知道来不及,百忙之中,他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踩住那使左手刀的刺客,将他留了下来。

    整个时间几经变故,其实不过只在一瞬间就已经尘埃落定。

    昌珉公主的侍卫所剩寥寥无几,几经周折,最后——

    她还是被人于光天化日之下劫走了。

    “公主,公主!”钱四记得跺脚,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只很不能翻墙去追。

    易明威血战半天,最终功亏一篑,心情十分暴躁,黑着脸凑大步跨过来,一剑横过去直指那刺客咽喉,怒道,“说,他们把公主劫去了哪里?”

    那人倒在地上,眼神里有恐惧的情绪闪现,却是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钱四急的团团转。

    彭修却是一声不吭,默然看了那人半晌,然后抬剑隔开易明威的剑。

    “你做什么?”易明威怒极,恶语相向。

    今日本来是他出尽风头,却不想一个彭修出现之后,整个局势大变,还完全失去控制。

    他好端端的英雄当不成,还有可能整个武安侯府全家都要获罪。

    几乎是不容多想,他就直接把彭修给恨上了。

    彭修却不管他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弯身下去一把扯掉那刺客面上黑巾。

    陈成跟在后面,骤然一见那人的脸,当先便是不可思议的大呼一声,“怎么——”

    彭修没等他说完,自己便是冷冷一笑,将手里沾血的黑巾往旁边地上一甩,冷笑道,“果然是你!”

    ------题外话------

    还差几百字,时间有点来不及,我先更了,回头捉虫的时候补上╭(╯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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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先发制人

    看到那人的脸,明乐也是一时愕然,没能说出话来。

    “这——”陈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话可说的闭上。

    “侯爷,怎么这人您认识吗?”昌珉公主的侍卫首领捂着流血的胳膊走上前来,对着彭修抬手一揖,“如果您知晓这些刺客的底细,还请如实相告,公主被这伙歹人所劫,事关重大,必须马上找到公主的下落,否则奴才等人无法对陛下交代。”

    这样一来,便是直接搬出孝宗来压人了。

    “我家侯爷怎么会知道这种胆大狂妄之徒的底细?这位统领也不要乱说话。”陈成上前一步,急忙说道。

    当朝公主被人无故劫持,此事非同小可。

    万一昌珉公主有任何的闪失,连累到自家侯爷就不好了。

    而这个人,彭修的确是认得的。

    头天下午在平阳侯府后门和陆姨娘接头,并且被他踢随右手腕骨,今日被迫不得不使左手刀的那个小贼。

    那人本来是孙氏和易明真合计之后命人关押在后院柴房里的,可是傍晚时分却有下人来报,说柴房大门被人撞破,而这小贼也没了行踪。

    因为事有蹊跷,他当即就下令府中侍卫去找,同时也给外城驻地他掌管的三万禁军下了指令,对各处城门都要严格排查。

    但最离奇的是,这人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音讯全部。

    任凭彭修想破了闹到也不会想到,时隔一天,这人便会出现在这里,指挥袭击并且劫持了昌珉公主。

    有了彭修的话在先,此时陈成否认便无异于欲盖弥彰。

    陈成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虽然脸上竭力的维持镇定,背地里却是急的够呛。

    那侍卫的脸色沉了沉,明显透着不相信。

    彭修却不理会任何人,只是望定了那倒地不起的刺客慢条斯理道,“你是什么人?昨天去我府上偷盗未遂,今天更是狗胆包天,在这光天化日,堂堂天子脚下劫持当朝公主?到底意欲何为?”

    那刺客本是一副大义凛然,预备接受他盘问的架势,闻言却是怔愣了片刻。

    而站在众人之后的明乐,却是在彭修毫不忌讳当众揭开这刺客面纱的一瞬已经在心里扼腕的一声长叹——

    这个彭子楚,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精明许多,他居然能在分辨出这刺客的第一眼就已经警惕至此。

    要撇清自己干系的最直接的办法,其实就是他直接装作和这刺客素未蒙面。

    但这样一来,即使不必刻意攀咬,哪怕这刺客只是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带出他们曾经有过交集的讯息来,以昌珉公主侍卫天生的捕猎能力也会立刻把他牵扯在内,最起码一个知情不报、居心不良的罪名他是无从抵赖的。

    可偏偏,他似乎从开始就看透了这一点。

    所以不避不让,直接先发制人的承认见过这刺客。

    这样一来,却是用他自己的这份坦荡把嫌疑降到最低。

    虽然冒险一点,但是无可否认,这却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从一开始,就把明乐为他安排的第一个陷阱给避了过去。

    那刺客原也准备好了说辞,要把他扯进来,这样一来,便是被他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愣了愣,随即飞快的镇定下来,冷冷说道,“成王败寇,既然我又栽在了侯爷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您何必与我废话?”

    “哦?”彭修却是不愠不火,唇角牵起一丝冷笑,“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不过才是区区一日光景,你就与昨日判若两人,胆子倒是精进不少的。”

    这刺客,昨天冒充小贼进他府上被抓时候还痛哭流泪的摇尾乞怜,转眼到了这里,反倒铁骨铮铮宁死不屈了?

    任凭是谁,都不会觉得正常。

    那刺客自知无法自圆其说,索性把头一扭,直接闭口不谈。

    明乐排开人群走上前来,紧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却是转而对彭修说道,“侯爷,我记得昨日,这人是被彭夫人下令暂且关押起来了,他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是我府上的疏忽,也是大意了,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小贼而疏于防范,让他侥幸脱身了。”彭修道,说话间却是话锋一转,冷厉的扫了那刺客一眼,“本侯向来不喜欢多说废话,如果你不是抱着今天也会有昨天一样的运气的话,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凡事可一不可二,刺客武安侯府的上百名护卫团团围困之下,他再想脱身已经难如登天。

    那刺客额上冷汗直流,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断手,一声不吭。

    昌珉公主的那个侍卫却是再等不得,一步上前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起来恶狠狠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目的,总之现在我只要知道公主的下落,你只有一条活路,就是供出公主的去处,否则——阎罗神仙也救你不得。”

    说话间,她手下一个砂锅大的拳头已经迎面罩下去,打了那刺客一口血。

    那刺客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混着牙齿的血水,半张脸都扭曲变了形。

    “那你就打死我好了,至于昌珉公主么——”那刺客含着一口血水含糊不清的嘿嘿笑道,“有她陪葬,我这区区一条贱命也值得了。”

    刺杀掳劫当朝公主,不管昌珉公主能不能活着被救回来,这些人犯的都是死罪。

    这刺客,明显就是破罐破摔了。

    “你——”那侍卫怒极,拳头一轮,就又要挥下。

    彭修冷眼旁观,一声不吭。

    却是沉默寡言的长安上前一步,一把牢牢将他的拳头裹在掌中拦下。

    “放手——”那侍卫正在急怒攻心的时候,骤然被人拦住就气不打一处来,横眉怒目的大声喝道。

    然后就听长安声音没有平仄起伏的慢慢说道,“现在这人是追查公主下落的唯一线索,他不能死。”

    那侍卫常在昌珉公主身边,哪里是个听劝的?

    他猛地一抽手,想要把自己的拳头退出来,却奈何用尽了全力,竟然没能撼动一分一毫。

    这是个绝顶高手,那侍卫的脸色顿时变了,更加气急败坏的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

    “他是武安侯府的人!”明乐突然清声打断他的话,不悦道,“阁下是公主亲随,公主出事你第一个责无旁贷,但是近日公主是往我武安侯府赴宴途中出的事,皇上如要追究起我们侯府的责任来,我侯府上下两百余人的性命,是阁下你能负责的了的吗?在寻回公主之前,这个人,你不能动!”

    少女的声音,纯澈而通透,字字句句仿若凌空坠入幽静潭水的冰珠,砸下来,就有种不容抗拒的震慑力。

    那侍卫还想耍狠。

    长安手下不动声色的发力,隐隐能够听到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双掌之间有咯咯乱响的骨骼声,却一时极难分辨,究竟是谁的手指发出来的。

    明乐一句话说完,却是抛开那人不理,转向彭修,正色道,“侯爷,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我武安侯府一门,担不起这个责任,眼下三哥哥不在京中,请侯爷看在你们同窗一场,还有四姐姐的情分上,施以援手。”

    旁边的易明威听在耳朵里,虽然心中不悦,却也是走上前来,拱手道,“侯爷,咱们彭、易两家是世交又是姻亲,今日之事,事关我武安侯府一门的荣辱,烦请侯爷一定要帮忙寻回昌珉公主。”

    近年来彭修深得帝宠,在朝中各方人脉通达,同时又控制有盛京近郊三万守军,要在偌大盛京之内寻一个人,由他出面,会方便很多。

    彭修的目光略略从易明威脸上扫过,最终却是定格在明乐望着他的一双乌眸之中。

    那少女的目光清澈,不染丝毫杂质,看着他的神色坚定,而没有一丝矫揉造作之感。

    他见惯了各种娇柔温顺的美人,却是头次遇见这样一双崭亮崭新的眸子。

    记忆里,他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三年前或是五年前,一直都是她随易明澜迁居平阳侯府时候的那个木讷而懵懂的孩子。

    那个时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易明澜妹妹面对这个心智不全的妹妹时候眼中怜悯而伤痛的神色。

    而每到那个时候,他的心也会因此而出几分软腻的温和来。

    也是正是到了这一刻,他开始用一个全新的视角,全新的态度来审视这个——

    少女!

    而不是曾经的那个孩子。

    以往他也曾试图从明乐的身上搜寻易明澜的踪影,也是到了这一刻才清楚的看到,明乐和明澜,她们虽为一奶同胞的亲姐妹,却没有任何的雷同和相似。

    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目光清凉如雪般坚毅的少女,不是他记忆里柔情似水温婉大度的易明澜。

    说不上是失落抑或解脱,彭修心里自嘲的苦笑一声,随即飞快的恢复正常。

    他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而是目光略略一转,走过去,居高临下,站于那刺客面前一步之外的地方。

    “怎么,你也要严刑逼供恐吓我?”那刺客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露齿一笑,露出满嘴染血的牙床。

    彭修不置可否,弯身下去捏住他的下巴。

    那刺客已然放弃了挣扎,软绵绵的被他提在手里。

    彭修没说什么,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深灰色的诡异药丸来。

    他这个时候掏出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那刺客身子下意识的往后瑟缩了一下,然则下一刻,却是喉头一滑,生生把彭修倒进他嘴里的药丸吞了下去。

    彭修嫌弃的扔了他,起身负手站到了一边。

    那刺客惊惶的趴在地上拼命的去掐自己的喉咙,却什么也没能吐出来,只觉得肠胃间飞快的被一种炽烈的感觉灼烧。

    他心里惊惧的情绪骤起,满面通红的大声质问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彭修看都不看他一眼,神色不动如山的站在那里。

    “这药丸里裹着的是东南海域巫族所用一种蛊虫,蛊虫进入肺腑,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不能以解药引出,就会穿透血管,随血液流动进入你心脏的位置,毒虫弑心的滋味,要不要尝,你自己想想吧!”陈成接口道,说着冷冷一笑,“不过你放心,这虫子很小,怎么咬都不会要你的命的。”

    不要命,那更意味着绵绵不断的折磨。

    彭修屡次奉命往东南海域领兵剿匪,手上会有这种东西不足为奇。

    那刺客双手扶着胃部,脸上颜色越发的涨红。

    “你可以不说,最终所得的结果,也不过是以命偿命罢了。”彭修道。

    昌珉公主若有什么闪失,这刺客面对的最终结果不过一死。

    死或许并不可怕,但是弑心之痛,却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似乎是吞入肠胃里的药丸壳子化开了,胃里继之前的灼烧之痛以后,隐隐的又带了种异常尖锐的刺痛感。

    那刺客惊的身子痉挛,彭修又从怀里掏出一粒翠色的药丸捏在两只之间。

    他不回头,只是以一种异常淡漠的姿态慢慢道,“解药在这里,要不要随你!”

    这种蛊虫,是他领军过程中审问奸细的常用伎俩,即使不能说屡试不爽,但除了有先见之明自裁在前的,剩下的人,就没有能够挺住不招的。

    那刺客原也不是个硬骨头的,当即就软了脚。

    头天他被孙氏关了起来,原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想傍晚时分,竟会有人闯进柴房救他一命。

    那人与他达成协议,只要今天他肯配合着演一场戏,虽然吃些苦头必不可少,但却一定会保住他一条命,事后还会给他一大笔银钱作为酬劳。

    横竖是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他便只能点头应下,今天带着长安安排给他的一众人来劫持昌珉公主的马车。

    却不曾想竟会遇上彭修这么个狠辣决绝的主儿。

    那刺客心里一阵打鼓,但肠胃肺腑之前已经被那种刺痛不断蔓延的可怕感觉充斥着,几乎要昏厥过去。

    挣扎之中,他霍的扭头看向明乐,咬牙道,“好,我说!”

    ------题外话------

    不好意思宝贝们,今天姐姐们回来避暑,某岚陪着去海水浴场得瑟大发了,明天还有个婚礼要参加,只能更这么多,明天继续万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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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连环局

    这一眼之下,风波急转,很有些男人寻味。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凝聚于明乐一身。

    毕竟之前明乐和昌珉公主之间口角的事不是秘密,昌珉公主的侍卫头领尤甚,瞬间眼中已经凝满杀意。

    彭修的目光看过去,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却是明显沉了沉。

    空气中一瞬间的沉寂气氛过后,那刺客咬牙开口,却是语出惊人道,“昨日我入平阳侯府,其实不是为了偷盗的。”

    陆姨娘遭人灭口,当众又搜出大量易明真的陪嫁首饰。

    虽然彭修心里也有疑惑,但陆姨娘里同外人意图行窃的罪名,最起码聪明面上看就是无懈可击的。

    那侍卫等了半天却等出这个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心头一怒,上去就踹了他一脚,“老实点,不要东拉西扯。”

    那刺客一声痛呼,抱着胃部又打了两个滚,爬过去抱住彭修的一只脚道,“侯爷,小的所言非虚。其实——我是受人指使,无意中听人提及贵夫人和昌珉公主有些交情,所以买通了府上那位姨娘,想要去夫人院里找些东西的。却不曾想临时出了岔子,被人发现行踪,为了掩饰,我才匆忙拿了夫人的首饰出来,说来也是我运气太差——”

    他说着顿了一顿,很有些汗颜的扭头看了明乐一眼,无奈道,“我杀那女人灭口的时候不幸被这位小姐看见,我怕事情败露,所以方才见她出现才忍不住对她下手。”

    易明真和昌珉公主的往来也只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事,而且勾搭起来都是见不得人的算计,明着几乎没有人知道。

    这刺客说知道易明真和昌珉公主之间往来的事?要么就是他身份特殊,有特殊渠道打探消息,要么——

    就是有人指使,给了他话儿,明摆指使要他这么说的。

    彭修权衡着这话中真伪,并不急着做判断,只是抬头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昨天的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昨天——”明乐皱眉,一边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一边道,“我有事出门,从贵府后巷外头的河堤那里路过,远远的看见墙脚下有人争执,隐约觉得那妇人眼熟就让人停车过去瞧了一眼。当时是他跟陆姨娘手里抓着一些个首饰在争执,我原是以为陆姨娘在争抢,现在想来——”

    明乐的眉头越皱越紧,说着突然极尽惊讶之态的“啊”了一声,恍然大悟的一指那刺客道,“原来是我回错了意吗?当时并不是陆姨娘在争抢那些首饰,而是推拒,所以才遭人灭了口的。”

    那刺客忍着痛楚怆然一笑,很有几分自嘲的意思。

    “我们公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去侯夫人那里要找什么东西?”昌珉公主的侍卫迫不及待的怒声道。

    那刺客又再咬咬牙,略一迟疑就道,“不是我,我只是拿钱办事,替别人去的。”

    “是什么人收买你的?今日公主被劫持,也是那人所为?”易明威进一步逼问。

    那刺客点头,“我只是拿钱办事的,具体的情形并不十分清楚,只隐约听说是公主害了他的妹子,他心有不甘,一直想着报仇,可是公主久居宫中没有机会,后来听说平阳侯的夫人和公主有些来往,所以才——”

    那侍卫原以为会拿到线索,但听完这话,脸上却是更加阴沉,一个头两个大——

    昌珉公主自恃天之骄女,凶残霸道,这些年,死在手下,只就宫婢便有上百,仓皇之下要从其中找出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彭修问。

    “侯爷有所不知,干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有钱就能办事,至于雇主是谁,实在是不方便打听的。”那刺客咬牙回道。

    这一点倒是真的,在下九流的地方,即使是最不上道的混混,也必须遵守这样的规矩。

    “那现在怎么办?”钱四在旁边急得跳脚,不住的抹汗,“你不知道他们带走了公主之后会去哪里吗?”

    “我只是负责带人过来,截杀目标的。”那刺客摇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心中恐惧之意更甚的扯彭修的袍子,“侯爷,小的说的都是实话,你相信我,相信我啊,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骗您了,求您了,给我解药吧。”

    易明威想了想,目光一凝走上前去,“难道他们也不曾与你说,劫持公主之后会将公主带到哪里去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那刺客捧着胃部在地上不住的翻滚,“最后埋伏在院子里的这个两个人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布置下来的,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你们杀了我也没用啊,解药,给我解药。”

    “侯爷!”陈成神色凝重的凑近彭修身边,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药丸的功效只有他们主仆最清楚,到了这个份上,也就差不多了。

    彭修抿唇略一沉思,然后略微点了下头。

    陈成从他手里小心翼翼的取了那粒解药走过去,俯身蹲在了那刺客身边。

    “解药!给我解药!”那刺客眼睛一亮,猛地就要扑过去抢。

    陈成恶意的闪身一避,他一下子扑空,又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你先别急,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陈成道。

    “什——什么?”那刺客浑身痉挛,满头的汗水混着地上脏泥,狼狈不已。

    “昨天——是什么人闯入我们侯府救走你的?”陈成问道,眼神愤恨。

    次从听了彭修的话,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似乎是有人布下了圈套,要把彭修和昌珉公主遇刺一事关联进去。

    “不——不知道!”那刺客道,压根打颤。

    “不知道!”陈成手一手,那颗圆润散发着淡淡薄荷香气的药丸就被他收在了掌中握住。

    “我真的不知道!”那刺客见状,吓得哇哇乱叫,急忙求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人蒙了脸,我——我只知道她是个身材挺胖的婆子?”

    平阳侯府膀大腰圆的婆子不自少数,但要说道胖的,却也能捡出几个来,而其中——

    易明真身边的刘妈妈就算一个。

    “婆子?”陈成目光一厉,“怎么在侯府之内,你们还有内应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啊!”那刺客冷汗直流,已然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有人救我,我就走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啊!”

    陈成还不死心,一个劲儿的追问,还想再问出些蛛丝马迹来。

    奈何彼时那刺客已经是疼的有些神志不清,以后无论谁再问他什么,都是含糊不清的嚷着不知道。

    “侯爷,还是先把解药给他吧。”明乐抬眸看向彭修,“公主的下落,还指望着他呢。”

    彭修看她一眼,就对陈成略略一抬下巴。

    陈成会意点头,掰开那刺客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

    “公主今日会出宫过来我们府上,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些人会在这里埋伏袭击,明显就是有备而来。”易明威暗暗提了口气上前,他先是若有所思的瞧了那刺客一眼,继而转向彭修,略微压下语气道,“是不是从这个渠道先下手?事不宜迟,多拖得一刻,公主便多一分危险。”

    今日昌珉公主会临时起意来武安侯府做客,明面上说是昨日偶然见了淮南郡主听闻此事才有此一出,但彭修主仆和昌珉公主的亲信都明白——

    易明真才是最直接的知情人。

    不是昌珉公主临时起意,而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和易明真一起算计着来武安侯府兴风作浪的。

    易明威此言一出,昌珉公主的侍卫首领已经沉了脸,对彭修冷冷说道,“侯爷,既然这刺客供出是蓄谋已久顶上了公主和尊夫人,现在公主出事,是不是可以允许奴才和尊夫人问几句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怀疑咱们夫人和刺客有所勾结吗?”陈成立刻不悦的接口道。

    “属下不敢,只是例行公事罢了!”那侍卫说道,神情语气却无半分的恭谨礼让,十分强硬。

    “平阳侯府的人,还轮不着你来公事公办!”在一点上,彭修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你们是公主是贴身护卫,公主遭人暗算不知所踪,你们责无旁贷,至于本侯的夫人么——若是陛下的圣旨或是刑部的提审令,我也不拦着,现在——你还不配!”

    昌珉公主的侍卫,跟在她身边耀武扬威惯了,文武百官都要礼让三分,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那侍卫脸色涨红,想说什么,偏偏这平阳侯也是名声在外,京城里独一份恃宠而骄的天子近臣。

    他倒也不敢硬来,一张脸最后都涨成了猪肝色。

    场面一度僵持,却再没人提及救人一事。

    那侍卫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彭修半晌,但见对方始终一副冷冰冰毫不在意的模样,终于怒上心头,一挥手道,“走,全都跟我找,就算把整个盛京反过来也要找到公主,否则,你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他振臂一挥,气势是不小的,只奈何昌珉公主自己的侍卫本就所剩无几,迟疑跟着他走的,也不过那寥寥几人。

    彭修的人没动,竟然连武安侯府的赶来救驾的护卫们也都集体沉默了。

    那侍卫的一张脸且青且白,面皮挂不住,进退不得。

    就在这时,对面的街道上又烟尘滚滚飞快拐进来另一路人马,赫然闻讯赶来的京兆府衙役。

    京兆尹顾大人亲自带队,一行数百人,气势雄浑而至。

    “平阳侯!”顾大人翻身下马,对彭修拱手一揖。

    “府尹大人!”彭修颔首,还了一礼。

    顾大人陪了两声笑,再看眼前血流了一地的情形,脸色就有点微变,转而对明乐和易明威道,“六少爷,九小姐,府上有人去本官的衙门报案,说昌珉公主在此处遇刺,不知道现在这里的情况如何——”

    昌珉公主的侍卫刚刚吃了瘪,奈何彭修和明乐等人个个都不买他的账,这会儿见了京兆府的人,马上气势大盛,冷笑斥道,“顾大人,你们京兆府是如何维持京城治安的,想这朗朗乾坤堂堂天子脚下,竟然纵容歹人行凶,刺杀公主,顾大人这顶乌纱帽,想必是不太想继续戴下去了。”

    顾大人是一介文臣,却是早十年前的探花郎出身,为人很有几分风骨气节。

    “李焕,你不过区区一个四品侍卫,本官正三品堂堂京兆尹,你见了本官不礼已经是罪,现在还这般口无遮拦?”顾大人同样回他一声冷笑,转而面相皇宫方向抬手一揖,“再者说了,本官的官职是陛下所授,要罢免也轮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你——”李焕再碰一钉子,已然气急败坏。

    “哼!”顾大人冷哼一声,“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言罢,就又转向明乐,温文有礼的略一颔首。

    “有劳顾大人了,的确是我让人去衙门报的案。”明乐屈膝一福,从容说道,“这里有刺客袭击公主銮驾,我们府上的护卫过来帮忙,奈何贼人狡猾,劫持了公主。大人来的正好,快些想想办法,寻了公主回来吧。”

    “是啊,咱们遇事经验不足,还得仰仗顾大人了。”易明威也道,侧目指了指跪在旁边的刺客道,“这人是行凶的刺客之意,方才平阳侯当众审了,奈何也没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好,事不宜迟,本官马上让人四下搜查公主下落,你们报案及时,刺客又带着公主,应当还在城里。”顾大人点头,回头招呼了他的师爷和衙役过来吩咐下去,又一边安排了人进宫去给孝宗等人报信。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顾大人才又折回彭修跟前道,“侯爷,我这里虽然做了安排,但是难免百密一疏,您看——”

    九城兵马司和盛京近郊的守军各处关节,彭修都有关系。

    顾大人的意思,无非就是多做一重保险。

    “不急!”彭修却是抬手断然拒绝。

    顾大人眉心一拧,便是易明威走上前去道,“顾大人的想法和平阳侯不谋而合,公主被劫,刺客们定然如惊弓之鸟,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一定不会马上出城,主要还是城里附近这片地方。”

    明乐也道,“是啊,公主被歹人劫持,更是关乎皇家脸面的大事,暂时还是不要惊动太多人的好。”

    “九小姐此言有理。”顾大人赞同的点头,四下里扫视一遍现场道,“这里我要马上让人取证并且清理现场,污秽之物,省的污了小姐的眼睛。”

    “也好,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是先回去了。”明乐略一思忖,紧跟着感激一笑,“这里就麻烦顾大人和侯爷了,府里祖母和各位夫人还等着我的消息,我就先行一步。”

    明乐说着,略一转头看向易明威道,“六哥哥,府上的护卫——”

    “然他们都留下吧,好歹能帮帮忙。”不等明乐说完,易明威已经过了出言打断,“你方才也受了惊吓,我送你回去。顺便给祖母和母亲她们通个气儿,省的他们着急。”

    明乐心中诧异,不由的对这个向来沉稳寡言的三房少爷多看了两眼。

    因为被送到李氏膝下抚养的缘故,易明威与他的生母莫姨娘之间的关系很是寡淡,反而对李氏这个嫡母恭敬孝顺的很,事事都顺着李氏的心意来。

    今日李氏不闻不问,放任易明威带着府中侍卫为昌珉公主冒险,易明威似乎也是明白的,所以之前在彭修突然出现时他才会表现出那样不满的情绪来。

    而现在,同样是他就争取表现的机会,他却是自主放弃。

    这,未免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样最好!”明乐略一失神,顾大人已经接口道,“九小姐也担惊不少,你们就先回侯府复命吧,然后府上的护卫们也不必留了,我已经让人去大理寺借调了一批人手过来,武安侯府的家眷也不能没人护着。”

    “多谢大人考虑周全,如此,我们兄妹就先先行告辞了。”易明威拱手一礼。

    “六公子客气了。”顾大人还礼。

    易明威于是不再多言,命人牵了马来,带着自家侍卫先行折返武安侯府。

    这兄妹俩,倒是撇的干净!

    彭修不动声色看着二人的背影,用力的抿抿唇。

    今天这事儿,他本来也不想管,却奈何被人当众咬出了易明真来。

    不管最后事实证明怎样,他此时若是袖手旁观,都怕是要被有心人士钻了空子了。

    易明威和明乐并肩打马离开,等到走出去一段距离明乐才扭头过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其实六哥哥方才应该留下来帮忙的,救下公主,就是天大的体面,对你以后的仕途会有帮助。”

    “救下了是体面,若是救不下呢?”易明威面无表情的反问,问过之后却也不等明乐回答就径自说道,“凡事都要量力而行,闹不好,是要招灾的。”

    “话虽如此——”明乐沉吟,“可是一开始我见六哥哥你为救公主全力拼杀,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了?”

    对于她的问话,易明威本来也是不甚在意,但是听她问的多了,心里突然就起了戒备,侧目看过来。

    明乐坦然面对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易明威看着她脸上恬静而淡定的表情,也觉得奇怪——

    但凡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看到之前那么血腥的场面大抵是要受惊过度的,可是从头到尾,眼前的明乐都是这样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

    易明威心下突然一动,隐约明白过来。

    他一笑,再开口却是突然岔开话题道,“怎么是你来?十弟呢?”

    方才因为昌珉公主的事,所有人都无暇他顾,这会儿冷静下来,他便发现了这件事的异常。

    “他还小,祖母不放心让他过来。”明乐笑笑,按照老夫人的本意说了。

    其中玄机,易明威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只就微微一笑,紧跟着沉默下去。

    明乐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后话就又主动开口道,“其实我过来之前,三婶儿有托我给六哥哥你带句话的,可是那会儿太乱,我没顾上。三婶她,希望你能救下公主。”

    易明威先是略一怔愣,随即了然,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但紧跟着下来的,又是持续不断的沉默。

    明乐偏了头去看他毫无情绪波动的一张脸,“怎么六哥哥你的愿意不也正是如此么?”

    察觉到她审视的眸光,易明威却没有回头,唇角再次展现的笑容却凭空多了苦涩。

    “我只是想要帮忙救下昌珉公主而已,没存别的心思。”他道,语气分外认真而诚恳。

    救下公主,就是莫大功勋,孝宗若是高兴,保不准就会大加褒赏,却也总不及一个驸马的头衔来的一劳永逸。

    易明威居然没有存这样的心思?

    “原来是我误会了。”明乐莞尔,微笑着垂下眼睛道,“我原还以为你和三婶儿母子连心,想法也不谋而合了呢。”

    “母亲就算是再为了我着想,终究也难免妇人之仁。”易明威道,言辞间却是十分的平和坦然,“昌珉公主,不合适!”

    有人做着平步青云的美梦,却忘了考虑这块垫脚石是否合脚。

    昌珉公主这样性格的人,的确是不合适的。

    李氏利欲熏心不曾在意,易明威却是个有远见的。

    对于这个三房庶出的哥哥,明乐突然生出点刮目相看的感觉来。

    “可是三婶对你的期望一直很高。”明乐道,“如今上面有二房的人压着,你要越过他们去,并不十分容易。男子汉大丈夫,六哥哥你难道就没有点这样或者那样的野心么?”

    李氏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易明威身上,而她和李氏的同盟关系,李氏必定不能瞒着易明威。

    “野心么——”易明威牵动唇角,玩味一笑,顿了一下才又说道,“谁都有,但我知道量力而为。”

    说话间,他深深的看了明乐一眼。

    明乐思忖着他的话,本来正在失神,见状急忙收摄心神,扯出一个笑容来掩饰。

    易明威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了侯府给老夫人复命。

    这边巷子里,明乐等人刚刚一走,之前掩藏刺客的废墙之后就身形急闪,鬼魅般出现了两个人在那些废弃的旧宅屋顶和院落之间起落。

    “大人,有人!”一个正在清理血迹的衙役眼尖的看见,大骇之下失声叫嚷起来。

    “什么人?”其他人被他惊着,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去拔刀。

    陈成一步上前制止了他们动作,高声道,“顾大人莫要紧张,是自己人!”

    这两个人从彭修出现的时候就没现身,何时会出现这么两个鬼鬼祟祟的自己人?

    李焕心里不痛快,有意找茬,但是在场的两位官职都在他之上,他又得了顾大人的警告,故而不敢造次,只能冷哼一声压下不提。

    那两人的身形极快,几个起落已经到了跟前。

    “侯爷!”两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灰衣人跪地行礼。

    “嗯!”彭修淡淡点头,“找到了?”

    “是,那两人劫持公主之后,沿着内城方向绕了好半天,属下们一路尾随,最后他们又悄悄折返这附近,进了后面的一处废宅子。”其中一个灰衣人回道。

    “那宅子外头有丁六在盯着,属下们也已经四下查探过,暂时里面就只有他们二人带着公主要救人,事不宜迟。”另一个补充。

    所有人都以为石沉大海,彻底失去了昌珉公主的行踪,却谁都没有想到彭修还留了这么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后手。

    “本官素闻平阳侯在水上作战时手下有一批精锐的蜂探,网罗情报,跟踪窥探敌情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却不想挪到了陆上也有如此成效。”顾大人感慨赞道,“今日,当真是让顾某开了眼界了。”

    “顾大人谬赞,本侯愧不敢当。”彭修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紧跟着眸光一敛正色道,“事不宜迟,我这便两个属下带大人过去拿人吧。”

    言下之意,他却是要功成身退的。

    顾大人文官出身,而且他又未曾亲见捉走昌珉公主的那两个刺客的身手,一时间心里不是特别有底。

    “侯爷,本官不通拳脚,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起见,侯爷您能者多劳,是否可以麻烦您一起跟着走一趟?”顾大人为难道。

    今日之事事有蹊跷,彭修是看在眼里的。

    可是如今已经牵扯进来,若是昌珉公主有什么闪失,孝宗要追究都不可能直接撇开他。

    彭修心中隐隐带了几分郁结之气,但奈何骑虎难下。

    略一犹豫,彭修只能点头,“好吧,本侯随大人同走一趟就是。”

    “如此,就先谢过侯爷了。”顾大人松一口气,顿时喜形于色。

    “顾大人客气。”彭修淡淡说道,说完就抬眸对灰衣人使了个眼色,“带路吧!”

    “是。侯爷!”两人应声,从地面爬起来。

    顾大人带着一众衙役,自然不能再飞檐走壁,一行人取道这里错综复杂的街巷绕了远道,约莫也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找到一处大门极其破败的院落外头。

    为了怕惊动院子里的人,顾大人先把衙役们分配在两边胡同口围堵,选了几名功夫好的跟陈成几人一起摸到了门边。

    之前掩藏在那里的丁六出现,做了个一切正常的手势。

    彭修略一颔首。

    陈成立刻会意,对身边几人做了个撞门的暗示。

    四个人并排往门前凑过去,然后随着陈成的下一个手势,齐齐发力撞了过去。

    呀的一声,大门洞开,却原来那院门竟然没有从里面插上。

    虚掩着的大门不费吹灰之力被撞开,彭修的四个侍卫齐哎哟一声,跌进院子里,扑进去老远,有一个的鼻梁都在生了青苔的石板路上磕塌了,个个脸上都是血肉模糊。

    大门洞开,彭修和顾大人,并陈成三个并排立于门外。

    门内院子里极其空旷,偶然翻倒着一些旧水缸。

    正对大门的正厅门口,从门檐上吊起一根麻绳,绳子的另一端挂着不着寸缕的昌珉公主。

    彼时她人已经莫名昏厥,大门被强行撞开的一瞬间,守在院子里的黑衣人正是一道沾了盐水的藤鞭不由分说狠狠在她胸前扫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来。

    院子里扑倒的四个人都在捂脸痛哭,无暇顾及。

    咱们门口的三个人却是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顾大人一个踉跄,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厉喝一声,“全都别过来!”把两侧巷子口正准备往里冲的衙役们拦下。

    陈成的脸上瞬间涨红,急忙背转身去,只恨自己怎么就不是个瞎子。

    而彭修,却是脸色黑如锅底,明明白白的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是一个连环局,而他,避无可避,还是被人彻彻底底的算计到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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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意外收获

    武安侯府的暖阁里,所有人都没了赏花饮宴的心情,贵妇们济济一堂,坐立不安的在等消息。

    老夫人心神不宁,脸色一直不大好。

    李氏服侍在侧,见她的茶水冷了,就招呼采荷过来道,“母亲的茶水冷了,去重新换一杯来,记得,别沏太浓。”

    “是,三夫人。”采荷应道,端着半碗差刚刚出门,外面采青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通禀道,“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六少爷和九小姐回来了。”

    所有人闻言都松一口气,纷纷抬头朝门口看去。

    易明威和明乐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对着在座众人行礼,“见过祖母,各位夫人安好。”

    “快免了吧。”老夫人急忙摆摆手,先是左右打量了两人一遍,见到两人都安然无恙,这才算是彻底定下心来。

    李氏见到只有他们两人回来,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不过她面上却也不显,只就瞧见易明威袍子下摆上的血迹,脸色一变,急忙两步迎上去握住他的手查看起来,“怎么样?没受伤吧?”

    “不是我的血,儿子没事,劳母亲和祖母记挂了。”易明威道,对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李氏却不放心,又拉着他前后打量一遍。

    易明真见到二人完好无损的进来,心里头已经不悦,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没见到院子里其他的动静,不禁脸色一沉,扭头看回来道,“公主呢?没救下来?”

    明乐垂眸不语,却是易明威面有愧色的对老夫人拱手回道,“祖母,是孙儿无能,没能救下公主,让她被歹人劫持带走了。”

    昌珉公主被人劫持?这怎么可能?

    “什么?”易明真无法自控的尖声叫道,一个箭步奔回来,横眉怒目面对明乐和易明威斥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吃的?带了那么多的侍卫过去救驾,居然还看着公主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掳劫?”

    她的语气尖锐,似是恨不能就把这个罪名推到明乐身上。

    却全然不觉,她这样急切的一个屎盆子扣下下来,是往整个武安侯府的身上招揽祸事。

    老夫人当即就冷了脸,萧氏也是眉心一跳。

    明乐心里冷笑,目光也跟着冷凝三分,不等萧氏出面打圆场就已经凌厉说道,“四姐姐你好生奇怪,咱们武安侯府又不是官衙,公主在咱们府宅附近遇刺,我们去帮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有京兆尹顾大人和平阳侯作证,咱们也确实都尽了力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易明真柳眉倒竖,马上反驳,冷笑道,“公主金枝玉叶,又是皇上唯一的妹妹,我也是为了咱们易家人着想,你们知不知道,回头皇上追究下来,这是什么罪责?”

    “什么皇上追究?什么罪责?”明乐反问,同样寸步不让的与她争执起来,“皇上英明圣主,纵使再怎么顾念着和昌珉公主之间的兄妹情谊,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把劫持公主的罪名算在我们武安侯府身上的。而且方才和那些歹人们纠缠的时候,六哥哥也是九死一生,府里还有不少的侍卫都受了伤。四姐姐你说是我为咱们易家着想?可你如今也是为人主母的人了,难道就只为了往陛下面前邀功,便要把阖府上下所有人做出的努力和牺牲都抹杀,只凭你一张嘴,去占一个忠君爱国的美名吗?”

    她这一段话,语速不快,却是掷地有声,一句接着一句,完全没给易明真一个反应的机会。

    易明真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堵了回来,到最后,脸都憋红了。

    这些话其实也是老夫人想说的,只是她自恃身份,又不能在外人面前把对昌珉公主的不屑表现出来罢了。

    “易明乐,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不顾阖府上下的死活要向陛下邀功了?你——”易明真捏着帕子上前一步,若不是有老夫人在场,已经恨不能当场甩明乐一个耳光泄恨。

    明乐却不理她,冷冷一笑,又再重新面对老夫人和在场的诰命夫人们屈膝一福道,“祖母和各位夫人明鉴,六哥哥和府上的护卫是真的尽了力了,后面的巷子里杀成一片,是那些贼人太过狡猾,真的不关六哥哥的事。当时平阳侯也刚好路过,大家有目共睹,所有人都是尽了力的。”

    武安侯府的片面之词不值得取信,但是再加上平阳侯彭子楚,又另当别论了。

    最起码在易明真那里,她立刻已经傻了眼,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收回之前的话。

    可是——

    彭修怎会那么巧掺和到这件事里?

    易明真一怔,心里一片惶然,紧跟着便有所顿悟,猛地抬头看向明乐。

    易明乐!一定是她,又是这个小贱人!

    易明真的眼睛猩红,似是要吃人。

    明乐据理力争的指责,萧氏听在耳朵里,心里虽然也恨,但是她也太清楚自己如今在武安侯府里头的地位。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易明真再闹,惹了老夫人的眼嫌!

    “真儿!”眼见着易明真就要发作,她眼疾手快的急忙放下茶碗起身过去,飞快的将易明真往自己身后拽了一把,面上却是带了点笑容安慰老夫人道,“平阳侯有领兵的经验,有他在,母亲和各位夫人也可以稍微放宽了心,公主定然会无恙的。”

    说完又扭头看向易明威道,“你去拿咱们府上的帖子进宫,先不要惊动皇上,起码给皇后娘娘传个话吧。”

    “二婶放心,顾大人已经让人传信进宫了。”易明威道,“这会儿平阳侯和顾大人正带着衙役和亲卫们布下天罗地网在四下里搜查,咱们府上的人也是顾大人做主给遣回来的,诸位夫人都请放宽了心,喝杯茶压压惊,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京兆府受理此事天经地义,却怎么也不曾想,半途会把彭修给扯进去,反而让武安侯府的人全身而退给摘了出来。

    老夫人微微颔首,叹息一声,“但愿吧!”

    外面采荷端了新茶进来,易明威刚好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就顺手接过去,“我来吧!”

    “是,六少爷。”采荷也不坚持,微微一笑,顺从的退了下去。

    易明威端了茶碗送到老夫人手里,然后道,“祖母,您和母亲还有众位夫人们叙话,孙儿就先行告退了。”

    今日萧氏提议的赏花宴,到场的全是贵妇小姐们,确实不适合易明威在此久留。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你先去吧,换了衣裳,好好休息。”

    “是,祖母。”易明威应了,转身一撩袍角快步拐出暖阁进了院子里。

    李氏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眼中光影一闪,颇有几分不甘,但却很快换了别的表情遮掩。

    老夫人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易明真如坐针毡,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今日九妹妹辛苦了,方才出去应该也受惊不少。祖母,不如您准她先行告退,真儿送她回菊华苑歇着吧!”

    说是善意,可但凡稍微有点眼力劲的人都能看出来,她这绝对是不怀好意。

    老夫人的眉头皱了皱,紧跟着却是明乐微微一笑接口道,“我这袖子上头不小心碰了墙面沾了土,不用劳烦四姐姐了,我自己回去换了就是。”

    对于这个孙女,老夫人还是有八分满意兼放心的。

    见到明乐自己开了口,老夫人的脸色便有几分缓和,忖度道,“也好,你去吧,让丫头们煮一碗定惊茶喝了,一会儿要是不舒服,就不用过来伺候了。”

    “是,谢谢祖母挂心,孙女去去就来。”明乐乖巧的屈膝对在座众人福了福,“各位夫人、小姐好坐,明乐先行告退。”

    明乐径自离开,虽然萧氏一再暗示,但易明真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讪讪一笑,也跟着退出了暖阁。

    明乐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也只做不察,脚下步子走的飞快。

    易明真黑着脸在后头跟着,沿路几次都想冲上去拦住她问个究竟,奈何今日事多,院子里来来往往许多的丫鬟仆妇,怎么也没能找到机会。

    这样欲言又止的一路走,直到两人前后脚进了菊华苑。

    “小姐回来了!”采薇带着芷文、芷玉喜出望外的从正屋迎出来,再见到紧跟在后面进来的易明真却于半途止了步子,面面相觑的不知如何是好。

    “采薇,你带他们去厨房给我煮一碗定惊茶吧。”明乐勾了勾嘴角,吩咐道。

    “是。小姐!”采薇垂首应下,一挥手带着芷文两人转身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芷文一直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明乐和易明真两人的表情,似是在估摸着两人之间这样可能存有的猫腻。

    明乐瞧见了也只做没看见,不动声色的目送几人走开了。

    等到采薇等人一进侧院,易明真马上急不可耐的一步蹿上前来,恶狠狠道,“易明乐,您又在搞什么鬼?”

    “四姐姐。”明乐不愠不火的扬眉一笑,以眼神示意她看了看四面围墙,“明乐势单,比不得四姐姐你在平阳侯府的威势声望,您确定不需要进去屋子里,直接在这里叙话,合适吗?”

    易明乐的这个院子里,除了采薇是老夫人送的,其他几个,底细都不是很清楚。

    易明真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略一犹豫,终究还是冷哼一声,气冲冲的先一步进了屋子里。

    明乐看着她的背影冷冷一笑,随即抬脚跟上。

    进得门去,易明真霍的转头把大门一把拉上,直言道,“不要再故弄玄虚了,子楚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附近?还有,这里是堂堂盛京天子脚下,会有什么样的胆大狂妄之徒活的不耐烦了,敢去行刺公主?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对不对?你说!”

    “四姐姐你真是抬举我了。”明乐半真半假的弯眸一笑,“平阳侯他自己有脚,他要去哪里,都是他的自由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巧,就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的?或许今日回府之后,四姐姐你可以亲口问问他。至于昌珉公主么——你也说了,她那样的身份,有什么闪失,陪葬的可是整个武安侯府,四姐姐是觉得我蠢笨还是觉得我疯了?我为什么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举,自寻死路?”

    “不是你?你敢说不是你?”易明真的声音拔高,连着两声质问,却是明显的不信,“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我不跟你废话,易明乐,我现在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代出公主的下落,咱们各自相安无事,否则——”

    “否则怎样?”明乐骤然打断她的话,仰头对天吐出一口气,脸上笑容愈发深刻,“是我眼拙么?我怎么就从来都不知道,四姐姐你和昌珉公主之间还有这般深厚的情谊?”

    易明真一直都不知道她和昌珉公主暗中勾结的事情早就被明乐洞悉,就只当是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所以才惹了她的怀疑。

    心里一慌,易明真马上强作镇定的一敛神色,强横道,“我不跟你在这里耍嘴皮子,总之您想利用昌珉公主陷害彭子楚就是不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想要为易明澜报仇吗?就凭你?”

    她说着,鄙薄一笑,脸上表情肆意而轻狂。

    这个女人,当真是死不悔改!

    明乐瞳孔一缩,瞬间敛了笑容。

    易明真只觉得周身的气温骤降,下一刻,竟然不由分说,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明乐看着她的样子,反而再度笑了起来,摆摆手道,“罢了,你以为是怎样的就当是怎样的吧,横竖你说的对,我怎么都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不过——”

    她说着一顿,突然往前迈进一步,无限逼近于易明真面前,一双明亮的眸子直视她的双眼,认真道,“四姐姐你确定,你真的希望昌珉公主安然无事吗?”

    昌珉公主算是她的盟友,也是她用以对付易明乐姐弟最有力的武器,她当然是不希望昌珉公主有事的。

    易明真只当明乐是想借此试探她和昌珉公主之间的关系,冷冷一笑,梗着脖子回望她,“不要再装神弄鬼了,我——”

    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易明真的话头顿时打住,退后两步和明乐之间拉开距离。

    明乐玩味一笑,静立不动。

    不多时就听见有人敲门,是菊华苑里负责茶水的小丫头柳儿,“小姐,老夫人那里的采青姐姐来了。”

    “进来吧!”老夫人叫了采青过来,明乐当然知道,是彭修把昌珉公主给带回来了。

    可易明真不明所以,却是戒备至深。

    柳儿从外面小心翼翼的开了门,立在门边,“采青姐姐请。”

    “见过二位小姐。”采青提了裙子迈过门槛给二人见礼,脸上挂着汗珠,声音也有些微喘,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免了吧!”明乐虚扶了一把,往前迎上去,“怎么走的这样急,可是祖母有话传下来?”

    “是!”采青点头,一边用力的深吸两口气道,“老夫人让奴婢来请两外小姐马上去水月居,平阳侯和顾大人救了昌珉公主回来,暂时安置在了那里。”

    彭修的动作,果然够快。

    易明真舒一口气,冷冷扫了明乐一眼,绕开采青,抬脚就走。

    明乐却是一时未动,等她走了才跟采青再次确认,“祖母指名说了也让我过去?”

    按理说她只是个不管事的小辈,今日府里客人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么多,老夫人是没有必要非点名叫她过去不可的。

    “是!”采青道,眼神略有几分闪躲的垂下眼睛,“老夫人的原话是让奴婢过来菊华苑,请四小姐和九小姐一并过去水月居。”

    当初为了保险起见,并且最后能够彻底把自己从整个事件里撇清摘出来,在巷子里截杀昌珉公主的都是她的人不假,但最后一步,负责临阵偷袭带走昌珉的那两人之一,却是她特意让影六寻来、真的和昌珉公主有仇的旧冤家。

    当时昌珉公主一被带走,她的人马上就撤了。

    所以,这整个事件虽然都是出自她的安排,但最后那人到底会把昌珉公主怎样,明乐却是没有把握的。

    现在老夫人叫了她去,事态应当相对是比较严重的。

    “好,你等我一会儿,我换了衣服马上就来。”明乐并没有走神太久,只就略一思忖就进了卧房换衣服。

    取了套水青色绣荷花的简单裙褂换上,明乐跟着采青匆匆赶往水月居。

    自从易明清去了平阳侯府之后,水月居就暂时空置下来。

    按理说昌珉公主这种身份的客人,要用来招待她的,怎么也要选在四处主院之一,但是老夫人独辟蹊径,把人放在水月居,就更是耐人寻味了。

    一路上采青都避讳着不肯多言,明乐也不勉强,脚下步子飞快的跟着她去了水月居,一进院门,就见李氏沉着脸迎出来,“怎么才来,你祖母等着呢!”

    明乐打发了采青先去,自己迎过去,越过李氏去看她身后的正屋大门,“来府上做客客人们还在祖母处吗?公主没宣她们过来?”

    “没,横竖今天这宴会也开不成了,你二婶就先打发她们回了。”李氏道,二话不说攥着她的手往里走,一边才神色凝重的悄声说道,“我跟你说,一会儿进去了你心里也好有个数,刚才是平阳侯和京兆尹顾大人一起送了昌珉公主过来,说是公主受伤昏迷,让遣散了府上的客人找个清静的地方安置公主。外人走了,顾大人才对你祖母说的,公主是被人寻仇掳去了,他们赶到的时候——”

    李氏说着,脸上难免一阵臊红,很难启齿的顿了一顿。

    遣散了客人,就是出了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了。

    明乐微微抽了口气,脚下步子下意识的顿住,看向李氏道,“有什么话,三婶儿但说无妨。”

    纸是包不住火的,老夫人虽然瞒下了府里所有其他的姨娘小姐,但叫了明乐过来,意思却是很明白的。

    李氏咬牙一想,又不放心的四下扫视一眼,见到没有外人才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明乐闻言,讶然之余脸色也是跟着一变。

    李氏的一张脸且红且黑,心里更是百感交集的感慨一声,“千算万算,总不及这事情的变数,谁曾想半路会杀出一个彭子楚来!”

    顾大人早过而立,膝下儿女成群。

    陈成一个下人身份,即使彭修护他,怕是也少不得要被孝宗一怒之下杀人灭口的。

    而彭修,虽然年华大好,又得孝宗的宠信,也已经有了正妻。

    李氏此时想的却是,如若今日易明威在场跟了去,真就是个天大的便宜。

    明乐看着她脸上不甘的神色,笑了笑道,“事已至此,三婶儿还要看开些的好,昌珉公主这人您也是知道的,我倒觉得六哥哥若是阴错阳差娶了她,未必就是件幸事。”

    依照易明威一直以来的处事作风,这事儿即使他有自己的想法,只怕也不会当面对李氏说,她索性便当是送这位不算讨厌的六哥一个顺水人情吧!

    不过虽然彼此间结成了盟友的关系,但李氏的事,明乐一向都是不予评论的。

    此时她主动提及,李氏就有几分狐疑,“此话怎讲?我知道你因为爵儿的事情不喜欢昌珉公主,可她那身份——”

    “说的就是她那身份!”明乐接过她的话茬摇头笑道,“如若她是个脾气好的,那样的身份娶进门来自是再好不过,可三婶儿你想想,昌珉公主这样的人,不管是做了谁家媳妇,是会对丈夫和婆母假以颜色的吗?我说句不中听的话,鸡飞狗跳只怕都是轻的,保不准就家宅不宁,血光之灾都是家常便饭。而且她是公主,打不得,骂不得,平白无故迎了这么一尊佛爷进门上供?仔细想来,您确乎也是不必为此耿耿于怀的。”

    想他们三房在武安侯府里头本来就难以尊大,诚如明乐所言,若是娶了昌珉公主这么个女人进门,当真是连她带着易明威都要狗一般的服侍在侧。

    虽然一个皇亲的身份失之交臂有点可惜,但比起自己的舒心日子来——

    李氏闻言,突然有种后怕的感觉。

    “罢了,罢了,都是命!”略一怔愣,李氏马上收摄心神,一拉明乐的手继续往里走,“快些进去吧,你祖母在等你呢。”

    “好!”明乐颔首,敛了笑容,跟着李氏走进正屋的的茶厅里。

    彼时萧氏还在门口相送上门的客人,易明真不见踪影,大约是在后面的卧房里看望昌珉公主。

    外间的茶厅里一个奴才也没有,就连老夫人身边的黄妈妈也不在,就她一个人黑着脸坐在椅子上,手里佛珠捻的咯咯响。

    李氏收敛了呼吸迈进门去,神色庄重的小声道,“母亲,九丫头我给您带进来了。”

    “嗯!”老夫人手里佛珠捻的飞快闻言头也没抬的吩咐,“你去前头看看,你二嫂那里忙完了就让她赶紧的过来。”

    然后又对明乐招招手道,“九丫头,你来!”

    李氏应声退了,明乐定了定神,款步走到老夫人身边抬手就要给她捏肩膀。

    “不用忙了,你坐下。”老夫人抬手挡了一下,就势握住她的手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开门见山道,“昌珉公主被平阳侯给救下来了。”

    她这样说着,脸上表情却不见轻松。

    明乐也不装糊涂,唇角扯出的笑纹颇带了几分为难的垂下头去道,“方才在院子里三婶都与我说了,祖母你叫乐儿过来是——”

    “九丫头你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你觉得会如何终了?”老夫人直接问道,语调短促而有力。

    “昌珉公主是皇室公主,这事儿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皇上和皇后手里吧。”明乐道,面有担忧的往后室的方向看了看,“按理说,今天在这件事和咱们没有直接的关系,何况咱们侯府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并且当时公主被掳劫的时候平阳侯也在场,即使现在公主有恙,就算皇上他不高兴,在明面上,他也不能只对咱们一家降罪的。可孙女现在担心的是昌珉公主,万一她自己恼羞成怒,硬是不讲道理,要给咱们扣一个护驾不利的罪名的话,到时候皇上再不忍她吃亏而袒护了的话——”

    “我担心的还不只是这个。”老夫人叹一口气,把挂着佛珠的右手往桌上一按,声音都带了几分冷凝,“今日在场的就彭修和顾大人两个,顾大人刚正,肯定不会给咱们府上使绊子,可他们救了公主之后,平阳侯不主张直接送回宫里偏生的要先带到我们府上来——”

    老夫人说着,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停顿片刻又语气不善道,“我是老了,有些事情再不如当年那般可以看的通透明白,所以叫了你来,你觉得呢?他这是不是就不想让咱们易家置身事外?”

    怎么把昌珉公主带来是彭修的注意吗?

    这一点倒是大大的出乎明乐的意料之外。

    起初她只当是昌珉公主可能伤重,不宜长途奔波回宫,却原来是彭修刻意为之的吗?

    明乐的神情震了一震,不可置信的回望老夫人道,“可咱们两家是姻亲,把我们拖下水,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哼!”老夫人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他跟四丫头之间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别忘了,今儿个见了公主身子的三个人,算下来也唯有他有资格来做这个驸马。”

    大邺的祖制规定,但凡驸马都是授以虚职的。

    但毕竟条文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也不是没有例外。

    尤其是彭修现在,东南沿海一带的安定孝宗还加诸于他身上,明乐倒不觉得,强迫他娶了公主之后孝宗就会罢了他的官。

    “可是有四姐姐在先,皇上和公主再霸道,也该是不能强迫他休妻另娶的吧?”明乐揣测。

    孝宗也许不是这样的人,但昌珉公主,只许她看不上彭修,否则——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让彭修休妻另娶了昌珉公主的话,这主意似乎也是不错的。

    最起码,从彭修和易明真两方都能有好戏看。

    “这话难说。”老夫人道,脸色越发阴沉,慢慢的近乎能滴下水来,“都是萧氏那双母女闹的,当初为一己之私搅和了五丫头的婚事不说,结果还不安分,又把彭家这么个难缠的给招惹上!”

    彭修是易明真一心惦记并且不择手段抢到手的良人,却不想最终得来会是这么个相看两相厌的下场,当真是活该!

    “祖母,毕竟时过境迁,您也消消气吧。”明乐神色落寞的微微一笑,回握住老夫人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平阳侯虽然独得帝宠,但三哥手上现下还担着要紧的皇差呢,想必就算是公主迁怒,皇上也会顾念着君臣情分,不会真的由着她的性子给我们侯府定罪的,祖母你且放宽心,一切都等往后看看再说。”

    易永群虽然不才,但易明峰在孝宗跟前还是有些脸面的。

    而且这次的事,有当场捉住的刺客承担,谁也不能把罪名栽到武安侯府头上来。

    明乐倒是不太在乎这一点,她反而更担心彭修知道被算计之后,恼羞成怒之下的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祖孙俩一筹莫展的说着话,外面李氏就匆匆进来道,“母亲,二嫂和顾大人还有平阳侯一道儿过来了。”

    “都请进来吧。”老夫人略一颔首。

    李氏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明乐飘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老夫人要跟明乐私底下说话是一回事,但明乐毕竟是晚辈,又是个未曾出阁的姑娘家,下面的场合她就未必适合参与了。

    老夫人不发话,明乐就垂下眼睛假装不察。

    李氏等了片刻,没等到老夫人的后话也就不敢再拖,一步三回头的折回院子里传信。

    待她一走,老夫人便抬手指了指架在她侧后方的一盏屏风道,“你先去那个后头躲一躲吧。”

    说是让她躲,却是变相的让自己偷听罢了。

    “是!”明乐心领神会,顺从的起身,移步挪到屏风后头。

    不多时李氏就带着彭修一行人进来。

    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好,跟老夫人打了招呼,就分别选了椅子稀稀疏疏的坐在厅中。

    “客人们都送走了?”老夫人斜睨了萧氏一眼。

    “是!”萧氏心不在焉的点头应着,四下里看了看,没见易明真不禁觉得奇怪,就对李氏道,“真儿呢?不是让她过来了吗?”

    “哦。四丫头进后面去探望公主了。”李氏道,一个字也不多言,却是暗中目光微动,四下里瞟着这屋子里能藏人的地方——

    老夫人没让明乐走,那么此刻,她人必定是藏在这屋子某处的。

    萧氏听闻易明真进了内室,立刻的脸就绿了,噌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往后面走,“我去叫她过来。”

    以易明真的性格,可别是一时糊涂,趁着昌珉公主昏迷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还有老夫人,明知道她这是个脾气也不让拦着,老东西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萧氏一边匆匆的走,心里却是越想越恨,咬的压根都疼了。

    她这一走,屋子里便再没人说话。

    顾大人坚持了一会儿,他是个耿直的性子,比不得彭修这样工于心计的弄臣,也比不得老夫人和李氏这般事事隐忍的深宫妇人,终于还是忍不住第一个尴尬的开口打破沉默道,“去宫里报信的人差不多该回来了,谢谢老夫人慷慨,腾了地方出来暂且安置公主殿下。”

    “举手之劳而已,顾大人客气了。”老夫人谦逊说道。

    她是个慈祥的老人,若在寻常时候是不会吝啬自己的笑容的,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脸上神色庄重的让人肃然起敬。

    对于老夫人其人,彭修一向都是敬重的,便是接口道,“是我唐突,叨扰府上了。”

    “一家人,侯爷客气了。”李氏急忙陪了笑脸出来。

    几个人各自寒暄,讨论着宫里的人和太医什么时候能到,却都对昌珉公主被刺一事绝口不提。

    萧氏去了后面不久就带了易明真一并出来。

    母女两人都沉着脸,尤其易明真。

    当时她刚来时,老夫人和李氏都没对她说什么,是方才萧氏入内才把事情的原委对她说了。

    她原不过出于关心急着去看昌珉公主,这会儿却是苦大仇深起来,全身的每一根弦都绷紧了,却不知道真想生吞活剥了的人是多管闲事的彭修还是办事不利的昌珉公主。

    “公主怎么样了?还没醒吗?”李氏问道,脸上做出深切忧虑的表情。

    因为彭修等人赶到的及时,那人只抽了昌珉公主五六下,只奈何他下手太狠,又兼之藤鞭上沾了盐水昌珉公主才因为疼痛而昏厥。

    按理说想要让她醒,方法多的是。

    但问题是这个节骨眼上,作为主人家的易家人,每一个都想看她睡着,回头等宫里的人来了直接搬走,省的她醒来生事。

    “还没,也不知道那歹人鞭子上有没有沾了什么!”萧氏也是遗憾的叹息。

    出了昌珉公主这事儿,易明真就更觉得事情必定和明乐有关,直接就对彭修问道,“刺客不是抓到了?到底是受什么人指使,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在那座废院里找到的刺客只有一个,而丁六等人一再强调,他们盯着进去的是两个人。

    再还有之前在巷子里行凶袭击昌珉公主銮驾的那批高手,全部销声匿迹,半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整个事情查下来,拿到手的所谓刺客不过两人,一个是拿人钱财的市井混混,一个是对昌珉公主苦大仇深的所谓雇主。

    可是从头到尾,武安侯府伤了多少侍卫姑且不论,昌珉公主那支八十人的御林军亲卫几乎全军覆没。

    这样的战况比对下来,说是拿住了凶手——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彭修沉默不语,继续在暗中盘算整个事情的经过,试着寻找蛛丝马迹以便追查幕后那只黑手的下落。

    易明真被晾在那里,顾大人看不过去,出面打圆场道,“人是抓了两个,不过还没开始审问,一时半会儿无法回答夫人的问题。”

    “那就——”易明真气急败坏还想指手画脚。

    “四丫头!”老夫人不悦的沉声喝止,“妇道人家,府衙的事岂是你该过问的,还不闭嘴。”

    “祖母,我也只是关心公主的安危才忍不住多说两句罢了。”易明真立刻反驳。

    老夫人护着易明乐,这一点再明白不过。

    如果真的证实是易明乐暗动手脚做的好事,这一次她是全然不惜和老夫人都一并翻脸的。

    萧氏见她做的的确过分,厉声斥道,“真儿,怎么跟你祖母说话呢?”

    易明真对老夫人不敬是一回事,若是因为她对昌珉公主过于关心而扯出她们母女想要借昌珉公主之手行凶的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易明真想着昌珉公主的事儿心里就净不下来。

    场面正要僵持住,外面院子突然传来黄妈妈仓皇的通禀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竟然是林皇后亲自来了。

    所有人大出所料,脸色一个似一个的难看。

    黄妈妈话到,林皇后的人也到了。

    她走的极快,把龚嬷嬷都甩在后头好几步,自己提了凤袍的下摆一步跨进门开。

    “见过皇后娘娘!”众人纷纷跪地见礼。

    “免了,都起来吧。”林皇后一脸的焦灼之色,也不去寻座位入座,直接就朝老夫人走过去,“本宫是得了消息就立刻赶过来的,昌珉公主她人呢?说是受了伤,严不严重?”

    看样子她是真的很急,不等说完就转身招呼门外跟进来的龚嬷嬷和柳太医等人道,“本宫带了太医过来,她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昌珉公主那伤,当真是不能随便给太医看的。

    只是为了防止事情暴露,进宫传信的信使也不明真相,只按照顾大人的说法,禀报说是公主被劫持受伤。

    “公主正在后面的卧房里头休息。”老夫人道,却是牢牢握住林皇后的手,生怕她情急之下直接闯了进去,接着又道,“烦劳柳太医和嬷嬷在此稍等片刻,娘娘请进,老身先带您去看看公主。”

    她这样说,便是有忌讳了?

    林皇后心头一颤,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好!”她也不敢含糊,匆匆地就跟着老夫人进了后室。

    萧氏递给易明真一个警告的眼神,急忙跟了进去。

    不多时,林皇后再出来却是被萧氏搀着的。

    她脚下步子还算稳当,脸色却是苍白一片,立刻抬手一指彭修和顾大人道,“本宫要马上带昌珉回宫,麻烦二位爱卿也跟着走一趟,去把今日之事当面对陛下陈情说个明白吧!”

    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题外话------

    么么哒,万更啦,本来还想再写一点的,可是一晚上电闸跳了两次,开关又在外面,某岚不想去掰回来了,前面两章缺的字数暂时还是欠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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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06章意外收获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07章 封赏

    林皇后这人,给人的印象一直都贤良淑德,温和大度。

    疾言厉色,这却是第一次。

    足见昌珉公主此事,对她的震撼有多大。

    而同样,她这样的反应,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孝宗听闻真相以后可能会有的反应。

    顾大人心里叫苦不迭,为难道,“娘娘,衙役们此刻还在奉命捉拿刺客,臣——”

    “还拿什么刺客?”林皇后气冲冲的脱口道,话一出口又马上察觉自己失言,急忙话锋一转,缓和了语气道,“本宫的意思是,事关皇室的体面和公主的闺誉,京兆尹大人追查归追查,切记万不好要太过张扬了。”

    即使顾大人和彭修的保密措施做的再好,但昌珉公主当街被陌生男子掳劫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林皇后这话倒也没多想。

    诚然,林皇后此时方寸大乱,也容不得他们多想,不由分说的让人进去扶了昌珉公主出来,然后带上彭修和顾大人两个急匆匆的折返宫中。

    萧氏和易明真都心急如焚的看着,易明真不放心的想要跟着去,奈何林皇后不发话她也没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对林皇后的安排,彭修倒是没有异议,一撩袍角就跟着往外走,只是在前脚即将跨出门去的一瞬间脚下动作突然不易察觉的慢了半拍,目光略略一扫看了眼茶厅某处不起眼的角落。

    为了怕把事情闹到,林皇后这一趟是秘密出宫。

    所以,她走时,为了不引起闲杂人等的注意,也没让易家人出门相送。

    一众人目送她离开,萧氏马上挥挥手遣散了之前为了迎驾而跟进来的黄妈妈等人。

    黄妈妈识趣的带着婢女们退出水月居。

    萧氏也不再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满面担忧之色的走过去握住老夫人的手道,“母亲,这事儿您得想想办法啊,彭子楚就这么被皇后娘娘点带进宫里去了,怕是要坏事的。”

    “好端端,谁让你们招惹昌珉公主的?提起今天这事儿,老夫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夫人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

    萧氏和易明真对望一眼,各自都心惊肉跳。”祖母,今儿个昌珉公主会突然过来全是个意外,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易明真急忙出言辩驳。”意外?“老夫人冷冷一笑,目光鄙夷明显不信。

    易明真想要过去扶她入座,却被她一把挡开了手,自己走到桌旁坐下,面色不善的看着萧氏母女道,”我是年纪大了,不管事了,你们就当我是聋的瞎的!四丫头之前的那些话都在那放着呢,你们现在还来跟我说是凑巧和意外吗?“

    老夫人精明,只凭之前易明真情急之下对昌珉公主的袒护之意,她心里必定就已经定了主意。

    萧氏母女都知道,老夫人软硬不吃的脾气,尤其厌烦有人在她面前自作聪明。

    可是眼下彭修牵扯在内,彭修那里的态度她们不清楚,易明峰又不在京中,她们能靠的也唯有老夫人了。

    易明真咬咬牙,决定死扛到底,低声下气道,”祖母兴许是误会了,我之前只是担心因为昌珉公主的事牵连到咱们侯府,所以一时没有把持住就说了两句过分的话。“”是啊,母亲。“萧氏也道,”真儿她性子急又口没遮拦,这您也是知道的,如果她之前说了什么让您添堵的话,儿媳替她给您赔个不是。但眼下这事儿,你可千万得要帮帮她啊,到底她也是您嫡亲的孙女。“

    老夫人冷眼看着这双母女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冷哼一声,却不表态,那眼神刀子似的。

    茶厅里的气氛一度诡异万分,易明真终于受不住这样的煎熬,心一横,小声抱怨道,”祖母怎么就是不信孙女的话呢?我与母亲和那昌珉公主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谁知道她今天怎么回来?本来好端端的,咱们府上跟她都没有来往的,说要说道牵扯——还不就是大姐寿宴那天九妹妹争强好胜得罪了她吗?您要质问,也该质问九妹妹去,怎么就这么一口咬定是孙女的不是了?“

    她自认为和昌珉公主之间的交往神不知鬼不觉,谁都没有证据,所以这话说出来也是相当的辣气壮。

    老夫人听着,脸上颜色却是越发的难看起来。”真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萧氏一见苗头不对,眼珠子一转,立刻出来打圆场,对老夫人诚恳说道,”母亲,现在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千万别跟这孩子一般见识,还是想想今天这事儿该怎么善后吧。“

    老夫人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正欲发作,但转念一想,她对这双母女也就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切实的证据,犹豫之下只能作罢。

    但同时,却是也是对这双母女失望至极。”昌珉公主她人好歹是找回来了,皇上和皇后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应当不会把这刺客事件强行扣在咱们头上吧?“李氏道,语气担忧,心里却是洋洋自得,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本来她还为易明威未能捡到便宜而扼腕,这会儿想着如若彭修会因此而被皇家招赘为驸马——

    昌珉公主那样的身份,自然不能为妾,到时候易明真还不得乖乖让位子?

    既然自己三房没得到便宜,看着萧氏母女吃瘪碰壁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弟妹你也是过来人,自家人面前,就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萧氏怒从中来,给了她好大的一个白眼,转而仍是对老夫人道,”母亲,那昌珉公主,跟她最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瞅着今天这事儿,她自己吃了大亏,皇上和皇后娘娘为了遮丑,必定是要另想对策的,他们别是会把注意打到平阳侯府身上吧?儿媳就真儿这么一个女儿,她嫁过去彭家这么些年,也很不容易,她的婚事,万不能有什么闪失的。这也是事关咱们武安侯府的颜面问题,母亲,儿媳人微言轻,侯爷又不得皇上的喜欢,回头若是会有什么变故,儿媳和真儿就只能指望着您为我们做主了。“

    萧氏虽然处事作风强悍,但也是能屈能伸的主儿,说着已经逼出眼泪,作势抽了帕子去擦。

    即使现在易明真在平阳侯再不得孙氏和彭修的待见,但至少这堂堂正室夫人的名分是在的,必须死死的抓住。

    她拿了武安侯府的名声来给老夫人施压,老夫人虽然依旧沉着脸,眼神却已有些动容。”二嫂,你这话说的可就严重了,事情哪有那么糟的?“李氏上前去劝,”平阳侯到底是有妻室的人,哪儿能呢?而且万事也得等宫里有了消息再说,现在您这心担的,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萧氏也知道,她此时就来说这些不妥当。

    可奈何老夫人如今不待见她,有什么话必得要说在前头才能以防万一。

    老夫人提心吊胆大半天,心里一直就不痛快,这会被两人唠唠叨叨的听的心烦。”还有完没完了?平白无故这般哭哭啼啼的是要做什么?“老夫人一拍桌子,怒声呵道。”母亲!“萧氏和李氏一惊,急忙跪下去请罪。

    易明真心里本来不服,但见萧氏都服了低了,也不好再强辩,急忙也跟着跪下去。

    老夫人坐在那里,表情冰冷的俯视几人留给她的头顶,字字铿然道,”正好你们两房的人都在,我就把话放在这,今天这件事不管是谁对谁错,是天灾还是**,为了侯府的声誉,一切都由我替你们担着,可是有句丑话我也要先说在前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给我听好了,我是老了,很多事宁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懒得折腾了。平时你们背地里愿意怎么扇阴风点鬼火的我都由着你们,但这座武安侯府,是易家先祖几代人的心血承袭下来的祖业,谁要是再为些蝇头小利,拿我易家的百年基业开玩笑,就别怪我不饶她!“

    老夫人一向都把武安侯府的声誉看的很重,她今天会放下这样的狠话来,决计不是开玩笑的。

    萧氏和李氏个个听的心惊,忙不迭点头应下。

    老夫人闻言脸色也不见缓和,冷哼道,”都起来吧!老三媳妇,你马上去吩咐准备马车,再拿我的帖子,让钱四快马加鞭递进宫去好太后身边的常嬷嬷,就说我有要事求见太后。“

    老武安侯易和在世的时候,老夫人也曾很是风光过一段时间,尤其是在当时还是皇后的姜太后跟前,很受重视。

    看是自打易和父子双双罹难之后,姜太后和老夫人都先后寡居,深居简出,这十多年间,却是再不见老夫人特意递帖子进宫了。

    却不曾想今天为了个易明真,她竟然就要破例了。”谢谢母亲!“萧氏吞下一颗定心丸,顿时面露喜色的一拽身边跪着的易明真道,”还不谢谢你祖母这么为你费心?“

    易明真那时候年纪还小,并不十分明白老夫人的能耐。

    她原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样被萧氏一拽才如梦初醒,下意识的伏身在地叩了个头道,”孙女谢过祖母的恩典。“”你们也先别急着谢,太后如今已经多年不理后宫诸事了,我也只能进宫去碰碰运气了。“老夫人冷冰冰道,见到李氏还没动静,就掀了掀眼皮,”事不宜迟,赶紧的去吧。“”是,母亲!“李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脸上笑容都有点不自然的应下,爬起来走了出去。

    老夫人斜睨一眼跪在当前的萧氏母女道,”你们也别杵着了,都先回去吧。“”是,儿媳告退。“”孙女告退!“

    母女两人相携爬起来,因为得了老夫人的恩惠,态度上便更加恭敬起来,本本分分的告辞往外走。”母亲,您说太后会答应见祖母吗?“一出院子门易明真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别小瞧了老太婆,也就是你祖父死的早,当年仗着老爷子的军功,宫里帝后全都要给她三分颜面的,尤其是太后,一向对她对敬重有佳。虽然过了这么些年,但想必太后也不是不会避开她不见的。“萧氏长出一口气,脸色却依旧不见缓和,顿了顿又道,”不过怎么说也是过去这么些年了,太后现在的脾气也怪的很,能不能给她这个面子却是难说的。“

    自从做了太后,姜氏也是性情大变,天天都阴阳怪气的,心思不好捉摸。”这样说来,事情还是不容乐观了?“易明真一急,一把拽住她的袖子。”你急什么?皇上和昌珉公主那里的态度不是还不知道么?保不准就是我们白操心呢?“萧氏没好气的一把打开她的手。

    易明真想想也是,但心里忌讳着昌珉公主那个霸道的性子,也还是不很能放心。

    母女俩一起沉默着往回走。

    易明真越想越是觉得今天这事儿得和明乐脱不了关系。”依我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易明乐那小贱人在作祟,还有这老太婆分明就是偏心。“易明真就忍无可忍的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虽然打从心底里萧氏并不觉得明乐能有这么大能耐,但轮翻的巧合碰下来,也由不得她不怀疑。”用你多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李氏脚下步子一顿,没好气的回头瞪她一眼。

    因为又急又气又不安,她这一眼,可以说是狠厉至极,即使是身为亲母女的易明真也被她吓着,一个机灵,肩膀颤了颤。

    萧氏胸口起伏的厉害,冷声斥责:”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吗?没了你舅舅,我在这武安侯府的地位也大不如前,让你万事能忍就先忍着,不要去与人争勇斗狠,可是你呢?怎么就是不听呢?“”我咽不下这口气还不说为了大姐和舅舅他们?再者说了,今天请昌珉公主过来借她的刀杀人,这主意,母亲你之前不也是你同意了的吗?要不是有您点头,我哪能有这么大本事。“易明真心里不忿,下意识的脱口反驳。

    昌珉公主乖张狠毒,从她手上杀人,随便一个借口都是再方便不过的。

    这母女俩,当初正是因打了这一路心思,故而才有了这一次的赏花宴。

    只是千算万算,唯一没有拿捏住的就是明乐竟然如此大胆,根本不等他们在府上的陷阱铺开就先半路上把昌珉公主给办了。

    萧氏一时语塞,狠狠的瞪了易明真一眼。

    易明真也是头次和她这样脸红脖子粗的争执,心虚才垂下头去。

    萧氏缓了口气,终于还是无话可说,长出一口气拍了下她的肩膀道,”算了,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先放宽心,你祖母要面子,要武安侯府在人前的势头,这事儿她总不会袖手不管的。凡事先往好处想,你先跟我回兰香居,万事,都等她从宫里回来再说。“”嗯。“横竖是无计可施,易明真只能点头。

    这边萧氏母女才走,明乐就从屏风后头走出来,移步到老夫人跟前道,”祖母,这就要进宫去吗?“

    语气平和,无悲无喜。

    老夫人探了手去由她扶着起身,用力的闭了下眼之后,才是转头看她,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今天昌珉公主过来是没安好心,你避讳她我心思我都懂,可纵使四丫头她们是自己惹祸上身,我却不能看着整个武安侯府的声名因为她们受损。“

    老夫人说着,略带几分沧桑感的笑了笑,抬头四下里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半晌,重新收回目光,深深的望她,”九丫头,当初五丫头的事,我没能给你们姐弟一个公道,你心里一定记恨着祖母的吧?“

    关于易明澜的旧事,这是老夫人第一次主动提及。

    明乐一愣,诧异的张了张了嘴,最终却是垂下头去,轻轻一笑,”孙女不敢。“”呵——“老夫人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摇头苦笑出声,”我知道你怨,爵儿也怨,你怨我也是应当的,因为在这件事上我的确是太过偏执了。可是我得你祖父嘱托,今生今世,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都要为他守着这座侯府。包括今天的事情也是一样,很多的事,都不是我想做就能做,而想不做也就可以不做的。祖母不是个好的长辈,委屈了你们太多,我终究是不忍心看着易家几代人的心血在我的手上灰飞烟灭的。“”人生不如意事十有**,祖母的苦衷我懂的。“明乐笑笑,仰起脸去看她,”而且明乐姐弟也不觉得委屈,祖母的袒护和爱怜我们都懂。“

    老夫人看着她明亮璀璨的双瞳,半晌再次失声笑了笑,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明了心中暗暗一叹,了然。

    老夫人果然还是知道了些什么了,即使不清楚今天这件事的内幕,至少也把自己姐弟对二房那些人的仇恨看在眼里。

    所以今天她跟自己说这些话,实则也是透了个底——

    他们做什么,她未必会插手,但前提是,要给她把这座武安侯府完整的传承下去。

    其实老夫人是个很重血脉和感情的人的,但也许是因为这一次次的因为萧氏母女而寒了心,所以今天才这般变相的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这个饱经风霜多年的老人,到了这般年岁,还处在勾心斗角的漩涡中心浮沉,在谁看来,都有数不尽的无奈和心酸。

    她也有她在乎和想要维护的人和事,所以,对她当年的保持缄默,自己又能说什么呢?”祖母——“明乐心里百感交集,忖度之下终于一咬牙准备就此对老夫人坦白易明凡坠马尸骨的真相,顺带着明白重申自己对萧氏等人的太对。”好了,我今天累了,暂时先什么都不要说了。“老夫人却没让她说下去,笑着出言打断她的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走吧,我回去换件衣服,你陪我一起进宫。“”我?“明乐一愣,愕然瞪大了眼,并于瞬间想到宋灏给她的告诫——

    他时候让她最近走暂且不要进宫去的。”祖母。“勉强定了定神,明乐往前追了两步拽住老夫人的一角衣袖,为难道,”明乐是小辈,这样的场合,您带着我一起会不会不方便?“”没什么不方便的。“老夫人不以为然的摇头笑笑,拉过她的手在掌中攥着,”太后不喜欢话多的人,咱们府里,现在也就属你乖巧懂事,有你陪着我去,再合适不过。“

    言罢,不由分说,抬脚继续往外走。

    李氏和萧氏正在斗法,哪一方进宫都难免不会搅和生事。

    而易明菲懦弱,易明珊还小,怎么看,老夫人要带一个人作伴,都只能是非她莫属的。

    明乐再想要继续找借口推拒却也不好意思开口了,只能顺从的应了,陪老夫回寒梅馆更衣。

    钱四马不停蹄带着老夫人的拜帖进宫,因为事情紧急,老夫人也没等他回来传信,重新梳洗更衣之后就直接带着明乐上车,直奔皇宫而去。

    宫里,但凡有命妇觐见,按照常规,起码要提前连天递帖子,然后由内务府方面安排适当的时候往上呈,再等宫里主子的消息。

    这一次老夫人来的匆忙,李氏塞了不少的银子给钱四拿去疏通寻关系,再加上常嬷嬷是姜太后身边的老人,知道老夫人早前和太后的交情不浅,这才顺利把帖子直接递到了太后手上。

    武安侯府的马车赶到宫门外的时候,刚好里面太后批复下来的回帖也递了出来。

    时间上头赶的刚刚好,明乐就和老夫人下车一并换乘了宫中软轿进去。

    因为惦记着宋灏对她的警告,一路上明乐心里一直有些惴惴。

    轿子由太后宫里的副总管引路,畅通无阻的直过三重宫门进了内苑太后寝宫。

    两人在宫门外下轿,台阶上常嬷嬷已经含笑迎下来对老夫人屈膝一礼,”见过易老夫人!“

    言罢,扭头看见明乐,她眼中神色似是一闪,却被更深的笑意掩饰住,”若是我认错的话,这位该是府上的九小姐吧?“

    明乐自认她和这位常嬷嬷最直接的接触,就是那次在太后佛堂里趁乱混在人群里的一次。

    但是还以为她是中途混进去的,并没有被直接的介绍在人前。”明乐见过嬷嬷。“明乐垂眸一笑,心里却对这位其貌不扬的太后身边的红牌嬷嬷起了很深的戒备之心。”是啊,府里那些个老人都走不动道儿了,我就只得带了九丫头搀手了。“老夫人笑的一脸折子,手刚一抬,明乐已经主动探手接了去。

    然后又听老夫人道,”这个时辰,我过来不耽误太后娘娘午睡吧?“”得亏您还记得太后早前的习惯。“常嬷嬷笑道,神色颇为感喟。”是啊,娘娘她那时候总要在午后未时睡上整一个时辰的,要不然就总说下午精神不济。“老夫人也笑,神色向往,”转眼十多年了,却不知道娘娘的习惯变了没有。“”近两年太后也总说是年纪大了,觉也睡的少,白天里已经很少睡了,最多是累了眯一会儿,不妨事的。“常嬷嬷转身引着两人往里走。

    明乐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右偏殿的暖阁。

    彼时姜太后正独自面对一张摆了一半的棋盘凝神沉思。

    常嬷嬷也不忌讳,笑着走过去提醒道,”娘娘,易老夫人到了!“”嗯?“姜太后的思绪被打乱,下意识的扭头朝门口看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明乐尽量的垂下脑袋保留自的存在感,跟着老夫人跪下请安。”老夫人到了?“姜太后沉吟一声,倒是没有常嬷嬷那种见到故人之后的欣喜情绪,只就从容放下手里的所执的一枚白子,淡淡说道,”常嬷嬷,看座!“

    这右偏殿里的暖阁很小,大半的空间都被一张矮炕占据。

    常嬷嬷从外间搬了个绣墩过来,老夫人领了恩典坐下。

    明乐垂首站在一旁,原以为姜太后起码是要先命人上茶寒暄一阵的,却不想她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就直接的让明乐险些呛到。”夫人这么急着进宫求见哀家,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姜太后道,语气依旧淡淡的波澜不惊,但那份干脆明朗却让人为之心神一震。”太后圣明,还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夫人却似乎很习惯她这样的说话方式,略有几分尴尬的笑道,”本来也不敢来麻烦太后的,这是事出突然,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不得已,只能厚着脸皮倚老卖老,过来求太后娘娘的一份恩典了。“

    大约是为了方便老夫人觐见,这暖阁里,姜太后并没有留宫婢服侍。

    老夫人也没有忌讳,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当然,并没有提及易家人揣摩圣意,对这件事后续处理方法的判断。”让公主在我们府邸附近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们府上是护卫无能保护不周。再者这事儿对公主殿下而言,终究是晴天霹雳,天大的打击,我也不好当面去向陛下请罪,于是智能奔着太后娘娘您的这个门来了。“老夫人道,每一句话都诚恳客观。

    姜太后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哪有不懂她言下之意的道理。

    她现在不管后宫事,倒是还不知道昌珉公主出了这事儿是消息,听着眉心就皱了皱,抬头递给常嬷嬷一个询问的眼神。”奴婢也是刚刚在门口恭候易老夫人的时候得了玲珑的禀报,这会儿,公主殿下已经被皇后娘娘接回宫里来了。“常嬷嬷回道。

    姜太后沉默了一阵,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老夫人也分毫不显急色,只就微垂螓首静默的等着。

    半晌,姜太后再开口,对常嬷嬷吩咐道,”你带着哀家旨意走一趟吧,就跟皇上说,平阳侯和京兆尹救驾有功,论功行赏,哀家做主,提了二位夫人的品阶,全部升作一品。武安侯府为了护驾,侍卫损伤不少,赐千两黄金下去供他们安抚伤患。还有救驾有功的那些人个人,也嘱咐皇帝,别忘了论功行赏。“

    姜太后收驰有度,向来不肯插手前朝之事分毫,所以她不提对彭修也易明威等人赐伤,只做她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提了顾夫人和易明真的诰命位份,同时也是变相的给了孝宗一个暗示——

    她不赞成废了易明真这个平阳侯夫人。

    太后金口一开,已经算是莫大恩典。”谢太后娘娘的宽仁和不怪罪!“明乐急忙扶老夫人跪地谢恩,而同时,两人心里都忍不住暗自苦笑——

    姜太后此举,看似是成全了老夫人所求之事,给了她这个天大的面子,但是她的旨意却只是让常嬷嬷转述,而非亲临。

    尽人皆知昌珉公主霸道,而至于她这道旨意传下去,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后续,她却是不管的了。

    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姜太后果然是个两面三刀又圆滑犀利的狠角色。

    而又果然,时过境迁,老夫人这位当年故人的面子也只留七分了。”起来吧!“姜太后虚扶了一把,目光似是不经意的瞟了明乐一眼道,”事关你武安侯府,常嬷嬷,这个丫头你就带着她一并过去听旨吧,易老夫人久不进宫,正好在这里陪哀家说说话。“

    她赏了武安侯府,自然就要侯府的人在场接旨,礼数才算完备。

    明乐也不好拒绝,谢恩之后就跟着常嬷嬷一并退出暖阁去昌珉公主寝宫传旨。

    当时是因为昌珉公主受伤,所以回宫之后就被火急火燎的送了回来,后来孝宗闻讯赶来,连带着把林皇后带进宫里的彭修和顾大人也一并请了来。

    常嬷嬷带着明乐去时,里头气氛正在僵持。

    孝宗和林皇后坐在首位,遣散了除刘公公和龚嬷嬷之外的所有内侍和宫婢,两人的脸色一个涨红一个阴沉。

    而彼时顾大人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彭修一人跪在地上。

    旁边,易明心不知道从哪里听了消息赶过来,跪在彭修旁边散步之外,一边抹泪一边哀哀哭诉。

    一见这场景,明乐心里便瞬间了然——

    **不离十,事情就是朝着萧氏母女所担心的那个方向发展过去了,否则也断然用不着易明心出面在这里掺和。”奴婢参见皇上,皇后娘娘金安。“常嬷嬷径自跨进门去,屈膝见礼。

    易明真的陈诉声被骤然打断,在场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朝门口看来。”常嬷嬷?“林皇后和孝宗对望一眼,不解道,”您怎么来了?“”是太后娘娘听闻平阳侯等人救驾之事,特命奴婢过来传旨封赏的。“常嬷嬷道,面色笑容和气,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这种事,惯常太后是不管的。

    林皇后更加狐疑,孝宗却已经勃然大怒,对她怒声斥道,”这种糟心事,你是嫌宫里还不够乱吗?谁让你多此一举去告诉母后知道的?“

    林皇后一惊,委屈之余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皇后明鉴,不是臣妾啊。“慌忙从座位上起身,跪在孝宗脚边,林皇后也抽了帕子去抹泪,”臣妾回宫就直接过来这里照顾公主,哪里敢为了这种事去打扰母后?皇上,您这是要冤枉死臣妾吗?“”不是你那会是谁?“孝宗正在为了皇室的颜面犯愁,闻言也只是将信将疑。”皇上难道还要臣妾诅咒发誓吗?“想到孝宗三番两次对自己的不信任,林皇后眼圈一红也动了怒,回头一指易明心道,”连明妃都能得了消息赶过来陈情,母后她为六宫之主,听到一点风声有什么奇怪的?皇上您就算心里不痛快,也断没有拿臣妾出气的道理吧?臣妾这个皇后哦,当真是连您一个妃子都不如吗?“”好端端的,又扯这些做什么?朕不过是随口一问。“孝宗脸上黑如锅底灰,也没心思和她争吵这些,直接话锋一转,对常嬷嬷道,”母后要你传的什么旨意过来?“

    常嬷嬷把姜太后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

    姜太后要插手进来,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林皇后心里一急,但奈何她在孝宗面前说不上话,便是悄悄的对旁侧龚嬷嬷使了个眼色。

    龚嬷嬷会意,忙是趁着众人分神蹑手蹑脚的退进了后面的内殿。

    这边易明心闻言却是心头大喜,眉毛一扬,大声道,”皇上,太后娘娘的懿旨在此,要对舍妹论功行赏,皇上圣明,臣妾便在这里先行代为谢过皇上了。“”明妃你倒是大可以先不必急着道谢。“冷不防一声冷笑从后殿传来,语气阴森森的而莫名似是透着虚弱。

    易明心眉心一跳,循声望去。

    片刻之后,昌珉公主被两名宫婢搀扶着从后面的寝殿进来。

    身上带着伤口,行走起来就会牵动,所以她走起来极为小心,但尽管是这样,几步路下来,额上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珠。”胡闹,你身上带着伤,你在房里养着,出来做什么?“孝宗见到她,心里的燥郁之气更盛,沉声斥道。

    易明心见到昌珉公主突然出现,心里已经生疑,这会儿突然发现龚嬷嬷不在,马上明白是林皇后作怪——

    却原来昌珉公主和林皇后早有勾结!”皇兄,你答应过我要为我做主的!“昌珉公主最一撇,面对孝宗她倒是不敢太过强硬,反而多了几分女儿家柔弱的姿态,再把眼风一掠扫了眼要被笔直跪在那里的彭修,脸上竟然破天荒的漫上一层红晕来。”昌珉公主你金枝玉叶,今日你既然受伤,就该本本分分好生养着,可不要借着皇上的同情做些不体面的事。“易明心眉毛一横,径自起身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她面前,高挺着脖子做出居高临下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道,”太后娘娘的懿旨你若是没听到,打可以请常嬷嬷代为再次转述,但抗旨不尊这种事情却是要不得的。“”那倒不必,常嬷嬷说是都是人话,我听得懂,可母后只说是要册封平阳侯夫人,又没说是他的原配还是续娶!“昌珉公主亦是眉毛一挑,高傲的扬起头颅慢慢说道,”而且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侯爷现在的夫人就已经是一品诰命了,母后又不是老眼昏花,何至于多此一举再封一次?她颁下此等旨意的意图何其明显?不就是让侯爷休妻再娶吗?“

    堂堂公主之尊,居然为了争抢男人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孝宗在内都哑口无言。

    他们却不知道昌珉公主此时心里的愤恨和打算——

    平阳侯战功赫赫,又一表人才,她对彭修其人一直都带几分仰慕之意的。

    只是之前因为知道他已为人夫,所以压根就没多想。

    而今日变故突然,这样的契机摆在眼前,左右无路之下,这倒是现成摆在面前的一条路。

    嫁给彭修来遮掩这段丑事,除此之外,她无路可走。

    而至于那些挟持她的刺客,她也不是不想报仇,而是她眼光长远,没有只看眼前。

    相较于泄一时之恨,远不如把后面的路给自己铺平了来的妥当。

    所以她才会不顾此时伤痛之身,对孝宗表示愿意息事宁人,只求能有一个归宿安身。

    孝宗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向来叫冲,原也是想一个顺水人情成全了的,让彭修休妻再娶,却不想节外生枝,被易明心听了消息来闹

    如今再加上姜太后浓墨重彩的一笔,事情愈发演变的复杂而不可收拾。

    孝宗眼神一晃,易明心就知道他心神动摇,急忙一个箭步上前,大声道,”皇上,臣妾的妹妹嫁入平阳侯府七年有余,和平阳侯之间夫妻感情甚笃,又持家有道侍奉翁婆,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为了昌珉公主的一句话,您就要勒令平阳侯休妻?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什么感情甚笃?明妃你就不要往令妹脸上贴金了,如果平阳侯和他这位原配夫人真的感情甚笃,又怎会她入府七年而一直无所出?“昌珉公主也不甘示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然平阳侯夫人一直无所出,那直接休了也便是了,哪来你这么多歪理邪说?“

    易明真无子,这是她暴露在人前的硬伤!”你——“易明心双目圆瞪,还要再争,孝宗却已然不耐,厉声斥道,”全都给朕住嘴,你们一个后妃一个公主,还要点脸面规矩不要了?“”皇上——“易明心生怕孝宗偏私,挤过去扯住他的袖口。

    孝宗却未理她,直接目光一凝,看向彭修道,”平阳侯,你是当事人,此事,朕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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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我会先动你

    早在常嬷嬷出现之前,景帝就已经把他的意思对彭修明白的说了。

    若不是易明真跑来搅局,这会儿只怕早就一锤定音,玉成好事了。

    此时他又突然来问彭修的意思,很明显的,就是碍着姜太后的面子,要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当事人自己来解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射过去。

    彭修的面色不动如山,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唇角微抿,神色冷淡,谁也看不出明摆的情绪来。

    “平阳侯——”易明心按耐不住,抢着开口。

    昌珉公主年轻美貌,又是皇室公主。

    她太清楚彭修的想法了——

    当年他既然能为了平步青云舍弃易明澜,今日若是再为了一步登天而舍弃易明真,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更何况,自从易明澜的事情之后,他从心里已经很不待见易明真其人了。

    “明妃,你闭嘴。”易明心骤一开口,孝宗已经断然喝止。

    易明心心里紧张,但看着他阴沉沉的脸色,终于还是没敢多言。

    彭修抬头面对孝宗,语气不卑不亢的拱手说道,“微臣谢过皇上的抬爱,一切但凭皇上做主就是!”

    彭修的这个回答,简直就在意料之中。

    明乐使劲的垂下眼睛,遮住唇角冰冷的一丝讽笑。

    林皇后和昌珉公主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与暗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彭子楚,你忘恩负义!”易明心一怒,厉喝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

    “明妃!”昌珉公主一惊,却是因为站的远了两步,想要过去拦都来不及。

    即使君臣有别,彭修不能碰她,但明乐仍旧不觉得彭修会心甘情愿当众来受易明心这一巴掌。

    果不然,眼见着易明真这一个耳光就要拍到脸上,千钧一发之际,彭修突然微不可察的略略一缩肩膀轻巧的避了过去。

    他的避的巧妙,若是有些身手的人绝难发现这个小动作。

    即使是明乐,看在眼里的也只是易明心因为用力过猛才导致巴掌落下的那一瞬手掌从他腮边错了开去,直接狼狈的踉跄往前扑了好几步,眼见着就要一头撞到后面的殿门,却是站在那里的常嬷嬷一抬手将她扶住。

    “娘娘,小心!”

    明乐不动,暗里地却是万分讶然,以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了常嬷嬷一眼——

    她太清楚方才彭修那一个小动作里到底有多少而已的,那分明就是为了整死易明心的。

    可是这个身材短小微胖、其貌不扬的常嬷嬷,居然这么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易明心的一场血光之灾?

    这常嬷嬷,莫不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里易明心一下扑空,还险些吃了亏,一时竟然因为惊吓而失神。

    那里彭修却紧跟着已经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臣与内子七载夫妻,是结发的情谊,今日陛下和娘娘看重彭修是微臣的福气。君臣之道在前,微臣不敢抗旨不尊,却也万不能为了一己荣华,而弃内子于不顾!”

    言下之意,峰回路转,却原来他不拒绝孝宗的提议却留了这么个后手。

    昌珉公主的眼睛刷的一个整个人烧红,胸口起伏,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明乐却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怀疑彭修这话的可信度——

    即使是欲拒还迎的把戏,他对易明真,何时竟也这般情深意重起来?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平阳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林皇后咝咝的抽着气,不住的在提醒自己冷静。

    易明心的目光左右转了转,一时也有点弄不清楚状况。

    “彭修!”昌珉公主气过了之后,一个抢过去,居高临下指着他的鼻尖怒声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公主殿下,易氏是臣的结发妻子,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今日陛下要让微臣休妻,却是万万不能的!”彭修道,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极为清楚。

    “你——”昌珉公主震了震,眼眶里噌噌的在往外冒火。

    这个妹妹,骄纵跋扈惯了,这一辈子还没有她想要而得不到的。

    若说她要嫁彭修本来只是权宜之计,只怕这会儿只为了一个面子一口气,也是会要死磕到底的。

    “彭卿家和昌珉留下,皇后,你带其他人先退出去。”孝宗怕昌珉公主失控之下再生事端,急忙对林皇后使了个眼色。

    “是,皇上!”林皇后不敢含糊,一招手,先带着明乐等人退出去去了偏殿。

    殿里的闲杂人等一清场,昌珉公主已经怒不可遏是再次开口道,“平阳侯,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今日这事儿你到底准备如何收场?上午的时候你已经——”

    她说着,便是脸色臊红的难以启齿,一咬牙,霍的转身跪在了孝宗面前道,“皇兄,你答应过要为了我做主的。横竖我也是没脸见人了,现在既然平阳侯为难,死活不肯休妻,也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妹妹我明天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要么——为保我皇室的荣誉尊荣,就请皇兄做主,把今日之事所有的知情人一并灭口了吧。”

    当时在巷子里撞门的四个侍卫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如今加上彭修等三人不提,武安侯府也被彭修拉下水了一票人。

    平白无故,要孝宗拿朝廷重臣,一品功勋世家的女眷开刀——

    这世上,也唯有昌珉公主张口才有这么大的气魄。

    说话间,她冷冷回头瞪了彭修一眼,明显是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若是平阳侯府和武安侯府都一起被搅进这件事里,易明真就能逃的掉了?

    “昌珉,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这说都是什么混账话?”孝宗不悦的开口,随即缓和了语气对彭修道,“彭爱卿,朕和昌珉都没有逼迫于你的意思,而是今日之事,事关皇室的颜面和公主的清誉。朕也知道你为难,可眼下木已成舟,昌珉是朕唯一的皇妹,就当是自私一回,朕也不得不为她的终身打算。现在也唯有你出面才能把整个失态平息下去,但凡有别的办法,朕也不会做那拆散别人夫妻的恶人不是?而且——据朕所指,彭爱卿你与那易氏虽然成婚七年,之间感情也就是一般般。昌珉相较于她,事事总都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几乎都有点语重心长的架势。

    “陛下。”彭修苦笑一声,侧目往偏殿的方向看了眼,“臣并没有说公主不好的意思,只是人言可畏。臣是陛下的臣子,在外代表的也是陛下的脸面,今日得陛下和公主垂青,原是微臣的福气,可今日若我为了另娶公主而休妻,传扬出去的话,会有损陛下圣明的!”

    也许林皇后不会乱说话,但易明心怀恨,将来一定会闹的沸沸扬扬。

    他彭修为了荣华富贵休妻再娶是一回事,当朝天子仗着人君之威强迫臣子休妻,这便是要将孝宗在朝臣百姓间的名望尽数损毁。

    彭修说着,已经转向昌珉公主,言辞恳切道,“今日是微臣护驾不利,让公主受惊,公主非但不予怪罪,还费心为我等开脱,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公主金枝玉叶,又是这般大好的年华,彭修惭愧,不敢受领公主美意。为了皇室名声,就请陛下降罪于我吧!”

    一个响头叩在地上,彭修牵动唇角怆然一笑。

    他的样貌生的清俊,平日里又不常笑,这样一笑之下,脸部轮廓就更明朗几分,看的人怦然心动。

    昌珉公主心跳的速度突然凭空加快几拍,浑然不觉间胸中涌动的怒意倒也散下去不少,再转念一想——

    今日之事,易明真也是知情人!

    彭修自甘领罪受死,易明真也难逃同样的下场。

    所以彭修这般坚持不肯休妻,倒也未必就是怎么的看重易明真。

    或许真就如他自己所言,是为了他在外的名声和孝宗在朝臣之间的声威。

    心思急转之下,昌珉公主突然就有了注意,抿抿唇,一跺脚跑到孝宗的作为旁边趴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两句话。

    孝宗听着,眼神一明一灭,先是震惊,后是愠怒,细细一想之后,又有几分释然。

    “皇兄!”昌珉公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他又再想了想,终于点头,正色看向彭修道,“彭爱卿,你方才所言句句在情在理,又为朕考虑的周到细致,既然你重情义,坚持不肯休妻也便罢了。也难得昌珉看的开,今日朕就给你一份恩典,准你在保留易氏正妻之位的同时,迎娶公主,只许昌珉一个平妻之位来了结此事,你意下如何?”

    娶平妻?虽然自古以来有迹可循,但近百年来,在大邺王朝数得上的达官贵人之间却是无一先例的。

    一则好人家女儿三书六礼嫁人,选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少年郎,好端端的,谁去与人共享一夫平分秋色?

    而身份低些的,进门就直接为妾,也够不上平妻的位份。

    彭修执意不肯废了易明真,昌珉公主会让步至此,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几年他留恋脂粉丛中,对女人的心思再是清楚不过。

    “如此一来,岂不是委屈公主了?”彭修心里冷笑,脸上却颇是受宠若惊的模样,“微臣何德何能——”

    “哎,彭爱卿!”孝宗抬手打断他的话,“你战功赫赫,屡次出生入死为朕平定海寇,排忧解难,是国之栋梁,既然昌珉属意于你,你也没有异议,这门婚事,便由朕替你们做主定下来吧!”

    孝宗实在不是个足够大度的人。

    彭修拿捏他的脾气,也知道在他面前不适合得了便宜卖乖,于是也就不再虚以委蛇的推脱,叩了个头道,“一切但凭陛下做主就是!”

    “好!”头疼了大半天的事情终于得以圆满解决,孝宗心里的石头落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对外扬声说道,“皇后,明妃,你们都进来。”

    不多时,林皇后等人就从偏殿移步回来。

    见到孝宗笑逐颜开的模样,几个人面面相觑,心都悬着,一时实在也揣测不透,他们到底是谁说服了谁。

    孝宗正在兴头上,就把赐婚昌珉公主给彭修做平妻的意思说了。

    林皇后倒是没想到昌珉公主那么个脾气会做这样的妥协,讪笑着道贺,“如此皆大欢喜,恭喜皇上,也恭喜昌珉你了!”

    而易明心的想法却与她不同。

    虽然说是平妻,可昌珉公主在身份上更胜易明真一筹,回头真让她进了府,还不是照样压在易明真头上?

    而且再加上孙氏和彭修双方面的关系——

    这么算,这一局,还是她们输了。

    “皇上,眼下公主还小,过年才满十四岁呢,这亲事这就定下来,是不是有些急了?”易明心道,尽量的摆出温和的姿态来。

    “昌珉是生辰是在正月里,一年的光景也就是一眨眼,再说了,就算是普通的官宦之家,谁家儿女的婚事不是提前一两年就定下的?现在定下来也刚刚好。”孝宗不以为然的笑道,“再者,平阳侯马上又要带兵出征了,从盛京走一趟东南海域,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回来操办婚事正好合适。”

    林皇后也急忙附和,“是啊,还是皇上考虑的周到,一年的时间,说快也快,昌珉的婚事非同小可,早些定下来,我也好着手为她准备嫁妆了。”

    “谢谢皇嫂!”尘埃落定,昌珉公主就不再多言,只就垂下眼睛羞赧的不予评说。

    易明心恨的牙根痒痒,但这样的局势之下,孝宗和林皇后双方都摆出是昌珉公主吃亏的立场,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也是志在心里安慰一声来日方长。

    “那老奴也提前对公主和侯爷说声恭喜了。”常嬷嬷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屈膝一福道,“皇上,既然这件事已经这么定下了,奴婢也就不在这里打扰公主休息了,先行告退,去给太后娘娘报喜。”

    “好!”孝宗大手一挥,脸上笑容不减,“常嬷嬷你去回禀母后,对几家女眷的封赏都照她的意思办了,前朝那边朕也会酌情处理的。”

    “奴婢领旨!”常嬷嬷颔首。

    彭修也拱手一礼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成全?”

    “嗯?”孝宗微微一怔,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你说!”

    “今日行刺掳劫公主的刺客,臣想请陛下开恩破一次例,交由微臣来审!”彭修道。

    昌珉公主闻言,神色瞬时一凛,又躁又怒,眼神都带了几分慌乱。

    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下了。

    孝宗却未多想,犹豫着看了彭修两眼,忖度之下便是点头应允,“也好,既然你是昌珉未来的夫婿,这件事交由你来处理也算合情合理,回头朕就让人去京兆府传旨,让顾爱卿把人提出来给你。”

    “谢陛下成全!”彭修叩首谢恩。

    “嗯。如果没有别的事,今天就到这儿,都散了吧!”孝宗长出一口气,说着已经率先从座位上站起来。

    刘公公眼疾手快的递了自己的胳膊过去。

    孝宗扶着他的手背刚要往外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对昌珉公主道,“你身上带着伤,这段时间好生养着,别再操心了。”

    “是,谢谢皇兄挂念。”昌珉公主垂眸一笑,屈膝送他。

    孝宗、林皇后还有易明心,三个人相继往外走。

    其他人都退到旁边目送,等到他们出了院子才敢往外走。

    眼见着孝宗等人前脚刚刚出门,院子外头姜太后宫里的翡翠就快步迎了进来,“常嬷嬷!”

    “您怎么来了?可是太后寻我?我这便回去。”常嬷嬷道。

    “不是的,嬷嬷莫急。”翡翠嘻嘻一笑,转而对明乐屈膝一福道,“天色晚了,易家老夫人方才已经出宫去了,太后让奴婢过来转告一声,让嬷嬷顺便从这里直接送九小姐出宫,易府的马车就在南门外等候。”

    老夫人先走了?是真是假?

    这翡翠笑的大大方方纯真无邪,只从明面上看却是不见端倪的。

    可如果常嬷嬷真如她猜想中的那样,是个练家子——

    自己跟着她单独出宫,这样合适吗?

    “既然是这样,那九小姐,就由奴婢送您吧!”常嬷嬷道。

    “太后宫里应当还有很多事要嬷嬷操劳的,我怎么好麻烦嬷嬷您。”明乐不好意思的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转头彭修已经到了跟前。

    见到这里明乐和常嬷嬷寒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便是略一颔首走上前来,主动道,“正好我也马上要出宫,顺便带乐儿一起吧!”

    常嬷嬷从容坦荡的瞧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意思,反而十分感激的笑着道谢,“这样也好,那就麻烦侯爷了。”

    “嬷嬷客气了。”彭修象征性的扯了下唇角,继而深吸一口气,对明乐道,“走吧!”

    “好!”明乐点头,跟常嬷嬷两人道了别就跟着他往外走。

    出了昌珉公主寝宫的大门,明乐一咬嘴唇,终于玩味的开口笑了笑,“侯爷大喜,明乐就在这里提前与你说声恭喜吧!”

    半真半假的语气,说不上诚恳,听来倒也不像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彭修的脚步顿了一顿。

    诚然不过一句别有居心的试探,明乐倒没打算他会接茬。

    却不想,下一刻彭修却突然止步。

    明乐埋头在往前走,一个防备不及,险些撞到他背上,急忙一步往后退开。

    彭修脊背笔直的站在那里,一个背影,看上去冷硬挺拔,却分辨不出脸上表情。

    对于他,明乐倒是没多少机会,心里好奇就径直往前走过去,绕到他跟前站定,“侯爷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

    “你没错,是我有话要跟你说。”彭修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沉郁而森凉,隐隐之中又确乎是带了一点的无奈。

    “今天这整件事,不知道多少?”他的问的直白,甚至于是毫无征兆的。

    明乐心头微微一颤,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以为彭修识破了她的底牌了,但转念一想——

    八方,从头到尾她只去过两次,全都保证万无一失。

    只要八方不暴露,彭修就算自认为知道的再多,也不肯能触到她真的底。

    “什么知道多少?只是祖母担心四姐姐,所以叫我陪她一起进宫来的而已。”明乐眨眨眼,唏嘘着微微一笑,“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事情这么解决了,祖母这一趟就不算是白跑。”

    “乐儿,别在我面前说谎!”彭修断然摇头,笃定说道,“你不会希望她好,那时候你看着阿澜死,所以你恨她们,而你有多恨她们,对我,只会更甚!”

    和彭修之间光明正大的摊牌,来的完全让人始料未及。

    也许是之前彭修对她屡次的示好模糊了视线,让她未能及时分辨出这个男人心里的真实想法。

    原来在她戒备迷茫的同时,这个男人却在暗处把她的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

    明乐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往后退了半步。

    彭修看着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不禁哑然失笑。

    笑过之后,他却也再未向前逼近,反而眸色深沉的看着她道,“是我辜负了你姐姐,你有多恨都是理所应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量力而为,不要随便轻信任何人,有些人,不是你能玩的转的。”

    话中有话!他是指谁?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动,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开口,“侯爷的意思——明乐不懂!”

    这个丫头,将他视为死敌!

    这个立场之下,他倒也不指望她会对他坦白。

    “萧澄的死,其中真相一直都在迷离中没有浮出水面。”彭修道,语气荒凉而带着感叹,“陛下忘了这事儿,不再继续追究下去,这是你的运气。还有昨天,你原本是要去见什么人,才会那么巧出现在我府上附近?今天昌珉公主出事的时候,你在巷子里那辆马车上见到的是什么人?”

    一连串的质问排下来,彭修眼底凝聚的颜色也越发的浓厚深沉起来。

    由萧以薇诬赖易明菲的疯话联想到自己不足为奇,不信昨天自己在他府邸附近出现是偶然也在情喇中,可是——

    他究竟在哪里安排了眼线,竟然连宋灏和柳扬的耳目也遮蔽过去,发现自己暗中的小动作了?

    不过从彭修的这些话里头分析,他该是不知道,昨天马车里那人是宋灏的。

    这样想着,明乐的心神又有些微微的安定。

    紧跟着她面色一沉,怒然扬头斥道,“你叫人跟踪我?”

    彭修抿抿唇,垂眸不语,算是默认。

    明乐脚下惊的一个踉跄,看他的眼神越发的充满防备和敌意,“你都发现了什么?还有,你想怎么样?”

    “有些话,我不问是知道你也不想说。”彭修再次开口,走上前来,屈指一弹就要去挑她额前稀疏的刘海。

    明乐警觉的偏头一让。

    彭修一指弹空,手指僵在空气里怔了怔。

    随即像是突然察觉,彼此之间这样的立场,他做这样的举动并不合适,于是自嘲似的一笑,就势把手垂了下去。

    “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暂时不想动你,别玩火。”说话间,彭修的眼风一飘,冷厉之中瞬间带了几分若隐若现的杀机。

    说完,当先一撩袍角,继续往前走去。

    明乐看着他的背影,冷冷的一笑。

    “彭子楚!”她不去追他,站在原地声音清冷而冷漠的看着他的背影。

    彭修止步,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慢慢的回头看过来。

    两个人之间隔四五步的距离,不算太远,刚刚好可以把彼此的神情颜色尽数收于眼底。

    明乐耸耸肩,唇角一扬露出一个巨大幅度的明朗笑容,“你的警告我收到了,可是迟早有一天,我会先动你!”

    以往在各种宴会的场合上见到,彭修没少见她这样笑容明媚的模样。

    但是在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情绪渲染之下还能笑的这样惊心动魄的——

    彭修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少女,突然觉得陌生,惊艳的感觉一纵而逝之后,意识里存留更多的却是心惊的戒备。

    对于一个孤弱无依的少女?他竟然会生出这么一种可怕的情绪来?

    “为你姐姐报仇?”嘴角刻意挂上的一点笑容消失殆尽,他目光冰冷的看着对面那桀骜冷漠的少女。

    “你是不是也跟易明真一样,想说她是咎由自取?”明乐鄙夷的冷笑一声,走上前去,在他面前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兀自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她是咎由自取,她会有那样的下场全怪她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你,可是浩心呢?他这一笔,我却是不能不与你们讨个明白的!”

    听她提及浩心,彭修的身子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

    但是为了不让情绪外露,他竭力的维持之下,只能把手指一根一根的收紧,交叠于掌心里死死掐进去。

    “所以呢?”彭修冷冷的开口反问,“今天没能扳倒易明真,你觉得遗憾了?”

    “不!”明乐一挺脖子,答的肯定,说着话锋一转,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更好奇,你刻意留她在你们侯府意欲何为。今非昔比,她现在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以你平阳侯的为人,你怎么会在得了昌珉公主这样更大一块垫脚石之后还留着她?恕我直言,以你彭子楚的为人,我不信!”

    依照彭修的脾气,为了息事宁人,他不是不能直接杀了在场的所有人灭口的。

    即使顾大人官拜三品是堂堂朝廷大员,也不例外,横竖有那刺客在场,最后随便把忆罪名一栽,皆大欢喜。

    今日之事,他也的确是措手不及,因为除了顾大人,两侧巷子口更聚集了百余名京兆府的衙役直勾勾的看着,让他无从下手罢了。

    这会儿骑虎难下,竟然被这事儿给讹上了。

    昌珉公主驸马的头衔摆在面前,他使的却是一招欲拒还迎,逼着昌珉公主和孝宗双双就范?

    而他会这么做,肯定不会是我为了享齐人之福。

    唯一的解释就是,易明真于他还有别的利用价值。

    “乐儿,激将法在我面前,没有用的。”彭修并不否认,却也避而不提,只是神情突然收冷,一线寒芒闪烁过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随便你!”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耸耸肩,忽而眉目一亮,笑容中就多了几分讽刺之意的瞧着他身后一处穿插入花圃深处的幽远小径,“看来我是没这个福气让侯爷你亲自送我出宫了,我先行一步,侯爷只求多福。”

    她这么一副表情摆出来,彭修几乎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小径上来的是什么人。

    明乐言罢,直接撇了他,目不斜视的想要绕开他独自前行。

    可是就在两个人错肩而过的瞬间,彭修却是猝不及防,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明乐一怒,猛地抬头看向他。

    彭修的目光却落在远处没有收回来。

    “我搏的是前程,她们搏的是富贵,所有人都各凭本事往上爬。你要为你姐姐讨要公道,我等着你,可是你要记住,或者你能比我们每一个人都强,一个个的将我们击倒,或者,弱肉强食,就这样终了罢了。没有人,可以挡我的路!”这几句话,彭修说的极慢,语气平淡而无一丝的起伏波动。

    弱肉强食?!

    就是为了做那人上之人,吃人的强者,所以他就辣气壮的算计了曾经山盟海誓的女人,毫无愧疚之心的溺毙亲生骨肉。

    这个男人,得是有多绝情,又有多冷血。

    而如今,他在她面前这般坦然的说出这番话来,是得有多厚的一张脸皮才能维持出这样镇定的表情。

    彭修淡漠的说完,不等明乐挣扎就又兀自松了手。

    “明乐受教!”明乐斜睨他一眼,继续举步朝前走去。

    以前她只当易明峰会是她强大的对手,今天之后却要开始完全改观——

    彭修的段数,竟然全在易明峰之上。

    当然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想要这些人的命其实是有最直接的方法,只要她一声令下,长安和影卫就会不遗余力去为她做。

    但所谓的报复,哪里只是以命抵命那么简单?

    她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命,还要以牙还牙,从他们手里把她曾经失去的全部夺回来,让他们一个个失去所有,在绝望中忏悔自己曾经做所的一切。

    易明真么?今天算你命大,既然彭子楚死活要留你在身边,我倒要看看,你在他身边还能过什么安生日子!

    这边明乐走的决绝,步子飞快头也不回。

    那边的小径上,昌珉公主虽然走的略慢,但不多时也已经到了近前。

    “见过公主!”彭修暗暗提了口气,拱手一礼。

    他很少笑,即便是如今和昌珉公主之间已经有了孝宗承诺的婚姻,也仍然保持那种淡漠而平和的姿态。

    “侯爷不必拘礼。”昌珉公主垂眸一笑,有些羞涩的避开和他视线的正面交接,紧跟着眼风一飘对扶她过来的张嬷嬷道,“嬷嬷,你先去旁边看着,别让人走近,本宫和侯爷有两句话说。”

    “是。公主!”张嬷嬷应声退开,到不远处的岔路口站定了,只留一个背影。

    “公主有伤在身,不在宫中休养?有什么话让人传个口信过来就是。”彭修主动开口说道。

    “这件事——”昌珉公主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的顿了一顿,然后才是一咬牙道,“这件事旁人办不了,你不是要去刑部提审那两个刺客吗?我跟你一起去!”

    那刺客,看光了她的身子,还对她动了私刑。

    这份耻辱和仇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罢甘休的。

    本来她是想回头私底下跟孝宗求一份恩典,把这个两个人要过来,亲自审完了灭口。

    只是不曾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彭修会突然横插一杠子,抢先一步把人要了去。

    于是不得已,即使伤痛在身,她也只能暂时忍了,颠颠儿的跟着跑过来。

    这件事,让谁去办她都不放心,必须由她自己亲自动手!

    “嗯?”彭修一愣,倒是有点始料未及,微微怔愣片刻道,“京兆府的牢狱是最污秽不堪的地方,公主金枝玉叶,还是不要去了吧!”

    “不行!”昌珉公主眉毛一挑,立刻就带记三分怒意,“这两个刺客,我一定要亲自审问,然后拆筋扒皮,否则——你让我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

    倒不是她有多霸道,而是但凡哪个女人也受不得这样的侮辱。

    “可是,这不合规矩!”彭修想着那刺客招认的在他府里出没的真实意图,权衡之下,还是不肯松口。

    那刺客会招出刘妈妈近而扯出易明真来他倒是不甚关心,只是这两个人身上疑点太多,他留着还有大用处,是万舍不得交给昌珉公主泄愤用的。

    两个人各怀鬼胎,彭修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拍了下昌珉公主的肩头,“公主身上带着伤,要尽快的调理,否则留了疤痕就不好了,不过是两个刺客。现在你我视为一体,我总是会做到让你满意的,先回去歇着吧。”

    这一分笑容,较之方才在殿中意味不明的那一抹,而更添了几分朗朗如玉的感觉。

    不过说也奇怪,彭修此人,虽然脂粉堆里游戏的时间不短,神情举止间却从无那种轻佻虚浮的浪荡气,反而一直遵循着他本身的气质,几分冷淡几分疏离,偶尔一个笑容一点言语,便如三九寒天一缕阳光普照,勾的人心一颤,反而比那些刻意暧昧做作的举止更容易让女子心神向往。

    昌珉公主到底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被他这一个笑容席卷而来,登时粉面飞红,迟疑了半刻。

    然后再被他手掌不轻不重的往肩上一落,整个人就荡漾了半边。

    “我现在就过去,明日一早一定让人给你传信过来,让你安心!”彭修又道,心平气和的再劝。

    昌珉公主虽然还是不很放心,但是再想坚持,又想想自己这一路走来身上伤口又疼又麻,实在难受的紧。

    权衡之下,终于妥协。

    “我自然是信你的。”定了主意,她便是扬起脸来露出一个笑容,“那我就先回去了,记得你答应我的话,最迟明天早上,我要知道牢里的消息,永绝后患!”

    “嗯!”彭修颔首,“回去吧!”

    “好!”昌珉公主莞尔,一步三回头的朝张嬷嬷走去。

    彭修一直含笑目送,直至那主仆二人相携走远了,眼神突然一黯透出十二分的森然来!

    他非得要看看,到底是谁教唆了易明乐那个丫头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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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借刀杀人

    张嬷嬷扶着昌珉公主的手往回走,走了一阵,等到见不到彭修了才不解的开口道,“公主,这事儿就这么交给平阳侯处理了,能放心吗?”

    “不交给他还能怎么样?”昌珉公主沉着脸,这会儿没了外人在跟前,她便不再掩饰脸上的痛苦之色,行走间小心翼翼的,生怕意料摩擦到身上的伤口,“横竖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再要遮掩,也得遮掩的住不是?”

    “话虽这样说,可是——”张嬷嬷怎么想都不放心。

    她到底也是过来人,对男人的心理怎么都比昌珉公主懂的多。

    昌珉公主出了这样的事,虽然定下和彭修之间的亲事解决了燃眉之急,但却难保彭修不会介意。

    不过这话她却是没敢当着昌珉公主的面说出口,飞快的转移了话题道,“奴婢只是觉得公主您委屈,其实方才您若是不放不,坚持着不肯松口,皇上疼您,到最后还不得要倚着您么?平阳侯现在的那位夫人,跟明妃是一路货色,她凭什么和您平分秋色?”

    张嬷嬷说的愤然,浑然不觉,是自家主子仗势欺人强抢人家夫君在先。

    “跟本宫平分秋色?她也配?”昌珉愣住目色一厉,冷笑一声,说话间突然有些痛苦的弯腰呻吟了两声道,“让人给我备轿吧。”

    “公主,您怎么了?是不是扯着伤口了?”张嬷嬷紧张道,也不敢随意碰她,急忙叫住一个路过的宫婢吩咐道,“快,去给公主叫一顶软轿过来。”

    “是,嬷嬷!”那宫婢不敢怠慢,急忙应声去了。

    张嬷嬷慌慌张张的四下里看了看,扶着昌珉公主往不远处的一座凉亭挪去,“奴婢先扶您去那边坐会儿。”

    “嗯!”昌珉公主点头,两个人慢慢的挪过去。

    天色渐渐的暗了,想着昌珉公主身上的伤,张嬷嬷就难免有些心焦道,“真是的,公主身上带着伤,方才就不该随意出来走动的,医官嘱咐过,不能让伤口沾了汗的,万一弄不要,日后是要留疤的。”

    “你以为是我想来吗?”提起这事儿,昌珉公主胸中怒意不觉更盛,咬牙切齿道,“刺客那里到底怎么回事?一点口风也没有漏出来吗?”

    “据说但是平阳侯当街就问过,后来奴婢也让人查了,是——”张嬷嬷说着却是欲言又止,低头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昌珉公主的表情,然后才是大着胆子道,“那人,是之前咱们宫里文樱的同胞兄长,叫钱文山的。头前儿是外城守卫御林军里头的,后来文樱那事儿之后,就听说他失心疯了,整日里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当不得差,而被革了职,不知怎的——”

    常嬷嬷叹一口气,说不上是唏嘘还是心虚,“大约是怀恨在心了吧,据说那兄妹俩的大小就相依为命,感情十分的深厚!”

    “文樱?”昌珉公主尖锐的叫嚷出声,整个人先是震惊后是愤恨,死死的捏着掌心,“不过是个不知好歹的小贱人,就为了那贱人的一条贱命,他竟敢掳劫本宫?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跟他那个死鬼妹妹一样的不得好死!”

    “公主,公主您消消气。”张嬷嬷手足无措的劝着,眼见着夜幕初降,心里多少有点发虚,“你身上带着伤呢,先莫要动气,方才平阳侯不是已经答应了,会为您出气的吗?咱们等着就是。奴婢反而觉得,你现在该是多想想将来的事儿。我看皇上那意思,是等后年年初,您的及笄礼一过,就要准您嫁过去平阳侯府的。那易氏,您就真能这么容着她?”

    “谁说我会容她了?”昌珉公主脱口道,“这一次,还不是因为她我才会出事的,你觉得我会善罢甘休?”

    这才附和昌珉公主的性格。

    “那公主的意思是——”张嬷嬷试着开口。

    “不!”昌珉公主神色一敛,竖手打断她的话,“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既然今天平阳侯有言在先,我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本宫没那么蠢,彭子楚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你没见连皇兄对他都是七分威逼,三分笼络的吗?我在这个时候去驳他的面子,对我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既然他一力要抱住易明真,那就不妨让他先留着好了。那女人,总有一天会自投罗网,撞到我手上来的。”

    昌珉公主说着,眼中精光一闪,带了几分森然之意。

    “也是,那易氏给你明妃是一路性格,保不准不用公主先动她,她自己那边就会先按耐不住的。”张嬷嬷冷哼,随即谄媚笑道,“平阳侯不是马上又要离京办差去了吗?如果能引易氏先来做些什么,皇上和皇后自然就会替公主做主处理掉她,也省的脏了公主的手。到时候平阳侯回来,就算他再不高兴,也不敢去追究皇上的不是,更不能找到公主头上来。”

    “所以我说不急,一切都先等等看吧。”昌珉公主赞同的点头。

    要她和人共享一夫?简直是痴人说梦!

    “嗯!”常嬷嬷点头应着,刚要再说话,身后的小径上突然有人轻笑一声道,“语气来日方长,公主何不趁热打铁,这就去京兆府的大牢里听听平阳侯是怎么审犯人的!”

    昌珉公主和张嬷嬷本来正在专心致志的说话,惊闻此言,顿时吓了一跳。

    “什么人?”张嬷嬷厉喝一声。

    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看到小径上翩跹而来的那人,昌珉公主更是惊的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坠下来。

    “易明乐?”她的声音有点脱线,嘴唇抖了抖,完全一副见鬼的表情四下里观望着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出宫去了吗?”

    “难得进宫一趟,还有两句体己话没有和公主说,所以就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明乐道,微微一笑,丝毫也不惧此时这亭子里就只有和她苦大仇深的昌珉公主主仆,款步走了进来。

    “体己话?”昌珉公主像是听了笑话,眼神晦暗冷冷的盯着她,“别忘了,这里是皇宫,你就不怕我让你有来无回?彻底消失在这里?”

    “怕!”明乐答的坦白,说话间已经不请各自来的弯身选了张石凳坐下,笑吟吟的回望她道,“是太后娘娘说要送我出宫的,公主你让我消失轻而易举,可若是回头武安侯府找太后要人,却不知道太后娘娘会不会袖手旁观?”

    在这宫里,人人都知道姜太后不好惹。

    凡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万一她要追究下来——

    想要捕捉痕迹的撇清关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倒是打算的清楚!”昌珉公主胸口里压着一口气,“既然太后遣你出宫,你还在这里滞留,你就不怕太后怪罪?还是以为你易家人真有什么了不起,能得太后另眼相看?今天她能出面为易明真撑面子是真,但你坏了宫里的规矩,还想着从她那里讨人情吗?”

    “我也是一番好意,公主总不会恩将仇报反咬我一口吧?”明乐不以为然的垂眸一笑,重新再抬起眼的时候,却于瞬间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的今天这事儿蹊跷,刚好又在事发现场听了几句奇怪的话,所以特意提醒公主一句,京兆府那里,您真应该亲自过去看看。”

    “那里皇兄已经交给平阳侯审讯了,你想挑拨离间?”昌珉公主却不上当。

    “谁说的,我明明就是想要借刀杀人。”明乐耸耸肩,语气半真半假。

    昌珉公主一愣,狐疑的看着她,一时竟然无从插嘴。

    “和易明真她三番两次找你目的一样,我会找你,就只是以牙还牙!”明乐重复,语调从容而稳健,“今天这件事发生的很蹊跷,知道公主会去我们府上的人本就不多,可偏偏刺客在时间上拿捏的那么好,还正赶上在我们侯府附近出事?”

    这件事上,最大的疑点,就是自己的行踪怎么会暴露出去给人知道的。

    可易明真明明还指望着自己帮忙,万没有害她的理由!

    昌珉公主心里越想越疑惑,便有些蠢蠢欲动,脸上表情却是不屑,“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你跟我之间,不过就是公主看我不顺眼罢了,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明乐道,“反正这件事公主你是得要一个真相兼清楚明白的,去与不去,但凭你自己拿主意。宫里我不能久留,先行一步。”

    说完,又再深深的看了昌珉公主一眼,明乐径自起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彭修走了已经有一会儿,她并不敢留的时间太长,脚下步子绊的飞快朝宫门方向走去。

    彼时老夫人还在马车上等她,见她出来才才松一口气,吩咐人打马回府。

    天色已晚,明乐刚把老夫人送回寒梅馆,兰香居那边萧氏母女就得了消息赶来。

    横竖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明乐就没有多留,直接告辞出来去了明爵那里。

    “怎么才回来?”明爵一天没有出门,彼时已经等的有些心焦,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让进门去。

    “彭修从孝宗那里拿了特许去提审刺客,我就顺便多留了一会儿,劝昌珉公主过去京兆府看看。”明乐安抚性的拍拍他的手背,径自走到桌旁拿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孝宗有意许了昌珉公主给彭修,但是因为太后出面,硬是把易明真的正妻之位留了下来。”

    “嗯?”这一点,易明爵也颇感意外,“昌珉公主答应了?”

    “答应了,但以她的为人,肯定也是两面三刀的背后容不下。”明乐冷冷一笑,垂眸喝了口水,“既然是迟早的事,所以我才建议她去听听那那两个刺客的供词。”

    “快刀斩乱麻,这样也好!”易明爵略一忖度便是坚定点头,“只不过为了不做的太过刻意了,我们之前安排给那唐明的说辞,想要直接把易明真拖下水也不很容易。”

    “但让昌珉公主恨上她却是足够了。”明乐莞尔,把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眉目之间不知不觉染上一片凝重之色道,“还有一件事也有些出乎意料。”

    易明爵见她如此,心一悬,也就几分警觉起来:“怎么?”

    “彭修对易明真似乎颇有袒护之意。”明乐抿抿唇,唯有这件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我原以为他受了萧氏母女这么多年的压制,如今一朝翻身,必定恨不能将那双母女踩到脚下去。可是今天,孝宗让她休妻另娶昌珉公主的时候,他却断然拒绝了,名言不肯休妻。”

    “可能是你多心了。”易明爵想想,却觉得这事儿也不可信,“保不准就又是欲拒还迎的把戏,他这人,又不是做不出来。”

    “我也有这么想过,可是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语气,又不像只是做戏的模样。”明乐一筹莫展的摇头,失神片刻便马上收摄心神,露出一个笑容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横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往后看看再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有话明天再说。”

    “嗯,今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明爵替她理了理披风的领口。

    明乐就势拍了下他的手背,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出了竹意轩的大门,明乐却没有直接回菊华苑,而是对长安道,“送我出去一趟,我要马上去见殷王一面。”

    “现在么?”长安诧异的脱口道,说完又马上察觉自己失言,急忙垂下头去。

    早前明爵和宋灏合模算计宋泽的那一次他也在场,当时宋灏答应的明白,以后不会再和明乐有私底下的交往。

    可是如今明乐要主动登门找他,这就又另当别论了。

    “就现在!”好在明乐正在想事情,一时竟也没有察觉他的情绪不对,只就片刻不停的往花园西边人迹罕至的方向走,“有一件事,我必须马上向他确认清楚。”

    长安不敢违背她的命令,亦步亦趋的跟着。

    明乐走了两步,心里却是恼恨,如果之前带着长安进宫就好了,以长安的眼力,一定能一眼看出常嬷嬷的底细来。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是空口白话。

    所以,事不宜迟,她必须马上见到宋灏,把一切都问个清楚明白。

    即使很清楚,很有可能从自己在宫里的时候起就被人从后盯上了。

    这边明乐和长安悄悄出府去见宋灏的同时,彭修出宫之后已经直奔京兆府,提审捉住的两名刺客。

    “陛下已经让人快马加鞭传了旨意过来,人犯我已经压在地牢了,侯爷您看,是您直接在我这里审,还是我让人给您把犯人提出来,您带走?”顾大人叫了老头,带着彭修一边下了地牢一边问道。

    “还是在这里吧,正好借顾大人的刑讯室用上一用。”彭修道,跟着他不徐不缓的款步往里走。

    京兆府每年所要受理的京中大小案件无数,普通偷鸡摸狗案件的犯人,关普通的牢房也就行了,所谓地牢,是专门用以关押杀人重犯的地方。

    刺杀公主,属于大逆不道。

    所以那两名刺客所受的待遇更甚,被关押在最里面,单独用坚固的长石条垒砌来的一个单间里。

    那牢房以中间的过道分开,分左右两边,两名犯人,一人一间。

    牢头带着两人进去,顾大人抬手挥退他,“你先出去吧。”

    “是,大人!”牢头陪着笑,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

    顾大人又对彭修都,“侯爷,这里还需要本官陪审吗?”

    “顾大人公务繁忙,就不劳您继续费神了。”彭修道,抬手说了个谦逊礼让的手势,“大人先请。”

    “也好,前面我刚好还有个案子要开堂审理,就先行一步了。”这种烫手的山芋,他自然的巴不得早点完全甩出去。

    说了几句客套话,顾大人就先行一步告辞出去。

    有亲随搬了椅子进来,彭修撩起袍角在中间的过道上稳稳的坐了。

    左边牢房里垂头丧气坐着那个先抓到的小贼唐明,右边牢房里,则是在那座废宅里带回来的鞭笞昌珉公主的凶徒。

    那人像是并不介意这牢房里的环境,披头散发,一直在不住的来回踱步,时而仰头看天,事儿低头去瞅自己的脚尖,有时哭有时笑,浑然不因为有人突然闯入而觉出丝毫的不自在。

    彭修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两眼,随即眉尾一挑,瞟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侯爷,属下已经查清楚了,这人名叫钱文山,曾经是在外城守卫御林军的编制里头的。”旁边跟着的亲卫陈立马上凑上来解释,“他有个妹妹,叫文樱,原是昌珉公主宫里一个二等宫女,据说人生的俊俏,又十分的识礼懂事。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入了梁王宋涵的眼,昌珉公主为了讨好自己的二哥,就打算连夜把人绑了送过去梁王府。但众所周知,那梁王妃的悍戾之名在外,他府上姬妾没有几个能活的长久的。文樱惧怕梁王妃,就去找公主求情,公主自然是不肯的。却不想,那个丫头倒也硬气,当众一头撞在了门柱上。”

    “是么?倒是个贞烈女子。”彭修轻轻的唔了一声。

    陈立见他无意打断,又再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她晦气,那一撞竟然也没能死成,却是彻底激怒了公主。公主盛怒之下,就把她赐给了宫里的几个阉人做玩物,您是知道的,落到那种境地的人,对女人这回事多少都会扭曲。那丫头本来就奄奄一息,生生的就被折磨死了,而且据说——死相非常的凄惨。”

    “这钱文山和她妹子相依为命,没有其他的亲人,一直对这个妹子如珍如宝的护着,像是从那以后,就得了失心疯,差事也没法干了。”陈立继续说道,“今天这事儿,若说是他携恨报复,似乎也是说的过去的。”

    怪不得,他劫持了昌珉公主之后,一不求财,而不脱身,更不急着杀人泄愤,反而扒光了她的衣服,先对她动了私刑。

    这么一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彭修闻言,却是不置可否,只就惯常的保持沉默。

    那亲随等了等,没等到他的进一步吩咐不禁奇怪。

    彭修沉默片刻,突然略一偏头对身后侍立的丁六道,“准备刑具,动刑!”

    “是,侯爷!”丁六领命,带了几个人出去跟老头借刑具。

    陈立看着牢里钱文山疯疯癫癫的样子却不是太看好的样子道,“这人的脑子不太正常,就算是动刑,怕也审不出什么来的。”

    “脑子不正常?”彭修靠在椅背里,神情懒散的仰头看着屋顶,“脑子不正常,他还能策划并且带人执行刺杀掳劫公主的任务?这么说来,这人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钱文山和昌珉公主之间不共戴天,作案动机这一点的确是无懈可击。

    如果只为找一个待罪羊息事宁人,有他足够。

    可他彭修要的,和孝宗还有昌珉公主都不一样。

    就算钱文山是整个事件的主谋,那么当时他带过去的其他人呢?

    没有理由,他一个人落网之后,其他人全部人间蒸发渺无音信了不是!

    而且,不过一个御林军出身的侍卫罢了,彭修也不信这人能有那般运筹幄的能力。

    陈立和陈成都是彭修的左右手,常年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看事情的眼光也有独到之处,当然也不会完全看不透其中疑点。

    彭修下了命令,陈立也不坚持,只是突然想起来陈成的事就很有几分担忧道,“侯爷,陈成已经带着您的令牌去了军中等您,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公主那里,怕是迟早还会对他下手的。”

    不管是孝宗还是昌珉公主,为了颜面,肯定会将此事的知情人尽可能大规模的杀人灭口的。

    就是为了防他们这一手,所以一经事发,彭修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支走了陈成。

    “我的人,还由不得他们想杀就杀!”彭修冷冷说道,神色间竟然难得多了几分不耐。

    他这一生,最恨被人操控,也最恨有人能凌驾于他之上。

    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算计他,虽然他将计就计拿下了昌珉公主这块垫脚石,但是回味整个事情的始末,终究逃不过他身为局中人的事实。

    所以,对昌珉公主他心里也不很十分痛快。

    丁六等人很快去搬了刑具过来,横竖七八扔了一地。

    “侯爷,都搬来了。”丁六道。

    “嗯!”彭修收拾了散乱的思绪,略略坐直了身子,他的目光先是在钱文山身上转了转。

    陈立正准备叫人开门去提人,冷不防却见他手指一抬,指向左侧牢门里头那缩在角落里的唐明道,“先提他!”

    审一个疯子,未必能有什么结果,但这个正常人,起码是应该知道些什么的。

    唐明一惊一吓,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陈立一愣,随即不由分说的一招手,“拖出来!”

    有人上前开门,两名侍卫入内把人架出来,抓过一把血迹斑斑的陈旧铁链就要把他往刑具上绑。

    “为什么要提我?我知道的都说了,侯爷,侯爷饶命,别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唐明挣扎着大声嚎叫。

    可他势单力薄,哪里争得过这一室虎视眈眈的侍卫?

    不过片刻,已经被结结实实的绑在了架子上。

    彭修抄手坐在椅子上,斜睨他,“你确定你没有别的需要继续交代?比如说——昨天在我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压根就不信会是他府上的哪个下人婆子放走了这唐明,只扒着这一点漏洞,就足够他怀疑这小贼唐明的所有供词。

    只是能在他的虫蛊之下还撒下弥天大谎的——

    真有这样可能吗?

    他却不知道,昨天在长安找到这唐明,并要借他的手来布局的时候就先给他服了一种可以适当麻醉感觉的药物,包托毒虫噬咬的痛楚在他身上,都打了三分的折扣。

    但也因为感觉没有完全麻木掉,所以也不至于让老道的彭修看出破绽来。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侯爷,侯爷您要相信我啊!”唐明惊恐的大叫,当真是悔不当初,暗恨自己当时不该见钱眼开去跟陆姨娘掺和进这这些达官贵人的恩院里来。

    这回好了,滚雪球似的难以脱身,算是被武安侯府的那个丫头讹上了。

    诚然他此时还不背叛明乐,并不是因为什么江湖道义,而是从昨天长安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从平阳侯柴房里提出来的时候,心里就隐隐的知道——

    他要是敢反咬一口,一定不得好死。

    再者说了,在彭修跟前已经吃了这么些苦头,此时再要倒戈,也实在是不划算的。

    “昨天——”唐明惊恐的大叫,为免受皮肉之苦,急忙就重新招认,“昨儿个我就是拿了人家的钱去你府上探消息的,刚巧听见夫人和她身边婆子说是今天上午公主会从宫里去武安侯府参加什么赏花宴。我听了消息,本来是预备走的,不曾想就惊动了她们,没办法我只能顺手牵羊拿了夫人的首饰冒充贼子的。”

    “给银子收买的就是他?”陈立指着对面牢房里的钱文山道。

    “是!”唐明被那些刑具吓得腿软,涕泪横流,“至于后来误杀了府上的那位姨娘,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情急失手——”

    彭修玩味着他的供词,始终不予论断。

    “那——”陈立抓着鞭子上前一步,刚要继续逼问,外面突然如旋风般冲进来一个人,一把抢了他手里握着的鞭子,完全不由他反应,就先给了那唐明一鞭。

    “公——公主?”陈立等人一惊,反应过来,急忙跪地请安。

    昌珉公主会突然跑过来也完全出乎彭修的意料之外,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随即起身行礼,“见过公主!”

    “免了!”昌珉公主一扭头,满面的肃杀之气。

    就在这个瞬间,旁边牢房里,一直浑浑噩噩在不住转圈的钱文山突然扒着牢门扑过来,嘶声的咆哮道,“贱人,你这个贱人,你还我妹妹命来!”

    他两手扒着牢门,发了狂的野兽一般,铁质的整片栏杆都被他晃的隐隐有些弯曲变形。

    想着这人对她做的事,昌珉公主更是怒不可遏,手里握着鞭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朝他脸上招呼。

    那钱文山似乎是真的疯了,不闪不躲,就死死的扒在栏杆上任他抽打。

    牢房里行刑用的鞭子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抽在人身上,造成的创伤尤为厉害。

    昌珉公主也顾不得牵动身上伤口的痛楚,发了狠的隔着牢门连着狠抽了好几下。

    钱文山的露在外面的手和脸上,崩裂出来的伤口血肉模糊,皮肉翻卷。

    昌珉公主也被溅了一脸的血腥沫子,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在场的侍卫们面面相觑。

    陈立悄声上前,凑近彭修身边道,“侯爷,要不要拦下公主!”

    “由她去!”彭修淡漠摇头。

    整个人,交给他审,也不过如此。

    而现在,正赶上他和昌珉公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时候,想必有什么要紧的话,昌珉公主在场的时候他会更容易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相反,如果面对昌珉公主他都无话可说的话,自己也着实没有必要再审下去。

    所以彭修一声不吭,就站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看着。

    那钱文山挨了打却仍是扶着栏杆撕心裂肺的吼叫,谩骂,从头到尾除了“贱人”“该死”之类的话,就是嘿嘿狂笑,当真和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无异。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彭修,其他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阳光畏惧的盯着同样像是发了疯的昌珉公主。

    昌珉公主连着抽了几时鞭子,最后实在打的累了,才一甩鞭子,颓然的垂下手去。

    “公主,您还好吧?”张嬷嬷这时候才敢上前去扶她。

    自己身上本来就带着五六条很重的鞭伤,刚才盛怒之下还不觉得,这会儿冷静下来,昌珉公主更是冷汗直流,身子都有些瑟瑟的抖起来。

    她的嘴唇苍白,狠狠的瞪着牢门后头的钱文山,一个字一个字极其缓慢的从牙缝里挤出来,“把他给我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这牢里都是彭修的人。

    侍卫们闻言的第一反应都是转头去看彭修。

    “此人罪大恶极,就照公主的吩咐做吧。”彭修淡漠的一挥手。

    “是,公主!”陈立这才敢应声。

    彭修吸一口气,走到昌珉公主面前,开始与她寒暄,“这么晚了,公主怎么过来了?”

    “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昌珉公主道,因为身上伤口撕裂,她整个人精神不济,眉头死皱着,几乎就要昏倒在张嬷嬷怀里,一边恳求的对彭修道,“侯爷,这两个人不要用再审了,横竖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并处死了事吧!”

    她没有彭修看的深远,暂时也忘了去想那些拦路行刺的刺客都去了哪里,就只想着息事宁人,赶紧把这件事所有的知情人都一并灭口。

    眼见着这钱文山也没了继续刑讯的价值,这个顺水人情彭修送的几乎是顺理成章。

    “好,既然公主有言在先,依你就是。”彭修道,答的分外痛快,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道,“这牢里不干净,公主不舒服,就不要在这里久留了,我送你出去。”

    “好!”昌珉公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张嬷嬷扶着她的身子要往外走。

    她慢慢挪了一步,只觉得方才这一番动作之下,身上的伤口每一处都刺痛难耐。

    再看面前自己风度偏偏的未来驸马,她心思一动,就“呀”的一声,脚底一个踉跄。

    彭修哪能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唇角一勾的同时,抬臂一揽将她拦腰抱起,往外走去。

    昌珉公主低呼一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羞赧的把脸埋在他胸前。

    晦暗的阴影之下,却是一片锐利如雪光般凛冽的刀锋——

    她的行踪,原来还是易明真泄露出去,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女人,就是害她的罪魁祸首!

    ------题外话------

    还是明天捉虫

    !

    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09章借刀杀人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10章 你是我的人

    月上无风。

    夜色中,两骑快马从武安侯府的方向驶出,势如奔雷,飞快涌入夜色之中。

    “小姐,后面有人跟着。”马背上,长安错后半个马身紧紧护卫在明乐身后,警觉的注意这四周的动静。

    “有多少人?”明乐目不斜视,稍稍侧目看了他一眼。

    “最多不超过三人。”长安道,顿了一下又试着道,“要不要属下去引开他们?”

    话虽是这样说,这个时候他却也是不放心留明乐一个人在街上的。

    “不用了,随他们去。”明乐道,心里却在暗暗思忖着这些人的来历——

    却不知道是自己出宫之后就被盯上的,还是彭修后来安排的人。

    “至少在轻功上,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被他们穷追不舍的跟上,万一殷王殿下那里的事情暴露——”长安担忧道。

    “就是要他们知道。”明乐冷笑,连着狠抽了好几下马股,飞快奔驰于夜色之内。

    长安不解,想了想却也没有多问。

    主仆俩,快马加鞭,一路往殷王府方向疾驰而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在荆王府的后巷外面下马。

    “小姐在这里稍后片刻,我去叫门。”长安收了缰绳,找了处隐蔽的大树下头把马拴好。

    “不用了,你跟我一起去。”明了摆摆手,说着已经径自举步进了巷子。

    长安不好违背她的意思,急忙定了定神快步跟上,抢先一步去敲门。

    开门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人,朦胧着一双睡眼,十分不耐烦,“你们找谁?”

    长安不语,往旁边让了让。

    明乐上前一步走上台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银锭子递过去,“麻烦老汉通传一声,我有事求见府上周管家。”

    宋灏那样的身份,说是见他,保不准离开就要撞一鼻子灰。

    反而周管家,不大不小是个人物,说出来又不会太惹眼。

    那老汉被手里银锭子晃的瞬时完全清醒过来,眼睛一亮,同时却也起了很深的戒备之意,上下打量着明乐道,“敢问这位小姐贵姓?”

    “老汉尽管替我通传一声就是,见与不见,都凭周管家做主。”明乐笑道,语气平和而大度。

    那老汉掂量着手里银子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那好,请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着砰的一声合上大门。

    吃了闭门羹,明乐也不介意,微微一笑侧身从台阶上退下来。

    长安伸手过去扶了她一把。

    明乐颔首微笑,凤目斜飞,看似不经意的目光微微一瞥,低声道,“他们跟过来了?”

    “是!”长安回道,也是不动声色,把她扶着往门檐旁边挪了挪,“人没进巷子,应该没有恶意,不过咱们的行踪肯定是暴露了。”

    “没关系!”明乐莞尔,不甚在意的露出一个笑容,继而沉默下去,不再多置一词。

    那看门老汉去了半刻,不多时就听见门内重新传来脚步身。

    “来了,是两个人!”长安心神一凛,急忙戒备着握紧手中长剑。

    片刻之后,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明乐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却意外发现里面探头出来的竟是宋灏的贴身侍卫赵荣。

    “赵侍卫?”明乐微微诧异,愕然张了张嘴。

    “见过姑娘!”赵荣恭敬的拱手一礼,二话不说把门拉开,让了路出来,“姑娘请进。”

    “嗯!”既然是赵荣亲自过来,就还省了从周管家处通传一遍的麻烦,明乐也不矫情,略一点头就带着长安跨进门去。

    赵荣并没有马上关门,而是谨慎的探头要往外看。

    “有两条尾巴,一路跟我们到这。”长安抬手拦了他一下,如实相告,“小姐没让动他们。”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赵荣忍不住心头一紧。

    不过他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和长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关了门,引着明乐往里院子走,“姑娘快请吧!”

    守门的老头看着赵荣的热络劲儿,心里疑窦丛生却不多事,一边暗暗揣测着明乐的身份,一边摇着头转身进了门房。

    赵荣引着明乐主仆快步穿过花园往宋灏住的院子走去。

    “怎么是你过来了?你家主子知道我今晚会过来?”明乐一边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四周景色一边问道。

    “是,王爷听闻姑娘下午随易老夫人入宫了,入夜就安排下来,让属下注意着门房的动静了。”赵荣回道,脚下不停,急匆匆的往前走。

    这样说来,宋灏应该也是料到刺客她被人盯上了,所以才按兵不动,没有主动去侯府找她了?

    明乐心里默默权衡,又把之前心里的猜测多定了三分下来。

    赵荣取了捷径,引着明乐主仆一路前行去了宋灏的住处。

    明乐在院子外头驻足,仰头瞧了眼拱门上方“柳月轩”三个大字。

    赵荣回头看着她脸上狐疑之色,心中了然,便是主动解释道,“上次的事情之后,王爷就从原来的院子搬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不过就是因为纪红纱用了他的屋子罢了,这男人——

    还真是别扭!

    明乐玩味一笑,遂也不再追问什么,“走吧!”

    “王爷就在书房,之前关照过了不必通禀,姑娘进去即可。”赵荣道,侧身把她往院子让。

    “那好吧,麻烦赵侍卫了。”明乐略一颔首。

    “属下的分内事,姑娘客气了。”赵荣推诿,紧跟着拱手一礼道,“院子今晚是赵毅当差,姑娘有事唤他就行,属下还有点别的事情,先行告退。”

    “好,我知道了!”明乐点头。

    赵荣遂是不再多言,急匆匆的转身离开——

    想必,是去确认跟踪她的那些人的身份了。

    明乐并不过问,收回目光,对长安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我去去就来。”

    “是,小姐。”长安垂首应下。

    明乐提了一角裙摆快步进了院子。

    刚进门,就刚好赶上赵毅从宋灏的书房里躬身退出来。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赵毅回头见到是她,就顺理成章的让到一边,“王爷候您多时了,姑娘请进。”

    “嗯!”明乐笑笑,款步跨进门去。

    宋灏的书房布置十分简单,外间一张大的书案,挨着墙角几个巨大的书架,满满当当摆着许多的书籍。

    然后再就是一些精致的花架,摆着长青的灌木,盆景。

    一眼看去,这整间屋子,简陋古朴之下又显得葱郁而清新。

    完全不合适宋灏这人的性格。

    明乐心里暗笑一声,随手带上门。

    案后宋灏正埋头于桌前看执笔疾书在写着什么,听闻动静,稍稍抬眸看了一眼。

    见到是明乐,他也没有多少意外,手里握着笔随意一指旁边一张檀木镂空雕刻而成的屏风道,“里面有桌椅,你先进去坐会儿。”

    说完也不等明乐答应就又兀自低头继续做他自己的事情。

    明乐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略略侧目瞟了一眼,确认他应当是在回复南疆过来的战报那一类的东西。

    他处理公务的样子十分专心,一张犹若冰玉雕刻而成的俊美脸庞看上去就更像是一尊完全不然尘世喧嚣的雕塑,精美绝伦,跟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容亵渎。

    这个男人,当狠的时候狠,偏生生了这么张颠倒众生的面孔来迷惑世人——

    当真是暴殄天物!

    明乐心中感喟,面上却是不显,径自绕开那扇屏风进了里面的内室。

    内室的布置和外间的书房属于同一种风格,十分的简单。

    当中一套圆桌木椅,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黄花梨木雕花的大床,和房里幔帐同色的米黄色床帐用银钩挂于床头,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

    正对面的窗子半开,夜风灌进来,抚着窗前两株大叶灌木的枝桠,晚风送进来的气息,就隐隐带了几分青草的香气。

    如果忽略了外室那个浑身都透着危险气息的男人,置身于这么一片天地之间,倒是不让人讨厌。

    明乐绕开桌子走到窗前,抬手细细的抚摸那植物宽厚肥嫩的叶片,心里隐约回忆着——

    上一次,他在宋灏之前用过的那间卧房里,见到的似乎也是这一类色调的纱幔等物。

    正在失神,身后突然传来杯盏的磕碰声。

    明乐急忙收摄心神。

    转身,却发现宋灏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正坐在圆桌旁边取了杯子斟茶。

    “白天的事情,失手了?”宋灏道,头也不抬,唇角勾勒出来的一丝笑容,没有惯常的冰冷,却怎么看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也不算,虽说不尽如人意,但至少也不算完全的无功而返。”明乐抿抿唇,随手播弄了那盆景两下,然后抬头一边慢条斯理的打量着这间屋子,一边道,“今天随祖母一起进宫去见了太后,我才发现,殿下您和太后在喜好上原来如此相似,太后宫里的帐子,也都是这般颜色的。”

    因为宋灏常年领兵在外,所以他和姜太后的关系并不十分热络,难得亲近,这一点不算什么秘密。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以前明乐也未曾多想。

    可是这段时间里,她却开始没来由的忖度起这件事来。

    那一次在万寿宫的佛堂,宋灏特意避开姜太后不见,当时不觉得怎样,现在想来——

    他却很有可能是有意为之。

    明乐承认她是刻意提起姜太后来试探宋灏的,但是宋灏的表情却很平静,波澜不惊的端起杯子饮了口茶。

    那表情,完全像是在听关于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明乐的眉心不觉皱了皱,提了裙子挪回桌旁在他对面坐下。

    宋灏这才抬眸,认认真真的看她。

    “怎么?又在我面前玩这种试探人的把戏?”他笑,优美的唇线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不深不浅,刚刚好,又是那种邪肆而冷魅的味道。

    说是蛊惑人,更多的——

    还是冰冷的胁迫。

    明乐心里无奈,在这人面前,她想要完完全全的占据上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会?我怎么敢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明乐抬手从他手边提过茶壶倒水,一边正色道,“只不过昨天在殿下你在马车上和我说的话,我觉得似乎已经应验了,为了防止死的不明不白,不得已,今天我过来,就是想要个殿下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的。”

    “哦!”宋灏淡淡的应了声,又若无其事的垂眸呷了口茶。

    明乐倒了茶却不喝,捧在手里,目不转睛盯着他露在她面前长长的两排羽睫道,“你昨天说会有事情要连累我,指的应该就是太后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今天我从宫里出来之后那些尾随我的人,应该就是太后娘娘的眼线了,对不对?”

    宋灏莞尔,埋头看着手里杯盏却是不答反问,“明知道有人跟踪,你还有恃无恐的过来?存心要托我下水?”

    果然是姜太后!

    “也不尽然!”明乐笑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现在我需要殿下回答我,太后她——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宋灏抿抿唇。

    明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难以启齿还是觉得荒唐,半天之后他才是冷不防自嘲的舒一口气笑了出来道,“其实也没什么,因为一个误会。”

    “什么误会?”明乐目色一沉,脱口追问。

    “因为——”宋灏隔着桌子正视她的面孔,墨黑如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亮的笑意。

    他这样一拖再拖,明乐已经明显的不耐烦,眉心皱起了好大一个疙瘩。

    宋灏隔着桌子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虽然明乐心里笃定,他对自己不可能存有旖思,却还是被他看出了几分不自在,略略往旁边别过眼去。

    宋灏见她恼了,这才有所收敛,神色突然一黯,慢慢说道,“她以为,你是我的人!”

    明乐怔愣片刻,因为这暧昧不明的几个字,脸颊竟然不觉爬上一层红晕来。

    姜太后以为,她是宋灏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自己和宋灏之间的往来?还是知道在纪红纱和萧澄的事上,两人私底下合力做的小动作?

    等等!

    姜太后是宋灏的亲生母亲,即使知道她和宋灏之间有过合作——

    哪怕是爱屋及乌,也万没有理由来为难自己的。

    “这是什么意思?”明乐冷脸,几乎是全神戒备的望着桌子对面的宋灏,“是因为萧澄的事惹恼了她?”

    “不是!”宋灏微垂了眼眸,唇角一点笑容恰到好处,让人拿捏不住真实的情绪,“因为之前我做的一些事情让她产生了错觉,她以为——”

    宋灏说着,突然一顿,片刻之后再抬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明乐心神一凛,下意识的酒香回避。

    然则还是晚了一步,紧跟着就听见宋灏似笑非笑的声音飘了过来,“若果你做了殷王妃,那么她握住你,手里就相当于有了掣肘我的筹码了!”

    明乐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凝固,脑子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远以为宋灏所谓“你是我的人”是有另一层更深的含义的,却不曾想,他真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

    简直荒唐!

    “呵——”明乐左右看了看,她觉得好笑,想着就真的忍不住笑出声音。

    然则自己兀自笑了两声之后又更觉得滑稽,胸口隐隐的有些堵得慌。

    宋灏也是难得见她这样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他本来也正因为这事儿心生郁结,却不想,见她这幅表情,自己胸中的郁结之气却是一扫而空。

    “这段时间,老大一直不断的在找借口意图拖延我返回南疆的行程,并且不断在我军中动作,意图趁机找人取代我,进而收回南疆守军的兵权。”宋灏说道,“但是南疆那里蛮夷作乱,一直都不安定,现在纪浩渊的人马一经离开,他再要强留我在京城,理由就未免显得牵强了——”

    “所以呢?”明乐忍不住出言打断他的话,“因为你和我之间有过交往,所以他们突发奇想,异想天开的想要用我来牵制你的举动?或者拖延你返回南疆的行期?”

    “南疆人最近频频生事,保不住马上就要有大的动作,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再把我拖在盛京的。最迟也就半个月吧,我便要离京。”宋灏摇头,低头把玩着手里杯子勾了勾唇角,“如果你真的是我心里属意的王妃人选,那么就只需要双方定下婚约,然后他们便可借口你尚未及笄,将你强留在盛京。”

    宋灏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明乐心里已经了然。

    如果她是宋灏的软肋的话,那么孝宗拿捏住她在手里,宋灏就怎么都不能逃出掌控之外了。

    只可惜这些人的这个算盘却是白打了。

    宋灏这人,到底有没有软肋,她不好说,但再怎么说也不能是她!

    “那你准备怎么办?将计就计?”明乐心里冷笑,漠然面对宋灏。

    这人阴损的很,孝宗的这个如意算盘明摆着是要打空,对他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可一旦自己被卷入局中——

    那才当真是我无妄之灾!

    “就算我想要将计就计,也先得要保证你会听话不是?”宋灏在她虎视眈眈的目光逼迫之下,忍不住轻声一笑,“我本来是想等你自己府里的事处理好了再跟你说这事儿的,只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今天你竟然误打误撞的先进了宫去。既然已经被盯上了,索性就说个明白吧,我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她的意思?这种单方面吃亏受累的事,当然是不肯做的。

    可是跟孝宗那人,又有什么道理可讲?

    “殿下,您该不是故意让人误会,要拿我做挡箭牌的吧?”明乐胸中郁结,再看宋灏的时候从神情到语气就都透着犀利。

    “我要选也会选一枚听话的棋子,把你推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宋灏冷嗤一声,却也不会她的怀疑而生气。

    明乐心里千头万绪——

    姜太后和孝宗那些人,怎么都不是她能直觉应付的。

    这件事,当真是相当的棘手。

    “那你有什么打算?”束手无策之下,明乐只能暂时放平了心态。

    所谓闺誉声名什么的,她统统不在乎,但是被卷进皇室争斗的旋舞核心里,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一件事。

    “办法是有一个,但你肯定不同意。”宋灏道。

    “什么办法?”明乐蹙眉,心里却已经凉了半截——

    宋灏说行不通的,必定就真是行不通。

    “先发制人!”宋灏道,“趁着现在,他们还没有采取动作之前,由我出面先把事情挑明,然后,你随我一起去南疆!”

    “去南疆?”

    “对,去南疆!”宋灏重复,神色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我知道你在这里还有心愿未了,可我最多可以承诺你一个三年之期,最迟三年,我送你回到这里,给你权势滔天,来完成你未了的心愿。”

    三年?她已经等了一个三年,难道还要再等三年吗?

    而且如果她走了,明爵又该怎么办?

    明乐紧绷着唇角一语不发。

    宋灏看她这副表情,便是露出了然的神色,略略吐出一口气道,“这件事我也始料未及,但在目前为止,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想了。”

    明乐不置可否,捧着手里茶碗长久的沉默。

    半晌之后,她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抬头看向宋灏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今天你给我一个明白吧。”

    “嗯?”宋灏微微诧异,眉峰一挑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太后娘娘!”明乐直白的开口,目光灼灼逼视他的脸孔,“你跟太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亲母子,为什么我看在眼里的却是你们母子形同陌路?别跟我说帝王之家本该如此,如果她只是和你关系疏离并不亲厚,现在也断轮不着她派人来监视我。你说孝宗在算计你手里的兵权,那么太后呢?她正在算计的又是什么?”

    宋灏是先帝唯一的嫡子,按理说他才应该是皇朝储君的不二人选。

    但奈何姜太后怀她的时候先帝年事已高,并且早就立了皇长子也就是现在的孝宗为太子。

    宋灏五岁那年,先帝驾崩。

    当时朝中曾经因为大位的归属而起了内乱,有一部分臣子极力拥护拥有嫡系血统的宋灏,并且趁着宋灏年幼无知劫持了他,想要强行将他推上帝位,进而引发了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内乱。

    据说当时是姜太后站出来,力挽狂澜,以国母之威震慑朝臣辅佐了孝宗继承大统,从而平定了这一场内乱。

    也正是因为这样,孝宗才对这位不是她生母是太后感激不尽,礼让尊敬,从而奠定了今时今日姜太后在后宫之中的地位。

    而在那一场内乱之后,仅有五岁的宋灏就被送离京城,跟着她外公在南疆军中历练。

    一去十数年,就算是逢年过节他都极少回京。

    金尊玉贵的皇子,一个年仅五岁养尊处优的孩子,被迫背井离乡去到瘴气横生的荒蛮之地,可想而知,宋灏他能平安成长到了今天是何其不易。

    只是在当初送他走的时候,孝宗等人谁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还有机会长成,并且凭一己之力在军中立威,承继他外公骠骑大将军之职,成为手握重兵,人人敬畏的一朝亲王。

    大约还是忌惮着当年的那件事,所以孝宗对他一直都有忌讳,这一点无可厚非。

    但是时隔多年——

    为什么姜太后还会那么坚定不移的站在孝宗的立场,帮着他打压自己的儿子?

    要知道,以孝宗的为人,若不是宋灏手里有南疆的军权让他有所顾忌——

    对于这个眼中钉的弟弟,他怕是一日也容不下的。

    虎毒不食子!

    姜太后这般,却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横竖她也不是站在我这一方的也就是了。”宋灏避重就轻的勾了勾唇角,从桌旁起身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明乐身边,居高临下,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看着她。

    明乐唇角扬起一丝笑容,仰着头不避不让的回望他,“那王爷的心到底是有多大?能逼的太后娘娘不顾骨肉亲情,与你倒戈相向?”

    “这个不重要。”宋灏一笑,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以指尖勾起她的下巴直直的望进她璀璨如星的眼眸当中,“要不要试一试,和我走一样的路?与其在别人的打压下求得一线生机,何不进一步,站到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去俯视他们?”

    那是这天底下唯一最为迫近自由的位置!

    为了摆脱眼下的束缚,那是最好的出路。

    两个人,四目相对,那是第一次,明乐觉得她是真实的望进了那个男人的心里去了,看到了那里浩瀚无边,波澜壮阔的风景。

    她的暗暗的心惊,惊悸之余,心里又似是有一种难言的悸动。

    原来,这个人才是宋灏!

    那冷傲狂狷的男子,掩盖于这副冰雪皮囊之下,如此决绝而坚定的一颗心!

    “不!”最初的悸动过后,明乐淡然隔开他的手臂,神情冰冷的拒绝。

    她起身,错开他身边决绝而坚定的往外走。

    宋灏站在原地未动,手指还保留着那个姿势留在空气里,指尖上似乎还存留着那种滑腻而馨香的触感。

    明乐一步一步的往外走,走到门口,开门之前突然又突然顿住,声音淡漠的传来,“我不能和你走一样的路,我要的一切,都不许要别人来施舍,或许有一天,我会站在与你对等的位置平行的看你,但是,你跟我的路,终究是不同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推门走了出去。

    平阳侯府。

    彭修一夜未眠,从京兆府大牢里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靠在案后宽大的座椅上闭目养神。

    黎明时分,院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彭修眉心一跳,猛地睁开眼。

    天色朦胧,有些氤氲不明。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陈立的敲门声,“侯爷,您在里面吗?”

    “嗯!”彭修淡淡的应了声,“进来吧!”

    “侯爷!”陈立推开门,神色凝重的快步走进来。

    “怎么?”彭修见他这副表情也是微微诧异,随即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把人跟丢了?”

    因为断定了明乐背后一定有一只幕后黑手操控,所以从宫里一出来,他就从蜂探里面选出两名顶尖高手,安排去跟踪明乐,想着顺藤摸瓜,等到明乐去和人接头的时候把人揪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对牢里的唐明和钱文山两人他没多花心思。

    “不是!”陈立道,说着脸色便显得难看,他像是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犹豫片刻才沉痛的开口道,“安排在易九小姐那里的两个人,被杀了!”

    “什么?”彭修一惊,着是性格再怎么沉稳,这一刻他也难免失态,猛地绷直了身子坐好,“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不是很清楚,应该就在刚刚夜里。”陈立道,唏嘘之余一筹莫展,“因为整个晚上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丁六觉得奇怪,过去看时才发现的,两个人全死了,应该是被人偷袭狙杀,对方的身手极为利落,皆是一刀毙命。”

    那两人的身手彭修再清楚不过。

    即使是暗袭,能在一招之内结果两人的,对方的实力都不可小觑。

    “是她身边那个护卫做的?”彭修问,手指敲着桌面,心里却已经暗暗否决了这一点猜测。

    他知道长安的身手了得,却也不觉得仅凭长安一人,就能无声无息的把他精心训练出来的蜂探精英斩杀,甚至不给他们传信出来的机会。

    “有可能,不过就算是他,那他一定还有帮手。”陈立道。

    “怎么?”彭修沉吟一声,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小姐身边的那个侍卫用的是剑,但咱们损失的两个人里,只有一人受的是剑伤,另一个人身上的致命伤应该是短刀一类的武器所致。”陈立回道,试着提醒,“尸体丁六已经带回来了,侯爷要不要亲自过目?”

    “不用了。你看着处理干净吧!”彭修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又重新抬头,“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在武安侯府的后巷。”陈立道,说着眉头不觉皱的更紧,“丁六说他去时,尸体就扔在巷子里,也没人处理,这一点很反常。”

    怎么说也是盛京之内,天子脚下。

    即使是杀人灭口,也当然要毁尸灭迹的。

    否则尸体就那么堂而皇之的仍在侯府后巷,官府追查起来,肯定是要牵连到易家的。

    易明乐很照顾老夫人的心思,这事儿——

    却不像是她会做的。

    “这样看来,的确是有些说不通的,难不成是那个丫头要借此向我示威的?”彭修沉吟一声,从案后起身挪到旁边的多宝格钱轻敲了两下上面摆着的一对做工精致的青瓷花瓶。

    陈立跟过去,从旁边观察着他的脸色等他进一步的吩咐。

    彭修沉默了一阵,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玩味一笑,“两具尸体,都在同一处发现的。”

    陈立倒抽一口凉气,突然有种如梦初醒时候的惊惧紧张敢。

    “是属下疏忽了。”他上前一步,神情很有几分惶然,“他们两个都是老手,按理说,应该一个守在前门,一个守在后巷的。”

    “所以说,昨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把他们一起引到后巷去的。”彭修道,目光冷凝之下,唇角那个翘起的弧度却越发的张扬起来,一下一下慢慢敲着指下花瓶,“到底是什么事?”

    是明乐发现了他安排的人而有意为之,还是昨晚易明乐有过异常的举动才把这两人一起引到了后巷?

    如果是后者,昨夜那丫头从后巷出现过——

    又是去见那个人了?

    好好的一条线索,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彭修心里突然凭空起了几分烦躁之意。

    “侯爷,武安侯府那里,要不要重新安排人——”陈立试着开口与他商量。

    “不必了!”彭修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神色幽远的舒出一口气,“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现在他们一旦起了防备,就后更不会再给我们可乘之机,何必做这些无谓的牺牲?”

    “那——”陈立摸不准他的心思,还是犹豫,“就这么不管了吗?”

    “敌暗我明,此时形势,要硬碰硬,本来就是对我们不利。”彭修道,一甩袖重新走回案后靠在太师椅上坐下,正色道,“京兆府地牢里那两个人处理好了?”

    “是!一切都按照侯爷的吩咐做了。”陈立道,“那钱文山的尸首已经秘密送去了化人场,还有那个叫做唐明的混混的底细也查清了,土生土长的盛京人,就是个普通的混混,偷鸡摸狗的事情是做了不少,但没有有价值的线索留下来。”

    若是别人,想要找到钱文山这么个人来配合着做戏可能难如登天。

    但八方赌场之内,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之间形形色色的隐秘,昌珉公主宫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不例外。

    “找出这么两个人来,真是煞费苦心了!”彭修冷笑。

    一个失心疯什么都不知道的钱文山,一个背景复杂却一无是处的市井混混,再利用了一把昌珉公主急于息事宁人的心态把人灭口——

    好一个天衣无缝!

    陈立心里更是唏嘘不已,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面丁六就急匆匆的闯了进来,道,“侯爷,京兆府的地牢那边出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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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鸡飞狗跳

    “怎么?”彭修心神一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那个叫做唐明的混混,死了。”丁六道,一脸惭愧之色的垂下头去。

    “死了?”陈立不可置信的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怎么会?头两个时辰我跟侯爷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不是让你们仔细看着的吗?是昌珉公主去而复返了吗?”

    彭修没让人把唐明和钱文山一起处死,因为从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这个混混比钱文山更有价值。

    所以他就背着昌珉公主,悄悄把人留下了。

    却不曾想,只就这么一会儿,马上就跟着出了这样的变故。

    “他怎么死的?”相较于陈立的气急败坏,他却要平静很多。

    “不知道!”丁六有点不敢去看他的脸色,语气忐忑道,“就在刚刚,留在牢里的人过来回禀,毫无征兆的,就平白无故的断了气了。”

    “胡说八道!”陈立脱口怒骂,怎么想都觉得荒唐,回头看向彭修道,“侯爷,属下这就过去看看。”

    “你留下,安排府里的事情吧,京兆府那里,还是我自己走一趟。”彭修抬手拦下他,说话间已经快走几步出了门,对门口的丁六道,“走吧!”

    “是,侯爷!”丁六和陈立彼此交换了一下凝重的神色,然后各自错开目光。

    彭修带着丁六急匆匆的赶到京兆的牢房,彼时唐明的尸体还留在那里,等着他的指示而未敢妄动。

    “侯爷,您来了。”把手在牢里的侍卫急忙迎上来。

    “尸体呢?”丁六道,脚下不停,跟着彭修快步往里走。

    “就在牢里。”那侍卫回道,让开路来引着彭修进去,“之前王爷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就在半个时辰前,属下进来查看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死了。”

    “其间没有其他人进来过?”丁六问道。

    “没有,因为得了侯爷的吩咐,这里已经单独让人从外面围起来了,就连京兆府的衙差都不管了,我一直守在门口,没有任何人进来探视过。”那侍卫回道,一边想着就唏嘘不已。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里面的石牢。

    唐明还关在里面左侧的小单间里,彼时他整个人脊背佝偻以一个侧卧的姿势躺在石床上,如果忽略脸上铁青的脸色不提,倒像是个熟睡的姿势。

    “之前属下进来的时候还以为他是睡着了,可是连着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觉得奇怪,开门进去才发现人已经没气了。”那侍卫解释,径自拉开牢门,抬手一招从门口叫了两个侍卫进来,“去把人抬出来。”

    “是!”两个侍卫弯身钻进牢房把尸体抬出来,摆在彭修脚下的地砖上。

    丁六马上蹲下去扯开他的领口查看,那侍卫却是一筹莫展的摇头,“我们已经查验过了,全身上下,没有特殊的伤痕,而且看他的症状也不像是中毒,真是太奇怪了。”

    “你们守在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吗?”丁六不解,还是不很能相信。

    这唐明,典型贪生怕死的混混性格,若说他是畏罪自杀寻短见了也不太可能。

    “没有!”那侍卫一筹莫展的摇头。

    彭修盯着唐明安详的表情默然注视良久,一直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丁六带着几个侍卫把牢房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一遍,连带着每一块地砖和墙砖都一一的敲打查验过,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侯爷,都查看过了,应该是没有暗道,而且也没有外人进入过的痕迹,要不要找京兆府的人过来问问?”

    “不用了,这件案子既然皇上已经交给本侯处理了,就不要再麻烦顾大人了。”彭修淡淡说道,这才把目光从唐明脸上移开,微微眯起眼睛四下里打量起这间牢房来。

    整个牢房是用坚固的石条堆砌而成,地砖已经很有些年岁了,缝隙之间并没有翻新过的痕迹。

    他的眸光从两侧牢房里一一扫过,最后稍稍仰头看着正对门口高高开出来的一个正方形的小窗来。

    窗口很小,只比脑袋大不了多少,即使是年幼的孩童攀爬都不可能通过。

    “那里进不来人的。”丁六思忖着开口,一筹莫展的深深叹了口气。

    彭修不语,盯着那窗口看了一阵就收回目光,款步折回门口,来回晃动着那扇铁质的牢门,唇角慢慢攀爬上去一丝冰冷的笑容来,扭头对那侍卫问道,“你们看守的时候,这门是关着的?”

    “是啊!”那侍卫如实回答,“属下一直守在门外,若是里面有什么动静,没有理由听不见啊。”

    “侯爷,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丁六狐疑的开口凑过去。

    “给我借一架梯子,再把牢头请来。”彭修像是有意吊着众人的胃口,把手指上沾染的灰尘就着的侍卫衣服擦了擦。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那侍卫应了声,急忙应他的吩咐去办。

    不多时就有人带了牢头进来。

    “见过侯爷。”那老头躬身一礼。

    “免了!”彭修摆摆手,抬手指了指那扇铁门,“我看别处的牢门不管是木质还是铁质,都是做成栅栏形状的,怎么这扇门,好像是密闭的?”

    “侯爷有所不知。”那老头陪着笑脸道,“这间牢房是为了关押特殊重犯特制的,早十年前有个横行乡里的江洋大盗,杀人越货,力大无穷,他落网之后,府尹大人特意命人以三层硬石板砌了这间牢房,并且为了保险起见,在这间屋子外面又多布置了一层铁门,您看,现在虽然是锈了,这门上当时可是上了三个锁头的。平时这个牢房都是不用的,一般的犯人哪里够这个就别。因为昨儿个咱们顾大人吩咐小的说这两人是重犯,一定要和别的犯人分开来单独关押,我才给想起这个地方来。”

    “是么?”彭修淡淡的应了声,感叹着浅浅呼出一口气道,“果然铜墙铁壁,是个好地方。”

    “侯爷谬赞。”老头嘿嘿干笑两声,谦逊的推辞。

    正在说话间,外面两个侍卫正好扛着梯子进来。

    “侯爷,您要的梯子。”丁六走上前来。

    “嗯!”彭修颔首,径自转身推到门口,抬手一指那小窗口的位置吩咐道,“丁六,你上去看看。”

    “好!”丁六谨慎的应下,攀着梯子爬山去。

    其他人不明所以,都仰着脖子看着。

    “那隔壁,就是个普通的牢房,这会儿应该是空置,没有人住的。”老头不解,狐疑道。

    丁六爬上去。

    他是蜂探出身,观察力异常敏锐,只目光刚刚往窗口处一落,脸色就瞬间完全沉了下来。

    彭修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就完全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丁六在上面鼓捣了一阵,然后撕了一角里衣的边角,从窗口堆落的灰尘上小心翼翼的拈了点粉末裹好退了下来,呈送到彭修面前,神色凝重道,“是一种效力很强的迷香粉,香末很新,应该就是昨晚有人做了手脚。”

    “怎么会?这对面是我京兆府管辖之内的牢房,什么人也不能擅自出入的。”那老头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

    彭修冷笑,用手指捏了一点粉末瞧了瞧,然后一抬下巴对丁六道,“去隔壁看看。”

    “是。侯爷!”丁六颔首。

    “我带你们过去。”那牢头马上自告奋勇去带路。

    几个人匆匆离开,一刻钟左右再行折返,丁六的手里已经多了一片撕裂的厚牛皮纸。

    “侯爷,你看。”丁六道,脸色颜色沉郁非常的不好看,“属下从隔壁的窗口周边发现了几枚新钉的钉子,然后还有这张牛皮纸。侯爷所料不错,是有人利用了这间牢房的密闭设施,先用迷药迷倒唐明,然后用牛皮纸堵死了唯一的通气口,让他窒息而死的。”

    好高明的杀人方法。

    如果不是遇到彭修这样心细如尘的对手,怕是真就要彻底沦为一件无头公案了。

    “你是说,这人是活活憋死的?”那老头长大了嘴,瞠目结舌,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迷香粉的药力很强,他自己在睡梦中根本无从察觉。”丁六道,一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彭修道,“侯爷,这京兆府衙门里龙蛇混杂,而且凶手现在眼睛逃之夭夭,要找出来,怕是也不容易。”

    如果是外面的人进来作案,那么把所有的狱卒和在押的犯人一一盘查下去,必定就能发现线索。

    但如果是有人买通了牢里的狱卒做的,那就相当于完全无迹可寻了。

    “算了,不过就是个死囚,直接送去化人场吧。”彭修长出一口气,举步往外走。

    “小的送您!”那牢头急忙小跑着跟上去。

    “不用了,回头替本侯谢谢顾大人为我行的方便即可。”彭修一挥手,脚下健步如飞,远远的把他甩掉。

    那牢头即使是有意献殷勤却也不敢再追——

    这平阳侯虽然自始至终都是这么一副不动如山的表情,可他不是傻子,再感觉不到他周身上下升腾起起来的杀气就等于自己找死。

    彭修自己一路从牢里出来,也不等丁六就径自打马回府。

    丁六处理了后面的事情之后回来复命。

    “怎么才回来?我看侯爷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到底怎么回事?”陈立等在大门口,急忙上去拦他。

    “先别问了,侯爷他人呢?”丁六面色不善,完全不理他的问话,火急火燎的往里走。

    “侯爷在书房,从京兆府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没出来过。”陈立担忧道,紧赶着他脚步往里走,“又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我刚刚得了消息,宫里昌珉公主一大早带着侍卫出宫,去了城外军营了。”丁六道,脚下步子越发走的飞快。

    “什么?”陈立倒抽一口气凉气,一时分神险些被脚下石子绊倒。

    “估计是冲着陈成去,必须马上让侯爷过去救人,去晚了,陈成的命怕是就要没了。”丁六烦躁道,说话间正赶上彭修从前面的院子里出来,他急忙一个箭步迎上去,“侯爷!”

    彭修一天之内连着见了两次他这种表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又怎么了?处理个死人也能生出事端吗?”彭修语气不善的开口,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陈立和丁六都知道他对唐明抱了希望,现在人死了,他心情不好。

    “侯爷,不是牢里的事。”陈立急忙快步迎上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昌珉公主是了城外军营,八成是冲着陈成,侯爷快去救救陈成吧!”

    知道那件丑事的人,现在也就只剩下他、顾大人和陈成。

    昌珉公主要遮丑,虽然顾大人是朝廷命官她一时动不了,但陈成,她却绝对不能轻易放过的。

    彭修闻言,着是他再怎么有城府,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他也绝难再维持冷静。

    “没一个省心的!”几乎是气急败坏的一声低吼,彭修眸光一凛,杀气腾腾的就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侯爷!”迎面一个婢女快步迎上来,平日里风度极好的人,竟然抬手一拨就把人掀翻在地。

    那婢女凭空一跤,摔得鼻青脸肿。

    “侯爷!”屁股尿流的爬起来,她几乎是带着哭腔一瘸一拐的往前追去,急急的通禀道,“侯爷,宫里昌珉公主的教养嬷嬷来了,夫人在前厅见她,特意差遣奴婢过来请您的。”

    彭修脚下步子猛地一顿。

    “只怕是公主是有意为之,特意叫人过来绊住侯爷的,好方便她对陈成下手!”陈立和丁六对望一眼,个个心急如焚。

    “侯爷,现在要怎么办?”陈立六神无主,目光凌乱的四下里飘。

    “你去告诉母亲,就说我换件衣服就来。”彭修略一沉吟,马上冷静下来对那婢女吩咐道。

    “是!”那婢女忍痛应道,拖着摔伤的右腿一瘸一拐的走了。

    “侯爷,那陈成那里怎么办?”丁六焦急道,身上一阵一阵的我往外冒冷汗,“想不到昌珉公主准备这么充分,这一次她像是势在必得了,怎么会把人派到咱们府上来了。”

    昌珉公主现在哪里是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寻思布局的时候,分明就是有人给她支招,非要拿下陈成不可!

    陈成和陈立是他的左膀右臂,这人当真是狠绝了要断他臂膀,不让他好过。

    “丁六,你先走,去军中把陈成藏起来,我随后就到。”彭修心里冷笑一声,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觉收紧。

    “那如果昌珉公主强行要人呢?”丁六还是担心。

    什么人都好应付,偏偏这个昌珉公主,身份特殊,还是那么个脾气。

    “她要人就随便给她一个。”彭修道,不耐烦的冷哼一声,“她再霸道,也不敢公然在军中把这事儿往大了张扬,你按我的吩咐去做了就行。”

    昌珉公主要灭陈成的口是真,但这个理由却一定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的。

    丁六想了想,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那好,我现在就去!”用力一点头,丁六转身飞快的朝后门方向掠去。

    彭修目光冰冷看着他的背影,唇角那一点冰冷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经久不散。

    先是把手伸到京兆府大牢,断了他在这件事上最后的线索;然后又把陈成的下落透露给昌珉公主,以便怂恿昌珉公主去军营拿人,一边让张嬷嬷找上门来,绊住他。

    从头到尾,完全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这一次,当真是遇上高手了。

    “侯爷,昌珉公主怎么会怎么快查到陈成的下落的?会不会是皇上插手——”陈立惴惴不安,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

    彭修办事,从来就滴水不漏,安排陈成的事情也是,做的极其隐秘,昌珉公主怎么会知道?

    “不是!”彭修目色一寒,冷声打断他的话。

    易明乐身后的到底是什么人?明乐姐弟和他有深仇大恨这可以理解,那人又是谁?凭什么一次次不计后果的帮她?甚至不惜算计到了当朝公主身上?

    “可是看着昌珉公主之前在牢里的那个反应,今天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的。”陈立道,满面的担忧之色,“皇上马上就要赐婚下来,如果在这个时候和昌珉公主之间闹出嫌隙,以后怕是——”

    因为易明真这么个不被彭修待见的主母,他们这些下人这些年来已经深受其苦。

    更何况昌珉公主还不是易明真,如果这还没过门就和彭修之间闹的不和,回头当真是没有办法收场的。

    有人这就是要闹的他家宅不宁,彭修又何尝不知道。

    “别管了,你先去备马,我去前厅一趟,马上就来。”彭修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

    “好!”陈立抹了把汗,不敢再耽搁,一手提着袍子火急火燎的走了。

    彭修转身回自己院里换衣服,迎面走了两步却遇上易明真。

    从前一天事发之后,扶起来这还是头一次碰面。

    易明真明显是哭过,虽然上了妆,还是能看出眼圈周围的红肿,而且脸色十分不好,憔悴的像是一夜没睡。

    彭修见到是她,已经自觉往旁边错开目光,旁若无人的继续前行。

    易明真挡在花间小径的正中央,却未想过他会一声不吭从自己身边错过去。

    “彭子楚,你给我站住!”一怒之下,她霍的回头,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怒喝一声。

    彭修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脚下步子稳健,连一刻的停滞都没有,走的分外干脆。

    易明真见他这样一副模样,胸中压抑了一整夜的委屈突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眼眶一热,猛地快跑几步追上去,不由分说,一把拽住彭修的袖子,柳眉倒竖,怒声道,“彭子楚,我叫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彭修被她大力一拽,领口处都被拽开了一大片,露出里面花白的里衣。

    易明真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虎视眈眈瞪着他。

    彭修面无表情的回望她,眼睛里淡漠而平淡的神色看的人心里发凉。

    夫妻两个,苦大仇深的死敌一般用火花四溅的眼神和彼此对视。

    半晌,彭修由鼻息间哼出一声鄙薄的笑意,轻声道,“你说什么?”

    等了这么半天,易明真却完全没有想到他最后出口的会是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什么?”她一愣,一时间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彭修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回自己的袖口,眼神锐利,刀子一般。

    易明真心里一颤,下意识的想要缩手,但是为了不至于在气势上就先输一截,她便是强打精神死死的拽着那一片衣料不放。

    “昌珉公主的事,你答应了?”她问,竭力的压抑住胸中喷薄的怒意和制不住的颤抖。

    孝宗下的明乐,即使现在圣旨还没有明确颁下来,但无可否认,这件事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婚姻,她不择手段从易明澜手里抢来的丈夫,凭什么就要这样莫名其妙的分给别人一半?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下场,当初她又何必那般不依不饶的除掉易明澜?

    彭子楚这个男人,是她的,是她的啊!

    为什么兜兜转转总要枝节横生?是别人也就罢了,还偏偏是个身份地位都远在她之上的昌珉公主,这岂不就是明确要她把半壁江山拱手于人?

    或者,不乐观的说,总有一天,她甚至可能一无所有的。

    她排除异己,努力了这么久,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这样想着,易明真的神情和语气之间就都充满了浓烈的愤恨和不甘。

    彭修依旧是那样一副漠然的表情看着她,淡淡的开口道,“你不该用质问的语气和我说话。”

    “那你说我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你说话?”易明真怒道,语调不觉的又再拔高了几个幅度,“这些年,你往院子里抬了多少人,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所以这一次你得寸进尺了是不是?平妻?大邺王朝开国三百年来几时有过这样的荒唐事?你居然要把昌珉公主那个女人抬进门来和我平起平坐吗?”

    “你听不懂我的话?”彭修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依旧平静而冷淡。

    易明真满腔的怒火亟待发泄,被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浇冷水,险些被胸口憋着一口邪火顶的背过气去,张了张嘴,半天再没能说出话来。

    彭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才不徐不缓的开口道,“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天,只要你还在平阳侯府一日,你就都不该用这样的语气态度和我说话,还有你此刻的眼神——你该质问我,也没有资格质问我,我记得我曾经就对你说过,希望你永远记住你身为平阳侯府正室夫人的本分!”

    说完轻巧的一甩袖,几乎是没见他什么大幅度的动作,那半截袖子已经被从易明真手下抽出来。

    同时易明真身子一个不稳,踉跄着往旁边扑出去两步。

    “少夫人,小心那!”刘妈妈一直不敢近前,这会儿也着实不能坐视不理,急忙一步上前扶住她。

    易明真怒极,只觉得现在再听“正室夫人”四个字就是莫大的讽刺。

    “什么本分,什么天?我看你现在是迫不及待的把我一脚踢开,好方便你娶公主进门吧?”她落在刘妈妈的臂弯里,就跟着委屈的落下泪来,猛地回头看向彭修,冷嘲热讽的尖锐吼道,“当初你娶我,本来也就是为了借武安侯府的助力往上爬,现在找着更好垫脚石了,你干脆直接休了我就是了,何必这么假惺惺的,用一个平妻之位来羞辱我?”

    “谁说我要休了你了?”彭修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

    他这一声笑,却是破开面上坚冰,最为真实而贴近自然的一个笑容。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他这样发自内心的一个笑容了?易明真只觉得肝胆俱寒,冷不防身子就瑟缩着抖了一抖,满心满眼都是防备。

    彭修只笑了一笑,紧跟着笑容敛去,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步一步朝易明真走过去。

    易明真止了眼泪,虽然心里一再的提醒自己错的人是彭修,她不该在这个时候示弱,但却还是忍不住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去。

    “你要做什么?”易明真颤声道,还想再后退,脚跟却是抵住了花坛的外壁退无可退。

    彭修把她逼到了死角才算满意,止了步子,一把拿过她的手腕狠狠的掐在五指间,慢慢说道,“昨天易老夫人一定没有告诉你,其实陛下和公主的本意就是要我休妻再娶的。”

    当时老夫人回来就是一副气冲冲的模样,只把事情的结果说了就扫瘟疫一样的把他们母女送了出去,详细情形根本就没说。

    萧氏母女自己揣测,就只当她是求了太后,所以才由太后和孝宗协商出了这样的结果来。

    易明真本来就正为这事儿心里窝火,一听彭修居然有脸亲口把话提出来说,顿时就气不打一处起来,阴阳怪气的冷笑道,“怎么?没能休了我,你很遗憾是不是?你也太小瞧我们武安侯府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想用完了就一脚踢开?彭子楚,我告诉你,请神容易送神难,没那么容易!”

    “你还真是高看了易老夫人的面子,你以为是她出面才请动了太后,才保住了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吗?”彭修针锋相对的冷嗤一声。

    “我祖母于国有功,祖母和太后娘娘又是旧相识——”易明真得意道。

    “可惜时过境迁,老侯爷已经不在了,你当真以为陛下会为了一个死人的面子,就放弃东南的大片海域不管?”彭修半分情面也不留,冷然出声打断她的话。

    易明真眉头一皱,心里也难免跟着狐疑起来。

    她也很清楚彭修这两年在海战上建立起来的功勋,因为朝中再无其他的将领能够胜任海上作战的主帅一职,所以孝宗对他,一职青睐有加。

    可如果不是老夫人的面子请动了太后说情,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昌珉公主那女人让步,与人共事一夫?

    “你到底想说什么?”易明真心里突然有点七上八下的不太平。

    “没什么,就是告诉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大可以安心做你的平阳侯夫人!”彭修看着她的眼睛,眼底破天荒的漫上一层弄了的笑意来,然后一挥手又把她的手甩开,自己负手走到一边慢条斯理的整理袖子。

    易明真捂着发疼的手腕,心里却有些转不过弯来,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的背影,试探道,“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你——”

    “就是我!”这一次彭修倒是痛快的承认,语气里甚至是带了点莫名的笑意道,“是我用咱们彭、易两家人的性命做筹码,请求陛下保留你平阳侯夫人的名位的,我告诉他,要么就杀我们所有人灭口,可是——我彭子楚,今生今世,绝不休妻!”

    因为只有一个背影,易明真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只是她听了这句话,却如遭雷击,整个人从表情到身体都僵硬的杵在了那里。

    明明类似于海誓山盟的誓言,这一刻听来,却怎么都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为——为什么?”易明真脚下发虚,声音颤抖,眼睛片刻不离盯着彭修的背影。

    这一刻她没有勇气走过去直视他的目光,却又妄图直接从他的后背瞧出一个洞来,一眼目睹他脸上真实的表情。

    因为易明澜和彭浩心的死,彭子楚不是一直恨她入骨?

    甩开她,让她凄凄惨惨沦为别人的笑料过完下半生,这应该是他最愿意看到的事情才对。

    七年夫妻,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万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而且他这个人,对于自己一旦认定来的事,就会有一种超出常人想象的执着,不达目的,决计不肯罢休的。

    他会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来保住自己的正妻之位?

    这怎么可能!

    “因为你必须要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啊!”彭修回道,闭上眼绵浅的呼出一口气,语气冰冷而残酷,却又字字清晰坚定的砸下来,“你的富贵荣辱抑或生老病死,我全都不允许别人来代我决定。你的一生,必须要全盘由我来掌控。所以,你打可以安心的继续做你的平阳侯夫人,我会尽我所能,保住你这个位子。至于武安侯府呢,你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要想着回去了。”

    曾经,是她死活扒着平阳侯夫人的位子不肯撒手。

    却原来,现在竟是彭修不惜一切,也要把她留在这个位子上?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易明真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熟悉,实际上陌生无比的男人,“彭子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看着呢。”彭修回过头来,玩味一笑,突然抬手一把扣住她的下巴,手下力道之大,几乎让易明真落下泪来。

    “放——放手!”她厮打着想要挣扎。

    奈何彭修手下的力气太大,钳制着她,根本不允许她回避。

    然后他倾身下去,清俊而又轮廓分明的脸庞缓缓逼近,死死注视她眼中惊惧不安的神色,仿若情人的耳语般于她耳畔轻柔而细致的慢慢说道,“当初是我背叛了阿澜,选择了和你之前这一场交易,所以,你跟我,我们两个,谁都不能反悔,必须在这条路上一直一直的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你死,或者我死。”

    他眼中的神色明明清明冷静,可易明真却突然觉得,她看在眼里的这人是个疯子。

    “彭子楚,你疯了!”她几乎是绝望的一声哀嚎,撕扯着他的衣服妄图挣脱,一边骂道,“不过就是因为易明澜,你现在想要把这笔账完全算在我的头上吗?你想要留我在身边折磨我对不对?你要为她折磨我?彭子楚,你不配!别忘了,当时真正置她于死地的人,你才是罪魁祸首。现在你却要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来吗?你简直不知所谓,有胆子做,却没胆子认了吗?你这个疯子,懦夫!”

    刘妈妈在旁边听的心惊肉跳,几次想要上前来劝架。

    但是看着两人这般癫狂的情绪,回回都是欲言又止。

    易明真不住的踢腾咒骂,彭修脸上的表情却始终都是淡淡的,一直到她哭喊的累了,才重新开口,“我说过,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我很享受现在得到的一切啊,天子近臣,权势滔天,这一切从来都是我想要的,至于你么,我也竭尽所能,为你保留下来你的正妻之位,不过说是平妻,也希望你自己得要坐的牢靠才好。”

    易明真流着泪,满眼惊惧的神色望着他,“所以呢,你娶昌珉公主回来,就是为了借她的手来对付我的?”

    “是,也不是。”彭修也不避讳,坦然承认道,“她是当朝公主,对我自然还有别的更的用处,至于你么——自求多福!”

    说话间,他又似是惋惜似的抬起一指沾了点易明真眼角的眼泪,然后冷涩一笑,转身就走。

    易明真本来一直被他提在手里,这会儿他一收手反而失去支撑,颓然跌坐在地上。

    她一直以为彭修对她不冷不热是因为介怀易明澜的事,却从没想过,这个男人,外表上看去一切如常,心里却是彻底的因为那个女人而疯魔了。

    他不仅仅是漠视他,更有甚至,他留他在身边其实就是为了折磨她的!

    这真是,太可怕了!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易明澜!”易明真恨恨的捶着地面,嘶声怒吼,话音未落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彭修脚下步子一顿,他似是思忖了一下,然后才回转身来。

    “一个女人而已,我还输得起。你欠我的,是浩儿的命。”彭修说着,顿了一顿,眼底颜色如暴雨将至,风起云涌于无形之中,“所以在我想好了要你怎么偿还之前,想尽一切办法,好好的活着吧!”

    没有人可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弄他,不管那个人是他的妻子还是母亲!

    所以易明真,你就好好的活着吧。

    不管是易明乐还是昌珉,只要你能在她们轮翻的打压之下撑过来,那么,我也不介意最后亲自送你一程!

    彭修转身,脚步决绝的离开。

    易明真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生,她还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入这般境地。

    彭修,彭子楚,他隐忍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在她面前暴露出来的竟会是这么一副面孔?

    她一直以为她输给了易明澜,却原来,是输给了骨肉亲情,那一点天生骨血的牵连了吗?

    不!不是的!

    彭子楚那样的人,他冷血无情,怎么会被区区血脉牵绊耿耿于怀?

    亏得他还能为自己找出这样的借口来,当真是虚伪至极!

    可是她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彭修这一次原形毕露,是一定要整死她才肯善罢甘休的!

    ------题外话------

    明天捉虫╭(╯3╰)╮公主的番外开更了,有追文妹子可以去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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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又败一局

    彭修换了衣服赶去正厅的时候,孙氏正和张嬷嬷相谈正欢,整张脸上的肌肉都笑的麻木了。

    “修儿你来!”见到彭修,孙氏立刻抬手招呼。

    “母亲!”彭修略一颔首,应声走过去。

    张嬷嬷急忙起身行礼,“见过侯爷!”

    “嬷嬷请坐吧!”彭修淡淡的应了声,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挨着孙氏在上首的位置坐了。

    相较于孙氏笑逐颜开的表情,他的神色自始至终却都是淡淡的,甚至于不见一份的热络,很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张嬷嬷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

    昌珉公主是皇室在这一辈中唯一的一位公主,自小就是被兄长和皇妃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张嬷嬷是她的教养嬷嬷,也是见她呼风唤雨惯了,所以在潜意识里总觉得将来即使她嫁了人,在婆家人面前所受的也应该是孙氏所给的这种待遇。

    然则平阳侯此人,却是与旁人大不相同的。

    深得皇上器重,又战功赫赫,性格上不说是跋扈张扬,在骨子里却自有那么一股子气势摆在那里,不会对任何人假以颜色。

    但却偏偏,他做事又是循规蹈矩,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指责他的过失。

    她在昌珉公主身边,是把公主做女儿一样看待的,从心理上讲,自然不希望公主找这么个驸马。

    可偏偏事与愿违,其中起了这样的变故。

    只是好在昌珉公主自己对平阳侯此人还算满意,所以——

    “谢过侯爷!”收拾了散乱的情绪,张嬷嬷循规蹈矩的又坐回椅子上,脸上堆了笑道,“因为公主的事儿,侯爷昨儿个一宿没睡通宵审讯犯人,今天一早又亲自送公主回宫,公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就让奴婢送了些补品过来,顺带着给夫人捎些今年宫里进贡的新样式的苏绣料子。公主说,过几日侯爷马上又要离京奔赴海域领兵作战,万事一定要以自己的身子为要。”

    “不过是我分内的事,公主客气了。”婢女上了茶,彭修捧着杯盏慢慢的低头拢着杯中茶叶,语气不咸不淡。

    张嬷嬷见他面对公主的赏赐还这样漫不经心,脸上就有点不高兴。

    “马上就是自己人了,修儿他为公主做什么也都是应当的,公主这真是见外了。”孙氏见状,急忙含笑出来打圆场,顿了顿又满怀安慰道,“公主真是细心,还记挂着我。对了,我听修儿说,公主昨日受了惊吓,身子不适,可有请太医仔细瞧过了?”

    昨天的刺客事件,到彭修这里就算彻底打住了。

    所以即便是对孙氏,她所知道的也不过是昌珉公主被人掳劫,受惊晕倒的事。

    “劳夫人挂心,太医已经瞧过了,公主并无大碍,只要仔细调养一阵子就没事了。”张嬷嬷回道,说话间有意无意就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彭修的反应。

    彭修是个男人,虽然昌珉公主的身份地位帮她化解了部分危机,张嬷嬷却担心,这彭修心里会有什么。

    而此时细看之下,彭修的表情却一直镇定如初。

    见他这样,张嬷嬷才稍稍安心。

    彭修听着她和孙氏热络的寒暄,坐在旁边喝了两口茶,觉得场面上的功夫做的差不多了,就搁了茶碗,一抖袍子起身道,“这里就由母亲代为招待吧,这几日军中事多,我得赶着过去处理,准备一下,过几天出征的事。”

    张嬷嬷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替昌珉公主绊住彭修的。

    若是换做别人,他这个未来驸马是怎么都不会明着去驳公主教养嬷嬷的面子的。

    可此时,彭修非但不肯撑着面子坐下去,反而明言要去军中?

    万一让他过去和昌珉公主照面对上?

    这——

    “侯爷!”张嬷嬷急忙陪着笑脸站起来道,“您瞧我这记性,公主让带来的东西还没请您过目呢,我就叫人送进来。”

    “不必了,一切都交代给母亲就好。”彭修却是半分面子都不给,一抬手打断她的话,抬脚就往外走。

    “侯爷!”张嬷嬷一急,紧跟着就追了两步去拦。

    彭修皱眉,垂眸看一眼她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

    张嬷嬷发现自己逾矩,顿时惊了一身的冷汗,尴尬的笑着缩回手来道,“侯爷别见怪,是公主有过交代,她让奴婢带了块玉佩赠予您,说是要您亲自过目,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也不等彭修首肯,直接一招手对院子里侍立的宫婢道,“来人呐,还不把玉佩拿进来。”

    门外一个捧着红色锦缎盒子的小丫头领命进来,恭谨的低垂着脑袋,双手把东西捧到彭修面前,轻声道,“侯爷!”

    张嬷嬷走过去,亲自打开盖子。

    盒子里一方精工雕琢的鸾凤玉佩端端正正的摆着,玉色莹润通透,一看就是价值千金的极品。

    鸾凤和鸣,正是寓意男女双方和气和顺的——

    这便算是昌珉公主赠予的定情之物了?

    “哎呀,你瞧这玉色,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呢,做工也精致的很,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下?”孙氏受宠若惊,两眼放光,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夫人真是好眼力,这是——”张嬷嬷颇为自得,腰板儿笔直的说道。

    彭修看过那玉,却是信手把锦盒盖子一合。

    啪的一声,声音不大,但足以打断张嬷嬷眉飞色舞的语气。

    张嬷嬷脸上的表情一凝,孙氏也愣在那里。

    “这玉佩,我收了,请嬷嬷代劳,替我谢谢公主。”彭修说道,径自伸手把那锦盒往手里一抓,抬脚就继续往外走。

    张嬷嬷僵在那里,心急如焚。

    但是可一不可二,这一回她是万不能再追上去拦了。

    孙氏不明所以,只见着她脸色不好,就当她是因为彭修的失礼而不悦,脸一沉就对着彭修的背影道,“修儿,你先别急着走!”

    她也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而且上回母子俩之间起了冲突之后,这段时间她也不敢随意招惹彭修。

    这会儿怕是彭修当众不给她面子,话到人到紧赶着就上前拽住他的袖子,从一个张嬷嬷看不到的角度给他使眼色,一边不悦的嗔道,“公主送了你这么重的礼,你好歹也选件像样的礼物做回礼啊,可比辜负了公主的一片心意。”

    彭修嘴角挂了丝嘲弄的表情略略看她一眼。

    孙氏心头一跳,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冷不防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院外传来,“哟,这里好热闹,这么些个锦盒箱子的,这既不逢年也不过节的,是什么人送礼么?”

    孙氏一听这声音,眼睛里就噌噌噌的往外冒火,横眉怒目的看过去,果然是易明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带着一众妈妈、婢女走过来。

    行走间香风四溢,当真是把个主母的架子端的足足的。

    彭修看一看她身上换的崭新的亮丽的衣裙,眼中莫名闪过一丝深意——

    这女人,心态调整的倒是够快,这么快就醒过味来了吗?

    这样也好,如果那么轻易就被击倒了,反而就没意思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孙氏不悦的开口。

    她本来也正好是追彭修到门口,此时身形不动声色的略略一偏,刚刚好就把堵在了大门口,把易明真挡在门外。

    “听说府里来了金贵的客人,怎么说我也是一家主母,不过来招待,就太失礼了。”易明真不甘示弱的回,说话间眉毛一挑,挑衅的斜睨彭修一眼。

    张嬷嬷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好装看不见,心里却暗暗庆幸——

    这易氏此时过来,倒是可以帮了她的忙,把彭修拖得一时半会儿。

    “老奴哪敢自称什么贵客,少夫人真是折煞我了。”张嬷嬷含笑走上前来,屈膝对着易明真一礼,“老奴奉公主之命过府给侯爷和夫人送点东西,见过少夫人!”

    张嬷嬷来,易明真是早就知道了的,否则也不会气势汹汹的去拦住彭修要说法。

    不过跟彭修吵了那么一架之后,她倒也马上看开了——

    横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在这平阳侯府后院花了多少心思?万没有就此拱手让人的道理!既然彭修不让她好过,那么大家就彼此彼此,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就这样跟彭修死磕上算了,了不起大家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哦?原来是张嬷嬷,您即使不是贵客,也是难得稀客呢,也难怪母亲要亲自招待您了。”易明真笑的满面春风,只做看不见孙氏阻拦的姿势,从她和彭修中间挤进门来,言语之间讽刺是意味分外明显。

    “少夫人说这话就见外了。”张嬷嬷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一个笑容,“对了,公主让老奴带了今年新进贡的苏绣料子来给夫人裁衣裳,有两匹颜色鲜亮的,原说是要请夫人帮忙转送给少夫人的,既然少夫人来了,就看看吧!”

    昌珉公主给她送布料?这赐婚的圣旨还没正式下来的,她这分明就是在向自己示威。

    易明真的脸色变了一变,牙齿咬的咯咯响的努力控制住表情,回头去看彭修道,“侯爷,您觉得这样合适吗?公主的东西,妾身该收下吗?”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昌珉公主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巴结未来的婆家了?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也总不至于让张嬷嬷原封不动的抬回去吧?如果夫人觉得不妥,你就备一份丰厚点的回礼送给公主如何?”彭修反问,说着也不等易明真答话就又话锋一转继续道,“我军中还有事情,至于要送给公主的回礼么——就由夫人和母亲做主吧!”

    说完,似是不经意的一晃手里的锦缎盒子,然后便是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还要自己备一份更丰厚的回礼送给昌珉公主?这是明摆着要自己对昌珉公主伏低做小的表示友好吗?

    想享齐人之福?还是当着昌珉公主的面就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彭子楚!你好!你好得很那!

    易明真死咬着下唇,盯着他的背影森森冷笑。

    眼见着他健步如飞的离开,张嬷嬷终于是无可奈何,再怎么心焦也只能暗暗求菩萨保佑,最好是昌珉公主那里已经顺利把事情解决离开了。

    把府里那一堆乱麻都径自抛在脑后,彭修从前厅出来就村部不停的赶着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彼时陈立已经把马备好,焦躁不安的在门口踱着步不住的往门内张望。

    见着他来,就急忙远远迎上去,“侯爷!”

    “嗯!”彭修淡淡的应了声,一边把手里锦盒塞给他,一边快步下了台阶,接过小厮递来的马缰。

    “这是什么?”陈立捧着手里的盒子略一怔愣,然后急忙收摄心神跟上,狐疑的打开。

    彭修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瞥见盒子里的东西,目光突然微微一凝,随即一招手道,“拿来吧!”

    陈立不解的把盒子递过去。

    彭修接了去,取出那玉佩看了两眼,然后随手扯下自己腰间原先佩戴的玉佩扔回盒子里塞给陈立,草草把那鸾凤玉佩系在腰间。

    陈立不明所以,一直茫然的看着,直到他打马离开才急忙收摄心神上马追过去。

    两人策马疾驰,一路出了城门,直奔城外军营驻地。

    盛京周围的主要守军是虎威大营,彭修在这里也只留有直属他手下的三万亲兵,至于作战时候所用的队伍则是须得孝宗钦赐的虎符,走时才能调动的。

    换而言之,这里的三万人,都是他的心腹,他的自己人。

    昌珉公主一大早匆匆赶来,却是打着拜会平阳侯的旗号。

    虽然彭修不在军中,但她不主动折返,军中将领也不敢怠慢,只能将她迎了进去。

    昌珉公主心明如镜,自然不想在明面上和彭修过不去,装模作样的喝了杯茶,紧跟着似是无意的提及彭修身边的两名亲信,说要见一见,让人帮忙给彭修带两句话。

    那副将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正在为难,也好在彭修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够及时,丁六紧赶着过来救场。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用个冒牌货来搪塞本宫?”奈何昌珉公主并不上当,只随意的问了几句话,就把丁六叫来顶包的人问住,她恼羞成怒,忍不住的大发雷霆。

    “属下不敢,可这人就公主要找的陈成啊。”丁六跪在地上,神情坦荡,死咬着牙关不肯松口。

    他旁边跪着的一个布袍小兵也急忙说道,“小的就叫陈成,不敢欺瞒公主!”

    “你还敢说他是?”昌珉公主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冷道,“你还敢说你是陈成?既然是平阳侯的亲随,怎会连他夫人的长相都描绘不清?你们当本宫是傻子么?可以随你们这般糊弄欺瞒?”

    “平阳侯夫人是深闺妇人,咱们粗鄙下人,如何轻易得见?”丁六道。

    他从军多年,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经验很足,从头到尾神情自若,并无一丝半点撒谎时候的心虚和不自在。

    “一派胡言!”昌珉公主气结,指尖颤抖愤恨的指着他,“你以为这里是在军中,本宫就奈何不得你了吗?”

    “属下不敢!”丁六恭恭敬敬的垂首回道,语气不卑不亢,“咱们都是侯爷手下,公主若是一定不信,属下可以立刻命人把此人的军籍资料拿来,给公主亲自过目!”

    “你——”昌珉公主气势汹汹而来,却未想到不见彭修就先受了这么大的难为。

    从昨天事发到现在,她那里也是左右生事,一直没能得空休息,此时身上伤口还隐隐作痛,气氛之下就有些头重脚轻。

    她猛地就要起身,眼前一花,却又跌回椅子里。

    丁六见她的状况不好,隐隐便有些担心起来——

    万一让她在这里有个闪失,也是没法交代的。

    正在为难,帐外突然听到有人欣喜的一声惊呼,“见过侯爷!”

    却是彭修到了!

    丁六心下一喜,昌珉公主已经皱了眉。

    紧跟着下一刻毡门被人从外面掀开,一声松绿锦袍,金冠束发的彭修款步跨进门来。

    他一路走来,踽踽独行,并没有因为昌珉公主在场而有丝毫的不自在,只是目光略略一瞥扫了眼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随口问了句,“这里闹什么?”

    语气不重,甚至带了几分闲适的味道,无形中却是不怒而威,让人不敢逼视。

    “回禀侯爷,昌珉公主的御驾到此,前来拜会侯爷。”丁六回道,“是属下等粗鄙,不懂宫中规矩,冲撞了公主,请侯爷军法处置。”

    “是么?”彭修淡淡应道,一挥手道,“那就自己先去领二十军棍,有什么话都等打完了再说。”

    “是,侯爷!”丁六叩了个头,没有半句辩驳就义无反顾的爬起来退到了帐外。

    当面撞见,昌珉公主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的不自在,随即却为彭修在此间非比寻常的神威慑力而深深的震撼。

    “公主殿下!”彭修礼让的拱手一礼,径自走过去。

    “侯爷!”怔愣片刻,昌珉公主马上调整面部表情,换了张笑脸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军棍的话,就免了吧!”

    “国有国法,均有军规,他们是我带的兵,犯了错就该受罚,没有什么大事小事之说。”彭修道,也丝毫不为丁六是他的亲信而有一丝一毫替他开脱的意思。

    外面紧跟着已经响起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和丁六隐忍之下的闷哼。

    彭修这样,反倒让昌珉公主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她尴尬的笑了笑,垂眸下去饮茶,心里却在暗恼——

    这一趟她走的实属机密,怎么彭修这么巧紧跟着就到了,究竟是谁告的密?

    难道是易明乐吗?

    怪不得呢,就说他不能那么好心去提醒自己这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却原来是打好了如意算盘,想要借此来挑拨她和平阳侯之间的关系么?

    可是她人都已经来了,如果不把陈成揪出来,又让她如何能够甘心?

    彭修径自走过去,捡了张椅子落座,马上有亲兵送了茶水上来。

    彭修接过茶碗端在手里,不等昌珉公主开口,已经径自斜睨跪在地上的那小兵一眼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回——”那小兵伏在地上,立刻就要开口回话。

    “哦!”昌珉公主心头一紧,急忙接口道,“方才本宫过来,这奴才进来服侍,说自己是侯爷的亲卫叫陈成的,侯爷的那个随从,我以前依稀是见过一次的,瞧着却不是他呢!”

    昌珉公主这话并未言明,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瞟着彭修的反应。

    彭修神色自若的低头呷了口茶然后才道,“陈成这名字很普通的,我身边的人也经常换,公主若是感兴趣,我这便叫人把军中所有叫陈成的都找来给殿下看看?却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诚然,彭修这摆出来的就是个不硬不软的钉子。

    昌珉公主胸口里顶着一口气,想要发作,但见他脸上那般泰定自若的表情,竟又觉得完全无从发作。

    无可否认,彭修此人就是有这么一种内在的威势,让人在他面前,想要无理取闹都要斟酌再三。

    也得亏这人并不是这样那样只会趋炎附势的草包,怎么想,昌珉公主也还是觉得对自己这个未来的驸马人选甚为满意。

    “侯爷这是要逗着本宫耍乐子呢!”脸颊微微飞红,昌珉公主不置可否的垂眸下去。

    彭修嘴角勾了勾,却不再和她打马虎眼,放下手里的茶盏抬头对站在大帐当中的副将抬了抬下巴道,“让人去军籍簿子上头查一查,把咱们军中所有叫陈成的人都给本侯叫来,让公主过目。”

    “是,侯爷!”那副将也是二话不说的领命去了。

    彭修和昌珉公主各自垂眸饮茶,各怀心思不再说话。

    不多时那副将就去而复返,重新打开毡门走进来,把几分簿子放在彭修面前回禀道,“侯爷,军中叫陈成的一共八人,他们的军籍资料都在这里,对应的纸张已经折好做了标记,请侯爷和公主过目。除了一名随队进城搬运粮草的火头兵,其余七人末将都一并带来了,是不是现在就让他们进来?”

    “嗯,叫进来吧!”彭修颔首,随手捡起其中的一本册子翻了翻。

    “都进来吧!”那副将对帐外一招手,七名穿着战甲的小兵先后走进来。

    彭修把手中簿子放回桌上,连带着其余两本一并推到昌珉公主面前,“公主也要看看吗?”

    昌珉公主却未去看那些簿子,而是紧张的把目光从七个人脸上扫来扫去。

    说实话,她并不认得陈成的长相,彭修又故意给她摆了个**阵在这里,她也不能明着开口去问,心里不由的越发暴躁和不安。

    昌珉公主咬着牙暗暗权谋对策,旁边彭修却比她要实际很多,不动声色的已经重新起身,随手抽过一名士兵腰间佩刀,反手把刀一横就架在了一位“陈成”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被他这破天荒的举动吓了一跳。

    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僵硬道,“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如果是我军中叫陈成的士兵惹了公主殿下的眼嫌,现在你需要给我一句话,本侯一定让殿下满意就是。”彭修说道,一字一顿,清晰而明了,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意思。

    “侯爷,您这是做什么?本宫——”昌珉公主的本意虽然是恨不能顺手推舟以绝后患,但彭修既然摆出了这样的姿态,却分明就是对她摆明了态度,不甘于把陈成交代出来的。

    不灭了陈成的口,她不放心;而如果就此和彭修对上,她同样有顾虑。

    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心乱如麻之下目光胡乱一瞥,忽而看到彭修腰间佩戴的鸾凤玉佩。

    那玉佩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品,今天让张嬷嬷去平阳侯府绊住彭修只是其一,送这样东西,更是一个重要目的。

    平阳侯这么快就把她送去的东西贴身带着了,这至少应该证明彭修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吧!

    “本宫不过一句玩笑话,侯爷不必计较。”心里一喜的同时,昌珉公主顿时心情大好,言罢,忽而眸光一敛,摆正了神色挥挥手道,“你们也别在这里杵着了,都下去吧,本宫要和平阳侯说几句话。”

    免了一场无妄之灾,众人如蒙大赦,急忙道了谢就匆匆退出帐外。

    目送着一众外人离开,等到门口的毡门落下,昌珉公主突然一改方才的岑贵霸道之气,温婉垂眸一笑走过去,亲手取过彭修手里握着的长刀远远的扔了,一边嗔道,“侯爷您千万不要和本宫置气,本宫并没有逼迫于你的意思,只是——”

    她说着,便是难以启齿的用力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彭修淡淡的开口,抬手略一拍她的肩头就径自转身走到一盘的桌子跟前负手站住,冷笑说道,“我不怪你,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教唆你来这里的人!”

    他,居然知道?!

    “侯爷——”昌珉公主听着,心里暗暗一惊,立刻矢口否认,“您在说什么?什么教唆我来这里的人?本宫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公主和我之间,还要这般藏着掖着的不坦诚吗?”彭修微微一笑,回头看她一眼。

    “我——”昌珉公主张了张嘴,却在触及他眸光的时候下意识的心虚往旁边别过头去。

    彭修也不给她继续敷衍的机会,叹息的苦涩一笑,继续道,“陈成是我帐前右先锋,这几年频频随我出海作战,是我当之无愧的左膀右臂。现下眼见着出征在望,公主与我同心,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斩我臂膀,给我难堪的。只是公主你毕竟年岁尚轻,被有心人士挑拨利用了,也在情喇中,我不会介意的。”

    昌珉公主之前也未想到彭修会推心置腹的和她说这些话,但听他言辞之间的无奈和凄凉,心里突然起了强悍的波澜。

    从心底里,他对易明乐就一直带着很深的防备。

    这会儿听了彭修的话,仔细想想,突然就有些后怕的感觉袭来。

    她的脸色白了白,不可置信的摇头道,“这怎么会?你是说有人暗中作梗,想要你在这次出征的时候吃亏?”

    “除此以外,公主还有别的更合理的解释吗?”彭修反问,语气带着淡淡自嘲的味道。

    “可是——可是——”昌珉公主六神无主,一时有点理不清头绪。

    她深思慌乱的在帐子里左右踱了两步,最后眉心都纠结的皱成一团,“易明乐那个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原来我也只当她是作壁上观,使点挑拨离间的小伎俩,可是,这怎么会?”

    “她跟你一样,都是涉世未深,或许她也未必想的如此透彻,却保不准背后指使她的人会是什么心思了。”彭修道。

    “你是说,她背后还有人作祟?”昌珉公主的声音不觉有点拔高,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彭修的手臂。

    她急切的仰着脸去看他的眼睛,却在四目交接的一瞬间赫然发现,那男人的目光浩瀚如海,于广袤之间带着仿佛让他窒息的致命的吸引力。

    心跳有几分不正常的快,昌珉公主顷刻之间完全愣在那里,手下即使是隔着衣服,也能清楚感知到他的体温,和衣料包裹之下紧绷的肌肉。

    这是一种她此生从未有过的新奇的感受,面对一个她真心仰慕的男人有感而发。

    在男女之事上,彭修比她要老套很多,自然一眼就看出她眼中异样波动的眸光。

    若是换做别的地点别的场合,他是不介意就势哄她一哄的,可眼下这个时机——

    “公主,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手背从她的指缝间退出来,彭修轻咳一声,侧身往旁边让了让,“昨晚也没睡,身子要吃不消的。”

    “我还好!”昌珉公主心不在焉的应着,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你出来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定都不知道吧?”彭修压着脾气尽量的好言相劝,“最近这段时间宫里宫外都不太平,还是早些回去吧,省的陛下和娘娘挂心。”

    孝宗和林皇后那里都还好说,现在只是想到昨天的刺客事件她就心有余悸。

    “也好!”昌珉公主抿抿唇,转而扭头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要不还是麻烦侯爷你送本宫回去吧,这里距着内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一天之内,我在宫门附近出现的太频繁,也会惹人非议的。”彭修无奈笑道。

    “有什么关系,了不得我就让皇兄早点把旨意颁下来好了。”昌珉公主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说话间有意无意的往他身边蹭了蹭,以尾指去勾他的袖子。

    这昌珉公主清丽可人,虽然不说绝色,但也勉强可以算作是个美人。

    彭修自认为不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不过他要谈风月之事,却从来都只看自己的心情。

    即使对方是昌珉公主,也不例外。

    抬手宠溺的揉了揉了她脑后发丝,彭修忍不住由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略带沙哑的浅笑,“别耍性子了,凡事总要顾及着你的名声,没得让人笑话。”

    “我是当朝公主,谁敢笑话我!”昌珉公主挑眉一笑,语气倨傲。

    凡事适可而止。

    彭修也不再和她逞口舌之快,转身引着她往外走,“走吧,先送你回去,一会儿我还要赶着回来处理这里的军务。”

    昌珉公主也知道他这样的男人不能得寸进尺,而此刻她心情好也就什么都不计较,整了整裙摆就乖乖跟着他往外走。

    一顶软轿,一匹骏马。

    昌珉公主的仪仗在平阳侯彭修的亲自护送至下缓缓离营往内城方向行去。

    军营外面不远的半山腰,树木掩映间透出一个男子清艳绝伦的半张面孔。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想不到刁钻骄纵一如昌珉者也吃这一套。”宋灏眯着眼睛,沐浴着漫天灿烂的阳光,笑意款款,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偷闲躲懒的狐狸。

    “人都说红粉陷阱,男人所布的温柔乡,又何尝不是女子避之不及的葬僧所。昌珉公主又怎样?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女子,而彭子楚,他只不过段数比旁人更高一筹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明乐面无表情的垂首站在他身边,看着那队仪仗从山下小径一路蜿蜒而过,唇角慢慢爬上一丝冷蔑的讽笑,“又让他化险为夷,今天又败一局,走吧!”

    明乐说着,惋惜一叹,举步往身后下山的小径上走去。

    宋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却是半晌未动。

    明乐走了两步,见他没有跟上来,就狐疑的回头寻他,“你不走?”

    ------题外话------

    还是明天捉虫,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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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2章又败一局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13章 这样很好

    第013章这样很好

    金色的阳光透过山间树叶洒下点点斑驳的光影。

    明乐回头看时,微微扬起脸庞,浓密卷翘的睫毛被铺洒下来的阳光镀上一层迷离的光晕。

    她的眸子,本就生的几位灵动,眼睛一眨,那些打落在她眼睫上的金色光珠仿佛就要跟着滚落下来一般。

    宋灏站在几步之外远远的看着,眉心一拧,突然下意识的快走两步迎上前去。

    明乐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怔愣在那里,反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宋灏走过去,在他面前收住脚步。

    因为是下山路,他所站的位置偏高,再加上本身身高上的优势,这样一个彻彻底底俯视下来的角度,堪堪好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把明乐略显单薄的身子笼罩在下。

    明乐茫然的举头望他。

    宋灏站到她面前却突然没了动作,唇角缓缓绽开一个弧度温文而笑。

    明乐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嘴角肌肉略有几分僵硬的往后倒退一步。

    却不想宋灏等的就是她的这个动作,只在她后退的同时,突然一步上前,抬臂一揽顺带着将她挤了他自己的身子和旁边一株大树之间。

    头上树影稀疏,又有金色的光斑洒下,将她的眉宇间点缀出那种如梦似幻的光彩。

    “你做什么?别闹了!”明乐死皱着眉头,冷声喝斥。

    “别动!”宋灏低声道,眼中有一线明亮的光芒瞬间一闪。

    明乐狐疑之余略一分神,而冷不防下一刻他却是毫无征兆的俯首下来,温软而细致的唇自她轻颤如蝶翼般漂亮的睫毛上蜻蜓点水般略略一触。

    不轻不重,若有似无。

    那一点触感,极其朦胧,但却又似乎分外细致。

    浅尝辄止的一下,发乎情而止乎礼!

    但也正是这么不可捉摸的一点,才显得弥足珍贵。

    轻若鸿羽,没有沾染**的味道,华润而潮湿。

    明乐全身僵直的愣在那里,脊背紧贴着身后粗糙的树干,半晌,稍稍往旁边别过头,无所谓的轻声一笑,“你那位母后对你,真就这么不放心吗?连这种地方也要寸步不离的让人盯着。”

    “是啊,我一直都让她操心。”宋灏莞尔,自嘲似的一勾唇,然后就势把额头压下来抵住明乐的额头。

    极为亲昵的姿态,他却在没了其他的动作,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靠着她,唇角一点笑纹很有些不可捉摸的味道。

    他的呼吸极为轻缓而温润,湿湿的吹拂在脸上。

    明乐心里虽然一直都在不断的劝慰自己“做戏做全套”,还是忍不住浑身上下的不自在,手指扣着背后的树干,死死的把老旧的树皮抠了一块下来。

    宋灏的感知力何其敏锐,她这一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呵——”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低哑的浅笑,他探手过去,把她的那只手包裹在掌心里紧紧的攥牢。

    明乐手里犹且抓着一截树皮,弃而不能,心里突然一阵尴尬,脸色也跟着微微泛了丝不自在的红晕出来。

    宋灏却仿佛兴致更浓的模样,凑在她耳畔轻声的笑,“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他原以为明乐此时恼羞成怒,是不肯回他的话。

    “不至于!”明乐定了定神,冷静的回道,“我做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你跟我现在是各取所需而已,除非王爷您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坑我。”

    “怎么会,本王还指望着你助我顺利脱身呢。”宋灏回道,言语之间突然不知不觉的敛了唇角那一抹笑。

    “所以说,你为脱身,我为保命,我与王爷之间,实在是不妨多让的。”明乐早知如此的冷涩一笑,反而轻松下来,闲适的往身后树干上轻轻一靠,只是仍然竭力的保持一个尽可能显得自然的姿势往旁边移开视线,不与他正面接触,“其实太后娘娘与你的关系并不如我之前所想的那样恶劣,最起码,无缘无故的,她从未想过要你的性命。只是不明原因的,她似乎是很不愿意促成你现在想做的事情罢了。而这段时间她盯上了我,却是把我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都看在眼里了。是不是,只要现在我一旦矢口否认了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很快就会人头落地的?”

    在姜太后的眼里,现在宋灏和她就是一体了。

    姜太后一直在暗施手段打压限制宋灏,但是很奇怪的,对于自己这个被她认定了的“宋灏的人”却一直持以观望之态,并没有采取非常手段来试探或是直接下狠手除掉。

    而从昨天她进了一趟皇宫开始,身边就形影不离,一直有人藏在暗处尾随窥测。

    为了怕八方和四海的秘密暴露,不得已,她只能中断了和外界的一切来往,并且让长安暗中传令下去,暂时把影卫调开,不准他们在侯府附近出没。

    这些人盯着她,却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即使明知道,她参与到昌珉公主的那件事里。

    明乐本来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从宋灏那里走了一趟出来,她却突然有所顿悟——

    姜太后不动她,或许就是因为宋灏。

    宋灏说过,姜太后只是不赞成他要做的事,并且似乎是因为某些误会将自己视为可以用以牵制宋灏的筹码。

    正是这个原因作祟,才使姜太后一再容忍自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对昌珉公主那些人耍手段。

    她虽然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和宋灏绑在一起,但无可否认,如果要拆穿真相的话——

    姜太后或许依旧不会动宋灏,但就未必能容的下她这个居心叵测的外人了。

    所以人算不如天算,在昨晚那般坚决的决绝了宋灏之后,今天一早,她又再主动找上他,并且——

    从他口中亲自确认求证了这件事。

    为今之计,只有和宋灏强行绑在一起才能定了姜太后的心。

    于是顶风作案,两人这便携手一起出来等着半路看彭修的笑话。

    仔细想来,他们之间所做的这些事才是真的荒唐。

    “你做的那些,都是小事情,而且她又不是圣人,若是有朝一日你拿捏住了她的脾气,保不准对你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宋灏避重就轻的岔开话题,语气虽然调侃,却再没有半点玩笑的神气道,“她是我的生母,即便只是将计就计的做戏,也总算是你名正言顺的未来婆母,其实算来,你也不算吃亏。”

    “我是不择手段,却还不至于不要命。”明乐嗤之以鼻,唇角勾了勾,随手捡起他肩头散落的一缕发丝在指尖上绕了绕道,“什么人可以用,什么人应当进而远之,我心里清楚的很,现在我也就只求王爷您早点离京,也好免了我这随时都要被人偷窥监视的现状。”

    “快了!”宋灏道,却不理会她的调侃,顿了顿又道,“平阳侯的行期就定在四天后,到时候宫里还会按照惯例设宴给他践行,到时候,你也去吧!”

    “嗯!”明乐心不在焉的应着,笑容之中却是难掩的苦涩,“却不知道,如果我就这样先入为主把这殷王妃的头衔占了,又会一次得罪多少人!”

    “或许更多人都是幸灾乐祸的心思呢?”宋灏淡淡的回。

    孝宗视他为眼中钉,这在朝中不是什么秘密。

    也就是纪红纱那样不明真相又自恃身份不顾死活的蠢女人才会飞蛾扑火一般往上扑,否则以宋灏的身份品貌,京中那么多的名门闺秀——

    即使他自己一直推脱着不肯娶亲,也断不会拖到今天婚事都没定下来。

    所以足见,这顶殷王妃的桂冠,并不是那么好戴的。

    明乐一笑,不置可否。

    她跟宋灏,就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即使现在要先定一个名分来掩人耳目,等到将来有朝一日一拍两散,她换个名姓照样逍遥自在的过日子。

    只要能渡了眼下这一劫,其他的,都没什么打紧。

    而且她会答应,其实也还抱着另一种私心的——

    转过年之后,她也就十四了,紧赶着就要开始准备议亲择婿。

    既然宋灏需要她这么一张挡箭牌,她也不妨多让,大家彼此彼此。

    这样一来,无论是萧氏还是李氏,都省了这些人要在她的婚事上动心思,相对的麻烦也会少很多。

    显然宋灏是并不十分理解她这种大而化之的观念,而明乐也懒得跟他解释,随手往他肩上一推,“差不多可以了,该回去了。”

    “再呆一会儿吧!”宋灏却是不肯,把下巴往她肩窝里一搁就不再挪动分毫,沉默片刻突然道,“只要能把母后的心思给定下来,我应当很快就可以离京了,彭子楚或是易明峰那里,需不需要——”

    “我自己会处理!”明乐果断的出声打断他的话。

    “如果母后的人一直盯着,八方赌坊那里你利用起来可能会很不方便,赵荣和赵毅他们不跟走,我留在京中宅子里的会有些人——”宋灏并不气馁,不愠不火的再开口。

    明乐皱眉,却显然是对他这样无条件的示好很难受用。

    “殷王殿下,您——”深吸一口气,明乐勉强安耐住情绪开口。

    “先别急着拒绝我。”宋灏似是料到她会有此一说,轻叹一声,先一步出言拦住她的话茬,“母后也不是好糊弄的,不管有没有需要,我的话你听着就行,走前我会对赵荣他们吩咐下去,必要的时候,他们都可以供你驱策。”

    要让姜太后彻头彻尾的相信她就是宋灏的软肋,这事儿的确是还要多下些功夫。

    宋灏这话说的在理,明乐也就用心听着,等他说完方才认真的点头应下,“好,我知道了!”

    往明摆里说,她就是自认倒霉做了宋灏的替身,替他留在盛京做人质的。

    这一步棋走出来,注定了会将如履薄冰。

    但皇权至上,以她如今的这个身份,瞧人眼色也是必修课。

    宋灏这才满意,手下攥着她的那只手略略减轻了力道,捏了捏她的指尖。

    他的下巴抵在明乐肩头,从头到尾明乐都不见他的表情。

    而她,虽然为他种种亲昵的举动而觉得不适,但非常时机也懒得多去计较。

    宋灏闭着眼,似乎十分留恋她发间弥散出来的那种馨香。

    如此沉默了一阵儿,明乐终于还是有些按耐不住,又试着去推他,“我出来的时候没跟爵儿打招呼,一直找不见我,我怕他会着急。”

    “嗯,再说两句话,马上就走。”宋灏埋首于她的颈项间未动,语气轻缓,带着丝微叹惋的情绪慢慢说道,“不管是男人的温柔乡还是女人的红粉陷阱,我总觉得,有一种人是刀枪不入的。”

    这话落在明乐的耳朵里,她却是一笑置之,接口道,“比如你,也——比如我!”

    “不!”宋灏却不承认,低低的又笑一声,道,“那是你,或许我不是!”

    “或许吧!”明乐也不和他强辩,莞尔一笑,两手用力撑着他的肩膀将他推拒开来。

    宋灏抬头的时候依旧在笑,还是如同往常那般,有点魅,有点邪,又似乎带点恶意蛊惑味道的笑容。

    明乐看着他的这张脸和这个表情,眼底明亮清澈的笑意一成不变,心间却莫名生出几缕凉——

    这个华贵卓绝的男子,当朝亲王,堂堂皇子,这前半生走的却都是那样一段孤寂而荒凉的旅程,母子离心,背井离乡,还有处处防备着兄弟的算计和属下的背叛。

    也许他在心里也并不想做这样薄凉而冰冷的人,但无可否认,他这一路走到今天,若不是铁石心肠,只怕更狠一点的,就是已经无心。

    生平第一次,明乐在心里为这个看着高不可攀又遥不可及的男子幽然的一声叹息。

    仿佛的他埋首于她耳际问声细语的那些呢喃融化了什么,塞的心里心外都满满的。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她愿意在他面前短暂的卸下所有的防备,哪怕是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即使不热络,但起码陌路相逢,有错肩之时相视一笑的平和与善意。

    “走吧!”明乐垂下眼睛,低声说道,转身牵起宋灏的一角衣袖往山下走。

    宋灏怔了怔,原以为她还在顾虑着姜太后安排跟随他们的那些眼线而继续在做戏。

    下意识的他就想上前一步去握她的手,却在目光触及她交触在他袖间的那几截青葱玉指的时候突然改了主意,就那般默然跟随,亦步亦趋,由她牵着他的袖口,一步一步往山下来时路上走去。

    今日他身上也就穿着惯常喜欢的白色锦袍,素白的袍子,在袖口的绲边处用颜色很淡的绿色丝线绣几枚清新的竹叶,因为选色时候用的丝线颜色极淡,平时不细看几乎是看不出来,此时她素白如玉的指尖落在上面,粉润而精致的指甲压着那些清新的竹叶,恰到好处,便是将那隐藏的风景完完全全的反衬出来,从而又渲染着她的指头个个莹润通透,珠玉一般温和而美好。

    两个人,一路默无声息的往前走。

    因为担心家里明爵会找她,明乐脚下步子走的很快,一路蜿蜒着从山上下去,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远远看到山脚下等候的车马在望,明乐手下略一迟疑就把宋灏的袖子松开。

    她回过头去看他,“一会儿我自己回去,你不用送我了。”

    说完就径自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宽大平滑的衣袖从她指间脱落,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从心里坠落下去。

    一颗起伏不定的心,突然冷不丁空悬在了那里,宋灏眉心微微一蹙,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往前追上去一步,脱口叫住她,“阿朵!”

    他的语气微凉,却难掩那一丝略带忐忑的急切。

    心跳突然空了一拍,明乐脚下步子下意识的一顿——

    这个名字,除了明爵和她已经过世的母亲,就再没有人这般亲昵的唤过。

    心里最为柔软的那那一个角落冷不防被人突然探手触及,明乐胸口一热,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

    宋灏从后面走上前,却未越过她去,只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他也像是极为犹豫的模样,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握住又松开,如此反复四次,最终才是一咬牙,抬手压向她的肩头。

    明乐的眉心挑了挑,极力的忍着没有回头,只是强作镇定的开口道,“殿下还有别的事要嘱咐我吗?”

    “殿下?”宋灏低喃一声,突然自嘲的笑出声音。

    是啊,他是殷王宋灏,这才是他这一直以来用以面对她和整个天下人的身份。

    “没什么,昌珉那里保不准还会再出幺蛾子,你自己回去的时候小心些吧。”压在她肩头的手指一寸一寸慢慢撤离,然后缓缓手握成拳藏回袖子里,宋灏淡淡的吐出一口气,往旁边别过眼去。

    “我知道!”明乐颔首应道。

    直觉上,她知道宋灏方才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要对她说些什么的,虽然不清楚他要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一刻,她都只是庆幸——

    好在是他没有说出口。

    他们之间,保持合作,这样的关系再合适不过,她不想,也不愿意再多靠近他哪怕一分一毫。

    宋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翩然远去,眼底的神色一点一点不断的慢慢冷凝下来。

    起初的一瞬,他似乎是有种隐约的希望——

    或许她会回头。

    但只在一念之间,他也突然跟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这一生都注定要这般凄冷而荒凉的过,从来就不该奢求来自于任何人任何事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温暖。

    他的有血有肉的生命,全部终结,在他五岁那年的严冬,那一具冰冷的躯壳包括他冰冷的灵魂都被那冰天雪地干干净净的埋葬于皇城之巅某个最是荒芜的角落,永不开启。

    那一天的雪,那一天的血……

    那一日天翻地覆,强压在他肩上的那些鲜血和生命,有这些如影随形的相伴,他这一生——

    足够!

    抬手压住眉心那一点不正常的血色,宋灏缓缓闭上眼,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呼吸,却发现,还是一如往常,他连愤怒这种情绪都不会有。

    好!这样很好!

    他会这样无欲无求的一直走到最后,不为任何的人和事所牵绊。

    再睁开眼时,宋灏的眼底还是清明如许,不带任何感情。

    “主子!”送了明乐的马车离开,柳扬急匆匆的迎过来,再见他这样一副平静如初的模样心里不禁略有几分担忧。

    “走吧,回府!”宋灏却没给他追问的机会,直接一撩袍角款步往山脚下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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