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小妹明乐
易明峰从寒梅馆出来就直接回了兰香居去见萧氏。
萧氏喝了药,整个人都蔫蔫儿的躺在床上,一张脸上表情呆滞,眼底泛着青,目光却隐隐透着丝狠毒的幽光死死的盯着床顶的帐子。
韩氏服侍在侧,大气不敢出,见到易明峰回来,急忙上去,“夫君!”
床上萧氏听到动静,也急忙支撑着爬起来,虚弱道,“峰儿!”
“母亲!”易明峰颔首,吩咐韩氏道,“我和母亲说两句话,你也一夜没睡了,回去歇着吧。”
“好,那我先回去!”萧氏一贯强悍,韩氏这个性子弱的儿媳在她面前十分局促,这会儿闻言自然也不强留,对易明峰露出一个笑容就转身下了楼。
韩氏一走,萧氏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刚在寒梅馆你祖母怎么说?你舅舅那里——是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易明峰沉着脸走过去,拿了两个大靠枕给她垫在身后让她靠着。
他向来都不做无用功,之前在寒梅馆之所以一声不吭,就是因为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易永群那个所谓的武安侯完全就是个摆设,倒是这会儿到了萧氏面前他便不再掩饰,长出一口气道:“母亲,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想开点,舅舅的事,以后不管是在咱们府上还是别处,都最好不要再提了。”
萧氏一呆,整个人都木楞楞的僵在那里。
若说之前她还是存了一线渺茫的希望在战战兢兢的等着易明峰回来给她一个交代,那么现在便是彻底死心了。
“怎么会这样?”她不可置信的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滚下来。
“这件事不简单!”易明峰道,抽了帕子给她拭泪,眼中暗沉的狠色一闪即逝,“总之这件事已经是这样了,母亲你就不要再计较了,现在的关键是想想后面的事,要怎么过下去!”
“怎么过下去?”萧氏苦笑一声,无力的闭上眼,“你舅舅没了,你说我怎么过下去?”
“母亲,在儿子心里您一向都比父亲有决断,有魄力,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反而拎不清出了呢?”易明峰眉峰一敛,语气便带了几分尖锐。
萧氏震了震,猛地睁眼看向他。
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心机极重不太平易近人,但对她却还是头次这般疾言厉色过。
易明峰看着她,面孔始终平静如一,眼睛里却凝聚着少有的锐利锋芒。
他看着她,就像在他小的时候她曾经看过他的目光一样,几分严肃几分阴冷,“母亲,我现在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也不要觉得是儿子薄凉,自从你嫁进武安侯府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应当再指望着萧家了,你的未来在易家,在这里,在我和大姐的身上不是吗?从我很小的时候你便是这样对我说的,你教育我、栽培我,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难道您自己却先忘了吗?这些年,你把握着整个侯府的中馈,又苦心孤诣为我谋得世子之位,在这期间萧家能给你的都已经给了,能帮的都已经帮了。事到如今,舅舅一家垮台虽然我也不愿意看到,但是回天乏力,与其今天我们母子在这里抱头痛哭,为死者哀悼,还不如仔细想想怎么把后面的日子继续过下去。”
萧氏止了泪,脸上满满露出混沌而迷茫的神色。
易明峰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懂,这也正是当年他教育他时所说的话。
说到底,娘家至多也就只是她在侯府站稳脚跟的垫脚石。
哥嫂一家被斩首流放,她痛则痛矣,但毕竟中间隔着一层。
是的,峰儿说的对,武威将军府虽然没了,她还是堂堂的武安侯夫人。
只要她能坐稳了这个位子,只要易明峰能稳住这个世子之位,她仍旧是殊荣名望样样俱全,不在乎有没有一个武威将军府大小姐的称谓。
眼中的颓废之色慢慢敛去,萧氏狠狠的吸进一口气,咬牙道,“是,你说得对,越是没了你舅舅,我就更不能垮下去。”
“母亲您能这样想就对了!”易明峰见她明白过来,终于缓缓松了口气,“所以说,头前儿那会儿你也不断不该和父亲说那些伤和气的话的。”
“我也是一时气急,又气不过!”萧氏道,想起易永群那窝囊废就忍不住的咬牙切齿,“你是没听见他说那些混账话,你舅舅这才刚没,他就想着往我头上爬,分明就是过河拆桥。”
“就是因为舅舅没了,你才更得要迁就他了。”易明峰不能苟同的摇摇头。
萧氏的情绪已经平复过来,他便不再守在床边,抖了抖袍子起身挪到窗前俯视着脚下花园慢慢道,“母亲,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今时不同往日,舅舅不在了,这对我们母子在这府里的地位是非常不利的,我父亲虽然庸碌,但到底也是得了陛下册封的一等侯,无可否认,他以前对你处处迁,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着舅舅的面子。所以现在——”
他说着,顿了一顿,唇角起了丝讽刺的笑:“或许您该想想,换个方式对他了。”
“什么?”萧氏眉心一拧,胸口起伏的就有些发抖,“你是说要我低三下四的去求着他供着他吗?”
“你现在要安抚的不是父亲,是祖母!”易明峰一语中的,语气肯定。
萧氏心头一震,立时就明白过来了。
的确,正如易明峰刚才所说的那样——
她和老夫人之间也是隔了一重的。
如果她现在再不把易永群稳住,回头老夫人那里又凭什么要偏帮着她这个“外人”。
“好!”萧氏咬牙,狠狠的捏了捏手心,“总归是你争气,这侯府迟早也是的!你能屈能伸,母亲为了你,也没什么忍不得的,你父亲那里你就放心吧,我与他二十几年的夫妻不是白做的,我拿捏得住他。”
“嗯!”易明峰一笑,却未回头。
萧氏坐在床上,先是琢磨了一番回头要怎么去安抚易永群,随后再又想到易明心的事,就又凝重了神色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知道!”易明峰打断她的话,“大姐那里,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现在也是正在风尖浪头上,不易轻举妄动,回头我会找机会与她传个信的。”
萧澄获罪,对他们母子而言本来就是个沉重的打击,偏偏祸不单行,易明心也在这个时候出事。
如果说萧澄只是他们母子最初在侯府站稳脚跟的保证,那么易明心应当就是现下最为有力的一枚棋子,万万丢不得。
“不只是这样,我是怀疑你大姐这次的事和大房的那个死丫头有关!”萧氏道。
“易明乐?”易明峰愣了一下,然后心里突然一怒,皱眉回过头来,“您跟大姐昨天不是又想对她做什么手脚吧?”
易明峰的眼中隐隐有些怒意,萧氏便心虚三分,咬牙道,“那个丫头,横在我心里总是根刺,一日不除掉她,我就一日不安心。不仅仅是你四妹院子里的事,还有当初易明凡那事——我总觉得她别是知道什么的。”
易明真在平阳侯府后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易明峰倒是懒得管,但是提及当初易明凡那事,他心里也跟着有个疙瘩。
萧氏见他皱眉不语,又怕乱了他的心,就又缓了语气道,“算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便当我是心绪不宁胡思乱想了。你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歇着吧。我这院里的事,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易明峰看她一眼,眼底的阴霾之色却是越发浓厚起来,狐疑道,“你确定昨天大姐是对明乐那丫头出手了吗?”
“嗯?”萧氏一愣,倒没想到他又会突然再问这个,“你大姐的为人你又不是知道,她自负惯了,有什么话哪里是啃跟我通气儿的?不过上次老夫人做寿她给我撂下了话儿,昨儿个我没进宫去就是怕沾上这事儿的腥气,却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是这么个结果。”
易明峰听着,一直沉默不语。
萧氏见他神色有异,不禁更加奇怪,“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哦!没什么!”易明峰回过神来,勉强定了定神,“母亲您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好,你去吧!”萧氏点头,摆摆手,目送他离开。
易明峰从楼上下来,一离了萧氏的面,脸上颜色马上就黑成了锅底灰。
开始的时候他还没多想,但是方才在萧氏无意中跟他提起易明心的事可能和明乐有关的时候,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冒出个大胆的假设——
如果易明心的事会和易明乐有关的话,那么武威将军府的事呢?
当时大家只当是萧以薇气疯了才会胡乱攀咬,可如果她不是呢?
如果确有其事,真是易明菲动了她的荷包呢?
好吧,就算易明菲没有能力也没有契机去做这件事,那么易明乐呢?
好,再退一步讲,就算易明乐也没有这个能力,但至少——
她有理由,也动机!
虽然明知道这个想法很荒唐,但易明峰还是忍不住的心口发凉。
他沉着脸快步回了自己的兰亭阁,把自己最得力的两个手下郑江、郑海叫到书房。
这两人都是他少时武术教习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功夫底子扎实,又自幼跟随他,俱是忠心耿耿。
两人见他脸色不佳,就知道必定有事发生。
“世子是不是有事要吩咐我们兄弟去办?”郑江道。
“我每日都要进宫面圣,出京不方便,现在有件要紧事你们去帮我走一趟!”易明峰道,把两人召至眼前嘱咐了两句,然后神色凝重的强调:“记住了,千万憋出什么别漏,还有——万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是,请世子尽管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两人慎重的点头应下。
“去吧!”易明峰从旁边的书本底下抽出一张银票推过去,挥挥手道,“路上的盘缠就不要去账房领了。”
郑海和郑江对望一眼,心知他这便是连侯爷和二夫人也要瞒着的了,于是便更为小心的应了这才行了个急匆匆的退出去。
易明真站在书案后面,半张脸都掩映在旁边书架投射下来的暗影里。
半晌,他唇边牵起一丝古怪的笑意:易明乐,你最好不让我查出这次的事是和你有关,否则,我便真是一天都容不得你了!
武威将军府获罪一事,来的快,去的也快,短短几日之后,已经天下太平,即使是茶余饭后也再极少有人提及。
明乐在府中足不出户,却让赌坊的人暗中打探消息,很是用心观察了一阵。
她本以为这次宋泽一击不成,宋灏一定会棒打落水狗,反客为主的先把他给扳倒。
但是等了足足七八日,整个盛京天下太平,就连吃了那么大的亏颜面扫地的纪红纱都销声匿迹,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过她借出去的马车,日次上午宋灏便遣人给送了回来,只是却未打他殷王府的名号,只说东城的一位侍郎夫人借用的,倒也没给她惹麻烦。
这日一早,从老夫人处请安回来,明乐让采薇准备了几样简单的饭菜带着直接去了明爵那里。
彼时明爵刚从后院竹林里练武回来,见到她来不由的心头一喜,“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昨天听长安说起,夫子告假去回老家省亲去了,想着你今天上午没事就过来了。”明乐笑笑,一边从采薇那里接过食盒往桌上拾掇,“你先去洗洗吧,早膳是我让小厨房现准备的,都是你爱出的。”
“好!等着,我马上就好!”易明爵看一眼桌上精致的小菜,平时看似稳健安静的少年,却唯独对美食没有抵抗力,当即就笑弯了眼。
明乐看他一溜烟似的跑了,便是会心一笑,打发了采薇和筱绿等人,自己坐在桌旁等他。
明爵冲了个澡,很快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房出来。
明乐早膳向来用的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只看着易明爵在对面大快朵颐:“你就不能慢点吃,倒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
“你不知道,练武可是力气活儿,这一早上,可饿死我了!”易明爵一边不停的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口齿含糊的答。
“人家长安也练武,我就没见他哪次吃饭跟你似的!”明乐嗔他,却仍是挑着他爱吃的给她夹到碗里。
“那是你没看见,没准私底下比我还没吃相呢!”易明爵不以为然,连着扒了三碗米饭才扔了筷子,畅快淋漓的摸着肚皮往身后椅背上一靠。
他那模样懒洋洋的,像只吃撑了的大猫。
“你在我面前这样也便罢了,回头到了祖母他们那些人前头可得注意点!”明乐看着,心里突然一笑,觉得是不是该提着衣领把他拖到门口的阳光底下去晒一晒。
“知道的,我有分寸!”易明爵露齿一笑。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面长安已经去而复返,匆匆推门进来。
姐弟二人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各自敛了神色。
院子里没有人,长安快步走进来,带上门直接道,“小姐,小少爷,影四回来了,不过您交代的那个差事出了点岔子。”
易明爵一皱眉,目光便暗沉几分:“怎么?失手了?”
“那倒不是!”长安道,“人已经死了,只是我们去的晚了一步,早我们两个时辰,有人提前下手了。”
“意料之中,不用管他,只要人死干净了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明乐像是早知如此的淡然一笑。
萧庆元知道八方的那些事,所以不能留活口。
萧家人是在昨天才和那些近期要被流放北疆的犯人同时押解上路的,明乐便派了影四去借机灭口。
易明爵的目光沉了沉,再看向明乐的时候就有了点复杂。
“是殷王的人做的?”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对于那日宫宴上明乐会和宋灏搅和在一起的事,他一直都很介怀。
不仅仅是防备宋灏,也是不想她因为复仇而卷进波谲云诡的皇朝争斗中,他不想——
她为着复仇而失去她自己!
曾经在易明凡和易明澜相继死于非命的时候,他是愤怒,是仇恨,恨不能将萧氏和易明峰那些人抽筋扒皮不惜代价。
他也知道,在明乐的心里对这些人也有着同样的仇恨,不,或许她比他恨得还要更深。
可是后来,在经历了柳乡那三年的漂泊,他心里却慢慢改了主意。
不是忘记了这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是懦弱和胆怯,而是最后懂得了取舍和忍让。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三年他们混迹在社会最底层摸滚打爬起来的艰险。
为了为复仇积累资本巩固势力,他们在赌坊里招摇撞骗,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打手混混斗智斗勇,经常被唯利是图的赌棍追打着满城的逃窜闪躲。
有时候被人扔进江里自生自灭,浮浮沉沉的漂了两天一夜,等到爬出来,整个身上皮都好像一掀就能揭下来一样。
有时候躲在又臭又脏的牲口棚里,几个时辰动都不敢动,等到脏兮兮的爬出来,大半个身子都麻了。
有时候被人大刀阔斧的追过半座城,撞的头破血流,恍惚以为这血液流完了自己也就死了。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疼,可是却不忍心明乐跟他吃一样的苦,受更多的疼。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豪气云天,无所畏惧。
可是那一天,当明乐扑过去为他挡下宋灏射出来的那根筷子时,看着她肩头洞穿的伤口和怎么也止不住的血流,他就毫无保留的哭了。
因为那次受伤,明乐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高烧不退,他一步也不敢离开,伏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流了两天两夜的泪。
两天之后,明乐苏醒,他也开始清楚的意识到,他这一生里最重要的,不是复仇,而是守护——
守护明乐,守护他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
正是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活着的人才更值得他去加倍珍惜。
曾经他也曾试探性的问过她,他们有没有可能放弃,可是明乐对那仇恨的执念太深,她不肯。
那以后他仍然做着她要求他去做的事,甚至也勉强自己去做自己最不喜欢的事,学着去看那些他最厌烦的账本,计较满是铜臭味的银钱,风雨无阻跟着长安习武,只因为——
她需要!
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努力的试图让自己变强,希望有一天可以为她撑起阴雨绵绵的那片天。
可是分明明乐跟他打的是一样的主意,她不让他插手八方,只让他干干净净的握着四海钱庄,而这一次为了扳倒萧澄,更是冒险和宋灏那种人搅和在了一起。
明乐知道他对宋灏的敌意从何而来,只是安抚性的笑笑,“巧合而已,你不要想太多,殷王要杀萧庆元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和我们没有关系。”
那块虎威大营的调令是经萧庆元的手流出去的,只有萧庆元死了,才能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可是那天晚上对付萧澄,你还是和他联手了!”易明爵道,看她的目光越发复杂。
“以后不会了!”在他这样的注视之下,明乐突然就有了几分心虚,再笑起来的时候便多了勉强。
她别过眼去,起身收拾桌上的吃剩的饭菜。
“你会!”易明爵忽然起身一把按住她的手腕,肯定道:“别忘了,我们是还没出世的时候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开始彼此打交道的,我知道你恨那些人,我也知道你为了报复他们必定会不择手段,可是阿朵——”
这两个字出口,他突然眼圈一红,眼底竟然涌出一层莹润的水光来。
下一刻,他仰头,把那些曾经发誓绝不会再流的液体倒回眼眶里,再看向明乐的时候目光中就带了点难言的愤怒。
“阿朵!”他说,“你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了?你说永远不会背弃我,放开我!我不介意你骗人,也愿你配合你骗尽天下人,可是今天——你骗我!”
不能算是质问的质问,充斥着这个少年这一生中最大的愤怒情绪。
明乐垂眸看着他压在他腕上的手,半晌,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平和,但宁静之中却带了一种强大的压迫力直压在易明爵的眼底,淡淡的开口道:“小十,你不听话了!”
她要做的事,谁都不能阻止,易明爵也不行!
她是骗他,在她不想让他插手进去事情面前,就会毫不犹豫的欺骗。
她便是这样的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她会叫易明爵“小十”的时候也和易明爵情不自禁称呼她“阿朵”一般,这是他们姐弟之间在极端强硬对峙的当口才会说出的话。
易明爵的神色震了震,下一刻明乐已经拉开他的手指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阿朵,是明乐的乳名,如今这个世上也唯有易明爵知道。
明乐生而喜笑,当时易明澜只记得在她咿呀学语时候第一次开口叫的并不是爹娘,而是挥舞着小拳头口中一直含糊的嚷着“朵朵”“朵朵”。
当时母亲虽然不解其意,却仍是很欢喜的为她取了乳名“阿朵”。
只是后来母亲早早逝去,她自己也磕坏了脑子,便再无人记得。
直至三年前,明乐因为目睹她被人害死的惨状活活惊吓而死,她在占据了这具身体的时候才从这个孩子留给她的那些残存意识中明白——
苏一朵,是小妹明乐前世的名字。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这一次的轮回之前,那个孩子前世的记忆并未被抹去,并且通过这具身体遗留给她。
从明乐脑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里,她知道小妹的前生活在一个很久以后的遥远年代里,那里有许多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事物,高耸入云的楼房,日行千里的车船飞机,还有杀人于无形的枪械装备。
这三年,她慢慢的消化了这些记忆,她八方和四海两处产业的成形,里面有很多的东西都是得益于明乐留下的这些记忆。
而在柳乡和易明爵相依为命的那三年,她就叫易朵!
回京前,他们有约定,各自摸去那段过去,可是今天明爵在被她激怒的情况下终于忍不住搬出那三年时光来试图打动她。
明乐一路面无表情的出了竹意轩,迎面却见采薇手里捏着一封信从外头回来。
“小姐!”见她脸色不好,采薇略略有些诧异,然后很快镇定下来递了信封过去道,“刚才有人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给我?”明乐狐疑瞄了一眼,信封上没有署名,抽出信纸展开,眼中神色却在瞬间冷凝下来。
采薇见她这般神情更是奇怪,“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有个熟人约我见面!”明乐笑笑,脸上表情马上恢复如初,“你马上去备车,随我出府一趟,我去换了衣服就来。”
说完就错开采薇身边往前走去。
纪浩渊的信!
纪浩渊?约她?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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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吩咐了采薇去备车,明乐先回房换了衣服,又去了老夫人的寒梅馆,迎面却赶着李氏带了周妈妈出来。
“三婶儿!”明乐笑着迎上去,对她福了福。
“嗯!”李氏虚扶了一把,瞧一眼她身上庄重的打扮,“衣裳穿的这么鲜亮,你这是赶着要出门呢?”
“是啊!”明乐道,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二婶那里最近病着不舒服,我不好去打扰他,就只好过来找祖母了,祖母她在吗?”
“在呢,你快去吧。”李氏笑道,她这日的脸色确乎是有些憔悴,并没有往日里的热络。
“好,那我就先去了,三婶儿慢走!”明乐略略颔首,往旁边给她让出路来。
李氏笑笑,也没再寒暄就带着周妈妈急匆匆的走了。
明乐看了她的背影片刻,然后转身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她知道李氏最近在烦什么,这段时间府里有点乱,二房和三房暗地里斗的尤为厉害。
之前因为萧氏的娘家背景强硬,李氏不敢和她硬碰硬,就处处被她压着一头。
而如今武威将军府倒台,李氏便有点跃跃欲试。
偏偏萧氏虽然跟易永群闹了一通,但她那弯转的也快,紧赶着就给易永群房里填了两个人。
易永群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被她一个甜枣哄着,之前怒气冲冲喊着要休妻的话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两房之间明争暗斗的厉害,明乐自然避之而唯恐不及,所以这便直接去老夫人处招呼就带着采薇出了府。
纪浩渊约见她的地方是城中数一数二大茶楼广运,车上采薇一直垂眸坐着做绣活儿,一个字也不多问。
对这个本分又不多事的丫头,明乐还是打从心底里比较满意的。
到了地方,她只吩咐了采薇在车上等着就自己下车走了进去。
武安侯府距离这座茶楼地方并不太远,她过来的时候尚早,大厅里空旷一片,一个人也没有。
“哟,这位客官——”明乐举步走进去,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一眼见到她,刚要迎出来招呼。
“不用招呼我了,我找人!”明乐已经抬手制止他,自己举步朝二楼的楼梯口走去。
那掌柜的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又退回去,噼里啪啦的拨弄算盘珠子。
明乐上楼,只在楼梯口处略扫一眼就看到右侧最靠走廊里边的一雅间门前面无表情站着的阿广。
纪浩渊把这个人放在门口,明摆着还是要对她做最后一次的试探。
既然他已近查到了自己这里,那么必定就是有把握的,所以她也拐弯抹角,直接举步走了过去,淡声道,“你家主子到了吗?”
“是!”阿广点头,目光似是刻意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反手推开房门,“姑娘请!”
明乐颔首,微微一笑,举步跨了进去。
阿广从背后关上门。
那雅间不大,但布置的十分精细雅致,水粉色的幔妆点,八副苏绣侍女屏风立在右侧,左侧立着一架多宝格,另就是一套黄杨木雕花的桌椅搁在当中,桌上一套茶具,茶香袅袅氤氲着微热的水汽散出来,沁人心脾。
纪浩渊这日穿了一件靛青色的广袖常服,袖口也衣摆上绣几多素白梅花,清新雅致,十分合他翩翩如玉的君子气度。
彼时他正负手站在敞开的雕花木窗前面看外面的街道,听闻身后的开门声便是回头看来:“来了?”
“殿下在窗前,不是早就看到了吗?”明乐先是一笑,然后才走上前去对他福身施了一礼,“见过肃王殿下!”
纪浩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却是哑然失笑,“是,是本王失礼,多次一问了!”
他笑笑,随手关了窗子走到桌旁坐下,抬抬手道,“坐吧!”
明乐走过去,大大方方的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殿下今日约我来这里,是要兴师问罪的吗?”
纪浩渊手下正在斟茶的动作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滞,却未接话,仍是动作从容优雅的把杯中茶水续满。
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子狡诈,即使被自己查出线索找上门来也该是再三的推诿否认,却不曾想,她上来竟然先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不说话,明乐也不急,就坐在对面安然的看他斟茶。
纪浩渊一边斟茶一边又把自己方才被她打乱的思路捋顺,推了一杯茶到她面前,“据说这云雾茶是广运茶楼的镇店之宝,本王头次来,难得易小姐赏光,一起尝尝。”
“是吗?”明乐轻笑一声,执杯抿了一口。
她品茶的姿态十分优雅,有名门闺秀的那种婉约和柔和,从纪浩渊的角度看过去,微垂的眼睫刚好可以将眼底的神色掩去,隔着中间一层茶水上面泛起的雾气,着实看不出一丝一毫凌厉和狠辣的味道来。
这些天纪红纱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他就又把当天晚上殷王府发生的事仔细的问了一遍。
他当初还一直以为背后那人该是宋灏,但是从纪红纱所言的那些细节上分析才知道当日那晚的事情,竟然几乎全是出于这女子的一手操控。
让人掳劫乌兰大巫医,设计偷学媚情蛊的制法,然后以纪红纱为饵,引自己上钩交出解药。
一步一步算下来,每一步都计算精确,把握人心的本事可以说是登峰造极。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小姐,若不是亲眼所见,纪浩渊几乎很难相信她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看着眼前少女,如不是进门时一眼就撞见她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里,他几乎都还会以为是自己搞错了。
“易小姐!”纪浩渊端着茶杯一直未动,半晌还是忍不住先开口,沉吟说道,“那天晚上的事,你给本王一个解释吧!”
说话间,他一直都在悄悄打量对面明乐的神色变化,不漏掉任何一个可以观察她的细节。
纪浩渊肯直接的问了,明乐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明知道他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她还是放下杯子,毫不避讳的直视他的眼睛,慢慢道,“事情其实很简单,我只是还了殷王殿下一个人情而已。”
“哦?”纪浩渊的目光一深,心里突然就起了防备。
据他所知,这个武安侯府的小姐和殷王宋灏之间不该有交情的。
所以,她之前伪装的这般泰定,还是为了找一个借口糊弄他的?
明乐只当看不到他眼中防备,继续道,“那天晚上的事,相信王爷您都记得,应当也注意到,当时三公主那把扇子从袖口落下去的时候扇坠子和扇子是分开的了吧?”
纪浩渊一愣,仔细回想之下才恍然记起这个细节。
当时因为要顾及着纪红纱闯祸,他一直没有太在意,这会儿被明乐一提,才恍然想起这一细节。
那把扇子是个精细的东西,正常的话,那丝线应当十分坚韧的,断不会脱落下来。
他皱了眉,努力的想要试着再想起更多的细节。
“看来王爷是记得的!”明乐看他皱眉的样子,便是了然笑道,“其实那晚公主的扇坠子是掉在了花园里了,正好被我捡了去,我也只是觉得那东西做的精致就随意的摆弄了两下,却不想坠子里头另有玄机,说来也巧,正好殷王殿下从旁侧经过,他大约是认得公主那扇坠子,就上前拉了我一把,后面的事你也看到了,他中了公主安置在坠子里的蛊。”
这些事,半真半假,除了坠子不是捡的,而是她偷的,还有宋灏不是刚好经过,而是他们本来就在一起这两点,其他的也不算骗了纪浩渊。
只不过这些话听来可信度却不是很高罢了。
毕竟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不巧了。
纪浩渊将信将疑,明乐却不管他,只是自顾说道,“那天晚上我本来是心存愧疚,借了马车送殷王回府的,谁曾想三公主会在那里,而再后面的事,想必公主已经对您转述,也就不需要我再多说了。”
她说的轻巧,甚至是把纪红纱那部分事件自主带过了。
纪浩渊觉得好笑,想着真就意味不明的笑了声,“这个理由也算是天衣无缝,倒是让本王不信都不行了?”
“您为什么不信我?”明乐反问,神色之间还是那种淡泊而从容的模样,“那天晚上的事情那么凑巧,到底有多少事是巧合,王爷难道不清楚吗?而且其实您今天把我叫到这里来,而不是把这番对话搬到我朝陛下的圣驾之前,也就说明,你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可以安抚了自己的理由罢了。现在,你要的理由我给了你,你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怀疑呢?难道咱们还要从头再去追查一遍公主扇坠子里那张药方的由来?也难道咱们还需得把殷王殿下也叫来,一起再当面对质那晚殷王府里发生的事?”
纪浩渊会找她来这里,只说明他根本就没打算追究这件事,只是要一个清楚明白罢了。
如果不是早就看穿了这一点,她也是不会来见他的。
她这般语气从容,明明句句质问,却没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架势,说完便是一抖裙摆站起来,嫣然笑道,“殿下所要的交代已经给您了,没有别的事,我便要先走了,毕竟——咱们私底下会面,不合适!”
扇坠子里的玄机抖出来,谁都讨不了好,而殷王府的事追究下去丢脸的也只是大兴皇室。
纪浩渊的确是有很多的顾虑,可是——
纪红纱吃了亏,大兴皇室当众丢了人,这口气能这么咽下去吗?
眼见着明乐推门要走,他却突然从背后开口,“你都不问本王是怎么查出你的身份的?”
明乐脚步一顿,继而回头展颜一笑:“横竖不能是殷王告诉您的。”
说完抬脚就走。
就算纪浩渊有顾虑,不会公然对她怎样,但毕竟这双方也算是结了怨了,她不信,那人会毫无动作。
所以这个是非之地还是越快离开越好。
纪浩渊坐在那里未动,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目光却是不觉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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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脑子不好使,一晚上跟塞了浆糊一样,所以今天的更新只能这样了,然后明天有个喜酒要去喝,可能还得懈怠一天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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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阿广从门外走进来,面有迟疑之色,急忙的就要开口说什么,“王爷——”
纪浩渊一道目光横过去,他便讪讪的垂下头。
纪浩渊从桌旁起身,仍是走到临街的那扇雕花木窗前面将窗子推开,往下看去。
明乐从那雅间出来,头也不回的匆匆下了楼梯。
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长,这一来一去间楼下也还是空空如也,一个客人也没有。
那掌柜的听闻她的脚步声,斜眼扫了一下复又低头去拨弄他的算盘珠子。
明乐脚步未停,直接出了茶楼,远远的看见采薇在马车旁焦急的对她使眼色,一抬头迎面却是一个身穿月白袍子的锦衣男子一步挡在了面前。
“三哥哥?”明乐略有几分诧异的抬眸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易明峰。
“嗯!”易明峰颔首,姿态悠然的抬头看了眼她身后那茶楼的招牌,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明乐犹豫了一下,却是欲言又止的垂下眼睛躲开他的注视。
就说纪浩渊不该这么好说话的,果然还是给她安排了后手。
说是约她见面,实则却是安排了易明峰在这里和她“偶遇”。
明乐垂着眼睛不说话,落在易明峰眼里就是心虚。
他神色不变,极好耐性的看着她,“怎么了?有什么事还是不能对哥哥讲的吗?”
他平时待人就不热络,此时一副寡淡的语气配合上平静的面孔倒也让人听不出什么来。
明乐知道,他既然把她堵在这里了,那么她说什么他都是不会信的,所以横竖只需要编排一个理由,大面上过了眼前这道关便是。
只是此时她却心里飞快的盘算着纪浩渊今日此举的意图。
她知道自己整了纪红纱或许是小,但却也不留情面的给了那位大兴肃王殿下的难堪。
他碍着身份不能和她一般见识,但是想来却是通过那晚的事隐隐查到了一些他们武安侯府内部的猫腻。
所以今天,他约她出来要她的解释是假,却是借机让她和易明峰之间的嫌隙更深一层,想要——
借刀杀人!
借着易明峰的手来给她点教训么?
明乐心里冷笑,拿眼角的余光往楼上的方向一瞥,然后便是不慌不忙的回道,“三哥哥您说笑的,咱们是自家兄妹,我有什么是不能对您说的,我不过就是过来见一个朋友,这不,正要回去呢么。”
“朋友?”易明峰闻言,倒像是索然寡味的样子沉吟一声,“那几位和家里常有往来的小姐们我大约也都是有些印象的,怎么没约在府里见?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随随便便往外跑也太不像话了。”
易明乐需要出来见的人?易明峰自然不信会是哪家闺秀。
而且据他所知,这易明乐回京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也不可能有什么交往过密的闺蜜。
所以,这个丫头今天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蹊跷的。
“也是我一时贪玩,想着顺便出来透透气。”明乐道,说着便是露齿一笑。
她的表情和笑容向来拿捏的随意自在,但是这会儿却明显带了一丝僵硬。
“最近府中多事,你也收敛的点,没得又让祖母烦心。”易明峰看在眼里,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叹了口气道,“走吧,我也正要回府,带上你一块儿!”
“好!”明乐见他不再多问,似是松了口气,提了裙子又往他跟前挪了一步。
易明峰却没有动,却是眼睛眯了眯,越过她去往广运茶楼的内堂看了眼道,“不是约了人吗?正好我这会儿没事,也一并帮你送回去吧。”
易明峰当真可不是这么个热心肠的人。
明乐心里明白,他今天势必要将自己给查问个清楚了。
“她——”明乐抿抿唇,并不见得就是心虚,只就轻声说道,“她刚说家里有急事,人已经走了,不必再麻烦三哥了!”
那天宫里出事,易明峰也在场,以他的心机,即使可能完全不信,但心里也必定会对自己起疑。
以她目前的处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招惹是非了。
想来纪浩渊是料定了她不敢把自己和他私会的事情说出来,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的。
再也或者,他觉得她敢说,但是他纪浩渊是什么身份?堂堂大兴皇子,说他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易明乐私底下会面,谁信?
总不至于是让她敲锣打鼓的告诉易明峰,他们之间是在就着那日祸害萧澄的事情串供的吧?
“是吗?”易明峰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
他几乎是紧跟着易明乐的马车后头就赶到的,这段时间之内,这茶楼里并没有任何人出入过。
这个丫头在撒谎,易明峰十分确定。
“是!”明乐略垂了眼睛,漫不经心的以绣鞋的鞋尖踢腾着路上石子,慢慢道,“怎么三哥这是不信我吗?”
易明峰挡在她面前不动,她也不能越过他去强行奔走。
若论耐性,她自然是不缺的,如果面前这人是易明心或是易明真之间的任何一个,她都会跟她们耗到底,可——
对方是易明峰,韧性好忍性都超乎常人的易明峰。
与其毫无结果的耗下去,莫不如快刀斩乱麻的好。
易明峰唇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明乐迟疑片刻,见他是真的没有退一步的打算,这才一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件握在掌中送到易明峰面前道,“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朋友偶尔得了这件宝贝,送给我的。”
说话间她五指一松,一颗以黄色丝线系着的玉色珠子从她掌中蹦出。
浑圆通透的一颗,只在中间隐隐现出一丝白,飘渺之中带种朦胧的诱惑,十分稀奇。
这件东西一直以来都是被纪浩渊当做饰物佩戴的,明乐不知道易明峰记不记得,但她知道的是,只从这个皇室专享的明黄色调的配饰上他应当就能看的明白——
回头一查,定然能找到纪浩渊身上去。
易明峰的目光从那珠子下面配饰的平安结和蓬松的穗子上面扫过,眼中神色一明一暗,脸色却是飞快的变了。
同时,二楼窗口临窗而立的纪浩渊和阿广的脸色也同时变了变。
阿广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道,“王爷,她这是公然承认了和您私底下有交情了?她怎么敢?”
一个闺阁小姐,和他国皇子私交过密?
传出去,说的好听了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段风流佳话,说的不好听了——
保不准两国皇帝会怎么想呢!
“你真当她不明白其中利害吗?”纪浩渊却是不以为然,眼中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轻声笑道,“她在武安侯府和这个堂哥不睦,现在如此这般在他面前炫耀我的贴僧物,你才易世子会怎么想?”
阿广拧眉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王爷身份显贵,非同一般,既然是他们兄妹不睦,那易世子定然是不希望她会和您有任何的牵扯。”
“是啊,就算知道了,也定会捂着藏着,尽量的不让人知道,等着我早晚离京的那一天才能安心的。”纪浩渊笑笑,已经没有兴趣再看,转身离开窗边,“这个丫头果然大胆,虽说是兵行险招,无可否认,本王却也着实是被她利用了一把。”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今天他约了明乐的同时,其实也约了宋灏。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在约了宋灏之后又故意卡在最后的这个时机给明乐那里递了帖子。
宋灏没有来,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他并不指望能设计让易明峰撞见宋灏和易明乐同搅自一起的一幕,只是要借此机会确认一件事,而就在刚才,明乐抖出那灵虫的时候他已经确认好了。
他记得自己的这颗珠子最后是落在宋灏手里用以清毒的,现在却出现在易明乐手中,这便足以说明一件事——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放才易明乐和他说的那样简单,背地里根本就是勾结在一起的。
宋灏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只怕是在他两天前递了帖子邀他茶楼见面就已经想到了他会牵扯出来这易家小姐,于是便提前把这灵虫送到她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关键时刻,她和自己这样一个过路皇子有什么往来无伤大雅,而勾结当朝亲王陷害重臣的罪责就大了。
楼下明乐大大方方的抓着那珠子在易明峰面前晃了晃,微笑道,“三哥你看这个,是不是很漂亮?”
易明峰冷着脸盯着那珠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半晌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这是自然,大兴肃王殿下的贴僧物自然不是凡品,乐儿你可用心的保管好了!”
他记得?他竟然一眼便认得这是纪浩渊的东西。
要知道,纪浩渊在盛京虽然滞留了一段时间,但在行程上还是他自己四处游玩的时候多,真要说道和百官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
由此可见,易明峰心思的缜密程度果然是非同一般。
“三哥哥您说笑了,不过是个朋友送的玩物罢了!”明乐眨眨眼,仔细的把那珠子收好了重新塞进袖子里,仍是好整以暇的仰着头看他,“那么三哥,咱们现在就回府吗?”
再看她一张小脸,易明峰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闷。
这个丫头,不可小觑!
他这样对自己说。
“不了,我突然想起来了,还有件事情要办,不能和你一道回去了。”易明峰道,说着顿了一顿,然后紧跟着却是从容不迫露出一个笑容,慢慢道,“我刚刚得了消息,以薇在往北疆押解的途中被人掳劫了,现在赶着去衙门听听情况。”
萧以薇被掳劫?是他易明峰的手笔?
所以这也就是说,关于萧澄那事儿的内幕他已经心里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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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喝喜酒,下午三点多才回,公主那边憋了一万,于是这边实在来不及,又废了,明天我尽量多更点/(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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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是吗?”明乐无所谓的笑笑,“那就希望萧家表姐自求多福了。”
“但愿!”易明峰道,唇角冷然一勾,转身洒然离去。
明乐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去老远,采薇才满脸忧色的奔过来,“小姐,我——”
刚才她远远的看见易明峰来,本来是想要进茶楼去给明乐通个气儿的,却被易明峰的随从给强行拦了下来。
“没关系,我明白!”明乐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臂,目光又追着易明峰的背影往人群里看了一眼,轻声笑道,“三哥哥是武安侯府的世子,也是你们名正言顺的主子,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尊重他,万不能对他无礼。”
既然易明峰要和她撕破脸了,那么以后府里的日子就定然不会让她过得平稳安生了,少不得要从各方面出状况。
“是,奴婢明白,会把这话对院子里的人都传下去的!”采薇谨慎的点点头。
她以前就只知道二夫人萧氏对明乐姐弟有所顾忌,但易明峰这人大气又有远见,却是从来不肯插手后院的事的,却不知这次怎的就会盯上了九小姐。
但是被他盯上,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采薇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通。
是以明乐也不与她明言,只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是!”采薇点头,本来是想劝她不要在这个时候多做逗留,但是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就神色凝重的慢慢退回自己马车旁边。
明乐看她一眼,转身快步混进人流,随后拐了个弯,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子。
那巷子里面一辆极不起眼的油篷马车停在那里,见到明乐过来,车夫马上自觉的跳下车走的远远的避开。
明乐提了裙子登上车辕,钻进车厢之前又回头看了眼——
从这个角度上看,刚刚好可以把广运茶楼门口的那一片视野尽收眼底。
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明乐转身钻进了马车。
这车子里面的空间很小,即使没有任何的家具摆设也就只够两个身材高大的成年人并肩而卧,再插不下其他的。
宋灏还是穿着他惯常喜欢的白色广袖长袍,双手拢在袖子里,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听了明乐上车的动静,他缓缓睁开眼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他在这里,从明乐的马车过来,到刚才她和易明峰在茶楼门口的碰面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所以开口就一句废话也没有。
“还好。”明乐一笑,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我过来,是特意和殿下道谢的,今天若是没有你送去的那件东西,我怕是得有麻烦了。”
宋灏淡淡的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他一直靠在车厢上不动,明乐本来也没在意,这会儿细看之下才发现他脸上似是带了点倦色,而肤色之下,也略带了几分不正常的白。
媚情蛊的毒,应当是解的了。
明乐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宋灏却未注意,缓了片刻就又兀自开口道,“方才见你和易世子在那茶楼前面站了很久,他没为难你吧?”
“他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要对我怎样也不会是在这里。”明乐一笑,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这一次我来跟你道谢,不过,他现在已经盯上我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咱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易明峰劫走了萧以薇,待到从萧以薇那里确认之后,很快便会把注意力移到她身上。
不过萧澄那事儿毕竟太大,他倒也未必就会扣在她身上,所以现在,她和宋灏之间有所关联的这条线索必须掐断。
划清界限么?
“嗯!”宋灏应道,心里却是苦涩一笑,淡淡道,“老三那里的事,还有些条件不成熟,我暂时只能做到这里了,所以——”
他说着,语气一顿,有些不自在的把目光从明乐脸上移开。
他这是在对自己解释?
明乐一愣,随即便是耸耸肩,“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说完,不等他反应就转身下了车。
扮成车夫的柳扬从远处过来,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明乐突然止了步子道,“你家主子身上的毒,彻底清了吗?”
“是!”柳扬肯定的回道,一个字也没有多言。
不是那蛊毒的事儿?可宋灏今日无论是精神还是脸色都差的很。
明乐狐疑的扭头又往他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径自走出巷子上了自家马车。
车上,采薇似乎一直有些心绪不宁,做着绣活儿,只一会儿的功夫指头上就被戳了四五个针眼。
明乐叹一口气,放下手中书本把她的指尖握住,“行了,别做了,再这么扎下去,没等回府你这指头就该废了。”
采薇垂着头,皱眉看着自己的手背不说话。
明乐放开她的手,重新靠回车厢上,慢慢道,“采薇你是个聪明的,想必我跟二房不对付的情况早就看在眼里了。我知道,你是祖母的人,她放你在我身边原也只是好意,可是这件事,她不能知道。”
“小姐,老夫人也是关心您和小少爷。”明乐语气十分强硬,采薇便暗暗有些心惊。
这个总是笑眯眯的九小姐,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她一直都知道,但还是头一次与她这样开门见山的直面问题。
“是,我知道她是对我和爵儿好,可也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的事,不能让她知道。”明乐坦然道,“祖母的年纪大了,有些事,她不该再操心了。”
老夫人的身子虽然还算硬朗,但毕竟也是上了年纪了。
明乐说这些,明显就不是个商量的语气,采薇更是为难,“可是小姐——”
“没有可是。”明乐果断的抬手打断她的话,“横竖我今天是把话给你放在这里了,你要留在我的院子里,以后就要守我的规矩,如果不能,我会找个合适的理由把你送回祖母那里去,不需要你为难。”
自己是老夫人送出来的人,不管明乐找什么样的理由送她回去,回头老夫人都必是要盘问的。
而且跟了明乐这么久,采薇虽然觉得这位九小姐从骨子里不太由人亲近,但也总归不是个刁钻苛刻的人。
略一权衡,采薇咬牙爬起来跪在了明乐面前道,“小姐,奴婢没有别的意思,自然是要为您和老夫人着想的。”
明乐勾了勾唇角,抬手扶了她起来,“你有这份衷心就够了,我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去做,你在我身边,只要管好了自己的嘴巴就可以了。”
采薇一惊,马上想到今天的事。
之前她去门房拿信的时候无意中瞟了一眼,那信上没有字,只画了一朵大兴特有的五瓣梅,恰巧那花她之前选花样子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虽然不知道纪浩渊的身份,但来时路上她心里便一直颇为忐忑。
不管今天九小姐今天在茶楼里见过谁,也不管她之后去那巷子里是和什么会面了,这些统统都要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能说。
“是,奴婢明白!”采薇急忙道,“一定本本分分的服侍小姐。”
明乐没再说什么,径自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她要做的事,确实没有必要把采薇这样无足轻重的丫头用进去。
只不过她今天说这一番话的目的,却是为了把采薇服服帖帖的收在身边。
采薇聪明,又识趣,她在武安侯府里头住着,身边就必须得要有人服侍,没有采薇还会有别人。
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把采薇留下。
一路上风平浪静的回了府,明乐打发了采薇去安顿车马,自己先行一步回了菊华苑,刚一进院子,正好迎着从里面出来的芷文。
“小姐回来的不巧,三夫人那里周妈妈来过才刚走呢。”芷文笑着迎上来,帮着去解她的披风。
“周妈妈?”明乐漫不经心的应着往里走,“可是三婶儿找我有什么事?”
“说是明日三夫人要带着七小姐去广月庵上香求个平安符,让人来问问,您要是没什么事,是不是跟着一起去?”芷文道,挂好了披风,又湿了帕子递过来。
“是么?”明乐接了帕子擦着手,也没怎么想就点头应下,“那你去回了三婶儿吧,就说我明日无事,也随着她们一起去。”
“是,那奴婢这便过去回了三夫人!”芷文道,福了福就要转身往外走。
“等等!”明乐叫住她,随手把用过的帕子扔到脸盆里,“回来的时候你顺便去二婶那里走一趟,跟她讨个话儿,让下头的人给明日上山要用的东西备下一份来。”
芷文应了,又问了明乐没有别的吩咐就欢欢喜喜的去了。
采薇办完了事,从外头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不觉担忧的蹙了眉,“小姐明日真要跟着三夫人去广月庵?”
明乐目光闪了闪,仍是温柔一笑,“去准备吧!”
上次宫里的事情之后,易明菲受了惊吓,连日来总是不时的做恶梦。
李氏要去给她求平安符是正经道理,但叫上自己——
这其中意味就不好捉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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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是个没有信用的人,又只有三千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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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难道你甘心?
广月庵位于盛京东郊城外十里处的望京山上,和西郊城外的大名寺相呼应。
大名寺是皇家寺院,受百官推崇,香火鼎盛。
而广月庵的静云师太亦是一位天下驰名的佛法大家,据说庵内供奉的菩萨许愿消灾都很灵验,是以城中达官显贵家中的夫人小姐们也多愿意往那里跑。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李氏就让听蓉来菊华苑请了明乐出门。
彼时大门外车马已经备好。
三辆马车,一大两小,由二十名家丁护卫着缓缓向东城门方向而去。
李氏带着明乐和易明菲乘坐第一辆,后面两辆用以安置下人和行李。
一路上相安无事,说说笑笑,两个时辰以后车队正式抵达望京山下。
望京山是盛京近郊最高的一座山,广月庵建在半山腰上,为了方便达官贵人往来,上山的路建的还算宽广,只要不是那种十分华丽的皇家辇车,一般的车马都可以走的下。
不过为了表示诚意,明乐她们在山下便弃了马车。
李氏打发了仆妇下人携带行李先走,只带着一个心腹的周妈妈,四个人徒步上山。
“九妹妹,为了我,今日要让你跟你一起辛苦了。”几个身娇体弱的千金小姐,徒步上去,少不得须得走上两个时辰,易明菲便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正好现在天气也好,我也好久没有出来走走了。”明乐饶有兴致的观赏着沿路的风景,不以为意的笑道,“得亏是七姐你还想着我。”
“其实我原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的,是母亲说,你整日在府里怕也是闷得慌,就叫你来与我做个伴儿。”易明菲不好意思的笑笑。
“是么?”明乐脸上笑意更深,扭头过去对错后两步的李氏道,“还是三婶儿疼我。”
“你这丫头,尽是说些见外的话。”自家这个闺女是个没心眼的,李氏在旁边听着心里难免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道,“眼下咱们府里年龄相仿的姐妹也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了,九丫头,你七姐是个性子软又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以后没事,你便与她多走动着,互相做个伴儿。”
李氏没有儿子,这么些年就只生了易明菲一个女儿。
他们三房的香火是过继了易永贺早前一房妾室莫姨娘所生的庶子来承继的,也就是五少爷易明威。
易明威时年已经十八,正在议婚的年纪,之前有人提了礼部侍郎梁家的嫡次女,按理说易明威虽然是过继做了三房嫡子,但武安侯府却是掌握在二房易永群手里的,给易明威定这样一门亲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老夫人那里本来已经是预备点头了,可是最后到了李氏这里却被挡了回去。
可见这位三夫人的眼光还是放的相当高远的。
“祖母都嫌我闹腾的慌呢,如果七姐姐不恼了我,我自然是乐意的。”对于李氏的示好,明乐并不拒绝。
不管二房和三房之间再怎么明争暗斗,但最起码到目前为止,这李氏还没有直接算计到她和明爵的头上来。
她笑的大方坦荡,李氏在旁一直暗暗窥测着她的表情。
自从明乐回府以后,她就已经开始留意,这个丫头看上去中规中矩,总是笑眯眯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李氏才更觉得她这样永远看不透情绪的性子分外让人着急。
你来我往的凑了两句热闹,有易明菲在,李氏也不主动提及府里的事,一行慢悠悠的往山上走。
走到大半个时辰,易明菲已经香汗淋漓有些体力不支。
“周妈妈,你过去扶住小姐一点!”李氏喘着气停下来擦汗,一边对周妈妈挥挥手。
周妈妈看了走在旁边的明乐一眼,马上会意,过去搀了易明菲继续往前走。
李氏扶着膝盖在原地很是喘了一会儿,明乐本来也就知道她今日要带了自己出来是有话说的,于是也不避讳,过去扶了她一边的胳膊道,“这山路不太好走,三婶儿我扶着您好了。”
“好!”李氏捏着帕子擦汗,扭头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前面周妈妈刻意的将易明菲拉着走快了两步,后面李氏拖拖拉拉,不多时就被远远的抛开一段在后头。
因为出门没有特意选黄道吉日,这日上山进香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分散在绵长的山道上,环境却是十分清净的。
明乐扶着李氏的胳膊,只循着她脚下速度不紧不慢的往前走,见到易明菲被如愿打走了便是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三婶儿今日特意带了我出来,怕是有些体己话要与我说的吧?”
李氏原也正在权衡要怎么找个机会不动声色的开口,这样被她强占先机,一时不适应,倒是微微愣了下。
“你倒是个聪明的丫头。”被明乐先一打岔,李氏便笑的有些讪讪的。
只不过她也向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当即便是定了定神,正色道,“兰香居那里,前几天她往二伯那里送了两个丫头的事儿你应当是知道的吧?”
她?萧氏?
这倒是还是头一次明乐从李氏口中听到这样的称呼,不叫二嫂,甚至姓甚名谁都不屑于提及一般。
看来这些年来,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宿怨真是不浅。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明乐道,目不斜视,从头到尾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李氏的表情和反应,怎么看都是个漫不经心的语气和态度,“不过这些都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乐儿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家,三婶儿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个丫头,当真是滴水不漏。
方才还先抢占心机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这转眼过来又开始玩这欲拒还迎的把戏。
李氏心里冷笑一声,面上还是一派和气的慢慢说道,“乐然你聪明,不想你七姐那般没心眼的,三婶也就不和你拐弯抹角的说些有的没的。明白说吧,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年二房的人把持府上,从内到外的没少挤兑咱们这两房。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我也着实是受够了,这会儿正赶上萧家倒台,还以这多少总是能顺过一口气来了,谁曾想她拐弯拐的倒是快,把自己身边心腹的丫头春桃都送上了侯爷的床,当真是下了血本,死活要把持着府里的中馈不放了。三婶等了多年才盼了这么个机会,今天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甘心。”
李氏说着,眼中终于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怨毒情绪来。
虽然这种怨念一直都在,但在以往的二十年来,她都一直隐藏的很好,今日这一朝暴露也算是孤注一掷了。
明乐知道,她这一番话里的每一句都不掺假的,却也只是但笑不语的默默听着。
李氏说话间仍是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表情,奈何百转千回之下,看到的永远都是她带着天真带着明媚的笑容。
这个丫头的心机,当真是深沉至此?
她不甘心!
“我知道我今天突然跟你说这些话,你未必就会全都信了我。”李氏咬牙,突然止了步子,一把握住明乐的手腕,字字清晰的反问道,“难道你甘心?”
明乐被她拽着,走不得,抬头看她的时候便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三婶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有什么不甘心的?府里头有您和二婶,在上头还有祖母,即使将来等到长辈们上了年纪,还有三嫂嫂在,而且,我一个迟早要嫁人的姑娘家,家里的中馈管制在谁的手里又有什么关系?”
淳安郡主的嫁妆,前段时间已经由老夫人做主全部交换了给我明乐、明爵两姐弟。
当年淳安郡主以悯郡王独女的身份入嫁侯府,不多久悯郡王病逝,虽然郡王府烟消云散,没了支撑,但整个悯郡王府庞大的家产都被收归在了淳安郡主手上。
明乐这话说的很明白,她对侯府的家资产业没有兴趣,即使将来她出嫁,府里一分钱的嫁妆不出,只凭淳安郡主留给她的那些已经让无数的名门贵女豪富千金们难以望其项背。
钱,她不在乎。
这一点李氏自然也是知道,说实话,当初老夫人提出要把淳安郡主的嫁妆交还时,她也是很是肉痛了一阵子。
不过眼下她还要在老夫人面前装贤良媳妇,所以也有随声附和的表示支持。
此刻明乐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着实又让她噎了一下。
“我知道,这些后宅琐事蝇头小利的事你不在乎,可是难道你也不为爵儿想一想吗?”李氏道,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眼底却是光影灼灼分毫不让。
“爵儿?”提到易明爵,明乐的目光突然一黯。
果然,易明爵就是她的死穴。
李氏见她动容,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正色道,“谁都知道咱们武安侯府今日的殊荣地位都是当年父亲和大伯拿性命争得的,明凡承袭世子之位那是理所应当,谁都不能说什么,可是现在呢?二伯承袭的爵位,做了武安侯,世子之位还要被他的儿子占去,将来整个侯府都是要交代到他们那一脉的手上的。若说是早些年明爵还小,家不可以一日无主,让他主了事也还说得过去。现在眼见着明爵大了,也长成这么优秀的好孩子,九丫头你是他的亲姐姐,不能不为他着想吧?你不觉得,事到如今,二房那个占着的那个世子之位应该物归原主,还回来了吗?”
说到武安侯府这些年的现状,二房的人的确是占尽了便宜。
李氏说的愤愤,却也不过只是因为嫉妒和不甘。
而在明乐看来,她有的就只是浓的化不开的仇恨。
武安侯落在谁的手里,对她和明爵而言都是无所谓的,可是大哥明凡的命却不是那般随意让人践踏的。
“不甘心又怎么样?现在三哥哥的世子之位也是得了陛下承认的,而且他身上又负了官职,难道三婶还指望着我能去府衙击鼓鸣冤,到公堂之上把这个头衔抢回来吗?”明乐慢慢的敛了笑容,李氏只当是自己的劝说奏效,心里自然喜不胜收。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就只看你有没有心了,办法要想,总是会有的。”李氏一笑,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继续道,“你手里把持着大嫂的嫁妆,将来选一户好人家过日子是不在话下,可是爵儿是男丁,他却是要始终依靠着咱们武安侯府的庇荫来过活儿的。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和一个承袭爵位的世子、将来的武安侯,这两者之间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李氏循循善诱,可谓说的是口沫横飞。
明乐紧抿着唇角默然不语,似是正在权衡利弊。
李氏看着她越发凝重起来的神色,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丝丝冷笑——
再怎么有心机,终究也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罢了!
“九丫头你是个晓得事理的,真不是三婶儿我撺掇你生事,去做这些争名夺利的污秽之事,而是这个世子之位,乃至于整个武安侯府,本来就是你们姐弟该得的。你仔细的想想,要不是明凡那孩子福薄先丢了这侯府的管家权,当年你五姐又何至于是那么个收场?我就是现在想想都替她不值。”李氏说着,叹一口气,作势抬了袖子去拭泪,“说到底,侯府的这棵树再大,也总要把持在自己的手里才算,而且这些年你们姐弟不在家中许是不知道,可我和那萧氏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了,她可不是个有容人雅量的。你回府这几个月她对你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不是三婶儿在你面前挑拨是非,不信你且看着吧,就算你处处与她为善,她也是容不得你多少时候的了。横竖今天我是把话儿给你撂在在这里了,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李氏是个有分寸,一席话说完也不急着要明乐马上表态,拍拍她的肩膀又再提了裙子去追易明菲,“菲儿,你慢些,等等我和你九妹妹。”
明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眼,也不动声色的快步跟上去。
由今天的这番谈话看来,李氏当真是蓄谋已久了,而且十分懂得揣摩人的心思。
毕竟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她知道一味的逢迎,只给自己宣扬夺下侯府管制权的各种好处自己也未必就会信她,所以开口反而先迂回了一下,先把她的野心和对萧氏等人的敌意抖给自己知道,让自己去权衡。
所以现在,她先说她自己对侯府也有需求。
这样一来,她们合作就是利益均沾,反而十分的合理。
可是分明——
她压下易明威的亲事这本身就已经暴露了她的野心。
什么合作?这女人分明就是欺辱着自己涉世不深想要拿她当枪使用,然后把整个侯府给吞了。
果然是好一个的如意算盘。
前面易明菲被周妈妈拉着一通急走,本来也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听到李氏唤她,急忙停下来,铺了帕子在路旁的山石上坐着等候。
李氏和明乐落下去好远,等到两人一前一后追上去的时候易明菲已经歇息的差不多了。
李氏摆摆手示意易明菲,“你和你妹妹先走着,我缓口气就来,这年纪大了,就是不比你们姑娘家的。”
“好吧,那周妈妈你陪着母亲吧。”易明菲不疑有他,欢欢喜喜的拉着明乐的手就继续往山上爬去。
李氏落后一步,看着明乐背影唇边慢慢爬上一丝冷笑。
“夫人,谈的怎么样了?”周妈妈看见她的表情,心里多少也是有数,却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不过一个丫头片子,我还拿捏不住她那点小心思么?”李氏冷声一笑,鄙夷的撇撇嘴。
“那是,夫人这些年在府里韬光养晦等的就是这一日,区区一个九小姐,自然是由着您来拿捏的!”周妈妈谄媚笑,笑的一张脸上都是褶子。
“话虽这么说,可你别太大意,这个丫头,精着呢。”李氏不悦的瞪她一眼,想了想,又补充,“对了,小姐那里你可记着千万别给她透露任何的口风,她是个藏不住事儿的,省的回头说漏了惹麻烦。”
“是,请夫人放心,奴婢心里有数!”周妈妈急忙应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已经过了晌午了,夫人,咱们也快走吧,小姐中午饭都没吃。”
“嗯!”李氏点头,一边看着前面易明菲欢快的背影不由的重重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当真是一点也不像她。
四个人,分了两拨且说且笑的继续往山上走,足足走了两个半时辰,眼见着就差几十步就要踏上广月庵正门前面的平台,后面不知道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轿子横冲直撞的从山脚下被抬上来。
一顶红衣小轿,四人抬,后面跟着二十四名提剑的护卫。
四个轿夫都是统一短打扮,人高马大,健步如飞,抬着轿子也如履平地,口中一边对沿路的香客大嚷着“让开!让开!”一边风驰电掣般从山路上一扫而过,带下脚下一路的风尘。
明乐拉着易明菲急忙退到一边,还是难免被扑了满脸灰。
“这是什么人这么无礼?也不怕坏了佛门之地的清净。”易明菲小声的咕哝着掏出帕子擦脸,一边已经皱了眉。
明乐的目光随着那轿子一路看过去,心里隐隐觉出些异样的情绪来,但见那轿子在庙前落地,一群人似是拥簇着轿子里的人进了庙门,又暗笑自己多心。
“快看,是小姐们来了!”明乐和易明菲相携一路慢慢的走过去,提前候在那里的采薇、听蓉等人急忙快跑两步就要迎上来。
然则还未等几人跑近,那红衣小轿旁边已经飞窜出几道迅捷的影子直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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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公主那边完结之前这段时间,这文我尽量保持日更五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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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血线
眼花缭乱中有银色的冷光突闪。
采薇和听蓉等人齐齐刷白了脸,脚步僵在半途。
明乐眸光一敛,顺手将易明菲往后推开两步。
易明菲一个踉跄,被自己的裙子绊倒,摔在地上。
而同时剑锋逼近,一柄薄且宽的精工软剑已经压在了明乐的颈边,之前抬轿的四名轿夫组成一道人墙将她困住。
“小姐!”采薇回过神来,惊呼一声就快步奔过来。
“滚开!”一个轿夫抬手一推将她掀翻在地。
“采薇,采薇姐姐你没事吧?”听蓉和听兰两个手忙脚乱的去把她扶起来。
“没事!”采薇爬起来,手臂上蹭破了一大块却顾不得,推开两人的手就又要朝明乐扑过去。
那轿夫不耐烦的再次将她一把挥开,粗声粗气的吼道,“咱们只要这个丫头,不想死的都给我躲远点。”
几个人手里都是真刀真枪,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采薇被他喝住,在原地踟蹰着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哎呀!听兰你拉着她点!”听蓉也不是太能顾得上她,一跺脚吩咐了听兰一句,自己跑过去把同样跌在地上的易明菲拉起来,担忧道,“七小姐,您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没事!”易明菲惊魂甫定的摇摇头,见到人群里明乐被制住,就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皱眉对四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轿夫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在这佛门清净之地掳劫官宦人家的小姐吗?还有天理王法了没有?快放开我九妹妹!”
“天理王法”红短衣打扮的健壮轿夫笑的猥琐而狂妄,说着却是目光一厉,透出十二分的阴狠,冷冷道,“这片天底下的王法管不着咱们,不想死的就别多管闲事,滚开!”
易明菲被他骂的红了眼,那轿夫却已经不去理她,扭头看向明乐,大笑一声道,“怎么?你是不是也要跟咱们先讲讲天理王法?问问咱们是什么人?”
光天化日之下,这般目中无人胆大妄为的,现在整个盛京之内也就能找出一个人来,根本不用多问明乐心里已经有数。
“你们是什么人我没兴趣知道!”明乐的表情平静,眼中并无一星半点的惧意,唇边始终一抹薄笑,倒是带了几分讽刺之意。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被她处变不惊的模样震住,愣了一愣。
半晌,有人哈哈一笑,“咱们主子要见你,识相的就乖乖跟我们走吧!”
明乐脚下未动,而是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那人压在她肩上的软剑,漠然道,“把你的剑拿开,你们四个人,还担心我能跑了不成?”
那汉子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一丝鄙薄之意,心里一恼,倒是乖乖的收了剑,抬手就要往她肩上推,怒声道,“走!”
明乐一个闪身往旁边让了让,轻巧的避开,皱眉道,“你们主子是要‘请’我过去叙话的,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动手。”
那汉子一愣,但转念一想,主子的确是只吩咐把这个丫头弄过去,却没说格杀勿论,大抵是真有什么话要说的。
他心里愤愤,终于还是垂下手去,冷哼一声。
四个人仍是困成一道铁血壁垒拥簇着明乐往广月庵的大门内走去。
“小姐,别和他们去!”采薇情急之下一个箭步往前追去。
“别跟着来!”明乐冷着脸,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又侧目飞快的扫了眼要上来劝阻的易明菲道,“先送七小姐去厢房休息,我去去就来。”
说完都不等几个轿夫再催促已经先行一步跨进门去。
“这——这可怎么办!”易明菲心急如焚,捏着手里的帕子不知所措。
采薇心里却是懊悔怎么今天没让长安跟着来,思忖之下,心一横扭头就往庵里跑。
“采薇姐姐,你干嘛去?”听兰以为她是要去找那些凶神恶煞拼命,急的大声叫她。
“我去院子里找人帮忙!”采薇头也不回的答。
这边几个人带了明乐,完全不顾佛门之地的清规,迎着一众僧侣和香客们诧异的目光横冲直撞,直接往后院禅房的方向走去。
广月庵因为建在半山腰上,往来须得费些时间,是以便由京中信徒们捐献银钱在庵里僧侣们居住的禅房后面又开辟出来大片的院子,供晚上来不及下山的香客歇息用。
几个人没有进正殿,而是在正殿门前拐了个弯儿,穿过两道拱门,越过僧侣们的禅房直接进了后面的一间清净雅致的院子。
那院子不是太大,里头一株百年老树郁郁葱葱的枝桠盖过了将近一半的面积,洒下一地阴凉的倒影。
树下一副半旧的石制桌凳,纪红纱守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坐在正对门口的那尊石凳上冷冷的盯着刚进门来的明乐看。
她今日穿了一身简练的红色裙装,浓烈的色彩对比之下,更衬托出肤色白皙容颜姣好。
二十四名护卫,一个不落,以一个扇形的结构杵在她身后。
那四名轿夫则是把易明乐往院子里一推就一字排开,用健硕的身子把大门堵了个严实。
“易明乐是吧?”纪红纱坐在石桌后面,一脸的倨傲表情,冷冷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让我好找!”
这个女人的身份,是昨天她的人尾随纪浩渊得来的。
那日殷王府里出事之后,她彻底激怒了纪浩渊,被那个向来温文尔雅的哥哥关在驿馆十多天连门都不让她出。
好在是她这一次也聪明,压根就没费劲让自己的人去查那个让她吃了暗亏的女人的来历,直接暗中买通了纪浩渊身边的人,让人盯着纪浩渊。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一奶同胞的哥哥了,即使他口口声声训诫她说什么大局为重不让她在大邺的盛京闹事,但他自己本身就不是个大方的人。
尤其是那个女人虽然侮辱了她,却也间接着让纪浩渊吃了瘪。
纪浩渊那人被人捧着习惯了,向来骄傲,这次他在一个女人手里吃了亏,即使不能找回来,但依着他的性子也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她根本就不需要有所动作,只要守株待兔的等着就行。
然后果不其然,昨天纪浩渊就约了这个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在广运茶楼见面。
纪红纱正为自己的智慧洋洋自得,想着今日就能报一箭之仇,心里就有点压抑不住的兴奋。
明乐将她眼中那种疯狂而执着的念头看在眼底,也不是十分在意,微微颔首道:“成安公主好兴致,也是上山拜佛来的吗?”
她说着,便是微笑着四下里将各处人墙扫视一圈,然后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款步上前,在纪红纱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坐在了她对面的石凳上。
纪红纱原来就是满心的怒气翻腾,这会儿更是被点爆了一样,几乎控制不住,可是——
眼前这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知道事情败露,难道她不应该诚惶诚恐跪在自己面前求饶?最不济也该试图逃走的吗?
可是她居然从容不迫,连招呼也不打就坐在了自己面前,还慢条斯理的倒了随从为自己准备的好茶来喝。
“你——”纪红纱愣着,半晌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哦!”彼时明乐正在专心致志的品茶,似乎很有些回味那茶香,冷不丁被她打断,想了一想才像是突然察觉自己忘了什么,于是扬起脸来冲着纪红纱一笑道:“见过成安公主殿下!”
她嘴里说着见过,却是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
新仇旧恨涌上来,纪红纱一怒,猛地拍案而起,“什么见过?你这个不知进退粗暴无礼的贱丫头,见了本宫都不知道要跪地行礼的吗?”
“抱歉三公主,我的礼你受不起。”明乐手里捧着茶杯,至始至终保持着一个半纯真半明媚的笑容不避不让的望着她,“虽然您贵为公主,天之骄女,却是大兴的公主,而我这个臣女,即使身份低微,却非您的子民,我若拜了你,也是看在我朝陛下的颜面之上,礼数到了也恭敬不足,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拜礼,想必公主这么高高在上的人也是不屑的吧。”
她们之间,现在可谓是深仇大恨。
明乐料准了纪红纱今天来者不善,但也正因为来者不善才却未必会跟她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计较,所以反而随意自在的很。
“我倒是忘了,你还生了张巧嘴!”纪红纱阴测测的一笑,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起明乐的脸来。
因为心中怨恨,她下手便十分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
痛则痛矣,明乐始终都是笑着的,淡淡说道,“公主,我这张嘴呢,一紧张就容易不太牢靠,想来公主叫我来也是有体己话要与我说的,您看是不是让您的这些侍卫退后几步,免得一会儿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彼此尴尬!”
明乐这么一提,纪红纱马上就想到那夜殷王府中她中了媚情蛊之后的丑态。
头脑一热,她整张脸瞬时涨红,恼怒之下只想立刻下令把眼前这个该死的女人杀了泄愤,但也终究——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便宜了这个小贱人,让她就这么死。
纪红纱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的这些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即使站的稍微远点,要制住易明乐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丫头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她的目光阴郁,盯着明乐的脸,片刻,挥挥手道:“你们都往后退出去十步开外!”
“是,公主!”面对明乐这样一个总是笑容满满的小丫头,这些所谓高手们也都十分自负,当即就领命往后退到了房檐底下。
明乐扫了一眼,一边以长安的出手速度做标准估算了一下这十步之遥一个顶尖高手扑过来所需的时间。
而同时,对面的纪红纱却为她的样貌深深的震撼。
凤眼桃腮,眉如远岱,唇色水润带着诱人的蜜色光泽,尤其是那一双眼,即使这般平淡笑着的时候,眸子里也是光影灼灼,不细看或许不能发现什么,但凑近了却是有种潋滟的光彩摄人心魄。
这少女不过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生了这样一张妖娆而俏丽的脸庞,待到他日长成,却不知道又该是怎样的倾国之姿!
总有这么一张狐媚的脸在他面前晃荡,也难怪宋灏对自己一直不屑一顾!
这样想着,纪红纱手下力道不觉加大。
“公主,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坐下来好好说吧!”明乐敏锐的察觉到她眼中突显的杀意,作势抬手去拉她的胳膊,却瞅准了机会撞在她肘部的麻穴上。
纪红纱手臂一麻,下意识的松了手,却只当她是无意中撞了自己,只就恨恨的瞪了明乐一眼,没有多想。
“你想好好说话也不是不可以,”纪红纱冷笑一声,弯身从短靴的靴筒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漫不经心的在明乐面前晃了晃,“先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是个威吓的意思!
她身上居然带着匕首?倒是省事不少。
“公主想问什么?”明乐心里一笑,便不再拿目光去瞥她头上那几根发簪,目光有些沉郁的在那匕首上打转儿。
纪红纱只当她是终于知道怕了,脸上冷笑便又得意几分,冷声道,“你和殷王是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对宋灏不死心,当真是个成不了大气候的女人罢了!
“公主怎么会这么问?”明乐皱眉,有些不解其意道,“我和殷王殿下自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纪红纱闻言,心中一喜,紧跟着又是一怒,匕首一横指向她的右边脸颊,恨声道,“别跟我推三阻四的打马虎眼,如果你跟他没有关系,那天都那么晚了怎么会在他的府上,还——还跟他那般亲密的在一起?我告诉你,今天你落在我的手里,就别想着耍花样,多顺着我点,回头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否则——”
纪红纱说着,狞然一笑,把匕首往前一送几乎贴上明乐的脸颊,森然笑道,“你说——我如果划花了你的脸会怎么样?”
虽然她今天来就没准备让这个小贱人活着从这里出去,但只要想到那日宋灏和这贱人在一起你侬我侬的情景胸口就被一口火顶的难受。
这一会儿她突然觉得,就算是让易明乐死,也要先划破了她的脸,这似乎是会更有趣一些。
明乐垂眸看着那明晃晃的刀锋,皱了皱眉,像是畏惧起来,慢慢道,“这里是广月庵的后厢,安成公主你怎敢污了佛门之地的清净?”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信奉神明,轻易不敢亵渎。
纪红纱迟疑了一瞬,随即冷笑,“那又怎么样?横竖我又没把你拖到大雄宝殿上去当着佛祖的面放血。说,你跟殷王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之间有私交?为什么那么晚你还会在他的府上?”
“公主,我已经说过了,我和殷王殿下没有关系!”明乐眨眨眼,笑的坦然,就势把她抓着匕首的右手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推了推,然后突然倾身过去凑近她面前轻声笑道,“公主今日这身打扮真漂亮,极少有人能把红色穿出您这样的效果的。”
语气温软,神色之间带了点顽皮的意思。
若是不知情的人,大约会以为两人是交情要好的姐妹或是朋友。
纪红纱本来正是一肚子火气要发泄,不过无可否认,作为女人,对这种赞誉之词是绝少有人能够抗拒的。
被易明乐这么莫名其妙一颗甜枣砸下来,纪红纱整张冰冻般的面孔瞬时就如春水化开,连眼波都荡漾了起来。
“哼!”她强硬的冷笑一声,一把将明乐推开,“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才想起来要花言巧语的哄我开心向我赔不是,不觉得太晚了吗?”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怎么就是哄您的了?”明乐被她推了一把也不生气,反而慢条斯理的弹了弹方才被她碰过的肩头衣服——
她的确是非常不喜欢被人随便的推攮或威胁,可是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懂呢?
也许是她说话时候太过和颜悦色的缘故,纪红纱明明看到她那个弹衣服动作,一时间竟然没有觉得碍眼,更没能品出别人是在嫌弃她的意思来。
“公主,您是真的很衬这红色!”这样一分神,她便是用一个睥睨的姿态倨傲的看着明乐带点讨好的笑容走近她都忘了防备。
然后下一刻,手臂再次一麻,匕首坠落。
“啊——”纪红纱的一声尖叫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溢出口,下一刻就是面上冰凉,被铁制的匕首在脸上狠拍了两下。
“公主——”一众护卫如梦初醒,闪电出击奔袭而来。
而明乐则是从进门时候就开始算计这一步的举动,她一手挟制了纪红纱的同时已经迅速后退两步以背部抵住身后的那棵大树。
这样她整个人都藏在树下,前面又卡着纪红纱的身子作掩护,一把匕首贴着肉压在她的皮肤上。
“你——你要做什么?”纪红纱尖声尖叫,那些护卫都要顾忌着她而不敢妄动。
明乐一声不吭,先是反手一刀在她下颚划出一道亮丽的血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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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血流的漂亮
纪红纱贴身藏着的匕首,自然是千金难求的真品。
那刀刃极薄刺破皮肤不过一条细细的血线,紧跟着却有源源不断的红色珠子从伤口凝聚。
血珠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滴在纪红纱细白的颈项间,最后融入同色的衣服里面消失不见。
“易明乐你这个贱人!我的脸,我的脸!”纪红纱尖声尖叫,声音凄厉又惧又怕。
因为方才明乐拿下她的一件事便是用匕首拍了她的脸,极度的混乱之下尖锐的一疼,她便直觉的以为明乐下手的地方应当是她的脸。
而她的侍卫虽然迅速聚拢过来,却因为她先受制而不敢妄动,只就剑拔弩张四下里严密的防守。
“公主稍安勿躁,您的脸暂时还没事!”明乐也是料准了这一点,所以不慌不忙,脸上又重新挂上那种平和而纯净的笑意。
“我的脸,我的脸!”纪红纱正处于极端的恐惧之下,完全听不到她的话,只是声音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凄惶的大吼大叫。
明乐被她的尖叫声震得耳膜生疼,不悦的皱了皱眉,对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护卫抬了抬下巴道,“你,告诉你家主子,她的脸看起来怎么样?”
那护卫犹豫着,看她的表情像是见了鬼,手心里急的都是汗,却也不敢上去强行抢人。
“我的脸,我的脸!”纪红纱已经吓的完全感觉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痛,只就感觉到那些滑腻的带着腥甜气息的液体沿着她的脖子不住的往下滚,洒在衣襟里,口中一遍一遍的哀嚎痛哭。
不过她哭归哭,因为明乐的匕首就贴着她的皮肤抵在腮边,她脖子那里却是强硬的梗着,一丝一毫也不敢妄动的。
护卫们把大树底下围了大半个圈出来,个个都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纪红纱哭的实在闹腾,明乐目光一冷,对着那侍卫大声重复:“说!”
说话间,她便是将手里匕首有意无意的贴着纪红纱的脸蹭了蹭。
“好好好,你别动手,我说,我说!”那护卫吓得满头大汗,急忙告饶,对纪红纱劝道,“公主,您的脸没事,只是下巴底下划破了。”
“呜——”纪红纱哭的惶恐,听了他的话倒是有几分信了,一时半会儿却也哭的停不下来。
“公主,您哭好了吗?”明乐拧眉斜睨她一眼,“若是哭好了,现在咱们不妨心平气和的停下来好好说说话儿。”
“你要说什么?你这个小贱人!”纪红纱又急又怒,直气的头顶冒烟,翻着白眼往上去瞟明乐的脸,怒声道,“你放开我,你敢动我——你今天敢动我,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就是因为我动了你,所以现在更不能放开你了。”明乐讽刺的一勾唇角,意有所指的瞟了眼那些严阵以待的侍卫,慢慢道,“要不要好好说话你自己决定,对于不可理喻的人,我的耐性向来不好。”
说话间,她手上利刃又往纪红纱脸上压了压。
薄薄的刀刃紧贴着纪红纱的皮肤,沾了她的泪水和体温,已经觉不出多少凉意,但因为紧贴皮肤,仍然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纪红纱被这种紧迫感逼着近乎就要崩溃了,但是到了这会儿却连哭的幅度都不敢太大。
因为她太清楚这把匕首的锋利程度了,以如今的现状,哪怕是她说话时候腮帮子活动的幅度大一点,脸上都有可能马上被开一道血口子出来。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她哽咽着,因为要避过那刀锋,说话都小心翼翼。
“我没有别的要求,今日既然是你主动找上我了,那我也就顺便提个条件。”明乐道,表情闲适,语气却十分认真,也不等纪红纱首肯就自顾继续说道,“你喜欢谁,用什么方式去喜欢都跟我没关系,但是,别再招惹我。我和殷王的事,之前已经跟你二哥交代了一遍,我不想再重复,有什么话,你们兄妹两个大可以回到驿馆去关上门一次说个清楚。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她很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最有主动权,就比如这一刻,纪红纱是她案板上的肉,所以她便有这样狂妄放肆的资本。
而一旦回头她放开了她,再要说什么都是废话。
可是此时的纪红纱却已经完全没心思去管她跟宋灏之间的关系了,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脸。
“我——”虽然不愿意服软,但在这个时候,在认定了这丫头是个疯子以后,纪红纱也不敢再大意,咬牙道,“知道了。”
说完,便有些沮丧的闭上眼。
“可是你这样的人,我信不着呢?”明乐略一移动手腕,匕首又贴着她的面颊轻轻蹭了一小下。
“啊——”纪红纱一声尖叫,猛地又再睁开眼,气急败坏的嚷道,“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大兴的公主,你今天动了我,我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你这个贱人,疯子!”
“你看我说什么?你这样的人,我真是信不着的!”明乐早知如此的冷笑一声,道,“纪红纱,我懒得跟你费精神了,现在就由你来想个办法让我相信你吧,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个舒舒服服的死法,从此以后咱们两相清净。”
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易明乐出府的机会,纪红纱恨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有心情想办法去哄她,愤恨之余,眼珠子就要瞪出血来。
“没干系,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想,不过趁着这个机会我要先说两句话。”明乐不骄不躁,倚在身后树上,表情恬淡,“安成公主,臣女不才,需要告诫您两句话,麻烦您,竖起耳朵听好了,嗯?”
“易——易明乐,你——你这个疯子!”纪红纱白着脸,语气阴狠。
“怎么?您不想听我的劝?”明乐也不生气,脸上笑容反而更深的慢慢说道,“那下一次再犯到我手里,我怕真的会让你生不如死!”
横竖她们俩这已经是死对头了,实在是没有必要客气的。
而且她说到做到,这话是不掺假的。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这个疯丫头,根本不用等着先开口说到,手下动作就已经到了。
纪红纱哪里是个听人劝的,下意识的就想怒骂,撂几句狠话下来耍威风,但却碍着抵在她腮边的匕首,忍了忍,最后只能咬着下唇表示默认。
“以后再要跟谁结怨,千万别先喊打喊杀的壮声势,有本事的就直接动手,你看,你今天想杀我,如果之前在广月庵前让人直接把我一剑刺死了多干净,还哪至于有现在这出?”见她妥协,明乐才是满意一笑,“再有一点就是,下次再要招惹人,耍狠斗恶之前千万记得好好想想,你们大兴是个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可是在盛京这里,可有很多人都是你招惹不起的,比如——我!”
纪红纱咬牙沉默不语,但她在心里却是不曾后悔的,毕竟易明乐把她得罪的这么狠,直接让她死实在是太便宜了,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让人把她掳来,好好的羞辱折磨一番。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现在来谈谈正经事吧,我该把你怎么办?”明乐也不管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些人冥顽不灵,并不是吃一次亏就会学一次乖的。
她出一口气,倒像是自言自语,见到纪红纱伤口处的血液流动速度已经慢慢减缓便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突然目光一敛对着天井外空旷一片的天空寒声道,“还不出来?当真是要看我把你们公主大卸八块,血放干了才肯现身吗?”
她根本就没想杀纪红纱,虽然这个女人三番两次已经让她厌倦到了极致,但是——
无可否认,还是官高一阶压死人。
一旦弄死了这个女人,就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实在不想为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乱了自己的计划。
她这一声喊的突兀而诡异。
一群护卫如临大敌,警觉的飞快往四下里窥测起来——
就说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家怎么能有这么大胆子,当着一群人的面劫持了公主,原来还是有备而来,带了帮手的。
一众人剑拔弩张,紧张的防备起来。
明乐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就从院外越过四面的围墙飘进来七八道身形灵活的蓝色影子。
但是就这个速度上看,明乐觉得在进来之前,他们应当还是犹豫了一下的。
纪红纱的护卫们一见有人飘落,直觉上的就横剑迎上去,两拨人立刻对上去缠做一团。
“都住手!”人群之后有人冷声一喝,不过瞬间,一道浅灰色的影子就轻而易举的迫开人群闯到了战圈里边——
明乐和纪红纱跟前!
“阿广?”纪红纱声音有些脱线的一声惊呼,却也分不清是惊讶还是喜悦,总之下一刻她眼底马上绽出一抹狠色,厉声道,“给我杀了她!”
阿广的目光暗沉,只是飞快的瞥了眼她下巴底下的伤口,然后便是垂下眼去,声音冷淡道,“易小姐,劳驾,高抬贵手!”
他的态度虽不恭敬,但语气却十分客气。
纪红纱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她以为阿广出现是受她二哥的指派来保护她的,可——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安成公主做不得的保证,你可以给我吗?”明乐问。
其实阿广这种身手的人,即使纪红纱在她手上,他想要制住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现在不动手,必定是得了纪浩渊的吩咐,不准他对自己无礼。
“小姐说笑了,属下没有资格同您讲条件。”阿广道,始终低垂着眼睛不去和眼前这两个女人之中的任何一个对视,只是用没有平仄起伏的声音极其公式化的说道,“但是我们王爷,您总该信得过。”
因为中间有一个宋灏,无论与公与私,纪浩渊也都不能让她伤在纪红纱手上,这一点也是真的。
“当然,肃王殿下金口玉言,我还有什么好顾及的!”明乐一笑,下一刻已经痛快的推着纪红纱的肩膀将她往阿广怀里一送。
“啊——”纪红纱短促的惊呼一声。
阿广更是一惊,在她撞过来之前急忙侧身,只以一只手将她扶开一边,恭敬道,“公主您还好吧?”
“啪!”的一声脆响,纪红纱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却是给了阿广一记耳光,然后霍的转身抬手一指明乐,厉声吼道,“还不给我拿下她!”
方才她被明乐制住,吃了无数的哑巴亏,这一缓过起来,全身都是刺。
阿广没有动,她自己的那些护卫想动,但是看着铁人一般杵在前面的阿广也都迟疑着不敢自作主张。
阿广是纪浩渊身边高手里头的第一人,而且是纪浩渊的心腹,平日里但凡他传下来的话,大抵也都是纪浩渊的意思。
所以现在,他不对易明乐出手,是不是也就代表了纪浩渊的意思?
纪红纱吼了一声,见到没有人动,似乎有些傻了。
“你们都聋了吗?听不见我的话吗?给我拿下她,我要她的命,我要她不得好死,啊——”她跺着脚,气急败坏的大吼大叫,甚至于想要自己冲上去。
只是明乐适时地对她晃了晃手里匕首,她便没敢真的冲上去。
明乐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就着把刀刃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笑眯眯的款步上前去,负手在阿广面前站定,微笑道,“今天的事儿,麻烦你替我谢谢肃王殿下,不过同时也转告他,易明乐人微言轻,实在担不起他这般用心良苦的保护,你们——不要再跟着我,这种随时被人窥视的感觉,我不习惯。”
昨天那事之后纪浩渊会派人监视她是在明乐的意料之中的,只是她却未想到那人居然会下血本,连自己的替身护卫阿广都派了出来。
“是,小姐的话,属下会替您转告王爷的。”用意被她揭穿,阿广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的不自在,但平复的更快。
怎么纪浩渊的人原来是奔着易明乐来的吗?而且方才眼见着自己吃亏阿广都一直忍着不出手,他们眼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主子?
“你这个狗奴才,我才是你的主子,我被人欺负了你们居然向着外人?”纪红纱怒发冲冠,提着裙子冲上来,此时她已经不敢单枪匹马的惹易明乐,但阿广不过是她二哥身边的一条狗,她理所应当就把怨气撒了过去,扬手又要拿巴掌往阿广脸上招呼。
但在阿广的眼里却只有纪浩渊是主子,他给其他人面子不过是作为陪衬。
纪红纱的巴掌横来,他轻巧的一个侧身避过。
纪红纱一个扑空,整个人都往前栽去。
“公主受伤了,扶着点儿!”阿广道,仍是客气有余,恭敬不足。
马上有两名暗卫上前,赶在纪红纱扑地之前一左一右将她架住。
“放手!你们这些奴才,反了你们了,你们敢碰我,放开我。”纪红纱犹且不甘心的奋力挣扎,她的人虽然蠢蠢欲动却也不敢上前。
所有人的想法都大抵和阿广一样——
纪浩渊是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至于纪红纱,不过一个陪衬罢了。
因为挣扎,纪红纱下巴底下那道刚刚凝固的伤口就又迸出血来。
“哦,对了公主殿下,刚才我还有一句话我没说完!”明乐晃了晃手里匕首,突然看过去冲着她扬眉一笑,“公主您看,我就说了,您这肤色确实是很衬红色,瞧您这血都流的比一般人漂亮呢!”
“你给我等着,我不会这么算了的。”纪红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明乐笑笑,一脸的不在乎,只是特别有兴趣的把玩着手里匕首,侧目对阿广道,“您觉得,关于今天的事儿,肃王殿下是不是该代替她的宝贝妹妹给我一个交代?”
阿广的目光沉了沉,突然觉得眼前这位易小姐睚眦必报的有些过了分了。
虽然今天是纪红纱寻衅在先,但是从头到尾吃亏的也都是纪红纱。
可是她却还是不依不饶,非得来要一个交代。
不过他得了纪浩渊的吩咐,不能得罪她也是真的。
“是!”暗暗提了一口气,阿广点头,其他人甚至还都没有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下一刻他已经闪电出手,身形往人堆里一过的同时“咔咔咔咔”四声轻响入耳,之前那四个掳劫明乐过来的轿夫各自的左手腕骨就被他当场捏碎。
他出手太快,又毫无预兆,一直到他重新站回明乐面前时四人才觉出痛感,咬着牙冒了一头的冷汗。
明乐看着,不觉的笑容更深,满意的晃了晃手里匕首道,“安成公主今日让我受了惊吓,额外的赔礼也就不劳肃王殿下再往我府上送了,这把匕首——我收做利息了。”
阿广没说什么,挥挥手带着一众人风风火火的撤出了院子。
待到他们离开,明乐也于瞬间敛了笑容,快步走出去。
紧跟着四下里又无风自动发出一些微不可察的细响,前后两批人悄无声息的四下里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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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其实我不适合起标题,比码正文都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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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一试便知
殷王府的书房里,宋灏坐在案后一封一封的查阅南疆军中八百里加急递送进京的密报。
一盏八瓣睡莲形状的琉璃宫灯放在桌案一角,明润带着淡青色光影的一点微光落在他的眉宇间,更衬得他容颜清绝而冷酷。
二更时分,窗外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丝洒落在窗纸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宋灏似乎并没有被影响到,一封一封拆开火漆密封的信函查阅,然后用毛笔沾了一种特殊的液体在有些信函的末尾加以批示,等到字迹干了又重新塞回去。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轻且平稳的脚步声。
是柳扬?
宋灏手下提笔的动作一滞,不觉皱了皱眉抬眼往门口看过。
果然不多时,柳扬开门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拱手一礼,“主子!”
“嗯!”宋灏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言。
柳扬关了门,走到他的书案旁边,自觉的开口道,“易家小姐那里的人属下已经做主都给撤回来了。”
“嗯?”宋灏略有几分诧异,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被她发现你了?”
“不知道!不过属下觉得,她心里应当是有数的。”柳扬道,略一思忖还是实话实说,“今天下午,安成公主得知她去广月庵烧香,跟了过去。”
纪红纱?这个女人当真是阴魂不散了。
宋灏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却没有太在意,一边从容的在信函下面批上一行小字,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她又把纪红纱怎么了?”
他从来就不觉得纪红纱那女人能在易明乐面前可以讨得到一丝便宜,所以语气也是不甚关心的模样。
“还好,易家小姐只是在安成公主下巴底下拉了一道口子,伤口可能是不浅,但也没真的打算伤她。”柳扬道,“纪浩渊的人暗中跟着,后来那个叫阿广的侍卫出面解决了。”
“纪浩渊的人?”宋灏沉吟着搁了笔。
“是!”柳扬点头,“而且属下发现,这次易小姐上山,虽然没有那个叫长安的侍卫陪同,但另外却有七八条影子隐在暗处随时跟着她,她自己应当是有准备的,不过那些人应该也是提前得了她的吩咐,今天遇事并没有出面,想必她是轻易不想人知道,然后我便做主把咱们的人给撤回来了。”
易明乐的暗卫,上次在武威将军的后巷里头宋灏见过一次,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
既然她自己都有准备,想必也是不希望被别人随时窥测的。
“嗯,那咱们的人就都撤回来吧。”宋灏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再度开口道,“哦,还有,她身边那个叫长安的护卫的底细,查的怎么样了?”
“下头的人一直都在跟进,可是没什么大的发现。”柳扬道,还是一筹莫展,“现在手上的线索还是之前那么多,只知道是从西域过来的浪人,说是家里人逃荒死光了,他那个同胞妹子,一直得易家小姐照顾,被安置在柳乡易小姐的私产里头住着。易家小姐对他们却是极好的,那叫长平的姑娘身子不太利索,每年须得用在调养滋补上头的药物就得花费上万金,都是易家小姐承担的。”
易氏姐弟手里握着一个世人所不知道的赌坊和钱庄,虽然宋灏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她手上到底掌握了多少钱财,但想必用“腰缠万贯”四字形容而不为过。
只不过这世上显贵之人太多,肯随便为一个路人一掷千金的——
易明乐算不是天下独一个?
“那个叫长安的护卫很警觉,尽量不要招惹他。”宋灏屈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眼中笑意就跟着带了几分玩味,“从柳乡那边入手吧,看看他妹子那里能不能透露出线索来。”
“是,属下会尽快吩咐下去。”柳扬谨慎的应下,想了想还是不很能理解,“主子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双兄妹的底细?难道您怀疑他们来路有什么问题?”
“我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总觉得那丫头做事总会有个理由,如果只是为了收买一个高手,似乎也用不着这么大手笔。”宋灏扯了扯唇角,思绪却没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随即又敛了神色道,“八方和四海的底还没有探查清楚吗?”
“对方防范很严,短时间内不是很容易,现在得到的都是一些皮毛上的东西。赌坊和钱庄,钱庄是挂在易家小少爷名下的。而八方则直属于易小姐,府衙那里的备案用的是易朵那个名字。”柳扬道,想了想又补充,“哦,对了,赌坊那里的事情她似乎一直避讳着自己的弟弟,从头到尾都没让易明爵插手。属下觉得她似乎是有意让易明爵从里面撇出去,她似乎——是想用那赌坊来谋划些什么的。”
易明乐手上财富,最初都是通过赌坊的生意迅速积累起来的,尤其是之前她从柳乡回到盛京之前的那一年,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无数的大小赌坊,肆无忌惮的广开门路疯狂敛财,每一处都坑害达官贵人豪富乡绅无数。当然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样的生意是做不久的,但那些人并不在乎,每到一处都竭尽全力在短时间内积累财富,然后等到输了钱的冤大头们醒过味来去杀回马枪的时候潇洒的把门一关,溜之大吉。
宋灏现在确定那些遍布天下的赌场都是易明乐暗中操控的,只是她做事相当有分寸,并没有把那些敛财的场子冠以八方之名,无所不用其极之后要之夭夭,每一处也都收拾的干净利索,不给当地的官府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同时她在盛京花费慢工建立起来的八方却截然不同,做的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名声好信誉高,达官贵人前往消遣寻乐的不计其数,却断没有人会把它和曾经搅乱了大半个朝廷的那些黑赌坊联系起来。
当然了,做着赌坊的生意,八方肯定是赚钱的,只是这种斯斯文文的赚法,明显的目的并不在钱财。
所以柳扬猜的没错,这个丫头耗费巨资建了这么一座赌场出来,肯定是有别的目的。
这一点,只从她不肯让易明爵插手的这件事上就已经可以分辨一二——
即使背地里再怎么狠辣无情,但无可否认,她还是把自己唯一的弟弟看的很重的。
“嗯,八方的事你看着查吧,能探听出来多少都没有关系,但是千万别让她知道我们在背后查她。”宋灏抿抿唇,一手取下琉璃灯罩。
柳扬过去帮忙,依次把他所有边看过没用的几封信函点燃,一边迟疑着提醒道,“主子,今天纪浩渊的人虽然没让易小姐吃亏,只是她又把安成公主得罪了一次,怕是后面还有的麻烦。”
宋灏要护着易明乐,这在柳扬面前不是秘密。
但是因为那女子太过乖张冷厉的缘故,宋灏也一直都知道,柳扬似乎并不十分喜欢她。
此时他会因为易明乐的安危主动和自己提及此事,宋灏倒是起了几分兴致,唇角一弯,道,“本王一直以为你不希望我跟她有太多牵扯的。”
心思被洞悉,柳扬脸上却无一丝一毫尴尬的表情,仍是维持着一张冷硬的刀疤脸道,“上一回,她救了主子一命,我念她的恩!”
性情耿直的汉子,说话的语气都无半点平仄起伏,但真正出口的话,却如洪钟大吕奏响重重敲在心上。
宋灏心头震了震,唇边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纵即逝,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柳扬搬了火盆过来,把引燃的信件扔进去,一直看着火舌卷起把所有的文字都焚成灰烬才用脚把火盆往旁边踢了踢。
宋灏又把右手边三封加了隐形批注的回信推到他面前,“一会儿拿下去重新封好,天亮之前八百里加急再给我传回去。”
这一次他回盛京已经有两个多月,按理说早就应该回去了,可是孝宗却以大兴使臣在京为名,把他的归期一再往后拖延。
军中的很多事情亟待处理,长此以往是要出大乱子的,但也好在他外祖留下的副将与他一心,撑得一时半刻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是,主子。”柳扬颔首,把那三封信件收了仔细的揣进怀里,右手不经意的触及一物,手下动作突然一滞。
宋灏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异样,抬头向他看去,“怎么?”
“主子!”柳扬抿抿唇,像是很有些纠结的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宋灏面前,“这是安成公主私闯王府那晚易家小姐让属下转交您的,后来那天晚上事情太乱,我就给忘了。”
柳扬的父亲是宋灏外祖姜淮军中的随军大夫,柳扬自幼跟随他在军中长大,头脑清楚,做事谨慎,向来一丝不苟。
明知道宋灏对明乐上心,若要说到他会忘了这么要紧的事,着实是不可能的。
这样东西,他自私留着迟迟不肯交出来,肯定是有所顾虑。
“哦?”宋灏心中有数,却没去接,只就以眼神示意他道,“是什么?”
“是她让人去掳劫大兴那个巫医的时候顺手从驿馆拿的,让主子中毒的媚情蛊。”柳扬道,虽然语气平静,但是无可否认,一提到这肮脏玩意儿就让他心里起火。
“媚情蛊?”这一回连宋灏也颇有些意外,不觉从椅子里坐直了身子,把那纸包捏在指间把玩,一边自言自语道,“是用纪红纱的血作蛊引的媚情蛊么?”
“是!”柳扬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把明乐的原话如实说了,“易家小姐说您可能会有用,所以让属下转交。”
他会有用?
那丫头是觉得自己一定会为了那天晚上的事以牙还牙对纪红纱挟私报复吗?
“呵——”宋灏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浅声一笑,又再悠然的靠回椅背里慵懒的闭了闭眼,道,“你一直留着这东西不敢交给我,肯定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吧?”
柳扬一心虚,急忙单膝点地跪了下去,“主子,您在盛京的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半点差池都不能有,肃王一行是陛下的客人,属下只是觉得您还是不要正面和他们起冲突的好,省的麻烦。”
“如履薄冰?”宋灏突然冷笑一声,霍的睁开眼,唇边刚刚蓄积的一点笑意瞬间消失无踪,目光清明如雪带着丝丝冷意看着高处的房梁。
如履薄冰呵?柳扬的这句话还当真是用的客气了。
他在这盛京的每一日,何止是如履薄冰,分明就是走在刀刃上。
有人算计着他的兵权,有人想要扳倒他,也有人在算计着要他的命,更有人——
“柳扬!”沉默片刻,宋灏思忖着沉吟一声道,“你说——如果这一次我做了,她会不会真的对我下手?”
他的问的轻巧,仍旧像是在和柳扬商量一件寻常的小事一般,但柳扬听着却是心里暗暗一惊。
他几乎是用力的捏紧了拳头才压下即将出口的劝阻之词,咬牙道,“会与不会,主子一试便知!”
宋灏几乎料到他会这样回答,闻言便是苦涩一笑,起身把手里包着媚情蛊的纸包扔回他面前,“拿着,去寻个机会,大兴的使团下月初十离京,抓紧点。”
“是!”柳扬应道,认真的把那纸包又再收回怀里放好,然后快走两步去给他开了房门。
迎面的夜风夹着冷雨扑面而来,寒气侵入气管,宋灏突然以手虚握成拳沿着唇轻轻的咳嗽起来。
他在极力的压抑,已经把那声音在破胸而出之前化掉了一部分,但那些破碎的声响穿透夜色,还是分外的沉重和沙哑。
“主子!”柳扬眼眶一热,这才恍然记起他有内伤在身吹不得风,急忙就要关门给他掩住,好回头去寻雨伞。
宋灏却没让他动手,一手拦下他的动作,举步跨进了连绵细雨里。
他咳的一直没有停,走在雨里,挺拔的脊背便带了几分佝偻,那些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很快被雨水落地的声音淹没。
柳扬站在书房门口暗暗的又握了握拳头。
哪怕是在刚才开门之前他心里都还在犹豫,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不该怂恿宋灏去忤逆那人,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就定下心来。
宋灏这一次伤的很重,而且又似乎是在和自己堵着气,一直都不肯静下心来养伤。
柳扬知道,今夜这么剧烈的动作之下,宋灏定然又咳了血了。
而他——
不愿意看着主子一直隐忍的这般辛苦。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外面的风雨似乎更大了一点,一阵冷风卷入房中,把火盆里的灰烬吹起来,飞的满屋子都是。
柳扬回过神来,不敢再耽搁,一边吩咐了人进来清理打扫,一边下去把那三封密信重新上了火漆,让人连夜带出城去。
一切做好,他正要去厨房吩咐人给宋灏炖些部品备用,迎面却是一个短打扮的小厮健步如飞匆匆过来。
这人是安排在八方赌坊附近的眼线。
“出事了?”柳扬瞬间警觉起来。
“是有点事。”那小厮打扮的人道,也不管流了满头满脸的雨水,凑上前来在柳扬耳边耳语了两句。
柳扬的脸色变了变,摆摆手道,“你先回去,继续盯着,我马上去回禀主子。”
“是!”那人拱手施了一礼,转身又行色匆匆的消失在雨幕中。
柳扬目光一沉,也再顾不得厨房那里的事,急匆匆的去了宋灏那里。
自从纪红纱来闹过一次之后,宋灏就从他原来住的院子里搬了出来,住了与离那院子远远的另一处稍微小些的院子。
柳扬过去的时候他还没睡,长发披散,披了件外袍倚在榻上看书。
“主子!”柳扬在门外敲门,“您歇了吗?”
“进来!”这么晚了柳扬还来找他,宋灏立刻就知道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扔了书本坐起来。
柳扬推门进来,宋灏扬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什么事?”
“主子!”柳扬神色凝重的深吸一口气,道,“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惠王——今夜去了八方赌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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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离她远一点
宋泽去了八方赌坊?
“什么时候的事?”宋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目光便带了几分冷凝。
“二更。”柳扬如实答道,“我让送信的人继续回去盯着了,惠王深沉,一向都不喜欢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他会突然去八方,怕是事有蹊跷。”
“问题八成还是出在萧庆元身上。”宋灏想了想,一边穿衣一边从榻上起身,“当初那丫头为了诱他交出那件东西,设计他欠下了赌坊一笔巨债,虽然后来为了掩人耳目,又和他一起演了一场戏让他赢了些银子回去做样子,但几十万两的账目往来,本身就是大问题,很容易引人注意的。”
“那现在要怎么办?”柳扬上前一边帮他更衣一边道,“易家小姐今夜不在城里,就算有人把消息递送过去,她也肯定赶不及回来的。”
易明乐这夜不在城里,她和李氏母女一道去广月庵,一天之内没有办法来回,肯定是要在山上过夜的。
“她不在也好,既然是被老三盯上了,就她那个不吃亏的性子,保不准是要起冲突的。”宋灏拦开柳扬的手,自己把袖口整理好,一边走过去屏风前头把披风取了就往外走,“你去吩咐备车。”
“主子!”柳扬恍然明白他是要去做什么,不能强拦,只能赶紧的抓了把伞跟着出了门,“您过去那种地方也不合适,惠王本来就有意针对咱们殷王府,他现在去八方,八成也只是怀疑,可是一旦您在那里露面,他一定马上就会把目标转向您,到时候咱们之前做的那些努力——”
之前宋灏绕了那么大的弯子,一直没有明着对武威将军府下手,甚至于不惜小人一回,从明乐手里抢了那样东西过去,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不让宋泽那些人知道东西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今天,既然宋泽顺藤摸瓜查到了八方,他如果一旦在八方和宋泽碰面,无异于不打自招。
“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跟他碰面的,我只是不放心,必须得亲眼过去看一看。”宋灏打断他的话,简短的吩咐,“这样吧,那个叫长安的侍卫不是留在易府没有出城吗?你去易府走一趟,帮我把他借出来用用。”
易明乐的心思细密,她在八方肯定里外设防,外人想要潜入而不被察觉应该是不可能的。
柳扬略一思忖,马上就明白了宋灏的打算,点头道,“好,属下这就去!”
说完一招手叫了远远跟在后面的赵毅过来,把伞递给他,嘱咐道,“王爷这几天身子不适,注意点,别淋了雨。”
“是,属下明白!”赵毅道,接了伞跟着宋灏的步子快速往前走去。
柳扬看了宋灏的背影一眼,又对随后跟上来的赵荣嘱咐道,“照顾好王爷,在我过去之前,尽量别让他进门。”
他说完却是不等赵荣答应,自己已经先叹了口气,一拍赵荣的肩膀纵身一跃,几个起落消失在雨幕中——
自己主子的脾气,他们这几个近身服侍的奴才都知道,所以只许宋灏自己不想进去,否则,谁也拦不住。
这边周管家急匆匆的准备了马车,宋灏却没用府里的车夫,只让赵毅、赵荣两兄弟驾车往八方赌场所在的胭脂街方向驶去。
八方赌坊和附近青楼楚馆的作息时间一样,都是每日入夜时分开门做生意,但是介于赌徒们玩的尽兴时候多会红眼,场子会一直开到次日破晓之前,鸡叫三遍准时关门。
殷王府的马车过去的时候已经接近三更天,沿路花楼里的喧嚣声已经不是十分的热闹。
雨势渐歇,路上积水湿漉漉的,但好在这一代的巷子为了方便客人出入,都是铺的石板路,所以并不泥泞。
宋灏命赵毅直接绕了路从后巷过去,一辆不起眼的油篷小马车悄无声息的逼近赌场后门,那里却已经有三人三骑静立等候。
“头儿!”赵毅两兄弟收住缰绳,当先跃下去,先招呼了柳扬一声。
“嗯!”柳扬面无表情的点头,径自越过二人,刚要去给宋灏打开帘子,里头宋灏已经自己探身跳了下来,但一抬头看到面前月白锦袍的少年,却是下意识的止了步子。
夜冷无月,门檐下两只红色灯笼光影摇曳,映出底下少年冷峻而明显透着敌意的目光。
“易少爷!”宋灏只顿了一下,随即从容而缓慢的走上前去。
易明爵负手站在那里,一直待他走到近前再度站定,这才冷冷的应了声,“见过殷王!”
不行礼,也不弯腰,甚至连目光都刻意的移到别处。
柳扬等人眼见着他对自家主子无礼,但每个人却都视而不见,反而是柳扬尽职尽责的解释道,“属下奉命去侯府请人,易少爷说怕长护卫办事不妥当,所以纡尊降贵亲自过来了。”
宋灏不动声色的看了易明爵一眼,不置可否。
根据长安的调查结果,既然易明乐严令禁止易明爵插手赌坊的事,那么只怕他来都未必管用。
易明爵也不傻,尤其是对宋灏这人,他从来都带着天生的戒备心理,所以他不信这人会不去查他们姐弟的底。
他也不拐弯抹角,只从怀里掏出半张银质的面具盖在脸上。
唇红齿白的少年,一身月白锦袍皎皎如玉。
他在身形上比明乐要高小半个头,但因为是双生子的缘故,脸型却有七八分想象,在这样带了面具五官朦胧的情况下,不常接触的人要在晚上分辨出来很不容易。
而这座赌坊,明乐的确也只来过区区几次而已。
“这样看来,你们姐弟倒是很有几分相像的。”宋灏道,语气淡淡,目光中却难得带了几分欣赏。
“哼!”易明爵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举步就往门里走,一边才又慢慢说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双生子,我了解她的每一个习惯,动作,甚至是眼神。”
言下之意,就是叫宋灏安心,他在这种情况下冒充明乐可谓万无一失。
宋灏听着他不甚友善的语气,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觉得这少年的话里掺杂了十分强烈的占有欲,像在宣誓主权一般的霸道冷漠。
随即,他一笑,略一颔首款步跟上,“如此自然再好不过,那便麻烦易少爷一次了。”
易明爵没再接话,两人一前一后朝里面的院子走去。
易明爵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再加上有熟悉这里每一处机关布置的长安随行,里面几位管事也不多事。
长安轻门熟路的开了后堂的暗室,过七重门,然后从账房那里书柜后头的隐秘小楼梯上去,把两人带到了第一院赌场大厅三楼的回廊上。
俯视下去,大堂里还是聚了满满的赌客,叫嚣声喊杀声不绝于耳。
彼时三更,宋泽居然还滞留不去,靠着一把垫着金丝软枕的宽大太师椅,在当中那张大长台子边上占了一席之地。
他自己一直姿态慵懒的靠着没动,身后两个小厮端茶递水的服侍,同时还有赌坊专门派了伙计尊照他的吩咐来回的下注收银。
因为他身份特殊,赌桌上他所占据的位置两侧各自留了三人的席位,没人敢往他身边靠。
这样的视野之下,从楼上俯视下去的效果就比较明显了。
宋灏和明爵两个默不作声的看了几局,明爵方才沉吟出声,“在这个地方,他玩的不算大,三千两的本钱,收驰有度有输有赢,看这样子,似乎是想一直这么玩下去了。”
赌博一事,如果连赢了钱都懒得自己亲自动手去收,那就说明他对此道是真的没有什么兴趣。
而且赌桌上往来活动的银钱也不多,就更不可能是为钱来的了。
这个位置,虽然隐蔽,楼下的人如果所站的角度不合适即使是仰头也很难发现,但宋泽毕竟是有备而来,两人也不好呆的太久,就转身退回了后面的房间里。
房门合上,易明爵对长安使了个眼色,长安就原路下楼去了。
宋灏见他不走,也就跟着留下,隔着窗子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道:“本王听说令姊似乎不愿意你插手这间赌坊里的事情,那么今日你带我过来,不会给你惹麻烦吗?”
“麻烦?你明知道会有麻烦,不还是跟着我来了吗?”易明爵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转身走到另一侧的窗前推开后面临水的窗户俯视下去,声音冷漠道,“既然你已经查过我们姐弟的底了,那咱们就长话短说。今天既然你三更半夜来这里,就说明这次惹的事对你来说也是件麻烦,既然目标一致,这一次咱们就联手合作一次,解决掉。但是从今以后,我不准你跟我姐再有任何来往。”
这少年的语气冷淡却坚定,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对方是宋泽,皇亲国戚,堂堂惠王,但从这个少年口中吐出来的话,就好像杀了他,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从这个说话的语气上,你们姐弟俩个倒是很想。”宋灏突然就笑了,笑过之后俯身坐于桌旁,信手拿了一只杯子饶有兴致的在手中把玩,“可是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份,如果那么容易就除掉他的话,我也不用费事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了。”
“只要诱饵的分量足够,还怕他不上钩吗?”易明爵道,头也不回,“回头我会负责把他约出来,让他尽量少带护卫,由你的人动手,只要做的干净点,到时候就算是官府追查下来,也不过是无头公案一桩。”
宋灏似笑非笑的抿抿唇,不置可否。
易明爵还是不肯回头看他,但心里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轻蔑的冷笑一声继续道,“今天他会在这里,不就是怀疑上了八方吗?你觉得八方主人这个身份不够分量?”
“可能还差一点!”宋灏想了想,以指甲轻碰了下白瓷的杯沿,发出点点清脆的回音,“八方的主人够神秘,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这是真的。可惠王却是个心机十分深沉的人,虽然说他现在已经把目光移到了八方这里,却也正是因为怀疑,才会更加谨慎,如果说是八方主人邀约,他或许会去赴会,但必定重兵护卫,绝对不会孤身前往。”
说起对宋泽这人的了解,作为他亲兄弟的宋灏知道的自然会多一些。
易明爵眉头皱了皱,随即冷然一笑,“那如果加上他现在想找的东西呢?如果我说他要找的东西就在我手里,他是不是就会肯于冒险一次了?”
宋灏手下抚摸杯子的动作微微一滞,以前他就只觉得易明乐那丫头心机深沉的厉害,却不曾想,眼前又来一心明如镜的。
易明爵回转身来,径自走到桌前,两手往桌上一撑,唇边带了丝冷笑静静的凝视宋灏的面孔,“当初我祖父和父亲双双战死之后,虎威大营就被交予萧澄暂管,他亲自把我祖父和父亲的尸首押送回京,但先帝御赐的虎威大营的调度令牌却从此不翼而飞。因为久寻不见,当时很多人猜测可能是在战乱中被毁掉了,事到如今整整十三年了,虽然连陛下可能都忘了,但总有些人是惦记着的。而且,你既然肯帮阿朵对萧澄下手,就说明你是受了她的恩惠了,她不会平白无故在萧庆元那种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惠王要找的那样东西,现在应该就握在殿下您的手中吧。”
这少年的分析虽然简练,但无可否认,句句正中点子上,足见他对易明乐的了解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已经深入到每一个动作乃至于眼神的地步。
这,真的是一对很有趣的姐弟。
宋灏心里震了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易明爵以为他是在权衡利弊,却不想等了半天,却听他似是叹息的一声浅笑,“看来你是真的很了解她啊!”
易明爵一怔,随即恢复平静,一撩袍角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也拿了一个杯子出来在桌子上滚来滚去的打发时间,“我刚刚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这件事我不想拖了,如果你同意的话,咱们就速战速决,尽快定一个方案出来。”
宋灏垂眸不语,想了想才又不痛不痒的再次开口说道,“其实你和她的目的不一样,她要杀人,你也要杀人,但你杀人,似乎更大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今早从令姊的身边消失掉。”
“是!”易明爵答的肯定,“那天陛下寿宴上的事,惠王明显就是打算针对你的,他与你也算是死敌,这是我帮你除掉他的唯一条件,不许你再接近阿朵!”
“为什么?”宋灏唇角勾了勾,却是不答反问,“当年易世子的事本王倒是略知一二,你们的仇人可不简单,要除掉,借本王的手或者会更容易些。”
“看来你在她身上的确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可是你还不了解她。”易明爵冷笑,目光之中的敌意突然沉淀的更深厚了一些,“想来今天我不把事情说明白了,你也是不会死心的,那我就不妨实话告诉你吧。你知道我大哥的事,可是这些年在她身上背负的却不止我大哥一个。我大哥出事的前一天,她失踪了一整夜,第二天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就发现她满脸是血被人扔在乱草丛里。太医说她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看是在那之后的五年,她做了别人眼中的傻子,不懂得悲喜欢乐,不懂得人情冷暖。直到三年前,我姐姐死的时候她却又突然毫无征兆的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整个人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活着了,却比以前更加没有心了。”
侯府的五小姐易明澜?
“五小姐的死——”宋灏微微抽了口气,突然想到三年前他和柳扬回京在城东郊外乱葬岗见到他们姐弟的那一夜。
“是!”易明爵苦笑一声,眼中隐隐有种水色的光影闪烁,随即他又重新起身走到窗前背对宋灏负手而立,“我姐姐,还有她仅在襁褓里的儿子。八年前,大哥死后,母亲因为大哥的死深受打击,随后也跟着大哥去了,那几年我和阿朵在侯府无依无靠,她就被姐姐带去了平阳侯府。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她一直不肯告诉我,但是只在那天晚上我偷偷跟着她跑到乱坟岗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这些年她所承受的事,不是你这种人能够想象到的,我知道,她为了向那些人报复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现在她和你走近是因为你可以做她对那些人下手的跳板,但我却不能看她把自己搭进去。她要做的事我会陪她一起做,用我们自己的方式,但是你们这种身份的人——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们这种人?他们这种身份的人?
宋灏心里苦笑一声,半晌,点头,“我明白了!你说的事容我考虑考虑,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不送了!”易明爵道,负手立于窗前,背影笔直不动如山。
宋灏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带着柳扬下了楼梯。
“主子!”后面的暗门一经关上,柳扬突然就有些沉不住气的开了口,“当初武安侯父子的死,是不是要想办法对易家姐弟隐瞒消息?属下怎么觉得这易少爷——”
“他已经知道了!”宋灏垂眸一笑,笑意微凉。
是啊,他已经知道,所以他说“你们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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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被困
是夜小雨,明乐和李氏一行在广月庵留宿。
三更左右,雨势歇了一阵,待到四更天的时候,一声惊雷过后,竟然转为瓢泼之势,倾盆而下。
明乐在床上翻了个身,却未在意,侧身向里再次闭上眼。
不多时,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隐隐传来几声蛐蛐的鸣叫声。
明乐在黑暗中睁开眼,然后披衣下地,绕到床榻旁侧推开了一扇经久不用的陈旧小窗。
窗外一身**的影六垂首站在那里,“小姐!”
“这么晚了,什么事?”明乐抬头看了看天,烦躁的皱眉。
她特别不喜欢下雨天,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想到那一夜在乱坟岗和野狗争抢浩心那一角襁褓时候的情景,心口的位置又冷又压抑,堵得难受。
“具体什么事暂时还不清楚,只是刚才老二从半山腰传了信号过来,老三和老四过去看了,属下就先过来给小姐提个醒儿,可能会有事发生吧。”影六也看出了她不喜欢这样湿漉漉的天气,所以也不耽搁,尽量的长话短说。
“嗯。我知道了。”明乐点头,闭了下眼,尽量去忽视外面阴雨连绵的天气,“你先去吧,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把他们都叫回来,都留在这院子附近就行,至于别的,暂时不用去管,我跟她们一起出来,至少得保证把她们平安带回府去。”
“是,属下明白!”影六点头,试着道,“小姐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去了。”
“去吧!”明乐颔首,径自关了窗子又转身回到床上。
后半夜的雨一直下的很大,有时候一道响雷乍起,仿佛要把整个房子都劈开一样。
影六没有再回来,只在后来传了几声夜莺的叫声过来,想必是没发现什么大的情况。
明乐一直都睡得不太安稳,一直到将近天亮的时候,雨势暂缓才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
日次一早听着庵里师父们上早课的钟声起床,雨却还没停。
趁着早饭还没送来,明乐就取了药棉帮采薇手腕擦伤的地方重新上药包扎。
“小姐,真的不用了,我——我自己可以的。”采薇有些局促的几次想要把手抽回去。
“皮外伤而已,这两天阴天下雨的,注意别沾了水。”明乐一笑,也不管她的反应,自顾帮她重新擦了药。
夏天的温度高,不敢把绷带缠的太紧,她就直接裹了薄薄的一层,防止伤口碰到衣服上感染。
“是!”采薇小声应着,似乎是前两天当面对明乐表过衷心以后,她人反而更局促了些。
明乐也就假装不知道,包扎好了给她把袖口拉下来,刚好听蓉也过来传信,说是早膳送来了,请明乐过去正屋李氏那里用饭。
易家人所住的这座院子不大,一间正屋配几间厢房,李氏住着正屋,明乐和易明菲各自一间紧挨着的厢房,下人们安置在另外三间里。
采薇要替明乐撑伞,明乐回头冲她笑笑,“就两步路远,其实不用伞的。”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她人却未动,站在门口等着。
对面厢房的门同时打开,易明菲的丫鬟书蕾替她撑着伞从里面出来。
“七姐姐早!”
两人隔着雨幕一笑,易明菲就先一步进了正屋。
由于雨天下山不安全,一行人暂时被困在了山上。
饭后闲来无事,李氏去了前面的禅房和师太诵经,易明菲过来明乐这里,用随身带上山来的琴弹了两首曲子,然后就打发了丫鬟们下去,两人留在房里喝茶吃点心。
屋子里没有外人,明乐伏在榻上一颗一颗的剥瓜子。
易明菲坐在旁边微微皱了皱眉,自幼受到的教育使然,让她并不十分赞同明乐这样随意而散漫的做法,不过她今天是明显的有心事,便忍着什么都没有说。
明乐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就挑了颗蜜饯果子递到她唇边,调侃道,“七姐姐怎么了?这眉皱的跟吃了苦瓜似的,妹妹送你颗枣子,甜一甜。”
“就你贫!”易明菲嗔她一眼,张开小嘴刁了那蜜饯过去,作势要去咬她的指头。
明乐偏头避开,就势翻了个身坐起来,抖了抖袖子上沾着的瓜子皮。
易明菲探手过去帮忙给她整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九妹妹,昨天的事你没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跟母亲?”
明乐愣了愣,却发现易明菲在说话间一直低垂着眼眸,似乎是在有意避让她的目光。
昨天她被纪红纱的人劫了,后来采薇带了易家的护卫挨个院子找过去,却又迎着她自己从容的回来。
当时她给李氏母女俩的解释是一个朋友的恶作剧,两人见她毫发无损,也就没说什么。
这母女两人会不会信,明乐不知道,但她一直以为就算有怀疑也该李氏怀疑她,却没想到先对她提出质疑的会是这个心思单纯的七小姐。
“姐姐怎么这么问?昨天我不是同你解释过了?”明乐不动声色,理好袖子,端过桌上的茶呷了一口。
“如果是你的朋友,怎么会真的伤了采薇?而且你才回来没几个月,大多数的时候又和我一样都是在府里呆着,怎么会有这样交情的朋友?”易明菲道,她似乎是有些激动,但却不是质问的语气,咬着唇似是在权衡,半晌,终于一咬牙抬头迎上明乐的目光道,“那会儿采薇拿你昨天的衣服去洗,刚好我在门口碰见了,你的袖子上——有血迹!”
明乐一直安静听着,却也不吃惊。
她昨天拉纪红纱那一刀,虽然控制的极小心,但还是未能幸免溅了两滴血在里面衣服的袖口上,没想到易明菲竟然细心的发现了。
易明菲见她不语就有些急了,从墩子上起身蹭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受伤了吗?伤在那里?母亲现在不在,你告诉我,我帮你看看严不严重?”
“七姐姐大约是看错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明乐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把手里茶碗放回桌上,偏过头去冲她展颜一笑。
“乐儿!”易明菲当然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一时间又焦又急,想说什么,但再一见她红润如常的气色又觉得无从说起,纠结半晌,还是狐疑,“可是我真的看见了——”
“七姐姐你才多大,就成天这么多心事疑神疑鬼的。”明乐笑嘻嘻的打断她的话,也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不就是血迹吗?也有可能是采薇的手腕不小心蹭上去的,要不我叫她进来给你问问?”
采薇的手腕的确是有擦伤,易明菲想想也有可能,也就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却总还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场雨一直的下,入夜之后也不见停。
晚间等到李氏和易明菲等人睡下,明乐就召了影六过来。
“小姐,正好属下也刚准备来找您,白天的时候七小姐一直在您这里,我就没敢露面。”影六仍是垂首站在窗外,抬手擦了把脸上雨水。
“嗯?”明乐警觉的抬头看她一眼,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可还是跟影二昨夜的发现有关?”
“是!”影六道,“老二说昨夜他在山间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一批人行踪诡异在半山腰上出现,可是等他追过去的时候却没能截住人,最后查找之下也没有蛛丝马迹露出来。”
“一批人?”明乐思的眸子眯了眯,思忖道,“大约是多少人?有数吗?”
“因为下雨天色又黑没能准确确认,但老二说起码是二十人左右!”影六道,“应该不是杀手,如果是的话,昨夜就该现身了。”
“是啊,二十多名杀手来对付几个妇孺,的确是有些小题大做了。”明乐沉吟着呼出一口气,随即话锋一转,道,“以不变应万变,既然没线索就暂时不要管了。咱们赌坊那边这两天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没!小七白天的时候回去过一趟,一切如常。”影六答道,虽然恭谨的垂着头,眼底却有种复杂的光影一纵即逝。
他隐藏的极小心,若是在平时或许还瞒不过明乐的眼睛,但眼下雨夜天黑,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明乐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躺回床上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的开始琢磨影二所谓的那些神秘人的目的。
正好自己在山上的时候就有人雨夜里都不消停,似乎不该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难道是——
易明峰?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又带着这个问题入睡,次日天还没亮,明乐就被梦里似乎是一种近乎地动般的极其细微的震动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四平八稳的躺在床上,虚惊一场,却出了一身的汗。
彼时窗外已经开始慢慢透出一线朦胧的天光来,雨声又小了些,但还在连绵不绝的下。
连日里阴雨连绵的天气,她的情绪有些低迷,懒得动,刚想拉了被子再睡,却听见对面易明菲房间的开门声,然后不多时又的李氏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明乐心里奇怪,也就睡意全无,干脆直接爬起来简单梳洗了推门出去,正迎着李氏从易明菲房里出来,脸上神色焦灼不已。
“三婶儿,您怎么了?怎么这么慌里慌张的?”明乐快走两步迎上去,越过她往易明菲房里看了眼。
“九丫头,你起了正好,我刚准备让人去叫你呢!”李氏道,愁眉不展的拍了怕她的手背,“菲儿她病了,大约是这山上风凉,她那身子适应不了,我想了想,趁着这会儿雨小,咱们赶紧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七姐姐病了?”明乐皱眉,抬头看了眼天色道,“也好,那就听三婶儿的吧,行礼我让采薇去收拾,我先进去看看七姐姐。”
“好,你去吧,我先把话儿吩咐下去。”李氏握了握她的手,急匆匆的回了正屋。
明乐也吩咐了采薇去打点行礼,自己提着裙子进了易明菲房里。
彼时她屋里两个丫头书蕾和书兰也都在忙着打点她的随身物品,见到明乐进去紧忙行礼道,“九小姐!”
“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我来看看七姐姐!”明乐微笑颔首,径自往里走。
“九妹妹来了——”易明菲听见动静都撑着半边身子探头看过来。
这一夜之间,她似乎是病的不轻,只从声音里就能明显的分辨出虚弱的味道来。
“自家姐妹,你不舒服就不要动了。”明乐眉头一皱,急忙快走两步过去将她扶回床上躺着。
易明菲似乎是真病的没什么力气,也不逞能,只就虚弱的笑笑,顺从的任由把她自己塞回被窝里。
明乐坐在旁边,一边给她掖了掖被角一边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却发现她人虽然虚弱,但脸色倒不见得几分病容出来,就不禁奇怪道,“七姐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好好的?”
“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染了点风寒就下了来床了。”易明菲笑笑,她的精神十分不好,说话都有点蔫蔫儿的。
明乐探手去试了试她的额头,“好像是有点低烧,应当不碍事的。正好这会儿雨势小了,三婶已经吩咐下去了,丫头们正在着手整理东西,咱们正好下山。”
“嗯!”易明菲点点头。
明乐见她神情实在困倦也就没有刻意拉着她说话,只安慰了两句就起身告辞。
院子里下人们忙成一团来回搬东西,明乐闲来无事就站在屋檐下看着,不多时周妈妈带着一个中年尼姑从外面进来。
李氏从正屋里看见,诧异的迎出来,“惠玉师父?怎么是您?”
“阿弥陀佛,易施主有礼。”那叫做惠玉的尼姑长相一般,但眉宇之间的气韵却十分随和宁静,很有出家人的随和安详之气。
周妈妈受不了她慢条斯理的脾气,急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夫人,老奴刚才替您去前面禅房和主持师太辞行,可路上听说山下刚传来的消息,说是连日暴雨把路给给冲垮了一段儿,这会儿官府派下来补修的衙役还没到,咱们怕是今天下不得山去了。”
“路冲垮了?”李氏一惊,明乐也忍不住沉吟一声走上前去,“怎么会呢?这条路用了几十年都没出问题?而且这两天说是下雨,也就头一天晚上的雨势大些,怎么就会把路冲垮了?”
“是啊,怎么就这么巧呢!”李氏也道,扯着手里帕子心急如焚的回头往易明菲房里张望,“这菲儿又病着,这可怎么是好?”
“夫人莫急!”周妈妈上前抓住她的手安抚道,“这味儿惠玉师父是通医术的,主持师太听说小姐病了,就特意让师父过来看看。”
“是吗?”李氏喜出望外,急忙就引着惠玉师父进了易明菲的厢房,“那就有劳师父了,你快请!”
明乐和周妈妈也都跟进去,看着惠玉给易明菲看诊,李氏紧张的也陪在旁边。
惠玉替易明菲诊了脉,李氏迫不及待道,“师父,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令千金没什么大碍,夫人放心,她只是最近心慌气乱,昨夜可能又沾了这山野间的湿气有点风寒之状,庵里有药庐,贫尼写张方子,回头让人给煎了药送来,卧床休息两日就好。”惠玉微笑道,把易明菲的手塞回被子里细致的为她掖好被角。
“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李氏终于松一口气,不住的手上合十对天拜了拜。
惠玉又交代了几句就起身告辞,李氏急忙道,“周妈妈你跟着惠玉师父去煎药吧,就麻烦庵里的师父们了。”
“是,夫人!”周妈妈福了福,转身引着惠玉出门。
易明菲这里惠玉交代要让她静养,明乐也就没再强留下来陪她,独自一人出了院子,沿着院落之间的小路散步。
好巧不巧一场雨,莫名其妙就把山路冲垮了?怎么说她都是不信的!
不过这会她倒是知道影二前天夜里看到那些人的真实意图了——
动手脚,毁了路!
可是为什么呢?将他们困在山上?
如果只是易明峰想要除掉她,断犯不着这么麻烦的,夜长梦多的道理他们都懂,与其走这么多弯路,不如快刀斩乱麻。
可如果不是易明峰,那还能有谁?
还是她想多了,这件事也许本身根本就和她无关?
这样心不在焉的想着,不觉已经走出去好远,冷不丁一片乌云漂移过来,噼里啪啦就又落下几滴稀疏的雨珠来。
一颗冰凉的雨珠砸在鼻尖上,明乐皱了皱鼻子,下意识的抬手去蹭,目光不经意的往旁边院里一扫——
参天巨木之下,一剪素白孤影长身而立,凤眼长眉,容颜绝代如画。
明乐歪着头目光在他沾了水渍的长袍下摆上来回扫了扫,突然一笑,提了裙子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我就说我七姐姐为什么会突然一病不起,原来是王爷又是王爷妙手,又施展到这佛门清净之地来了。”
------题外话------
先更,木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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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残生
彼时刚刚雨霁,却未天晴。
院子里那株百年巨木庞大的树冠被雨水彻底冲刷一新,郁郁葱葱,一片明亮耀眼的翠绿色,看的人眼前一亮。
树下那人,面容清绝,一袭白衣带着雨露的冷意,刚好和这清新的绿色植物相呼应,有种超然世外谪仙般的感觉。
当然,明乐很清楚,这种所谓感觉,其实只是错觉。
宋灏站在树下,在她抬眸看来的那一瞬唇角一勾现出一个邪魅而微凉的弧度,淡淡道,“本王脚下这石砖缝里的血迹都还没洗干净,哪来的什么佛门清净?”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乐站在门口的门廊下抿唇沉思,“殿下似乎是对臣女的行踪很感兴趣?”
虽然前两天刚跟宋灏约定好了彼此划清界限,但明乐却不信宋灏这人真就会马上兑现承诺。
只不过前天在这里遇到纪红纱时,阿广那群人刚走柳扬的人也就跟着撤了,得了影六的回禀,她便只当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都是一伙,并未多想。
但这样看来,倒还是自己疏忽了。
宋灏倒也不为失信而觉得尴尬,反而十分诚恳的点头道,“是有一点。”
“殿下忘了那天答应过我什么?”明乐眼底笑容瞬间收冷,不悦的冷嗤一声,“大丈夫言出必果,您对我这样一个小女子,都言而无信,不觉得自损身份吗?”
“正是因为不想自损身份,本王才会对你这么坦诚,毕竟如果我说我是为了监视纪红纱的,你肯定也不会相信,所以我又何必撒这样的谎?”宋灏站在树下未动,稀稀疏疏的雨滴落在密实的叶子中间,倒是没能打在他身上。
他笑着,眉宇之间都洋溢着一种冷且魅的气息。
这种气质,两年前在柳乡遇到的那次可谓在他身上散发到了极致,那而在平时的殷王殿下身上的看不到。
可是现在,每每背地里两人单独撞见,他便要时时将这种气场会发出来,以提醒她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么说来似乎有道理,至少殿下没有刻意侮辱我的智商。”明乐冷笑,眸光略略一转,从他身上离开,“既然您人在这里,那么就有话直说吧,先是命人暗中动手脚毁掉下山的路,再是做手脚让我七姐姐生病,没有办法徒步下山。你要困我在山上,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当然。”宋灏见她刻意别开眼,终于移步从树下走了过来,和她一起挤在檐下。
那门廊本来就极为狭窄,两个人一起站在门下,肩膀几乎就要抵在一起。
明乐稍稍往旁边让了让,却没有躲他而主动退出去——
她不傻,断不会为了跟人置气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跑出去淋雨。
宋灏最欣赏的就是她这一点,是以微微一笑,直接道,“两点理由,第一,我破坏山路,不是为了困住你,而是因为我要来这山上小住几日,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已经请旨陛下,前来监督这里山路的修复工程,所以会在这里呆上几天。第二,易明菲生病的确是为了绊住易家人,让你暂时不能下山,因为你得和我一起留下。”
明乐心下思绪急转,恍然之间便有了几分明白,眸光瞬时一敛,霍的扭头看向他道,“你要做什么?”
她不问他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也不关心他为什么还得要她一起留下。
宋灏似乎也是想到她会这么问,所以也不吃惊,只道,“陪我在这里呆两天,总之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他这话说的隐晦,虽然没有明着承认什么,明乐却听的明白——
果然他是在暗中酝酿了什么大的动作,所以特意找借口到这山上来躲避嫌疑的对吧?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到底要做什么?和我们易家人有关?”
“不是。”宋灏道,侧目过来对她一笑,“只是因为这两日我不在城里,你又刚刚得罪了纪红纱,我不太放心罢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会牵扯到今天都摘不清,似乎还真得要谢谢纪红纱那阴魂不散的女人。
这话明乐一时倒找不出漏洞,却还是将信将疑,“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要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方法多的是,何必非要跑到这广月庵来?而且殿下不觉得您到这里的理由本身就很牵强吗?即使府衙须得派人来帮忙补路,殷王殿下是何等身份?怎么用得着您纡尊降贵操此贱业?”
“因为这条路不一样。”宋灏道,仰头看着天上稀稀疏疏抛洒下来的雨珠,微微吐出一口气,慢慢道,“那时候你还小,应该不知道这广月庵的来历对吧?”
在身高上宋灏比明乐要高出整一个头,再用了这样一个仰视的角度,明乐根本看不到他的神色表情,只隐约觉得她似乎是听到了他怅惘的一声叹息。
“据说广月庵也算一座百年古刹了,在这山上存在了好多年,只不过一直以来香火都不是特别旺盛,直至十年前,静云师太在此入道出家,世人敬仰她对佛法超乎常人的高深领悟力,倍加推崇,渐渐的这广月庵也跟着水涨船高,慢慢的热闹起来。”明乐手上通过八方而掌握的资料不少,但大多都是关于朝中权贵的,这广月庵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她却是没有看在眼里的。
“是啊!”宋灏轻声道,语带感喟,“所以后来便有许多虔诚的信徒捐献银钱修了这条上山的路。”
“难道不是吗?”明乐反问,这条路的来历还是上山的路上易明菲同她说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这会儿宋灏刻意一问,她再一回想自己在山下看到的那块记录着修路始末的石碑,突然就察觉了其中蹊跷。
“不对!”明乐抽一口气,思忖着兀自摇头,“当初这广月庵因为建在半山腰,和山下往来不便,消息闭塞,几乎很少有香客前来上香,我上山时候看到那碑文上面的落款是孝宗三年的四月初八,离现在应该是十二年前,而据说静云师太在此出家,开坛讲经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
世人皆言,这条上山的路是善男信女为了方便上山参禅而慷慨解囊修建起来的,但是从这两者时间的出入上来看,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这条路是建在静云师太入住庵堂之前?”明乐想着,不觉仰头去看宋灏的脸,总觉得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即将破壳而出,“或者说——是有人为了迎接静云师太来此,所以才刻意提前铺路做好了准备!”
在大邺,大多数人都崇尚佛学,若说是有善男信女为了迎请得道的僧尼前来传授佛法而倍加礼遇并不为过,但却实在犯不着这样遮掩隐藏。
而且又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能力,将这个谎话传开,而致使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甚至有明显的石碑立在路旁也都下意识的忽略不去怀疑?
宋灏察觉她一直在仰头看着自己,半晌,终于从高处收回目光,望着她缓缓一笑,“这样看来,还有件事你应该也不知道,其实在这条路修好之前,广月庵并不叫广月庵。”
“不叫广月庵?”明乐更加诧异,有什么理由,能让一座百年古刹在一夕之间连沿用多年的名字也一并改了,“那它叫什么?”
“霁云庵。”宋灏道,“因为这一带的气候十分奇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要京城之地降雨,这座山麓的向阳面的雨势总要比别处大些,所以那庵堂建立之初就取了这个名字来应景。”
这样说来,广月庵会突然改了名字的原因就更要费些琢磨了。
“霁云?广月?”明乐知道宋灏是话中有话,可他这人就是这样,他想要告诉你什么的时候也得看他的心情。
有时候心情好了他一高兴也就不和你兜圈子,索性长话短说,有时候心情不好了,他懒得和你捉迷藏,也可能直来直往。
但他到底要用什么方式怎么来说这件事,说白了,却是真的只能随他自己乐意。
而此刻,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好不坏,但很显然,他不想跟你长话短说也不愿意和你直来直往。
“广月?广——月——”明乐心里一遍一遍的在默念着这两个字,捉摸着它可能带有的特殊含义。
只不过既然是宋灏特意透露给她知道的事,她还是下意识的往皇室方面去揣摩。
“庆膤公主?”明乐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气凉气,这一次她是真的惊到了。
广月,代表的就是庆膤?是庆膤公主?
她是先帝最小的妹妹,比孝宗还要小四岁。
那时候老成宗皇帝晚年的女,对她十分的喜爱,甚至超过了所有的儿子。
在她还不满周岁的时候,成宗就下旨把大邺境内最为富饶的膤川之地赐给她作封地,她的封号也由此而来——
庆膤!
因为庆膤公主和先帝德宗又是一母所出,所以享受两朝荣宠,用“万千宠爱”一词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让世上所有女子人人羡艳的一个存在。
可是据传她红颜薄命,就在十四年前,孝宗登基为帝的同一年,她得了重病,香消玉殒。
如果她没有死?而是化名静云隐居在此与青灯古佛为伴?可是为什么?
十四年前,就在孝宗登基为帝那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在那一年,她的祖父和父亲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乱双双死于沙场之上,而同时这位荣极一时的至尊红颜庆膤公主也宁愿放弃她尊贵的身份地位,无欲无求的退居这深山一隅了此残生?
这两者之间,真的完全没有关联吗?
明乐心里千般思绪翻转,宋灏却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半晌突然目光一转,回头含笑唤了声,“小皇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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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奔,今天有急事出去了一趟,很晚才回来,暂时只能更这么多了,明天我尽量争取多更点做补偿吧/(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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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小皇姑?
明乐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湿漉漉的石子路上,禅衣素颜的女子款步而来。
微雨之下,她的身影纤细,面容平和而安静,眉宇间不知不觉却会让人完全忽视了她的样貌,只是下意识的觉得那气度从容寡淡之中又有种隐隐显露出来的雍容大气。
那是一种积淀了岁月的风尘,又超然世外而解脱之后遗留下来的一种矛盾的存在。
这个女子便是庆膤公主!
只从宋灏对她的称呼上,这一次不必揣摩,明乐已经肯定了她的身份。
“阿弥陀佛!”静云师太念一句佛偈,转瞬已近到了眼前。
但凡是出家人,一般都不会喜欢被人提及凡尘往事,可是对于宋灏的这个称呼,她却坦然接受。
宋灏从门檐下迎上去。
静云师太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定格在他的眉宇间,久久无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几年不见,小皇姑难道还认不出我来了?”宋灏一笑,竟然像是不自在的往旁边偏了偏头。
他这样的人,明乐几乎很难想象,竟然会有这么扭捏而孩子气的时候。
“灏儿!”静云师太如梦初醒,唇边笑容终于缓缓绽开,更加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语带感喟道,“上次见你已经是三年前了。”
明乐站在旁边渐感尴尬,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静云师太说着,眼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莹润一闪。
她掩饰性的偏头错开目光,刚好不经意的瞥见局促站在门檐下的明乐。
“静云师太!”既然面对面了也就没有必要掩耳盗铃,明乐大方的露出一个笑容,举步走过去。
前日她们刚上山时,李氏曾经带她和易明菲去见过静云师太一面。
“易施主!”静云师太微微颔首,但因为她这会儿是和宋灏在一起,而且方才宋灏还毫不避讳的当着她的面揭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还是带了几分诧异,回头去看宋灏。
“哦,我和九小姐有过数面之缘,刚好在这里碰到了。”宋灏道。
仅有数面之缘的话,哪里会把这么大的秘密当面抖出来?
这借口,明乐都觉得拙劣。
静云师太听了却只是平和的微笑,什么都没再追问。
明乐知道他们姑侄久别重逢必定有话要说,急忙就道,“七姐姐那里不太舒服,我还要赶回去看她,就不打扰师太,先走一步了。”
“好,施主慢走。”静云师太颔首。
明乐屈膝对她和宋灏福了福,然后错过两人身边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走远,静云师太突然目光一沉,探手就要去摸宋灏的手腕。
宋灏不动声色的把手移到身后避开,她目光突然严厉下来,“你跟我进来。”
说完,一转身就进了院子,往里面厢房走去。
宋灏迟疑了一下,然后跟着走了进去。
他回头去关门,静云师太就又探手来拿他的手腕。
宋灏下意识的一躲,便有些急了,沉声道,“你有什么事难道连我都要瞒着吗?”
“小皇姑,您静心修行多年,可别为了我犯戒。”宋灏笑笑,打了个马虎眼就想绕开她往里边走。
两个人一错肩,静云师太却闪电出手,抬手按下他的肩膀然后手下动作灵活一滑,就搭在了他的腕脉之上。
庆膤公主圣宠优渥,在皇朝历史上是个特别的存在,成宗甚至顺着她的意思为她请了武术教习教她习武,只不过顾着女儿家的体面,对外秘而不宣罢了。
当然了,她这点功夫要在宋灏手底下过招是不可能的,只是宋灏却不能真的和她动手。
静云师太一手搭上她的脉,一边已经自嘲道,“生在帝王家,谁不是天生的戏子?说什么静心修行,你明知道我的七情六欲早就浸入骨血之中,这一生都不可能跳出红尘之外了,也要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吗?”
她自己说着,却在探出宋灏的脉象之后,指尖一抖,脸色都跟着白了白,道,“怎么伤的这样重?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是容不下你吗?”
“我没事,养两天就好了。”宋灏苦涩一笑,垂下手去用衣袖掩好。
静云师太见他言辞闪烁,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她又逼你了?到底是亲母子,她怎么能对你下这样的狠手?”
“其实不用她逼我,十四年前,从她送我离开盛京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打算再受谁的胁迫。”宋灏安抚性的又握了握她手,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略带了几分紧张道,“只是在做这件事之前,我还是想来告诉你,小皇姑,我——”
“我明白!”静云师太打断他的话,反复握着他的手掌,神色荒凉,“刚刚你带那个丫头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的打算了,这些年,你身上背负确实太多,是时候该卸下来了。”
“小皇姑,谢谢你始终都肯站在我这一边。”宋灏一愣,随即脸上笑容舒展开。
“可惜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红口白牙送你这样一句话而已。”静云师太摇摇头,说着一顿,正色道,“你这次上山是——”
“小皇姑你这里达官贵人来往不少,前些天宫里寿宴上发生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宋灏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里面的桌前坐下。
静云师太皱眉略一思忖,忽而眉心一跳,走了两步跟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那个丫头——”
“她不知道。”宋灏道,随即自嘲的笑出声音,“若是让她知道,当初她祖父和父亲的死都是因我而起,刚才你过来的时候怕是只能给我收尸了。”
他这说话的语气虽然戏谑,但听在耳朵里还是让人莫名的心惊。
“那不是你的错!”静云师太的眉心一跳,目光不觉又再深了深,皱眉道,“不过这位易姑娘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小小年纪,仪态之间自是有那么一种不合她年龄的从容气度,很是费些琢磨。但那孩子我倒是极喜欢的,却也没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戾气来。”
“算了,易家的事一两句话我也说不清楚,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吧。”宋灏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马上又把话题拉回去道,“其实就是因为南疆那部分的兵权,在寿宴上老三设计对我动手了,这会儿他正在城里追着萧澄这条线索查我。”
“皇家的真龙就只有一条,人心不足从来就是这样。”静云师太也不觉得意外,反而深有同感的叹息一声。
“只是我要作孽,却偏要要跑到你这佛门清净之地来寻菩萨庇佑——”宋灏调侃道。
“那也是十四年前它欠你的。”静云师太打断他的话。
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别开眼。
宋灏并没有和静云师太在一起太久,出了门就各走一边。
静云师太走的是她来时的那条路,而宋灏走的则是明乐离开的那一条。
往旁边走了两座院子,他就脚下方向一变拐了进去。
“王爷的鼻子倒是灵光的很,难道这里的地砖缝里也有血腥味?”明乐一笑,转过身来对他灿然一笑。
“你要是回去看七小姐,走的就该是和小皇姑一边,本王的眼睛还没瞎。”宋灏浅浅的呼出一口气,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利用身高上的优势俯视下来,虽然是个调侃的语气,但听起来心情却似乎是不太好。
“殿下和庆膤公主的感情似乎很好!”明乐也不去理会他的情绪,只就不动声色的从他气场的笼罩之下退出来,站了远了才回眸一笑,“但我猜,你们的这种关系,其他人应当都不知道吧?”
他要借庆膤公主的手来掩饰行踪,为了让其他人的相信,那么势必就要有一个前提是,不能让任何人觉得庆膤公主会包庇他。
甚至于不仅是不会包庇,而且最好还是有点嫌隙有点隔阂,甚至于是仇人的那一种。
“你又想知道什么?”宋灏未动,站在原地负手而立,远远的看着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爱打听事儿了。”
“无可否认,我的这个胃口是殿下你先刻意给吊起来的。”明乐耸耸肩,仍然笑的大方坦荡,“或者我们撇开这个私人话题不谈,我们说,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四年前?”宋灏冷嗤一声,走过去,抬手捏了她的下巴打量她的脸。
“王爷看什么?”明乐不闪不躲,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笑容一成不变。
那是一张相当俏丽而美艳的脸孔,尤其是这个笑容,眼波流转之下让人看不出丝毫的心机和恶意,难怪连阅人无数的静云师太都会被她骗了。
宋灏有些困惑,这张脸孔之下到底都藏了什么,难道真如易明爵所言,全都都是仇恨吗?
易明爵说她身上已经背负的太多,大约就是在警告他不要再多添一笔,可是这些根本就不可能称之为秘密的秘密,真的可以在谁的心里永远埋藏一辈子吗?
面对她这样咄咄逼人的目光,宋灏突然就有些心烦意乱,目光胡乱一扫,就又撤手放开她,冷声道,“你的这张脸也才不过用了十三年而已,眼睛看那么远做什么?要下雨了,早点回去吧,下山的路,大约最迟到明天傍晚就能修好。”
说完,就径自转身院外走去。
这个人,明明是想说什么的,却不知怎的,把别人的胃口吊起来了,他自己反倒跑了。
不过跟他有关的,决计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因为宋灏在山上,为了不想再遇见他,明乐回到房间就开始足不出户,只让影六马上下山去打听消息,但是影六去了没回,傍晚时分,山下先是绕道上来一批御林军客客气气的把宋灏“请”走了。
来人没说什么事,但必定也是大事。
影六是入暮之后才回,带来的消息——
是惠王宋泽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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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翻盘
惠王遇刺?
不用问,这就是宋灏上山躲清闲的原因。
他设计杀了宋泽,但是为了撇清嫌疑,就提前到了广月庵。
“什么时候的事?”明乐问,微阖了双目,神色平静。
“就在今天下午,离着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的事,属下得了消息本来是准备马上回来禀您的,可是出事之后,三处城门都戒严了,连城东乱坟岗那里都射了岗哨,所以出来的时候费了点事,给耽搁了一阵。”影六垂首立在旁边,如实回道。
当朝亲王被杀,非同小可,这也是最寻常不过的反应。
“他人死了?”明乐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影六道,提到这事儿也略带几分唏嘘,“就在四喜居那里,当场毙命,事发之后那里马上被封锁,具体情形还不知道。”
“那就难怪了。”明乐轻叹一声,重新睁开眼,“刺客应该是没有抓到吧?”
四喜居那一带有的是宋灏的暗道,他会选在那里下手,事后人手撤出来不成问题。
但刺客凭空消失,万一搜查之下被发现任何与一处暗道入口,就有可能暴露了他的秘密。
他这一次的行动,虽然成功,但无可否认,也是冒了险的。
“这个属下暂时还不清楚。”影六回道,有些汗颜,“本来属下是想等着打探清楚了再回来,可是回府去给小少爷报平安的时候,小少爷没让我继续留在城里继续打听。”
“爵儿的顾虑是对的。”明乐一笑,脸上表情终于再度柔和下来,慢慢道,“惠王一死,这件事肯定是要闹上一阵子的,你先传我的话下去,这方面的消息暂时谁都不许接触,省得惹祸上身。”
“是,属下明白。”影六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补充,“哦,还有,小少爷听了小姐在这里的情况,说是让属下转告小姐,他明日亲自过来接您回府。”
那天早上刚刚和明爵闹了不愉快,她随后第二天就跟着李氏来了广月庵。
不过他们姐弟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大事,更别提隔夜仇了。
“嗯,我知道了。”明乐点头,微微一笑,“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去吧。”
影六躬身退下,明乐跟着她走到窗前,手指定格在窗框上却久久没有拉下。
她记得,就在三天前宋灏还曾郑重的对她解释,说宋泽的事他要收手,必须到此为止。
才不过三天时间,他就已经闪电出手。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她也懒得再做无用功,早早的收拾睡了。
吃了两服药,次日一早明乐起来去看她的时候,易明菲的精神果然好了许多。
明乐去时,李氏刚好也在,就笑着和母女俩打了招呼。
易明菲还靠在床上没有下地,见她来了便是极高兴的招呼她,“九妹妹来了啊,过来坐。”
“七姐姐的气色好了许多,没事了吧?”明乐接过书蕾手里的白粥,微微一笑,“我来吧。”
书蕾往旁边的李氏看过去一眼,见到李氏点头才把碗递给明乐,善意的提醒,“刚煮好的,九小姐当心别烫着。”
“没干系。”明乐笑笑,端着碗走过去,坐在床沿上就用汤匙舀了粥去喂易明菲吃。
“我哪有那么娇贵的,我自己来。”易明菲不好意思的推辞,说着就要去抢明乐手里的粥碗。
“七姐姐这是要跟我见外吗?”明乐一笑,执意没有给她。
“你身子骨本来就弱,逞什么能?自家姐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李氏见状,叹一口气,说着就又起身对明乐道,“乐儿,你来了正好,先看着她点儿,我去叫个人到前面跟庵里的师父们打听打听,看这路什么时候能修好,得赶紧的下山给她找个大夫。”
易明菲之所以病下,是宋灏做了手脚。
现在雨过天晴,即使不瞧大夫,应该很快也会不药而愈。
当然了,这话明乐是不能跟李氏母女两个说的,只就点头道,“三婶儿去吧,七姐姐这里有我在。”
“嗯。”李氏微微颔首,转身扶着周妈妈的手往外走。
易明菲被李氏训了两句也就不再和明乐打太极的去抢那粥碗,乖乖的吃了一口明乐送到她唇边的粥,看着李氏的背影小声咕哝,“我都说了没事了,母亲就是大惊小怪的。”
“三婶也是关心你。”明乐笑笑,又舀了粥喂她,一边道,“其实早点回去也好,这几天连着都是阴雨天,这屋子小窗户又少,我都觉得闷得慌。”
“那倒是,这雨下的,我晚上也一直都睡不好。”易明菲赞同道。
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李氏走到门口突然顿住,微微侧目回头看了眼明乐侧身坐在床沿上的身影,目光略略一沉,然后才若无其事的举步跨了出去。
听蓉奉命去前面庵堂询问,听说下午路应该可以修好,回来李氏就让人一众下人提前打点好了行礼,只等着路一通就马上下山。
宋灏虽然因为惠王的事被请了回去,这路却是不耽误修的,果然当天午后就有一个小尼来传信说是路修好了。
李氏急忙就吩咐了周妈妈打点,自己和静云师太辞行之后,一行人就紧赶着往山下去。
下山的路马车行走略有几分危险,车夫护卫们都很小心,驾车走的很慢。
上车步行不过两个时辰,下山的路,有马车代步竟然也走了足足两个时辰。
一路上提心吊胆,终于到了山脚下了,众人才松一口气,然后就听见坐在前面车辕上的听蓉诧异的一声惊呼,“十少爷?您怎么来了?”
“祖母听说这里上山的路出了点问题,不放心三婶和姐姐们,就叫我过来瞧瞧。”易明爵道,说着一抬马鞭指了指她身后山路道,“怎么这路已经修好了吗?”
“是啊,昨天一早衙门就来了人,紧赶着给修的。”听蓉道,说着就跳下车拉开了车门,对里面李氏明乐等人笑道,“夫人您看谁来了?”
“爵儿。”李氏笑着往外探了探身子,“这两天天气不好,城外的路又不好走,你祖母不放心,叫个下人过来看看也就是了,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横竖是得要有人来,先生告假,我那也不用去书房,就当散散心了。”易明爵微微一笑,惬意的坐在马背上大口的呼吸着山野间的新鲜空气,倒是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你这孩子!”李氏嗔了一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易明爵会来,明乐是知道的,此时也只当做意外,冲他一扬眉道,“行了,这天也不好,没准一会儿还要下雨,就别在这里耽搁了。七姐姐有些不舒服,赶紧的回府吧。”
“嗯?七姐姐怎么了?”易明爵一皱眉,越过她去看了眼车厢里裹着厚披风的易明菲。
“听你姐姐大惊小怪的,我早就没事了。”易明菲笑笑,倒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易明爵见她没什么大碍,遂也不再多言,调转马头亲自护送几辆马车回府。
因为刚刚出了宋泽的事,过城门的时候搜查仍然十分严格。
周妈妈塞了许多碎银子,言明车上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商量着可不可以免于搜查。
奈何那些守城官兵都得了明确的指令,软硬不吃,即使认出了易明爵是武安侯府的少爷都无济于事。
明爵不想为这种事情跟他们起冲突,就和李氏打了招呼,开车门让他们看了。
回到武安侯府已经是晚上,打发了下人去收拾东西,四人一并先往老夫人处请安报平安。
在寒梅馆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李氏让人给易明菲请的大夫就到了。
老夫人体恤几人赶路累了,就一并打发了明乐姐弟回去休息。
易明爵亲自送菊华苑,几个丫头见她回来都很高兴。
明乐命人沏了茶,又把人都打发下去给她准备洗澡水沐浴。
屋子里,姐弟两个各自捧着茶盏相对而坐,不等明乐开口,明爵已经神色凝重的主动开口道,“昨天四喜居的那件事,应当是殷王做的吧?”
说是揣测,但他的语气已经近乎肯定。
“嗯!”明乐点头,略一垂眸不动声色的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因为上回的口角,这次再听明爵提起宋灏,她突然就有了几分心虚,沉默片刻才道,“昨天我在广月庵里遇到他,他说城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八成就是指的这件事了。”
她不习惯于刻意去对谁澄清什么,但只这么说,想必明爵也会明白了她的态度。
两个人没有目光接触,只听易明爵像是如释重负的微微出了口气,慢慢说道,“我让人查了内部消息,说是刺客被埋伏在外的惠王刺客当场射杀,什么线索也没留下,虽然现在京中风声鹤唳,孝宗降旨下来命令彻查,但估计是要成为悬案了。”
“意料之中,他既然动手了,总不会留下把柄给谁去抓。不过惠王死了也好,至少不会再咬着萧澄的那条线不依不饶的查了,对咱们也不算坏事。”明乐微微够了唇角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说着突然话锋一转,抬眸看向他道,“对了,家里呢?这几天我不在,他们没什么动作吧?”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易明爵的神色突然一敛,长出一口气道,“这件事,你最好提前有心理准备,这一次易明峰应该是已经亲自出手了。”
“怎么?”明乐瞬间警觉起来,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明爵深深的看她一眼,唇角笑意微冷而讽刺,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宫里,易明心,成功翻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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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示好
因为明妃的婢女于太后宫中佛堂杀人,太后迁怒明妃,将四皇子移交林皇后抚养。
可是四皇子移居林皇后宫中不过三日,突发恶疾,起了低烧。
起初林皇后怕太后怪罪,勒令宫人不许声张,秘密宣了太医前去诊治。
可是拖了几天,四皇子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及至后来,整个人都烧的迷糊了不省人事。
林太后无奈,只得如实禀明了姜太后。
姜太后震怒,马上急招所有太医一同进宫会诊,四皇子的病情仍然未见好转,最后还惊动了孝宗。
孝宗以照管不当为名,将林皇后狠狠的训斥了一番。
而就在这时候,四皇子重病不愈的消息不知怎么的传到了明玉宫。
明妃爱子心切,再顾不得孝宗禁令,强闯而出在皇后宫外跪了一天一夜。
到底也是骨肉情深,孝宗动容,便做主将四皇子交还给她。
“四皇子回了易明心那里,不过六日,听说如今已经痊愈了。陛下龙心大悦,这不——借着易明心的生辰,突然奇想,下令要大摆筵席庆贺来着。”易明爵从采蝶轩里接了明乐出来,一边命长安驾车赶紧赶到宫门处和府里的其他人会和,一边解释,然后打量着明乐新上身的衣裳露齿一笑,“不过正合适,你这新做的衣裳马上就派上用场了。”
“陛下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膝下总共不过两子三女,他会这么紧张也在情喇中。”明乐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拢着袖子靠在软榻上,神色平静,想了想不由的哑然失笑,“不过说来也是我的疏忽,只因为易明心一个人在宫里孤立无援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却不想还是小瞧了易明峰。他这个臣子果然不是白当的,倒是把孝宗的死穴掌握的清楚明白。”
“是啊,我也正纳闷呢。”易明爵凑过去,倚着她的榻边坐了,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易明峰能拿捏到孝宗的软肋并不奇怪,可是他能在皇后宫里对四皇子做手脚,这事儿就要费些琢磨了,他一个外臣,居然能把手探进宫里,这人,我们之前还是小瞧了他的。”
“是啊,他是怎么做到的呢。”明乐跟着叹息一声,目光深远看着行进中摇摇晃晃的马车顶棚。
明爵的目光沉了沉,下巴抵在手背上,趴在她的榻边陷入沉思。
明乐收回目光,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坐周正了,这衣服料子禁不得揉搓,一会儿袍子压皱了怎么见人。”
“我就说不喜欢这薄绸料子的衣裳了,中看不中用的。”易明爵不情不愿的坐好,挪到桌旁斟了两杯茶,递一杯给明乐。
明乐撑着身子从软榻上坐起来,接过杯子捧着慢慢的抿。
易明爵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叮嘱道,“上一回的事,易明心指定是记恨着你呢,今天你千万仔细些。因为四皇子的事,孝宗这几日又把她捧的很高,我怕她今天会再对你发难。”
“放心吧,她不会。”明乐不以为然的摇头一笑,手下转着素白的瓷杯眼神玩味,“易明峰不会让她这么做的,她才刚刚翻身,宫里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呢,万一在这个时候再生出什么事来,最吃不消的还是她自己。如果背后没有一个易明峰给她出谋划策我还真保不准她那个性子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有易明峰在,我反而不担心了。”
“那也得小心。”易明爵道,表情认真的回头盯着她的脸。
“我知道了,都听你的还不成吗?”明乐被他看得不自在,不得已只能把目光移回他的脸上,含笑道,“其实易明峰和我们的顾虑一样,我们想要名正言顺的对他下手,他也想不动声色的除掉我们,可是双方都得留着侯府,不能牵扯到祖母和其他人。这场仗还有的打呢,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为了武安侯府的百年名望,也为了她祖父父亲誓死维护的荣耀,即使是再怎么仇恨易明峰那一家人,她都不能下狠手把整个侯府一朝颠覆。
否则,只需要把萧澄事件演变一个类似的版本出来,所有的麻烦就都一并解决了。
她和明爵可以隐姓埋名的遁走他乡,不在乎什么侯爵尊荣。
可是老夫人却把自己的丈夫儿子留下的这些产业看的很重,哪怕只是为了不让老夫人伤心,明乐知道,她和明爵都没有办法这样做。
而同样,二房那些人费尽心力拿到手的武安侯府,肯定也舍不得拿来和他们姐弟同归于尽。
所以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的抗衡,他们都要杀人,但谁都不能见血。
“是啊,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往后走着看吧。”易明爵耸耸肩,把她递过来的空杯子放回桌上,然后回头过去握住她的手。
明乐笑笑,任由他握着,重新靠回榻上,微笑看着头顶晃动的车顶打发时间。
这几年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明爵在她身边,哪怕是彼此一句话也不说她就会觉得安心,有时候不刻意去想,甚至会短暂的忘了那些刻骨的痛和仇恨。
即使是炼狱火海又怎样?哪怕她得要深陷其中浮沉一世,却知道有朝一日回头,一定会有一个人不离不弃在岸边等着她。
这样,便已经足够!
会心一笑,明乐不觉手上发力,把易明爵的手指握的更紧了些。
易明爵似乎是感知到了她情绪的波动,心里一暖,慢慢倾身过去把脸贴靠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蹭了蹭,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有些别扭的开口道,“阿朵,那天早上的事我不是有意要和你争执什么,我只是——”
像过去的三年间一样,每一次起冲突,最终都是要以他的妥协而告终。
易明乐有一颗铁石心肠,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就没有对串分,而且永不回头。
而他,即使她不回头,他也不能放她一个人在那条路上走下去。
所以,在他这个唯一的姐姐面前,他易明爵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
“别说了!”明乐平静的打断他的话,轻声道,“我都明白!”
是的,她明白,她什么都明白,可即使明白也不会为了谁去改变什么,她会一意孤行,永远,永远这样我行我素的走下去。
姐弟两个对彼此的心事各自都心照不宣,默然握着对方的手指再沉默中消磨这静谧而安详的正午时光。
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来。
因为是临时起意,今日易明心寿宴的排场其实并不是太大,只请了三品以上所有在京的官员极其家眷。
只不过孝宗在位以来,这却是他头次为了妃子的寿辰而宴请百官,算起来,对易明心而言也是莫大的殊荣。
想必这位最好出风头的明妃娘娘又将要得意上好长的一段时间了。
武安侯府一早得了入宫的帖子就鸡飞狗跳的准备起来,明乐因为一大早去采蝶轩取新做的衣服不在府里,明爵就主动请缨去接她,却没有想到姐弟两人到时,那一大家子却是迟了一步,还在路上。
明爵先一步跳下车,然后转身去扶明乐。
明乐握着他的手,踏下车,四下看了眼。
“祖母他们还没到,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易明爵道。
此时夏日,又赶上午后,正是烈日当空最热的时候,他抬了袖子就去给明乐遮阳,“车上没带伞,我们去那边的树下吧。”
明乐笑着去拉他的袖口,“快放下,我哪有那么娇贵,大庭广众的像什么样子?”
“你是我姐,在我眼里就比什么人都娇贵。”易明爵笑嘻嘻的躲着没让她碰,一手扯着明乐的衣角将她拽着往旁边的树下走。
姐弟俩说说笑笑的正在玩闹,明乐不经意的一抬眼,却见不远处的宫门那里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嬷嬷双手托着把伞朝这边走来。
他们两个是为了等人才没有马上进宫门而站在了这里,四下里没有别人。
很显然,这嬷嬷是冲着两人过来的。
明乐心生狐疑,不觉的敛了笑容。
易明爵也飞快的察觉出异样,扭头看去。
那嬷嬷步子很快,片刻之后已经到了跟前。
明乐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屈膝福了福,“这位嬷嬷是——”
“见过易九小姐,见过十少爷!”那嬷嬷脸上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神情很有几分倨傲,象征性的弯了弯膝盖。
明乐和明爵姐弟两个飞快的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看得懂眼神,各自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三个字——
不认识!
那嬷嬷却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尴尬,从头到尾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明乐一眼,面对明爵时态度却要尊敬很多的将手上拖着的一把青色小伞恭谨的呈送到他面前,“咱们公主听闻易小少爷忘了带伞,特命奴婢送一把过来。”
说话间,她略一侧身,看向宫门处停着的几顶宫轿。
四王妃和郡主正在被人请上轿,而在人群里有一个十分扎眼十三四岁的黄衫少女,就在两人抬头看过去的一瞬眸子一闪回望过来。
先帝德宗一共有五个儿子,唯一女儿昌珉公主却和明乐姐弟一样都是遗腹子。
正因为是孝宗唯一的妹妹,这位公主在宫里倒是颇受宠爱,据说性子十分刁钻骄纵。
昌珉公主示好?
明乐心里微微沉吟一声,侧目递给明爵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明爵面无表情,目光却很有几分晦暗,明摆着并不是他招惹上的。
那嬷嬷端着伞,仍是笔直的站在面前一动不动。
明爵冷着脸迟迟不肯去接,场面逐渐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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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爵小盆友的烂桃花来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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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一个字都不信
昌珉公主在宫门处滞留不去,手里不住的绞着帕子盯着这边看。
“公主?怎么了?”轿子里四王妃久等轿子未动,忍不住的探头出来看。
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明乐急忙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双手从那嬷嬷手里接过那把伞,笑道,“公主殿下的好意,请嬷嬷代明乐谢过。”
远处昌珉公主见她接了,像是狠狠松了口气,一扭头对轿子里的四王妃欢快笑道,“没什么,四嫂嫂我们走吧。”
四王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一眼。
明乐隔着老远对她屈膝福了福。
四王妃颔首,眼中跟着闪过一丝狐疑,却没说什么,命人重新放下轿帘退回了轿子里。
昌珉公主性子骄纵众所周知,此时这伞若是被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她必定是要闹的。
而如若是要明爵去接,那么回头便要说不清楚了。
所以还是她来接下的好。
那嬷嬷的眉头皱了皱,显然是看穿了明乐的用意,颇有几分不悦。
明乐却不惧她,只是面带微笑,从容不迫的瞧了眼等在宫门外的那几顶轿子,提醒道,“嬷嬷,四王妃那里正等着公主进宫呢。”
那嬷嬷目光从她手上捧着的雨伞上掠过,冷哼一声,就高昂着头颅转身走了。
目送她离开,易明爵脸上冰封的表情却一直没有化开。
明乐抓着手里的伞在他面前晃了晃,无奈的苦笑一声,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肩,“要么一会儿你就找个借口先回去?这把伞,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我为什么要回去?”易明爵臭着脸,看那架势,倒像是很有种冲动想要把那伞给毁尸灭迹了的感觉。
易明心重新得势,他不放心明乐一个人进宫,自然是不肯独自先回的。
“生什么气呢?”明乐笑着嗔他一眼,作势抬手要以指尖去描摹他的眉峰,“这说明我们爵儿长大了,有姑娘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不要胡说!”易明爵正在气头上,难得主动一把打开她的手。
明乐往后退了一步让开,就势握住他的指尖,眼中神色一瞬间完全冷凝下来,正色道,“一会儿进了宫千万别孩子气,这昌珉公主可不是会跟你讲道理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管也不要和她有正面的接触,一切我自会应付过去。”
“简直莫名其妙!”易明爵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脸的嫌恶。
“她是皇家贵女,咱们招惹不得,听我的,万事忍下也就是了。”明乐道,慎重的冲他摇摇头。
若是换做别家女子,既然看不顺眼,直接不理也就是了,可这昌珉公主却是不能的。
她恃宠而骄的名声在外,据说人又十分的狠辣凶残,每个月她宫里的宫婢内侍都要被打死打残了一批更换出来,最是个没有道理可讲的人。
今天她会盯上易明爵,哪怕只是一时兴起,也半点都大意不得。
唯一的办法就是易明爵避开她,让她自己去把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一丝朦胧的好感彻底掐死在萌芽中。
易明爵心有不甘,却也别无他法,最终只能点头。
明乐拍拍他的手背,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略一侧目,刚好看到两队仪仗从两条岔路上往宫门这里聚来——
殷王宋灏,和大兴肃王纪浩渊。
两人倒像是约好了时间一般,同时出现,然后在前面的三岔路口狭路相逢。
宫门前面的大路虽然宽敞,但要同时迎接两队仪仗还是有点嫌挤。
两队仪仗同时停下,纪浩渊一身蜜色银纹锦缎袍子儒雅温和,自辇车上探头出来对宋灏拱手一礼,“殷王殿下。”
“肃王!”宋灏颔首。
他今日倒是难得摒弃了最衬他冷傲风骨的一色白衫,换了件颇为正式的紫金蟒袍,金冠束发,将那种内敛的岑贵雍容之气洋洋洒洒的发挥出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宋灏主动挥退左右,给纪浩渊让出路来,“远来是客,肃王殿下先请吧。”
“如此,本王就却之不恭了。”纪浩渊也没和他客气,道了谢就退回辇车继续前行。
明乐的目光看过去,隐隐觉得纱帐后头,他身边那少女的身影似是焦躁的动了动,却被他一手按下。
亲王的仪仗不同于普通官家的阵仗,易明爵拉着明乐的手腕牵着她往后退到了路边。
纪浩渊的车驾行过,然后再是宋灏。
自那天从广月庵上下来以后,他们之间就再没有任何的交集。
马上那人明明是目不斜视的走,但在错肩而过的那一瞬,明乐还是突然有种感觉,宋灏的目光似是落在她手中雨伞上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
宋灏孤身一人,下庐后直接换乘小轿进了宫门。
而纪浩渊那里,为了照顾纪红纱,则是慢了一步。
纪红纱从辇车上下来,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往明乐这边冲过来。
纪浩渊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别胡闹!”
“二哥!”纪红纱气急败坏的跺脚,抬手遥遥一指明乐所在的方向,怒声道,“她划伤了的我的脸,你让我如何咽下这口气,那个贱丫头,我一定要——”
“红纱!”纪浩渊冷声打断她,身形就势一闪把她的视线从明乐身上隔开,“她要真想伤了你的脸,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脸站在这里吗?在盛京的这些天你做的蠢事已经够多了,剩下这几天给我安分一点,否则过两日回朝之后,父皇和母妃追究起来,我也帮不了你。”
纪红纱这一次来大邺,可谓颜面尽失,不仅当殿向殷王示爱被拒,就是到了现在,外界还都把从她扇坠子里搜出来的那张安胎药方传的沸沸扬扬。
这些事即使是发生在千里之外,也瞒不过大兴朝中帝后和纪浩渊政敌的耳目,回朝以后势必要遭到有心人士的弹劾和刁难。
大兴的当朝皇帝是个十分严厉而又好面子的人,纪红纱知道,到时候如果没有纪浩渊和她母妃的袒护,她势必要被皇帝重责罚。
所以权衡利弊,她宁可暂且放过易明乐那贱丫头,也得暂时把纪浩渊这根救命稻草抓在手里。
“二哥,你居然威胁我?”纪红纱张了张嘴,不可置信道。
“我只是不想看你再闯祸。”纪浩渊道,一把甩开她的手,错开两步负手立在一旁就准备不再理会她。
纪红纱在原地踟蹰了一阵,见他真是铁了心肠,终于还是愤愤的一甩袖钻进了轿子里。
“起轿吧。”纪浩渊微微吐出一口气,吩咐道。
纪红纱的轿子被抬进了宫门,他自己却不急着走,而是挥退了随从孤身一人举步朝明乐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肃王殿下。”待他走近,明乐姐弟分别给他见礼。
“二位不必拘礼。”纪浩渊的笑容温和,一如往常,继而抬眸看向明爵道,“易少爷,本王想单独和令姊说两句话,不知道您可否行个方便?”
易明爵看他一眼,点点头,转而对明乐道,“我去那边瞧瞧祖母他们是不是快到了,一会儿回来。”
“去吧!”明乐和他交换了一个心安的眼神,心里想的却是,如果眼前这人换做宋灏的话,怕是他说什么都不会给这个面子的。
这样想着,明乐不禁哑然失笑,随即收摄心神看向纪浩渊道,“肃王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纪浩渊负手而立,目光移向别处,很有几分尴尬道,“本王是代红纱来同你说声抱歉的,前几天广月庵里发生的事,是我的疏忽。”
“王爷说哪里话,您不来兴师问罪,易明乐已经感恩戴德了,哪里还敢接受您的道歉?”明乐抿抿唇,也款步走到一旁不再与他正面相对,神色悠然道,“而且,您不觉得这个歉由您来道,似乎是很没意义的吗?”
方才他和纪红纱的争执,多多少少明乐是能猜测到一些的。
既然当事人都不以为自己做错,纪浩渊这个做哥哥的,他的所谓道歉,当真是无半分意义。
纪浩渊从明乐的语气当中明显听出了一丝讽刺的味道,无奈之下,只能改口道,“那便当是我来谢谢你的手下留情吧。”
“王爷真是客气,您明知道我那都是自私自利的自保之举,我没有把安成公主的疤痕留在脸上,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可没有半点对她手下留情的意思,所以也实在担不起您这一个谢字。”明乐斜睨他一眼,忽而敛了笑容,正色道,“王爷,您也不用再套我的话了,如您所知,惠王出事那前后几日我都在广月庵里吃斋念佛,您要打听的事,我一个字也不知道!”
真实的意图被她一语道破,纪浩渊反而不再尴尬了,朗声一笑之后,忽而倾身于她耳畔语意温柔的轻声道,“九小姐,不瞒你说,不知道为什么,接触几次下来,从头到尾,你说的话,其实——本王一个字都不信。”
因为离得太近,他说话时候的温润呼吸拂过她耳畔发丝,微微的有些痒。
明乐的身子一僵,本能的往后偏头让了让。
然后一侧目就看到旁边一人高居马上死拧着眉头垂眸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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