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背叛
“乐儿,怎么在这里?”彭修高居马上,淡淡的开口。
一身剪裁合体的松绿锦袍裹着挺拔的身躯,沉稳干练,面容冷峻。
明乐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略一怔愣,就不动声色的从纪浩渊跟前退开半步,屈膝道,“侯爷!”
“嗯!”彭修微微颔首,这才把目光移到纪浩渊身上看了眼,然后翻下马背,对纪浩渊拱手道,“肃王殿下!”
“平阳侯,久仰!”纪浩渊微微一笑,拱手还礼。
不过他却是不知道明乐和平阳侯府的关系,只听到彭修那么亲热的称呼她,不觉好奇问道,“怎么侯爷和易小姐也相熟吗?”
女子的闺名,若非至亲之人,是不能随便称呼的。
诚然纪浩渊并无恶意,但没来由的,彭修却还是觉得他这一个问题很刺耳——
什么时候要轮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来质问他和易明乐之间的关系了?
“是啊,近来事忙,我也是久不见这妮子了!”彭修答的含糊,态度却是明显的冷淡三分。
纪浩渊不动神色,审视着二人之间的表情,隐隐察觉出一丝异样。
明乐也有几分诧异于彭修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不过虽然她也同样是觉得不需要对纪浩渊解释什么,却更没有兴致配合彭修这人玩这种云遮雾绕的把戏。
淡然一笑,几乎是在彭修话音刚落的同时,她已经抬眸朝他身后跟着的马车看去,道:“侯爷,车里坐着的是四姐姐吗?”
纪浩渊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马上就有几分了然。
彭修的脸色变了变,而恰在此时,易明真已经因为无故的半途停车而动了脾气,冷着脸推开车门看出来道:“怎么不走了?”
她原是问的彭修,却在开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一身衣着光鲜亮丽的易明乐,亭亭玉立的站在面前。
“四姐姐,有些日子不见,您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吧?”明乐撇开彭修两人微笑着走过去。
上一回孝宗做寿,易明真因为小产过后身子一直没有好利索而缺席。
这样算来,这倒是明乐回京以后,第二次和这个旧冤家碰面。
“是你?”易明真冷冷的看她一眼,神情语气之间的敌意都很明显,只对彭修道,“大姐姐特意叮嘱我今日要早些过去,还是别耽搁了,咱们走吧。”
说完就转身退回车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不管有没有纪浩渊在场,她在宫门外头这样把人晾着都很失礼。
明乐却毫不介意她给的下马威,脸上笑容越发柔软平和的让到一边对彭修道,“明妃娘娘和四姐姐大概是赶在开宴前还有体己话要说,我就不耽搁你们了,侯爷请!”
彭修看了眼一直赖在旁边看热闹的纪浩渊,微微叹了口气款步走到她面前,提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吧?”
“有爵儿在呢,祖母他们大约也快到了,就不劳侯爷费心了。”明乐道,一直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态度,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却足以给彭修的心里堵一口气让他无从发泄。
她不知道这人三番两次的示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一点也没有兴趣和他演戏。
彭修还想再说什么,但碍于纪浩渊在场,略一迟疑只能妥协,“那好吧。”
说完,又和纪浩渊点头致意,然后就先一步护送易明真的马车往宫门口换了软轿进宫。
纪浩渊一直目送他们所乘的轿子进了宫门方才饶有兴致的踱到明乐身边,含笑说道,“本王却是不知道,易小姐你在自家姐妹之间的人缘倒是极好的。”
“明乐之前也不知道,儒雅宽和的肃王殿下,讽刺人的功夫也是一流。”明乐冷嗤一声,分毫不让的顶回去。
他刚才明明是看到易明真对她的是张什么脸了,说这话,分明就是有意寻衅。
只不过明乐也确实是没有想到纪浩渊他身为堂堂一国皇子,竟也会对人家后宅的琐事这么感兴趣。
纪浩渊自觉失言,讪讪一笑,抬头看见易明爵亲自护送着几辆马车从远处过来,就急忙敛了神色道,“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王爷请便。”明乐斜睨他一眼,象征新的弯了弯膝盖就重新把移开目光去等着易明爵一行人走近。
纪浩渊若有所思的又看了眼她的侧影,然后玩味一笑,抬脚疾步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明乐站在原地等着老夫人等人的车驾走近。
易明菲刚从车上下来就跑过来拉住她的手,亲热道,“怎么这么早就到了,也不去车里等着,热不热?”
“还好,我们也就刚到了一会儿。”明乐笑笑,越过她去给老夫人等人见了礼,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宫门。
明乐和易明爵走在最后,走了两步易明爵便压低了声音问道,“纪浩渊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明乐道,侧目看他一眼,料想到纪浩渊的心思他应该也知道,所以明乐也就没有故意拐弯抹角,“惠王的死活本来就跟他没有关系,想必他也就只是好奇而已,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种与己无关的小事同我过不去,放心吧,没事!”
“话虽是这么说,可这兄妹俩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那个安成公主。”易明爵皱眉,面露担忧之色,“我怕她不死心的再生事。”
皇室之家骄纵着养大的女儿,哪懂得什么叫知难而退?
明乐自然知道纪红纱现在跟她已经是不死不休,心里叹一口气,就把话题岔开道,“对了,我刚看到易明真和彭子楚进宫里了。”
“嗯?”易明爵瞬间警觉起来,“照面了?都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那夫妻俩,我总觉得很奇怪。”明乐嘲弄的扯了扯嘴角,低头看着自己绣鞋的鞋尖事儿踢腾着沿路细小的石子。
彭子楚接二连三的对她示好已经不算什么了,今天易明真的态度更怪——
冷淡也便罢了,还这么有恃无恐的闹到人前来?
“不必理会他们,亏心事做多了而已。”易明爵冷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充,“对了,听说他受了皇命,下个月又要出征去东南的海线了。”
彭子楚其人,文武全才,又有真才实学,这几年平步青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明乐闻言,脚下步子下意识的慢了半拍。
易明爵侧目看过来,才见她唇角微扬,略略一笑道,“他倒是真舍得拿命去拼!”
“是啊,这几年他屡立战功,陛下器重的很,听说又在河南道那里赐下良田百亩和一座庄子。”易明爵也深有同感,“这几年咱们不在京中,自从彭子楚接手平阳侯府以后,可谓今非昔比,备受皇宠,相形之下倒是咱们武安侯府无所建树,要落拓很多。”
“一衰一荣,本来就在所难免。而且如果不是这样,以萧氏和易明真的为人,怎么能容他三妻四妾一房一房的往后院里抬?”明乐淡淡说道,目光之中反而颇多期待。
彭子楚爬的高了,对她而言算不得威胁,反而是他爬得越高,易明真在平阳侯府的日子就越要过的艰难。
孙氏的为人她太清楚,早些年,她受了武安侯府不少的挟制,迟早有一天是要翻身找回来的。
说话间,前面易明菲发现两人掉队已经在催促,“九妹妹,爵儿,快些过来。”
“嗯,来了!”明乐马上收摄心神,拍了拍易明爵的手背快走两步迎上去。
易明爵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中还是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担忧的情绪。
长安从后面跟上来,斟酌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少爷,惠王的那件事,真的不要告诉小姐知道吗?”
因为八方的事她严令禁止易明爵插手进去,所以关于宋泽的死,她都一直没有怀疑。
“横竖事情已经了了,现在让她知道了,对她也没有好处。”易明爵道,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回头看着长安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说道,“不要觉得这是背板,你我的目标一致,只要她能平安,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你现在配合我,比一力的拿命去护她脱险更有价值。”
长安心中一动,眉峰不由的慢慢敛起,紧绷着唇角没有说话。
虽然他从心底里赞成易明爵的决定,可这毕竟是两年多以来他第一次违背小姐的命令去做事。
不管怎么说,他都知道,这就是就是背叛!
易明爵微微一笑,转身追着众人的脚步跟过去,亲手打开轿帘把明乐送上轿。
一行人乘坐宫轿往明玉宫的方向走去。
寿宴仍然是在设在晚上,一众人到齐了,先逐一给易明心贺寿,然后就被安排在偏殿吃了寿面。
因为四皇子的事,这几日孝宗对易明心的态度急剧转变,并未等到天黑,这日下午就放下政务赶了来,陪着她一起吃寿面。
当然了,因为还没到正式宴会的时候,帝后和宫妃们并没有当众露面,而是在内殿里单独摆了一桌。
明乐和易明菲坐在一起小声的说这话,正在其乐融融的时候,忽而听得珠帘后面的内殿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谁把大海碗重重搁置到桌上的声音,紧跟着就是孝宗怒不可遏的一声咆哮,“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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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苦肉计?
整殿的人都随之一惊,更有几位胆小的千金小姐筷子也从手里滑了下来。
里面有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清亮,是个男孩子,显然只会是四皇子。
然后紧跟着又是易明心哄孩子的声音和不同女人哭哭啼啼的呜咽声,隐约的也夹杂着几句争吵。
因为中间隔了一间空殿,具体的谈话内容听不清楚。
但显然的,里面是起了冲突了。
男客们都在前院,此时这正殿里一众女眷各自捧着面碗不知何去何从。
“乐儿!”易明菲白着脸,偷偷在桌下扯了扯明乐的袖子。
明乐回握住她的手,递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并不多言。
片刻之后,里面的吵嚷声非但未停却更大了起来,然后门口挂着的珠玉帘子被人一把甩开,里面一角明黄的衣袍旋风一样席卷而出。
“参见皇上!”一众人大气不敢出,慌忙搁了碗跪下。
孝宗一脸怒容的从里面冲出来,二话不说就对着殿外怒声厚道,“刘福海,刘福海呢?去凤鸣宫取朕立后的圣旨来,朕今天就要废了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他在前面嚷着,里头紧跟着又一片明黄的衣角跟着飞出来,却是神色慌张满面泪痕的林皇后。
“皇上,皇上!您听我解释啊,我没有,臣妾没有啊!”林皇后奔出来,本来是一把拽住孝宗的袖子想要跪地解释,紧跟着听了孝宗的话,已经弯了一半的膝盖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刘福海,刘福海,你聋了吗?人呢?”孝宗暴跳如雷的继续吼。
林皇后愣了半晌,突然一个踉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娘娘当心啊!”她心腹的龚嬷嬷急忙上前撑住她的身子。
刘公公原是因为前殿有事,在帮忙打理,孝宗喊了三遍才火急火燎的赶来。
只不过他人虽来了,却因为孝宗的这个旨意为了难,只跪在地上惶恐的仰头看着他,“皇上,这——”
“皇上!”林皇后被震得七魂六魄都飞了,这会才猛地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奔上前去一把抓住孝宗的胳膊道,“你说什么?你要废了我?”
孝宗正在气头上,一把将她掀翻在地,抬手一指仍是对刘公公命令道,“去,马上去凤鸣宫取朕当年立后的圣旨来。”
林皇后闻言,直接软在地上。
龚嬷嬷见状,惊慌失措的扑过去,跪下去拼命的磕头,“皇上,皇上不能啊,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是您的结发妻子,您不能这样对娘娘啊!”
“滚开!”孝宗怒不可遏的将她一脚踹开,“都是你们这些老刁奴,在背后挑唆生事,再多嘴一句,朕就把你们全部拖出去杖毙。”
龚嬷嬷被吓得噤了声,急忙一把捂住口鼻。
殿里的其他人都战战兢兢的跪着,别说抬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刘公公磨蹭了一会儿,见孝宗意志这般坚决,终于还是不敢忤逆,领命去了。
孝宗气急败坏的在殿里来回踱步,不一会儿易明心就一边抽泣着牵着四皇子从内殿出来。
她先是推了儿子一把,然后母子两个一并在孝宗面前跪下。
“皇上,您息怒啊!”易明心垂着头拿帕子抹泪,倒是一改平日里的跋扈之态,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摸样道,“都是臣妾不好,没有照顾好昇儿,臣妾知道您心疼他,可是也要顾及好自己个儿的身子啊,千万不要动怒。”
四皇子才刚满四岁,并不十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就跪在她身边不住的哭。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看过去,见他右边袖子底下的手背上隐约几个水泡,便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前几天林皇后刚刚因为四皇子在她宫里生病的事受了孝宗责难,今天又牵扯出她来——
应当便是易明心趁热打铁的报复了。
只是四皇子到底也是她的亲生儿子,而且又不过一个四岁的娃娃,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真是能下的了手。
明乐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目光又在那孩子起了泡的小手上滞留片刻,然后才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把目光移开。
易明心越是做的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孝宗心里便是更怒,两眼瞪着林皇后,眼睛里几乎就要喷出火来。
林皇后被他这吃人一般的目光惊吓到,转而就把怒气尽数撒到易明心那里,眼圈一红就奔过去,指着易明心颤声道,“明妃,都是你这个贱人,本宫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林皇后是大家出身,又稳坐中宫之位多年,一国皇后应有的仪容规矩都已经深入到骨子里,即使此刻急怒攻心,还终是端着架子,没有如一般的市井泼妇一般和易明心厮打。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易明心惊愕的张大了嘴,随即刚止了不一会儿的泪就又委屈的滚了出来。
她却不和林皇后去争执,而是扭头看向孝宗道,“皇上,你瞧娘娘她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几时害过她了?明明是她——”
她说着,却也不明言林皇后到底做了什么,一把将四皇子搂在怀里大哭起来,一边哽咽道,“我可怜的孩子,你还这么小,你有什么错。”
当真是唱作俱佳,楚楚可怜。
四皇子一手的大泡,本来就疼的直哭,这会儿听见母亲也哭,便更是委屈的不能自已,扯着嗓子嚎起来。
“你——你们——”林皇后被这母子哭的脚下一阵一阵的发软,用充满怨毒的目光盯着那抱在一起的母子两人,气的胸口起伏,几欲昏厥。
明乐看着她的反应,心里不由的扼腕——
这林皇后果然就不是个做皇后的料,这般的沉不住气,也不懂的审时度势。
此刻既然这冤枉已经背上了,明知道孝宗正在气头上,也不去劝解陈情,哪怕她什么也不说,只就赶紧叫个太医过来给四皇子瞧瞧伤势,孝宗心里都会对她留一线的惦念。
可是这个女人,在这个时候竟然就只知道和易明心置气。
孝宗见了她这副嘴脸,心里想不恼她都不行。
内殿里其他的后妃和皇子皇女们陆续出来,见这阵仗,只都低垂着脑袋站着,谁也不主动去劝。
林皇后和易明心双方哭闹不休,正在僵持的时候,院外终于盼来了老太监哑着嗓子的一声高唱,“太后娘娘到!”
易明心的寿面,姜太后自是不需要赏脸过来的吃的,她此时回来,定是已经得了消息,所以才匆匆赶来劝架。
众人循声望去,姜太后穿一身暗金绣纹的常服,扶着常嬷嬷的自院子里缓步而来。
她本身的气势极强,这样一路走来也丝毫不被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感染到,永远都显的从容雍容,似乎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惊扰或者撼动。
孝宗见她过来就稍稍敛了脾气,深吸一口气迎上去,“母后!”
“嗯!”姜太后颔首,殿中众人纷纷见礼,她目光冷肃在殿中扫了一圈之后却未在任何人脸上停留,只对孝宗一人道,“这里闹的什么?”
这个女人,果然高段,她明明是得了消息来的,来时却只字不提,这样落在众人眼里的立场便是中立的,没有偏袒任何一方的嫌疑。
孝宗明显偏向于易明心母女,此时林皇后见了太后便像是见了救星,红着眼睛膝行过去拽住她的裙摆哽咽道,“母后,母后您要为臣妾做主啊,刚才臣妾吃着面的时候不知怎的手下一滑洒了汤水,绝对不是有意要对四皇子不利的,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冤枉?你还有脸喊冤?”孝宗冷笑一声,一把扯过四皇子的手递到姜太后面前怒声道,“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上一回昇儿住在你宫里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生病,现在他好了,你是不甘心是吧?还想要活活烫死他?”
四皇子被他扯着,不由哭的更凶。
姜太后皱眉小心的瞧了瞧那孩子的手,脸上表情终于从平静转为阴郁,冷着脸对常嬷嬷吩咐道,“还不请太医!”
“是!太后!”常嬷嬷应道,回头打发了宫女去了,她自己却是上前去哄着四皇子道,“四皇子不哭了,跟嬷嬷下去,嬷嬷给你上了药就不疼了。”
易明心就只顾着和林皇后斗法,从头到尾还没来得及照顾儿子的伤势。
这会孩子被常嬷嬷领走了,孝宗和易明心脸上都各自一阵的尴尬——
的确,若说林皇后不关心这个孩子还有情可原,她易明心作为孩子的亲生母亲,事发之后却只顾着与人斗狠而不管儿子的死活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姜太后一句责难的话也没有,但孝宗和易明心两个突然就理亏了,气焰一下子就灭了下去,想要告状都无从说起。
“都别杵着了,当着外人的面,你们还要点体面规矩不要了?”姜太后摆摆手,示意在场的命妇小姐们避嫌。
一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谢恩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
姜太后和孝宗先后落座。
明乐回头,目光不经意的和眼下风头正盛的柳妃略略一碰。
柳妃的视线飞快的移开,似是心虚却又不太像。
明乐微微一笑,继续跨出门去,果然才又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柳妃柔柔一笑,莲步轻移走上前来给孝宗抚着胸口顺气,一边轻声劝道,“皇上,皇后娘娘她未必就是有意的。”
恰有有婢女奉上茶水,她伸手去托盘上取茶盏,然后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呼夹杂着茶碗落地的碎裂声一并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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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宠妃
有人回首,有人低呼。
明乐却未回头,脚下步子从容的远远走开。
大殿里,柳妃手一滑,摔了茶碗。
滚热的茶水溅出来,洒了她自己一身,同时也打湿了孝宗的半边袍角。
“皇上——”柳妃惊慌失措的跪下,也顾不得避让,膝盖一弯,恰是压在脚下的碎瓷片上,痛的她马上又是忍痛一声惊呼,脸色刷白。
“爱妃!”眼下柳妃正当宠,孝宗见不得她受委屈,立即抬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你没事吧?烫着没有?”
“臣妾无碍,谢皇上关心。”柳妃柳眉微蹙,脸上却流露出明显的痛苦和恼怒之色,眼中氤氲了层水汽连连告罪,“都是臣妾笨手笨脚的,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还差点连累陛下,陛下您袍子都脏了。”
她说着便是掏出帕子歉疚去给孝宗擦拭袍角茶渍。
“没事,没事,以后这种事让下头人去做就是了,你何必亲力亲为。”孝宗宽慰着拍了拍她的手臂,又去查看她的手指,最后目光落在她膝盖上隐隐透出的一丝血迹上头,更是不悦的拧眉,“指头都烫红了,腿上的伤叫太医来瞧瞧。”
“臣妾真的没事。”柳妃笑笑,转身又要去取那婢女手里的另一碗茶。
“娘娘万金之躯,还是奴婢来吧。”常嬷嬷微笑着上前一步,先她一步端了那茶盏在手,但只就指尖略往那瓷壁上一处,就“咦”了一声缩了手。
易明心绞着手里帕子心里一阵紧张,急忙垂下头去掩饰神色。
“怎么?”姜太后侧目瞧过去。
“太后!”常嬷嬷沉吟一声,方才又探出手去取那茶盏。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双手慢慢捧了那茶碗在手凑近眼前仔细的瞧了两眼,紧跟着却脸色一沉,对那奉茶上来的宫女厉声道,“不长眼的贱婢,这茶是谁沏的?”
谁都知道常嬷嬷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向来说一不二,俨然就是半个主子的架势。
“嬷嬷!”那宫女仓皇跪下,差一点就失声哭出来。
孝宗隐隐觉出了什么,不由的抬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嬷嬷,这茶碗有什么问题?”
常嬷嬷回身对他福了福,然后小心的将茶碗捧着送到他面前,“回禀陛下,这也不知道是那个奴婢办的差事,这茶碗外壁沾染的油污没有洗净,怪不得柳妃娘娘方才会滑了手了。”
“没有洗净?”孝宗狐疑道,就着她的手也仔细往那碗壁上看了看,果然就见那茶碗的外壁上常嬷嬷碰触过的地方留下带了污渍的清晰指印来。
“混账东西!”一想到爱妃方才差一点因为这茶碗被烫伤,他心里顿时起了一口火,一掌拍在桌子上。
所有人都吓得颤了一颤,大气不敢出。
在宫里,主子们一个比一个金贵,泡一碗茶,莫说是所用器具,就算是工序也是由专人负责,不敢出一点的差错。
尤其是现在,断不会在奉给孝宗的茶水上出差错。
易明心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低垂着眉眼,侧目去对站的稍远的心腹婢女香雪使眼色。
香雪会意,咬着唇悄悄的往后退去,却只走了一步就被人从身后扶了一把腰。
香雪吓了一跳,险些跳起来,惊魂未定的回头,却迎上荣妃笑眯眯的一张脸。
她脸色一白,再不好乱动。
这边柳妃瞧着那茶碗,委屈的眼泪开始在眼前里打转儿,喃喃说道,“怪不得呢,臣妾方才去端那茶碗的时候觉得像是滑了一下手。”
说着又带了几分庆幸的回头去看明妃道,“今日明妃姐姐大寿,大约是客人太多,茶水房里的人疏忽了吧。”
她说话的节奏故意拖的很慢,明显是在给人反应的时间。
林皇后还因为之前的事气鼓鼓的僵在那里,闻言震了一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扭头对龚嬷嬷斥道,“嬷嬷,你进去,把本宫之前打翻的那个瓷碗取出来看看。”
柳妃说手滑的那一瞬,她心里就亮了一线光。
这会儿仔细一想,那会儿饭桌上,她那手下一滑似乎也是莫名其妙。
“是,娘娘!”龚嬷嬷心里也明白过来,应答之余底气也足了好些,一屈膝就昂首挺胸的去了。
不多时,她人回来,手里如获至宝一般捧了一只只剩下半碗残汤的大瓷碗。
林皇后迫不及待的一个箭步迎上去,手指往那碗壁上一抹,眼泪顿时就涌出来,回头噗通一声跪在姜太后和孝宗面前道,“太后,皇上,你们要为臣妾做主啊,你们看看这碗,臣妾就说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手滑摔了碗,这——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臣妾的。”
瓷碗的外壁上,也是不合时宜残留着一层油渍。
林皇后心里憋屈之余立刻就扭头恶狠狠的看向易明心,怒声道,“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是你做的是不是?为了陷害本宫,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吗?”
“你血口喷人!”易明心脚下不觉后退半步,反应过来也是急忙跪下去,声泪俱下的陈情,“太后、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啊,皇后娘娘就算为了替自己脱罪,也万不能把这样的罪名强压给臣妾的,昇儿是臣妾的亲骨肉啊,皇后娘娘这诛心之言,是诚心不让臣妾活了。”
“我句句诛心?分明就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林皇后分毫不让的据理力争,“要不然你说,今天这是在你的宫里,怎么偏就那么巧在端给本宫的汤碗上出了这样的岔子?你说,你说啊!”
前些天四皇子在皇后宫中生病,易明心在凤鸣宫外跪了一天一夜的事孝宗此时还记忆犹新,在这件事上,倒是不曾怀疑她的,毕竟——
虎毒不食子。
但是有人居然做了这样手脚还伤了他的儿子,他心里却是怎么也过不去的。
“太后和皇上明鉴,臣妾是真的不知情啊。”敏锐的察觉到孝宗眼中犹豫的目光,易明心暗暗一咬牙道,“许是就如柳妃妹妹所言,今日客人多,是下头的人疏忽了。”
“你——”林皇后眼睛一瞪。
这样的鬼话,她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而易明心此话一出,那奉茶上来的宫女立刻就开始磕头请罪,“皇上息怒,娘娘息怒,是奴婢,是奴婢的疏忽。奴婢之前在厨房帮忙做小殿下爱吃的酥炸丸子,手上沾了油,又着急来殿里服侍忘了洗手,娘娘饶命,皇上饶命啊。”
主子若是惹上陷害一国之母的祸事,他们整个明玉宫的奴才就一个也别想活。
在这宫里,每个奴才都有这样的觉悟,弃车保帅的戏码也随时都在上演。
这话林皇后明显是不信的,但不信似乎也无可奈何。
孝宗的目光沉了沉,旁边姜太后已经开口,“既然是个误会,就都不要闹了。来人,把这个玩忽职守的奴婢拖下去杖毙!”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两个太监进来架人,那宫女哭喊着被人拖了下去。
却又正在这时,刘公公去凤鸣宫捧着当初立后的圣旨和皇后宝印进来。
本来是刚要雨过天晴的,林皇后一见他手里东西,心一酸就又委屈的落下泪来,膝行到姜太后面前哭诉道,“母后你要为臣妾主持公道啊,陛下他——他说要废了臣妾!”
既然证明不过是场误会,孝宗脸上神色顿时尴尬起来。
姜太后沉着脸,扭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孝宗自知理亏,讪讪的一扯嘴角,亲自弯身去扶了林皇后的手臂将她搀起来,“是朕一时冲动,说了气话,皇后你也别往心里去了。”
林皇后受了天大的委屈,哪里是他一两句话都能劝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常嬷嬷已经笑吟吟的走上前去把刘公公往外推,“大总管还等什么,还不快把东西送回去。”
“哦,是是是!”刘公公心里唏嘘不已,也是暗暗松了口气,急忙又捧着东西退出去。
被常嬷嬷这么一打岔,林皇后若再发难就有存心找事儿之嫌了。
她心里不甘,也只能强压下一口气忍了。
姜太后不冷不热的望向孝宗,慢慢道,“皇帝,你的家务事,哀家本来是不该过问的,可是你自己个儿也注意着些,咱们皇家不比那普通的百姓人家,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臣民的表率,今日这事儿还得多亏了皇后宽宏,否则传扬出去,家宅不宁,你又如何能定天下安民心?”
不动声色的一段话,算是当众敲打了孝宗,也给了林皇后脸面。
宠妾灭妻的事,发生在普通的官宦之家都要受到御史弹劾,更别提皇家了。
闹出去,势必沦为天下笑柄。
林皇后有了台阶,孝宗也心有余悸。
于是两人各自退了一步,彼此口不对心的说了两句场面话,作为安抚,孝宗又赏了林皇后好些东西,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姜太后起身回她自己的寝宫,其他人继续回内殿吃寿面。
林皇后转身前,恨恨的瞪了易明心一眼。
易明心功败垂成,更是牙根痒痒,面上却不敢往外露。
常嬷嬷扶着姜太后往外走,临出门前却是不动声色的悄悄回首看了眼正坐在外间椅子上等着太医来给她看伤的柳妃。
方才她去端那个茶碗的时候顺带着做了手脚往那碗壁上涂了油,而柳妃手里先落地的那个茶碗——
其实却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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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公主那边我在赶进度完结,这边暂时只能这么更,宝贝们觉得慢的可以养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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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不哭
“柳妃很聪明。”明乐站在亭子里,微笑着看向远处大殿的方向,看着那花团锦簇之间一个女子娇俏婉约的身影,那是属于孝宗宠妃柳氏的身影。
“何以见得?”身后有人含笑问道,“这位皇后娘娘难成气候,今日虽然有她暗中帮了一把,下位也是迟早的事。她的眼光似乎也不怎样。”
“不,她很有眼光也很有远见!”明乐没有回头,目光仍是锁定在远处的宫殿之内,慢慢道,“她知道以自己那样的出身,就算是林皇后倒台,这中宫之位也轮不到她来坐,而易明心那样的人,狭隘苛刻,一旦上位,他们这些后妃的日子必定就不好过了。与其在未来的路上给自己添一块绊脚石,莫不如保住林皇后的现在的位置。最起码,不管林皇后手里还有没有实权,这个位子在她手里,别人想要翻出什么大的风浪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限制。所以现在对柳妃而言,说她是帮着林皇后也罢,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是在帮她自己。”
因为四皇子的事,孝宗本来就对林皇后心生怨恨。
易明心这一次出招,也算是高段,想要趁热打铁再利用上四皇子一回。
只奈何,这宫里的女人们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想看她水涨船高的人太多。
柳妃,不仅聪慧机变,还准确的拿捏住了姜太后的心思,并且成功的加以利用。
这个女人,当真是不可小觑的。
只不过如此一来,她和易明心之间就算是彻底成仇了。
“易小姐对人心的把握才当真是让人觉得佩服又可怕。”纪浩渊沉默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撩起袍角在亭中石凳上坐下。
殿里的戏唱到尾声,明乐收回目光。
只不过她却没有换身落座,而是隔得老远站在凉亭的另一侧和纪浩渊两两相望。
纪浩渊也不多言,瞥开目光去看亭子外面的风景,就好像——
两人真的是不期而遇一般。
不多时就有婢女给纪浩渊送了茶具过来,他仪态优雅的斟了茶对明乐举杯,“易小姐过来一起坐坐?”
“不了!”明乐干脆的拒绝,目光落在他执杯的修长手指上讽刺一笑道,“在晚上正式开宴之前,肃王殿下难道就打算一直像这样防贼一样的盯着我了吗?”
“明玉宫不过这么大,易小姐多虑了。”用意被她揭穿,纪浩渊也不尴尬,反而温文尔雅的颔首一笑,“如果易小姐觉得不自在,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就当是本王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吧。”
他说着,已经另外取了茶具,倒了茶水向明乐所在的方向推过来。
“王爷不觉得,您与其盯着我,莫不如守在令妹身边才更保险吗?”明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却是头次发现,外表斯文的读书人真无耻起来竟会这么难缠。
“都一样。”纪浩渊笑笑,虽然明乐一直没有上前去取他递的茶,他还是遥遥举杯对着明乐的方向一敬。
纪红纱是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脾气,他怕纪红纱再来找她的麻烦,于是就这么理所应当的把她做犯人一般看管起来了?
明乐觉得好笑,嘴角一扯还不及笑出来,身后就从亭子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肃王殿下,好大的雅兴。”易明峰拾阶而上,唇角笑容清浅而儒雅,行过明乐身边时便是偏头对她一笑,“三婶儿和七妹妹她们刚才到处在找你,怎么自己出来也不说一声?”
“刚才在想事情,一不小心就走远了两步。”明乐回他一个笑容,“多谢三哥哥提醒,我这便找他们去。”
她说完,继而抬眸对纪浩渊福了福,然后就一声不吭的转身出了亭子。
易明峰的视线没有追着她去,而是略略一扫落在桌上不曾动过的那杯茶上。
“易世子,既然这么凑巧遇到了,不妨一块儿坐坐。”纪浩渊道,略一颔首,以眼神示意桌上的那杯茶。
虽然易明峰的出现搅了他的事儿,他却很明智的没有追着明乐离开——
私底下易明峰会怎么想他不在乎,但落在外人眼里则就必须是一个偶然邂逅的假象。
然而他这般随意自在,却是让易明峰大为困惑。
易明峰落座,道了谢,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后才道,“刚才看见乐儿在这里就直接过来了,我没有打扰世子吧?”
“怎么会?一人独酌,哪比得上与人同乐?”纪浩渊明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的和明乐的关系,却也不点破,直接垂眸抿了口茶含糊过去。
因为上一次在明乐那里看到纪浩渊贴身的配饰,他心里对这两人存着戒心,所以今天一进宫就把视线死死的定在纪浩渊身上,果不其然听说后殿这里出事之后,纪浩渊就悄然离席来了这里。
他紧随其后过来,眼见着纪浩渊进了亭子,也确定两人还不及说什么就走了进来。
却不想,从这两人身上任何的迹象也没有发现。
而易明乐一声不吭的走了,纪浩渊也没有丝毫不快的神情。
难道真的是自己被那个丫头误导,而多想了吗?
纪浩渊的话说的模糊,易明峰也不好刻意的再追问。
好在两人都是交际场上的老手,倒也不觉得尴尬,各自游刃有余的反倒寒暄起来。
这边明乐离了亭子也没有再回后殿继续吃面,而是绕过一道拱门拐进旁边的花园里。
那是一座圈在明玉宫内的小花园,花园不是很大,但精致却做的很好,假山缭绕,奇草异树妆点,夏日里很是让人流连。
明乐从花丛掩映的小径上走过去,正在惬意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间或还有女人带了几分惶恐又刻意压低了语调的呼唤声。
“殿下?小殿下您在哪儿啊?”
明乐循声回头,却是四皇子的奶娘满脸焦急的探头进来左右的在搜寻什么。
那奶娘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园子里会有人,见到明乐愣了一下,半晌才尴尬的屈膝见礼,“九小姐!”
即使明乐和易明心再不亲厚,但作为主子的本家人,这奶娘还是认识的。
“嗯。”明乐颔首,示意她起身,随意的四下里扫了眼道,“怎么?四皇子不见了吗?”
“没,没,是奴婢做错了地方,打扰九小姐了!”那奶娘慌忙摆手,匆匆往园子里扫了眼,也觉得这园子里应该藏不了人,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易明心的为人一向严苛,如若知道她没把小皇子看好,轻则将她遣送出宫,重则极有可能直接将她以私刑处置了的。
这也就难怪,她即便是找人也不敢大声的喊出来。
明乐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的笑笑,随即神色一敛扭头看向旁边花草掩映的假山石道,“人走了,出来吧!”
那假山石的造型有点奇特,左右对称的两块,摆起来,中间隐约露了条缝隙出来,缝隙不宽,此时细看之下才见后面一只乌黑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个不停。
听了明乐的话,四皇子却又像是并不十分相信。
他先是小心翼翼的挪过躲在山石后面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确定奶娘真的走了放心,长出一口气,提着袍子从假山后面摸出来。
刚满四岁的孩子,站在明乐面前的时候神情还带了几分天然的防备。
明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半晌才听他怯怯的吐出几个字,“谢谢你帮我!”
易明心的孩子,按理说明乐并不想沾染,却只在刚才她转身看到那孩子眼睛的一瞬,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所有的魂识都突然被孩子那双纯澈明亮而带一丝乞求的眼睛吸附进去,让她违心的,对这个孩子表达了善意。
此刻再听他情深意切的一句谢谢,明乐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四皇子仰着头看了看她,没有等到她的反应就脑袋一耷,飞快的要从她身边挤过去,直奔后面的池塘方向去。
“哎!”明乐回过神来,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拧眉道,“你做什么?”
四皇子咬着唇,仰头看她,大大的眼睛里光影闪烁像是在思忖她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拉开她的手,小心的错身走过去。
他走了两步,见到明乐没有跟上来,就又回头冲她招招手,“来!”
明乐觉得她今天的耐性真是好的有点离奇,下意识的就抬脚跟过去。
四皇子扯着她的袖子,将她牵到前面的池子旁边,然后就不再管她,自己弯身蹲下去,两手托腮去看水里来来回回几条硕大的鲤鱼游来游去。
明乐不明所以,俯身下去,不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和鱼说话!”四皇子道,一直保持着那么托腮的姿势不动。
孩子圆圆的脸孔上,小眉毛微微皱着,明乐侧目看过去,恰是见到他托在腮边的右手手背上那几个透明的水泡。
那水泡上面涂了药,蜜色的软膏样的东西涂抹了一层,散发出草药特有的苦涩味道。
方才他在殿里受了委屈,可是作为母亲的易明心,从头到尾都不曾关心过他一句,哪怕是捧着他受伤手背吹一吹。
明乐恍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要躲开人独自一个人跑来这里和鱼“说话”了。
想必在这宫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看着身边这个目光纯澈的孩子,明乐突然就有了几分心软,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你跟鱼儿都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四皇子声音闷闷的答,一直托腮看着眼前池子里的游鱼,目光专注。
明乐笑笑,伸手去拉过他的小手,把受了伤的手背捧在掌心里,轻声道,“疼么?”
四皇子别过眼去,不说话,眼眶里蓄了泪水,欲坠不坠。
因为这次受伤,他所有的眼泪都在事发之后贡献在了孝宗面前,这会儿平复下来,虽然还是委屈,却倔强的扭头过去,再不吭声。
“不哭就对了。”明乐一笑,小心的拉下他的衣袖。
四皇子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看她,似是不太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明乐握着他的手腕,抬眸直视他的眼睛,认真道,“受了伤,不是你哭了就不疼的,而且你是个男孩子,不要随便掉眼泪,若是觉得今天这样的遭遇不公平有委屈,那么以后就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它,明白吗?”
这样的话,对一个孩子来说,确实太过深奥了。
四皇子看了她半晌,最终也还是似懂非懂的没有回答。
明乐也不介意,牵着他的袖口起身,嘱咐道,“好了,别在这里呆着了,奶娘若是一直找不到你,就要告诉你母妃知道了,到时候她就会因为你受罚,好孩子,不应该连累无辜。”
听到明乐提起易明心,四皇子的小眉头不由皱的更紧,慢吞吞道,“不喜欢奶娘。”
“为什么?”明乐脱口问道。
“她听母妃的,老看着我,不准和我皇兄皇姐他们一起玩,也不准找小李子他们。”四皇子道,低头摆弄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头,神色落寞。
四岁大的孩子,已经要开始学着忍受这宫里的尔虞我诈之余彼此之间毫无信任的寂寞了。
明乐张了张嘴,却发现她的思维纵使是再敏捷,今日在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竟然语塞了。
“好了,快回去吧!”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四皇子显然也知道他离开的太久会惹麻烦,担忧的看了眼园子出口的方向,支支吾吾的不肯走。
明乐会意,明乐抬手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大脑袋道,“今天这里的事,我们互相保守秘密,我不告诉你母妃你来过这里,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在这里见过我,好不好?”
“好!”四皇子闻言,终于咧嘴一笑,挥挥手转身隐没在另一条小径上,不多时就从另一侧的出口熟门熟路的跑了出去。
后殿那里命妇小姐吃了寿面也陆续出来,明乐不动声色的混在人群里寻到李氏母女。
前院搭了戏台子,易明心带着众人过去一边听戏一边等着御膳房准备晚上的寿宴。
为了衬她今日做寿的喜气,先是热热闹闹演了一出八仙过海,礼乐吹吹打打正是热闹的时候——
易明心的宫女香雪面无人色慌慌张张的从人后挤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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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当众打脸
彼时易明心雅兴正好,手里端着茶碗气定神闲的品茶看戏。
“娘娘!”香雪凑过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易明心的脸色骤变,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失态,手上茶碗和碗盖被她用力往内一合的同时——
她人已经蹭的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半热的茶水从指缝里混着茶叶一并洒了她一身她却毫无所察,只就站在那里,两眼嗖嗖的往外窜着火星,嘴唇颤抖不止。
虽然没有一怒冲冠的吼出来,但她这一动的动静也着实不小。
坐在她附近的命妇小姐们纷纷侧目,用古怪而诧异的眼神看着她。
香雪一看情况不妙,急忙上前一步去扯她的袖子,“娘娘,娘娘您衣服脏了,奴婢陪您回去换一件吧?”
易明心的脸色不好,她嘴唇又再动了动,似乎是很有些按耐不住想要发作的意思,但好在还有一丝狼尚存,眼前这些千奇百怪的视线让她瞬间警醒。
“哦!”微微牵动嘴角勉强弯起一个弧度,易明心强作镇定的把手里茶碗放下,“本宫一时不慎,你们先坐着,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
易明心身边的人,除了映冬,其余几个胆子都不是很大,平时是伺候的谨小慎微。
香雪那样一副表情走过来,几位眼尖的命妇和后妃们早就察觉了异样。
易明心心绪不宁,说完马上就要转身离开。
荣妃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不动声色的含笑迎上去执了她的手道,“正好这戏本子我也看着腻歪了,就陪妹妹一起去吧,权当透透气。”
“小事情而已,怎么好劳动荣妃姐姐,您——”易明心心里暗恨荣妃多事,脸上笑容更觉勉强。
“自家姐妹,你这可不就是跟我见外了吗?”荣妃打断她的话,唇角挑起的笑容里头很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周围的几桌人早就没了心思看戏,俱是都把目光集中在这里。
易明心心急如焚也没有耐性和荣妃在这里耗下去,终于还是一咬牙,甩袖先行一步。
荣妃被丢在后头也不生气,冷冷一笑,随即挺直了脖子快步追着她的脚步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的快步穿过花园走过后殿,往最里面的寝殿暖阁走去。
之前孝宗因为四皇子受伤的事动了怒,他精神不好也就没有去前殿见外臣,而是留在了这边的暖阁休息。
进了后殿,见这殿中空无一人,荣妃心里就隐隐觉出几分异样来。
易明心长驱直入的闯进去,远远看见使劲低垂着脑袋守在暖阁外头的刘公公,她脚下步子下意识的一顿,紧跟着一个箭步冲过去。
刘公公哪里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吓了一跳,急忙迎上去拦,“明妃娘娘吉祥,荣妃娘娘吉祥。”
“皇上呢?”易明心却不理他,黑着脸就要往里闯。
荣妃随后跟过来,却是骤然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女子尖锐的啼哭声,但那声音只有短促的一瞬,随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隐隐绰绰的又有床榻的摇曳声混杂着男人厚重却略显畅快的喘息。
原来是这么回事!
荣妃脸上臊的一红,同时便是幸灾乐祸起来,那帕子掩着嘴尴尬的咳嗽,“妹妹不是要回房换衣服吗?前头好些人都等着呢,咱们快些走吧。”
易明心闻言,更是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执意就要往里闯。
今天是给她拜寿,孝宗却连这点机会都不放过,在她的宫里和些个居心不良的狐媚子鬼混?
这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脸!
“娘娘,您不能进去啊!”刘公公脸上一慌,急忙就要上前去拦。
“滚开!”易明心正在气头上,用力全力一把将他推开。
刘公公被她推了个踉跄。
荣妃不好去扶他,只就捏着帕子站在原地惊呼道,“这——这算是这个什么事儿啊?”
“哎!”刘公公稳住了步子,用力一跺脚就匆忙的追进去,“娘娘,娘娘您不能进去啊!”
荣妃看着两人你追我赶的隐没在门内,脸上终于露出欢畅的笑容。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马上庄重了神色扭头对自己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以易明心的脾气,肯定是要大闹的,而这里唱了这么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怎么能不请姜太后和林太后两人前来观礼呢?
那婢女是她的心腹,一点就通,略一颔首马上转身往外跑去。
荣妃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这才急切的嚷着跟进了暖阁里,“妹妹,妹妹不能啊!”
彼时那暖阁里的激战正是最激烈的时候,孝宗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这么青天白日的竟然毫无顾忌的抱了个美人儿在这颠鸾倒凤。
他似乎是过于急迫的样子,自己的外袍都不及脱掉,凌乱的半穿在身上。
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倒是剥了个干干净净,裙褂衣衫落了一地,人影重叠间,清晰入目的是她半个雪白香肩和被孝宗卡在腰际的修长美白的**。
孝宗的动作迅猛,两人身下的软榻都随着他的动作不住的移位。
女子的呜咽声从他的指缝里透出来,也听不出来到底是欢愉还是痛苦。
易明心气势汹汹的闯进去就先险些被这丢了满地的衣服绊倒。
“皇上,你真对得起我!”她一个踉跄,顿时就红了眼,不管不顾的扑上去一把将两人拉开。
若在平时她肯定是没有这般力气,但此刻人在极端愤怒和羞恼之下,所有的潜力都被引发出来。
孝宗被她推到一旁,对着自己一身的湿汗和犹自昂扬的某物,整个人都懵了。
易明心却已经疯了一般扑上去,将那榻上不着寸缕的女人拉下来,揪着头发先甩了四五个耳光,大骂道,“贱人,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谁的床都敢爬吗?”
那女子之前受了惊吓,这会儿还一直没有反应过来,被她撕扯的毫无还手之力,只就一个劲的护着脸尖着嗓子叫嚷。
“娘娘,娘娘不能啊!”刘公公叫苦不迭的冲过去,有意想要去拉开两人,再一看孝宗衣不蔽体僵在那里的狼狈相也就顾不上了,匆忙过去给他拾掇衣裳。
荣妃随后跟进来,仓皇跪在了门口请罪,“皇——皇上——”
虽然进来的人是自己的妃子,但这种事被人当面撞破总是不好看的。
孝宗一张脸上红潮未散,又瞬间染了一层黑,僵硬的把裤子套上。
荣妃小心翼翼的走过来,低眉顺眼的服侍他穿衣服。
按理说闹到这个份上,他应该是什么兴致都没了,这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从一见到这女人进来下腹就窜起一股火,怎么都克制不住。
眼前易明心正和那女人扭打在一起,只就这么看着女子被易明心扑在地上的雪白身子,他都觉得口干舌燥,浴火难平。
荣妃自然感觉到了,心里诧异之余却是不动声色,仍是尽职尽责的帮他整理衣服。
最初的窘迫感过后,孝宗就动了怒,等着地上滚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沉声喝道,“刘福海,去,还不快去把她们两个分开。”
“是!”刘公公正跪在地上给他穿靴子,再一看这里有荣妃在,便是分身过去拉易明心,“娘娘,明妃娘娘,您快住手啊,皇上在这呢。”
“别拦着,本宫今天就要当着皇上的面打死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易明心正在气头上,哪里劝得住,抬手抓着那女子的头发狠狠的往地上一撞。
“啊——”女子惨呼一声,额角顿时涌出鲜血来。
她这一疼,便有了力气,用力一推把易明心从身上推开,下意识的想要多门而出,然则只往门口扑了一步,忽而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一副裸呈在外的模样,羞愤之余,不得不折回来,手忙脚乱的去捡地上散落的衣服。
易明心哪肯放过这送到手的机会,又再扑将上去直接就要挠她的脸。
“快,快拦着!”孝宗惊呼一声。
刘公公慌忙扑过去遮挡。
孝宗一急,直接一个箭步上前,有惊无险,就在易明心的指甲要抓到那女子脸上的前一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到一边,怒声道,“还不住手,这样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
易明心扑到在地,猛地回头气势汹汹的落下泪来,“成何体统?皇上还要问我成何体统吗?臣妾倒是还想问问皇上成何体统,这里是臣妾的寝宫,今日是臣妾做寿,皇上您却在我宫里,我的床上和这下贱胚子行此颠鸾倒凤之事?您这是明着要打我的脸,让我在姐妹们之间抬不起头来,不让我活了是不是?”
她的哭的汹涌,半点情面都不给孝宗留。
在这件事上孝宗自知理亏,被她这样一连串的质问下来,反倒是一张面皮死僵在脸上。
易明心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不由的士气大盛,眼见着旁边那女子已经抖抖索索的把衣服穿了大半,她眼神一狠又再扑过去。
“娘娘!”刘公公惊呼一声,一步抢上去将她拖住。
“放手?连你也敢跟本宫动手吗?本宫今日非得要把这个下贱胚子打死!”易明心反手一掌掴在他的脸上。
“娘娘手下留情!”刘公公嘴里含着颗牙齿把血水咽下,眼见着易明心不肯罢休,终于迫不得已的捶地大喊一声,“这是安成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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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谁算计了谁?
所有人,包括孝宗在内都是一怔。
“安——安成公主?”荣妃眨眨眼,这会儿她倒是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她一个机灵回过神,两步上前扶起那女子去瞧她的脸。
纪红纱又惊又怕,彼时什么也顾不得,只就手忙脚乱的往身上裹衣服。
荣妃拉着她的一只胳膊看清楚她的脸,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愕然扭头看向孝宗道,“真的是安成公主?”
她是不明白,孝宗怎么会和纪红纱搅和在一起?
毕竟这一次大兴的使团来访,却并没有两国联姻的打算。
再者了——
那日孝宗寿宴上,纪红纱含情脉脉对殷王的态度所有人有目共睹。
“呃……”孝宗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明显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之前意乱情迷之下,他也只当这女子是易明心宫里的宫人,却未想到这人会是纪红纱。
“怎么会?”易明心的声音尖锐拔高,过去一把又将纪红纱拉了个踉跄,待到看清楚她的那张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心里虽然怒意翻腾,却再发不出一丁点的脾气来了。
纪红纱一边慌乱的裹着衣服,一边仍在不住的呜咽。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殿外便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夹杂着林皇后关切的叮咛声,“太后,您慢点。”
她一边说着,又一边狐疑不解的喃喃自语,“到底是什么不得的事儿?非得要惊动了太后过来?”
“奴婢也不知道,来人只说是明妃娘娘这里出了点事情,须得太后和皇后娘娘做主。”龚嬷嬷小声的回。
听到浩浩荡荡的人生,纪红纱抖了抖,一时间就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孝宗急忙收摄心神迎上去,转眼姜太后等人已经进了暖阁。
“儿子见过母后。”孝宗道,脸上神情尴尬中又带了几分古怪。
“嗯。”姜太后不语,自然而然的把一只手递给他。
林皇后进门目光就四下敏锐一扫,第一眼看到那张移了位的凌乱软榻,再就是使劲蜷缩在一盏花架下面衣衫不整蓬头散发的纪红纱。
只不过她却是也一眼没有认出纪红纱的人,再看一眼易明心要吃人似的的眼神,心里也有几分不悦,对刘公公沉声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其实不用说也知道。
“这——”刘公公支支吾吾,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只拿眼角的余光去瞥孝宗的反应。
孝宗的脸色阴沉,掩饰性的干咳一声没有说话。
荣妃见状,急忙上来打圆场,去扶林皇后的手,“娘娘息怒,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明妃妹妹的脾气冲,这——”
她的话未说完,立刻就是欲言又止。
易明心一听她上来就编排自己的不是,顿时怒火中烧,噗通一声跪在了姜太后脚下去抱住她的一只腿哭诉道,“太后,您要替臣妾做主啊,臣妾失仪是臣妾是不是,可是——可是臣妾这也是为了咱们皇家的颜面啊。今日是臣妾的寿辰,文武百官和命妇们多少人进宫贺寿,那么多双眼睛都在前头的院子里盯着呢,臣妾知道皇上日理万机,辛苦的很,难得放纵一次无可厚非,但眼下这青天白日的,万一事情传扬出去,是要损毁皇上圣明的。”
如果对方是个普通的宫人,那她闹了也便闹了,了不得就由太后或是皇后做主,以一个yin乱宫闱的罪名处置了。
可现在,对方是大兴公主,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处置的了。
所以,即使是为了自保,她也是再不能继续闹下去的了。
而这事儿本来就是孝宗理亏,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不好苛责。
“明妃妹妹这弯子转的好快啊。”荣妃冷冷一笑,扶着林皇后的手跟着姜太后一起到里面的暖炕上坐下,一边漫不经心道,“之前刚进门的时候妹妹说什么?我记得好像说是皇上在你宫里做这种事是打你的脸?”
在座的都清楚易明心的性格,不用说也知道,这话就是她能说出来的。
林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的情绪。
易明心恨恨的一咬牙,瞪了荣妃一眼。
荣妃无所谓的调开视线,权当看不见。
姜太后冷着脸坐在炕上,抬眸看一眼蜷缩在地的纪红纱。
孝宗一紧张,急忙开口道,“母后,儿子一时情难自禁,是儿子的不是——”
“皇帝!”姜太后面无表情的一抬手,打断他的话,“明妃说的对,你是一国之君,一言一行都是臣民表率,半分也马虎不得,今天这里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言下之意,就是要杀人灭口、息事宁人了。
林皇后会意,冷然的一侧嘴角。
孝宗刚想说什么,她已经看向缩在那里的纪红纱,冷声道,“龚嬷嬷,还不把这个不知廉耻、引诱陛下祸乱宫闱的贱人给我拖下去处理干净了。”
这种事,虽然是男女两方面的买卖,但要等到东窗事发的这一刻,一国之君是断然没有错的,错就错在那些不知廉耻引诱迷惑君上的无耻贱人。
“是,娘娘!”龚嬷嬷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一挥手就有两个嬷嬷上前要去拖人。
“不——”纪红纱惊惧的大叫一声,反手一把将身边花架推倒。
“哎哟!”一个嬷嬷被落下的花盆砸了脚,痛的一蹦三尺高。
纪红纱抓紧机会,一把推开另一个人就往门口跑去。
“反了反了!”龚嬷嬷还是头次见到这样听了皇后赐死的口谕还敢伤人拼命的,瞪着眼大嚷大叫,“快,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门外又有四五个宫婢闻声奔进来,七手八脚的将纪红纱拿在手里。
“放开我,放开!”纪红纱疯了似的拼命挣扎,草草披在肩上的外衫扯裂,露出里面满是糜烂印记的肌肤。
林皇后近年来皇宠淡泊,虽然表面上隐忍不发,心里却最是仇恨孝宗身边那些千娇百媚的妃子。
此时见了这番景象还得了?
她胸中怒意正盛,厉声斥道,“还等什么?拖下去!”
“是,娘娘!”宫婢们领命,几人把帕子团成一团就塞了纪红纱的嘴要将人拉走。
“放肆,还不放手!”孝宗一急,一个箭步上前,将在那里指挥着绑人的龚嬷嬷一脚踢翻在地。
龚嬷嬷抱着腿弯疼的满地打滚。
想到之前孝宗嚷着要废后的事,林皇后却下意识的觉得孝宗这举动是针对她的。
“皇上!”她怒不可遏噌的一下弹了起来,颤声道,“您这是做什么?臣妾这是按照宫规在办事,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冲着臣妾来就是了,何必拿我的奶娘出气?”
林皇后说着便更觉委屈,扭头跪在姜太后脚下去扯她凤袍的袍角,“母后,臣妾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今日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是臣妾治理无妨。横竖皇上也看我不顺眼的,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这些个无稽小事,羞辱于我。陛下既然已经厌倦了臣妾,臣妾何必再继续惹人嫌?就请您做主,去了凤冠,让我去家庙修行了此一生罢!”
孝宗本来也正是被这事儿折腾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先是易明心闹,现在连皇后也来凑热闹。
他想要发火,但一手抓着纪红纱就觉得掌心灼热,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滚,越发的狂躁和心绪不宁,满脸通红,额角青筋直跳,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姜太后看他这副模样,不觉皱眉,眼中闪过狐疑。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她却没说什么,只给常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林皇后扶起来,沉声道,“都闹什么!”
林皇后哭哭啼啼的坐在旁边抹泪。
荣妃看着孝宗恨不得吃了她的表情,心中越发快意——
不管林皇后还是明妃、柳妃,谁吃瘪她都觉得快意。
姜太后一喝之后,所以人都敛了脾气。
孝宗深吸一口气,恋恋不舍的松开纪红纱的手腕,上前一步,讪讪道,“母后,这人——您不能处置!”
姜太后还不及说什么,旁边林皇后已经愕然瞪大了眼,目光啐了毒似的猛地射向纪红纱。
孝宗脸上的表情讪讪的,搓了搓手碍着姜太后坐下,略一犹豫才道,“是——安成公主!”
姜太后震了震。
林皇后手里用力抹泪的帕子飘在地上,眼睫毛上挂着一层水珠怔怔的看着纪红纱。
纪红纱披头散发,眼神瑟缩,整个人看上去都浑浑噩噩的,自始至终除了挣扎,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也难怪林皇后等人进门谁都没有先认出她来。
难得姜太后也失态的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旁边荣妃见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知道不能再闹下去,于是凑过来小声的提醒道,“太后,皇上,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还是让人去请肃王殿下来吧。”
纪红纱的事,现在也就只有她那兄长纪浩渊才能做主了。
姜太后沉着脸不说话,孝宗等了片刻,还是按耐不住,“母后——”
姜太后疲惫的出一口气,终于松口,抬头看了眼刘公公道,“你去吧!”
“是,太后!”刘公公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带着人去了。
姜太后站起来,对孝宗道,“你随哀家过来。”
言罢,先一步转身往旁边的偏殿里走去。
孝宗看了纪红纱一眼,使劲的干吞了两口唾沫,然后跟着姜太后去了偏殿。
“到底怎么回事?”一进门姜太后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的为人,哀家还是清楚的,断不至于为了个女人就把持不住。”
“母后——”孝宗尴尬的开口。
从头到尾他一直没来得及想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在他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女子迷蒙的体香如梦,睁开眼就看见一抹倩影映在门口的屏风上。
也就是在那一瞬,他立刻就有了种压制不住的冲动,想要将那女子收揽入怀,好好的尝一尝她的滋味。
所以,顺理成章的,他便是那样做的。
这时只是回想起来那一幕,呼吸还是有点迷乱不稳。
姜太后眼底现出一丝阴霾的情绪,顺手抄起旁边桌上的杯子,往杯底倒了一层水,扬手泼了他一脸,“好些了没?”
她在后宫纵横一生,对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耳闻。
若是一般的迷情香之类的东西,用冷水一泼,多少是会清醒些的。
“母后,您这是做什么?”孝宗抹一把脸上湿漉漉的冷水,哭笑不得,“刘福海一直在门外守着,这屋子里今天连香炉都没点,是您多想了。”
姜太后的目光沉了沉,紧抿着唇角沉默片刻才道,“那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孝宗道,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和她的正面接触,“既然已经这样了,一会儿便和纪浩渊商量一下,将她收了就是。”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姜太后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虽说是你宫里添个女人没什么,可安成毕竟身份特殊,你自己心里得要有数。”
“儿子明白。”孝宗颔首,顿了一下又补充,“是儿子一时失态,让母后为难了。”
“母子俩,说什么见外的话。”姜太后道,还要再说什么,旁边暖阁里就传来刘公公的声音,“肃王殿下请。”
两人不觉打住话茬,姜太后使了个眼色,“你先去吧!”
“好!”孝宗点头,整了整身上衣服腰背笔直的款步走了出去。
姜太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却是一沉再沉。
她确定,孝宗今天的纵情是外力所致,这暖阁里没有点香也没有外人进来,那么问题就只能是出在纪红纱身上了?
“娘娘,这事儿有蹊跷。”常嬷嬷见她百思不解就从后面凑上来一步,“奴婢觉得不会是安成公主自己做的手脚,大兴那边若是真有送人入宫的打算,当初直接在国书上言明岂不皆大欢喜?万万犯不着走这么一条弯路,弄的两边都不好看。”
姜太后不置可否,一只手压在桌子上,面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她冷然的一扯嘴角,“你想说什么?”
“娘娘!”常嬷嬷看她一眼,目光颇多无奈,却是什么也没说,默然垂下头去。
姜太后闭上眼,狠狠的吸进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然后重新伸出手去,“走吧,皇帝要封妃,总归还是得要哀家出面的。”
常嬷嬷颔首,递过手去让她搭着,主仆俩从偏殿出去转身回了旁边暖阁。
暖阁这里,纪浩渊闻讯匆匆赶来,进门就被纪红纱扑了个满怀,险些撞了个踉跄。
“哥哥,哥哥!”纪红纱一直处于惊惧的情绪中,一直到他进门才像是缓过神来,涕泪横流的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来的路上,纪浩渊就问了刘公公,但是因为一路上内监侍女往来说话不便,刘公公就死守着口风一个字也没透,只道,“殿下去了就知道了。”
纪红纱连鞋子都没穿,蓬头垢面衣衫散乱。
纪浩渊站在门口,一手扶着纪红纱的背,再一眼看到坐上面色涨红极不正常的孝宗,不需多说就先是倒抽一口凉气——
媚情蛊的症状,他一眼就能分辨。
“咳——”孝宗掩着嘴干咳一声,抬了抬手道,“急着叫你来是有件事情要与你商量,刘福海,赐坐。”
刘公公搬了凳子过来,纪浩渊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脸上颜色便不大好看,一手扶着纪红纱却没有落座。
孝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到底也是面皮发紧,不知如何启齿。
好在这时姜太后已经从旁边的偏殿回来。
“见过太后!”纪浩渊道,手里扶着纪红纱行礼不方便,索性也就没口头上意思了一下。
姜太后也不见怪,摆摆手示意罢了——
这件事,总归是孝宗自己没脸。
姜太后走回暖炕上坐下,开口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安成是个好孩子,既然她和皇帝两个彼此有意,哀家自然也是高兴的,所以今日请了你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她这话说的还算隐晦。
横竖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是谁算计了谁,疑惑是谁吃亏,他们双方的皇室都要面子,也只有这么解决了。
纪浩渊沉着脸,虽然他不想点头,但这件事却是根本容不得他拒绝的。
只是此刻他站在这里看着孝宗,心里却像是吃了个苍蝇一样噎的难受。
纪浩渊心下略一迟疑,扑在他怀里的纪红纱已经猛然一惊,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大声道,“哥哥,不!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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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生还是死?
孝宗的脸色变了变。
林皇后等人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纪红纱的眼光像是在看鬼——
事情到了这一步,生米已成熟饭,她说不要?
荣妃嘲弄的一扯嘴角。
纪浩渊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将纪红纱掩在身后,淡淡说道,“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厚爱,是小妹的福气,她这是欢喜的语无伦次了。”
“哥——”纪红纱愕然,去扯他的袖子。
座上孝宗的脸色有点不好看,纪浩渊却也不管,仍是心平气和的转向林皇后道,“小妹无状,这个样子见驾实在不成体统,娘娘可否借两名婢子用用?”
不管纪红纱怎样,他都是彬彬有礼,不愠不火。
再者林皇后也碍着他的身份不好驳他的面子,马上便是会意点头,指了门口的两名婢女道,“去打水,再取身干净衣裳过来,伺候安成公主梳洗一下。”
“是,娘娘!”两名婢女领命,立刻应声去办。
林皇后脸上带着丝笑容,抬手示意,“请安成公主去旁边的偏殿稍坐片刻吧。”
“哥哥!”纪红纱正在心神慌乱的时候,死抓着纪浩渊的衣袖不放。
纪浩渊压下胸中的一口气,礼貌而谦和的对姜太后和孝宗略一躬身道,“小王失礼,先送红纱进去。”
“肃王随意。”孝宗颔首。
纪浩渊扶着纪红纱从偏门出去,进了旁边的偏殿。
“恭喜皇上,身边又要添新人了。”两人刚刚一走,荣妃便是笑吟吟的开了口。
她眼里看的分明,因为方才纪红纱脱口而出的“我不要”三个字,孝宗已经变了脸。
本来看见孝宗和纪红纱在这里鬼混,她还有几分忧心,但现在——
她入宫七年有余,孝宗是什么样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看上去威严庄重的一身皮囊,骨子里最是个小心眼和没度量的,甚至于还多疑的很。
纪红纱这三个字,无异于是在还没得宠之前,就先给自己判了死刑,完全不具威胁性。
果不其然,听了她这话,孝宗的脸色也不见缓和。
姜太后看着,横过去一眼,不悦道,“你们几个都是宫里的老人了,道理不用哀家多说,今天这里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准往外传,知道了吗?”
最后几个字,她着重加重了语气,却是针对跟进来的一众奴才。
“是,太后!”众人急忙跪地磕头。
谁都知道,这些事关皇室体面的事情,太后不下令杖毙他们以保守秘密,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再没人敢马虎。
这边的偏殿里,纪浩渊拉着纪红纱大步进来。
“哥哥,我不要,我不要进那皇帝的后宫。”纪红纱刚一进门已经迫不及待的一把抓住纪浩渊的胳膊乞求。
“不想?现在是你说不想就能不想的时候吗?”纪浩渊隐忍了好久的怒气终于一朝爆发,他几乎是不可遏制的将纪红纱远远推开。
纪红纱脚下一个不稳,呛倒在地。
偏殿的地面是以黑色的大理石铺就,坚硬厚实。
她的膝盖、手腕撞的一阵骨裂般的剧痛,却还不及哭喊出来,纪浩渊已经一个箭步抢上来,弯身给了她一巴掌,怒声道,“也不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总之大邺的这个后宫你是逃不脱了,想要好好的活着,从今以后,这样的话你就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来了大邺这一趟,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忍无可忍的和纪红纱动了手。
纪红纱刚刚受了委屈,正是满肚子怨愤的时候,这样被他一巴掌打翻,本来还预备发作,再听他后面的话,眼神立刻就转为惶恐,爬坐起来去扯他的袍角,“不,哥哥,哥哥你帮帮我,我不要在这,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我怎么能给皇帝做妃子?我跟他,我——”
她说着却已经无法自圆其说。
纪浩渊冷冷的看着他,目光之中不见一丝一毫的动容。
纪红纱想哭,想着刚刚在暖阁里发生的事,她甚至于羞愤的想死。
但是诚如纪浩渊所说的那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不要,不要啊!”绝望之余,她抱住头,大声的嚎啕出来。
纪浩渊也不劝,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哭。
纪红纱也知道这一次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哭了两声没见到有人搭理,不得已又再自主平复下来,满脸泪痕的去看纪浩渊,“哥哥,我们是亲兄妹,从小到大你都是最疼我的,你不能不管我,不能啊!”
“你是大兴的公主,他至少会给你一个妃位,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只能由你自己掂量了。”纪浩渊道,没有半分动容,只就神色严肃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纪红纱闻言,全身一抖,泄了气似的软在那里。
纪浩渊见她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才起身走到一旁,冷冷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孝宗中了媚情蛊,这种蛊不会是别人做的手脚,只能从纪红纱身上找原因。
纪红纱脸上挂着泪,愣愣的抬起头看他。
纪浩渊负手而立,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
“是——”纪红纱抿抿唇,思绪飞转,突然眼神一厉,不可思议的尖声道,“是易明乐,是她,是那个贱人。”
纪浩渊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却没有回头。
纪红纱一骨碌爬起来,全身狼狈的在殿中走来走去,一边咬牙切齿速度极快的说道,“我让草青塞了字条给她约她在来这里见面,结果我来的时候就出事了,是她,是她,一定是她暗算我的。”
纪红纱还是不死心的要对易明乐下手?
因为警告过的次数太多,纪浩渊此时连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也调动不起来了。
“你约她做什么?”他问,却不带任何的私人感情,完全公式化的问案一般。
同时他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和易明乐不会有关系——
一则,以她的身份,她没有办法近孝宗的身给他下蛊;二则,她也没有时间,那会儿两人在花园里遇见之后,她就一直跟明妃还有那些命妇们在一起。
“我——”纪红纱心虚,张了张嘴又再噎住,略一迟疑之后便是避重就轻的恨恨一跺脚,奔过去扯纪浩渊的袖子,“哥哥,现在我被那贱丫头设计陷害了,你不为我讨回公道,却在这里质问我做什么?”
“生米已成熟饭,你还要什么公道?”纪浩渊冷声说道,“即便是你约了她,可是她人呢?谁见了她在这里出现?你和大邺皇帝在这里厮混丑事已经板上钉钉,难道你想把她揪出来,说一句找错人了就能一笔勾销吗?”
纪红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脸色惨白,脚下一个趔趄连连后退。
纪浩渊回转身来,也不去扶她,只就面无表情的从几步之外看着她,“事已至此,没有余地了,要么你自己一条白绫一把尖刀自行了断,回头我带着你的尸首回国觐见父皇母妃,到时候父皇会为你讨面子,把这笔账算在大邺皇帝身上,两国交战兵戎相见,但是不管最终谁胜谁败,你肯定是看不见了。再要么,你就老老实实的留下,本本分分的做大邺皇帝的妃子,父皇和母妃那里,我自然会编排好了合适的借口为你遮掩。”
纪红纱原是想求着纪浩渊带她回去,惊闻此言,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没了反应。
“不是做哥哥的不帮你,而是这一次你太不给自己留退路了。”纪浩渊道,“生还是死?我能带回去的,就只有你的尸首,你自己决定吧。”
纪红纱知道,纪浩渊这不是在威吓她。
她近乎茫然的站在那里。
她不想死,也不会自己去死。
纪浩渊等了片刻,见她心里已经定了主意就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把眼泪擦干,从今以后,不要在人前哭了。”
纪红纱用力的攥着那帕子在手里,仰着脸看他,目光哀怨满是哀求。
纪浩渊不动声色的把目光调开,慢慢道,“你是在母妃宫中被她亲自教管着长大的,你应当很清楚后宫女子的生存法则,刚才你的那句话,已经是万万不该,回头要怎么善后,自己去做。你任性了这么多年,这一次,是该长记性的时候了。”
不是他无情,而是不为注定不可变更的人或事去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和精力。
兄妹两个,相对无言。
不多时,林皇后指派的两名宫婢就端着清水和衣服垂首走了进来。
纪浩渊主动让了出去,两人服侍着纪红纱重新梳洗换了干净衣裳。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待她收拾妥当被婢女扶出去的时候,纪浩渊已经和孝宗议定好了封妃的具体事宜。
接下来晚上的宴会,纪红纱眼下的这个状态自然是不能参加的了,纪浩渊就先行派人送她回驿馆休息。
姜太后一个下午跑了两趟明玉宫,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已经大光其火,人一散就由林皇后扶着急匆匆的走了。
易明心和荣妃复又回到前面的院子里看戏。
可是谁都看的出来,这一趟换衣服回来,明妃的衣服没换,脸却换了。
反倒是荣妃神采飞扬,笑的分外畅快淋漓。
入幕十分,前院撤了戏台子,一众人纷纷散场往殿里去赴宴。
明乐跟在李氏等人身后慢慢的走,路过一簇灌木丛旁边的时候,冷不防只觉得靠近树丛那一侧的半边腰身一僵——
阴冷森寒的一物不偏不倚抵在了她的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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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别说你不想
明乐的脚步一顿。
走在旁边的易明菲就扬眉看过来,“怎么了,九妹妹?”
“我好像把帕子落在戏台子那里了,七姐姐你们先走,我去取来。”明乐微微一笑,作势又在袖子里摸了摸。
“天这么黑,我陪你去吧。”易明菲道,四下里看了眼周围生疏的环境。
“没事,姐姐先跟着三婶儿她们一并入席吧,回头我去找你。”明乐道,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方才看戏的花园,“就几步路,我去去就来。”
“那好吧,你快去快回。”易明菲想了想就欣然点头,快走两步跟着李氏她们去了。
明乐站在原地没有马上移动,等到后面的人流过去,才略一垂眸看向卡在自己腰际的那柄软剑,森然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抱歉,易小姐,我家主子要见您,在老地方。”阿广撤了手里软剑,灵活的往腰际一缠,藏在了腰带里。
他人隐在树影里没有现身,明乐也不扭头去看,一转身从容的走开。
纪浩渊所谓的老地方,不过就是下午“偶遇”时候的那座凉亭。
彼时因为客人们都去了正殿准备开宴,那园子里倒是空旷无人。
明乐一路不徐不缓的走过去,果然就见纪浩渊负手立于厅中的一个背影。
金尊玉贵的皇室亲王,背影挺拔,气度儒雅,但这一刻,他周身却于雍容之中罩上一层凛冽之气,让人远远看着就已经觉得心上一沉。
“肃王殿下邀见,不知道所谓何事?”明乐莞尔,举步进了亭子,在他身后站定。
纪浩渊这天的耐性出奇的差,似乎是连寒暄都懒得费神,直接一个转身迎过来。
明乐是到了这时才完全的戒备起来,但是想要避让已经晚了,刚刚后退一步就已经被他一把扣了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明乐皱眉,唇边笑意不减,但却于瞬间转为讽刺。
“乌兰大巫医呢?”纪浩渊问。
亭子周围没有点灯,月色之下,纪浩渊的目光幽冷深邃一如冬日里的古井。
明乐心里震了震,迎着他的目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在你手里不是吗?继那次殷王府的事,她人被你掳走之后就再不曾出现过,现在你把人用完了,是不是该还给本王了?”纪浩渊见她不语,就又逼近一步。
明乐被她逼的步步后退,砰的一声,后背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今日纪红纱的行踪她的确是不曾注意过,本来即使是知道那会儿易明心宫里出了什么事也不曾多想,可是这会儿被纪浩渊一逼反倒立刻有了印象。
有人暗中嘀咕,说是看到姜太后和林皇后匆匆去了后殿,又有人看到纪红纱脸色惨白的被人扶着提前离宫,现在纪浩渊又无缘无故想起了乌兰大巫医——
三者联系起来,她马上就想到之前让柳扬转交宋灏的东西。
当时她是一时兴起,想着以牙还牙,让宋灏把那媚情蛊用到宋泽和纪红纱身上,让两人尝尝苦头。
后来等了几天没听到动静,也暗叹自己的无聊。
宋灏那种人,怎么会如她这种深宅女子一般计较这种小事?
再则,现在宋泽已死,她更是早把媚情蛊的事给忘了。
却不曾想——
宋灏竟会把那东西用在了孝宗身上。
这一下,事情似乎严重了许多,完全超出她的料想之外。
“王爷所指,是媚情蛊?”明乐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并不就是她有胆子明着来和纪浩渊对着干,只是因为心里知道纪浩渊这人不好糊弄,既然他找上自己,想必心里就是已经有了特定的想法。
“果然是你!”纪浩渊目色一厉,手下力道不觉加重
明乐皱眉,垂眸看一眼自己的手腕,冷声道,“王爷,男女授受不亲,有什么话咱们大可以好好说。这里还是在明妃娘娘的宫里,您不至于是想在安成公主之后,再给大兴皇室此次的盛京之行多留下一笔谈资笑料吧?”
气归气,却也正是因为有纪红纱的事情在前,他就更不能给人留下可攻击的把柄。
甚至于他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约见明乐,都极其冒险。
若不是急怒攻心忍无可忍,他断不会这样做。
纪浩渊闻言一愣,略一迟疑还是松了手,往旁边让开一步。
明乐揉着手腕上明显的几个指印,就势坐到旁边的栏杆上。
纪浩渊侧目看来冷嗤一声,强压下火气再度开口道,“把红纱留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次又是你和殷王合作?是殷王的主意吗?”
“王爷既然怀疑殷王殿下,那直接问他好了,何必来找我?”明乐反问,冷笑一声,扬眉看向他。
“你是说这一次的事,和你无关?”纪浩渊冷冷道,无论是神情还语气里都写着不相信。
明乐也知道他们这些从小在勾心斗角里长成的皇室子大都多疑,更何况乌兰大巫医的事她也撇不掉,与其在这里同他即使,倒不如直接给了他想要答案,打发了了事。
“的确,那媚情蛊,就是当日我让人掳劫乌兰大巫医的时候从公主房里顺手牵羊拿来的。”深吸一口气,明乐慢慢的把目光从纪浩渊脸上移开。
纪浩渊的脸色微微一变。
明乐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就又继续说道,“可是殿下,我也曾说过,您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莫不如仔细看好了安成公主。既然您管不住她,或许咱们试试,这道宫墙可能王爷所不能,这也未必?”
“不要拿这种话来搪塞我。”纪浩渊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你是什么人?殷王是什么人?我都一清二楚。你说你是借机教训红纱,这借口虽然可信,但算计到你们皇帝陛下的身上了,这事儿就不只是为了泄私愤那么简单了。”
纪浩渊说的对,果然换做是她,只为了教训纪红纱的话,她是万不会冒险去招惹孝宗的。
宋灏的这一手,的确是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王爷这是担心我们会拖安成公主下水吗?”明乐笑笑,忍痛不住的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一边漫不经心的道,“这里是大邺,不是大兴,安成公主在王爷你手里可能会是一颗至关紧要的棋子,可是到了这里,说句不客气的话,她对我而言,分文不值。而殷王么—他即使需要一个女人帮忙成事以便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您觉得他会选安成公主吗?”
纪红纱骄纵惯了,不懂的察言观色,也不会为任何人所用。
更何况以纪浩渊对宋灏的了解,他也认定了宋灏那人既然是对纪红纱不屑一顾,也就断然不会再利用她来做为日后安插在孝宗身边的眼线。
明乐见他不语,脸上笑容不觉更深。
她拉下袖子站起身来,又兀自继续说道,“虽说安成公主和王爷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但王爷您志在天下朝堂,安成公主这样的性子,想要她为你笼络人心牵线引路网络各方贤士怕是不能的,有朝一日,她对您最大的助力不过是许一门对您有助力的好亲事罢了。这样的棋子,只可以用一次。您不觉得,这一次将她留在大邺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吗?您朝中臣子,再怎么位高权重,又何及泱泱大邺王朝一国之君的声威?而且——”
明乐说着,刻意顿了一顿。
纪浩渊见她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回头看来,“而且什么?”
“而且么——”明乐一笑,语气却更显森然三分,抬头直视他的双眸道,“不是我泼你冷水,安成公主是个什么性子王爷您比我清楚,虽今日您觉得自己受了暗算心有不甘,可是退一步讲,就算没有今天这件事,你带着她顺利回朝,有朝一日在您真的需得用到她的时候,您觉得她会甘于受您的摆布吗?同样,王爷你也不用拿什么骨肉至亲的话来敷衍我,天下大位就在眼前,别说你不想!”
皇家女子,金尊玉贵的过一生,为的就是最终一刻完成身为棋子的使命。
但纪红纱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是一颗听话的棋子。
这些话,即使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却极少有人会一语道破。
“你应当知道,我母妃娇宠红纱,这次我的带了她出来,就这样将她留在大邺,回去要如何对我母妃交代?”纪浩渊却不得不承认,明乐的这些话,句句在理,而这,也恰是他之前不予争执,留下纪红纱的原因。
“不,您不需要对贵妃娘娘交代,也不需要对任何其他人交代。”明乐摇头,唇角缓缓牵起一丝笑容,平静的直视纪浩渊的眼睛,“安成公主找到了好归宿,想必黎贵妃也会觉得欣慰的。”
“好归宿?”纪浩渊讽刺的冷哼一声。
“难道不是吗?”明乐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唇角,“贵妃娘娘再怎么宠爱女儿,但最终却只有肃王殿下您这个儿子才是她最终的依托,只要王爷您觉得安成公主嫁的好,难道她还会反对吗?”
母子一心,黎贵妃所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从来也不过就是为了把他推上那个位子。
两个人,四目相对。
纪浩渊看着面前少女落落大方并且好不心虚的一张明媚脸庞,脸上颜色却是越发显得阴沉晦暗起来。
半晌,他冷嗤一声,“你这个丫头,看着年纪不大,本王却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除了阴谋算计还有别的什么?”
“既然王爷要听的话我都说给您听了,现在您似乎也就没有再继续把我扣在这儿的道理了,为了避嫌,小女子先行一步。”明乐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转身往亭外走去,同时对着立于花圃对面的一人略一屈膝道,“至于我答不得的那些问题,您还是亲自去问当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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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带走她
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一点目光的交汇,明乐悠然转身,款步绕过花圃从另一侧的小径上离开。
纪浩渊站在亭子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穿过斜对面那座拱门消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
宋灏没有动,站在花圃对面,夜色中没有人能够分辨出他目光的落点甚至于表情。
纪浩渊闭眼深吸一口气,举步走了过去。
“上一次红纱暗算的是你,你都不曾对她出手。”纪浩渊先开口,用的却不是质问的语气。
宋灏略略偏头看向他,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然后才淡淡的开口道,“这样的事,以后应该不至于再发生了吧?”
花园里,光线昏暗,离着远处回廊下的灯笼都很远,根本看不清纸条上面的字迹。
纪浩渊捏了那纸条在手里,心里一阵狐疑,“这是什么?”
“令妹约见易小姐的字条。”宋灏道,语气中颇带了几分嘲讽道,“本王听闻,安成公主之前刚一出了宫门就重手打伤了两位随行的婢女。想必她对本王今日的安排并不满意,如果肃王你也是同样想法的话,不妨凭借这张纸条到我皇兄那里去讲讲理,没准安成公主还有机会得偿所愿,让皇兄收回成命。”
之前纪红纱说她原来是约了易明乐在后殿暖阁里见面的,那么这张纸条,毫无疑问,应当就是她拿来传信的了。
只是却不知道,怎么会落在宋灏手里。
因为易明乐的态度模糊,纪浩渊现在也很难分辨,这件事易明乐是不是也参与在内。
但这话宋灏还是说对了,如果依照纪红纱的意思,她当真是会这么做的。
可面前这人是纪浩渊。
纪浩渊明明听出他话中嘲樊意,却也只是一笑置之,“这样说来,殷王这一次全然都是为了易家小姐在出头了?”
“她么?这世上寻了她的晦气还能欠着不还的,本王倒是不曾见到,如果肃王殿下有兴趣的话不妨自己试试。”宋灏不能苟同的略一摇头,言罢转身就走。
纪浩渊抢先一步上前,横臂将他拦下,沉声道,“本王还有几句话,麻烦殷王,说明白了再走。”
“话不投机,肃王要强留本王?”宋灏身形一移往旁边侧开,腰肢一扭,刚好从他指尖之外错了过去。
纪浩渊一见拦他不住,顿时眸光一沉,手腕翻转,就势往他肩头一抓。
这一抓,他手下用力不小。
宋灏眉头一挑,肩膀一缩,再加上他身上衣服料子本来就极其滑腻,纪浩渊本来牢牢扣住他肩头的手指竟然就那么滑脱出来。
“殷王!”纪浩渊接连两次失手,心中略一怔愣,索性也就不再用强,却是突然冷笑一声道,“今天你算计了红纱,把她强留在大邺,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应当知道,现在我无论对贵国的皇帝陛下提什么要求,他都必定不会拒绝。”
“那是你跟他之间的事,与本王何干?”宋灏冷涩一笑,抬脚就走。
两个人错肩而过,纪浩渊眼底光影明亮一现,随即很快隐没。
然后,他又再不徐不缓的往前跨出去一步,看着宋灏的背影深深一笑,“如果本王要求带易小姐一并返回大兴,殷王殿下您意下如何?”
纪红纱入了孝宗的后宫,两国便算是永杰秦晋之好。
若是按照礼尚往来一说,纪浩渊以此不会从大邺求娶一女,也是无可厚非。
纪浩渊言罢,转着手里扇子悠悠一笑。
宋灏抬到一半的步子就在那个瞬间突然满了半拍。
随即,他回头,脸上表情仍然静无波澜,唇角微扬对纪浩渊露出同样一个闲闲的笑,“你要有那本事带的走她,大可以一试!”
语气铿然,掷地有声。
不惊慌,不恼怒。
细品之下,甚至是似乎带了那么一星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诚然,纪浩渊拿这话出来说,不过就是为了试探他和易明乐之间的真实关系,因为——
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并不像之前明乐所说的那样,一个欠恩,一个还情那么简单。
而如今看宋灏这表现,亦不像是对易家小姐有情的样子。
“你就那么有信心我带不走她?”纪浩渊心中千头万绪,一时微怔。
“能与不能,一试便知!”宋灏飞快的敛了笑容,转身欲走。
一转身,眼底神色突然便荒芜了几分。
他心里最清楚的是,那个丫头心里的执念和仇恨积压的太深,在达到目的之前,谁也别想把她从盛京之内请出去。
纪浩渊不明白他这的这份肯定和自信究竟从何而来,下意识的疾走两步追上去,“等等!”
察觉身后他扑过来带起的风声,宋灏的背影微微一滞,反手以掌风迫开他横拍过来的扇子。
纪浩渊撤手,再去拍他的肩。
宋灏随即侧身避让的同时,掌中运了内力扫向他肋下。
两道影子交错往来,片刻之间已经过了十余招。
“什么人在那里?”就在这时,花园的入口处突然亮起一片灯火,听到有人厉喝。
是刘福海的声音。
两人都是轻功了得,若要临时遁走轻而易举。
只是刚才这里的动静已经闹了出来,若是这么一走,势必要引起刘福海的怀疑,再被当做刺客闹起来,难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宋灏和纪浩渊与朦胧夜色中勉强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住手。
这处花园位于明玉宫的前后两殿之间,是去前殿赴宴的毕竟之路。
刘公公提着灯笼,带两名内监疾步过来查看,待到看清是宋灏和纪浩渊两人的时候难免略一怔愣,“见过殷王,肃王殿下大安,前头马上就要开宴了,两位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哦,下午那会儿本王在这里饮茶,觉得此处风景绝佳,就趁着开演之前再过来坐坐,不想会和殷王殿下在此偶遇。”纪浩渊道,衣袖一拂落下的同时,就势抚平了打斗中抓皱的衣袍。
宋灏听着他说,并不就此多做解释。
“陛下,是殷王殿下和大兴的肃王殿下在此散步。”刘公公回头禀报,后面孝宗已经移步走了过来。
“见过皇兄。”
“陛下金安!”
宋灏和纪浩渊两个从容迎上去,躬身见礼。
“嗯。”孝宗点头,纪浩渊的话他听到了,却并不十分相信,目光将信将疑的从两人身上扫过,淡淡说道,“两位在深夜在这里赏景?倒是难得的好雅兴。”
“皇兄知道,臣弟一向不喜热闹,也就是在此躲个清净。”宋灏淡淡说道,“皇兄一会儿要和明妃从正殿大门入席,臣弟随行多有不便,就先走一步了。”
孝宗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盯着他的脸孔,过了一会儿才略略一点头,“去吧。”
“臣弟告退。”宋灏躬身一礼,然后从容的沿着小径离开。
宋灏的态度,对谁都极为冷淡,而孝宗对他——
更确乎是带着很深的敌意的。
即使他的表情举止乃至于眼神都掩饰的极好,但是这种出于骨子里的戒备和敌意,纪浩渊还是能够敏锐的察觉到。
这个时候,他自然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于是微微一笑道,“开宴的时辰就快到了,小王也不耽误陛下了。”
“肃王请便,一会儿宴上多喝两杯。”孝宗抬手一拍他的肩膀,态度反而热络了一些。
“是,小王就先谢过陛下的盛情款待了。”纪浩渊颔首,拱手一礼之后也从容的转身离开。
孝宗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宫门之外,双眼之上不知何时已经漫上一层浓厚的阴霾。
“李福海!”孝宗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给朕去查,殷王和肃王兄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陛下您是怀疑——”刘公公一个机灵,抱着拂尘的手下意识的抖了抖。
纪红纱先是对宋灏有意,今天莫名其妙又出了明玉宫里的事,如果不是遇到宋灏和纪浩渊在这里“私会”他或许还不会多想,但是好巧不巧,竟然就让他遇到了。
“去查!”孝宗重复,一字一顿。
“是,奴才领旨!”刘公公不敢多言,急忙垂首应下。
而与此同时,这边纪浩渊刚一转身错开孝宗的视线,脸色也跟着立刻凝重起来。
他发现了宋灏和孝宗之间的不同寻常,却不是很理解。
宋灏一直都在南疆偏远之地领兵,十几年间回朝的次数寥寥可数,可以说他在这京中是根基全无的,而且最主要的是这中间有一个姜太后,这兄弟两人之间并不该有这么深的芥蒂的。
突然想到今日宋灏借由媚情蛊算计纪红纱一事,纪浩渊心里没来由的暗暗一惊。
如果他只是针对纪红纱,那么断然犯不着把另一条线牵扯到孝宗身上。
难道是——
这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几个人,都在这样满怀心事的气氛里先后进了大殿之中入席。
这一晚上的寿宴,虽然风平浪静无风无险,但座上上至孝宗下至易明心,每个人都在强颜欢笑,努力的撑着表面上的排场。
于是顺理成章的,其他人的兴致也都高不到哪里去。
二更时分,宴会草草的散了,众人谢了恩,就随着引路的内侍出宫。
明乐姐弟随在人群里慢慢的走,正在心不在焉的时候,下意识的一抬眼,却见对面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昌珉公主笑吟吟的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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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给脸不要
易明爵和明乐互相对望一眼,一个烦躁,一个无奈。
随即,明爵错过眼去,打算视而不见。
明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然后不动声色,早他一步上前见礼,“见过公主。”
萧氏和李氏等人面面相觑,也急忙跟着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免了吧!”昌珉公主目不斜视,高扬着头颅径自走到明乐姐弟面前,“你们这就要出宫了吗?”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其他人身上,甚至是直接错开站在明爵侧前方的明乐而执着于易明爵脸上。
易明爵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不动声色的调开视线不与她对视。
因为她的视线实在是太过肆无忌惮的缘故,萧氏和李氏也都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猫腻。
萧氏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脸上却不显,凑过去两步回道,“是啊,寿宴已经结束了,我们不方便在宫中久留,正准备离宫回府了。”
昌珉公主斜睨她一眼,神色有些不喜,转而目光流转再落回易明爵脸上的时候就又明亮起来,道,“我刚去送了皇后嫂嫂回宫,路上她说,三日之后的吉日,皇兄要有纳妃之喜,到时候宫里还会有宴会,你也会来吧?”
“宫中重地,不同于一般人府上,易明爵一介布衣,自当领旨办事,不敢逾矩。”易明爵暗暗提了口气,在神情和语气上都只保持着一个看似礼貌的态度。
“你想来,这来不容易么?我单独让皇兄给你下一份帖子也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昌珉公主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欢快的又再上前一步,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去拉易明爵的袖子。
明乐敏锐的察觉到她手下动作,目光微微一闪,及忙不动声色的错过去一步,就势握住她的手。
昌珉公主被她挡住,眼神一黯,刚要发作,却又似乎转念之间就想到了什么。
她脸上刚刚变换到了一半的表情收势住,粲然一笑道,“九小姐是吧?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啊,我带你们去我宫里玩。”
这个邀请,已经有些热情的过了头。
萧氏的脸色一沉,李氏也略略往旁边别开眼去,不让眼底真实的情绪流露出来。
谁都不知道,易明爵这么个小子,怎么就入到了当朝公主的眼睛里去。
“谢过殿下的美意,不过明乐姐弟都是武安侯府的人,凡事还是随着家中其他姐弟就好,实在不敢逾矩。”明乐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一伸手,旁边跟着的易明菲的婢女书蕾就递过一把伞来。
明乐接过去,双手呈送到昌珉公主面前,感激道,“之前昌珉公主慷慨赠伞,臣女还不曾当面谢过您呢,这会儿已经用不上了,原物奉还公主。”
言辞之间,她绝口不提易明爵。
昌珉公主自幼在深宫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大,哪里有看不透她这点小聪明的道理。
她盯着那伞却没去接,反而脸色一沉,冷冷说道,“这伞,是本宫赠予易公子的,要还也该是由他来还,现在你送上来,似是不够诚意吧?”
她是把易明爵看上了眼,于是尽管是在人前,也毫不避讳。
旁边不断有行人侧目,有人目光暧昧,有人神色艳羡,也有人幸灾乐祸。
“公主,请您慎言——”易明爵皱眉,不悦的上前一步。
明乐稍稍侧目递给他一个制止的眼神,仍是不徐不缓的笑道,“公主殿下真会说笑,晌午那会儿咱们在宫门外相遇,明明是臣女不胜酷夏的暑气得您恩典,转赠了这把伞来遮阳的,舍弟堂堂男儿,哪里消受得起殿下此等心意!”
“你倒是会说话!”昌珉公主眉毛一挑,笑容倨傲,目光却隐隐透着几分怒意,几分森凉。
“哪里,臣女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明乐道,寸步不让直视她的目光,“再次谢过公主殿下的援手。”
这个丫头,分明就是故意搅局,来乱她的事的。
昌珉公主恨恨咬牙,刚要说什么,明乐已经目光一转看向她身边跟着的那个冷面嬷嬷道,“当时是嬷嬷您说奉公主之命送伞予我的不是吗?”
那把伞,她一直抓在手里,既然昌珉公主不接,她便漫不经心的撑开在那嬷嬷面前转了转,“嬷嬷看,是这一把吗?”
那张嬷嬷是昌珉公主的奶娘,虽然仗着昌珉公主的势力恃宠而骄,但对昌珉公主却是衷心的紧。
按理说,既然是昌珉公主的意思,她是不会反驳的。
可是眼下情况却非同一般。
一则众目睽睽,二则易明爵分明是对昌珉公主无意,三则——
这个易家九小姐当面和公主对上,态度又这般强硬,分明就是在告诫她,她不怕把事情闹起来。
昌珉公主毕竟是个女儿家,名不正言不顺的把事情闹开了,对她的名誉必将造成损伤。
张嬷嬷心下飞快的权衡,随即冷冷的瞪了明乐一眼,将她手里雨伞接过去收好,一边道,“公主心直口快,性子直爽,一两句玩笑话罢了,既然这伞小姐用不着了,老奴就先替公主收回去了。”
“有劳嬷嬷!”明乐一笑,转而又对昌珉公主福了福,“公主今日盛情,回头臣女自当备下厚礼酬谢,不过今日实在太晚了,逗留不便,臣女等就先行告退了。”
昌珉公主冷冷的看着她,半晌,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往旁边别过脸去。
她不是纪红纱,更懂得审时度势。
虽然贵为天之骄女,头一次当众被人这般不容情面的拒绝,恼恨在心,但她却更懂得如何维护自己的脸面声名,不会为了个仅有数面之缘的易明爵就自毁长城,去跟自己过不去。
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明乐的目光从她身上略略一瞥,心里却更增了三分警觉之意——
这个昌珉公主,不禁跋扈阴狠,心机也是极深的,不容小觑。
一群人匆匆随着人群离开,拐过去一道院门,一直屏息沉气的易明菲终于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
“七姐姐这是怎么了?”明乐抿唇而笑,侧目过去看他。
“还说呢,我真被你吓死了。”易明菲嗔她一眼,随即马上敛了神色,担忧的牵起她的一只手握在掌中,“九妹妹,这昌珉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对爵儿怎么——”
“也没什么,就是中午我跟爵儿比你们早到一步,在宫门处偶然见了一面。”明乐眼中笑意瞬间淡了三分,自己想着也很无稽。
明爵和昌珉公主之前没有任何交集,想来想去,大约就是之前中午他们两人在宫门处嬉闹的时候被她撞见,然后不知怎的就惊起了人家的少女心事吧。
想来,当真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可是不管怎样,爵儿被她盯上都不是什么好事。”易明菲焦急道,四下瞧了瞧没有外人迫近,这才凑近她耳畔和她咬耳朵,“传闻中这昌珉公主的秉性脾气都不好呢!”
“我知道。”明乐坦言,脸上笑容不觉更深,“就是因为知道这样,我这才迫不及待的让爵儿跟她划清界限。”
“可是你这样,也惹恼了她了。”易明菲皱眉,“我看她刚才的那个样子,分明就是不甘心的,万一她以后记恨上你可怎么办?她是天潢贵胄皇家公主,咱们招惹不得的。”
“招惹不得又怎么样?你也看见了,今天是飞来横祸,可不是我与爵儿主动招惹上她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易明菲抿抿唇,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
昌珉公主那样人,自然是离她越远越好。
可是就这么轻易得罪了她,似乎也不是上策。
“而且种事,总要两情相悦半分也勉强不得的,若是爵儿喜欢,就算她昌珉公主的名声再恶我也不会去管,可是——”明乐无奈的出一口气,脚下步子突然慢了半拍。
易明菲走了两步,见她掉队,就又折回来两步,“你刚说可是什么?”
“七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担心爵儿。”明乐回过神来,目光沉静看着她的眼睛,片刻之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可是,只要是他不喜欢的,就谁都不能逼他。”
人生一世,最无奈莫过于身不由己。
她自己已然是不能回头了,却再万不能让明爵也走上同样的一条路。
易明菲被她眼中灼灼光影晃花了眼,微微发愣。
明乐已经神色如常,拉了她的手,快步去追李氏等人。
这边明乐一直看着明乐一行的背影离开,昌珉公主还一动不动站在花圃边上,神色幽暗的看着。
见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张嬷嬷试着走上前去,轻声道,“公主,来日方长,那易家的九小姐是个厉害的丫头,今天这样的场合,正要闹起来,对您是声名也不利,所以奴婢才——”
“我明白。”昌珉公主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本宫多看他一眼也是他的造化,他既然给脸不要——”
见她眼中幽光一闪,张嬷嬷立刻噤若寒蝉的垂下头去,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主仆两人正在滞留不去的时候,身后的小径上却有一人含笑翩翩而来,“臣妇见过昌珉公主,公主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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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共同的敌人
“平阳侯夫人?”昌珉公主循声回头,冷冷一笑。
易明真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绝非偶然,十有**是一直都在旁边看好戏的。
“见过公主!”易明真微微一笑,走近了再次屈膝行礼。
“其他人都已经相携出宫去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昌珉公主一脸的骄纵暧昧之色,抬脚就走。
“哎,公主!”易明真急忙快走两步拦下她,“难得今日有缘能在这里遇到公主,可否请公主借一步说话?”
“你跟我?平阳侯夫人若是有话,也应当去找明妃说吧,本宫和你可没有这个交情。”昌珉公主刚在明乐姐弟那里受了气,脾气较之平常更是恶劣三分。
易明真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馁,继续陪着笑道,“公主说这话可见外了,臣妇只是见您方才和我家九妹妹聊的投机像是意犹未尽,那丫头的事我倒也知道一些,不知道可否为公主解惑?”
昌珉公主真正感兴趣的人是易明爵,易明真当然是看出来了。
可是他们母女和那双姐弟苦大仇深,如果让这小子跟皇室搭上了线,那还了得?
昌珉公主这才有了点兴致,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
易明真见她动容,不觉的松一口气,抬手指了指稍远处的那座凉亭道,“夜里风大,此处说话不便,请公主移步亭中。”
昌珉公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略一权衡,就拖着步子懒懒的挪过去。
黑暗中,易明真森然一笑,急忙快步跟上。
“嬷嬷,你在外头守着,不准任何人走近这亭子,本宫和平阳侯夫人叙叙话。”昌珉公主道,径自挑了一墩石凳坐下。
易明真跟过去,略带几分拘束的站在对面。
昌珉公主也不说让她做,只就散漫的一抬眉毛道,“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她问的直白,习惯了暗地里勾心斗角的易明真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勉强定了定神,易明真试探着看看开口道,“方才臣妇站的不远,实则您和我家弟妹之间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又怎样?”昌珉公主不悦的打断她的话,“难道你还想以此胁迫本宫不成?”
不过就是当众对易明爵表示几分好感罢了,也许今日传出去,会被人茶余饭后的议论几天,但到底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接触,谁也不能随意往她一国公主的头上乱扣帽子。
“臣妇不敢。”易明真急忙道,当真是领略倒了这昌珉公主喜怒无常的作风,“臣妇只是想说,公主若是对我家小十有意的话,臣妇可以略紧绵薄之力,为殿下牵上这一条线!”
“哦?”昌珉公主偏过头去扫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据本宫所知,武安侯府你们两房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亲厚,且不说平阳侯夫人你为何突然就有了这般好心肠要为本宫牵这条线,只说以你们两房之间的这种关系,你要如何给本宫牵引这条红线呢?”
大房和二房之间的种种嫌隙,只是武安侯府捂在自己家里的杂事,却不想这昌珉公主竟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易明真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她却不知道,昌珉公主心机深沉,她住在宫里,但凡的宫中嫔妃的身家都让人暗中探听的一清二楚,以备不时之需。
“殿下——”易明真咬咬牙,下意识的就想问你怎么知道,但好在她反应也算够快,立刻就打住话茬,干笑道,“殿下果然是心思慧敏,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呵——”昌珉公主漫不经心的抚着袖子上的花边,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本宫也就是看他对他那个姐姐颇为上心,所以才多看了他两眼,你不会真是觉得本宫看上他了吧?做本宫的驸马,他还不够资格!”
“是,殿下所言极是!臣妇的那个弟弟,无才无德又无功名在身,怎能匹配公主您金枝玉叶,如此品貌的皇室贵女!”易明真冷汗涔涔,随声附和。
只不过事到如今,也是避无可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死撑到底,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昌珉公主的脸色道,“不过臣妇的那双弟妹,的确是太过放纵无礼,公主您赠伞乃是一番好意,他们当真是不识抬举。”
昌珉公主一生金尊玉贵,还是头次被人这般不容情面的拒绝。
易明真这一句话无疑是正中下怀。
昌珉公主目光一沉,就带了几分阴狠之色,大力之下,把袖口都抓的皱了一片。
易明真心下暗暗一喜,急忙又再旁敲侧击的提醒道,“听说三日之后,宫中陛下又有纳妃之喜,到时候济济一堂,侯府众人少不得还要进宫的。”
昌珉公主心下微微一动,冷笑着重新抬头朝她看去,“你有什么好主意?”
“公主信得过臣妇,臣妇自然有十全十美的把握让您把里子面子一块儿找回来。”易明真如释重负,舒舒服服的长出一口气,却没有直说什么,而是欲言又止的四下里瞟了瞟。
昌珉公主会意,对她一招手。
易明真这才笑着凑上前去,在她耳畔小声的嘀咕起来。
昌珉公主听着,眼中笑意在不知不觉间越发森然冰冷起来。
两人兴致正高的时候,忽而听见守在亭外的张嬷嬷冷声喝道,“什么人?”
昌珉公主不悦的抬头,却见远处的小径上,不知何时停了两顶青衣小轿,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正在厅外对张嬷嬷说道,“嬷嬷,小的是平阳侯府的下人,天色晚了,我家侯爷急着出宫,特让小的过来知会夫人一声。”
昌珉公主意犹未尽,不由的沉下脸来,刚要出言喝斥,旁边易明真已经站了起来,告罪道,“今天时候确实不早了,一会儿宫门便要下钥了,臣妇还是先行告退,来日再行拜会公主。”
昌珉公主远远的看过去,那轿子离的很远,里面的人一直没露头。
易明真却有些心焦,又再试着开口,“公主——”
“你去吧!”昌珉公主突然抬手一挥打断她的话。
“是,臣妇告退!”易明真心中惴惴,僵硬的笑着对她屈膝福了福,然后就先行一步出了亭子对那小厮道,“侯爷呢?”
“侯爷在轿子里呢,夫人请吧!”小厮陈成恭恭敬敬的垂首应道。
“那就走吧!”易明真远远的又瞥了那轿子一眼,一抿唇角快步迎过去。
张嬷嬷冷着脸看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一边慢慢的走进亭子里。
陈成引着易明真回到原处的路上,掀开轿帘把易明真让进了其中一顶轿子里,然后拖长声音长了声“起轿”,当先一步引着轿子走了。
“公主,这平阳侯夫人和明妃根本就是一路货色,她刚跟您说了什么,您可千万别受她的蛊惑。”张嬷嬷道,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
“他们武安侯府的内斗一直不断,她想拿本宫的手来借刀杀人呢,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昌珉公主不甚在意的冷嗤一声,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两顶轿子从视线里消失,然后才道,“不过易家那个小子——我也的确是不甘心,同样的敌人摆在面前,只要她不是太蠢,本宫用上一用又有何妨?”
昌珉公主这意思,就是不打算和易明爵善罢甘休了。
张嬷嬷暗暗捏了把冷汗,试探着开口劝道,“公主,近来宫里正是多事之秋——”
“再多事儿也是皇兄的事儿,跟本宫有什么关系?”昌珉公主不耐烦的打断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底神色便是多了几分嘲讽,“也不知道皇兄挑女人的眼光到底有什么问题,你瞧瞧他迎进宫里的都是些什么女人?皇后不成气候由来已久,明妃生了儿子都是白搭,也就勉强荣妃和柳妃两个可以看一看,这一次——”
纪红纱要入宫?怎么想都觉得是滑天下之大稽。
“公主管她们做什么?她们再怎么折腾,与您也是不相干的,谁都挡不了您的路,您现在就好好擦亮了眼睛看着,选一个靠得住的好驸马,这才是正经道理。”张嬷嬷谄媚笑道,抱着披风绕到身后给她披上。
昌珉公主莞尔,神色间喜怒难辨,裹着披风举步出了亭子。
这边彭修和易明真两顶小轿急匆匆的出了宫门。
他们出来的时候稍晚,别家马车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孙氏带着平阳侯府的两辆等在那里。
一席寿宴看着孝宗等人的脸色吃的不爽快,孙氏胃里积食正在难受,又让她在门口等了这么半天,这会儿见着易明真出来她立刻就沉下脸来,冷声道,“在后面磨蹭什么呢?这样大晚上的,也不怕招惹是非。”
因为带兵有功,这两年彭修频频受到孝宗褒奖,孙氏洋洋自得,尤其是武威将军府倒台之后,她对易明真就更不待见。
“刚才在园子里走弯了路,耽搁了一会儿,劳母亲久候了。”易明真心里冷笑,脸上却仍是挂着笑容,帮孙氏把车门掩上,自己转身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方才她被彭修撞见和昌珉在一处,总觉的心里不安,往车厢上一靠,刚要闭眼好好想想若是彭修问起要找什么理由搪塞,紧跟着车门再度被人拉开,却是彭修破天荒的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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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侯爷!”易明真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主动往里让了让,给彭修腾出地方来。
彭修神色寡淡的看她一眼,与她隔着桌子坐下。
易明真主动搭上了昌珉公主,正在做贼心虚的时候。
她暗中打量一眼彭修的脸色,就取过杯子要给他倒茶,一边道,“侯爷不是总嫌马车里沉闷么?今儿个是怎么了?还是宴上多喝了几杯,身上困顿了?”
彭修嘴角弯了弯,抬手径自取过她手中茶具,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易明真脸上表情一僵,恨恨的咬了咬牙。
彭修自己倒了茶也不喝,而是拈着青瓷的杯盏在指间把玩,过了会儿才开门见山的问道,“那会儿在宫里,你和昌珉公主说了什么?”
他问的直白,一点弯子都没绕。
不是质问,却是异常笃定的语气,不容拒绝。
易明真的目光瞬时冷了下来,讽刺说道,“侯爷今天倒是好兴致,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事情来了?”
自从三年前易明澜的事情之后,她跟彭修之间就成了成了这样一种局面,妻不成妻,夫不成夫。
她原以为除了易明澜,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把握住这个男人。
却不曾想,彭修借着易永群、萧澄等人的举荐一战成名之后,突然之间就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之外。
在平阳侯府,他仍然尊她为正室夫人,却挑衅一般,三天两头就往后院里添人。
对她,更是从新婚时候的相敬如宾变的连“冰”都不如。
“我关心的是平阳侯府的名声。”彭修淡淡的仰头吐出一口气,眼底神色一片冰凉,“别忘了,你现在头上还顶着平阳侯夫人之名。”
“名声?”易明真冷笑,伸手取过茶壶倒了杯茶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面带微笑道,“侯爷你只顾着平阳侯府的名声,又何曾在乎过我这个侯夫人的名声?上一次祖母寿宴之时梅香的事情传的满城风雨,侯爷你的风流韵事,在同僚之间一笑置之也就过去了,却是让我在一众高门贵妇中间颜面尽失。侯爷现在是要跟我说名声吗?”
平阳侯的侍妾和武威将军府的少爷在花园苟且一事,曾经一度传的沸沸扬扬,说起来,哪个男人也无法容忍。
易明真这话无疑就是为了激怒彭修,但在彭修听来,却连眼睛没有眨一下。
“侯府后院的事,本来就是你和母亲的责任,你对下头的人管教不当,打了脸,还要来找我吗?”彭修冷冷一笑,语气不咸不淡,仿佛是在谈论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闲事。
“什么?你带回来的女人有辱门风做出丢人现眼的事,反倒是我的责任了?”易明真像是听了笑话,声音不觉有些拔高。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如果你不想担这个责任——”彭修仍是不愠不火,说着却是突然目色一寒,抬眸直视她的双目字字森然道,“除非,你出了我彭家大门!”
出了彭家大门?彭子楚这是什么意思?
抛弃她?他要——
休妻么?
虽然彼此间的冷战由来已久,但这样的话,易明真还是头次听他亲口说出来。
虽然因为有易明澜在先,彭修一直没有真心实意的对她,但在她心里,却是实实在在装着这个男人的。
易明真脸色一白,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你——”她张了张嘴,嘴唇嗡动了好一阵子,只是目光愕然盯着对面彭修冷硬俊秀的脸孔。
灯影下,彭修也是不避不让隔着桌子看她,却又像是没有兴致去欣赏她的狼狈和不甘。
他语气略略一顿,不等易明真接话,突然倾身上前莞尔一笑,慢慢说道,“不过——你是我彭子楚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室夫人,这一点不容改变。眼看着母亲的年纪慢慢也大了,后院的事情,还是得要辛苦你的。”
三年间,这可以算作是彭修头一次对她这样和颜悦色的说话,语气堪称温柔。
但在易明真看来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身子不觉得抖了一抖,下意识的往后退开,紧贴着身后的车厢壁来拉开与彭修之间的距离,防备道,“彭子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一句,平阳侯府的后院要怎么折腾我全由着你,但是,别把我的脸丢在外面。”彭修脸上笑容如昙花般瞬间散开,不过片刻已经冷了脸,对门口的方向吩咐道,“停车!”
“吁——”车夫闻言,急忙一把拉住缰绳。
彭修将手里满满的椅背茶水搁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转身下了车。
等到易明真回过神来,早已人走茶凉。
说到底,他这还是绕着弯子警告自己不准去招惹易明乐的!
说到底,他还是忘不了易明澜那个贱人!
易明真恨得眼中火花四射,无处发泄之下突然一把抓桌上茶杯,对着窗口狠狠的砸了出去。
茶杯落地,砰的一声脆响,在夜色中分外刺耳。
前面一辆车里,孙氏的眉头不由一皱,侧目对郑妈妈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会意,撩开窗帘往外看了眼,正见着后面的车子停下,彭修从里面出来,换了马匹继续赶路。
“好像是少爷和少夫人起了口角了。”郑妈妈道,神色凝重,“少爷刚从少夫人车上下来,少夫人那里就扔了杯子了。”
“那个死丫头,仗着娘家势大,真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孙氏怒然一派桌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郑妈妈也知道这些年她受武安侯府的压制,对易明真这个儿媳越发的不满,低眉顺眼的垂下头去给她抚着胸口顺气,一边道,“老夫人消消气,奴婢倒是觉得,近来少夫人这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了呢,眼下没了武威将军府,少爷又得陛下器重,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横竖是个不知好歹的外人,我本来也没把她看在眼里。”孙氏喝一口水,还是有些气急败坏,“我只是担心修儿,这几年他是争气,眼见着外表风光,光宗耀祖了,可是——”
后面的话,孙氏没有说完,郑妈妈却明白——
谁都看得出来,三年前那事之后,这少爷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凡事要往前头看,少爷总会想明白的。”郑妈妈小声的宽慰。
“但愿吧!”孙氏头痛的揉了揉额角。
孙氏一路沉着脸不说话,一直到回了平阳侯府脸色也未见缓和。
易明真先一步下车,主动过来扶她,“夜里天黑,母亲小心着点上台阶。”
孙氏冷着脸斜睨她一眼,却是当众甩开她的手,转而去扶了郑妈妈的手臂,抬头见彭修正要进门,就出言叫住他,“修儿,我有点不放心,你陪我去看看清丫头吧,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
易明清怀着孩子入的平阳侯府,虽然背地里备受争议,但是无可否认,孙氏还是分外重视她那个肚子的。
这一点,无疑正是戳中易明真的痛处。
易明真不由的勃然变色,手臂僵在微凉的夜色中,半晌没动。
孙氏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扯着唇角冷冷的笑了笑。
彼时彭修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槛,闻言只就回头淡漠说道,“母亲不放心就自己过去吧,我书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说完,不等孙氏反应就先一步跨进门去。
孙氏被噎了一下,胸口生疼。
“老夫人!”郑妈妈急忙用力扶住她的手。
孙氏看着儿子的背影,暗暗咬牙道,“回头你去叫他到我房里去一趟,我有话要和他说。”
“是,老夫人!”郑妈妈应了声,扶着她的手进了门。
易明真站在门口的冷风里,等着这双母子先后进去,也带着刘妈妈一行回了自己的院子。
“夫人息怒,喝杯茶降降火吧!”刘妈妈奉上茶盏,由衷的叹一口气,低声劝道,“侯爷的心思夫人不是从来都最明白不过了么?后院里的狐媚子再多,终究也就是些个玩物,您跟她们置的哪门子气?没得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
易明真接过那茶盏咽了口茶,听了她后半句话,没来由的心里突然就又起了一股子邪火,砰的一声把茶碗重重搁在桌上。
“夫人——”刘妈妈吓了一跳,探了探手却又不敢碰她,只就手足无措的僵在那里。
易明真铁青着一张脸,半晌,突然苦笑出声,“是啊,没了易明澜,这天底下的女人个个都再入不得彭子楚的眼了,我该高兴才对,我跟那些下贱胚子置什么气?”
刘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敢开口,悻悻的拢着袖子站到一旁。
桌上泼出来的茶汁滴下来,星星点点落在青砖地面上,映着旁边红色灯罩的八角宫灯,折射出血色一样的艳色来。
易明真看着,原是想要努力平复心情,却不知怎的越想越气,最后一抬手,狠狠将那茶碗扫在地上,恨声道,“都是那个贱人害我的!”
碎瓷片砰的一声四下里溅开。
刘妈妈一个机灵,连忙往后跳开。
等她回过神来,易明真已经气势汹汹的冲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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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谁说我后悔了?
“夫人!”刘妈妈一惊,急忙追上去将易明真拦腰抱住,惊慌道,“夫人您消消气,这大晚上的,万万不要生事啊。”
“放开。”易明真厉声道,一把推开她就要去开门。
“夫人!”刘妈妈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再次扑过去将她强行拉回了屋子里,回头看了看门外没有异常,这才惶惶不安的劝道,“我的小姐啊,您就消停会儿吧,你忘了回来之前夫人是怎么嘱咐你的吗?老奴知道您对那八小姐嫉恨的紧,可眼下好歹还得看着她那个肚子,一切都等她生了孩子再说不迟。忍得一时气,将来您才能在这侯府里头站稳脚跟的啊!”
“可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易明真尖声道,愤恨的跺脚,“肚子!肚子!当日要不是她害撞了我,害的我——”
她说着,突然就一改之前的凌厉之气,身子一晃后退两步簌簌的落下泪来。
“嘘!”刘妈妈慌忙去捂她的嘴,又将她往内室里头拖了拖,“小点声,夫人,您小点声,老奴知道你心里委屈,不甘心,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侯爷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膝下一直承继无人,前院老夫人那里都跟着落了心病了,这个时候您万万不要做傻事啊。”
孙氏那里,早两年还好,可是最近一年,彭修膝下一直无所出,渐渐的就有了怨言,急的跟什么似的。
尤其是从前两个月易明真掉了孩子之后,就更把这股子怨念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同时更把彭修后院唯一有了身孕的易明清宝贝似的捧着。
“如果还是早两年的光景,我也未必就会怕了她,但是现在——恨只恨舅舅他们时运不济,武威将军府说没就没了,反倒让得让我在那个老妖婆跟前伏低做小。”易明真死死的捏着袖口,眼中愤恨的光影更盛。
“老夫人终究是老夫人,迟早也会追着老侯爷去的,夫人等着就是了。”刘妈妈见她的脾气算是压住了,急忙又是继续劝道,“而且那八小姐虽说是进了门了,却连个名分也没有,而且就算她抬了姨娘又能怎么样?您是一家主母,搓扁揉圆还不全凭着您拿捏吗?您听老奴一句,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沉不住气,一切——万事——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孙氏等着盼着,日日在菩萨面前烧香祈福,等着这个彭家长孙出世。
“好,我就多容她两日又何妨!”易明真的目光沉了沉,声音冰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最好,她那肚子争气,能生个儿子出来,否则——”
“会的,会的,夫人一定会如愿的。”刘妈妈附和着去给她抚胸口顺气,“时候不早了,夫人早些歇着吧!”
这边刘妈妈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把易明真哄着睡下了,前院孙氏那里却是砰的一个茶碗摔在了地上。
“你这是什么话,要不是你先做了这不体面的事,弄大了人家肚子,我犯得着这么低声下气的去武安侯府那老太婆跟前给你把人求了来吗?”孙氏怒气冲冲,猛地拍案而起,气的满面通红的指着彭修大骂。
彭修手持杯盏坐在椅子上淡定饮茶,闻言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就漫不经心说道,“要接她过府,原也就是母亲和易氏两人的主意,可不是我同意的。”
“你——”孙氏愕然张大了嘴,半晌缓过一口气,直奔到彭修面前,“孩子都有了,你说不同意就不同意?武安侯府是什么人家?虽说是个庶出的,到底也是易家上了族谱的侯府千金,我把人要过来,还不是为了给你擦屁股?你这个孽子,反过来,你反倒是要编排上我的不是了吗?”
“易家?”彭修正在拢茶的手顿了一顿,突然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缓缓说道,“易家怎么了?他家的女儿做了败坏门风的事,要打要杀,总会有他们自家的家法处置,母亲还以为他们会找上门来吗?”
易明清未婚先孕,自毁名声,就算抖出了他彭子楚,为了遮羞,易家人也定然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庶女登门问罪的。
彭修的话虽然是就事论事,孙氏还是马上听出了其中的言下之意——
当初易明澜的事,也就是易家为了遮丑而不了了之的。
这三年,这件事早已成为两家的禁忌。
彭子楚这么阴阳怪气的旧事重提,孙氏看着儿子冷硬的侧面轮廓,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
“修儿!”孙氏重新坐下,不觉的软了语气道,“娘知道,头几年你受易家的挟制心里憋屈,也知道你不想再让易家的女儿进咱们府上,可毕竟那八丫头有了身子,咱们彭家的骨肉总不能拒之门外的,否则我也没脸对你父亲交代。”
这几年,仗着赫赫军功和孝宗的宠信,彭修的行事越发的乖张无状起来,尤其是对易家,分明就是形成了一种仇视心理。
孙氏心里头明白,他未必就是看上了易明清才会牵扯上,或许是为了给易明真添堵,也或许就是为了打易家人的脸。
总之,是没有什么真心实意在里头。
孙氏说的语重心长,彭修竟也没有反驳,一声不吭的低头又喝了口茶。
孙氏见他还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神气,沉默片刻只得勉强压下心里的怒气好言相劝,“横竖现在生米已成熟饭,人都已经进了府了,你那个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八丫头在府里也过的不如意,整日里战战兢兢的,我说给她抬了姨娘,也是为了让她有个盼头,放宽了心好好养胎。”
横竖不过一个姨娘,按理说孙氏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彭修也不该拒绝。
却不想彭修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抬脚就走,“人是你们带回来的,与我何干?”
“你给我站住!”孙氏气结,刚坐下去就又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
彭修却仿若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脚下健步如飞飞快的朝门口走去。
孙氏瞪眼看着,气急败坏的原地转了个圈,突然目光一凝,猛地一把抓起彭修刚刚搁下的茶碗朝他脑后砸去。
“少爷——小心那!”郑妈妈失声尖叫。
孙氏在气头上下了狠手,出手自己就先后悔了,眼见着那茶碗撞着彭修的后脑勺去了,也是吓得面无血色。
听着身后冷风呼啸,彭修却是不避不让,只在最后关头,身子略略侧过。
一抬手,下一刻已经将那茶碗稳稳的抓在手里。
有惊无险,孙氏松一口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彭修回头,低头看着指缝里不断低落的茶汤笑的阴冷而讽刺,“是不是这一茶碗打死了我,回头下了黄泉路,母亲就能够对父亲做一个交代了?”
孙氏受了惊吓,一手扶着桌角大口的喘气,一边皱眉看着他,怒声道,“你别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就是为了易家那个五丫头吗?人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而且当初那事儿也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我可没逼你,再者说了,那个丫头也精明着呢,要不是你自己出面,别人未必就能算计到她。这几年你折腾的还不够吗?怎么现在后悔了就要把账全算在我的头上来了吗?”
易明澜的死,是他一手促成,根本与旁人无忧。
当初平阳侯府落败,他出门在外就处处受人白眼,就是因为不甘,所以在萧氏登门找上来趾高气昂胁迫的时候,他才答应了对方的交易请求——
以一个易明澜,来换易家不遗余力的支持,为他争得机会,以便于在仕途之上大进一步。
而如今一切如他所愿,他做到了。
功勋卓著,天子宠臣,朝堂之上一呼百应,再没有人敢将他踩在脚下说一句风凉话。
这一切都是他极尽努力一心想要的,可是每逢长夜寂寥,却又总觉得这光鲜明艳的尊荣身后,少了点什么。
“谁说我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后悔?”掌中握着的茶碗在指缝里寸寸碎裂,殷红的血滴混着残存的茶汁滴滴滚落脚下的青砖之上,彭修唇角绽开森然而冷酷的笑容,字字清晰道,“用一个女人,换我平阳侯府百年荣光,怎么算都是值得的,我为什么要后悔?”
用一个女人,换他的功名抱负,他从不后悔,最恨的却是原以为得偿所愿,却还要被人玩弄于鼓掌。
“哎呀,少爷,手——你的手!”郑妈妈惊呼,匆忙抽出帕子就要过去给他裹伤口。
彭修一抬手将她推了个踉跄,自己张开五指,握在手中的碎瓷片哗啦啦落在地上。
孙氏目瞪口呆看着他擎在半空满是鲜血的手掌,颤抖着抬手指了指,“你——你疯了吗?”
“一点小伤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彭修冷涩笑道,随手从里衣上撕下一块碎布单手把伤口裹了。
孙氏一怒,直奔过去抢了他的手心疼的捧在掌中,怒声斥道,“身体发受之父母,你何故这么作践自己?”
“怎么,母亲也知道心疼么?”彭修低头看着她,神色却无一丝动容。
孙氏怔了怔,死拧着眉头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冷凝,孙氏心下一颤,下一刻已经被彭修远远的甩开——
“或许,当初在你溺杀浩儿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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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诅咒
“或许,当初在你溺杀浩儿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心情。”
彭修死皱着眉头,语气里却带了一丝狐疑和怆然。
当初在心烦意乱之下,他并不十分确定自己的感觉,或许愤怒会多一些。
易明澜的死,经他默许,在他的计划之中,而浩心——
却是孙氏和易明真联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年,他一直不提,孙氏却每每想到他回来之后那种晦暗的眼神就一阵一阵的胆寒。
“我——修儿你听我说——”孙氏慌了神,站稳了身子急忙又扑过去要握他的手,“当时——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是萧氏那个贱人,是她逼我的,她说一不做二不休。我也想着万一要让她把易家五丫头的死抖到易老夫人面前,一切就功亏一篑了,所以才不得不——”
“这些解释,你不必说给我听。”彭修嫌恶的又再将她一把推开。
孙氏被他眼中戾气震住,虽然心急如焚,却犹豫着再不敢近他的身,只就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胸口起伏不住的喘息。
郑妈妈急的老泪纵横,一边给孙氏抚着胸口顺气,一边对彭修道,“少爷,夫人这也是为着侯府的声誉着想,您就担待着,体谅她一二吧。”
“难道我还不够体谅吗?”彭修反问,看着郑妈妈的目光森寒如刀。
当初就是这个老刁奴下的手,亲手溺毙了他的儿子。
孙氏的命令,还有隐在幕后的萧氏和易明真——
可是这些人,他一个也没有动,却并不代表着他会忘记。
他将易明澜作为一块垫脚石舍弃,那总归是他心甘情愿的,但是这些人,合谋害死了他的儿子,却是将他的尊严颠覆踩在了脚下。
他不能容,也不能忍,更不会这样被人玩弄于鼓掌。
郑妈妈被他看的浑身一抖,顿时哑然,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事情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孙氏头脑发热,捶着胸口不住的喘气,“怪只怪当初咱们彭家人的腰板儿不够硬气,你不能把这笔账都算在我的头上吧?”
“母亲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彭修眉尾一挑,不动声色的抬头看过去,唇角若有似无的一点笑容带着淡淡的讥诮。
孙氏被他这个表情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又把话茬咽下,只觉得胸口里一直顶着的那口气似乎积压的更重了,隐隐发疼。
“当初是你当着我的面保证,只要阿澜一死而不会伤及浩儿的一丝一毫!”彭修见她心虚,不由的目色一寒,反而往前逼近一步。
孙氏下意识的后退,解释道,“我也不想的,都是萧氏和易明真那个两个贱人逼我的,浩儿也是我的孙儿,平白无故我怎么会对他下这样的狠手?你要惦记着杀子之仇,冤有头债有主,也该回御庭居去找那个小贱人偿命!”
对于浩心,当初她也的确是没有放在心上,想着彭修正值盛年,也不会指望那么个庶出的延续香烟。
“谁欠了我的都要还清,她自然也不能例外。”彭修止了步子,玩味的一扯嘴角,“你以为这三年我放任她在后院作威作福是为了什么?她欠下的人命债,又岂止浩儿一桩?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撑到几时!”
这三年,彭修后院的规模一直在不断的扩大,也不是没人传出好消息了,但是无一例外,孩子全都没能顺利的生下来。
偶尔想起易明澜死前声声泣血的诅咒之声,孙氏就肝胆发寒,此时再听了彭修的话,更如醍醐灌顶般,被一声惊雷劈的神智涣散,四分五裂。
后院里那一次次一桩桩的意外,都是易明真下的手?
之前孙氏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因为没有拿到真凭实据,所以未有妄加揣测罢了。
“你是说——”孙氏震了震,一个箭步上前用力的扣住彭修的手臂,咬牙切齿道,“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她连浩儿都容不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都是她在背后搞鬼!”
孙氏眼中怒火熊熊而起,说着却又是一个机灵自己醒过来,呸了彭修一口,怒骂道,“你明知道那个蛇蝎毒妇没安好心,你为什么不管?若是彭家因为她而后继无人,香火断绝,我看你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彭家的列祖列宗!”
“谁说我没有为彭家后续香火了?”彭修毫无愧色的面对她的质问。
是啊,他该做的都做了。
从浩心到,后院那些没能有幸降生的孩子——
至于一个也没能活下来,归根结底却是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的责任了。
又被他暗讽了一回,孙氏脸上憋得通后,面对自己儿子那张冷漠的脸孔,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撕扯着他的衣服哭喊出声,“即使我当初一念之差做了那件错事,就因为你没了一个儿子,就要让我们彭家绝后吗?你这是要我的命吗?”
“你是我母亲,你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做儿子的,我总会好好供养着你,不叫你白白生养我一场。”彭修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抚,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突然笑了出来,“不过回头等你百年之后与父亲在九泉之下相见就可以这样告诉他,不是我不肯给彭家后续香烟,而是彭家的血脉,他的长孙,被你亲手溺杀了。”
孙氏如遭雷击,脚下一个趔趄,瘫软在地。
彭修居高临下嘲弄的看着她,“所以从今以后,不要再拿什么传宗接代的话来跟我讲道理,将来要怎么对彭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就扔下孙氏不管,转身一撩袍角推门走了出去。
孙氏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郑妈妈跺着脚急忙过去关了门,然后才过来扶她起来,一边安慰道,“夫人您别这样,少爷这是一时的气话,回头等他想明白了就好了。”
孙氏哭的浑身瘫软靠在郑妈妈的肩上被扶着进了内室,郑妈妈转身要去给她铺床,她突然反手一把抓住郑妈妈手,目光惶恐道,“珮如,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夫人瞎说什么呢?”郑妈妈脸色一沉,急忙伸手去捂她的嘴,“您是今天气的狠了,奴婢先服侍您睡一觉,明天醒来就没事了。”
“不是的!”孙氏慌乱的摇头,死死的握住她手不放,目光鬼祟的四下里瞟着,急切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易家那个丫头死前说的话?这几年后院连连出事,我心里就一直在犯嘀咕,她说要诅咒我们彭家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
因为当初亲手溺杀了浩心,郑嬷嬷这几年也是做贼心虚难以安枕,不时的就会想起当初易明澜一脸鲜血恨恨瞪着她的那双眼睛。
郑嬷嬷闻言,一个机灵,脑门上就跟着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夫人,那不过是澜姨娘临死前撂下的几句狠话,不当真的。”干吞了口唾沫,郑嬷嬷的声音还是忍不住的发颤,勉强道,“她要真有什么神通,当初也就不会是那么个下场了,夫人您别自己吓自己了。”
“可是我真的觉得很邪门啊!”孙氏还是惶惶不安,说着又捶胸顿足的落下泪来,“修儿那孩子怎么会成了这样?竟然说出这些戳心窝子的话!你听见了,他当真是因为那个女人疯魔了不成?难道真是报应吗?因为我害了浩儿的性命,所以就要我的儿子帮着她达成誓言,搅的我们彭家家务宁日,断子绝孙吗?是——一定是的,一定——”
“夫人,夫人你冷静点。”郑妈妈强作镇定的大声打断她的话,“夫人您这是记挂着小少爷才心绪不宁的,不如改日就重新请人给他超度一下,让他安安心心的走了,没准少爷心里的怨气也就跟着消了。”
“对对对,回头你去安排,多请几个有道行的法师设坛给浩儿超度。”孙氏胡乱点着头。
郑妈妈服侍她躺下,刚要给她拉被子,她又猛地弹坐起来再次一把拽住郑妈妈的手道,“不行,我还是觉得心里不安生,明日你陪我去广月庵烧柱香驱驱邪吧。”
“也好,都说广月庵的香火灵验,明日一早奴婢就陪夫人过去。”郑妈妈点头应下。
孙氏听了,这才稍稍安心,重新又躺下。
“这烛火今晚就不熄了,奴婢给您留下。”郑妈妈给她掖好被角,抬手指了指放在旁边桌上的蜡烛。
“嗯!”孙氏心不在焉的应着,心情慢慢平复,神色却越发的凝重起来道,“御庭居那边给我多安排几个妥实的人盯着,还有易家八丫头那里——”
“奴婢明白!”郑妈妈未等她说完就急忙应下,想着又有几分狐疑道,“之前的事儿,奴婢倒是不曾留意,可是对八小姐这一胎,奴婢怎么觉得少夫人也极为看重,倒不像是打了什么主意的样子。”
“修儿的话不会错的,你用心盯着就是。”孙氏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然后就烦躁的闭上眼,摆出一副拒绝交谈的表情。
郑妈妈不敢再打扰她,转身端着另一只烛台走到了外间的榻上陪着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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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可以
回府之后,明乐就回了菊华苑,简单的沐浴梳洗之后,刚刚拖鞋上床,就听见有人在后窗的窗框上连叩三下。
声音不徐不缓,间隔如一。
正是长安给她的联络暗号。
三声响过之后,长安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您睡了吗?”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乐微微诧异,披了衣服下床走到窗前。
她里面只穿了中衣,长安略有些不自在的错开目光,垂头下去回道,“宫里头传了消息出来,说是今天晚上宴席散了之后,曾经有人看见平阳侯夫人和昌珉公主单独在御花园里会过面。”
“宫里的消息?”易明真和昌珉公主?
“是!”长安点头,“就在您和小少爷一行离开之后,小姐今晚不是和昌珉公主之间起了点冲突了吗?恐怕会和这件事有关。”
“易明真么?我都还一直没有找她,没想到她却这么迫不及待先送上门来了。”明乐冷笑,夜色中一双眸子光影灼灼,璨若夜色星辰,让人不敢逼视。
“昌珉公主的为人本来就极为凶残狭隘,如果平阳侯夫人居心叵测在她面前另行挑拨的话,属下怕是会得要节外生枝了。”长安担忧说道。
明乐抿唇想了想,继而沉吟着微微一笑,“平阳侯府安静的时候也太久了,明天一早你去安排,陪我出府一趟。”
长安抬眸略略扫了她一眼,随即会意点头,“是,属下知道了。”
“嗯,时候也不早了,你去睡吧!”明乐对他颔首一笑。
长安躬身应了声,紧跟着身影一掠,两起两落,越过墙头离开。
明乐靠在窗前,托腮吹了会儿风,感觉困意袭来就合上窗子摸回床上安然睡下。
次日一早,她仍是找了个借口去老夫人处报备了就带着长安出门。
按理说,府中的管家权还在萧氏手上,明乐要出门是要过萧氏的手的。
可现在既然是跟易明峰挑明了关系,这些表面上的排场也没有多少意义了。
近来明乐出门的频率高,为了保险起见,就让影七卖身进府做了车夫,配合着采薇正好可以帮她掩饰行踪。
马车出了侯府大门,拐过街角,明乐就在无人处下了车。
目送采薇坐车离开,她才弯身钻进了另外准备的一辆不起眼的油篷小车里。
长安驾车从巷子里出来。
彼时天色尚早,因为夜里雾气大,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散开。
路上行人不多,马车左拐右拐,穿过几条人迹罕至的街巷,最后在平阳侯府后门所在的那条巷子外头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长安收住缰绳,在外面隔着帘子道。
“什么时辰了?”被雾气遮着,太阳一直没能升起来,明乐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时候还早,小姐先歇会儿吧,人还没到。”长安道,一边说着,一边警觉的注意听着周围的动静。
“嗯!”明乐淡淡的应了声,于是不再说话。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巷子里才隐约传来开门声。
那人似乎很是警惕的模样,手下开门的动作也很小心,先是把门拉开一道缝隙往外看了看,见着四下里无人,这才闪身出来,然后飞快的又回头把门合上。
来人穿一身很旧的粗布衣裳,是个内院婆子的打扮,出了门就鬼鬼祟祟一边四下里观望着一边径自朝巷子口明乐的马车方向快步走来。
“小姐,来了!”长安是练武之人,视力极好,隔着雾气也能清楚的分辨出来人是否是他们要等的。
“嗯!”明乐隔着帘子应道,“一会儿让她直接上车来,你去旁边看着点,注意别让人靠近。”
“是,属下明白!”长安点头,从车辕上跳下。
那婆子疾步走过来,脸上神色十分冷淡的斜睨了长安一眼,却很谨慎的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我家小姐请您车上叙话。”长安道,抬手帮着撩开帘子。
那婆子戒备着往车厢里看了眼,见到里面犹且闭目养神的明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由衷的长出一口气,爬上车去。
“几年不见,你这丫头出落的越发出息了。”上了车,她却一改方才谨小慎微的姿态,大大咧咧的捡了个好位置一靠,一边挑着眼角冷冷打量着明乐的样貌衣着,一边冷嘲热讽道,“这脸蛋儿也生的俏丽,比你姐姐都要强多了。”
这车不是平时官家小姐出行时候用的那种精致马车,车厢狭窄而简陋。
她这样两腿一伸,就生生的占去了大半个车厢。
明乐睁开眼,唇角一勾,却逆来顺受的把原本半屈的双腿收拢起来,抱膝而坐,淡淡道,“同样是三年不见,陆姨娘却是见老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平阳侯彭业当初的宠妾陆姨娘,也就是当初和易明澜一同被人陷害冤死的平阳侯庶子彭岩的生母。
明乐还记得三年前这位陆姨娘风姿绰约,在平阳侯府风头无两的得意样子。
而眼下,时隔不过区区三年,她竟然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
三十出头的年纪,眼角尾纹堆积,原本丰润滑腻的脸孔瘦了一圈,肤色暗黄无光,鬓角也添了银丝,此时穿着下人衣服倒也不必刻意装扮就已经很像了。
三年前彭岩被孙氏处死她受了打击,紧跟着第二年彭业也病逝了,再加上早年就是孙氏的眼中钉,她这几年在平阳侯府的日子——
可以想象,不会过的太如意。
曾经的陆姨娘以美貌著称,甚是自负,而此刻明乐的讽刺她听在耳朵里,却不过冷冷一笑,“我这种身份的人,跟那些下三滥地方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吃的就是一口青春饭,如今——”
她说着,抬手优雅的掠了掠鬓角,紧跟着又是一笑,“我还要谢谢九小姐的接济,之前您让人送来的五百两银票——”
态度,莫名其妙的友善起来,甚至近乎谄媚。
“银钱而已,还不是身外之物吗?”明乐了然一笑,随手扯下腰间荷包捏在手里瞅了瞅上面精致的苏绣。
“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这出手就是阔绰,说出来的话也气魄的很!”陆姨娘眼中精光一闪,明乐不动声色的看着,确定,她并没有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贪婪。
果然,这个女人和她一样,看在眼里的都只剩仇恨而已。
“这里另有五百两银票和几件我不用的首饰,姨娘不嫌弃的话,就收着用吧。”心里冷冷一笑,明乐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随手把荷包扔过去。
陆姨娘抢在手里,宝贝的摸了摸那布料上的绣工,然后飞快的扯开带子清点里面银票和一众物件,眉飞色舞。
明乐含笑看着,等她一一清点之后把东西仔细的揣了,这才开口,“今天我来,其实还要当面谢谢这两个月姨娘递给我的消息。”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应该的。”陆姨娘满足的按着藏在胸口处的银票,笑过之后,却是目光一寒,突然变了脸,讽刺道,“你今天来不能只是为了给我送银子和说客套话这么简单吧?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姨娘。”明乐不甚在意的从她脸上移开视线,唇角始终带一丝浅淡的笑容道,“这几年平阳侯府有人得意,有人鸡犬升天,而姨娘与我一样,在这些人里都有看不过眼的,既然你问了,我也不与你兜圈子。银子我有,供你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挥霍都不成问题,可是——”
明乐说着,突然顿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失神片刻,才又莞尔一笑,“三年前的那件事,我不能就那么算了!”
陆姨娘闻言,神色突然变了变,眼神一黯,表情却十分古怪,不能说是明显的恨意流露也不能说是不能苟同的讽刺。
明乐也不管她,只就继续说道,“失去至亲的痛,想来陆姨娘与我一样感同身受,我觉得你我现在是心情多少是有些雷同的,只不过我是个外人,你们侯府的事,有很多的不方便,我需要陆姨娘你与我一起戮力同心来做这件事。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吧?”
丧子之痛,伤入骨髓,不是仅凭这三年时光就可以磨平忘记的。
陆姨娘紧紧捏着拳头,神色晦暗。
半晌,她突然抬头朝明乐看来,目光轻蔑又带着怀疑,语气却是十分坚决而冷酷的字字说道,“我要那两个贱人的命!”
“可以!”明乐了然一笑,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眼中笑意更深道,“可是有时候,对有些人来说,直接一死还是太便宜了。”
陆姨娘心中微微一动,眼中光影闪烁,有些跃跃欲试。
从几个月前,突然有人以武安侯府九小姐的名义给她送了银子过来的时候,她心里就隐隐的有了一种不安分的想法。
却不想按耐着这么久,易明乐出现,真的就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好,我帮你,只要你能让我得偿所愿,为岩儿报仇!”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陆姨娘已经坚定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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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三千字真的写不出什么,我自己看着都着急。
公主那边正文结文了,最近家里有事比较忙,我先调整几天,尽快恢复这边的更新,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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