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日暮十分,夜色弥漫而下。
纪浩禹带着绿绮唐卡一行匆匆打马往回走。
这段时间,因为他无休止的大肆搜查,整个京城之地风声鹤唳,只要天一擦黑大街上就干干净净,百姓们闭门锁户,一眼看去,整条街上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纪浩禹坐在马背上,姿态闲散随意。
后面绿绮和唐卡等人却是个个神色凝重,每个人的脸上都能刮下二两寒霜一样,个个都死沉着脸陷入深思。
绿绮咬着嘴唇,勉强压制了好机会,最终还是忍不住的打马追上前去几步道,“爷,要不要现在直接出城,先去一趟荣王殿下的别院?”
这一趟出门的时候,纪浩禹并没有告诉他们此行的目的,到了地方他们才知道,纪浩禹亲力亲为的走这一趟,竟然只为杀一个人。
纪浩禹的唇角弯起,侧目斜睨她一眼,反问道:“去干什么?”
绿绮一愣,反应了一下才道,“那李嬷嬷是当年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嬷嬷,她的话,当是不会假的。这件事,事关重大,爷难道不想去向荣王殿下亲自求证吗?”
纪浩禹是荣王的儿子,以前只是那些人捕风捉影的揣测,可是这一次不同,是得了苏皇后身边的人亲口证实的。
这件事,非同小可。
倒不是说绿绮将纪浩禹这个皇子的身份看的有多重,只是么——
一个人,谁能对自己的真实身世这般马虎,视而不见?既然有了疑点和线索,无论是谁都总要问一个明白的!
“没什么好求证的。”纪浩禹闻言,却是无所谓的轻笑一声。
“爷——”绿绮拿捏不准他的心思,又恐他是为了这事儿自己闷在心里,语气不觉的就软了三分,甚至带了哀求。
纪浩禹目不斜视的继续打马前行,才又说道:“那老奴才的话,从头到尾本王根本就一个字也不信,所以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去取证呢?”
绿绮等人都是大为意外,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着是沉默寡言如唐卡,也忍不住狐疑的开口问道,“爷为什么这么肯定她的话不可信?她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不为什么,因为本王和皇叔之间本来就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关系。”纪浩禹道,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语气却是十分的笃定。
唐卡等人面面相觑,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不得落下。
最后还是绿绮道,“既然主子明知道那人的话都不可信,您今天又何必亲自走这一趟?这样一来,反而是和肃王之间完全彻底的撕破了脸,日后和他之间的周旋,只怕就都要移到明处来了。”
“就算明知道那老奴口中的一切都只是信口雌黄,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本王都不能让她活着拿到老爷子跟前去说道。”纪浩禹道,唇角牵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虽然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纪千赫的儿子,可是依着老皇帝此时对待他的那份心,不管李嬷嬷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都绝对要借题发挥。
一旦一个混淆皇室血统的罪名栽下来,他再想要翻身就难了。
这才是他今天破例自己亲自出手的原因——
这个李嬷嬷的杀伤力不可小觑,半点的差错也不能出。
绿绮等人听了,虽然可以顺着他的思路把一切理顺,但是关于他身世的那方面,却都还始终揣着怀疑。
纪浩禹心中明了,却不想浪费心思在这件事上面多做解释,直接沉默了下来。
一行人匆匆而行,夜色中唯有马蹄声,声声清脆。
眼见着前面再过两条街就是步兵衙门了驻地了,纪浩禹的目光突然微微一凝,听着耳畔有一丝古怪的声音划过,他下意识的一把拉住缰绳。
而唐卡等人的警觉性亦是非比寻常,紧跟着已经低呼一声:“有刺客!”
话音未落,两侧阁楼的屋顶上就已经有二十多道黑色的影子闪电而至,手中兵刃闪着幽暗的冷光,直朝着纪浩禹迎面扑来。
纪浩禹端坐在马上没动。
唐卡四人已经翻身落地,摆开了阵仗挡在他面前。
绿绮摸出腰间短箭,目光冷厉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公然刺杀我们主子?不要命了吗?”
这时候,根本就不担心对方是认错了人。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定是有备而来,目标就是纪浩禹无疑。
纪浩禹一直端坐在马背上没动,这会儿眉头却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皱的死紧。
其实这整个晚上,他的心中就一直都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总觉得事情有哪里是不对劲的,可是仔细琢磨之下又拿不住蛛丝马迹。
现在这些刺客的出现,就更是加重了他心中这种无迹可寻的感觉。
纪浩渊这一次是孤注一掷的下了狠手了,派出来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唐卡四人的身手纪浩禹十分的自信,可是不过二十余招下来,竟然也被人压制的死死的,虽然不至于落了败象,却也奈何不等双方分毫。
场面僵持,绿绮心急如焚,想要去帮忙,却也不敢擅自离开纪浩禹左右,手里握着短箭,掌心里全是汗水。
纪浩禹一直神游在外,目光毫无落点的在想事情。
眼前刀光剑影,双方拼杀惨烈。
眼见着场面僵持,他们身后方才过来的方向突然又有十余条黑色的影子迅速逼近。
“爷,他们有援兵到了!”绿绮焦急道,“这里奴婢和唐卡他们顶着,您先走,再有两条街就是衙门了。”
“发暗号,叫援手来!”纪浩禹回过神来,目光冷厉一扫,却是已经单手撑着马鞍跃下马背,随手抽出马背上挂着的一柄长剑就也跟着涌入战圈。
唐卡等人马上改变策略,以他为中心,五个人重新拉开一个战圈。
绿绮甩了信号箭出去,眼见着后面的人逼近,就跺着脚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摸出两枚鹅蛋大小的黑色珠子甩了出去。
那珠子原是她自己特制的一众纵火装置,但是经过适当的改良,内里有补有剧毒的迷烟。
珠子爆裂,发出耀眼的火光,间或有浑浊的浓烟冒出,遮挡了视线。
“烟雾有毒!”后面追上里的刺客当中一片哀嚎声,却还是有三个人冲破封锁扑了过来。
绿绮提了短剑迎上去。
开阔的街道上瞬间就演变成了练武场,三十余名顶尖高手过招,招招狠辣,彼此都没有半分容情。
绿绮的信号发出去不久,就听到隔壁的巷子里也传来惨烈的打斗声。
本来她还是为着纪浩哟意留下而大惑不解,这会儿却是惊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是纪浩禹没有孤身返回步兵衙门避难。
他们从城西李嬷嬷的藏僧处回来,沿路走了大半个时辰,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快到步兵衙门的时候才遇到刺客拦截,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的网就是以步兵衙门为中心撒开的。
这些天纪浩禹都坐镇在步兵衙门,对方要杀他,肯定就是直奔这衙门前来寻人的。
方才纪浩禹若是离开,一定还会遇到刺客截杀。
到时候他孤身一人,那就绝对是危险了。
听到隔壁巷子里的打斗声,绿绮便知道自己人很快便要到了,振奋精神,一剑逼退一个刺客,也推到纪浩禹等人的阵营里,六个人合力迎敌。
可想而知,在他们看到希望的同时,对方必定阵脚大乱。
“竭尽全力,杀了荆王,一定不能叫他脱困!”领头的黑衣人厉喝一声,砰地一声扔了手中长剑,双手往腰际一抹,随手一挥就甩出来十余枚半弯形的暗器。
夜色中,暗器上闪着幽兰的冷光扑面而来。
“主子当心,暗器有毒。”唐卡低吼一声。
话音未落,其余的刺客也都有样学样,直接扔了兵刃,发射暗器。
一时之间,光阴纷飞,眼前一片眼花缭乱,形状各异的大小不一的百余件暗器如同一张扑面而来的网,全无漏洞的兜头罩了下来。
“唐卡唐阑,去!”纪浩禹冷声道,说话间已经飞快的拖了自己的外袍。
唐宁和唐心的反应也极为迅捷,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也赶紧脱了袍子。
唐卡和唐阑两个凌空脱出保卫,纪浩禹三人则是霍的把袍子都开,柔韧的布料在几人手下便像是被注入了灵气一般,横扫而过,便将那些铺面而来的暗器给扫落了七七八八,剩下为数不多的也被打偏了方向,撞落在地。
而方才那些刺客为了孤注一掷,已经丢了兵刃。
此时一击不成,想要再动手的时候,唐卡和唐阑已经到了,剑锋扫过,一群手无寸铁的刺客也没了用武之地,当场就倒下去十二名,剩下的几个也被迫开。
眼见着大势已去,刺客们纵使再不甘也只能放弃。
“走!”领头的黑衣人捂着受伤的胳膊,一跺脚。
几个人飞快的窜上房顶,四散而去。
“主子,追不追?”唐卡往前奔了一步。
“不必了!”纪浩禹道,把手里千疮百孔的外袍直接扔在了地上,面色暗沉如水,与往日里那个总是笑的风声水起桃花漫天的荆王殿下判若两人。
他的目光很冷,冷的叫人完全看不透里面到底藏了怎样的情绪,话音未落已经重新翻上马背,“走,回去!”
直觉上,他已经断定,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由分说已经打马飞奔而去。
绿绮等人不敢怠慢,就赶忙跟上。
“主子,来人应当是肃王的人,可是都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按兵不动,怎么这会儿会突然想起来对您出手了?”唐卡追上来,一边谨慎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问道,“难道是因为我们杀了李嬷嬷,惹恼了他,叫他狗急跳墙了?”
“只怕不只是这样!”纪浩禹道,连着甩了好几下马鞭。
纪浩禹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他出手,只从方才有从后面追上来的人手上看,就可以预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应该是往步兵衙门和李嬷嬷的藏僧处分别都派了人手,这是铁了心的要将他一举拿下了。
这其中固然少不了李嬷嬷被杀的愿意,但也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下午的时候明乐进了宫,说是赴萧以薇之约,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纪浩渊会突然兵行险招叫人来刺杀他,这件事实在是太诡异了。
明乐入宫,李嬷嬷的行踪暴露,再到纪浩渊的刺客,种种迹象联系起来,纪浩禹的一颗心瞬时就沉到了谷底。
而同时,心里盘庚了整个下午都没有找到出口的那种心情也在瞬间开阔明朗起来了——
这些事,都不是巧合,每件事之间必定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那个李嬷嬷什么时候出现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而纪浩渊这样不惜一切,仿佛是要破釜沉舟了一般,这只能说明他在害怕。
他们两者之间默认对方的存在由来已久,纪浩渊一直都是个耐性很好的人,这会儿能逼他狗急跳墙的,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明乐出事了!
因为他动了明乐,为了防止自己的报复,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自己永绝后患。
这个念头刚刚扑入脑海,纪浩禹便觉得胸口被一口火气积压着,几乎要将他的胸口涨的发疼。
真是该死!
他事先居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没有想到这样的巧合叠加起来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局。
他快马加鞭,却是没有回衙门,而是直奔了荆王府。
绿绮等人也容不得多想,只能全力跟上。
夜色中,一行人来去匆匆,隔着老远看到荆王府周边严密封锁的御林军时,纪浩禹的眼底突然就迸射出冷厉的杀气。
“怎么回事?王府咱们会让御林军给围了?”绿绮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纪浩禹。
“宫里出事了!”纪浩禹道,语气笃定而平静。
他看着荆王府的方向沉默了一瞬,就再度调转马头离开,一边吩咐道,“马上想办法联络红玉,问问是怎么回事。”
话虽是这样说,他自己却是第一时间打卤奔了皇宫方向。
绿绮留下来想办法,唐卡等人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皇宫外围,雪雁还是遵照明乐之前的指示,尽量在外围拉开一道防线,严密的注视着皇宫周边的一切动静。
只不过因为纪浩渊代替皇帝下了命令,戒严了全城,她这里做事为免露出马脚,便要吃力很多。
影二是几个影卫当中轻功最好的,伏在一株大树的树冠上,远远看到来人,忙不迭迎上去接应:“荆王殿下!”
“你们主子呢?”纪浩禹拉住马缰,远远看着皇宫门前的守卫突然增加数倍,心里不安的预感就越发的强烈切来。
一张脸上遍布寒霜,连唐卡几个看了都觉得陌生。
“我们跟主子是去联络了。”影二道,难掩眼中的焦灼之色,把前面发生的事情大致的说了。
纪浩禹一声不吭的听着,待他说完才道:“你确定,她现在人是落在彭子楚的手里的?”
“属下等查问过宫里的侍卫,按照他们的说辞,的确应该是这样。”影二道,说着眼中焦虑的神色就越发的浓厚起来道,“可是那会儿宫门口发生混乱,所有人都被刺客冲散了,我们晚到一步,没能寻到王妃的行踪。这京城这么大,要藏一两个人容易,可是再要翻出来却是不容易的。”
纪浩禹没有马上接话,抿着唇角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确认道:“你说刺客是埋伏在那门楼上动的手?”
“是!”影二道,“当时皇帝的辇车刚刚过到门下就出事了,想必是靖海王的安排,借以分散御林军的注意力,好借机脱身。”
“哼!”纪浩禹的唇边终于再度扬起一个冷冰的笑容,转身就要再度上马,一边对唐阑道:“去让他们开宫门,就说本王有要事要进宫面见父皇。”
“殿下,不可!”影二一惊,忙是一个箭步上前,横臂将他拦下,“皇上受了惊吓,这会儿还生死不明,宫里一切都在肃王殿下的八尺之下,他已经颁了指令传达各个衙门,说是我家主子和靖海王连成一气,挟持皇帝,意图颠覆大兴的江山,而王爷您——”
影二说着,就苦笑了一下:“虽然没有被明着点出来,却是背后真正等着渔翁得利的同谋无疑。”
“他说本王是同谋,本王就是了吗?”纪浩禹却是不以为然,一翻身就上了马,仍是对唐阑道:“去让他们开门。”
唐阑心里虽是不乐意,但却也不能违背他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纪浩禹坐在马背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居高临下对影二叮嘱道,“照你家主子的吩咐,严密注意皇宫周边动静。”
影二触到他眸子里深刻的眸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惊讶道:“殿下您是说——”
“如果本王没料错的话,彭子楚制造了混乱脱身是真,但他却不是逃出宫外的,这会儿还一定藏在宫中某处。”纪浩禹道,目光阴沉,却有锐利如同刀锋一样的东西一闪而逝,“如果他只是为了脱身,大可以等到那辇车出了宫门,行到城中更为有利的地形的时候再动手,何必非要在宫门这里就迫不及待的出手,还是在纪浩渊的眼皮子底下,他这样做无非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因为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都会下意识的觉得他是趁乱离宫了,可他本身却偏偏反其道而行,这会儿——他人一定还在宫中。”
言罢就不再迟疑,扬鞭直奔着皇宫大门的方向去了。
而彼时,彭修和明乐也的确是滞留在了宫中,暂时栖身在那座废弃了的三清殿里。
明乐随意的坐在不满灰尘的台阶上,闭目养神。
彭修负手立在旁边,同样也是静默无声的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清殿外面的御道上,不时就有巡逻的御林军匆匆而过,但是只就着最初粗略的搜了一遍这里之后就再没人进来了。
这里废弃依旧,里头也没什么摆设,只有几尊破烂的神像而已,站在大殿门口就可以一目了然的将里头看的清楚,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藏在这里的。
而他们第一遍搜查此处的时候,彭修却是带着明乐躲在了萧以薇的玉坤宫里,逃过了一劫。
侍卫往来几趟,都过了二更,整个宫中还是一片混乱,半点消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明乐缓缓的睁开眼,透过破败的屋顶看了眼远处的星空,嘲讽笑道:“老皇帝不会是就此去了吧?这么闹下去,也不怕引发军变危机朝纲吗?”
“他就是真的想死,也不是这个时候。”彭修却没有如明乐预料中的那样保持缄默,反而很配合的开了口。
只是他一直没睁眼,一张脸上也没有分毫表情,完全叫人看不透情绪。
明乐对他的心思也懒得去猜,只道:“你准备在这里藏多久?虽然他们应该不会再进到这里来搜查了,可是这宫里人多眼杂,你该不会把希望寄在萧以薇身上吧?”
彭修的唇角牵起一个冷笑的弧度,不置可否。
明乐不信萧以薇,他更不信。
那个女人,满肚子都揣着自己的小算盘,根本就是个靠不住的。
明乐见他如此,就知道他心里对萧以薇也是留了以手的,这才放心,遂又重新闭上眼去不再多言。
她和彭修,虽然不是同谋,可是现在纪浩渊要她死,老皇帝也容不下她,语气暴露行踪回到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还不如和彭修留在一处——
最起码人身安全暂时还有保证。
为了养足了精神来对付后面的事,明乐的心境一直都放的很平,仿佛逆来顺受一般,一声不吭。
彭修对她这样的应对法子也丝毫都不意外,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是各自沉默。
一直到了三更过半,外面巡逻的御林军匆匆跑过去之后就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再就没了半点迹象。
整座大殿中寂静异常,虽然还是盛夏时节,但却是空寂的叫人心里发凉。
屋顶的漏洞那里有零零散散的星光坠落下来,总算是给这死气沉沉的空旷大殿之中平添了些微的亮色。
不多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明乐猛地收摄心神,朝大门口看去,却是挺着大肚子的萧以薇手里提这个深色的布包从外面进来。
她进来的第一眼看的是明乐,眼底就跟着闪过一抹讥诮的光芒。
只是光线黯淡,无人得见罢了。
“你们两个倒是沉得住气!”萧以薇道,款步走进来,把手里的包袱递到彭修面前,“喏,你要的东西。”
彭修接过包袱,看都没看就先反手扔到了明乐面前,却是冲着萧以薇道:“纪浩禹进宫了?”
萧以薇讶然,原以为他是得了消息,但是转念一想——
他现在人躲在这里是为着避灾的,哪里能有什么渠道得消息,这便只能是他的推论揣测了,对于这个男人掌控全局的判断力顿时心惊不已。
“是啊,侯爷你高瞻远瞩,你说什么,自然都是对的。”萧以薇定了定神,努力压下心里的慌乱,笑了笑道:“说是他从步兵衙门出来的时候遇到刺客,还一口咬定了是侯爷所为,这会儿正跪在皇上寝宫的院子里要公道呢。”
彭修没说什么,却是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了眼明乐的反应。
萧以薇不经意的转动视线,看好是将他的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一丝冷笑,就更是有恃无恐道,“说起来侯爷这一次也算是替别人背黑锅了,这事儿明眼人都知道是肃王使出来的一不做二不休的杀招,最后却要把这盆脏水泼到你的身上来,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不过就是为了易明乐这个女人罢了!
萧以薇这话若是拿到别的地方去说,或谢会被认为是打哑谜,但是落在明乐和彭修这两个明白人前面,那就是赤果果的讽刺了。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并不与这个肤浅的女人一般计较,也不等彭修说什么,就打开那个包袱,取出里面御林军的铠甲开始穿戴。
之前在劫持她的时候彭修没有直接就叫她换了御林军的铠甲,是为了不叫纪浩渊洞悉他的意图,纪浩渊以为他们是混在那些密卫之中被人救走了,就会全城大肆搜捕,而通常所谓的搜捕,都是最初的几个时辰严密,而现在大半天过去了,外头负责搜索的人都饥肠辘辘,谁还有心思仔细的找人,这会儿他们再乔装混在出宫值勤的御林军队伍当中,就容易脱身的多。
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哪怕是料中了他们应该还藏在宫中的纪浩禹,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间已经混出了宫去。
虚虚实实的这么晃一圈,虽然都是最低等的伎俩,但是用意迷惑大多数人的眼球也都是足够了的。
明乐换了衣服,彭修也取过另一套穿上。
两个人倒是十分默契的,都没有理会萧以薇。
萧以薇在旁边站着,脸上逐渐就现出几分尴尬之色。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彭修道,抬眸扫了她一眼。
萧以薇定了定神,却没有马上离开,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掩着嘴轻笑出声道:“横竖现在也没人知道你们在这里,有本宫照应着,其实你们在这里多留几日,等风声过去的了再行离开不是更好。”
她说着,就是眸光流转,看向彭修,“这个女人现在可是被无数的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侯爷就就不怕夜长梦多?何不在此成其好事,有备无患。”
明乐只当没听见她的话,而彭修却是突然冷笑一声,甩袖给了她一巴掌。
为了不在她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彭修的这一巴掌用力巧劲儿,把掌声并不清脆,却是打的萧以薇半边牙床都松动,自唇边渗出一口血来。
“必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样的下把戏,就别拿到我的面前来献宝了。”彭修冷冷说道,兀自穿戴好,“想好过河拆桥,那也是我的事,我不出尔反尔已经是给足了你的脸面。算计我?你还不够资格!”
言罢就取了帽子扔给明乐。
明乐一声不吭的戴了,对于两人之间狗咬狗的争端半点兴趣也没有。
萧以薇被他一巴掌打的半边脸都麻木了,她捂着脸,对彭修怒目而视。
殿中的光线虽暗,却不影响彭修分辨她心中情绪。
他拉了明乐的手腕往外走,经过萧以薇身边的时候突然又故意的顿住脚步,冷笑道,“之前我帮你囚住宋灏,现在你还我一个人情,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就两不相欠,你自求多福吧!”
明乐原是不曾上心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此时闻言脚下步子顿时就如同灌了铅,不可思议的扭头朝萧以薇看去。
萧以薇的心事被人戳穿,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指着彭修道,“你——”
彭修居然当着易明乐的面抖了她的底出来?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明乐看着她恼羞成怒又心虚的模样,胸中忽而就有几分怒意涌动,隐忍片刻还是忍不住的笑了一声出来道:“原来如此!”
四个字,意味深长。
她的目光冰冷如刀,直看的萧以薇无所遁定。
就说是萧以薇对她的恨意来的有些蹊跷,却原来是女人心思,说恨她害了她家破人亡是假,真正的原因却是——
这个女人居然不知天高地厚,觊觎上她的男人?
想到宋灏行踪不明的那一夜,明乐心里就有种莫排斥的情绪。
“咱们之间的旧账,都先记着,来日方长。”明乐道,冷冷的撂下一句话就先了彭修一步跨出门去。
彭修也再没有看萧以薇一眼,跟着走了出去。
殿中瞬间又恢复了寂静,萧以薇一个人攥着拳头站在黑暗中,眼中迸射出浓烈的火光。
彭修透了她的底,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易明乐这小贱人再活着出现了。
彭修和明乐两个出了三清殿,去的皇宫西门。
那里的方位最为偏僻,一般时候宫里有调配人手出宫,走的都是哪里。
彼时那里就有一队三千余人的御林军排列整齐的在候命,两人无声无息的混进队伍当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内宫方向便有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小跑着过来。
来人——
赫然正是纪浩禹。
他的右侧手臂上缠了绷带,似是处理的十分草率,外面有隐隐的血迹透出来,这会儿行色匆匆的打马过来,神色之前再没有了之前一星半点的纨绔模样。
见他的人完好无损的出现,明乐倒是微微出了口气,可是气才吐到一半就觉得喉头一紧,被旁边彭修暂时封住了哑穴。
明乐回头,冷然的勾了勾唇角——
这个时候,她又不傻,怎么都不可能和纪浩禹相认的,这人还真是有够谨慎周到的。
纪浩禹从身边匆匆而过,直奔了队伍的最前面,吩咐开了城门,带着一队御林军直接出了宫门。
彭修于暗处捉了明乐的手腕,混在队伍里,果真是如预料当中的一样,轻而易举的混出了宫门。
纪浩禹这一行人走的是内城方向,明乐有些拿捏不准他此行的意图,不过彭修肯定是不会跟着一直走下去的,只在出了宫门守卫的监测范围的时候就已经拽着她无声无息的从队伍里移了出来。
“主子!”路边的灌木后头,早有他的亲信接应。
“嗯!”彭修点头,脚下步子不停的拽着明乐的手穿梭在草丛里,“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是!请主子放心。”那人道,说话间旁边的神草丛中已经陆续又有八名密卫聚拢过来,护卫着两人前行。
出乎明乐意料之外的是,彭修既没有备马也没有准备马车,一直拽着她徒步而行,一路往西去。
大兴京城的权贵大都集中在城东和城南两个方向,西侧多少民居,环境荒芜。
彭修在这一点上是极为谨慎小心的,连民巷都没走,而是一路跋涉在一条满是荒草的小径上。
明乐一声不吭的跟着,深一脚浅一脚。
估摸着足足走了整一个时辰才抵达京城的边缘。
这个非常时期,整个京城都被戒严,自是不能走城门的,彭修命令直接寻了一处守卫忽略掉的城墙,携着人翻墙而过。
他的密卫,自是个个身手了得,区区一座城墙完全不在话下。
过了城门,仍是取道荒野小径徒步而行。
深夜里,无论是马车还是马匹都容易制造出大动静,反而只有徒步才是最安全的。
彭修的路线把握的非常准确,足见提前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出城之后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最后在一处三岔路口,彭修才暂时止了步子。
明乐甩了头上帽子,彼时已经汗流浃背。
她笑了笑,深吸一口气,看向彭修道:“看了为了今天,你也是煞费苦心,把一切的准备都聚做足了的,你真的有把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
“我知道你不会束手就擒。”彭修道,也是脱了身上厚重的盔甲,唇角扬起的弧度讥诮,“你兵行险招,走的是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而我与你也不过彼此彼此,最后就只看谁更技高一筹了。你都敢赌,我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她利用彭修从宫里脱困,为的就是逼他出手。
而彭修还给她的,也不过就是将计就计,冒死入局陪她斗法罢了。
他们两人之间,这一次出招谁都没有留有余地和退路,明乐之前也曾有想过,可是这一刻听了彭修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略有几分惊讶。
她抿抿唇,没有马上说话。
彭修的目光从她脸上轻曼的扫过,紧跟着却是神色一敛,突然扭头朝他们方才过来的小径上看去,扬声道:“出来吧!”
后面的小路上四野空旷,黎明时分,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偶尔的树影晃荡。
彭修的声音飘出去,很快又隐没无踪。
明乐只是冷着脸看着他。
彭修等了片刻,没有等到预期的人,就再次扭头看向明乐,道:“既然我驱策不了他们,那就由你亲自下命令吧,有什么事,咱们都今天一并在这里解决干净,我可不想带着一串尾巴上路。”
彭修亦是有备而来,明乐的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彭修见她犹豫不决,忽而反手抽出身边一个密卫腰间的佩剑,剑锋扫过黎明前最黑暗的光影,明乐只觉得耳边嗖的划过一缕风声,下一刻,后面的小径上已经有几条身形迅捷的影子奔了出来。
“放开我家主子!”喊话的人,是尾随而至的梁旭。
而方才出手迫开彭修手中剑锋的人,则是长安。
明乐的目光沉了沉,回头便对上彭修同样暗沉阴冷的眸光。
第078章
“你最倚重的人,是这双西域来的兄妹,而现在,你所有的凭靠,则是荆王府的人。”彭修道,“这一次,你不仅撇开了这个贴身侍卫,甚至于连荆王府的都一并放弃,为的,无非就为了做出一种假象,让我觉得你是真的孤注一掷,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样才能叫我的防备之心放到最低,不遗余力的对你出手。”
明乐听了他的话,并没有接茬,只是紧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她不打无把握的仗,就算这一次使的是一朝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数,实际上也是背地里另外做了安排。
她没有用长安,也没有叫荆王府的红玉等人涉足其中,甚至于都没有提前对纪浩禹露底,为的就是做出这样一种假象——
她是真的孤军深入。
哪怕彭修知道,她走这一步棋的目的就是为了引他现身,在他成竹在胸的关口,他也会迎刃而上的接招。
而梁旭——
才是这一次明乐事先安排好,留在幕后的真正助力。
“我原以为我做的足够周密,不曾想还是没能瞒过你的眼睛。”短暂的挫败情绪过后,明乐便是冷冷一笑,挺直了脖子迎上彭修的视线。
和长安比起来,梁旭在她身边的存在感要低得多,可彭修还是眼尖的发现这一点异常。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的心思缜密程度已经完全到了叫人匪夷所思的地步,盯着她身边的每一个细微处,环环入扣,把一切的形势都掌握的充分。
这个时候,彭修也不多言,冷然的往旁边移开视线。
梁旭带来的人,都是顶尖高手,是宋灏手下最精锐的一批死士,若不是这一次的非常时期,明乐也不会轻易启动,来暴露自己的实力。
来人加上长安和梁旭,一共也不过十六人。
这些人每个人手中的兵器都不相同,很显然在当初接受训练之时是根据每个人的不同特征而量身定做的。
梁旭上前一步,冷冷道:“识相的就马上放了我家王妃,乖乖束手就擒,靖海王,我知道你的密卫个个身手不凡,可你也最好相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一次,你想要在我的手中取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彭修的目光敏锐,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唇边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道:“是么?就凭你?你若是有把握,倒是大可以一试。”
话音未落,旁边的两株参天大树上就又有十几道形如鬼魅的影子无声飘落,并着之前的八名密卫自觉的组成一个保护圈,把他和明乐紧密的围在当中。
梁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脸上神色已然是凝重到无以复加,却是没有擅自下令,而是一直紧密的注意着明乐那边的动静。
在这里——
还轮不到他来发号施令。
“王妃!”梁旭道,上前一步。
而明乐却是迟迟未动,只以一个眼波制止,示意他稍安勿躁。
彭修的具体实力到底能有多少她并不清楚,之前只做了殊死一搏的打算迫使他现身,可是现在,彭修是在明知道她留了后招的情况下还自投罗网——
这个人做事一向缜密周到,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该是不会如此草率行事。
而如果彭修是胜券在握她还要叫梁旭等人动手的话,就无异于是叫自己人来送死。
她不说话,彭修却没有忽视她眼中飞快运作的算计,目光敏锐精明,滴水不漏。
她冷静、镇定,甚至于冷血、决绝。
其实这一路走来,彭修是一直都在刻意的叫自己来回避这些,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她就是易明澜,是他的女人,他只要自己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可是这一刻,看着她眼中颜色鲜明的算计,他却是突然就会觉得恍惚和陌生——
他的阿澜,是个何等温良恭顺的女子,虽然她也聪慧睿智,可是从骨子里却是那样柔情似水的一个女子。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哪怕是心里再怎么样的笃定她的身份,他也一直都不敢强迫自己去深究,因为想的越多,他的心里就越发觉得惶恐和不安,甚至于——
依旧会是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怎么样都会觉得荒凉和沉重。
这种心思浮动,彭修的心里突然就有几分暴躁起来,冷声开口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只要你乖乖跟我走,这些人,我可以保证他们全身而退,你是个聪明人,这样无谓的牺牲做了也是白做。”
“跟你走?凭什么?”明乐反问,“彭子楚,你我之间的立场我早就跟你说的清清楚楚,再见面就是不死不休的,你不会这么天真,还以为这事儿会有回旋的余地?或是有朝一日我会改变初衷吧?”
如果可以,她也不用出此下策了。
“横竖我的话就撂在这里了,要怎么做,全凭你。”彭修道,似是半点也没有把她的话听见去。
下一刻紧跟着他就是目光一寒,冷冷的打了个手势,“别叫他们跟着来。”
言罢,完全不等其他任何一个人做出反应就一把扣住明乐的手腕扭头继续朝前奔去。
明乐被他拽了个踉跄。
“王妃!”后面梁旭叫了一声,紧跟着已经刀光剑影,厮杀声拔地而起。
彭修的密卫身手了得,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而宋灏秘密培训出来的这批死士也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势力,双方混战在一起,旗鼓相当,一时间只打的难舍难分。
彭修拽着明乐的手腕继续往西奔去,刚刚过了岔路口,前面的小树林里就又有四名密卫迎出来护卫。
后面的长安毫不恋战,本来就只是一心追寻着明乐的踪迹,这会儿撇开众人眼见着就要追上来,那四名密卫却是当机立断的弃了明乐和彭修两人,四人联手奔回去截杀于他。
长安就算再怎么身手了得,一个人要对付四名一流密卫也是力不从心,更何况他此时一心都追随在明乐身上,眼见彭修拽着明乐在小树林里消失了踪迹,心里一急,分神之余就被一个密卫趁虚而入,一剑斜刺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长安身形疾闪,步子后撤的同时身形一侧,却还是叫那人在他胸前开了一道血口子。
再抬头的时候,明乐和彭修两人已经没了踪影。
长安的心里焦躁的厉害,却也实在分身乏术,再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全力迎敌。
树林里,彭修拽着明乐的手腕一路向前,出乎明乐意料之外的是,他竟是把这林子里的方向和道路也都摸索的清清楚楚,哪怕是处在黎明前最为黑暗的一段时间之内,他的方向把握依旧精确,左右拐了几道弯之后,明乐脑中已然混沌,又撇不开他的手,只能由他牵引着往前。
这片林子不是太大,但也绝对不小,两人穿梭其中,直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见到林中隐约被踩踏出来的一条小径。
彼时天色已经开始梦梦透亮,有些微冷意蔓延的光线穿透树梢落下来,眼前的道路却是清明一片。
明乐的心里戒备至深,更是暗暗惊讶于彭修在这一次行动之上所做的准备。
待到行至林子的外围,那条小径便又拓宽些许。
明乐的眸光一深就笃定的知道,如果她所料不错,出了这个林子,外头就该有彭修接应的人手了。
过不日然,还不等两人完全出了林子,小路两侧的数目丛中就又飞快的聚拢过来二十余道影子。
明乐心里冷笑,突然手腕一翻,趁着蓬溪走了这一路,心情略有松弛的空当脱开他的钳制。
彭修的手中一空,猛地止了步子,还不等回头迎面就是一簇闪着幽蓝冷光的短针冲他疾射而出。
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明乐原是不屑于用的,但是应对这一次的突发事故,她还是提前请能工巧匠在随身佩戴的龙凤镯子上装了机关。
“那针有毒!”彭修的密卫低吼一声。
彭修的瞳孔一缩,腰身猛地往后一压,原本冲着他胸膛方向而去的毒针就齐齐错位,从他上方射空而过。
他的眼中却是未见杀气和怒意,只是泛起一丝冷笑,因为在爱他闪身躲避暗器的间隙已经听到空中一声尖锐的爆裂声。
却是明乐趁他分神,把安置在戒指里的信号发了出去。
本来想要在彭修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小动作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方才因为他突然出手,那些密卫是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便留了漏洞出来。
而彭修虽然只在她发射毒针的时候就已经洞悉她声东击西的意图,想要阻止却都来不及,只能眼见着她把信号发了出去。
“你果然是好算计!”彭修一个箭步上前,再次将她的手腕握牢。
“彼此彼此,我本来也没指望凭着这样的小伎俩就能取你的性命,可是你想要这么顺利的掳走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明乐挑眉,冷嗤一声。
彭修却未动怒,只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取了她手上头上配饰,连着腰带和鞋底等一些容易藏东西的地方都飞快的检查了一遍,确定她身上再无藏私才作罢。
这一番动作下来,虽然他的行动极快,但是林子外头已经有一行灰袍人闻讯而至。
“你事先就知道我会走这条路出城?”彭修的心口一缩,不可好意思的冷笑出声。
“也不全是!”明乐道,坦然对上他的视线,“东侧城门有爵儿和尉迟瑶的重兵守卫,你不会往枪口上撞。而南城门是进出大兴帝都的主城门,历来都被限制的很严,你也肯定是要避开的。剩下的两条路,无非就是北门和西门,以我手上的人手,要在这两处布放,绰绰有余。如何,是你现在就束手就擒,还是我们继续斗下去?”
彭修这一次因为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不方便大张旗鼓,他带在身边是人手有限,而明乐不然,她和宋灏的所有人马都光明正大的驻留此地,在人受上就充足了很多。
彭修看着她眼中冷厉而陌生的光彩,眼底也隐隐有了几分戾气浮动。
不过这个时候,却容不得他多想。
眼见着对面的人迎了上来,他就是当机立断的冷喝一声:“挡住他们!”
密卫门顺势而上,再次和明乐召集来的援兵交上手。
彭修却不在此处观战等待结果,而是拽着明乐一闪身,换了个方向又闪进林子里。
大兴这里因为气候的关系,树木十分的繁茂,明乐的方向感虽然一直自认为很强,但是这样几次三番的折腾下来,也是头晕眼花。
因为知道明乐在这个方向上设置了障碍,唯恐着前面还有伏兵,彭修立刻就改了线路,直接弃了提前选好的离京路线,取道一处十分崎岖隐秘的山路前行。
明乐身上的东西被他搜**净,这会儿也不是图反抗。
只是她的脚程明显比不得彭修,拖延了不少的时间,两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眼见着前面再过一处谷地就能穿出山坳,彭修的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他猛地刹住步子,回头,看着明乐狼狈邋遢却不失镇定冷静的面孔,沉声道:“你还有后招?”
如果不是这样,这一路上走下来,她不可能会这样顺从。
明乐也不怕他知道,闻言却是不答反问,“难道你没有?”
彭修一愣,盯着她的同时目光突然就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这个女人,竟然可以算计到这样滴水不漏的地步,着实叫人叹为观止。
她到底是做了多少手准备?一路下来,他的人已经被拦截了两拨下来。
他身边可用的,总共也不过百余人手,两次下来,已经折进去了一半,哪怕那些人不死,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摆脱梁旭那些人的阻挠追上来。
他的力量,在逐渐的被分化!
思及此处,彭修一直成竹在胸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你——”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恼怒而戒备,还不待要说什么的时候,对面的谷地外头就又有十几名蓝袍人身形矫健的急速奔了过来。
“主子!”为首的一人对他拱手一礼,脸色却是显而易见的凝重。
“有埋伏?”彭修暗暗提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冷声问道。
“前面发现了一支队伍的痕迹,当是隶属于大兴朝廷的军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出现在这里。”那人道,“属下觉得事有蹊跷,但是又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兵没敢凑近了窥测。”
彭修的面色一寒,已经下意识的扭头看向明乐。
明乐的唇角微微上翘,是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用问彭修已经知道——
这件事,必定是和她有关。
这里地处大兴,哪怕宋灏掌握着大邺一国的军政大权,除了随行的钦差仪仗还有易明爵带来的三千轻甲兵,她也不可能贸然调派军队到这里来。
无缘无故的往大兴京城附近屯兵,那完全就是找死。
所以唯有的解释就是,那支队伍必须要出自大兴——
她竟然能有手段调动了大兴的军队为她所用?
彭修心里一个机灵,随即了然。
“是荣王?”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明乐看着他,神色坦荡,却是不置可否,这时候才扭头朝着山谷出口的方向扬声道,“庄先生,靖海王的大驾到了,您是不是该出来略尽地主之谊了?”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在山谷中缕缕回荡,明明是极其悦耳的天籁,可是落在彭修那些密卫的耳朵里,却恍若魔音诅咒,每个人俱是心神一紧,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兵刃严密戒备。
马蹄声和混杂的脚步声急速逼近,声音震荡了两侧的山壁,分外的清晰和沉重。
“主子,有埋伏,怎么办?我们原路返回吗?”那密卫道,语气焦灼。
彭修的视线从明乐脸上移开,却是仰头朝天朗朗的一笑,而紧跟着下一刻他的神色就又重新恢复冷然,若不是旁侧的人都听的真切看的真切,几乎都要怀疑方才的笑声并不是他发出来的,而他的神色从未变过。
“不必了。”彭修道,说着已经率先抬脚往山谷外面走去。
这一局,千般算计,到了这里已露败象,后退已经是没有用了。
他脚下步子稳健,却是丝毫也不被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影响。
明乐看着他的背影,愣神了一瞬,然后就被身边的密卫推了一把。
她甩甩头,冷然一笑,也跟着快步出谷。
一行人刚刚从谷地里头走出去,迎面已经可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大队人马身着银色战甲映在日头之下闪着刺眼的光芒步调沉稳的压近。
彭修面无表情的看着,此刻反而释然。
他负手立在山谷的出口处,等着庄随远等人走近,同时声音冷静的缓缓开口道:“这应该才是你布置下来的最后一道保护屏吧?”
“是啊,这才是我布下的最后一道保护屏障。”明乐莞尔,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她往前走了一步,与彭修并肩而立,也是负手看着远处直线压近的队伍缓缓而笑:“二十万大军,以京城为中心向外扩展五十里,全线封锁,密不透风,不管你选哪一条路,都会遭遇他们的围堵拦截。现在信号已经发出去了,在你的人全部伏诛之前,压在这条封锁线上的军队会源源不断的朝这里压近。我知道你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不可小觑,可是归根结底,你又能有多少人?几十还是上百?”
不仅如此,这一路上,他的力量还被几次三番的消弱分化,实力上已经大打折扣了。
彭修听着,脸上表情却无一丝一毫的波动,不过就是冷笑一声作罢。
庄随远策马而来,一张脸上的表情很冷淡,遥遥道:“靖海王,久仰!”
“庄先生,辛苦了!”彭修冷冷的回。
之后两人之间便再没了后话。
明乐侧目朝彭修看过去,神色凛然:“如何?现在是杀了我,我们同归于尽,该是你自己了断,省了我们彼此的麻烦?”
其实,为着浩心,她一直都想手刃这个人的,只是么——
彭修这人的个性她很清楚,真要闹到最后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也是万不会叫自己称心如意的。
彭修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波动,这会儿闻言才扭头看过来,道:“荣王的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借的,他把持军权多年,能说服他为了这么一丁点小事就大动干戈的,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其中原因?这天下可没有白供给你吃下去的饭。”
他的语气很冷,但又似乎是带了那么一丁点儿调侃的味道。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跳,对面庄随远已经开口说道:“是人就要张嘴吃饭,这不过就是我家王爷和摄政王妃之间的一场钱货两讫的买卖罢了。王妃的大手笔,百万银钱入库,足够这支队伍一年的嚼用,更何况还能赚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明乐手中八方和四海的敛财速度,彭修一直都有所耳闻,却还是低估了她的手段和魄力。
动辄就是百万两银子,而对纪千赫而言,却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罢了。
诚如庄随远所言,这还是个赚人情的买卖,他似乎拒绝了才会叫人觉得奇怪。
本来也只不过是彼此之间顺水推舟的一场交易罢了,明乐一直都没有多想,可是这会让听了彭修和庄随远的对话,心里却是突然莫名绷紧了一根弦。
彭修敏锐的注意到她眼底一扫而过的狐疑情绪,冷冷道:“说什么人情,说什么交易,说到底,在荣王殿下面前,你跟我都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的分量。”
彭修说着,就兀自讽刺的笑了一声,他的视线移给庄随远,话却还是依然对着明乐说的:“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一次,哪怕是你不求到他的跟前,甚至于一分银子都不出,他也会替你出手,拦下我的去路。因为,从头到尾,最不可能放你离开大兴的人,就是他——大兴一朝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摄政王荣王殿下!”
许是他的神情语气太过逼真的缘故,明乐听着这一番无稽之谈,心跳却是没来由的紧凑了几分。
明乐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对面的庄随远已经开口道,“王妃,属下是奉命而来,王爷交代,此事全凭您的吩咐。您看这里的事您要如何处置?是要属下替您解决了,还是等着后面您自己的人上来,亲自动手?”
明乐看了彭修一眼,她心里莫名起了几分烦乱的心思,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彭修这是故意要乱她的心智,压下情绪,便是举步走向庄随远的一方。
彭修没有拦着,只是视线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步一步从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离去,似乎她每走一步,他的心里就更苦涩几分,可是——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出手阻拦。
他若是真要动手,哪怕他今天逃不脱,她也一定要陪葬。
可是——
他没有!
庄随远等人本来也都做好了他会动手的准备,哪怕是明乐也都随时防备。
甚至于连彭修的自己人也都严阵以待的等着他下命令,可是——
直至最后他也只是默许,一声不吭。
这么费尽心机,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哪怕是注定了要败在此处,他会这么一声不吭的接受,还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走到庄随远的战庐前,明乐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远处,她重新回头,迎上对面彭修的视线道:“我为难你,但同样不可能放过你,其中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还是那句话,要么你自己了断,要么——我叫人动手!”
语气决绝而冷漠,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彭修看着他,脸上始终是那种一成不变的冷硬表情,闻言,他的视线突然飘过人群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看的所有人都一阵的莫名其妙。
“这个时候——”半晌,他开口,似是感喟又似是讽刺,“宋灏他人应该已经在海上了吧?”
“你知道?”明乐不可置信的脱口问道,同时心中更是不觉的剧烈一震,再也难以把脸上镇定如斯的表情多维持一分一毫。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如果连这么点事情都看不通透,我现在也没命站在这里了。”彭修道,语气没有半分起伏,仿佛所谈的就是和他自己全然无关的小事一样。
这一刻,不仅是明乐,就连庄随远乃至于彭修他自己的那些密卫都大为意外,惊诧之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乐觉得自己像是听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可是生意卡在喉咙里,她笑不出来,只是防备至深的瞪着对面的彭修。
彭修他知道宋灏去了海域?也知道他顺水推舟的从了萧以薇的那个局,金蝉脱壳的最终目的去了海域断他的后路?
可如果他真能料到这一点,又为什么不赶回去阻止?还要留在这里,做这些无所谓的事情?
建功立业却做那人人仰望的人上人,这个男人的野心从来就没有断过。
这一趟海域之行,宋灏势在必得,是做了最全面的安排和准备的,一旦事成,断掉的就是他所有的退路和后路,从此以后他就真的从云端跌入泥沼,什么也不是了。
面对这样未知的前景,他居然还有这份心思在这里拼尽全力来和自己斗智斗勇?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是他彭子楚的作风。
明乐的心里一下子慌了,脸上闪过明显不安的情绪,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大声道:“你到底是在算计什么?你还有后招?还是——还是——”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竟是没来由的颤抖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浮现脑海,回旋不去。
彭修既然料到了宋灏的打算,那么会不会——会不会——
他做的也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他在海域那里也另有安排?而他的人在这里,就是为了迷惑他们的视线,实则——
这样一来,宋灏岂不是会有危险?
明乐的脑中嗡的一下,心乱如麻。
彭修看着她脸上急速变化的神色,目光一沉再沉,直至最后被一种罕见幽暗深邃的光芒掩饰,谁都窥测不出其中的端倪一分一毫。
全不理会明乐此时的情绪变化,深吸一口气,他再度开口:“别的事情姑且不论,我还是继续来讨论一下眼前的这个局势吧。我承认宋灏他能人所不能,苦心孤诣,已经给你把留在这里的一切道路扫平,准备的万无一失。有纪浩禹这个拴在一条船上的所谓同盟者,又有荣王破格的厚待和庇佑,我会败在这里不足为奇。可是你难道从来就没有仔细的想过,荣王她为什么会对宋灏另眼相看?他的种种反常之举真的会全无所图吗?”
宋灏把他和纪千赫之间的约定归结为一场交易,可是那个男人的心思究竟如何,却是谁也不敢妄论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在海域那边还留了后手对不对?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一刻的明乐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只是眼眶发红,带着强烈的愤怒情绪狠狠的瞪着他。
“他也许是真的不会动宋灏,可是你么——”彭修却全部理会他质问,只是顺着自己原来的话题慢慢说道:“只有把你把持在了手中,他才能完全掌握宋灏的行踪,乃至于操控生死。你们来大兴的时间也不短了,依着纪千赫的性子,他要做什么事,又何须这样拖拖拉拉的犹豫不决?说什么等待时机的鬼话,也就只有宋灏那种天生的弄权者才会相信。你们都以为他是对大兴朝中如今的局势有着某种顾虑,想要等着天下大定之后再解决彼此之间的私事对吗?可是你也不想,纪千赫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整个大兴的朝廷,在别人看在光芒万丈不可撼动,可是他要翻覆,不过就是翻手之间的事情。他想要叫谁做皇帝,哪怕是他想要让谁死,只需要抬抬手就可以了。整个朝中的形势若要变化,也全然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彭修说道,到了后面语气之中讽刺的意味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从潜意识里,明乐并不愿意相信他的话。
她宁愿相信纪千赫放任大兴朝中的局势不管,都是为了用来磨练纪浩禹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还是下意识的把彭修的这番话都听进了心里。
并且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心凉,到了后面,脸色都不可遏止的苍白了几分。
“他迟迟不肯和你们开诚布公,那是因为在他眼里,你们全都不够资格和他对峙。他所要等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彭修却没理会任何人,只是自顾说道,他说着,就扬眉看向不远处的庄随远道,“庄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荣王殿下真正要等的,应该就是大邺的太皇太后本人到场吧?”
明乐闻言,胸口如同被什么重力一击。
她骤然扭头朝庄随远看去。
庄随远的脸上还是和方才一样,没什么具体的表情。
可是在听彭修说了这么多的话之后还能完全维持表情不变的才是最奇怪的,也唯有一种解释能够说得通,那就是——
他根本就是为了掩饰真相,才故意做出无动于衷的神情。
换而言之就是——
彭修的猜测——
是对的!
纪千赫一直没有出手,并不是因为大兴朝中的局势未等,而是以为他真正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
而那个人——
就是姜太后!
他不屑于同自己或是宋灏过招。
抑或说是,她和宋灏在那个男人眼里都不过是他用以限制和牵动姜太后的棋子,都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根本就不屑于和他们动手。
庄随远看到明乐眼中变换不定的情绪,心里便略有几分着急。
他稳定了心神,仍是语气平静道:“摄政王妃,我家王爷从来都是说话算话,他既然答应了你,就绝对会信守承诺,保你平安度过这一劫。”
言罢又重新整肃了神情看向彭修道:“靖海王,你的才识手段都非等闲,是上上之手,你这样的人,居于人上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你凭着一己之力纵横海域,能得今日的成就实属不易,庄某对你一直都十分佩服。现在又何必只会了一念之差就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庄某不想为难你,也不想与你为敌,你若是现在改变心意,照样还可以全身而退,去继续你的皇图霸业。”
这番话,庄随远是由心而发。
彭修凭借一己之力于短短几年之内就自成一国,成为称霸一方的海上霸主,这样的运筹帷幄谋划一切的手段,足可以和宋灏还有纪浩禹等人比肩。
可是么——
总归也是个遗憾了。
而彭修却丝毫也不觉得他折返赞誉受用。
他并不曾理会庄随远的话,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明乐道:“我的话不假,现在你也应该没有怀疑了。荣王的最终目的只是引盛京的那位太皇太后现身,再无其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你也心里有数。为了达成目的,在他得偿所愿之前,他或许会留着宋灏做诱饵,因为宋灏是那个女人的亲儿子,在那女人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可是你却不然。现在你身处险境,孤身一人在大兴朝廷内斗的漩涡里支撑的步履维加你,她都不为所动,这足以证明,你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少的牵制力。如果有一天荣王的耐性耗尽,需要拿一个人来试刀的话,那么你就是不二人选。现在他肯出面保全你,只是因往宋灏还在,有你在他手里,他就不用担心宋灏不会回来,可是如果宋灏这一趟是注定了会有去无回的话,你的所有利用价值,也就发挥到头了。你确定,你真的要回去送死吗?”
彭修的话,虽然不乏挑拨离间的成分在里头,但是真要细究起来,却有极大的可能就是事实。
明乐的脑子里此时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她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纪千赫帮她的真正原因到底出自何处,她现在最挂心的只是宋灏的生死。
“彭修!”明乐突然嘶吼了一声出来,她还从来就没有这般的失态过,面目都在瞬间转为狰狞,几乎是恼羞成怒的一把抽过身边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剑,直逼到彭修面前,嘶声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在海域那里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你要对他做什么?”
说话间,她的眼中已经聚满一层莹润的水汽,声音嘶哑而濒临着崩溃的边缘一般。
她的剑直刺过去,带了凛冽的杀气。
“主子!”彭修身边的暗卫一左一右扑上来两个人就要动手。
彭修却骤然出手,双掌击出,拍在两人身上,将两人逼退数步,而这样一个双臂摊开的姿势就恰是把胸前整个露了出来,稳稳的受了明乐的这一剑。
明乐虽然不懂武功,但是这一下恼羞成怒,出手却是半点情面也不留,一剑下去,几乎将他整个身体刺透。
她出手的动作稳准狠,却怎么都压制不住心里的颤抖。
两个人之间重新回归了最近的距离,彭修脸上没有半分动容的看着她已然完全失态的脸孔,他突然就笑了,带着快慰的嘲讽,一字一句依旧清晰而冷厉的说道:“知道吗,其实今天在过来这里的路上我还一直在想,如果今天我注定是要一败涂地,我也一定拉着你一起去死,可是就在刚刚,我突然就改了主意。既然你一心一意都要我死,那么我就成全你还了,可是也既然你是死心塌地的不肯回到我身边了,那么我便让你活着好了。只是么——我彭子楚的东西,即使注定要失去了,也绝对不会拱手于人。我没有命再把你困在身边了,宋灏——他也一样!”
------题外话------
脑子有点二,后半部分逻辑可能有点混乱,回头我再理顺,么么哒~
第079章 四海追杀,不死不休
明乐脸上的表情惶恐,脑中惊雷阵阵,回响的都是彭修轻缓而冷漠的声音。
她的嘴唇在发抖,纵使千言万语汇聚,却是怎么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彭修看着她,这大约是这么久以来他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最为真实的表情,这份真实,和他记忆里的那人相距甚远,可他就是执意的让自己清楚的记住。
哪怕到了今时今日,明知道她所有的苦痛欢乐都已经与他毫无关系,可是——
步步紧逼,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这样的一条路。
“宋灏去了海域,她为了你,可以说是机关算尽,不顾一切了。”彭修再次开口,语气当中满满的都是嘲讽的味道,只是分不清,这讽刺至深的情绪到底是留予诅咒宋灏的,还是仅仅为了说给他自己听,“他想要断掉我的后路,让你前程无忧,我就成全他好了。不过我已经说过了,我的东西,万也没有平白无故拱手于人的道理,他要取,就总要留下相应的代价。所以在我离开之前,已经提前布置,在军队驻守的那座海岛的地下埋了数以万计的火药,只要他有能力登岛,就会有人引爆,届时——”
他的声音缓了一下,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就越发深刻了起来:“他就会和那座海岛一起消失,永远都不会再浮出海面了。”
明乐的心头巨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彭修的目光冰冷而不带一丝的感情,可是的他的话,明乐却是半分也不会怀疑所谓的真实性的。
彭修其人,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言,是个手腕狠辣厉害的主儿,只要他敢想,那么就决计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也是到了这一刻,明乐才恍然明白,他何故留在大兴此处的原因。
破釜沉舟,他这一次算计——
说是掳劫她,那只是个幌子,最终目的,却是冲着宋灏去的。
不惜抛弃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玉石俱焚,他要是——
是宋灏的命!
而原因——
是因为她!
彭修的这番算计庄随远也是始料未及,闻言就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神色复杂。
明乐对着彭修的脸孔看了许久,最后还是自欺欺人的冷笑一声:“你在虚张声势?想拿这个做筹码来威胁我吗?”
“我有必要这样做吗?”彭修反问,“而且从宋灏的脚程上算,如果他的部署全部顺利的话,那边事发也就是在这一两日的事情了,这个时候我抛出这些来,说是和你做交易的话也根本就来不及了,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还不是一样的下场?”
如果他是想要用这个来做威胁明乐的筹码,那么至少就要提前抛出来,好给彼此之间的谈判交易留下时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个东窗事发的当口上才提。
到了这一步,就算是知道了他在海域的部署,明乐想要叫人通知宋灏都来不及了。
明乐的脑中嗡嗡作响,手上颤抖的猛地撤了力气,跌跌撞撞的转身朝庄随远一侧走去,一边精神恍惚的道,“庄先生,这里麻烦你了,我有事,要先回城。”
旁边的侍卫递了缰绳过来,可是这一刻明乐却已然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想要攀上马背的时候却是脚下一滑,又落了下来。
“王妃!”旁边的侍卫都是庄随远带来的人,想要扶她又不敢随便近她的身,只能紧张的看着。
明乐的手用力的握着马缰,垂头看着脚下杂草丛生的地面却是突然止了动作,久久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她垂了眼睛,没有人能看到她眼底的神色,只有离的最近的庄随远注意到她脚边的草叶上不住有莹润剔透的水珠滚落,一滴一滴,重重落下,然后随着草尖翻滚落入尘埃。
对面的山谷中长安一行已经追了过来,见到明乐完好无损的站着,长安便是欣喜的低呼一声:“主子!”
话音未落,已经第一个冲破彭修密卫的封锁,不管不顾的奔过来。
明乐的肩膀略有几分颤抖,他探手了手出去却没敢贸然碰触到她。
“长安!给我杀了他!”明乐缓缓的开口,一字一顿。
长安看不到她脸上神色,但是只听声音就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因为明乐的声音实在压抑的厉害,叫他的整个心弦都跟着紧绷。
“是!”长安略一愣神就提剑朝彭修刺去。
“保护主子!”彭修的密卫惊呼,连忙拔剑抵挡。
后面梁旭等人看到这里动起手来,也一拥而上,双方的人马再度缠斗在了一起。
方才明乐的那一剑因为太过愤怒和紧张,有些偏离了预定的位置,所以并没有当场要了彭修的命,却也伤了他的心脉,让他受了重创。
彭修自己没动,被两个密卫护着站在刀光剑影之后,只是远远看着明乐留给他的侧影,片刻之后声音再度响起:“来不及了,事到如今,何必白费力气?”
明乐深吸一口气,再回首的时候目光之中已然清明一片。
她没有先和彭修交涉什么,而是扭头看向庄随远道:“庄先生,麻烦您代为走一趟,替我回城传个信给爵儿,叫他——”
虽然努力的平复情绪,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里还是带了一丝压制不住的颤抖。
“庄某明白。”庄随远道,神色无奈的看她一眼,便带了两个侍卫先行一步打马离开。
明乐站在原地,身后就矗立着千军万马堆叠而成的铜墙铁壁。
彭修站在对面,胸口上仍然插着那柄剑,他的身子有些不稳,被两个密我一左一右的搀扶,额上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汇聚成股,沿着线条刚毅的下巴滚落下来。
他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落在明乐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身后的山坳里又有隐约的马蹄声迅速逼近,甚至于对身畔长安等人不时擦身而过的冷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目不斜视看着对面与他势不两立的女子。
“主子,后面有追兵到了!”他身边密卫低声提醒。
彭修不语,抿抿唇,手臂一抬,隔开他的手。
骤然失去支撑,他的脚下就跟着趔趄了一小步,那密卫嘴唇动了动,想要再去扶他却又知道他的脾气,所以伸到半空的手就又隐忍的重新落了下去。
彭修谁都没看,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点一点的朝明乐走过去。
明乐站在原地没动,他身后伫立的士兵都紧张的握紧手中兵刃防备着,可是最后,明乐却是一抬手,语气平静的吩咐道:“你们先退后三丈等着!”
士兵们互相对望一眼,虽不敢掉以轻心,却也更不敢违背她的命令,迟疑着还是往后撤去。
“阿澜!”彭修开口,语气有些生涩的慢慢开口,他的视线扫过这里周遭陌生的土地和山脉,“我曾经做过无数的打算,却从没有想过,我和你之间的一切都要葬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了。”
他兀自说着,言辞语气之中似是带了很深的感慨,明乐只是冷眼看着,一声不吭。
“恨我吗?”彭修也不介意,只是径自问道,唇角扬起的笑容苦涩。
明乐看着他,眼底有一瞬间的情绪涌动翻滚,最后却是坚定的摇头,“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前世今生,生生世世都不曾遇见你。”
他和她之间的种种,已经不只是用“仇恨”二字所能清算的,带着这份仇怨生活了这么久,可是到了一切终了的时候,一切回归于最原始的渴望,她却是宁肯从来就不曾和这样的一个人有过交集。
不用浪费心思去恨他,也不用为了和他有关的任何事而心存负担。
对一个人,最为深恶痛绝的感情,还有比这更决绝干脆的吗?
忘记!这才是两个人之间最遥不可及的距离。
彭修愕然,听着这句话,心里的某个位置突然就像是被人一掌掏空,萧索又荒凉的厉害。
他的嘴唇动了动,茫然的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明乐看着他眼底无所遁形的狼狈,讽刺的笑了笑,“彭子楚,你我之间的一切就都在这里了结吧,从此以后,你的一切都随在你自己的身后烟消云散,而我——是喜是悲,是好是坏也都不会再受你的影响,你我之间所有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她的喜怒哀乐,都早就和他之前无甚关联,哪怕这一次宋灏真的难逃此劫,她会痛苦会悔恨,也都只是她和宋灏之间的事情,有遗憾时,缅怀的过去里头也不会再有彭子楚这个人。
曾经她以为,是对这个人的恨支撑着她一步步走走到了如今,可是现在再回首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早就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人的存在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如果硬要说的话,也只是一种负担罢了。
相对而言,她更珍惜的,是现在所有的一切。
她的夫君,她的孩儿,还有爵儿,哪怕是姜太后还有易明菲那些人的存在都比这个人来的有分量的多。
想起来才是觉得真真的可笑,她竟然会耗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和这个人纠缠争斗。
明乐说完就径自转身。
对面的山谷来,纵马而来的一行人是纪浩禹。
看到这边的场面,他并没有马上逼近,而是堵在那山谷的入口处遥遥拉住马缰。
“阿澜!”彭修的脚下一个踉跄,他抬了抬手,原是想要去抓明乐的手腕,可是手抬到一半,想到她方才转僧前那种漠然的眼神就又压抑着放下。
“你觉得我错了吗?”他在她背后,声音涩涩的问。
“如何?”明乐脚下的不足顿住却没有回头,只道:“别告诉我说现在人死如灯灭,你是要向我当面忏悔你的过失。”
“呵——”彭修闻言,却是突然声音沙哑的笑了起来,因为笑的有些剧烈,牵扯到心肺处的伤口,就蓦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抬手擦了唇血迹,单手压着伤口,腰背已经佝偻的有些直不起来,语气却是恳请而执拗的摇头道:“路是我自己走的,我彭子楚虽然不是什么磊落君子,但还不至于这么一点担当都没有,做了就是做了,无论对错,我都担待的起。我这一生所追求的东西一直都是我真心所想,我不觉得有错,利用你,践踏你,那些要清算起来,也只能算是我欠你的。欠了的债,不是用一句道歉就能偿还的,这样的废话,我不屑于说,想必你也不屑于听。如果你想要听我的一句抱歉的话,只怕也只能叫你失望了,而且——我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回头。”
如果他要回头,那么当初在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就不会是步步紧逼的一直向前,而是想办法求得她的原谅。
他自己其实就从来没有奢望过她会回心转意,只是一意孤行的想要将她强行要回自己的身边罢了。
明乐笑了笑,她原是不想再和这个人多说废话,可是这一刻却还是忍不住的回头朝他看去,不可思议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能这样辣气壮的和我说你没有错?”
她的眼中有凝聚的泪光的闪烁,抬手指了他半天,最终也不过是无力的垂下:“算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说的对,所谓道歉不过都是些最没用的东西,欠债还钱而已,以命抵命,今天我把你欠我的尽数收回来也就是了。”
彭修的密卫此时护在他身边的也就仅剩下二十余人,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再加上长安等人穷追猛打的击杀,很快便已经落入下风。
后面剩下的人就着了慌,见着彭修不为所动的模样,也不管他愿不愿,直接将他拽了回去,剩下的八个人合力围成一个保护圈将他护住。
全程之下,彭修却是一直没有还手,只是目光透过人群,锁定在那女子眼底泛起的冷光上。
她的狠辣决绝,她的不留余地,关于这一切的一切,他全都无话可说。
只是——
她眼底的这般光彩叫他觉得疼痛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可是这一路走来,如果不是走到这一步,又能如何?
在长安等人的全面施压之下,眼前的战圈在不断的缩小,彭修的密卫又折损两人,一行人被逼到崖底的死角再无退路。
“住手!”眼见着大局将定,人群之后突然有女子清亮的声音响起。
明乐皱眉,循声望去,却见后面严阵以待的队伍当中一阵窸窣声,远远看去却是许久不见的易明清一路冲破士兵的封锁从后面快步跑过来。
她的脚步仓促而凌乱,满脸的焦灼,明乐见到她倒是很有几分意外,再见停在远处的一辆马车和密卫才是了然——
这些当是彭修带来此地的最后一部分人手了。
因为明乐没有命令下来,那些士兵也只是迟疑着并没有出手拦截易明清的脚步。
易明清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发间也没有佩戴什么配饰,相较于前几年,身形消瘦了许多,单薄的厉害,一张脸孔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眉宇之间的气韵却是完全陌生,少了一份软弱稚嫩,竟是带了许多沧桑的味道。
她一路快步的跑过来,似是全部在意眼前是怎样一种混乱的场面,与明乐错肩而过的时候唇角扬起一个冷蔑的弧度,却也没有滞留,而是直接扑过去,一把扶住彭修摇摇欲坠的身体,关切道:“爷,您还好吗?”
彭修的脸色苍白,虽然勉力支撑,但明显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易明清的眼眶通红,看着插在他胸口的长剑,眼泪就滚了出来,咬着嘴唇道,“爷您再忍忍,清儿马上就给您包扎。”
彭修的唇角扯了一下,却没说什么话。
今天摆在这里的已经是一个没有退路的四局,说什么都是枉然。
易明清擦了把眼泪,便又把彭修交代给侍卫扶着,她自己站起身来,霍的扭头看向明乐,扬声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明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置可否。
既然这些年易明清是一直跟着彭修的,那就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彭修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这个时候还来和她叫板谈交易?这个女人啊——
想起当年种种,明乐倒是觉得什么话都无从说起了。
一直以为易明清对彭修也不过就是存了个攀附的心思,却没有想到,最后竟会是不离不弃的跟着她。
“我不想为难你,你最好赶紧离开。”深吸一口气,明乐冷然的开口,“我和你之间没什么交易好谈的,我要的,就是他的命!”
哪怕是抛开前世种种不计,直冲着彭修这一次在宋灏一事上留着的后手,她都不可能对这人手下留情。
想到宋灏此时生死未卜的处境,明乐的心口就是突然一堵。
易明清却是无所畏惧一般。
她上前一步,以同样冷厉的神色看着眼前的明乐,冷笑道:“你连我的筹码是什么都不问就直接拒绝,这决定未免太过草率了一些。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你让我带他走,我给你的东西,绝对不会叫你吃亏。”
她说的信誓旦旦,倒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彭修身上,明乐着实想不到会有什么是足以威胁到她的东西,心里不免起了一丝狐疑的心思。
她的目光下意识的错过易明清朝后面的彭修看去,却见彭修眼中竟是露出同样疑惑的表情。
易明清心里惦记着彭修的伤势,却是没什么耐性再纠缠的,直接手一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红色绣金的残破布料来。
那布料的年代有些久远,质地已经很旧了,边角处还残缺了一块,虽然已经清洗过,但是上面仍是隐约可见一些干涸的血迹可污渍。
彼时已经日上三竿,山谷里吹出来的风中掀起那布料一角。
明乐心中有些茫然的扫了一眼,而后面的彭修眼底的神色却是大变,瞬间就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嘶哑着嗓子大声道:“谁叫你乱动这些东西的,给我收起来。”
他暴怒的大声嘶吼,话音未落就想要扑上前去抢夺。
然则重伤在身,才走了一步就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密卫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明乐的目光落在那布料上,就只觉得上面图案似曾相识,时间回溯,她脑中突然有模糊的影像逐渐呈现,那一夜她在盛京城东的乱坟岗上也野狼争抢,最后捡回来的襁褓一角,赫然——
就是从这方布料上撕裂下来的。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明乐的心口突然剧烈一缩,脸色惨白的往后连着退了数步,目光定格在那张襁褓上。
恍然之间,她已然是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胸中万般情绪起伏,又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一种诡异的力量牵引着,叫她不要去想。
易明清看着她的神色,唇角又再泛起一丝冷笑,道:“如何?现在,我可是有资格和你谈条件了?”
明乐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猛地抬头看向她。
她的目光审视,又带着无比慌乱的情绪,嘴唇动了几次,最终却都只是畏惧一般,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脚下虚浮,身体都隐隐颤抖的厉害。
“主子,您怎么了?”长安退回她身边,扶住她的一只手臂。
因为知道她和彭修之间是要解决私事,之前纪浩禹就一直远远观望,没有过来凑热闹,这会儿见着这边的情况似有不对,就试着打马往前走了几步。
明乐的手紧紧的抓着胸口的衣物,目光却是落在那方襁褓之上,眼中带着一种谁都无法理解的恐慌和疼痛的情绪。
彭修挣扎的甩开密卫的手踉跄着扑到易明清旁边,一把夺了她手里东西,撕扯之下,生生的将易明清拽了个踉跄。
“滚!我的事,不用你管!”他抬手就给了易明清一记耳光,怒声道。
这一下子已经没有了多少的力气,易明清捂着脸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却是没有退缩,只是坚定的摇摇头:“不!我不能看着你死,爷,你说过会让清儿跟着你的,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抛下我!”
说完就是不顾彭修的警告又再上前一步,直直的看着明乐道:“当初你一直没有找到的东西在我手里,我没有别的要求,你让我带他走,我就把东西给你!”
两人之间似是在打的哑谜,纪浩禹等人各自都是听的莫名其妙。
看明乐脸上惊惧恐慌的神色又叫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主子——”长安不安的低声唤她。
明乐看着被彭修攥在手里的半块襁褓,虽然极力的想要逃避,却怎么也拗不过心里翻腾而起的渴望。
“好!”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吐出一个字。
“王——”梁旭等人都是大为惊讶,想要开口劝阻“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时候明乐已经厉声道:“让路,让他们走!”
字字狠厉,似乎是发泄一般,听的在场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易明清微微吐出一口气,叫人扶了彭修往远处的马车方向走去。
彭修纵使想要拒绝,这会儿却也没了反抗的力气,被两个密卫架着,一步一步的挪过去。
他的手里攥着那块襁褓之后,整个人就仿佛呆滞了一般,只是定定的垂眸看着,完全像是一个被人操纵在手的木偶。
密卫扶着彭修先走一步,易明清落在后头。
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明乐就是手臂一横拦住她的脚步。
她不说话,也不去和易明清对视,整张脸上的表情绷紧,似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在试图控制情绪一眼。
易明清心里冷笑一声,已然是从故作镇定的面容之下窥测到她心里此时一泻千里的狼狈。
这个女人,轻狂而不可一世,终究也还是有弱点和软肋的。
她的心里突然就觉得快意,抬起一只手道:“拿来!”
一直跟在他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密卫把提在手里的一个半大的黑布包袱递到她手上。
易明清捧在手里嘲讽的笑了笑,然后举臂送到明乐面前。
明乐看着那个包袱,嘴唇颤抖的厉害,几次想要探手出去,可却觉得手臂无比的沉重。
易明清略有几分不耐烦,就直接把包袱塞给了长安道:“给你家主子拿着吧!”
言罢又看向明乐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索性就把话说个清楚明白,你给我一天的时间,十二个时辰之后,你再要怎样都随你的便。”
明乐和彭修之间,未必就会讲信用,她也是防着这一点。
一天的时间,应该组后她给彭修处理伤势,然后找地方隐藏行踪的了。
明乐此时却是无心理会她的任何言行,易明清看她一眼,就只当她是默认,也是也就不再逗留,赶紧快走两步追上去帮着搀扶彭修。
长安手里捧着那个包袱,皱眉看着明乐。
“主子,属下先替您收起来吧?”看着明乐的情绪不对,他便试着提议。
“给我!”明乐却是没让,抬手拦了。
长安不好拒绝,心里却是忧虑的厉害,犹豫着把包袱解开,露出里面蓝色的方形锦盒。
明乐却还是没有马上去碰那东西,先是闭眼狠狠的顺了两口气,然后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手指收握了几次才心一横用力一下子掀开了盒盖。
彼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待到盒子里的东西露出来,却是包括纪浩禹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天光大盛,盒子里存放着,竟赫然是一枚骷髅,脑后的骨缝还没有全然长合,当时取自刚出世不就的婴孩的。
易明清送上来的竟会是这么个东西?所有人都是心中巨震,见了鬼一般。
明乐看着,眼中泪水瞬间汹涌而出,指尖颤抖想要去碰触的时候便是胸中一痛,蓦的喷了一口血出来。
血色明艳,洒在那头盖骨上,狰狞一片。
同时,她的身子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软了下去。
“主子!”
“阿朵!”
长安和纪浩禹齐齐惊呼。
长安眼疾手快单手扶住她的同时纪浩禹已经从马背上飞掠而下,纵身扑了过来,迎面将她软倒的身子拢入臂弯用力的扶住。
彼时彭修已经走出去十丈开外的拒绝,他的精神混沌恍惚,骤然听到后面的惊叫声就骤然回头看过去。
明乐抓着纪浩禹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并没有叫自己倒下去,脸色惨白一片,目光却是全无焦点,只有源源不断的眼泪从眼眶里毫无知觉的滚落下来。
纪浩禹被她的这般模样吓坏了,也是瞬间乱了阵脚,只是用力抱着她,大声的唤她的名字。
彭修看着她唇边血色,突然就惶恐了起来,转身就要奔回去。
“爷!”易明清一惊,连忙拦住他,却是没能撑住他身体的重量,眼见着他扑倒在地。
明乐的思绪回笼,缓缓松开纪浩禹的手扭头看过去,看着彭修趴在地上的狼狈相,突然就笑了出来,癫狂了一般,一直笑到泪花四溅。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的看着她。
明乐兀自笑了好一会儿又自主打住,眼中光彩顺便变幻,布满凌厉的杀意,字字清晰道:“遵照约定,放他们走,再传本我的命令下去,日后哪怕是五湖四海的追杀拦截,也要给我结果了这个人,我和他不死不休!”
易明清咬咬牙,也知道这是她所能争取的最后的机会了,赶紧叫人去扶了彭修起身要走,“爷,走吧!”
“呵——走?走去哪里?”彭修苦笑,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活不了了,何必还要在最后的关头还要让自己变得那般狼狈?”
四海追杀?好一个四海追杀!
与其日后要做一条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再颠沛流离中死去,还不如干脆一点,就死在她的面前,让她消了口中的那口怨气。
有些话,他没有对她说过,可是却骗不过自己。
“走过的路,我不会推卸责任,也不会奢求你的原谅,可是阿澜,我后悔了。”彭修道,他的身体被易明清全力的扶着,脚下却完全失了力气,单膝跪了下去,眼神悲切而荒凉,他的声音低弱,易明清听的到,却是无从传到明乐的耳朵里,“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可是如果人生可以再来一次,如果还可以叫我再选一次的话,我却是不会再走这样的一条路。”
我会宁愿庸碌一生,有你和浩心在我身边,也许那样的人生会更圆满。
如果当初他没有为了博得易家的支持而悔婚改娶了易明真的话,如果他可以抛开那些所谓的野心和抱负,也许——
今时今日,所面临的就不会是这样的一种结果了。
可是这世间万般,是真的不可以回头的。
当日得知浩心的死讯,他就奔赴了乱坟岗,却也只来得及夺到他支离破碎的小小身躯。
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这一生,日后哪怕再如何的风光,也都注定不可能圆满了。
他舍弃了自己的女人,又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保全不了,这样的人生,已经注定是一个永远的失败者,哪怕日后站的再高,都也无法抹掉这段过往。
他一直逼着自己向前再向前,一直站到人生的最顶端,他告诉这世界上所有的人,他的选择是对的,他没有错,可是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心。
在知道易明澜重新托生回来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哪怕不是为了那个女人,只是为了替他的儿子偿命,他也该是这样的结局。
斗了这么久,只有他自己最知道,他最后不杀她的理由并不是因为要让她活着再去体会失去宋灏的痛苦,而是——
他已经错过一次,已经亲手杀了她一次,在她面前,他已经再没有了出手的余地。
能做的——
唯有偿还罢了!
可惜呵!
他有鸿鹄之志,他也可以艳绝天下,只奈何——只奈何呵——
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已经再不可能回头了!
不能回头,却注定了悔不当初。
面对这陌生地域之内陌生过往的风,终于,他把前世今生所欠她的一切都用性命抵偿。
只是——
她说,生生世世,都不再相见。
她不会听到他的抱歉,也不会有他的忏悔。
在她眼里,他永远都是一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男人。
一个被她所鄙弃又痛恨的人。
彭修单膝跪在地上,就保持着这样的一个姿势结束了他此生建立起来的一切。
明乐隔着老远的距离看着,眼前的景物却都逐渐迷离模糊,仿佛一场浮华大梦,逐渐的分不清真实和谎言,意识消散,落在了纪浩禹的臂弯里。
纪浩禹慌乱的抱住她。
身边红玉看了眼之前她吐出来的血却是神色大变,“爷,不对劲,王妃好像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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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因祸得福,二度有孕
“中毒?”纪浩禹勃然变色,把人打横抱起来,刚要翻身上马的动作戛然而止。
“奴婢也不是很确定,可是您看王妃方才吐出来的这血——”红玉道,面有忧色瞥了眼锦盒里的东西。
纪浩禹循着她的视线狐疑的看过去,大致一瞥还不觉得,可是细看之下便能察觉,方才明乐吐出来那口血颜色较之常人却是暗淡几分。
本来是肉眼难见的细微差别,可是因为染在了那片素白的头骨上,倒是显露了几分端倪出来。
纪浩禹不由的大抽一口凉气,低头看着怀里面色苍白知觉全无的女子,精神也不觉得有了几分恍惚。
“怎么会这样?”他低低的呢喃一声,却是容不得多想,赶紧把明乐扶上马背,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
“爷!”见他打马要走,红玉忙是一个箭步追上去,为难的回头看了眼易明清等人,“这些人,要怎么处理?”
按照常理来说,这些人是该斩草除根的。
可易明清和明乐之间到底也是名义上的堂姐妹,再者来说——
明乐和彭子楚之间的事,纪浩禹也不方便插手。
这会儿他更挂心的是明乐的身体,略一思忖就对长安道:“这是你家主子的私事,本王不方便插手,你看着处理吧,再不行就把人先看押起来,等她醒了自己发落。”
“嗯!”长安颔首。
纪浩禹微微吐了口气,扫了眼前面伫立不动的数万轻甲兵,眼底闪过一抹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感慨的情绪,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皇叔那里本王会代为转告的。”
言罢便不再多留,携了明乐抄近路打马回城。
长安留下来善后,纪浩禹带着红玉一行马不停蹄的折返京城,直接回了荆王府。
昨夜经过一场大的变动,因为纪浩禹现身及时,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他有参与劫持老皇帝事件的情况下,不得已,老皇帝只能勒令撤了围困他府邸的御林军。
雪雁和长安等人全都被卷进明乐和彭修之间殊死搏杀的较量当中,府邸里长平醒来发现自己被迷晕了之后马上就意识到明乐那里必定有事,可是待要有所动作的时候,整个王府已经被御林军封锁了出入,插翅难飞。
黎明时分皇帝降旨,御林军虽然撤了,她也知道此时必定是处在生死关头,自己不懂武功帮不上忙,只能耐着性子在府里等候消息,一大早就守在了门放处。
“荆王殿下!”听到守门的小厮传信,长平连忙迎上来,见到明乐不省人事的被纪浩禹抱着冲进门,就是神色大骇,脚下猛地一个踉跄,“我家王妃怎么了?”
“去收拾房间。”纪浩禹脚下不停,快步往里走,也没时间和她解释,只对管家吩咐道,“去,带着本王的牌子去太医院,把齐太医、杜太医,李太医统统都给我请来。”
“这——”管家犹豫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红玉的眸子一动,赶紧上前一步接下他的话茬道,“钱管家你去忙吧,太医院还是我去吧。”
纪浩禹点的三名太医是太医院众人当中医术最为卓绝的,可是眼下老皇帝刚刚受了惊吓,只剩下半条命,太医院的人必定要全天候待命,这个时候去和皇帝抢人?钱管家自是觉得不妥的,但红玉却很明白纪浩禹的心思——
他一直都看重明乐,虽然从来不说,可是这会儿明乐受了重创,真要说起来,自家主子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红玉也不好把握。
所以只能出面,最起码有她周旋,事情倒是不至于弄的不可收拾。
“快去快回。”纪浩禹此时全没心思计较这些,只抱着明乐直接回了卧房。
把人放在床上安置好,外面钱管家已经带着王府的家用大夫赶了来。
“王爷,刘大夫来了,让他先给王妃看看吧。”钱管家道。
“嗯!”纪浩禹点头,皱眉站到了旁边。
钱管家给他行了礼走过去给明乐诊脉,长平六神无主,用力掐着衣角站在旁边看着。
刘大夫隔着丝帕给明乐诊了脉,全程下来都极为仔细,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
“怎么样?可有大的妨碍?”纪浩禹道。
“王妃是急怒攻心,再加上悲伤过度,郁结于心,一口火没压住,伤了心脉了。”刘大夫道,脸上表情并不轻松。
换而言之,明乐这病实则是多年的心结压抑,一朝爆发而牵引了内伤出来。
纪浩禹的脸色顿时就又阴沉三分,他走过去,看一眼床上女子苍白如纸的面容,冷声道:“很严重?”
“是!很严重!”刘大夫艰难道。
他对纪浩禹的心思虽然不及红玉看的通透,但是纪浩禹这个人放荡不羁,惯常对什么事都大而化之,今日只见他这般不苟言笑的神色就知道,他对这摄政王妃的伤情十分在意。
“王爷请恕小的医术浅薄,不敢随便给王妃下药诊治。”刘大夫道,每一句话都谨慎斟酌小心翼翼,说话间又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眼纪浩禹的脸色才道,“而且——王妃现在又有了身孕在身,未免伤及腹中胎儿,也不能随便用药。”
此言一出,倒是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纪浩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却是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长平的心中一喜,但再转念想起明乐此时这般境况,又不免更为犹豫的走上前来,确认道:“大夫你说我家王妃有了身孕了?确定没有诊错吗?”
“小的医术虽然不甚高明,但是这种寻常的脉象还是能拿捏准确的,王妃的确是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了。”刘大夫道。
一个半月左右的话,那就应该是他们滞留桓城的那几日发生的事情了。
明明是个喜讯,可是这一刻,宋灏不在身边,明乐又昏迷不醒前途未卜,所有人都也高兴不起来。
“你说她之前是急怒攻心,没有伤到胎儿吧?”沉默片刻,还是纪浩禹先开的口。
“王妃的身体底子好,胎象倒是稳定,没什么妨碍。”刘大夫道。
“你先下去吧。”纪浩禹摆摆手。
刘大夫做了一揖就先行退下,其他人看着纪浩禹的面色不善,也都识趣的退下,就只剩长平和纪浩禹两个。
纪浩禹又看了眼床上的明乐,什么也没说就走到旁边撩起袍角坐在椅子上。
长平心里虽然有很多的疑问,也看的出来他此刻定是没心思讨论这些,遂也就识趣的没有问,只就去打了水回来,给明乐净了手脸。
纪浩禹一直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看着角落里摆着的一盆水仙花出神,不动也不吭声,甚至于连脸上冷如霜雪的表情都没有动过分毫。
非常时期,长平也没忌讳他,刚好雪雁赶回来,两人又取了干净衣物就着给明乐换了。
待到给明乐整理妥当了,红玉也带着杜太医和李太医两个回来了。
“王爷,太医来了。”红玉道。
纪浩予然抬头,定了定神,冲着里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有劳两位太医了。”
“是下官的本分,不敢不敢。”两人忙道,因为知道是明乐出事,都不敢掉以轻心,也不再将就那些场面上的功夫,给纪浩禹行了礼就赶紧进去给明乐诊治。
院使齐太医没来。
纪浩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看向红玉。
红玉张了张嘴,略有几分忌讳的低声道:“皇上昨儿个受惊,一直到这会儿都没完全缓过劲儿来,齐太医被扣住了,要在宫里随时候命,说是叫奴婢跟王爷告罪一声,回头等他得空了再过来。”
红玉这么说,纪浩禹心中就是了然——
如果不是忌惮着明乐头上顶着的这个“摄政王妃”的头衔,就连杜太医和李太医只怕也未必能请的来。
纪浩禹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侧目又看了眼屋里,却是没有进去看着两位太医诊脉,直接大步跨出门去。
红玉收摄心神,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斜对面的书房,房门关上,纪浩禹就径自开口问道:“宫里现在还是老二在把持一切?”
“听说皇上这会儿已经能理事了,只是还卧床不起,肃王借了搜查刺客做借口,握了御林军的指挥权,他没松手,皇上暂时也没说什么。”红玉道,不免有些担忧,“爷,您说皇上会不会这就放权给肃王?”
纪浩渊对纪浩禹的敌意如今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了,荣王那边对纪浩禹还没有明确的表示,如果老皇帝真的以为这一次的事先把纪浩渊扶上位的话,对纪浩禹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就算老爷子想要和他连成一气,这个皇位他想要坐下去,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速成的。”纪浩禹听了这话,似是并不曾往心里去,只是一抬手道,“这件事姑且放开不提,本王问你,宫里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王安插了那么多的人手,没得本王的命令,他们没有动作也便罢了,可是整个下午加整个晚上,竟然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传出来,生生的就叫外头的人和宫里彻底失去了联系。他们都是怎么做事的?难道是本王眼睛瞎了,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是一群废物不成?”
他和明乐连成一气,已然结盟,昨天的确也是他自己的失误,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可是想着宫里还有自己的布下的一道网,起初也不就是那么担心的,不曾想最后的来的消息却是他所布置的那道屏障到了关键时刻竟然出奇瘫痪不动了。
偌大的皇宫,只有明乐一个人,若不是她的计算精准,利用了彭修来渡劫,只怕当时就要被纪浩渊的人当场大卸八块了。
想到这件事,纪浩禹就觉得像是亲手演绎了一场闹剧一般。
而诚然,他现在不想表露的是,这一次的失误让他方寸大乱,后怕不已,只要一想到昨天那样的场合,她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弱女子独自入宫去面对纪浩渊的重兵杀手,就浑身冒冷汗。
“王爷恕罪!”红玉心里一慌,赶忙就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道,“这件事说来蹊跷,奴婢也是百思不解。当时听闻王妃甩开了雪雁她们孤身入宫奴婢立刻就发了暗号给宫里的人手联络,可是消息放出去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半分回应。之后奴婢也查过了,宫里的人手说当时的确是看到了奴婢所发的暗号,可是就在他们准备有所行动之时却又突然收到终止行动的暗号。当时也正好赶上靖海王出手,所有人都没有多想,当是——当是——”
红玉说着,声音就不觉的弱了下去。
她不敢去看纪浩禹的脸色,是怕从他脸上看到期待以外的表情。
纪浩禹听着她的话,一直没吭声,直至最后,突然就猝不及防的大笑了起来道:“当是什么?当是本王看到有人挺身而出做了出头鸟,便歇了心思,躲回背后等着看戏去了?”
安插在宫里的那部分人手,是他为了大局所做的准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随便启用。
而驱策那些人的联络方式,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唯有红玉和唐卡两个人知道,连绿绮都不清楚,而他当初给明乐的也只是信物而已。
当时事发之时唐卡是跟在纪浩禹身边的,所以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红玉心里的想法不言而喻——
也是以为是纪浩禹暗中给出的指令,不准人插手这件事的。
只是她不敢怀疑,更不敢问。
纪浩禹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红玉一直低着头不敢窥测他的反应,心里砰砰直跳。
纪浩禹负手立在书架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冷淡的开口道:“传本王的命令下去,宫里的人手全部隐到幕后蛰伏起来,之前的联络方式作废,没有本王的命令,这段时间他们谁要敢于轻举妄动,就直接废了即可。”
“是!”红玉连忙应下,犹豫再三还是试着抬头朝他看过去道,“王爷,难道是我们的联络暗号外泄,出了问题了吗?”
红玉和唐卡,这两个人,纪浩禹是不会相信他们的背叛的。
可是这件事么——
“你说呢?”纪浩禹反问,冷笑出声。
哪怕只是面对他的一个背影,红玉也觉得心里发怵,赶紧再度垂下头去。
“那位李嬷嬷的事是单嬷嬷传出来的,你再去问问她,就着这件事她还有没有什么话说?”纪浩禹并没有在那个话题上多做计较,又再吩咐道,“告诉她,如果她不能编排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以后也就不用再在本王面前出现了。”
李嬷嬷的事,是对方故意泄露给他知道的,哪怕那个人的确是不能留,但是既然掺和到这件事里头来了,那么就必定是要刨根问底要一个清楚明白的。
红玉应了他的话,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就先行下去做事。
纪浩禹一个人又在书房里静默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才重新整理了衣袍回到安置明乐的卧房。
彼时两个太医已经诊完脉,正围着外间的圆桌在要论病情,研究着如何用药。
“王爷!”见他回来,两人便起身拱手行礼。
“免了!”纪浩禹虚扶了一把,先是越过众人进到内室去看了眼明乐,见到人还是昏迷不醒和之前无异,眼神就又瞬间黯淡了几分下来。
“她怎么样了?”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调节了心情,纪浩禹问道。
“王妃是急怒攻心损伤了心脉,情形算是比较严重的。”李太医斟酌着说道,“微臣和杜太医已经开了调理的方子,不过这会儿王妃有孕在身,这用药上微臣二人也敢随便,怕是有些药力太强的药物会冲撞了王妃的身子,只能用些性情温和的药物尽量调养了。”
纪浩禹毕竟不是宋灏,事关明乐,有些事情也不好由着他来擅自做主,所以两个太医这话也是得要挑着说的。
杜太医把药方递过去,纪浩禹拿在手里扫了眼,随口问道:“她什么时候能醒?”
“这——”李太医犹豫道,脸上神色略有尴尬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纪浩禹的视线猛地一凝,骤然抬头看过去,冷笑道:“两位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都是数一数二的,可别告诉本王,你们连病人什么时候能够苏醒都不知道。”
他的目光阴冷,自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凛冽的杀气,一下子把那张药方拍在了桌子上。
李太医两个是有史以来头次见他这样的神情,从不曾想到这位送是笑眯眯的荆王殿下真要发起怒来竟会是这样骇人。
两人腿一软,仓皇跪下,“王爷息怒,臣等只是不想欺瞒王爷才实话实说的。一般情况下这急怒攻心晕死过去的人,自己缓和个个把时辰也就会醒了,可是摄政王妃她郁结于心,又呕了血,当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她自己缓不过这口气来,臣等又不敢随便对她用药,这会子只能暂且拖着慢慢调理了。”
因为胎儿有忌讳,所以纪浩禹也不好强逼。
闻言,他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又闪过一抹暗色道:“你确定她只是因为急怒攻心才会昏迷不醒的?”
两个太医狐疑的彼此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当是如此。”
纪浩禹便更是困惑,想起红玉猜测明乐可能中毒的事,心里就越发的焦躁起来。
刘大夫没有诊出明乐中毒的事,还可以解释为他的医术低微,可是眼前这两位都可以算作是太医院的泰斗,居然也没有查出来?
可明乐吐出来的那口血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其中绝对是有猫腻。
“没查出她有中毒的迹象?或者还有别的隐疾?”纪浩禹越发觉得事情棘手,再次确认道。
两人一阵的莫名其妙,俱是摇头。
纪浩禹缓缓坐到凳子上,抿着唇角,神色凝重的沉默半晌。
“王爷,王妃若是一直不醒那该如何是好?”长平走过来,忧虑道。
这个时候,要是给明乐随便用药的话,她第一个就不赞成,可是叫人就这样睡下去也不是办法。
纪浩禹没有回答,又兀自坐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对李太医道:“你确定她这样睡着暂时无碍?”
“是!”李太医道,也是察觉了他对明乐受创一事十分在意,几乎就要拍胸脯保证了。
“药方留下,长平你先送他们出去吧。”纪浩禹挥挥手。
“嗯!”长平叹一口气,把两人请了出去。
纪浩禹的手指敲在那药方上,却是迟迟没有叫人去抓药,想了想就对雪雁道,“你去前院找绿绮,让她马上进宫把齐太医请来,还有如果长安过来了,就叫他马上来见本王。”
“是!”雪雁点头,应声去了。
纪浩禹起身走到床前,看着床上女子沉睡之中的容颜眼底颜色越发显得焦虑起来。
纪浩禹在床前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一动不动,一直到了午后齐太医和长安才相继回来。
“殿下,我家主子如何了?”长安快步进门,他的身份不方便进里间探视,只能询问纪浩禹了。
“不是很好。”纪浩禹如实道,转而对齐太医道,“李杜两位太医的医术本王还是有些不放心,只能请齐太医亲自走一趟了,有劳了。”
历来在宫里当差的人都最是原话,纪浩禹这话是当真半分的颜面也给人留,说她信不过李杜两位太医,实则却是先给齐太医示了一警。
齐太医的心头一跳,忙是拱手行礼,“王爷抬爱,微臣自当尽力。”
然后便被长平引着进了里间。
纪浩禹这才收回视线看向长安道:“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嗯!”长安点头,这会让一门心思都记挂着明乐的安全,却也没有心情多做解释。
纪浩禹也没再多问,只道,“那个包袱呢?”
长安一愣,狐疑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纪浩禹勾了勾唇角,“先去取来,我有用。”
长安不甚解的看他一眼,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就转身去了。
齐太医仔细的给明乐诊完脉出来,给出的答案却是和前面三人无异。
纪浩禹面沉如水,整张脸上的表情阴郁的仿佛暴雨将至,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跟着心里发寒。
“王爷?可是——微臣的诊断有什么不妥当的?”齐太医面色僵硬的试着开口,“微臣仔细的探过王妃的脉了,真的是——”
说话间长安已经提了那个黑布包袱从外面快步进来。
纪浩禹抬手止了齐太医后面的话,将那包裹放在桌上打来,“劳烦太医替本王验一验这个,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盒子打开,雪白一片的头盖骨上一片殷红血迹,看的所有人都是心神一凛。
“这——这——”齐太医当场就是骇的后退两步。
长平和雪雁互相对望一眼,也是暗暗提了口气。
纪浩禹不耐烦道:“你给看看,这上面的血迹可有什么不妥。”
齐太医的脸色僵硬,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仔细的验过之后脸色便是微微一变,道:“这血中有毒!”
纪浩禹眼中光线一寒,冷声道:“可有看出来是什么毒?”
“这个不好说。”齐太医道,“从表面上看这味毒真要发作起来是十分隐秘的,但毒性绝对不低,这样的毒,我们这些钻研期黄之术的人可掌握不了——”
纪浩禹冷嗤一声。
长平的反应最快,闻言就愕然上前一步道:“你是说,这毒应当是出自巫医之手?”
一般的毒药,虽然可以致命,但却没这么多的名堂,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断不会中了毒还叫几个太医院一等一的好手完全查验不出迹象。
这样的毒,莫说是太医,就算是普通的巫医——
只怕都未必能做的出来。
“这上面的血是王妃吐出来的?可是王妃怎么会中毒的?”雪雁一下子就慌乱,眼神凌乱的四处乱飘,半天也找不到一个落点。
“这毒你解不了?”纪浩禹却是谁也没理,只对齐太医问道。
“微臣无能为力。”齐太医神色惭愧的摇头。
纪浩禹的一只手按在桌子上,手指一寸一寸慢慢握紧,最后便是一闪身快步进了内侍,寻了件外衫给明乐罩上就抱着她往外走,一边飞快的吩咐道,“马上吩咐去备车,去左司大巫医的药庐。”
得知明乐其实是中了毒,所有人都慌了神。
长安得令转身就先冲了出去。
绿绮和长安驾车,为免路上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虽然只是在内城活动,纪浩禹也还是调派了两百侍卫随行保护,一行人火速奔着城北方向左司大巫医的药庐而去。
左司大巫医贵为宫中御用巫医之首,据说架子也很大,除了必要的场合,大多数时间都是窝在自己的药庐里炼蛊制蛊,不肯轻易露面的。
可是他和纪千赫的私交不错,大约也是得益于这一重关系,连带着也给了纪浩禹不小的面子,这也是纪浩赢所以没有提前送拜帖就敢直接找上门去原因。
那药庐地处偏僻,周围一片大的竹林,人迹罕至,哪怕是青天白日里,明明一眼看去葱翠宜人的景致,落在眼里也凭空叫人觉出几分诡异和阴森来。
刚刚进了那竹林的范畴,长平和雪雁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纪浩禹从旁边的柜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扔过去,“这里布了毒阵,里头的药丸你们每人含一粒在口中化了即可。”
两人道了谢,依言吞了药丸,便觉得血管里层层暖意渗透,虽然不再觉得身上发寒,但是这里的气氛还是怎么看都叫人觉得诡异。
马车沿着竹林小径一路前行,最后在一处茅庐前面停下。
里头正在晒药的童子探头看来,见到是纪浩禹就咧嘴笑了,“王爷大驾,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家师傅一声?”
纪浩禹跳下车,又转身抱了明乐出来,抬脚就往里走,这才一边道,“怎么,左司大巫医这里今日有客人吗?”
能进左司大巫医药庐的,不用想,除了他也就只有荣王纪千赫一人。
“一大早荣王殿下便来了,和师傅一直对弈到现在,还不曾离开。”药童回道,对他带了个病人过来似乎也没多少意外,进了院子就快跑两步进去通传,“师傅,荆王殿下到访。”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陋,所有的家具都是竹子所制造,随处可见一些大小不一形状千奇百怪的瓶瓶罐罐。
彼时正对门口的一张竹席上纪千赫正和左司大巫医对弈。
纪千赫还是一身金色绲边的黑袍,神色淡雅,不愠不笑之间尽显尊荣。
而左司大巫医的样子却是大大出乎所有人是意料之外,却是个心宽体胖,鹤发童颜的慈祥老者。
大约是输的狠了,纪浩禹进门的时候他一张脸上气鼓鼓的,吹胡子瞪眼,满头都是汗水,正要去抢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大嚷着道:“不算不算,这一步我重走!”
“出手不悔,本王尊着您的年长,已经让了你三子,这回可是不成的。”纪千赫隔开他的手,朗声一笑。
左司大巫医吹胡子瞪眼,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听到童子禀报就是眼睛一亮,干脆衣袖一甩将棋盘上的棋子整儿拂乱。然后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赤脚迎着纪浩禹跑过来,一边欣喜道,“唷,你这娃儿都多少天不来看我老人家了,一来就给我找活儿呢!”
这么说着,他却是满脸都是喜色,胡子翘的老高的回头冲纪千赫嘿嘿一笑道:“救人如救火,方才那盘只下到一半,不作数的,改日我们再继续下完哈!”
纪千赫听了这话,不过淡淡一笑,目光却是错开他朝纪浩禹看去。
“没想到皇叔今日也早,扰了您和左司巫医的棋局,还请皇叔莫怪。”纪浩禹道,这会儿却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无妨!”纪千赫淡淡说道,看着他怀里抱着的明乐,眼中有莫名的光影一闪,似是失神片刻,然后便又不甚在意的移开视线。
纪浩禹一直注意着他脸上神情变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而左司大巫医却是十分欢喜的样子,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后室走,一边道:“来来来,跟我进来。”
长安等人从后面跟进来,因为隐约知晓了彭修对纪千赫的那番评价,长安见到此人就本能的起了防备之心,甚至于连浑身上下的突然泛起的杀气都压制不住。
纪千赫是感官何等敏锐的一个人,几乎是在感知到这份敌意的同时已经抬眸看过来。
不过他的视线却是落在随在长安旁边的长平脸上就突然顿住,目光沉了沉,整个人都神游在外了一般。
这个男人的气势实在太强,着实长平再怎么如何的镇定,这会儿被他看着也是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往长安身后挪了半步。
纪千赫一愣,下一刻已经神色如常的把目光调开,动作从容不迫的去捡拾落在竹席守丧的棋子。
几个人自是无暇和他在这里对眼,都跟着进了后面。
左司大巫医让纪浩禹把明乐安置在一张小的竹榻上,先是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在明乐脸上反复看了好几遍。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看着他。
虽然说是巫医,这看病也不能连脉都不把,完全用看的吧?
雪雁几个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这老头,半点世外高人的气度都没有,怎么看都像是个神棍的样子,若不是纪浩禹带的路,又若不是纪千赫人就在外头,他们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人就是闻名已久的左司大巫医。
左司大巫医摇头晃脑,前后左右盯着明乐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
最后连纪浩禹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山前一步道:“他怎么样了?太医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大约也只有你才能解了。”
“这个女娃儿的张相倒是没的挑,你娘跟她比起来都差了一大截子。”左司大巫医终于开口,满脸都是难掩的兴奋的神色。
长安几个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觉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后话。
可是下一刻却见这老头两眼放光冲着纪浩禹一个劲儿的眯眼睛,神秘兮兮道:“你媳妇?”
纪浩禹本来也是悬着一颗心等他判断病情,闻言,压在胸口的一口气就完全泄了出去,冷着脸道:“别人的!”
这话听来,倒像是在赌气。
左司大巫医的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的去撞了撞他的肩膀,“你看上眼了?”
他自以为说的足够隐晦,可是声音太大,听的长平几个都跟着黑了脸。
纪浩禹一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牙道:“她到底怎么样?一直昏迷不醒,会不会有妨碍?”
左司大巫医努努嘴,这才不情不愿的去拿了明乐的手腕,两眼朝天漫不经心的探了探。
片刻之后就再次激动了,回头一把抓住纪浩禹的手臂道:“哎呀呀,这是喜脉,还是双生胎,这个女娃儿好福气呢。”
纪浩禹整张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左司大巫医见他这般模样,一下子就没了兴致,摆摆手道,“一看就知道也不是你的,媳妇不是你的,娃儿也不是你的,你跟着上蹿下跳什么?害我老头子也跟着白白欢喜了一场,还以为有孙儿抱了呢!”
纪浩禹对他这般点三到底是脾性已经见惯不怪了,不管他再说什么就咬死了牙关沉默。
左司大巫医见他不语,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又去摸了一遍明乐的脉搏,慢吞吞道:“死不了,我老头子的话不假,这个丫头的确是个有福气的,本来的确是着了道儿了,不过中毒不深,再加上之前急怒攻心吐了血,刚好把最烈的一口毒血给呕出来了,说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这会儿反而是心脉损伤的毛病要叫人头疼些,她体内余毒我可以给她清,至于这些内伤外伤的毛病你还是寻别人吧,老头子我年纪大了,可不想再烦这份心了。”
确定明乐没有大碍,所有人这才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左司大巫医走到旁边,在一张窄木搭建的简陋的桌子上鼓捣他的瓶瓶罐罐,一副懒洋洋毫不上心的模样,全程都是单手操作。
纪浩禹又看了明乐一眼,还是皱眉问道:“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你着什么急?又不是你媳妇。”左司大巫医没好气道,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她身上的毒不太好处理,我得需要几日的时间,这几天就叫她在这里住着吧,等人醒了你再带走。”
“好!”纪浩禹想也不想的点头,却没有和左司大巫医客气,只就走过去对长平几人道:“巫医这里不喜欢吵闹,地方也有限,长平留下来照顾她,你们两个先回王府吧。”
这里说到底也是别人的地盘,哪怕是再不放心,长安和雪雁也不好说什么,跟左司和纪浩禹道了谢,又嘱咐长平一旦明乐醒了就赶紧传信给他们知道,这才惴惴不安的离开。
左司大巫医配药的时候是不理人的,纪浩禹吩咐了长平照看明乐,自己就先回了前面。
彼时纪千赫也还没走,收拾了棋子又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一颗一颗的摆。
纪浩禹在他对面坐下,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个丫头没事了?”纪千赫问,并未抬头。
纪浩禹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随着他指尖落子的位置移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皇叔,她这一次中的毒十分的不同寻常,左司大巫医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连他都要花费几日来调制解药的毒,您觉得是会是出自何人之手?”
左司大巫医的本事,无人能望其项背,普通的蛊毒,他要解也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可是这一次——
纪浩禹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
纪千赫听了,却是缓缓的笑了一声出来。
他手下又落一子,却始终没有抬头,只是淡淡说道:“怎么?你这是质问?”
------题外话------
宝贝们,五一快乐,大家好好玩啊~
第081章 她死,也要本王亲自操刀!
“不!侄儿只是向虚心的向皇叔求教。”纪浩禹道,目光一直随着他的指尖在动,“皇叔别怪侄儿多心,侄儿的年纪尚轻,资历有限,皇叔您阅人无数,或许会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有这样的本事,配制出这样奇特的蛊毒来。”
纪千赫闻言却是不愠不火,唇角反而扬起一个弧度道:“你既然怀疑这毒是出自左司的手笔,那直接问他也就是了。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他做的,哪怕是本王——想要求他保密他也不会给这个面子,又何必过来本王这里旁敲侧击。”
左司大巫医擅长的虽是邪物,但为人的性格却很直接,不管是好事坏事,只要是和他有关,他就断然没有推诿不认的道理,因为在他的概念里,根本完全就没有正邪好坏之分,他是个十分随性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偏执和任性,从来就是遵从自己的心意做事。
纪浩禹紧绷着唇角不说话,脸上神色却一直都是阴云密布,久久不肯放晴。
左司大巫医的性格他是知道,只是——
纪千赫其人他却是把握不准的。
同样,左司大巫医和纪千赫之间的关系到底要好到何种程度,他也不能保证。
“或许——”纪浩禹抿抿唇,终于缓缓抬头看向纪千赫的面孔,“对左司巫医而言,皇叔会是个意外!”
这句话,对纪千赫而言已经等同于相当严重的指责。
纪千赫拈在指间的白子顿住,唇角扬起的弧度褪去,眼中光芒内敛,只在一瞬间就深沉如海,带着叫人窥测不透的黑暗。
“今日,你的心境已经乱了。本王给你时间再回去想清楚,等你重新冷静下来了,如果还是觉得有疑问,再来和本王讨论这件事不迟。”纪千赫道,看着纪浩禹,因为神色隐藏的极好,倒是叫人听不出到底是失望还是愤怒。
纪浩禹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言辞之间的逾矩和失态。
他的心乱了,否则哪怕心里再怎么怀疑,也是绝对不会当面对着纪千赫来说这样的话。
他在纪千赫面前,始终都是戴着一张面具在生活,一旦暴露了自己的本心,就等同于是露了破绽和弱点出来,这么多年以来他的行事都谨小慎微,不叫任何人拿住把柄和软肋,所做的努力,还是在一夕之间全盘崩裂。
“皇叔教训的是。”纪浩禹垂下眼睑,苦涩一笑。
纪千赫抖平了袍子起身,举步朝门口走去。
纪浩禹没再抬头看他,只是在他前脚刚要跨出门去的时候突然再度开口道:“皇叔你是非要逼得那人现身不可的是吗?”
纪千赫脚下步子一顿,然后回头看过来。
他不说话,纪浩禹提了口气,缓缓抬头朝他看去。
他坐在席子上,保持着一个微微仰望的角度。
纪千赫站在门口,逆光之下,将他眼底的神色更加完好的隐藏起来,越发叫人觉得深不可测。
两个人,四目相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最后,还是纪千赫先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浅淡,纪浩禹却能领会的分明——
他已然是动了怒气。
纪浩禹笑了笑,脸上又恢复了往常那般散漫不羁的笑容,他提起旁边桌上简陋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倒是破天荒的没有挑剔,兀自喝了一口,然后再次看向纪千赫的时候,就越发显得有恃无恐了起来。
“皇叔,真要论及心境,这么多年以来其实你早就不复当年的那份平常心了。”纪浩禹道,语气轻缓的看着纪千赫,“你的宏图伟业,你的雄心抱负,无不是在三十多年前就都已经抛诸脑后,烟消云散了。这么多年以来,你把持军政大权,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看似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别人看到的都是一国摄政王高居云端的无限华彩,可是你执着至今,为着的却不过就是赌着心里的一口怨气罢了。无可否认,那个女人的抛弃和背叛,早就将您本该璀璨辉煌的人生推离了原来的轨迹。你不再为这天下去争去斗,却只一心执着于对她的报复。你操控一切,掌握一切,所有的目的都不过是为了针对她,皇权富贵于你,全然都不过是你用以惩戒她的手段罢了。皇叔,你这一生,本该惊才艳绝睥睨天下的,可是——”
纪浩禹说着,就是怅惘的兀自一声叹息。
他站起身来,手执粗瓷的茶杯走过来,在纪千赫面前两步之外的地方站定。
纪千赫一直不动不语,甚至于连眼底的光彩都没有改变分毫,听着纪浩禹的这些话,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矢口否认。
纪浩禹站在他面前,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皇叔,论及未达目的不惜一切的手段,侄儿在您身边学习了许多年,可是最后收入囊中的也不过凤毛麟角罢了。您苦心孤诣,筹谋算计了这么久,用了自己一生的光阴来布局,最后想要的到底的什么?无可否认,你的手段的确高超,于无形之中引到了她一生的轨迹,夫妻离心,母子分离,您做了一辈子的孤家寡人,较之于您,她的处境却更要凄惨三分。如果只是为了报复,这样难道还不够吗?或者就如你当年对我母后所做的那般,直接用她一条性命偿还。像您如今这样一再逼迫,最终所求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段牵扯了三十余年的前尘旧事,已经被埋藏在记忆里封存的太久,此时再翻出来,纪浩禹难免感慨,到了最后,语气之中却满满的都是无奈。
纪千赫审视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却是轻声的笑了:“没想到她居然会对你说这些。”
这个所谓的“她”,自是指的苏皇后无疑。
其实也无怪乎纪千赫意外,当年苏皇后去世的时候纪浩禹还只是个年幼的孩童,这些话她不可能透露给旁人知道,要留下来就只能是亲口说给纪浩禹听的。
纪浩禹闻言,不过苦笑一声。
他仰头又饮了口水,然后便讽刺说道,“她跟皇叔一样,对于某些事,都是太过执着了,只可惜她没有皇叔这样的资本和能力去固守这份执着。所以现在纵观全局,也唯有皇叔你才是永远立在云端运筹帷幄的不败之人,其他人,伤了死了,哪怕是灰飞烟灭也全都不值一提。”
纪千赫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突然敛了神色道:“她交代给你的遗言到底是什么?除了夺位之外,一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吧?”
苏溪虽然是被公认的大家闺秀,毓质名门,温和婉约,可是在他心里却是十分清楚,那个女人从来就不是善类,别的姑且不论,就只从她临死之时为了泄愤而勒令纪浩禹一定要夺得大兴的储君之位这一点上就可见端倪。
纪浩禹的唇角扯了一下,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一眼,“皇叔您掌控全局的本事从来都叫人叹为观止,您觉得呢?”
纪千赫闻言,却是突然仰天笑了一声出来,仿佛是预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
他只笑了一声,片刻之后再次看向纪浩禹的时候目光之中便带了嘲讽。
“她叫你杀了我?”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那个女人,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对自己的儿子也用了这样的心计来谋算,他当时倒还是小瞧了她的。
纪浩禹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目之间嘲讽的意味却比纪千赫还要浓厚几分。
最后他却是摇头:“不!在这一点上,母后她和皇叔您的初衷都是一样,她的确是吩咐我要伺机替她杀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不是皇叔你,而是——”
纪浩禹的话没有说完,内里乾坤却已尽数显露。
纪千赫一直沉稳冷静的眼底瞬间卷起惊涛骇浪,无形之中全身上下已经凝满一层戾气,莫名的,整个屋子的空气都跟着被冷锋冰冻了一般,凛冽的叫人心里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纪浩禹与他打交道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失态,不觉的心神一敛,就跟着戒备起来。
“母后的遗愿,我不能违背,但是就目前来看,想要和皇叔为敌,我还是自认为没那个本事的。”深吸一口气,纪浩禹又再继续开口说道,“所以今日便恕侄儿冒犯,先问一问皇叔,您最终的打算到底如何?如若您一再逼迫那人的目的是与我相同的话,那我也就大可以不必再为了这事儿费心了。”
这么久以来,这也算是纪浩禹在纪千赫面前所做的最过分的一件事了。
纪千赫眼中神色晦暗莫名,冷冷的看着他:“说了这么多,旁敲侧击的试探,你无非就是在替那个丫头求卜前程,说到底,你终究还是觉得她这一次出事和本王有关?”
过往的那些事早就尘埃落定,再翻出来,其实已然没了多少意义。
纪浩禹会无所顾忌的说了这么多,也是料定了以着纪千赫包容天下的心怀,不会真的和他翻脸无情的来计较。
这会儿心思被纪千赫一语戳穿,他倒也坦然。
“这一次的事情巧合之处太多,由不得我不怀疑,而在这普天下之下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也唯有皇叔你而已。”纪浩禹道。
“何以见得?”纪千赫冷笑,“就算你怀疑本王,至少也该给出个合理的理由来,捕风捉影的事情,不提也罢!”
“我是没有证据,可皇叔你却有做这些事情的动机,否则今日你也不会破例借兵给她围堵彭子楚了。”纪浩禹道,眉峰微敛,“围堵彭子楚是假,你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不遗余力将她困死京城,只要拿捏了住了她,宋灏就算是后面察觉了你的意图,也就算是他已经走到了天边去,迟早也会回来。而只要把持住了他的行踪,你就不必担心你等的那人会一直的避而不见了。”
要用来作为引诱姜太后现身的诱饵,明乐或许不够分量,但是作为她亲生儿子的宋灏却可以。
纪千赫当时之所以会放了宋灏离开是因为已经从宋灏的种种布署之下洞悉了他对明乐一心袒护的那份用心,因为知道有明乐在他就一定会回来,所以才会暂时放手叫他离开。
倒也不是他在这件事上存了什么迂回犹豫的心思,而是相较于过往的三十余年,他也不在乎多给宋灏一点时间去了结私事。
从心底里讲,他对宋灏处事的作风和手段倒是有些欣赏的。
“既然你知道我势在必行,就最好不要打岔。”纪千赫并没有否认纪浩禹的质问,只是冷声说道,“那个丫头本王的确是要留下她来,所以你也不要动旁的心思了,否则的话,结果就只会是得不偿失。”
他的态度十分强硬,纪浩禹就知道,在这件事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他们所有人都安分守己自是最好不过,否则真要逆了纪千赫的意——
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脑儿说了好些的话,纪千赫这会儿也有些耐性耗尽。
他甩袖转身。
纪浩渝眉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心一横再次问道:“皇叔,之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这样不择手段的逼迫她现身,真的就只是为了报复或是要她死吗?”
这一次,他问的十分直白。
纪千赫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随后冰寒冷漠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如若不然呢?”
“我只是想不明白,如果你就只是想要她的命,又何必如此的大费周章?你想要动她,方法和途经都多的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得偿所愿了。”纪浩禹道。
纪千赫是个十分骄傲而自负的人,按理说来他的内心越是强大就越是不可能原谅那个女人,这个人的性格,绝对是眼里不容砂的,背弃了他的,哪怕是亲手摧毁,也永远都不可能回头,譬如当年的苏皇后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可是他对姜太后的忍耐力,却是叫人生疑。
“你的确是不明白!”纪千赫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
下一刻,他回头,目光凛冽,杀意纵横:“哪怕她唯有死路一条,也只能是本王亲自动手,而哪怕是得要本王亲手操刀来和她清算旧账,那也只能是要她自己走到本王的面前来,而没有本王纡尊降贵找上门去的那一说。”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性命那般简单,他要的——
是偿还!
所有人的天堂地狱,都只操纵在他的一念之间。
她不回头忏悔,他就坚守在原地,直到有一天天地幻灭,拉着她堕入地狱也要把前情旧账都一并清算彻底。
话到最后,纪千赫突然就闭眼笑了一声。
那笑容嘲妨极,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和愤怒,看的纪浩禹眉心深锁,一阵恍惚。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你还是说对了,这江山天下对本王而言的确不值一提,本王所要,不过是这操纵这生杀予夺俯瞰众生的无限权力,至于皇位——到底由谁来坐,又有什么关系?”纪千赫道,字字句句出口都清晰冷厉,“你有雄心抱负,也有手腕能力,大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待到我百年之后,这里的一切都都是你的,也或者现在你就有这般魄力和手段一举扳倒本王?否则的话,就不要触本王的底线——”
他说着就若有所指的看了眼里头内室的方向,语气更显冷漠道,“里头的那个丫头的脾气和姜清苑比起来不妨多让,趁着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本王劝诫你一句,早点歇了不该有的心思,否则的话,闹到头来,终究抵不过一场笑话。”
关于江山大位之争,这算是他头一次当着纪浩禹的面表态,可是如今的这番话被他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却是怎么听来都叫人觉得难以受用。
纪浩禹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心中百味陈杂。
他和纪千赫之间敌对的立场是天定的,从当年苏皇后死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是如此,无从更改。
过去的十多年,他明里暗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无不是冲着扳倒他的目的去的。
可是这一刻,在听了他这番话之后就只是觉得无奈罢了。
其实他早就猜测到了,在纪千赫的眼里或许根本从来就没把这个皇位和江山看在眼里,这一日得他亲口承认,反而会觉得无所适从。
纪千赫不再迟疑,转身大步离开,明明是洒脱而豁达的一个背影,落在眼睛里却总叫人觉得萧索和孑然。
纪浩禹没再进去看明乐,把手里茶杯顺手搁在旁边的一个架子上也跟着离开,接下来的几日他也没有再来,左司大巫医这里一直都是长平一个人在照应,红玉每日早晚会过来一趟,也只是看一眼就走。
明乐一直昏睡了五天四夜,第五日的日落时分才醒。
她自己没什么意识,只是觉得这一觉睡的很长,梦里总是迷迷蒙蒙的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易明澜的小时候,父母和大哥的样子,还有那一段十分欢乐无忧的童年时光,还有自己趴在母亲床前逗弄一双新生弟妹时候的场景。
那些画面,明明已经过去的十分久远了,就连她重新托生以后都鲜有回忆过,这几日的梦里,却是反复浮现,一遍一遍不住的重演,梦里都是亲人围绕身边时候那样单纯而宁静的光阴。
所以这一觉睡下去,她倒是十分的平心静气,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有柔软的温暖的光线落在眼睫之上,还恍惚以为是某个日落的黄昏伏在母亲膝头看她临窗绣花时候的光景,那般柔软的日光叫她只想沉溺,只想继续睡下去。
“王妃?”见她睁眼,长平忍不住喜极而泣。
明乐的眼睑上被落了一滴泪,温热水润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思绪点点回拢才骤然清醒——
原来只是做了一场很久以前的梦,而梦中种种已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周围的景物陌生,简陋的房间,青布的床帐,窗外一片葱翠的竹林入眼,周围的环境却静谧的叫人极不适应。
“这是什么地方?”明乐心中诧异,就脱口问道,声音嘶哑虚弱的厉害。
“这是左司大巫医的药庐。”长平道,抹了把眼泪,露出笑容来,“王妃觉得怎么样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奴婢这就去叫巫医过来给您看看?”
“药庐?”明乐皱眉,思维还是有些空白混乱。
长平见她神色迷茫,就解释道,“那天在城外,王妃您急怒攻心晕了过去,后来有验出中毒,宫里的太医都没法子,荆王殿下就带着您来这里了。好在是有惊无险,看来这左司大巫医的手段的确厉害,宫廷第一御用巫医的名声不是白来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一人不悦的扯着嗓子嚷嚷起来:“你这小丫头,说话好没分寸,不知道是还当是我老头子曲意逢迎的去巴结那些人呢,说我炼蛊解毒的本事天下第一老头子当之无愧,什么宫廷第一的名号,谁愿意要就给谁拿去。”
在这里住了几日,长平对这左司老头儿老小孩儿一般的脾气早就见惯不怪了,便是回头笑道,“巫医您的耳朵当真是灵光,人家主仆说两句悄悄话都能被你听了去。”
左司老头儿手里端着碗药从外面进来,冲着她翻了个白眼儿:“你这丫头,起初看着还以为你是个稳重的,没想到也是跳脱的厉害。”
长平微微一笑,就没再和他耍嘴皮子,先把明乐扶着坐起来,一边道:“王妃,这位就是左司大巫医了。”
对于这左司大巫医的扮相,明乐也是十分意外,可能是有着当初那乌兰大巫医先入为主的印象摆在那里,她在潜意识总是觉得但凡喜好这些邪术的人就当是如乌兰那般清瘦晦暗神神叨叨的,这会儿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胖老头儿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左司老头儿被她笑的眼睛直瞪,惊奇不已:“你这女娃娃,刚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儿,还能笑的出来?”
“是么?”明乐莞尔,这会儿她身上没力气,也没逞强起身,只是敛了神色对左司老头而道:“还得要谢过巫医的救命之恩。”
“嗯!”左司老头儿毫不谦虚的受了,把手里药碗递过来,“也是你运气,遇到我老头子,先把这药喝了,这会儿你身上的毒还没清干净了,还得要再吃个几服。”
明乐接了药碗,还没等往嘴边送就先闻到一个呛鼻的怪味,似是又苦又涩。
左司老头儿见她皱眉,顿时就把眉毛挑的老高——
他生平没什么爱好,除了炼蛊制蛊,另外也就是看人出洋相了。
这一次明乐中的毒十分特殊,这解药调制出来也与众不同,之前因为她在昏迷当中,药都是长平硬给灌下去的。
这会儿老头儿便是两眼放光,等着看她吐。
明乐却是不曾注意他眼中泛滥的精光,仰头直接一股脑儿把那碗味道浓烈的汤药给灌了下去。
长平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自家王妃能人所不能,一碗药而已,还不在话下。
不过想也知道这药的味道必定不能好了,她便早就备了漱口水及时给明乐递过去。
看着这主仆两个神色自若的模样,左司老头儿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使劲的甩甩头,上前就去掰了明乐下巴,去观察她的舌头。
明乐此时以病人的身份自居,倒是十分配合。
左司老头儿左右看了好一会儿,眼见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长平的一颗心就跟着提了起来道,“巫医,可是我家王妃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怪了怪了!”左司老头儿连连摇头,“这味觉当是没问题啊。”
言罢就正色看向明乐道,“你就没吃出那药的苦味儿来?”
“那药不是给我解毒的吗?和命比起来,一点苦算什么?”明乐闻言,倒是极为新奇。
左司老头儿听了,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反而无话可说。
长平笑了笑,道:“王妃昏睡了四天多了,这会儿必是饿坏了,奴婢去厨房给您弄点吃的来。”
四天?
明乐反应了一下,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觉得腹中饥肠辘辘,点了点头。
“巫医,红玉姑娘才刚走,这会儿王府那边怕是也急着等消息,可否请您的药童帮着过去传个信儿?”长平遂又扭头对左司老头儿问道。
“急什么,她不是明早还来吗?哪里差这几个时辰的了?”左司老头儿翻了个白眼,有些不乐意。
他的童子,是要留在身边听差遣的,还从来没有借给别人支使的道理。
可是纪浩禹那小子每日里两趟的叫人来看,必定是对这丫头的情况紧张的很。
虽然不太情愿,左司老头儿最终也还是松口,刚要点头,明乐却抢先一步开口道:“算了,马上就要天黑了,巫医说的对,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你先去做些吃的来吧,我这会儿饿的有些难受。”
长平不会反驳她的决定,闻言就顺从的去了。
左司老头儿看在眼里却是突然沉了脸,冷哼一声道:“你这丫头也是好没良心,那小子带你来的时候紧张的跟什么似的,这会儿你醒了倒是自在了,也不怕别人的心还悬着呢?”
关于左司老头儿的脾气明乐是有所耳闻的,她又不傻,自是知道,这老头儿肯将她留在药庐养病肯定是看的纪浩禹的面子。
这份人情她必须记下,但有些话还是不宜戳破。
“我还以为巫医你不舍得将童子借出来替我跑腿呢,若是巫医你不嫌麻烦,那就有劳了?”明乐笑笑,半真半假道。
左司老头儿吊着眼角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便在窗前的一张竹椅上坐下,道:“我看着你这个丫头倒是个机灵的,说吧,你有什么话要问老头子的?”
明乐微微一怔,这时候才惊觉自己一时不查竟是险些被这老头儿牵引着入了误区——
这左司大巫医,虽然看上去性格颠三倒四,实际上心思却是玲珑着呢。
否则的话,他这样的人隐居世外也就是了,何必要博一个御用巫医的名头居于权贵之下?只怕他的所谓“屈就”也是内有乾坤——
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必定会为许多同行觊觎和记恨,得一个御用巫医的名头傍身,那些魑魅魍魉再想打他的主意就要掂量着来了。
这么心思慧敏的一个人,那难怪一眼就看出来她必定是有话要说的。
而明乐生平最乐意的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于是也不绕弯子,斟酌了一下就开口道,“既然得要劳动左司大巫医您亲自动手替我解毒的,我身上中的毒就应该绝不一般,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毒,竟会这般霸道?”
“巫术里头所用的毒物并没有固定的顾虑,根据各种功效不同,酌量将各种东西以新的比例融合,这里头的门道儿我跟你说了你也未必明白。”左司老头儿晃了晃手臂,不耐烦道,“总之用在你身上的这味毒是极为厉害的,也得亏是你中毒不深,又刚好呕了一口毒血出来,否则这会儿就真的应该是在奈何桥头喝汤了,老头子也拉不回你来。”
明乐闻言,就是心口猛地一缩,用力的抿着唇角沉思起来。
左司老头儿只以为她是被吓着了,起了恻隐之心,就软了声音道:“你这女娃儿的运气好,再加上有我老头子在,这条小命是没妨碍了。”
明乐回过神来,摇头一笑:“看来这一次还是得要再谢谢荆王殿下送我的那只灵虫了。”
对方既然不惜用了这样厉害的蛊毒来对付她,那就说明对方是存了一击必杀的决心的,这样一来就不可能是故意放轻了药物的用量而侥幸叫她逃过一劫。
不用说,就是她当时带在身边的那颗珠子起了作用。
如此想来,倒是叫人后怕的惊起一身的冷汗。
“我就说那小子软磨硬泡求了我的珠子做什么去了,原来去讨去做了人情了。”左司老头儿嘀咕道,想着也很是唏嘘的左右端详了明乐一遍道:“我瞅着你这女娃儿长的也不就是那么招人恨的,怎么就迫的人家要下这般狠手对你?”
“是啊,我也纳闷呢!”明乐被他问的噎了一下,很快的敛了神色看向左司老头儿道:“既然是效力这么霸道的毒,想必能做出来的人应该也不多吧?巫医可否给我个明示,到底是有哪些人可以制出这样的毒来?”
“做什么?”左司老头儿瞬间警觉起来,戒备的看向给她。
明乐莞尔,从容的露出一个笑容:“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如果不知道是谁对我下的手,我回头该是找谁算账去?”
左司老头儿的眉毛一下子就挑的老高,眼神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
明乐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必是被她的直白给吓着了,不过她也不介意,只是不避不让的等着他的回话儿。
那天她接触了人不少,但是真有机会对她下手的人也不多。
彭修是一个,但是这事儿明显不可能是他做的,萧以薇的话,她却是不觉得那女人能有这般能耐,再剩下一个就是纪浩渊了,可如果说是纪浩渊的话也有点说不过去,因为回忆了整个事件,她都找不出漏洞来确认对方到底是在何时何地又是通过何种方式对她下的毒。
只是唯一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这一次,她是遇到高手了。
左司老儿神色复杂的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确实不像说笑的模样才是叹一口气道:“既然你问了,那我老头子也跟你透个底,这药里的用料恰到好处,在这个地界之内,能够保证精准无误配置出来的——不是我老头子夸口,除了我,也没有旁人了。”
明乐一愣,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他。
“做什么?难不成你还当我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揽这嫌疑吗?”左司老头见她的这般眼神,就好像被人指认了他就是凶手一般,顿时暴跳如雷,胸脯一挺就凑山来,嚷嚷道,“呐,我人就在这里,你要怀疑,就毒死我,毒死我毒死我啊!”
他既然会说出来,明乐自是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却也被他这般气急败坏的神气弄的有些哭笑不得,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外面长平刚好端了熬好的粥进来,见状就吓了一大跳,狐疑道:“王妃,巫医他这是怎么了?他要毒死谁?”
“没什么,巫医是我怕我闷,说了笑话逗我解闷呢。”明乐忙道,找了个台阶下。
左司老头儿还是气鼓鼓的,狠狠的等了他一眼,那一眼苦大仇深一般,然后便气冲冲的奔了出去。
长平看着他的背影,狐疑的端了肘过来喂明乐吃了,先给她垫了肚子,然后又去厨房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缓了大半个时辰又喂了她一些饭。
明乐刚醒过来,不能老神,用了饭,主仆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就睡下了。
次日一早红玉再过来的时候见到明乐行了这才松一口气,赶紧就回去荆王府给纪浩禹报信。
纪浩禹得了消息却没有亲自过来,只让长安和绿绮带着齐太医来,让长安带了话说是他王府里有事要处理,过几日得空再来。
明乐听了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左司老头儿早就撂下话来,说是明乐心脉受损的毛病他不管治,之前因为要着急解毒,不敢随便用药,这会儿她体内的毒素清理了大半,纪浩禹便把齐太医给送了来。
这几日刚好左司老头儿闭关鼓捣他的宝贝玩意儿去了,就暂缓了解毒那边的进程,用了齐太医的药开始调理。
得知自己再度有孕,明乐起初也有些意外,不过这个时候,对她而言这却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一个人在这里,宋灏不在身边,也摸不到两个日子的边儿,这会儿想着肚子里的两个,多少也会觉得踏实,知道此时此地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再想到宋灏的时候也更多了一份他定会平安归来的信念。
齐太医不能在左司老头儿的药庐里住着,是每日早上过来一趟,查了明乐的脉象再留了药下来给她调理。
如此又过了三日,明乐胸口发闷发疼的症状就好了许多。
这日午后长平照例煎了药送进来,刚要服侍明乐喝,就听见外面雪雁的声音,欣喜道:“王妃,您看谁回来了!”
明乐的心跳一滞,猛地抬头朝门口看去。
本以为是宋灏,抬头却见来人是柳扬。
虽然不及宋灏亲身回来的喜悦,但到底是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落下去几分。
“柳扬!”明乐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回过神来眼眶就有点湿,刚要询问宋灏的消息,柳扬却是鼻子使劲嗅了嗅,目光一冷看向旁边长平端在手里的药碗。
长平的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事情不好,忙不迭垂眸看向手里的汤药,不按道:“怎么了?难道这药——”
第082章 蛊毒离奇,从何而来?
“这药有问题!”柳扬道,眉头拧起看向明乐。
明乐没有说话,屋子里的几个人也都跟着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长平垂眸看着手里已经冷掉的汤药道,“这些人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把手都伸到这里来了。”
神情语气之间,难掩气愤。
左司大巫医的药庐和纪千赫的别院齐名,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皇宫尚且可以远观瞻仰,但是这两处地方——
方圆五里之内人畜止步,否则的话生死自负。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纪浩禹才这样放心,把明乐留在这里,连额外的守卫都没有派过来一个。
却不曾想,还真就有人有恃无恐,居然敢在这个地方对她动手。
明乐的脸色沉寂下去,却没有深究此事,只是重新收摄心神,穿鞋下地走到柳扬面前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阿灏呢?他没跟你一起?”
“王妃放心,王爷无碍!”柳扬道,字字慎重而肯定。
他不眠不休的连夜赶路,就是得了宋灏的指示先行回来给明乐报平安的,自是知道此时明乐最挂心的便是这件事,所以也不多做解释,就先透露了她最想知道的消息出来。
明乐闻言,终于如释重负的吞出一口气,连带着方才险些被人算计到的怨气也都跟着一并消散无踪。
柳扬这才继续说道:“王爷去了海域,刚到那边,和镇国将军一起研究了海上的具体情形就察觉有异,觉得那姓彭的可能还有后招,后来紧急动用了所有关系明察暗访,果然是发现他在那边的海岛上是做了鱼死网破的打算的。不过他的人手都是死忠党,一时半刻的攻克不了,王爷还在想办法,这边他担心王妃会有危险,就差遣属下先行回来给您保平安了。”
彭修的为人,宋灏自然也清楚。那人一生都抱负高远,只想着建功立业高人一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海上王国,不可能拱手再让出来。宋灏起初是没多想,但是一路上反复思量就越发觉得事有蹊跷。如果假设彭修是知道他此行的意图的,却还执意留在大兴,看着他直奔海域去断他的后路的话——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抱了鱼死网破的心了,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这样一来,明乐就危险了。
于是马上就差遣了柳扬回来。
明乐听闻宋灏没有中计,也是心下大安,点头道,“那就好。”
“对了。属下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十少爷和尉迟将军,从行程上看,这会儿他们二人应该已经到了海域,和王爷会和了。”柳扬突起想起了什么,又再补充道。
“嗯!”明乐的心里在权衡着别的事情,只就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柳扬是刚一回来就马上赶着来见的明乐,对于这段时间京城方面的消息是眼前一抹黑。
见着明乐不语,他却是有些着急,就试着道,“十少爷说您和姓彭的已经对上了,王妃您此次受创——”
“和他没有关系,是些别的事情。”明乐道,关于彭修一事,她并不想多言,只是言简意赅的交代道,“彭子楚的事已经了结了,以后就当是没有这个人了,谁也不要再提了。”
彭修居然这就没了?他回来这一路上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柳扬闻言,忍不住微微提了口气,明显十分意外,斟酌一下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属下马上传信给王爷,告诉他沿海的战事可以暂缓?”
既然彭修这个心腹大患已经去了,海域那边被攻克就是迟早的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暂时只需要以重兵压在海岸线上,限制住他们的举动,回头等大兴这边的事情大定之后在回去处理也是来得及的。
“不!”明乐却是想也不想,果断的一抬手否了他的提议,“传我的命令下去,全面封锁消息,这件事的风声给我尽量的压制住,不准外泄,更不准传给阿灏知道,有违令者,全部以军法处置。”
彭修那件事发生的始末,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雪雁和长平对于当时具体的经过也不清楚,再加上这段时间明乐都在病中,所有人都知道她忌讳这件事,就全部避而不谈,但此时听她这番话才觉得是话中有话。
长平的反应最快,立刻就是皱眉上前一步道,“王妃您是想——”
“荣王和纪浩禹两人的嘴巴我虽然没办法去堵,但至少可以抱一份侥幸的心思,正好,当时爵儿和尉迟瑶走的时候也不知道彭子楚已经去了,那就将错就错,阿灏那里能瞒的一日是一日,这里——”明乐的目光沉静,无形之中又带了几分异常凛冽的气势道,“这里是个是非之所,不能叫他再回来了。”
当日彭修的那番说辞已经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再依照着纪千赫的所作所为来看,那男人的确是背地里另有心思的,再加上她在几次三番的被人算计上——
这个地方的种种形势可谓波谲云诡,叫人防不胜防。
不仅是宋灏不能回来,他们也都不能在此地久留。
柳扬几个都是一点就通的,闻言也是个个神色凝重的沉默了下来。
“如果荣王真的动了旁的心思,只怕轻易是不会放您离开的。”心里思量再三,柳扬的心里还是乐观不起来。
“走一步算一步吧。”明乐道。
纪千赫越是想要困住她,她就越是得要另谋出路,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我还得要再想想,你们这边都不要露了迹象出去,平时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儿就好。”想了想,明乐又补充了一句。
“是!”柳扬几个点头应下。
在没有别的更稳妥的解决方法之前,的确是他们自己想办法脱困最好,至少现在有宋灏在外面可以接应,否则宋灏一旦回来,那就会和他们一样牢牢的被限制住,再就没了发挥的余地了。
说起来,谁也没有想到纪千赫这一趟设计把宋灏引来的最终目标会是冲着姜太后去的。
诚然,到了这会儿,这个秘密也仅限于明乐一人知道罢了。
毕竟是牵扯到了姜太后的旧事,事关她的声誉,不好张扬。
柳扬等人之所以赞同她“此地不宜久留”的说辞,只是因为觉得此地凶险,纪千赫和纪浩禹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心怀鬼胎带着算计的,这趟浑水,还是早点抽身而退的好。
明乐既然定了主意,其他人自是没有异议。
明乐定了定神,就把话题岔开,回头接过长平手里的药碗看了眼,对柳扬:“你方才说这药有问题?是有什么问题?”
“哦!”柳扬回过神来,眼中神色就带了几分冷意。
他接了药碗过去,用手指沾了一点药汤凑近鼻下仔细的又再分辨了一下,眉心就拧成了疙瘩,压抑着心里的怒气冷声道:“属下方才只是觉得这药的味道有些奇怪,果然是掺了不该有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长平脱口道,后怕之余脸色都跟着白了一白。
“是雄黄!”柳扬道,几个字出口,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抬眸看向明乐,“王妃可否让属下替您搭个脉?”
说着就要来拿明乐的手腕把脉。
“不用了。”明乐直接避开,面色平静的看着他道,“脉就不用把了,我有了身孕了,你只说这味药到底会有什么影响就好。”
之前她和大邺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打交道的不少,对于几种可以造成滑胎的药物有所耳闻,这雄黄一物倒是没有听过。
不过这会儿明乐也没觉得有人敢在左司大巫医这里试图要她的命,毕竟这个地方非比寻常,如果她会在这里出现什么闪失,首先纪千赫和左司大巫医,乃至于纪浩禹就都要先行发难,那些人除非是想给她陪葬了才敢动手。
所以不用想,这会儿必然是冲着别的事情来的。
再赶上她被断出有孕的这个节骨眼——
十有**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的。
柳扬得了消息,一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就更是挂了一层寒冰一般,透出冷厉的杀气来,沉声道,“这雄黄虽然不是毒物,但是对于孕妇而言却是禁物,偶尔碰一点是没有关系,可是日积月累下来,则会损伤胎儿,即使孩子可以保得住,将来生下来了也有极大的可能会不健全。”
长平闻言,脚下就先是一个踉跄,一下子就撞到了后面的桌子,上面的瓶瓶罐罐倒了一片。
“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竟然能下这样的狠手?”长平咬着嘴唇六神无主。
这些人的心思实在是太过狠毒了,哪怕是直接用药叫明乐失了孩子都好,可偏偏却用了这样恶毒的心思——
试问哪个做父母的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这一次一旦明乐真的着了道儿了,可想而知,日后都必将一辈子为了这件事而承受负担,永远都不得安生。
“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雪雁也是愤愤,用力的捏着拳头,指节发白。
明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瞬间转为沉重的呼吸却还是明显的暴露了她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
她缓缓抬手压住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平静道,“长平,这几日你煎药之后的药渣都还留着吗?去找来,给柳扬看看!”
“这药庐周围都布了瘴毒,奴婢不能随便出去,药渣都倒在了屋后了,可是好几次的都泼在一起,怕是不好分辨。”长平为难道,跺了跺脚,紧跟着就是眼睛一亮,“对了,每次齐太医用来包药的纸包我都留着,如果这药里头被做了手脚,从那上面也应该能查验出来迹象的吧?”
“去取来吧!”明乐道。
“是!”长平点头,赶忙提了裙子往外跑。
雪雁也是后怕的直冒冷汗,赶紧跟过去帮忙。
“这药我也只喝了三日,你方才也说是日积月累才会见效的,会有妨碍吗?”明乐问道,把那药碗随手搁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对方这一次出手极为谨慎小心,大约也是防着这里的巫医是个高人,里面掺和的雄黄药量十分有限,如果王妃只是服了三两次的话,还不至于会有影响。”柳扬道,说话间依旧神色凝重,分毫也不敢掉以轻心。
明乐没再说话,两人等着长平和雪雁去把包药用的黄纸给取了来。
柳扬就着一一查验一番,最后便是长舒一口气,对明乐拱手道:“万幸,这药该是今日才被人动了手脚的,之前几天的都没有问题。”
“那就好!”长平也跟着长出一口气,“王妃早上喝的药也是昨儿个拿来的,还好柳扬回来的及时,要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明乐虽然面上一直没什么情绪显露,但也是听了这话才完全放下心来。
雪雁把那些黄纸收拾了扔出去。
长平的目光落在那碗药上,想说什么,却是几次欲言又止。
明乐看着她的样子,不禁莞尔,道:“这些东西都是宫里流出来的,而能驱策的了齐太医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一个萧以薇,一个黎贵妃,柳扬一会儿你回去荆王府的时候顺便替我跟纪浩禹说一声,让他尽快给我个准信儿。”
能用齐太医的人,其实老皇帝和纪浩渊也算两个,只是么——
这样阴毒又满是算计的小心思,却明显就是那些女人的伎俩,所以这两个人便可以先行排除了。
不过么——
萧以薇和老皇帝串通一气,黎贵妃和纪浩渊又是母子同心,其实到底是谁动的手也没什么区别。
“是,属下知道了。”柳扬点头应下。
长平想了想道,“那么王妃,那齐太医——”
这个人既然是包藏祸心,那么就自是不能用了。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是叫他照常过来给我请脉,再拿来的药我不吃也就是了。”明乐漫不经心道,“先由着他们折腾,我现在没空和他们去玩这些小儿科的把戏,容后再说吧。”
言罢又看向柳扬道,“左司大巫医这里不喜欢外人留宿,再者地方也有限的很,你还是先回荆王府住着吧,每日抽空过来一趟,替我把脉就好,找些速效的方子,这个病,我不想拖的太久。”
“是!”柳扬颔首。
明乐的唇角勾了勾,看向外面阳光灿烂的天色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道:“还有一件事,那日阿灏回来见我的时候十分匆忙,有些话我没来得及问他,之前他被彭子楚和萧以薇联手设计一事的始末你该是知道的吧?说来给我听听。”
那晚宋灏潜去荆王府见她的时候她曾问过,但是其中某些细节却被宋灏刻意的隐瞒了。
当时明乐也不是没有察觉出来,只是奇怪罢了,直到那天偶然听了彭修和萧以薇之间的对话才了然——
宋灏忌讳的大约就是萧以薇了,应该也是怕她知道了闹心所以才刻意按下不提。
柳扬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不免愣了一下,迟疑道,“王妃您——”
“萧以薇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对我也不必有忌讳。”明乐坦然道,唇角扬起的弧度冰凉又带着讽刺,“你说吧,回头我替你瞒着阿灏也就是了。”
明乐是个十分强势又有主见的人,但凡是她开口,柳扬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糊弄过去的。
更何况关于宋灏被萧以薇囚困的事情,他自己想来也是一肚子的火。
“王爷被劫持的始末并未对属下言明,只说是一时不察着了道儿了。”深吸一口气,柳扬如实回道,“那些人对王爷用了一种特殊的迷药,药力很强,毒素存留体内,起初的症状是四肢无力,可是后面待到力气逐渐恢复的同时习武之人的内力便会逐渐被消耗掉,自此以后成为废人。当时也得亏是王爷身上带了那颗珠子,后来取了里头的灵虫以毒攻毒才得以脱困,否则的话,如若真要被他们困上几日,后果就要十分严重了。”
“可以消耗习武之人内力的迷药?”明乐抿抿唇,闭目沉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那药属下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后来给王爷诊脉的时候也能感知到,是一种十分霸道强效的毒药。”柳扬道,心里又再权衡了一下,终究还是一咬牙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不瞒王妃,如果当时不是王爷身上凑巧带了可以抵御蛊毒的灵虫,一旦叫那些毒素在体内存留超过三日,速度扩散之余就会随着血液溶解转化成另外一种慢性毒药,发展下去,就是致命的。”
“嗯?”明乐的心头微微一震,再次睁眼看向柳扬的时候,眼底就掠过一抹狐疑的神色道,“你是说,无论前面的迷药还是化功散,都只是幌子?归根结底,那用药之人的最终目的还是想要阿灏的命?”
“可以这么认为!”柳扬道,眉宇之间带着化不开的浓厚的忧虑情绪。
原来还可以只当那件事是彭修和萧以薇一拍即合的谋算,可是照着柳扬如今的这番说辞——
事情就越发复杂,扑朔迷离了起来。
其中——
还是掺杂了第三人的手笔在里头。
柳扬一直注意观察着明乐的神色,见她这般泰定从容的模样,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脱口道,“王妃,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明乐的思绪被打断,就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道:“我还得琢磨琢磨,这件事也先放放吧,你连日赶路受累了,回去歇着吧。”
柳扬自是知道她有所隐瞒,心里觉得奇怪,却没多问,只道:“既然王妃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嗯!”明乐摆摆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他道,“回头你叫长安过来见我,我有点事要吩咐他。”
柳扬应了,先行离开。
长平眼底忧虑的光芒一直不减,盯着明乐手边的那碗药——
那些人是真的不消停,居然连左司大巫医这里都不忌讳,怕只怕后面还会再出别的幺蛾子,所以也难怪明乐不叫惊动齐太医。只要让背后的人觉得他们的事情进展顺利,一时半会儿才不会再想别的法子,这也算是一道屏障保护了。
柳扬回去不久,当天傍晚长安就到了。
自打那天跟着纪浩禹一起送明乐过来之后他就再没见明乐的面,虽然从红玉那里知道明乐醒了,可是没亲眼见到人,长安总归是不放心。
“主子!”见到明乐的气色上好,长安进门却是直接行了大礼,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属下保护不利,接二连三让主子涉险,是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长安不是个话多的人,大多数的时候都像隐形人一般,甚至于比柳扬更加沉默寡言。
明乐被他这么大的阵仗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就忍不住哑然失笑,搁了手中汤碗走过来亲自把他扶起来,道:“又不是你的错,你这样大包大揽的做什么?真要追究起来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且——我现在这不也是好端端的吗?你就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长安垂着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沉默着没能说出话来。
不管外因如何,明乐受伤的事情都让他心里万分的自责和愧疚,可是——
这些话,他却是没有办法表露出来的。
明乐也知道长安有时候的性子别扭,所以也没太当一回事,只就敛了神色道,“红玉说纪浩禹把易明清那些人交给你了?”
“是!”长安道,马上收摄心神,其实明乐突然传话要见他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会是因为这件事,就主动回道,“那些人属下暂时没动,全部关起来,主子准备如何处置?”
“你回去就把易明清放了吧,把彭子楚的尸首给了她,告诉她,我不想再见他们,也别叫我听到和他们有关的任何消息。”明乐道。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再纠缠和彭修之间有关的任何事,人死万事休,昏睡了这几日再醒来,那感觉就恍若做了一场梦,再想起往事种种,都会觉得那般遥远和不真实。
长安微微诧异:“放她走?”
明乐不屑于动易明清他并不奇怪,只是彭修——
明乐看他一眼,目光直接而坦荡:“都过去了,我不想再为了那些人浪费心思,易明清追随他到了今日也不容易,就当是成全了他们吧。”
长安看着她的神色才能确定,她是真的放下了,当即就点头应下:“是,属下回去就放她离开。”
顿了一下,又再问道,“还有那些密卫又该如何处置?”
易明清不过一介女流,就算她会为了彭修的死而对明乐心存怨恨,也注定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可是彭修培养出来的那些密卫不同,那些人个个身怀绝技,万一心有不甘再连成一气的话,后面就不好收拾了。
“先扣着吧。”明乐道,眸子弯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抬手敲了敲旁边桌上的一个瓷罐道,“我最近听说大兴这里人才辈出,可以调配出能叫人内力化尽的灵丹妙药,左司大巫医明日一早就出关了,看我够不够面子向他求一点来用。”
比起斩草除根,明乐的这个法子的确是仁慈很多。
长安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也或者只要不是那些人惹到她的头上来,明乐其实大多数时候做事都会留有一线余地,不会做的太绝。
只是此刻她这笑容却是太过古怪,看的长安心里疑窦丛生。
明乐并没有对他多做解释,又嘱咐了他一些别的琐事就打发了他回去。
次日一早,明乐照常起床洗漱用膳,听说左司老头儿已经出关了,就捉摸着该找个什么样的契机去和他开口,不曾想这边还没研究出一套可行的方案来,那老头儿就已经抱着个棋盘颠颠儿的跑了来。
“巫——”明乐张了张嘴,原是想要开口问候的,但是看到对方来势汹汹,半点理会她的意思也无,就只能把剩下的话暂且吞到肚子里。
左司老头儿冲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就袖子一扫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扫到旁边,然后就过来拽了明乐的手腕强行将她按到桌旁,撸袖子道:“来来来,陪我老头子下一盘,嘿嘿,几日不摸棋盘,手痒的厉害。”
不由分说已经塞了一枚白子到明乐的手里。
“我一直都听人说巫医您爱蛊成痴,怎么还有这般闲情雅致?”明乐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盛情难却,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下了。
“你懂什么,这叫劳逸结合。”左司老头儿白她一眼,一双小眼睛放着精光直勾勾的盯着棋盘直拍桌子,“观棋不语,赶紧的,该你落子了。”
“观棋不语怎么了?巫医这会儿不是要我陪您对弈吗?”明乐忍俊不禁,依言落了一子。
看着左司老头儿爱棋成痴的模样,明乐便直觉的以为他当是个中高手,首先就坦言道,“我的棋艺只是一般,巫医您要拉着我陪您消遣解闷还行,回头可别笑话我。”
“落子,落子!”左司老头儿充耳不闻,整个人几乎都恨不能爬到棋盘上蹲着才好。
明乐无奈的笑笑,集中精神跟着他落子。
在这里住了几日,她对这左司老头儿的性子却是十分喜欢的,这样的人睿智又豁达,随时随地都能保持一种乐观开朗的心境,着实叫人佩服。最起码她知道,自己是一辈子都达不到这样的程度。
也许是带了求而不得的遗憾,她便是十分乐意和这个聒噪又有些颠三倒四的老头儿相处。
左司老头儿下棋的时候十分投入,本来是坐在竹椅上的,后面下到兴起,就干脆甩了鞋子跳到椅子上蹲着,全程下来都是眉头深锁,十分认真专注。
明乐的棋艺只能算作一般,以往和宋灏之间对弈打发时间的时候,若不是宋灏有意相让,绝对会输的一败涂地,哪怕是后来宋灏特意指导过也没什么长进。
所以这一次被左司老头儿给强拉过来,她如临大敌,十分上心。
结果却是——
两个人各自拼尽全力的好一番搏斗厮杀,水平竟然只在伯仲之间。
左司老头儿并没有明乐提前预见的那样高深莫测,最后一子落定,还是明乐占了半子的上风。
“不行不行!这一子不算,你收回去,这一子我要重新落。”左司老头儿便是急了,取了她之前的落子硬塞回她手中。
关于左司老头儿的棋品,长平已经就着之前目睹他和纪千赫之间的对弈的情形做笑谈说给明乐听了,横竖明乐对这胜负也没看在心上,索性就由着他。
左司老头儿抓耳挠腮,捏着棋子在手绞尽脑汁的观察了很久,然后才选了位置重新落子,这样一来倒是真的叫他起死回生,又走出一条活路来。本来是该尘埃落定的棋局,两人又就着多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的结果是左司老头儿以两子的优势险胜。
“哈哈哈,赢了赢了我赢了!”最后一子落下,左司老头儿就用力的拍着膝盖直乐,就好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一般,笑声朗朗,震的明乐颈后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心里腹议不已——
她前面就有打过招呼,说自己的棋艺低劣,赢了她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
左司老头儿却不自觉,乐呵够了便又塞了白子到明乐手上,喜滋滋道,“来!再来一盘!”
这会儿他正在兴头上,哪怕只是惦念着救命之恩明乐都不好拒绝,于是就耐着性子再落子。
这一回左司老头儿信心满满,全程都是手舞足蹈神采飞扬,诚然自鸣得意的结果就是下到后半局——
他又要悔棋!
着是明乐对这输赢看的不重,被他三番两次这么闹着也来了脾气,不悦的横手挡在棋盘上方,“可一不可再二,巫医,您也一大把的年纪了,总不能老是占我这个小辈的便宜吧?”
“你这女娃儿,我瞧着你是个豁达不计较事儿的才忙里偷闲来陪你解闷儿的,消遣而已,我又没叫别人帮我下,算什么占便宜?”左司老头儿眼睛一瞪,胡子翘的老高,却是半点也不以为耻,底气十足道,“就合着是我做错了事,现在我要回头,那就不准改了是吧?”
不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说到底还成了她的过失了?
明乐生了一副伶牙俐齿,此时对着这老头儿却是词穷,无奈之下也只能再让步,只是脸色不大好。
左司老头儿却不管她,所有的注意力仍是集中在棋局上捉摸着要如何再落子。
明乐耐着性子奉陪到底,她也算是和这老头儿较上劲了,后面下的也是不留余地,十分谨慎,于是——
三步之后,左司老头儿再度悔棋。
明乐见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便有些气闷,没好气道:“巫医,您跟荣王殿下对弈悔棋,他和您是至交不会计较,和我之间,横竖咱们是解闷逗趣儿我也不和您认真,可是您这棋品,若要拿到外头去,怕是要惹人笑话了,到时候您说您的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左司老头儿好面子,她是知道的,这也算是所有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的一个通病。
左司老头儿却不理会她的挖苦,闻言就满是炫耀之意的撇撇嘴,“我老头子肯跟你下棋那是你的福气,别人的话,想要入我的棋局还没这么大的脸面呢。”
明乐气结,却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最后也只能领了这份带着“无限尊荣”的差事。
左司老头儿琢磨了半天再度落子,但是因为前半局留下的漏洞太多,只又走了两步就再次落入下风,护着棋盘又嚷嚷着要重来。
明乐这会儿是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只能无奈发笑,“巫医,您这悔棋的毛病到底谁给你惯出来的?再这么下去,我可不跟您下了。”
她虽是对下棋没什么兴趣,但是回回和宋灏下都被杀的一败涂地,好不容易遇到个旗鼓相当的还得被逼着一输再输,说是心里一点也不憋闷那是不可能的。
“不就赢你几枚子儿么,老头子呕心沥血替你解毒治病,你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左司老头儿振振有词,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明乐见他如此,就不免动了点儿小心思,挑眉笑道,“叫我让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却没有平白让你的道理,之前那一局,算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这一回,您是不是该许我点好处?”
左司老头儿一听能叫他赢,立刻就是豪爽的大手一挥:“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心里有着打算,不管明乐会提什么要求,他是一穷二白,可纪千赫那里什么宝贝没有,只要能叫他赢了这局棋,了不起就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去找纪千赫讨要了明乐想要的东西就是。
明乐却不知道他内里打了这样的心思,只要他肯松口就好办了,于是委婉道:“前些天我的护卫抓了几个刺客回来,我现在带着身子,不想杀生,所以便想着放他们一马,可是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又恐是他们不死心的再找回来寻仇。巫医您制蛊的手段高明,不知道能不能替我配一副药出来,可以废了他们的内力,了了我的后顾之忧。”
这样的药,略有几分特殊。
左司老头儿闻言先是想了一想,左右望天估摸了一阵就爽快的点头,“这方子头些年我倒是钻研出一套来,回头我给你找找。”
显然是没有多想。
“那就先谢谢您了。”明乐莞尔,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局左司老头儿硬塞给她的竟然还是白子,就脱口道,“巫医,别人对弈都有个不成文的习惯,一局过后是要换子的,您忘了?”
“嗯?”左司老头儿扭头看了眼旁边装棋子的瓷瓮,漫不经心道,“几十年的习惯了,改不了。苏家那个丫头和纪匀都一个臭毛病,回回一入局就先抢白子——”
左司老头儿说着神情就有些愤愤,哼了一声道:“黑子白子有什么区别?女娃娃你可别跟他们一样的死心眼。”
纪匀是纪千赫的字,明乐虽然提前不知道,但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左司老头儿和纪千赫关系匪浅这一点不是秘密,却没有想到他和苏皇后之间似乎也十分相熟。
左司老头儿这番话明显是说者无意,但是落在明乐这里就成了听者有心了。
明乐的心跳不觉的迟缓半拍,猛地抬头看向他,“巫医您说的是——苏皇后?”
“什么皇后不皇后的,那个丫头也是——”左司老头儿脱口道,可是话到一半却又突然打住,似是不想谈论那些往事。
苏溪和纪千赫是两个难得能入他眼的人,偏生那两人闹到最后却成了不死不休的冤家,他不愿提及也属正常。
而明乐此时的心里却是绷紧了一根弦,自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斟酌了一下又再试着开口道:“这么说来,巫医您之前是经常和苏皇后对弈的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左司老头儿狠狠的瞪她一眼,指着棋盘道,“该你落子了,快点,用心下!”
两人正说这话儿,外面刚好他的童子路过,闻言就探头进来笑嘻嘻道,“王妃您不是好奇我家师父悔棋的毛病是哪里来的吗?就是跟苏娘娘学的,听我师姑说,苏娘娘的棋艺比师父还不如,回回下棋都扑在棋盘上耍赖要师父给她放水。”
“多嘴,当心我一剂药下去毒哑了你!”左司老头儿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噌的就跳了起来,冲过去就要逮那童子过来教训。
那男孩儿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动作十分灵活,也是噌的一下就蹿了出去没了踪影。
明乐看着这一老一小的行径,哑然失笑,扭头却见那童子已经绕到了另一边的窗户前面,探头过来继续扯着嗓子揭自家师父的短儿,“师父的棋艺烂的没话说,后来才知道苏娘娘其实也是个中高手,回回都是故意让着他的,后来再和王爷下,师父还是输,输了就悔棋,没羞!”
话音未落,脑袋上就被一只布鞋砸了个正着。
“哎哟!”那童子捂着头夸张的惊呼一声,眼见着后面左司老头儿杀了来,马上就又闪身飞快的蹿了。
明乐对着窗口咯咯直笑,外头长平刚好端了午膳进来,见状也跟着笑道,“左司大巫医这脾性真是喜人,快都一百岁的人了,居然还跟个孩子似的,要是人人都能如他一般豁达该有多好。”
明乐见她进来就于瞬间敛了笑容,神色一瞬间的转变叫长平不由的心头一紧,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苏皇后和左司大巫医的有私交!”明乐道,语气郑重。
长平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一时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目光更是幽远而深邃的慢慢道,“两人不仅有私交,而且之间关系匪浅,或者更确切的说,相处是十分融洽的,更或者——”
她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眼底就有锐利的锋芒闪现,一字一顿道:“更或者连荣王和左司巫医之间的关系也是后来建立起来的。”
长平的整个人都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王妃您是在怀疑什么吗?”
“上一次阿灏所中的迷药,左司大巫医能制。”明乐道,却是留了一半,没有一次说完。
长平看着她眼底深不可测的眸光就越发的困惑,沉吟片刻就是倒抽一口凉气:“难道王妃您是怀疑这左司大巫医他——”
这老头儿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完全不像是做戏,可如果明乐要怀疑,那他就至少占着一半的嫌疑了,想到这老头儿平日里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好脾气有可能都是笑里藏刀,长平的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发寒。
“我没这么说!”明乐看她一眼,却是慢慢缓和了神色,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帮着长平收拾了棋盘一起用膳。
第083章 拨开云雾,生平大憾
明乐转醒已经有了几日,可是纪浩禹却一直没有出现。
起初的时候长平也觉得这样很好,毕竟依着两人此时的身份,他和明乐走的太近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他越是不出现,反而逐渐的叫人心里跟着生出几分不安的情绪来——
因为明乐出事那天纪浩禹的表现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突然之间这样巨大的反差折射出来,总叫人觉得是内有乾坤。
所以犹豫再三,这日晚膳过后,长平就把心中想法隐晦的对明乐提了:“也不知道荆王殿下这几日都在忙的什么,那天他走的时候还说回头得空了再过来呢。”
明乐心里哪有不明白的,闻言就微微一笑道:“你和我之间还需要打这样的马虎眼吗?有话直接说了就是。”
心思被她点透,长平脸上多少有些尴尬,跟着露出一个笑容道:“其实也可能只是奴婢多心了,不过王妃不是常说事有反常即为妖,奴婢瞅着荆王殿下这几日里的举动的确是有些反常。那日送王妃过来的时候,刚好荣王也在,两人在外头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不知道是不是荣王对他说了些什么,后来荆王殿下再进后室去看望王妃的时候神色就有些不对了。”
纪千赫会对纪浩禹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争位夺嫡,乃至于争权夺利的事情。
诚然里头肯定还会掺杂一些私事,但是明乐却刻意的不许自己去深究。
“现在大兴朝中一团乱,只有纪浩禹和纪浩渊两个有魄力挑起这个大梁,但是很明显,荣王属意的人不可能是纪浩渊,他会教导纪浩禹一些东西也不足为奇。”明乐道,神色之间始终如一,没什么大的波动,“纪浩渊既然已经公然对纪浩禹下了杀手,两人之间这会儿的争斗必是势如水火,想必他这些天也是忙着应付这些事,脱不开身也很正常。”
明乐的这些话,不乏推诿搪塞之意。
长平听的出来,却也不好点破,只是犹豫道,“王妃,现在对于荣王下一步的举动我们是眼前一抹黑的,在这里可谓步履维艰,如若再和荆王也闹的生分了,只怕——”
长平说着,眉宇之间就添了一抹忧色。
明乐要在纪千赫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的顺利脱身,最好还是能借了纪浩禹的手帮她打掩护。
可是眼下这个关键时刻,纪浩禹却突然对她避而不见了,这个情形之下也难怪长平着急。
明乐莞尔,安抚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的确,我要离开这里,最好是能有他里应外合给予的推手,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到,再等等吧,我会和他提的。”
纪千赫那人不好把握,长平是真的担心明乐会一时不忿而去和他硬拼。
这会儿听了这话,知道她心里早有打算,长平才稍稍安心,只是再一深思就不由的狐疑,“王妃,您这是要和荆王殿下做交易吗?”
明乐和纪浩赢间,算是同盟,但是彼此之间互助互利的时候是有的,却从来没有把账算的这么清楚的,这一次长平却隐隐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明乐的唇角勾了勾,手指拂过探到窗口的一丛竹叶,笑容淡雅道,“如果不是不得已的话,我倒是不想再靠他的边儿了。”
长平皱眉,神色愈发困惑的盯着她。
明乐合了窗子回头,却没多说,只道,“天晚了,早些睡了吧。”
长平心里生出很大的疑团,但是见她不欲多言也就只能作罢。
左司老头儿一去不返,次日一早,明乐起僧后看到桌上放着的棋盘就收拾了抱着去了他的院子还他,进门在厅里唤了几声无果,刚想把东西放下离开,就听左司老头儿扯着嗓子在后院嚷嚷,“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叫你把门口的坛子抱进来,听见了没?”
左司老头儿年纪大了,他的性子又分外古怪,几乎足不出户,所有的时间都是自己窝在这药庐里头。纪千赫和他的脾气不对付,只隔三差五的走一遭,许是人老了都会害怕寂寞,他寻来的这个童子便是个和他一样跳脱的个性。师徒两个都没什么长性,经常为了点小事口角就闹的鸡飞狗跳。
很显然,老头儿吩咐的事儿又被那童子做耳旁风给抛诸脑后了。
明乐对这师徒两个的性子倒是十分喜欢的,做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可谓天然不知愁,不知道要羡煞多少旁人。
这会儿听着左司老头儿暴跳如雷的叫骂声,左右没见着那童子的人影,想着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明乐就走到门口瞧了眼。
那里的确放着一大一小两个坛子,因为区分不清左司老头儿要的到底是哪一个,明乐便索性把两个坛子一起拎着去了后院。
后院不大,中间一条石板路,直通最里面的一间竹屋,就是左司老头儿平时炼蛊的禁地。
石板路两侧种植各种奇花异草,郁郁葱葱的一片,不过因为左司老头儿鼓捣的东西大多是用以炼蛊的原料,那些花木的颜色形状十分奇特。
明乐也听那童子提过,说是这些东西里头有很多都是剧毒之物,所以这会儿过来她便十分小心,半点也不敢叫那些东西近身。
左司老头儿的药房是禁地,明乐只在门口就止了步子,敲门道,“巫医,您要的坛子我给您放在门口了,您自己过来取吧!”
言罢就要转身离开。
“我腾不开手,你拿进来。”左司老头儿听了是她前来,倒也没放在心上。
明乐无奈,左司老头儿这里她很避讳,犹豫了一下才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和其它各处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分别,无非就是一些竹制的架子,上面瓶瓶罐罐摆的满满当当,若真要说出与众不同的地方来,那就是摆在内室的一大两小三个青铜鼎。
那铜鼎的造型与别处的略有不同,上面雕刻的图腾也很怪异,处处都透着诡异。
彼时右侧的小鼎之内还有缕缕青烟升腾,显然里头是炼着什么东西的。
明乐对这些都没兴趣,只粗略的扫了眼就把两个小坛子递到左司老头儿面前:“门口放了两个坛子,我不知道巫医您要的是哪一个,就一起给您拿来了。”
左司老头儿取了较小的一个,拍掉上面封存用的尘泥,单手把坛子一翻,却是从里头啪的一下掉出来两只浑身成红褐色圆滚滚的肉虫子来。
明乐倒是不至于害怕,就是见了这东西便觉得头皮发麻,她是万也没想到自己提进来的会是这么恶心的玩意儿,忙不迭就把手里提着的另一只坛子塞到了那本就十分拥挤的桌案一角。
左司老头儿扯着嘴角看过来,神色不屑,“怎么?你还害怕这个?”
说话间手下动作不停,明乐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两只虫儿就已经被他以手指碾碎,取了黑红色的体液滴进一个广口瓷瓶里晃了晃。
“不是怕,生平第一次见到,不太习惯。”明乐看着他的动作,眼神怎么都露着几分嫌弃。
左司老头儿见了就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气鼓鼓道,“要不是你跟我求药在先,你当是我老头子愿意平白来受这份累?你还好意思嫌弃?”
明乐一愣,这才恍然记起昨日她是跟这老头儿用了点小算计。
知道左司老头儿是在给她配药,她便马上有了兴致,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讨好的笑容道:“我这哪里是嫌弃,本来也不敢叫巫医您来受这份累的,要不您把这配药的方子传了我,我自己去鼓捣?”
她跟左司老头儿求药的原意本来也不是冲着这药来的,其实老头儿帮不帮这个忙都没多大关系,不曾想这老头儿还真上了心,一大早就在这里鼓捣上了。
思及此处,倒是叫明乐颇有些不好意思。
“做什么?你想偷师?”左司老头儿斜睨过来,眉头挑的老高。
“大兴的巫蛊之术闻名已久,我的确是好奇的紧。”明乐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半调侃道,“反正我也还要在这里住几日,要不巫医您看着传我几个方子,收我做半个弟子也好。”
诚然明乐会说这话不过一句玩笑,可左司老头儿却是信以为真,立刻就停了手里活计看过来。
“你这女娃儿的心思重,看着又是个手笨的,这个活计,你可做不来。”上下打量明乐一眼,左司老头儿就下了定论。
明乐却是不信他的眼光会这般毒辣,只一眼就能断定自己没这方面的天赋。
“何以见得?巫医您都没出题考校我一下,又如何知道我不行?以往见过我的人可都说我的天资聪颖,脑袋灵光的很呢。”许是受了这老头儿几日的熏陶,别的本事没长,明乐倒是觉得她脸皮的厚度已经先跟着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这般自夸自卖的话说出口,竟是丝毫也不觉得汗颜。
相对而言,左司老头儿就更不会觉得这番说辞有所不妥,只是一边手下不停的专心配药一边漫不经心道,“制蛊不比别的,靠的是天分,很多的时候需要的都是临场发挥,如若你没这个天资,就算是我把写好了配方的册子摆到你的面前去,你也配不出想要的东西来,再弄不好,伤了自己那就更是得不偿失了。”
这些话,明乐自是信的。
就诚如下棋,据说左司老头儿钻研了数十年,可他就是不经此道,到了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半吊子。
而宋灏,在棋艺上虽是半路出家,可是却随了他外公,是个一点就通的。
还有苏皇后也是个中高手。
有时候想来血缘这种关系真是十分奇特,姜太后的棋艺她虽然没有见识过,但据闻当年也是十分了得的。
人都说观棋可以观人心,棋艺高绝的人多半都心机深沉,虽然她没见过苏皇后,但是姜太后和宋灏便都是这样的人,她一直都记得初见宋灏时候他给人的那种诡异莫辩深不可测的感觉,而姜太后更甚——
哪怕是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哪怕是她再怎么自诩观察入微,也从来就没探透那人的心思。
这事儿想来,便让明乐心中跟着生出几分挫败感。
左司老头儿听着她在旁边叹气,还只当她是被自己的话打击到了,便出言安慰道,“我老头子的这门手艺虽然叫很多人羡慕不已,可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这炼制蛊毒可是个性命攸关的行当,稍有不慎,那就是灭顶之灾。你没这个天赋,也是好的,不碰这些东西,至少能保着你的小命儿更长一些。”
这话明乐自是赞同,别说左司老头儿断了她没有天分,就算认定了她是炼蛊的奇才她也没准备沾染这些东西。
“巫医您说的是,还是我的小命儿更要紧些。”明乐笑笑,见他手里晃动的小瓷瓶中有淡青色的雾气升腾,就赶紧掩鼻往后躲的远远的。
左司老头儿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就更觉得她没这天分,鄙夷的直晃脑袋,“你躲什么?有我老头子在,还能眼见着毒死你不成?”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胆子小,巫医您才老不容易将我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总不会是想要再看着我一尸三命吧?”明乐撇撇嘴,却是不听这老头忽悠,照样躲的远远的,走到旁边一侧的架子前面俯身去看那些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
左司老头儿这里的东西她是轻易不会沾手的,就唯恐上头沾了毒药会送了性命。
“呸呸呸!你这娃娃说话是真没忌讳,什么死不死的!”左司老头儿满面怒色的嚷嚷。
这左司老头儿的心肠其实是蛮不错的,明乐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赶紧顺着说了两句好话安抚,不过回头想来,心里却有起了很大的疑惑,问道:“巫医,您说我没天分的话我认了,可是您挑弟子的时候难道就只看天分吗?”
她是突然想起了梁青玉和穆兰琪,据闻那两个女人是左司巫医这些年来收过的仅有的两个弟子,两人在他这里学了多少本事明乐不予评论,可若要说到人品,那两个女人可当真是一个较之一个更狠,一个较之一个更毒。
也正是有了对那两个女人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当时明乐在见到左司老头儿的时候也才那般震惊。
左司老头儿的性情好,按理说他这样世外高人选弟子首要看的难道不是人品吗?像他这样,选了两个心术不正的,也不知道间接的坑害了多少人。
左司老头儿的心思明显没绕那么多的弯子,只就理所应当的白了她一眼道,“不看天分还看什么?都跟你说了炼蛊这事儿凭着的就是天分,我老头子一身的本事,难道还指望找块榆木疙瘩来一点一点的磨吗?”
“我知道您老人家本事了得,可就是因为这样,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不是才更应该慎重的吗?”明乐不能苟同的皱眉。
左司老头儿却是不以为然,愤愤不平的直哼哼,“要找一个有天分的徒弟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天资这回事,谁都没奈何,我老头子要的就是一个能传承我衣钵的后生,不叫我的这身本事失传。”
他说着,倒是突然怅惘了起来,摇着头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可惜啦!可惜啦!我老头子怕是注定要后继无人了。”
这一番话里感触良多,倒是突然叫人生出一种人将迟暮的悲戚之感。
明乐也不知道该如何评定此事,不过想想穆兰琪和梁青玉的事也都成了过去,也没太放在心上,就缓和了语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巫医您之前选定的继承人应该就是那个叫做穆兰琪的女子了吧?”
穆兰琪是左司大巫医的得意弟子,这件事在外面流传广泛,算是个许多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左司老头儿把配好的药塞到她手里,脸上表情如常,似是并没有因为损失了一个得意弟子而受到丝毫的影响。
“那个丫头天资的确算是中上,可就是急功近利,倒也不是个最好的。”左司老头儿道,走到旁边去净手,“要承我的衣钵,她也还欠着火候的。”
外界传言,左司老头儿挑选弟子的条件十分严苛,他人已经近百岁了,能入他门下也就只有梁青玉和穆兰琪两个,明乐原还以为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曾想就连这两人也只是得了他这样的一个评价。
“巫医,您这选徒弟的眼光是不是太高了点?”明乐有些哭笑不得,把瓷瓶揣好,取了干爽的帕子递过去给他,“这蛊毒之道您是钻研了几十年了,此中成就必定不是旁人可比,总不能从一开始就要求一个后生晚辈就能和您一样吧?要真是这样,只怕您的这身本事还真就要失传于世了。”
“不是我老头子眼光高,是他们真的没天分。”左司老头儿长叹一口,擦了手重新回到桌旁收拾器具,眼神竟是破天荒的黯淡了下来,摇头道,“真要说起天分,还是当属苏家的那个丫头最佳,就连我老头子都甘拜下风,只可惜哟——”
左司老头儿话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那一声叹息似乎穿越亘古的时光,听起来异常的沧桑和感慨。
明乐脑中的思绪空白了一瞬,待到反应过来,心口突然剧烈一缩,一颗心瞬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一个箭步追过去,努力压抑了情绪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巫医您说是苏家丫头,是荆王殿下的母亲,当年的那位皇后娘娘苏溪吗?”
“可不是么?”左司老头儿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眼中从来都明亮清澈的光彩敛去,似乎是沉浸到了一段久远的光阴里。
“那个丫头是个难得一见的炼蛊奇才,可惜啊,她那性子——”左司老头儿无奈的摇头,“当年我老头子都舍了这张老脸给她跪下了,想要将她收做个关门弟子,好把我的这手绝活儿传下去,可偏偏的她就是不肯,死活就说我这习的都是邪术!哼!臭丫头,恩将仇报,竟然说我老头子学的是邪术?要不是我这邪术救了她的命,她那就得夭折了,也不知道过了这会儿都要到奈何桥上去投几次胎了,哼!”
说到后面,想起了生平憾事,左司老头儿就原形毕露,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直跺脚。
明乐神色恍然的站在旁边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脑中一直悬而不决的一个念头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迹象,可同时又在心间掀起一层巨浪,波涛涌动,又再次将她脑中汇聚起来的信息全部冲散打乱。
左司老头儿也是许久不提这些往事了,这会儿骤然被人起了头儿,情绪便十分的激动。
所谓机不可失,明乐赶紧勉强收摄心神,试探着开口道,“我好像是听闻苏娘娘儿时的时候身体很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三魂七魄都去了大半了。”左司老头儿道,因为心里一直对苏溪不肯拜在他门下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会儿开口就总带了几分莫名的火气,“她是出了娘胎之后身子没调理好,打小儿就是个药罐子,本来就当是活不成的。都是苏武霂那老不羞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跑过来抱着我老头子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当时我也是瞧着那个小丫头有些灵性才搭了一把手,不曾想却救下个白眼狼,待到我治好了她想要收她做徒弟的时候她就说什么也不肯了。你说说这丫头是不是个没良心的?现在是生生的要害的我老头子的这一身本事失传了。”
左司老头儿和苏皇后之间原来还有过这样一段渊源,也就怪不得他会这么给纪浩禹面子,想必是爱屋及乌了。
明乐心里暗暗提了口气,继而笑道,“人各有志,苏娘娘既然志不在此,当时就算是勉强应了您的要求入了您的门下,只怕也未必就会如您的意呢。昨儿个听那祁哥儿嚷嚷着,好像苏娘娘虽然是没有拜在您的门下,后来病好之后也经常过来药庐这里探望,陪您对弈解闷的吧?算起来,这哪里是没良心?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的。”
昨日就听那小童嚷嚷,说左司老头儿悔棋的毛病是从苏皇后处学来的,足见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是非同一般。
这话倒是正中左司老头儿的下怀,闻言他的神色才见缓和,面色颇有几分骄傲的一梗脖子道,“也算是那丫头的良心还留了一线,看在她费尽心思输棋讨我老头子欢心的份上,我也就不小家子气的和她一般见识了。”
言罢就转身继续去收拾桌上的东西。
明乐此时心神不宁,面色也略显几分僵硬,好在是左司老头儿不是个心思细腻的,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她的目光下意识的跟着左司老头儿的动作走,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看到他旁边摊开的一本书,书本上歪歪扭扭凌乱的字迹,写着的,正是方才左司老头儿给他配药的方子。
“这是巫医您所录的手札吗?”心下狐疑,明乐就脱口问道。
左司老头儿说过,蛊毒不同别的,大多数时候调配起来要看的都是巫医的临时发挥。
乌兰那样水准的巫医会用固定的法则来配药不足为奇,可左司老头儿明显就已经远远超越了那个层次了,他手边会有这样东西便叫明乐十分的诧异。
“早些年收录的旧方子了,我老头子也是年纪一大把了,记性比不得当年,有些东西不收录起来,怕是待到我百年之后就真要失传于世了。”左司老头儿道,随手把那本泛了黄的烂书一合就甩到了旁边的架子上。
话到这里他就又本能的想到生平憾事,不免又是一声叹息道:“都是命哟,那个丫头去的早,我本来还有心调教一番她家的那个小子,可惜啊——那小子也没能得他娘的那份天资。”
左司老头儿颓然的举步往外走,明乐紧随其后,他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唉!”长叹一口气,左司老头儿回头四下打量一遍身后的屋子道,“看来再过不了多久这些东西最终还都是要随着我老头子一起长埋地下变成黄土咯!”
言罢才是合了门,背着手一声三叹的离开。
明乐站在原地没动,目送他的背影,目光却是寸寸收冷,越发凝重了起来,等到回过神来再抬头环视这片避世之所的时候就只觉得此处连同日光和风声都一样的诡异莫辨,阳光洒在身上也有种彻骨的寒意透出来。
明乐回去自己住处的时候柳扬已经等候多时了。
长平四处找了不见她的人影本来也正在着急,这会儿见她回来,正要欢喜的迎上去,再见她的脸色,声音顿时就哑在了喉咙里。
“王妃!”两人起身相迎,都下意识的跟着屏声静气。
“嗯!”明乐淡淡的应了声,面色凝重的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把手臂搁在桌上等着柳扬诊脉,而她自己却始终是神游九霄目空一切。
柳扬和长平的心弦绷紧,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只能都跟着一起保持沉默。
柳扬探手给明乐诊了脉,又留了后面一天的药下来,见到明乐一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就狐疑的先行离开。
此后的一整天明乐都坐在椅子上发呆。
长平几次进来送饭送水的时候都唯恐会扰了她而轻手轻脚,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明乐从上午一直坐到黄昏,用过了晚膳,长平几次开口想说什么,到了最后都是欲言又止,给她铺了床就退了出去。
晚间明乐躺在床上却是睡意全无,仰头看着头顶古朴的青色床帐,直到午夜时分才缓缓回神。
之前一直困扰她和宋灏的问题总算是串联起来完全的解释通了,虽然连番的被人暗算,又败了这么多局,不过这会儿在把一切都看的通透了之后她反而释然——
最起码,在这几局之内他们败的并不冤枉,有那么意想不到的一个对手隐在幕后,这会儿他们还能留着命在已经是要拜佛烧香的还愿了。
算起来这一次来大兴,还真是不虚此行的。
气息平缓的慢慢吐出一口气,把之前积压在心里的所有的不快一并抛开不提,明乐的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然后便是安心的闭上眼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长平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惴惴,可是进门却见明乐已经起了,正趴在窗口逗鸟儿,神采飞扬一切如常,就好像昨天的事情都是她自己的一场幻觉一般。
“王妃,您——没事吧?”长平试着开口,把托盘放在桌上。
“没事啊!”明乐道,甩着手里的竹条仍是去戳那笼子里的金丝雀,直把个鸟儿折腾的上蹿下跳怪叫不止。
左司老头儿这里周边的竹林里都布了瘴毒,寻常的活物入内即死,这只鸟儿还是那个叫做祁哥儿的小药童精心养起来的,用了可以抵御瘴毒的药物浸泡竹篾再编织成鸟笼来隔绝外面的毒气。平时都是那孩子自己拿着逗趣儿的,这回也是看着明乐正在病中才忍痛割爱,暂时挂在了这里。
长平看着她脸上明媚的表情,嘴唇动了动,原是想问昨天的事情,可是又觉得好像无从说起一般,最后还是悻悻的闭了嘴。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的表情,也权当没看见,只道:“之前我让纪浩禹帮忙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是!”提起正事,长平就赶紧收摄心神回道,“昨天柳扬过来的时候说了,说是已经查清楚了,是良妃指使齐太医做的。”
“萧以薇?”明乐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思忖片刻便又再度捏了竹条去蹭那鸟儿的羽毛,一边道,“她不是还在被禁足吗?”
“王妃忘了,她可还带着七个多月的身孕呢,皇帝如今对她虽不是很上心了,到底还的惦记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这齐太医从一开始就每日出入玉坤宫给她请平安脉,能搭上关系也属正常。”长平解释,说到后面语气之中就隐约掺杂了几分痛恨之意道:“说起来她自己也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也不知道替肚子里的孩子积德,竟然能对王妃下这样的狠手。”
萧以薇对肚里的孩子是种怎样的心态明乐不好评论,可是后宫里出来的女人她却是见的多了,那些女人之中绝大多数都只是将儿女作为了争宠和稳固地位的工具罢了,易明心是一个,柳妃也是一个,能像荣妃那样一心一意为着靖襄公主打算的,实在是少之又少,这也是她当初会愿意搭上荣妃一把的原因。
“就只是她一个人?”明乐摇头一笑,暂时抛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提。
“不!”长平道,“说是后面还有肃王推波助澜的功劳,但是荆王撂下这话儿的时候也说,他这个消息的来源未必可靠,请王妃您自己斟酌着来。”
“这就对了。”明乐却是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扔了那竹条转身走过来在桌旁坐下,“萧以薇就算能接触到着齐太医,但是她现在的处境不妙,齐太医如果不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只凭着她一个人的面子想要买通这个人来做事还不至于。”
“王妃您是说这里头真的有肃王的算计?”长平猛的提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困惑,“他和王妃您之间如今已经是势同水火了,若要出手,还会用这样迂回的法子么?”
依着纪浩渊的心思,恐怕一出手那绝对就是要明乐的命的。
“这件事还要从本源追溯,真要说起来,我和他之间哪有这么大的仇?撇开了纪浩禹的关系不提,甚至连利益关系都牵扯不上,你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明乐挑眉,唇角牵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来。
长平了然:“他是想要嫁祸给荆王殿下,然后分化您和荆王之间的关系?”
外面一直都有传言,说是纪浩禹和明乐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偏生的中间还夹了一个宋灏,明乐的身份是有夫之妇。如果这会儿明乐腹中胎儿有事,又能有明确的证据指向纪浩禹的话,这一点是完全可以当成事实被承认的。
明乐的话点到为止,后面就没有再说下去。
最后还是长平主动问道:“那王妃准备怎么办?”
“他们之间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手段我可用不惯,我记得那次黎贵妃宫里的宴会之后不是就诊出肃王妃怀孕的消息了吗?”明乐道,冲着她眨了眨眼。
长平的心思一转就是明了,点头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乐虽然有手段,但是处事的时候从来都有一个准则,不会对孕妇和孩子下手,这一局已经注定了她要在萧以薇等人面前吃亏了,要还回去就只能祸水东引了。
只要那位肃王妃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想必后面的戏码就会更加的精彩纷呈。
吃完早饭,明乐就又去了左司老头儿那里。
得了柳扬的几日调理,之前她因为急怒攻心留下的后遗症已经去的差不多了,刚好左司老头儿这会儿也出关了,便又继续给她调制解药来化解体内残留的余毒。
又喝了三天的苦药汤,当天晚上左司老头儿觉得可能差不多了就又给她把了一次脉,最后大手一挥表示她们主仆两个可以打包滚蛋了。
他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两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倒也没往心里去。
“师父您是老糊涂了?这么大晚上的,又没提前叫人来接,这就要赶人走么?”那童子拢着袖子站在旁边直翻白眼,又扭头去拽了长平的手道:“长平姐姐你们别听他的,再住一晚,等明儿那刀疤脸来了再走不迟。”
所谓刀疤脸,指的便是柳扬了。
长平的性子温和,做糕点的手艺又好,想来这些天是叫这娃娃尝到了甜头了。
左司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对这个没上没下的皮猴儿又没奈何,眼睛几乎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明乐和长平两个看了,都是忍俊不禁。
笑了一笑,明乐便正色看向左司老头儿道:“在这里打扰了巫医您这么长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自己那边还有些急事要处理,既然我身上的毒已经清了,这便告辞了吧。”
“谁稀罕留你!”左司老头儿哼了一声,转身就健步如飞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童子看着他的背影不屑的吐舌头,唠唠叨叨道:“师父就是个死要面子的臭脾气,明明不想你们走还不承认。”
“我这会儿是真的有急事要办。”明乐笑道,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祁哥儿你该是有办法联系到外头的人吧?能不能想办法给我传个信去荆王府,叫我的侍卫驾车过来接我?”
左司老头儿是经年不出这药庐一步,所以他这里什么代步的工具也没有。
那童子闻言,眼底就露出明显失望的情绪,皱着一张小脸儿拽着长平的袖子不撒手,“不能等明天早上再走吗?”
“我家王妃有事要办,改日得空了我再来看你好不好?”长平蹲下去,拉着他的小手温和一笑,“祁哥儿你想办法替我家王妃送个信出去,那边他们派车来也需要一段时间,我再去厨房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豌豆黄好不好?”
见到他们去意已决,那童子脸上的表情始终闷闷的,却也是勉强点头应了:“嗯!”
长平牵着他的手去了隔壁院子的厨房,明乐简单的把东西收拾了一下,看着外面天色擦黑,本来以为可能得要多等一会,刚想去厨房看看长平两个,就见外头长安和红玉行色匆匆的奔进来。
长安会来接她不足为奇,可是看着红玉脸上心急如焚的表情明乐就知道她的运气来了——
她本来以为是可遇不可求的契机已经送到眼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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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坑《嫡凤惊天之锦绣凰途》我决定每日一吼,吼到你们全部跳坑为止!
兄长代她受死,养父被屠满门,她是前朝遗孤,殃及九族。
烈火焚城,血案惊天,都不过一场以爱为名华丽的阴谋算计。
此朝饮恨,她浴火重生。
沙场点兵,她一身戎装挥斥方遒,后宅夺嫡,她以铁血手腕翻覆皇朝天下。
是她的,她要守,想要的,就去抢,
浔阳郡主,风华再现,妖颜倾世,艳杀天下!
第084章 放手一搏
“王妃!”两人快步进门,先对着明乐拱手一礼。
“嗯!”明乐颔首,然后便是微笑着看向红玉道,“叫长安来接我就是了,他又不是不认识路,你怎么也跟着一起来了?”
红玉唇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但是看在眼里却多少是有点力不从心,道:“是我家王爷吩咐奴婢过来,说是要奴婢从王妃这里来提一个人。”
这几日只有明乐和长平两个在药庐这里,柳扬等人则是全部暂居在荆王府。
至于纪浩禹须得要从她这里来寻的人么——
明乐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不显,只就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荆王殿下要找我要什么人?”
“是前太子妃,陈氏。”红玉也不和她打马虎眼,不等她再询问就已经自觉的解释道,“就在方才入夜时分,皇上传了口谕去王府,连夜把王爷宣进宫了,王爷走前吩咐奴婢过来,叫奴婢提了人之后就马上带去宫里同他会和。”
陈氏原本就是被纪浩禹拿捏在手里的,可是上一回因为纪浩渊的算计,反而阴错阳差叫明乐把人给讨要了去,结果谁曾想后面出了岔子,明乐也还没来得及让陈氏发挥作用。
只是这么一来,反而叫陈氏被明乐拿捏在了手里。
“皇帝陛下急召了荆王入宫?”明乐沉吟,心里飞快的计较,已经想了个七七八八,“说了是为什么事吗?”
“过来传旨的公公没说,不过王爷提前已经得了消息,说是之前皇后娘娘身边的李嬷嬷又出现了。”红玉道,眉目之间瞬时就染上几许冷意。
她刻意咬重“又”这个字的发音,不言而喻,是对纪浩渊这样的手段咬牙切齿。
“李嬷嬷?”明乐闻言,便是忍俊不禁,轻声的笑了出来。
“皇上对我家王爷的用心王妃您也十分清楚,所谓李嬷嬷其人不辨真伪,他要的只是这个人的身份和她说出来的话。”红玉道,神情讥诮的看着外面的夜色,“这些年我家王爷一直隐忍,但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这一次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
红玉说着,顿了一下,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明乐,正色道:“王爷的是意思是,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借机将这件事给一并解决了。
“最近这段时间皇帝都和肃王十分亲近,荆王他确定能有把握一举将他们双方面都同时击破?”明乐想了想,还是提前确认道。
如今她在这大兴京城里的处境连纪浩禹都不如,想要掺和这件事,就必须要提前把一切的打算都做全了。
老皇帝本就处在风烛残年,再加上头一次在彭修手下被折腾的一场大病,根本就挺不过多少时日,现在的关键,也成了纪浩渊了。
“宫里的旨意来的急,王爷没有细说。”红玉道,见到明乐一直不愠不火的样子心里就不免急了,面露焦色道:“王妃,事不宜迟,请您把前太子妃交予奴婢吧,若是拖的久了,王爷一个人在宫里,奴婢恐怕迟则生变。”
陈氏原本就是纪浩禹握在手里的一张牌,之前他肯把人交给明乐完全是送人情,这会儿明乐拖沓的态度便叫红玉心里生出几分布满来。
“嗯!”事关纪浩禹的安危,红玉就会失去冷静,明乐看在眼里自是明白她心里的情绪,不过却未点破,点了点头道,“长平在厨房,你去找她吧,她会带你去提人的。”
“好!奴婢这就去找她!”红玉松一口气,一刻也不耽搁的去了。
长安自打进门后就一直没有掺言,这时才若有所思的追着红的背影看了眼道:“王妃是故意要和这荆王府的人起嫌隙吗?”
他平时话少却并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不得不说,在观察入微这方面,长安的直觉力和长平不分上下。
明乐看他一眼,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是啊,既然现在陈氏在我的手上,我就没有不利用这个优势的道理。”
这个时候可不是讲究江湖道义的时候,这么关键的一枚棋子抓在手里,当然是趁火打劫,好好利用上一把的。
“我这边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走吧。”重新收拾了散乱的情绪,明乐道。
“是!”长安颔首,过去把两个包袱提了。
因为出了纪浩禹的事,明乐急着赶时间就没有去和左司老头儿辞行,直接带着长安离开。
外面驾车等候的人是梁旭。
这些天宋灏不在,他们又都见不到明乐的面,心里总是不安定,直到这会儿见到明乐完好无损的从药庐出来,梁旭悬了多日的心也才跟着放下。
“属下见过王妃。”梁旭利落的从车辕上跃下,立刻就要跪地行礼。
不得不说,这一刻重见明乐的感觉,就好像是突然再度寻到了主心骨一样。
“免了吧!”明乐一笑,抬手虚扶了一把拦下他的动作。
正好院子里红玉和长平也快步走了出来。
“王妃!”长平走过来,屈膝福了一礼。
明乐微微一笑,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道,“荆王殿下那里可能会有事,事不宜迟,你们两个骑马走吧,赶紧把人带着进宫去。”
“是!”长平也不多问,只是顺从的应了。
门口停着的是一辆马车两匹马,红玉道了谢,便和长平骑了马先行离开。
明乐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两人的背影阴谋在竹林小径当中,唇角缓缓牵起一个笑容。
“王妃?”长安唤了她一声。
只从明乐之前的表现上看,她就知道,在这件事上明乐是另有打算的,只是方才碍着红玉在场不方便言明。
明乐没说什么,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院子就转身上了车。
长安和梁旭之间互相对望一眼,却都本分的没有贸然追问,跳上车打马离开。
这一片竹林为瘴气笼罩,尤其还是夜里,一路走下来万籁俱寂,只有车辙碾过地面不甚平坦的小路颠簸而动,落在耳朵里,不说是有多难听,却是别扭的紧。
明乐听不惯这声音,一路走下来都之皱着眉头闭目养神。
左司老头儿这里的气氛长安和梁旭也不喜欢,两人也是卯足了力气驾车,以最快的速度奔了出去。
待到耳边再次充盈了夜里的虫鸣声,明乐的心情才舒展开来,睁开眼吩咐了一句:“停车!”
“吁——”梁旭收住马缰,开了车门,“王妃有什么吩咐?”
“我不回荆王府了。”明乐道,“梁旭你和我们分开走,马上回荆王府取我的朝服,还有准备好仪仗马车,直接去皇宫正南门等我,我先去半点事情,稍后就过去和你会合。”
明乐的语速飞快,有条不紊的吩咐,显然是提前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打算。
梁旭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王妃要去帮荆王解围?”
他倒是没觉得明乐会对纪浩禹有什么私心,只是全部从明乐此时的处境上考虑,总觉得去搀和这件事会十分凶险,“红玉已经去提陈氏了,有了陈氏在手,皇帝那里这一次是绝难从荆王手里讨到半点便宜的,其实王妃您——”
明乐却是不以为然,没等他一说完已经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来:“是啊,只要陈氏一出,只怕老皇帝想要不被气的一命呜呼都难,可是么——如若没有你家王妃我去横插一脚的话,陈氏这张牌就算是再怎么好用,如果她连宫门都进去,还谈什么后效?”
梁旭的心头微微一震,诧异道:“王妃您是说——”
“别忘了,现在整个后宫都在纪浩渊的把持之下,哪怕他之前并不知道陈氏的存在,一旦这个人出现,你觉得她会叫红玉如愿带着人进宫去拆他的台?”明乐道,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梁旭屏住呼吸,心下飞快的整个事情想了一遍,终于了然的出一口气:“原来如此!这些天里荆王不可能没有防备着肃王的小动作,按理说在这个非常时期,他本该是早就把陈氏收到自己的手里握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想必他也是提前计算到了这一步,把人留在王妃的手上,就等着接您的手来推波助澜了。”
有明乐代为出面,其中胜算的把握才能拓展到最大。
在这件事上,纪浩禹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而当然了,这其中也有风险,比如说明乐会为了防备眼前的形势不接招呢?到时候他就势必陷入被动的局面。
“有利可图的事情,我向来都不会拒绝。”明乐笑了笑,目光里却带着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深沉和厚重。
她看着远处的天际片刻,再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之中还是一如往常那般的平静而随意:“这么明显的一个赚人情的机会都推到面前了,何乐不为?事不宜迟,你赶紧去了,到时候如若我到的晚了,你就让雪雁先以我的名义递牌子进去,就说是我大病初愈,因着那日老皇帝受惊的事情特意进宫探望,有话要和他说。”
虽然明知道彭修那一次的最终目的就是冲着她去的,可是老皇帝为了自己活命将她推出去做挡箭牌也是有目共睹的,哪怕是他眼见着没了多少日子可活了,这笔账也万没有搁置不算的道理。
明乐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光影闪烁,隐约带了几人凛然的杀意。
梁旭虽然知道这个讨说法只是顺带着,但也知道她这次真正计较当中的事情必定非同小可,于是也不多言,顺从的领命去了。
长安看着他的身影迅捷隐没于夜色之中,就收回目光看向明乐,等着她进一步的吩咐。
“这个时辰,柳扬应该是在城外的军营里吧?”明乐道。
之前有一段时间,城外他们随行的钦差仪仗和驻军是交到了易明爵和尉迟瑶的手里了,可是这会儿两人遵从明乐的吩咐去了海域给宋灏传信,柳扬回来了,那边的事物就理所应当的交代到他的手里把持。
“是!”长安点头。
“那走吧,直接出城,我要马上见他一面。”明乐道,眼中有一抹明亮而诡异的光芒一闪而过,狡黠至极。
那一抹眼波的光彩极盛,仿佛瞬间融入夜空的星辰当中,成就了里面最为耀眼的一颗。
长安的心头砰然一跳,忙是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睛。
他的应变能力极快,也刚好是明乐心里正在全神贯注的算计别的事情,从头到尾却是一丝的迹象也不曾察觉。
“王妃为什么一定要进宫去趟这趟浑水?”定了定神,长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荆王他自己的心里对什么都有分寸,这一次的场面应当是应付的来的。”
明乐的身体说是好了,但是心脉损伤,又被那么怪异的毒药折腾了一番,怎么想着都该是需要仔细的再调养一阵的,可是如今她才刚刚脱险就要马上劳心劳力——
长安是真的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
只是么——
这样的话,他自认为是没有资格说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我已经没事了。”他不说,明乐却是看在眼里的,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长安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只觉得喉咙里发苦,最后也只能微垂了眼睑保持沉默。
明乐此时并无暇估计这些,紧跟着就敛了神色道,“今时不同往日,纪浩渊既然得了皇帝的默许和支持,整个后宫又都在他的掌握之下,纪浩禹纵使是想要翻过这一局来,也要多费好些的周折。放心把,这一局我们不会吃亏,天亮之前就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明乐的话言之凿凿,让人想要怀疑都不能。
长安自是不会质疑她的决定,点头应了,两人便趁着夜色驾车出城去见了柳扬。
对于明乐的突然出现柳扬也十分意外,明乐却未等他开口就已经挥手打发了帐子里所有的人,“全都出去。”
柳扬原是在给几个下属训话,中途被打断,却是谁也不敢有异议,众人马上行了礼躬身告退。
明乐径自走到最里面的上座上坐了,继而抬眸对柳扬使了个眼色,“叫几个心腹守在外围,不准任何人接近这里三丈以内,这里记你和长安留下即可,我有两句话要吩咐你们。”
三丈之内都不准留人?
明乐这样谨小慎微的处事还是头一遭,柳扬当然知道她要和自己的说的事情非同小可,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马上就安排了下去。
事实上明乐并没有在这里滞留多久,前后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就已经离开,仍是只带了长安一人,两人驾着那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回了城里。
她这一趟走的十分低调隐秘,但却是不可能瞒得过真正有心人士的眼睛的,还不等她人进到内城,温泉别院那里纪千赫已经得了消息。
“她在军营里只呆了小半刻的功夫不到,可是全程把所有人都支开了,只有她身边最信任的两个随从在内,具体说了什么无从知晓。”庄随远道,神色凝重,“待她走后,殷王身边那个叫做柳扬的心腹就紧急召集了一批人,应当是隐藏在钦差仪仗里的最顶点的一批高手,不过到目前为止时间有限,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彼时纪千赫正在案后借着灯光批阅东南边境新近递送进京的战报,闻言,手下奋笔疾书的动作却是半分也没有停滞。
庄随远知道他做事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可是这一次的事情特殊,他不敢耽搁,这才破例前来禀报。
纪千赫一直没有抬头,直到把手边的几份战报一一拆阅批复之后才搁了笔。
他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深沉如海的黑色眸子盯着桌上八角宫灯上面绘着的飞檐图案,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道,“那个丫头现在在做什么?”
“进宫去了。”庄随远连忙回道,“上一次的事情肃王吃了暗亏,眼瞅着这段时间那架势似是都有些将要疯魔了的迹象,这会儿趁着皇上还能主事,应该是孤注一掷了,又想要拿荆王殿下的身世做文章。毕竟要借了皇上的手,会远比将来他自己动手会更具说服力。”
若是老皇帝因为纪浩禹的身世动怒将他锄掉,那是名正言顺的,可是如果纪浩渊借着手上如今掌握的权势动手的话,朝臣百姓们惧于他手中把持的御林军也许明面上也不会说什么,但背地里却保不准是要揣测猜疑的。
所以他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大约也是知道老皇帝的身体状况这样发展下去注定时日不多,所以就赶紧拖出来再用一把。
纪千赫听了这话,神情之间半点的表示也无,只就又继续原来的话题道:“那个丫头倒是个难得胆子大的,这就是要和本王明刀明枪的斗法了,也得亏她想的出来。”
说着竟是心情很好的笑了出来。
庄随远不解,深深的看他一眼,却没有明着问出口。
纪千赫兀自笑了一声就又重新敛了神情道,“传本王的吩咐下去,调派相应的人手出来盯死了她的人,别的本王不管,回头但凡她敢有异动,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给我压制住了,明白吗?其他人的生死不论,但是,无论如何也要掌握住那个丫头的动向,不能叫她脱出掌控之外。”
“是!”庄随远谨慎的应下,顿了一下又补充,“可我王爷,荆王殿下那里——属下觉得摄政王妃可能是打了他那边的主意,万一荆王殿下被她说动,帮着出手的话——”
纪千赫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脸上表情却是全无一丝松动道,“该说的话本王都已经和他说了,若是他自己非要冥顽不灵的话,该怎么做你都照规矩做了就是。”
庄随远的心跳猛地一滞,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垂下眼睛。
他不敢去看纪千赫的表情和脸色,因为不知道他这番话说出来到底会是持有一种怎样的心境。
他是一直以为哪怕纪千赫嘴上不说,但是对于纪浩禹——
事到临头也总会留有一线余地的,却不曾想,此时得到的竟也是这样决绝冷漠的一道命令。
有很多的事,他自认为作为旁观者,可以看的十分透彻,可事实上——
他还是无法窥测到自家主子心里真实的情绪和想法的。
或许真正疯魔了的人不是纪浩渊,而是眼前这个总是看似沉着冷静运筹帷幄的男人,似乎为了逼迫那个女人现身,他已经走了极端了,当真是不顾一切,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个隐约的想法让庄随远的心里隐隐有些发抖,不知不觉中掌心里已经捏了一把冷汗。
可是——
在纪千赫面前,他永远就只有服从的份儿,完全没有立场说话。
“属下告退。”沉默一时,庄随远唯恐是被纪千赫看出他心里的忧虑和动摇,连忙行礼告退。
“还有海域那边的消息传到了么?”突然想起了什么,纪千赫就又开口叫住他。
“是!遵照王爷的吩咐,属下已经让得力的人,把京城的消息传递过去给殷王知道了。”庄随远道,“这会儿就等着那边的回信,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应该这半日就会有消息了。”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明乐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虽然她自己极力的压制不叫消息扩散,纪千赫到底也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已经动用了关系引宋灏回来了。
纪千赫单手撑着太阳穴又再思忖片刻,沉吟道,“如果本王没有料错的话,那个丫头怀孕的消息应该也是被她刻意封锁了下来。你再叫人放了信去大邺,把这个消息也报给盛京方面知道。”
以前他是觉得明乐在姜清苑面前或许不够着足以牵制胁迫她的分量,可是如今她有孕在身,那就不一样了。
庄随远的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点头应了。
皇宫,正南门。
梁旭并不知道明乐和长安会先绕道去见柳扬,只当两人会直接进宫,所以回荆王府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一切,带着一行仪仗奔赴皇宫。
原以为明乐应该已经到了,去是时候去见那周边一片空旷,明乐和长安却是没到。
想着如今京城里的形势,梁旭突然就有些后怕,唯恐放任了明乐自己在外面会有什么意外。
“不是说王妃叫我们过来的吗?怎么她人不在这里?”雪雁从马车里探头出来,眉头深锁四下里扫视一眼。
“等一等吧,王妃既然这样吩咐了,就应该一定回来。”梁旭安抚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个时候,除了等,似乎也的确是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了。
雪雁心里虽是不安,最终也只能按捺住情绪,刚要退回车内,旁边另一侧更为接近宫门的小径上就传来一阵马蹄声。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本以为是明乐来了,循声望去,梁旭的眼神就于瞬间黯淡了下来道,“不是王妃!”
正在说话间,那辆马车已经直逼宫门,还不等车停下,原本坐在车辕上的红衫女子就已经飞掠而下,身形飘忽,瞬间已经站在了大门口。
“我是荆王殿下的贴身女婢,奉我的家王爷之命,见宫见他,劳烦通传一声。”话到人道,红玉直接亮了自己的腰牌。
她是纪浩禹的贴身婢女,这些年纪浩禹虽然进宫的次数有限,但是明眼人都能识得红玉的身份,此时哪怕没有腰牌,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按照常理来讲,纪浩禹既然是被传召入宫了,他的婢女要进宫寻他也不算过分,可是如今这个非常时期,红玉的心里也没有底。
“皇上有令,今日入夜之后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宫门。”果不其然,那守门的侍卫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
红玉心里早有准备,还是难掩焦躁,冷声道,“你通传不给通传一声,就说不准进?我是得了我家王爷的吩咐,难道我家王爷提前没给你们撂下话来吗?”
红玉一个丫头的话没什么分量,纪浩禹既然是有后面的打算,进宫的时候自然会和守卫说。
侍卫板着一张脸,不为所动,语气强横道:“这里是皇宫,咱们只听皇上的旨意办事,识趣的你就马上离开,否则再要闹下去,只怕是就不好看了。”
“你——”红玉气结,甚至是动了硬闯的心思,可是心思刚起就马上放弃了——
纪浩渊这一次本就的冲着纪浩禹去的,这会儿里头的情况不明,她要是敢有动作,指定是要被赖在纪浩禹的身上,到时候她自己获罪倒是没什么,再叫人给纪浩禹扣一个指使贴身婢女擅闯宫门的罪名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红玉心急如焚,本来是抱着希望来的,不曾想兜头就被浇了一盆冷水,站在那里踟蹰着不肯退却。
“走走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在这里碍事。”那侍卫拿着刀鞘往她面前推攮。
红玉退后两步,咬着唇,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杀意来。
陈氏是这一次纪浩禹能不能扳回这一局的关键,如果他们人都进不去的话又如何能够成事?
那侍卫被她瞪了一眼,心里突然打了个突儿,不过眼珠子转了转,紧跟着就脖子一梗,越发跋扈的又推了她一把,“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将你做擅闯宫门的罪名给拿了。”
红玉被她推了个踉跄。
她本来就有些急躁,这会儿莫名受了闲气就不由的怒火中烧,刚要发作,后面长平已经收住缰绳,安置好了马车跑过来将她拽着后退一步,低声道:“别跟他们起冲突,这里不是地方。”
“可是——”红玉焦虑的跺脚,扭头看一眼重兵护卫的宫门,焦躁道,“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我家王爷——”
那侍卫见到两人争执,眼底就跟着闪过一抹精光,大声喝道,“还不快走,这里是皇宫,是由得你们这些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吗?扰了宫里的贵人们?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盛气凌人,仿佛故意挑衅一般。
红玉胸中怒气正盛,一时按耐不住就要去摸腰间的软剑,却被长平一把按住。
“你没听出来吗?他这是在故意激你。”长平道,眼见着那人就要过来,赶紧把红玉远远的拉开,压低了声音劝她道:“现在整个皇宫都在肃王的掌控之下,你要是真在这里动了手,他们绝对是要栽荆王殿下一个闯宫行刺意图不轨的罪名,是非黑白,你要如何分辩?”
红玉闻言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那侍卫的举动的确反常,若是放在平时,即使不肯放她通行,态度也不至于如此。
“是我莽撞了!”身下一口气,红玉道,忧心忡忡的环视一眼周围高耸绵延的宫墙,“那现在要怎能办?就算我们把人带来了,如果连宫门都进不去的话还不是白搭?”
“你别急!”长平眨眨眼,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有办法。”
红玉一愣,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长平莞尔,意有所指的回头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我们两个人的身份低微,是没资格和这些守卫理论什么,可还有人不同呢!”
红玉越发的困惑。
长平却不再解释,转身回了马车旁边,撩开帘子把里头坐着的前太子妃陈氏请了出来。
现如今整个东宫满门都已经被贬为庶人,陈氏只做了普通夫人的装扮,一袭素白的裙衫,鬓边一朵白色的绢花,相较于当初风光无限的时候,她的容颜已经略显出几分憔悴和苍白,只是眉目之间却有一种经过岁月打磨积淀下来的从容和气度。
一场生死大劫之后,她的整个人已经脱胎换骨,此时整张脸孔上连半分的表情都没有,目光冰冷而晦暗,带着毫不掩饰的深刻的嘲讽。
“娘娘,后面的事就劳烦您了。”长平道,对她的态度还是十分的客气。
“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了,而且也担不起你这劳烦二字,各取所需罢了。”陈氏冷冷说道,话音未落已经举步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她的眼光冰冷而锐利,在旁人无从窥见的地方却尽是无奈和荒凉。
那侍卫的确是存心想要激怒红玉,好借此去向纪浩渊邀功,不曾想却被长平及时拉开了,正在遗憾的时候就见几人又折了回来,并且一看架势就是来者不善。
几个侍卫立刻打起精神,齐齐横刀往面前一挡:“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都跟你们说过了——”
“让开!”陈氏眼中透着几分戾气,冷声喝道。
那侍卫本来是想要招呼人动手的,可是待到看清楚她脸上五官顿时就被吓了一大跳,骇然的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你——”
因为纪浩桀身死,陈氏这日穿了一身白,面上也是素颜,妆容极淡,夜色之中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层冰凉的寒气来。
之前天牢里传出的消息是陈氏暴毙,此时这么一个冷冰冰满脸戾气的人站在面前,任凭是谁都会想歪了。
几个侍卫气势汹汹而来,这会儿却是齐齐的白了脸,连连后退。
领头那人将陈氏上下打量了一遍,连着干屯了好几口唾沫,目光恐惧的四处乱飘,最后落在陈氏身后那一抹淡色的影子上才缓过一口气来。
说来也是可笑,这些人平日里张扬跋扈谁都不怕,偏生就是怕鬼。
“你是什么人?”那侍卫提了口气,厉声喝道,心思一转就有些明白过来——
他是不信太子妃还在人世,可是这人既然是荆王府的人带来的,必定是要起幺蛾子的。
“来人,这些人意图不轨,给我——”定了心思,那侍卫立刻一招手。
四个侍卫应声围了过来,红玉心下一急,刚要动手,却见陈氏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一抖袖子亮出一物道:“这支九尾凤钗是当年皇上钦赐,谁敢拦我就是大不敬,全都给我闪到一边去。”
此物一出,倒是叫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凤钗是当年皇帝赐给前太子妃的,这女人虽然气韵不同,但是和前太子妃还是生的有九成相像,他们原还以为是荆王府的人找人顶替要是什么手段,可是能得出这件东西来的,这人八成就该是陈氏本人了。
且不说一个原来应该长埋地下的死人怎么又会活过来了,只就她的身份就是个不容于世的存在。
“你是陈氏?皇上明明已经判了你的死罪,你既然逃狱,还公然跑到皇宫来闹事?你这罪人——”那侍卫怒声道,把刀出鞘就要喊着拿人。
“皇上是判了我的罪,可是东宫满门都是以流放之刑入罪,何来逃狱一说?”陈氏道,半点也畏惧。
“那你人也不该再留在京城,还要闯宫——”那侍卫强辩。
“谁说我要闯宫了?”陈氏冷冷一笑,抬手一指旁边宫门一侧架着一个两人多高的大鼓道:“我是来敲鸣冤鼓的,东宫有冤,我这个曾经的当家主母若不站出来主持公道,就怕是日后到了下头无颜见我夫君。你可别跟我说这鸣冤鼓摆在这里就只是为着好看的,给我让开,我要进宫面圣!”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陈氏的说辞可谓滴水不漏,叫他们想要辩驳都无从说起。
心里犹豫了一下,那侍卫便是硬着头皮道:“就算你要伸冤也该先去大理寺或者京兆府,这里是皇宫重地,岂是由得你胡来的?你就不怕冲撞皇上,皇上降罪,只怕你吃罪不起。”
“我要告的人,大理寺的人审不得!”陈氏道,也不再和他废话,一把推开他就径自闯了过去。
其他人也没想到整个以往都是端庄娴熟的太子妃竟然这般粗暴,等到反应过来,陈氏已经取了鼓槌狠狠的敲在了鼓面上。
所谓的鸣冤鼓,自大兴开国以来摆在这里已经数百年,这却是头一次被人敲响。
暗沉沙哑的隆隆声瞬间响彻耳际,仿佛震的整个天地都在跟着颤抖。
“大胆,快放下!”几个侍卫慌了手脚,拔刀就劈了过去。
红玉见状,再也按耐不住,冲过去,拔剑出鞘将陈氏护住,直将那些侍卫打的人仰马翻,倒在地上哀号不止。
陈氏手下不停,敲的那鼓声动荡,响彻整个后宫,仿佛是为了发泄一般。
如若可以,她的是生生世世都不想再入这皇城半步,离的这个肮脏龌龊的地方越远越好,可是说到底也还是不甘心,她自己从云端跌入泥沼也就罢了,想起三个女儿颠沛流离孤苦无依的处境就是心如刀绞。
纪浩桀犯下的错,她这个做妻子被连作她无话可说,可是老皇帝和萧以薇之间的联手算计却让她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当年她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可是那个恶毒的女人竟是连最后一条生路都给她断掉。
黎贵妃母子更甚,连她三个年幼的女儿都不肯放过。
这些人要往上爬她无从指责他们,因为厉害的皇室之家都是这样,可是要连番这样的作践踩踏他们,却是不能的。
既然他们不给自己母女几个留活路,她又何惧放手一搏——
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倒是看看那些人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去!
------题外话------
继续每日一吼,新坑已开《嫡凤惊天之锦绣凰途》
兄长代她受死,养父被屠满门,她是前朝遗孤,殃及九族。
烈火焚城,血案惊天,都不过一场以爱为名华丽的阴谋算计。
江山?美人?舍我其谁?此朝饮恨,她浴火重生。
沙场点兵,后宅夺嫡,她誓以铁血手腕翻覆皇朝天下。
是她的,她要守,想要的,就去抢,
浔阳郡主,风华再现,妖颜倾世,艳杀天下!
第085章 闯宫
荆王被老皇帝紧急传召入宫,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今晚宫里必定会有大的动作。
现在荆王府的人出现,明显就是为了搅局的。
鸣冤鼓是用了特殊的材料制造而成,虽然陈氏不过一介女流,但也足以将这大兴开国以来最不和谐的声音带到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闹下去,老皇帝是势必要震怒的。
侍卫们都着了慌,趁着那侍卫头领进去通传的空当已经有人方寸大乱,忙不迭奔进去又调派了一队人手过来。
“你们荆王府的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扰陛下休息。”不多时一个高瘦的中年侍卫便带着一队人马杀到,见到红玉和陈氏两人,那人便是瞳孔一缩,目光中有隐隐的杀意浮动,完全不由分说的已经抬手一挥,怒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就由着这两个贱人胡闹,还不给我把人拿下!”
红玉能跟在纪浩禹身边,身手自是了得,本来要应对二三十个守门的御林军还不在话下,可是这人来势汹汹,明显已经动了杀心。
他身后跟着过来的一队人马更是对他唯命是从,闻言立刻就拔刀出鞘齐齐的涌了上来。
红玉皱眉,一剑逼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侍卫,冷笑道,“张昆你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身份当是肃王府的家奴吧?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可是皇宫,而不是你们肃王府,你敢公然对我动刀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吗?”
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肃王府的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现在老皇帝还没死呢,就已经开始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皇上正在养病,已经交代下来,这段时间整个皇宫内外的安全都由我家殿下负责,你是荆王府的人又如何?擅闯宫门就是死罪!”那叫张昆的瘦高个儿冷哼一声,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气,竟是半点的忌讳也无。
他带来的人更是毫不手软,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红玉再不敢掉以轻心,全神贯注的迎敌,可是还要顾及着身后陈氏的安危,在发挥上就明显受了限制,被人一再施压,节节败退,直至最后被逼入死角,几乎要连容僧所也无。
张昆看着一切尽在掌握,就露出一个得意的冷笑,抬手一指道,“捉活的,给我把他们拿下,交予殿下处理,我倒要看看他们荆王府的人深夜闯宫到底意欲何为。”
红玉已经是动了手,哪怕初衷只是为了维护陈氏,可她犯了宫里的忌讳也是事实。
如果能撬开红玉或者陈氏的嘴巴叫两人反咬纪浩禹一口,那么今天他家主子所谋之事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这人心里打着的如意算盘红玉如何不知,可是人在矮檐下,此时她也是无能为力——
这会儿若是她自己的话,想要脱身很容易,可是还要护着一个陈氏,就难免力不从心。
这样的情况之下,再要动强就唯有死路一条。
红玉的心里暗暗着急,心里飞快的权衡一遍就是一咬牙放弃了抵抗,道:“好,我跟你进去领罪。”
陈氏已经敲了鸣冤鼓,宫里老皇帝怎么都不能视而不见,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先到了御前,一切才能有转机。
张昆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一挥手,“拿下!”
可是几个侍卫上前刚一将人扣住,那张昆就瞬间变脸,厉声道:“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暴民给我就地格杀!”
红玉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抵抗,可是左右被两个年富力强的侍卫钳制却是半分也动不得。
“鸣冤鼓已响,张昆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知情不报?回头皇上追究下来,可是欺君之罪,你担待的起吗?”红玉怒道,一张脸涨得通红。
那次明乐出事之后,宫里他们的人都被纪浩禹勒停了一切的动作,否则此时她也不会叫自己如此被动。
她原是以为在宫里,又有里外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纪浩渊不会给人留下攻击他的把柄,却不曾想这些人竟是这般的有恃无恐,似乎是无所畏惧了。
红玉隐隐的已经察觉了事态的严重性。
果不其然,张昆听她提起老皇帝也毫不畏惧,反而狂傲的大笑起来道:“什么鸣冤鼓?谁敲了鸣冤鼓?谁不知道这数百年来这鸣冤鼓摆在这里就是个陈设罢了,有谁吃饱了撑的会来找这个晦气?”
他说着就看笑话一样四下里环视一圈身边的人,问道:“你们看到了吗?刚才是什么人敲了鸣冤鼓了?”
他身边一个小眼睛的侍卫立刻谄媚道,“回头儿的话,小的看见了,不过是两个疯癫妇人神志不清才闹了笑话。”
这样颠倒黑白的话已经间接的表明了纪浩渊如今的态度。
而老皇帝那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必这会儿他更是乐意不去理会这些事情的。
“你——”红玉眼睛一瞪,怒道,“你可看清楚了来人是谁,就算太子一脉已然获罪,但是事关皇室,你们杀了我没什么大不了,前太子妃可是当初皇上钦点的儿媳,现在事情已经闹开了,你真的以为这事儿就可以凭借你的一两句话糊弄过去吗?到时候御史弹劾,只怕肃王殿下也吃罪不起。”
张昆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全不在意,吊着眼角斜睨了一眼旁边的陈氏,只做出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道:“是么?什么前太子妃?前太子妃不是已经因病暴毙狱中了吗?哎呀呀,今儿晚上天这么黑,我们只是奉命把守宫门而已,谁能看的清楚你们来人是谁?若是误杀了什么人,也该是情有可原吧?”
说着一行人就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和这些人之间,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
陈氏一直皱着眉头,一声不吭,相较于红玉,她对自己此时的出京却好像是全不在意,又好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红玉则是气的七窍生烟,怒上心头再也不堪忍受,双臂被人制住,直接飞起一脚将一个侍卫一脚踢出去两丈开外。
她是发了狠,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戾气。
那侍卫痛呼一声,扑在地上口中血沫直冒,白眼翻了一遍又一遍,却又晕不过去,只就痛的直哼哼。
没有人想到这个时候她还会做困兽之斗,张昆等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红玉一掌砍晕挟制她的另一个侍卫,拽了陈氏的手腕就朝马车这边奔来。
“敬酒不吃!呸!”张昆面色铁青的啐了一口,马上带人两面包抄的围拢过去。
方才事发之时长平就一直站在外围,一声不吭的观战。
因为她从头到尾都不算插手这事儿,落在这些人眼里的存在感很低,这回儿红玉拉着陈氏奔过来,张昆等人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
“既然她们冥顽不灵,就给我杀了他们!”张昆暴躁的大声嘶吼。
长平站在原地没动,一袭素衣温婉沉静的女子就那么一动不动迎着劈头盖脸压下来的雪亮刀锋站在夜色里。
天色黑的有些模糊,她脸上的五官都不很容易分辨,明明是纤细柔弱的一个存在,可就是她这样不动如山的表现更是叫人忌惮。
张昆等人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女人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完全无视眼前的险境,手下动作略一迟疑,一剑直劈下去的时候却是不期然一道深灰色的人影突然从旁侧飞奔而至,一剑挑开了他杀机四伏的一剑。
这张昆的功夫按理说原也是不低的,可是这会儿一剑压下去,竟是生生被人阻隔。
他有些不相信的再施压,却赫然发现,自己和对方的力量悬殊,竟是半分也撼动不得。
“你是什么人?”张昆的心里突突直跳,愕然抬头对上面前男子杀意凛冽的眸光。
出于一种对于强者的本能的畏惧,他的手上突然就有些失了力气。
长安冷眼看着他,一声不吭,只是手腕一个翻转,再用内里将他逼退两步的同时长剑斜挑往上一削。
后面正潮水般往这边蜂拥而至的侍卫们齐齐止了步子,只看到他剑影闪过,跟着就有一截东西抛上半空,温热的血水挥洒挥下。
再下一刻,张昆的长剑和整条手臂就先后摔在地上。
长安出手的动作太快,狠厉程度较之于他们这些人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更甚。
张昆目光呆愣,甚至是直到目睹了自己的手臂落在地上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疼痛,惨叫一声,一把捂住伤处跪了下去。
“你——你——”他额上冷汗直流,几乎是本能的就要去抢落在地上的那半截东西。
长安脸上连一丝的表情都没有,直接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踩住他的手。
张昆疼的浑身抽搐,紧跟着就是脖子上面一凉,顿时就魂飞魄散。
“大哥,留活口!”长平一步追上来,抬手压住长安持剑的手腕,讳莫如深的对他摇了摇头。
长安是真的动了杀心,他本身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更何况这些人此时动手的对象竟然他妹妹。
不过长平的话他却是明白——
这里是大邺的皇宫门口,明乐后头还有正事要办,如果先在这里杀了人,就等同于先落了把柄下来。
长安的目光冰冷,居高临下俯视那张昆一眼,直接脚尖缓缓碾过。
那张昆本就疼的神志昏聩,这会儿更是觉得指骨寸寸碎裂,哪怕平时算是条有血气的汉子,这会儿也什么风骨都没了,惨叫连连,在夜色中摩擦而过震的所有人都头皮发麻,最后头一歪昏死个过去。
其他人都被这一幕震慑住——
他们都只是宫里的侍卫而已,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虽然哪个都不是善类,却也还是被眼前这个冷面神一样的男人给吓到了。
“你——你们荆王府的人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头目舌头打结,边说着脚下却是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出去,“这里是皇宫禁地,竟敢在这里开杀戒,这是要造反吗?”
“谁说我们是荆王府的人了?”长平反问,神色冷静的看着他,语气不卑不亢。
那小头目被这兄妹两个截然不同的态度惊的不轻,越发觉得惶恐,握着长剑的手隐隐发抖的看向后面的红玉道:“她分明就是荆王的婢女,你们还敢狡辩?”
“是么?怎么不是月黑分高难以分辨吗?这会儿你倒是看的分明,确定没有看错?她真的是荆王府的人吗?”这一次不等长平开口,远处的大路上就已经传来女子愉悦的笑声。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紧,骤然回头。
却见旌旗高展,一辆华丽富贵的马车被重兵护卫着已经行驶到宫门之前。
车门打开,身着紫色的朝服,气势逼人的明艳女子踩着垫脚凳从车上款步下来。
“见过王妃!”长平迎上前去,从容行礼。
明乐在宫里出风头已经不只一两次了,整个皇宫上下对这位大邺的摄政王妃都耳熟能详。
侍卫们一愣,心里顿时就跟着生出一种危机感,连忙跪行礼:“奴才给摄政王妃请安!”
明乐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站在原地并未移动分毫,也未曾叫起,只就淡淡说道:“说吧,怎么回事,是什么人的命令,要你们对本王妃的贴身婢女要动杀手的?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王妃我还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
明乐说着,顿了一下,唇角的扬起的弧度就愈发的深刻起来,“你们应该知道,本王妃的人,最是没有随便给人欺负去的道理。”
大邺的这位摄政王妃护短,对自己身边人的袒护程度几乎可以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一点名声,从当初她第一次入宫赴宴那天就已经传扬开来。
那一众侍卫面面相觑,万也没有想到长平会是她的人。
“王妃,想必这只是误会。”提了口气,那小头目硬着头皮开口,满脸苦涩道,“奴才们事先并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您的人,否则的话也不会冒犯,王妃您大人有大量——”
“误会?”明乐冷声打断他的话,你们的眼睛瞎了,难道还当是本王妃也同你们一样昏聩的吗?说是误会就敢对本王妃的人亮刀子?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大兴的皇帝陛下对本王妃有什么意见呢!“
事关两国,这一顶但脑子叩下来,顿时就叫众人都软了脚。”是奴才们眼拙,并不是陛下的命令叫奴才们对您的人不敬。“那小头领连忙道,心里思忖着就又再度开口道,”王妃,您的婢女过来过来也没有提前通禀了姓名,这才会是引发了误会,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奴才们这一次吧!“
这样一来,倒是把责任推到了长平身上了。
明乐莞尔,她是没心思跟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浪费时间,便是稍稍缓和了语气道,”罢了,本王妃此次入宫是前来拜会皇帝陛下的,马上叫个人进去给我通传一声吧。“”这——“他小头目刚松一口气,听了她的后半句话就又是精神一紧,为难道,”王妃,现下天色已晚,皇上当是已经歇下了,怕是不方便。“”看来今天的误会事还真是不少。“明乐的眸光一敛,声音就突然跟着转冷,道:”不是说肃王和荆王两位殿下此时都还滞留宫中不去吗?皇帝陛下这就歇了?难道是本王妃孤陋寡闻,竟是不知道你们大兴的宫廷之内还可以留着成年皇子过夜这一说?“
后宫是皇帝的后宫,别说是皇子,就是太子——
在正式登基继位以前也是不能在宫里留宿的。
明乐此言一出,一众人等就都跟着齐齐变了脸色。”王妃这是哪里的话,皇上召见两位殿下自是有公务要谈,稍后自会差遣两位殿下离宫。“那小头目连忙道。
明乐不语,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人话一出口就察觉自己失言,脸色瞬间就沉的极为难看,尴尬道,”王妃,不是奴才不给您通传,而是皇上之前下了命令下来,今日他和两位殿下之间有要事商量,闲杂人等一概不见,您看您是不是等明日再来?届时——“”闲杂人等?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家王妃是什么身份,今天到了你这里反而成了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了吗?“雪雁怒道,话音未落已经已经走上去两步,左右开弓给了那人七八个耳光,直把人打的两腮麻木,眼冒金星,然后抬手就把明乐的信物往他怀里一甩道,”马上去进去通传,就说我家王妃有要事前来拜见皇帝陛下,若是耽搁了,只怕你吃罪不起。“
侍卫们心中愤愤,但是对于明乐——
所有人都忌惮着她的身份,不敢得罪。”是!请王妃稍候片刻。“那小头目咬牙爬起来,招呼了两个人把倒地昏迷的张昆一并给扶着进了宫门。
明乐负手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背影在灯火阑珊的宫门之内隐没。
红玉和陈氏一前一后从旁边走过来。”王妃!“红玉低声道,垂首施了一礼,神色复杂道:”奴婢谢过王妃,这一次多亏了王妃——“”本王妃和荆王殿下怎么说来都还有有些交情,这样生分的话就不必说了。“明乐抬手打断她的话。”是!“红玉犹豫了一下。
对于明乐这个时候,她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则是希望王她的出现可以帮到纪浩禹,可是从今天的这件事上,她又隐约的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明乐对自己王爷,哪怕这一次的施以援手,似乎都不是真心实意的。
陈氏一介女流,在面对今天这样的形势的时候,如果不是提前有人给了她保证和提点,她根本就不可能这般泰然镇定。
不言而喻,那个给她指路的人就只可能是明乐。
而这段时间明乐和长平都一直呆在左司大巫医的药庐里,也又间接的说明了另外一点——
那就是,根本早在正式事发的许久之前明乐就已经预知了今日可能应对的局面,而提前给了陈氏提点。
她既然明乐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提醒纪浩禹早作打算。
只通过这一点来看,红玉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明乐在这件事上是没存私心的。
红玉的言不由衷明乐自是尽收眼底,不过她却不介意——
这层窗户纸也已经没有必要点破了。
红玉的嘴唇动了动,几次都是欲言又止,最后只就沉默着退到一边。
明乐抬眸看向陈氏,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方才让你受惊了,还好吧?“”嗯!“陈氏淡淡的应了声,脸上表情却还是封冻了一般,完全的不假辞色。
明乐看着她的反应,心里也只能无奈的苦笑一声,道:”我知道哪怕是走到了现在的这一步,你心里也依旧带着犹豫的,我承认我和荆王用这样的手段限制你是有欠着光明磊落的,可是以你如今的处境,你也别无选择。相较于黎贵妃和肃王,最起码我能保证,荆王他是不会对你们孤儿寡妇下手的。事到如今想必在你的心里也有计较,毕竟是什么也比不得性命重要。“
纪浩桀和萧以薇的事,归根结底还是纪浩渊一手促成的,他是一定容不下陈氏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其实你完全不必要对我说这些,今天既然我人已经在这里了,其中轻重就已经是拎清楚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能怨谁?“陈氏道,终究不过凄声一笑。
这一切都是纪浩桀一手促成,虽然里头掺杂了别人的手段,可如果不是那个男人自己愚蠢,一头钻进了别人的圈套,东宫满门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要和一个死人去计较么?这样的追溯和讨要有用么?
陈氏说着,就已经兀自摇头,”你说的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了,虽然我原本是信不着你的,可你既然是给我指了这条明路出来,我就勉为其难的盲目一次又何妨?“
其实也不是她盲目,而是除此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哪怕她可以放下对萧以薇和纪浩渊那些人的仇恨,也总要替自己的几个女儿谋一条出路,哪怕只是一场胜负未知的赌,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陈氏是个聪明的,关键时刻又是个拿得起放的下有决断的人,明乐于是也就不再多言。
众人沉默以对的在宫门口等着,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功夫,宫门之内就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脚步声落地厚重而混乱,明显来人不在少数。
长安等人都立刻戒备起来。
明乐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抬眸看过去。
不过片刻,里头就走出来一行人,足有三百余人的阵容。
领头的是个身材健硕的汉子,脸上表情阴郁而冷厉。”给摄政王妃请安。“刚一出门他就语气冷硬的开口,话说如此,全身上下却无半分的动作,明显就只是个敷衍的态度。
明乐挑眉看向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道:”这是怎么个意思?本王妃前来求见皇帝陛下,随便叫个内侍出来引路也就是了,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那人冷着脸看过来:”王妃,想必之前这里的守卫已经跟您讲了,今日皇上已经颁下圣旨,不见任何人,很抱歉让您白跑一趟,您还是请回吧!“”恐怕今天你还真是请不动我的!“明乐的唇角弯了弯,定定的看着他,语气强硬不容绝:”我再说最后一遍,本王妃前来求见皇帝陛下,马上叫人给我通传!“”不行!“那人并不买她的账,脸色沉郁始终如一,说着就是一招手,冷声道,”马上关闭宫门,没有皇上的传召,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有违令者,就地格杀。“
言罢就先一步转身退回门内。
外面那些正不知道该是何去何从的侍卫们闻言,赶紧就跟着退回宫门之内,十个人合力就去关门。
沉重的摩擦声响起,宫门缓缓闭合,逐渐将两侧的景物隔绝。
明乐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的幽光,侧目对长安使了个眼色。
长安严阵以待,闻言就是果断的一挥手,带着七名影卫直扑过去,一圈走下来,正在合力推门的而是余名侍卫已经哀嚎倒地,各自抱着手腕惨叫不已。
那冷面汉子额角青筋暴起,怒不可遏的沉声道,”摄政王妃,看在你是咱们皇上请来的客人的份上,奴才对您已经够客气的了,我不管你在大邺是什么身份,可是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皇上最大,皇上说了今日不会见你就是不见了,你若要硬闯的话,也就别怪奴才们对您失礼了。“
说是就再度下了命令,”轰他们出去,关门!“
可是长安几人却是堵在门口没动,八个人一字排开,刚好是把刚刚闭合到了一半的大门口堵了个严实。
那汉子的眉心一个劲儿的跳。
明乐款步走过去,全不理会那人脸上的杀意和敌意,只是语气闲适的反问道,”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是么?“”这是自然。“那人道。”那就最好不过了,在我面前,就不用玩这种虚张声势的把戏了,肃王他如今就算是把持后宫,可是少了那一道手续,他到底也还只是个皇子而不是皇帝。想要拦我的路?他还不够资格,识趣的就马上给我把路让开,否则的话,真叫我动起手来——“明乐冷笑,神色嘲讽的看着他,”要闹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去,怕是会叫你们得不偿失。“
封锁宫门的命令的确是纪浩渊下的,这些人可以这般辣气壮的声称是皇帝的圣旨,不过是仗着如今整个后宫都在纪浩渊的把持之下,哪怕是有所怀疑,也没人能够求证。
那冷面汉子原就对明乐抱着敌意,只是为了大局考虑,才一直隐忍。
这会儿文而言,他便是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就闯闯看,还真当我的大兴宫门是纸糊的不成,是由的什么人说闯就能闯的。“
那人言罢就反手握住一柄二十多斤重的钢刀横扫过来。
因为刀身本身太重,凌空而过就先带起压迫感极强的劲风。
长安的目色一寒,提剑就应了上去。
有人起了头,后面跟来的御林军自是蜂拥而上。
影卫们待要动手,却是明乐上前一步,目光凌厉一扫,冷笑道:”敢和我动手,你们有几个脑袋?别说是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就算是纪浩渊,别说他现在还不是皇帝,就算有朝一日他真的登上帝位,你们倒是去问问他,他能有多大的能耐,敢和我整个大邺朝廷为敌?“
真正掌握军权的人是纪千赫,别说纪浩渊如今还不确定到底能不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哪怕是他最后真的得偿所愿——
肯不肯为了他一人的过失而和大邺开战,那也是只有荣王纪千赫说了才算的。
明乐这话无非就是个借力打力的意思,一再提醒——
荣王曾经可是替她出过头的。
在大兴,可以对皇帝阳奉阴违,但是却没人敢去触荣王的霉头。
明乐一边说着,已经旁若无人的迎着那些挥刀相向的御林军往宫门之内走去。
有人的刀锋擦着她的鬓角划过,带起凛冽的风声掠起女子耳畔的一缕发丝,墨发飞扬,就越发衬得那双眸子雪亮清澈,隐隐透出的光彩凛冽锐利叫人不敢直视。
因为她的身份的确特殊,再加上纪千赫的关系,原本气势汹汹的众人突然就失了底气一般的迟疑了。
明乐目不斜视的径自往里闯,影卫要跟她都没让,直接目光一扫斜睨了一眼旁边正和长安交战厮杀的冷面汉子,道:”不必和他讲什么江湖道理,你们合力结果了他!“
这人是纪浩渊的心腹无疑,否则也不会这般来势汹汹的。
言罢就带着雪雁这一行婢女快步进了宫里。
一路行去,这一次明乐并没有乘坐软轿,而是脚下步子飞快,直奔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沿路与无数的人错肩,那些侍卫宫婢也这是惊诧罢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宫里是纪浩渊当家,可皇帝到底还是没死,也没人敢太往纪浩渊的那边偏,所以这会儿在没有得到明确的命令之前,也都只是装傻罢了。
彼时的御书房里,老皇帝已经听了”李嬷嬷“的一段陈词,一张脸上阴云密布,胸口起伏不已的盯着站在下面坦然与他对视的纪浩禹。”你还有什么话说?苏溪这个贱人,枉费朕以皇后之礼待她,混淆皇室血统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她都能做的出来,你们母子两个真是好本事,骗了朕这么久,你们好啊!“老皇帝怒声道,他有些激动的过了头,语气起伏不定,也说不出到底是在冷笑还是只是单纯的愤怒。
纪浩禹站在殿中,这一日却是连跪他都不曾,闻言便是轻曼洒脱的笑了,”有什么话说?父皇还需要儿臣说什么话吗?儿臣能知道什么?这话您要问也当是去问我母后,疑惑着趁着现在夜色尚浅,去温泉别院宣了皇叔与这奴才当面对质都好。您问我么?我能知道什么?“
这样的丑事落在他的头上,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老皇帝闻言,不由的就是眼睛瞪得老大,嘴唇蠕动半天,愣是见鬼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你还有脸在这里和朕站着说话?“最后,老皇帝怒然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着纪浩禹兜头砸了过去。
这一下,他下手极狠,按照以往的规矩,皇帝要砸谁,谁都得要一动不动的受着,可是这一次纪浩禹却是不再给他这个面子,直接一侧身就轻巧的躲了过去。
砚台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旁边跪着的老嬷嬷浑身都在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
老皇帝恼羞成怒,突然拍案而起,对着殿外大声嚷道,”来人,给朕来人,把这个孽畜给朕拖下去,拖下去!“
以前宫中盛传的那些都只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他还可以在心里宽慰自己,勉强当这事儿是不存在的,可是现在,被人当面指认出来,说是他的继后和他一直痛恨至深的亲弟弟联手给他戴了绿帽子,尤其这个人还是被纪浩渊找到的。
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失了这样大的脸面,老皇帝就更是怒不可遏,有那么一瞬间还险些背过气去。
他咆哮的歇斯底里,却终究是没什么气势。
纪浩渊微垂了眼睛,一声不吭的看着,一直事不关己的静默站立。
纪浩禹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眉目含笑,笑的风生水起的看着老皇帝一个人在演绎着属于他一个人的闹剧。
为了不把事情朝外宣扬,殿中除了张相之外,连一个额外的奴才也没有。
老皇帝吼了两声就气喘吁吁,张相看着心里着急,刚要代为出去叫人进来,却听着外面一阵吵嚷声伴着凌乱的脚步声快速逼近。”王妃,您不能进去,皇上和两位殿下正在议事,您——“一个侍卫惊慌的道。”真是笑话,皇帝陛下和两位殿下所谈的是正经事,难道本王妃连夜进宫会是只为着无理取闹的吗?“明乐的声音冷淡又似乎是带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行——“那侍卫还想拦,”王妃皇上真的下了命令,请您别叫奴才为难好么?“”既然你不敢通传,那本王妃自己进去就是,皇帝陛下真要怪罪也由本王妃自己一个人担着,不必你们劳心。“明乐道,却是半点也不肯妥协。
殿中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老皇帝的反应最大,脸色僵硬,眼底瞬时窜起一抹浓烈的杀意来。
而纪浩渊此时也终于忍不住抬头,他没看皇帝,而是目光阴冷的看了纪浩禹一眼,狐疑道,”你叫她来的?“
纪浩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纪浩渊心里狐疑,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按理说纪浩禹的身世一旦曝光,就会被所有人厌弃,他既然是对明乐有心,这个时候避之而唯恐不及,又怎么会把这么女人叫来看他出丑?
哪怕只是谣传,被当面提出来,也足够让他难堪的了。
想着上回那样的手段都没能算计死那个女人,纪浩渊的心里突然就烦闷了起来。
然后便见着身后的御书房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正式朝服容色明艳的女子款步言笑晏晏的走了进来。”见过皇帝陛下!“明乐进门,却是直接忽视殿中气氛,对着上座的老皇帝屈膝一礼。
老皇帝目光阴森的看着她,怒道,”谁叫你进来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没办法,本王妃叫人递了多次的话,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陛下的传召,最后只能逾矩直接进来了。“明乐道,不愠不火的看着他,”皇帝陛下,本王妃今日是受人之托,非得要见您一面,和您说两句体己话不可,因为事关重大,实在拖延不得,回头等事情说清楚了,您若是还觉得我走这一趟是刻意寻衅的话,再降罪于我不迟。“”王妃,你不是我大兴皇室的人,我们如今在讨论的是家事,轮不上你来掺和。“纪浩渊讽刺说道,”事关我们皇室血脉的传承,可不是凭你一两句话就能翻过去的。“
易明乐回来,肯定是冲着纪浩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必须先把这人的话语权驳掉。
第086章 拖儿子后腿的黎贵妃
纪浩渊唇角牵起的弧度讽刺,其中不乏警告的意味。
明乐眨眨眼,含笑向他看去,却是诧异道,“咦,我这都还没开口呢,怎么肃王殿下就先认定了我所言之事会是和你们皇室有关?难不成是本王妃眼拙,竟是不知道,肃王殿下您还有着未卜先知的本事?”
纪浩渊被她噎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顿了一下才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既然人都已经到了这里了,又何必藏着掖着?你说你是受人之托,这事情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
说话间他便是意有所指的挑眉斜睨了纪浩禹一眼,继续道,“纵观整个京城,有本事能请的动你摄政王妃,并且叫你强闯入宫来说事儿的,除了老三,应该也不会挑出第二个人了吧?”
“何以见得?”明乐反问,从容反问。
纪浩渊的脸色变了变,心里暗恨之余却没有接茬。
明乐和纪浩赢间的关系,经过萧以薇的刻意渲染,这些天在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明乐是窝在左司大巫医的药庐里养病所以得了耳根清净,纪浩禹却没少听这类的话,不过对于此事他也是乐见其成,从头到尾都不曾出言澄清什么,如此一来反而叫人越发确定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
更何况,那天他火急火燎带着昏迷中的明乐进城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一点更是叫人无从抵赖。
如果说是世人都是捕风捉影,可纪浩渊和老皇帝双方面却都有探子亲眼见到过肃王殿下和大邺的摄政王妃之间的逾矩行为,所以现在,两人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已经强行将纪浩禹和明乐绑在了一条船上。
纪浩渊如此,老皇帝亦是。
只是么——
这话老皇帝可以私底下拿来训斥纪浩禹,却不能当面冲着明乐讲出来。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擅闯禁宫一事,朕看在大邺朝廷的份上就不追究你的罪责了,你马上退出去。”老皇帝道,语气阴森而压抑,明显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控制,才没叫自己当场爆发。
明乐莞尔,从纪浩渊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他,道:“皇帝陛下,方才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一趟我进宫来,全然是因为受人之托,而且事关重大,怕是您不叫我把话说完,我是没有办法就这么离开了。”
“哼!”老皇帝冷哼一声,神色之间已经是明显的不耐烦道,“就算你是大邺的使臣,也无权过问朕的家事,朕现在姑且还客客气气的和你说话,你若是自己分不清自己的本分的话,那就休怪朕不讲情面了!”
言罢就是怒气冲冲的冲着殿外扬声喝道,“来人,把摄政王妃给朕请出去。”
因为明乐的强行闯入,外面的侍卫不仅两难,这会儿早就在门口防备着,听了老皇帝的命令马上就要进来拉人,可是才刚要动作,雪雁带着一众婢女已经摆开了架势拦在了大门口。
“我家王妃是什么身份,岂是你们能随便近身的?”雪雁的脊背挺得笔直,语气色亮,目光冷厉一扫,倒是不至于叫一众的侍卫吓住,也是凭空就生出一种危机感。
自从宋灏失踪以后,大邺方面往边境增兵的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
这是一种鲜明的态度——
一旦宋灏的事情大兴方面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来,那么两国兵戎相见就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老皇帝虽然是对大邺朝廷这样强硬的态度十分恼火,却奈何大兴的军政大权并不在他手中,战与不战都要由纪千赫说了算。
为了这事儿他也曾叫人传了纪千赫入宫计较,可是偏偏纪千赫不给这个面子,还是千篇一律,以一个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的借口给推辞了。
纪千赫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已经隐隐牵连到大兴整个朝局的动向,朝臣们都人心惶惶的观望揣测着纪千赫接下来的动作——
毕竟如今是处在皇子之间大位之争的关键时期,如果纪千赫有意要动一动也不无可能。
而也正是受到边境兵权问题的制约,老皇帝才会对明乐一再的容忍,否则的话,不说是明乐前两次在宫里给她的难堪,只就着她和纪浩赢间那些不清不楚的流言而论,他都不会容下这么个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她添堵。
老皇帝的顾虑,明乐一清二楚,所以今天闯宫也没太当回事,此时便仍是面带微笑看着他道,“皇帝陛下,本王妃说过,今日只是受人之托,您的家务事我自是知道无权干涉,可是却不能失信于人。”
“就是这个理儿!”明乐看着他,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你们的家务事,本王妃也知道不该插手,自然也不会不识趣的随便掺和。可是现在有人求生门来了,本王妃这个人耳根子软,也总不好拒之门外。皇帝陛下您大可以放心,您要如何评定这件事本王妃不会插手,只是看在我朝皇帝陛下和我家王爷的面子上,还请您通融,叫我把人带进来说个清楚。”
明乐对老皇帝的态度,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已经只维持在表面上的礼貌了,甚至于连尊敬都无。
老皇帝越是看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心里就越是恼火,可偏偏她又总能把所有的是说辞都编排的圆滑周到,叫人拿不住把柄。
老皇帝的神色犹豫,阴着脸,目光在纪浩禹和明乐之间转了转。
而纪浩渊却是一下子警觉起来——
这个女人带了人来?肯定就是为着纪浩禹开脱的。
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这个所谓的证人出现在人前的,哪怕在这件事上他已经有十成十的把握老皇帝是会和他站在一起的,可是在一刻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都不容转机出现。
“混淆皇室血统就是死路一条,我知道王妃你手眼通天,能人所不能,可是我父皇却是最为讲求礼法规矩的,这一次只怕还是要叫你失望了。”纪浩渊道,说着又转向上座上的老皇帝,恭恭敬敬的拱手施了一礼道,“父皇,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为着您和先皇后的声名,这件事,儿臣还是以为应当从速处理,尽量低调的把事情抹了即可,不宜大肆追究。”
眼下之意,就是快刀斩乱麻,赶紧的结果了纪浩禹来掩饰太平。
纪浩禹听着这话,脸上表情不变,仍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老皇帝沉着脸,紧绷着唇角并没有马上作答,就在这时,忽而听得殿外似是有女子尖锐的叫嚷声响了一瞬,不过大约是被当值的侍卫堵了嘴,下一刻已经戛然而止。
张相察言观色,看到老皇帝眉头皱了一下就赶紧轻手轻脚的退下,去殿外查看。
殿中几人却是全不在意外面的情况,明乐已经就着纪浩渊方才的话道,“既然是和血统有关,当然就马虎不得,这个时候又怎能强撑面子?若是不从重处理,到时候反而会叫皇帝陛下心里横下一根刺,而且如果草率决断了,只怕皇帝陛下也无法对皇室的先祖交代吧?”
在这件事上,纪浩禹想要脱身,唯一的法子就是证明这李嬷嬷的身份是假的。
可是当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纪浩渊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他有把握,绝对不会叫人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来。
所以——
他不怕皇帝严查。
只是这一刻他也分明听出了明乐言辞之间刻意渲染张扬的味道——
按理说,这件事无论最终能不能证明属实,哪怕只是传扬出去,对纪浩禹的打击也是致命的。一个被皇帝怀疑过血脉的皇子,已经注定了是他身上洗脱不掉的污点。
明乐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她还要把事情闹大?
纪浩渊敏锐的察觉——
这事情似乎是有点不对劲的。
正在迟疑间,就见外头张相一脸焦灼之色的快步走进来,神色慌张的俯首在老皇帝耳边说了两句话。
老皇帝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猛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底闪过一丝愠怒夹带着失望的情绪。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他身体之内绷紧的那根弦就已经再度松散了下来,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张相退到一边。
“皇上——”张相低声道,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劝道,“您还是抽空过去看一眼吧!”
老皇帝这会还哪有心思管别的,闻言就是怒然瞪了他一眼道:“不就是掉了个孩子吗?叫太医去看了就是,难道朕去了还能叫她再把孩子找回来不成?”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是在场的几人都是瞬间了然——
如今宫里唯一怀有身孕的人就是萧以薇了,想必是她流了孩子了。
综合前几天发生的事,明乐不用想也能把事情的经过揣测的七七八八,只是却没有想到那肃王妃郑氏看上去那么温柔婉约的一个人,出手竟然也是这般的狠辣。
不过也是赶巧了,事情居然发生在了今天,倒是给她提供了大便利了。
对于萧以薇,明乐已经保留了所有不该有的同情心,不过就是心里一声叹息罢了。
纪浩禹的眉头皱起,只以为这事儿是明乐做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扭头朝明乐看去,眼底神色有些复杂难辨。
彼时明乐正在专心想事情,自是无暇注意他的表情,这一眼目光里头的猫腻却是叫站在稍远地方的纪浩渊看的一清二楚。
萧以薇的孩子没了,对他而言其实也是好事,可如果这事儿是出自易明乐这个女人的手笔的话——
他就不得不防了。
因为这个女人不可能凭空出手,串联起来,后头肯定还有后招在等着。
“皇上——”老皇帝的态度十分强硬,张相看了心里暗暗着急。
“滚出去!”老皇帝怒道。
张相一下子就慌了,跪伏于地,慌乱道,“皇上,还是请您去玉坤宫走一趟吧,良妃娘娘闹的厉害,说是——说是——”
他说着,便是心有余悸一般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纪浩渊一眼。
纪浩禹的心跳一滞,脸色一下子就阴沉的近乎可怕——
果不其然,这个女人是有后招的!
“良妃说是贵妃娘娘叫人在她的安胎药里做了手脚。”横竖是瞒不住的,张相干脆一咬牙直接说了。
“你说什么?”老皇帝拍案而起。
她之前的确是被萧以薇的枕边风吹着对她的那个肚子抱了较高的希望,可是后面出了纪浩腾的事情之后这股子热情也都被一瓢冷水给浇熄了。因为那个时候他才重新回归现实,清楚的认识到他当前应该计较的当务之急就是怎么除掉纪千赫,让他给自己让路,否则的话——
到底是哪一个儿子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现在他虽然已经歇了立储的心思,却也并不代表着他就会纵容后宫的女人残害他的子嗣,尤其还是在此时他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
老皇帝满面怒容的大步往殿外走去,错过纪浩渊身边的时候脚下步子下意识的一顿,警告性的瞪了他一眼。
他虽然没说什么,纪浩渊也是心里一凉到底——
如果因为这件事而叫老皇帝认为他们母子存了不该有的心思的话,他毕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纪浩渊的心里一慌,紧跟着也是一撩袍角跟了过去。
纪浩渊的事情就这么在半途搁置了,倒是被晾在了这里。
待到其他人离开了,明乐才侧目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荆王殿下不去凑个热闹吗?良妃娘娘肚子里的纵然不是你的兄弟,好歹也是侄儿。”
纪浩禹的唇角一如既往一般的噙着笑,可是眼神骗不了人,两个人的目光不经意的轻轻一撞明乐便是敏锐的察觉到他眼底不同寻常闪过的一抹幽光。
“怎么?”明乐微微诧异,脱口道。
纪浩禹是个十分直接的人,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叫人觉得怪异。
纪浩禹一愣,他原来是想要掩藏,却没有想到一时失神倒是晚了一步。
“你——”他张了张嘴,心里飞快的想了一下,便是直接问道,“是你用来转移视线的方法?”
明乐闻言,很是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他眼底那一抹复杂的光彩到底从何而来。
“走吧!”明乐道,勾了勾唇角。
她没对纪浩禹解释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论及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她的确是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也犯不着去澄清什么。
这一点纪浩禹也一直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这件事却还是叫他心里有些隐隐不舒服。
看着明乐裙裾翻飞,背影很快消失在殿外深沉的夜色当中,纪浩禹也赶紧收摄心神快步走了出去。
“王爷!”走到门口,红玉忙是屈膝一礼。
纪浩禹淡淡一笑,意有所指的侧目看了眼殿里。
红玉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老皇帝骤然离去,纪浩渊又是方寸大乱,这一走,倒是没来得及安置殿中跪着的那老嬷嬷。
“知道该怎么做?”纪浩禹道。
“是!”红玉用心的点了点头。
纪浩禹于是不再多言,快步离开。
一行人先后赶到玉坤宫的时候,里头已经炸开了锅。
萧以薇小产过后,身体极度的虚弱,此时却是被荷露扶着歪在后殿的一张睡榻上,满眼戾气的盯着跪在跟前的一个宫女,咒骂道:“本宫平日里待你也算不薄,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伙同外人来谋算本宫的孩儿,你这贱人!贱人!”
她的情绪激动,几句话说完就因为气血不足浑身都跟着抖了抖。
那宫女脸色刷白的跪在地上,死咬着下唇,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娘娘息怒,当心身子。”荷露递了参茶过去给萧以薇喝了一口,又一下一下的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萧以薇此时是急怒攻心,她的这一胎本来就是来的不光彩,如果保住了,到时候占着一个老皇帝老来子的名头或者还能有些指望,可是现在孩子没了,也就预示着她的一切都完了。老皇帝对她已经不再上心了,她再想要怀上的机会根本就等同于无。
一个没有根基又没有儿子傍身的妃子,之前还因为得宠而成了无数人的眼中钉,可想而知待到老皇帝大去之后她的命运会是怎样。
现在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遍体生寒,浑身发抖。
荷露见她身上打颤就忙对身边宫女吩咐道,“快,快去把齐太医叫进来。”一边又是焦急的给萧以薇抚着胸口顺气道,“娘娘您怎么了?您可千万要看开啊,您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现在养好了身子才是关键。”
萧以薇闻言却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目光阴鸷一把用力甩开她的手,“滚!”
荷露被她推的跌坐在地。
萧以薇看着她,阴森森的冷笑起来,然后抬手一指门口厉声道,“来人,给本宫抬了板子来,把这些个玩忽职守的贱人挨个行刑!”
言下之意,就是她身边的人一个都不翻过。
荷露吓的脸色一白,连忙爬起来跪下磕头,“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开恩,饶了奴婢吧!”
“若不是你们这些东西没用,本宫的孩儿如何会就这么去了?”萧以薇冷笑,眼底泛着幽暗的冷光,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气怒声道,“来人,本宫的话你们听不见吗?把这些不中用的小贱人都给我处置了,一个不留!”
此言一出,满殿的宫女都软了脚,哭喊着跪下去告饶。
侍卫们看着她这副神气也都跟着头皮发麻,还哪里敢于违背她的命令,进来便要将人拖出去。
“不准拖出,就在这打!”萧以薇喝道。
宫里主子处置奴才的手段层出不穷,可是作为上位者却是大多忌讳血腥的,哪怕是要打杀了奴才泄愤,一般说来也都是吩咐拖到院子里,主子在屋里能听到个声音也就是了像萧以薇这样公然要求在殿里行刑的,却是头一遭。
侍卫们想要劝诫,可是看着她那副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神色却是谁也不敢多嘴,生生的把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吞咽入腹。
侍卫取了板子来。
萧以薇谨慎服侍宫是四名大宫女,八名二等宫女,另有四名嬷嬷,再加上以荷露为首的四个教养姑姑,合起来二十个人。
侍卫的人手不够,干脆连院子里的内侍也都招呼了过来,轮圆了板子朝着一重宫婢身上招呼。
霎时之间整个殿中就是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女人们的尖叫声,哭喊声,告饶声浑成一团,在殿中缕缕回响,听的正在行刑的侍卫太监都是头皮发麻。
萧以薇冷眼看着,唇角渐渐蔓延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她知道自己在这宫里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所以无所畏惧,在这最后的关头自然是有冤抱冤有仇报仇了。
荷露等人叫苦不迭,一声接着一声的告饶,可是她一直都是无动于衷。
这些个她近身服侍的宫女嬷嬷也都是养尊处优,生平没做过什么重活儿,不过十余个板子下去就已经有人皮开肉绽,衣物被染红了一片。
萧以薇看着,这才觉得胸口里积压的怨气跟着散了些。
“打!给本宫狠狠的打,谁敢手下留情,都一起给本宫打了。”萧以薇快意的大声道,叫人绝难想象平日里看上去那么柔弱温顺的一个人竟然会有这样嗜血疯狂的一面。
有两名宫女不堪忍受晕死了过去,萧以薇便叫人泼醒了继续打,就是要听着她们嚎叫来泄愤。
大殿当中慢慢的有隐约的血腥味儿弥散开来,叫人几欲作呕,她却是浑然不觉一般。
老皇帝等人过来的时候,还不等进了玉坤宫的大门就先听见里头鬼哭狼嚎的声音,生生凄厉,夜色弥漫之下,那感觉就好像的入了修罗地府一般。
“良妃这里在闹什么?”老皇帝的脑子里头嗡嗡的,冲着门口把门的内侍破口大骂。
“皇上吉祥!”那内侍也是被院子里的动静折磨的精神紧张,甚至于都没有提前察觉老皇帝一行人过来,这会儿仓皇跪地,如实回道:“娘娘责怪身边的人照顾不周,正在发脾气,责罚下头的人呢!”
老皇帝也不能说是萧以薇这样做不对,只是这会儿他是真的听了这里的声音就觉得打从心底里厌恶,一脚踢开那内侍走了进去。
“皇上驾到!”张相赶紧提了口气,大声通禀。
里头的人闻了动静,不管是负责行刑的还是正在被行刑的都是如蒙大赦,所有人都赶紧跪地行礼:“给皇上请安!”
老皇帝一脚快进门去,紧跟着被殿中弥漫的血腥味儿一冲险些就要倒退回来,再环视一眼趴在地上的那些奄奄一息的宫女嬷嬷,心里的火气就一拱一拱的网上冒。
“皇上!”萧以薇回过神来,脸上诡异阴冷的表情瞬间消失无踪,赶紧跪下去抱住老皇帝的一条腿哭诉道,“皇上,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老皇帝已经提前得了消息,这会儿的反应便有了几分冷淡,只是冷冷的看着这殿中情形没有说话。
气氛冷场,萧以薇微微一怔,就又继续道,“皇上,臣妾的孩子是被人害了,请您替臣妾做主啊!”
老皇帝起初过来,的确是带着几分怒气要处置此事,可是这会看着这殿中狼藉一片的场面,却是连带着萧以薇都一并恨上了。
他的目光冰冷,只就冷哼了一声,道:“还不把这里处理干净了?”
“是,皇上!”张相应了,赶紧招呼了人进来把殿中血迹也一并清理了。
老皇帝坐在了榻上,萧以薇爬过去抱住他的靴子,哭的肝肠寸断,“皇上,臣妾的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好不容易怀到了今天,眼见着再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产了,却就这样罔遭了毒手,皇上您要替我们的孩子做主啊!”
老皇帝和纪浩渊先行,而明乐和纪浩禹两人则是迟到一步,进门的时候刚好见到张相带人把半死不活的荷露等人往外抬。
“可惜了!”明乐见了,不用想也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于萧以薇迁怒奴仆一事却是给了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评价。
纪浩禹却是立刻就明白了她话中深意,轻笑一声道,“这个女人本来也没什么远见,会在这个时候破罐破摔也没什么意外的。”
老皇帝当初之所以会盛宠萧以薇,看上的也不过就是她那点儿温柔小意的女儿姿态,如今她却闹了这么一出出来,虽说是事出有因,但却是生生的掐了老皇帝心里对她的最后的那一点念想了。
明乐摇头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就和纪浩禹举步走了进去。
彼时萧以薇正跪在老皇帝脚边指着旁边的那名宫女道,“皇上,就是这个奴才和人里应外合在奴婢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请皇上为臣妾主持公道。”
老皇帝的目光顺势扫过去,那宫女惶恐的连忙垂下眼睛。
萧以薇这里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些板子虽然还没打到她的身上来,她的嘴唇却已然是咬出血来了。
“良妃所言,可是属实?”老皇帝冷声问道。
“奴婢——奴婢——”那宫女的身子一抖,整个儿匍匐下去,可是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皇上跟前,你还不从实招来?难道还想瞒天过海吗?”萧以薇怒道,说着就擦了把眼泪,取过桌上的一张银票和一个小瓷瓶呈到老皇帝面前,愤恨道,“皇上,这就是这贱婢那里搜出来的,有她谋害臣妾时候用的药,还有五百两银票。这银票的票号臣妾已经叫人去查过了,原是属于挂在肃王府一个姓薛的管事名下的,请皇上传召黎贵妃前来对质,这件事定然是与她有关。”
她并没有直接指认纪浩渊,是因为知道在如今的这个情形之下纪浩渊不会蠢到会对她下手,可是黎贵妃那个女人就不一样了。
当然了,如果扯出了黎贵妃的话,纪浩渊也连带着不可能逃了关系去。
老皇帝手里捏着那张银票看了一眼,然后便直接抬头朝纪浩渊看去。
纪浩渊的心口猛地一缩,连忙一抖袍角跪下,正色道,“父皇,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儿臣相信母妃不会坐下这样的事情。不过既然良妃娘娘有所怀疑的话,还请父皇传召母妃过来,当面把事情说清楚了,也省的一家人之间闹了隔阂。”
有了这样的证据摆在面前,他如今哪怕是想给黎贵妃撇清了关系也不能,说的多了反而是此地无银,叫老皇帝更加怀疑。
“张相!”老皇帝把那银票随手搁回桌上,扭头对张相使了个眼色。
张相会意,连忙领命去了交泰殿。
萧以薇一直扯着老皇帝的袍角哭哭啼啼的抱着委屈,殿中的其他人则都是沉默以对一声不吭。
纪浩禹和明乐的确是只是抱了看戏的心态在旁观,可纪浩渊虽然面上竭力维持镇定,心里却不太平,几乎可以说是心乱如麻。
如果只是黎贵妃本身的话,他并不相信黎贵妃会在这个时候多此一举的做了这件事,可是有着之前对明乐的怀疑,他心里就没谱了。
毕竟——
黎贵妃并不是个真能沉住气的,如果是易明乐那女人动了手脚煽动了她,这也不无可能。
这样想来,他心里就越发的焦躁起来,甚至于更加后悔上一次没有不顾一切直接除掉她,哪怕是拿了老皇帝的命做代价都好,至少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
此时的交泰殿内,黎贵妃得了萧以薇小产的消息便是喜上眉梢,满面得色的优雅品茶。
“这个贱人,还想着在本宫的面前跳脱玩手段,她也配么?”黎贵妃道,唇角扬起一抹笑,十分的惬意自在,“现在没了肚子里的那个指望,本宫倒要看看她还能如何的风光?”
单嬷嬷垂首立在旁边,一声不吭,垂眸敛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娘——”黎贵妃身边的一个大宫女宁兰心有忧虑,连着看了单嬷嬷好几眼都没见对方有掺和的打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良妃那里是一定会到皇上跟前去闹的,我们买通的那个宫婢到底也不是自己人,万一会出什么纰漏的话,恐怕要牵连娘娘的,是不是——”
“一个小小的贱婢而已,能起什么风浪。”黎贵妃不甚在意道,对身边另一个宫女宁玉挥了挥手道:“去给肃王妃传个信,就说她的气本宫替她出了,叫她不要多想,安心养胎就是,万事都有本宫在这。”
萧以薇自从被禁足以后老皇帝就再不曾去探望过她,黎贵妃之所以会这样的有恃无恐,也是看穿了这一点,认定了萧以薇没有复起的可能,否则的话,要做这件事她还真是要掂量着来的。
宁玉领命去了。
“单嬷嬷,您看——”宁兰想拦就不敢,不由的急了起来,最终也只能转移了方向,乞求的看向单嬷嬷。
单嬷嬷抬了下眼皮。
黎贵妃有所察觉,扭头朝她看过去,“嬷嬷你的意思呢?”
要买通了人来做手脚,做妥当的法子怎么可能是用银钱收买?一则拿住对方的软肋胁迫,二来么——
自是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永远的秘密。
这一次黎贵妃是听了肃王妃进宫哭诉,说是萧以薇竟然买通了太医对她腹中胎儿不利,求黎贵妃给她报仇。纪浩渊一直还没有嫡子生下来,黎贵妃对肃王妃的肚子自是万分的看重,立刻就起了报复的心思。
若在往常,单嬷嬷一定会拦着的,可是这一次么——
她破天荒的选择了沉默。
黎贵妃自认为萧以薇大势已去,动作起来便是毫无顾忌。
“这件事么——”单嬷嬷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吟着刚要开口说什么,外面就有另一名黎贵妃的心腹宫女快步走进来道,“娘娘,奴婢刚刚得到消息,说是皇上奔着良妃娘娘那里去了。”
纪浩渊今日会对纪浩禹有所动作,这一点黎贵妃是知道的,闻言就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道,“那御书房那边呢?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那宫女摇头,面色凝重,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一点,就是大邺的摄政王妃强闯入宫了,这会儿正跟着皇上一起往玉坤宫去了。”
“什么?她怎么又进宫来了?前几天不还说是病的快死了吗?”黎贵妃的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道。
对于明乐,她的心里已经起了一种明显的戒备心里,一听到明乐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突然就有点心慌了起来。
那宫女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这会儿看着黎贵妃的脸色不好就心虚的垂下眼睛。
单嬷嬷看过去一眼,冷声喝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话就直说!”
“这——”那宫女面有迟疑,偷偷的打量了一眼黎贵妃的脸色道,“咱们在御书房的眼线说,本来皇上已经下令要处置了荆王殿下了,可是摄政王妃突然出现拖延了时机,再到后来——”
那宫女越说声音越弱,最后便是一咬牙跪了下去,“再到后来刚好玉坤宫的人闹到御前,皇上震怒,就暂时抛了那事儿不管,去了良妃娘娘那里了。”
换而言之,若不是黎贵妃在萧以薇那里打了这一岔子,这会儿纪浩禹的事情可能就尘埃落定了。
黎贵妃的脸色一白,颓然坐回椅子上。
她只是想着趁老皇帝顾不上后宫这里的时候解决了萧以薇这个心头大患,却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阴错阳差的为了她的这个临时起意的决策而拖了儿子的后腿,影响了大局。
“都是本宫莽撞了。”黎贵妃用力的掐着座椅的扶手,心里突然慌乱了起来,左右想着还是心乱如麻,就忙是回头握了单嬷嬷的手道,“嬷嬷,现在怎么办?那件事耽搁下去绝对的情况不妙,现在可有什么速成的法子,可以快刀斩乱麻?”
“娘娘,现在已经不是担心荆王那事儿的时候了。”单嬷嬷叹一口气,神色之间也是少有的凝重之色,对宁兰道,“马上想法子,把玉坤宫里的那个丫头灭了口,一定不能叫人撬开了她的嘴巴。”
黎贵妃闻言,顿时就后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可置信道,“嬷嬷你是说——不!不会的,皇上对那个贱人已经厌弃了,难道还会为着她再出头不成?”
“娘娘,您别忘了,良妃她丢的可是龙种,那也是皇上的骨肉,皇上可能不会为着她出头,可是孩子没了,再被她煽风点火的一挑拨,就难保皇上不会大肆彻查此事了。”单嬷嬷道,说着就叹了口气。
得知肃王妃进宫来找黎贵妃哭诉的时候她就借故躲了出去,而黎贵妃是个经不起挑拨的,不出所料赶在她回来之前就已经吩咐人对萧以薇下了手。
所以这会儿哪怕是黎贵妃知道走错了路,也是找不着由头来怀疑她有推波助澜的用意的。
黎贵妃的手脚冰凉,神色慌乱的目光四下里乱飘。
宁兰一跺脚,刚要出去安排,外头已经有个二等宫女急匆匆的跑进来,道,“娘娘,张总管来了,说是皇上请您去玉坤宫!”
“什么?”黎贵妃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单嬷嬷。
单嬷嬷皱着眉,面沉如水,“可说了是有什么事?”
“奴婢问过了,说是良妃娘娘小产,从小厨房里揪出来一个意图不轨的丫头,并且——并且——”那宫女说着就面露惶恐道,“说是受了娘娘的指使!”
黎贵妃在宫中纵横多年,杀人不见血的事情做了无数,这却是头一次因为这点小事阴沟里翻船。
她的整个人都瞬间呆滞,直愣愣的正坐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娘娘!”宁兰焦急的唤了一声。
后面却是单嬷嬷低呼一声:“遭了!”
第087章 猪一样的队友
“嬷嬷!”黎贵妃的心头一颤,指甲就在单嬷嬷的手背上掐出几道深刻的血痕。
“娘娘,怕是要出事了。”单嬷嬷道,也容不得再和黎贵妃多解释,只对宁兰吩咐道,“你马上去把宁玉追回来,万也不能叫她出了宫门。”
黎贵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就是手脚冰凉,忙对宁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既然老皇帝是定了心思要查这件事,这个节骨眼上宁玉还要出宫,万一被侍卫拦下报到老皇帝的跟前去,就势必要露馅的。
黎贵妃虽然后知后觉,却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
这会儿就连单嬷嬷的脸上都是难得一见的凝重表情。
“嬷嬷,现在要怎么办?”黎贵妃六神无主,用力握着单嬷嬷的手。
单嬷嬷眉头深锁,似是在飞快的思量着什么,见到宁兰转身要往外走,就突然目光一凝,叫住了她道:“你等等!”
宁兰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单嬷嬷上前一步,把黎贵妃的手递到她的手中,吩咐道,“皇上那里的传召不能拖延,否则只会惹得皇上疑心加重,你陪着娘娘先去吧,还是我亲自去追宁玉,要不然我不能放心!”
黎贵妃多少是有些胆怯,担忧的看着她,“可是嬷嬷——”
“娘娘,您也说了,不过就是揪出来的一个贱婢罢了,又是玉坤宫的人,到时候您就咬死了不认,哪怕说是良妃他们主仆联手要陷害您也不是说不通的。又没人捉住娘娘您的手腕,只要您咬紧了牙关不松口,想必皇上也不能强行把这么一个罪名栽赃到您的头上去,再有二殿下在旁边替您周旋,这件事当是还有转机的。”单嬷嬷道,安抚性的用力拍了拍黎贵妃的手背,“现在的关键是宁玉,万也不能叫她被人拦下,否则的话,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黎贵妃心里其实是并没有太把萧以薇看在眼里的,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不觉的就放宽了心。
“那好,嬷嬷你快去快回,一定不能叫这事儿再出了纰漏。”定了定神,黎贵妃道。
说着已经起身,整理了衣袍扶着宁兰的手往外走去。
单嬷嬷站在原地目送,眼底逐渐有冰冷的笑意浮现,映在灯影之下,有种别样诡异的感觉。
单嬷嬷做事黎贵妃是最放心不过的,这边出了正殿,心里慌乱的情绪就已经褪了大半,端着一副高贵从容的姿态见了张相。
“贵妃娘娘万福。”张相上前行礼,“深夜前来打扰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只是皇上急召,所以才——”
“张总管不必如此,本宫都明白。”黎贵妃道,目不斜视看着远处,“本宫随你走一趟就是,别叫皇上久等了。”
言罢就先行一步往大门口走去。
张相看着她这副从容镇定的表情就是心中生疑,不过却是一个字也没多言,赶紧收摄心神快步跟上,引着黎贵妃去了玉坤宫。
彼时那殿中的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散尽,殿门大开,殿中气氛冷肃,就只有萧以薇哀痛的哭声回旋不绝,其他人都是表情严肃的静默不语。
黎贵妃从殿外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跪在靠近大门口的纪浩渊。
她的眉头一皱,心里就跟着闪过一丝不愉的情绪,走进去道:“臣妾见过皇上!”
纪浩渊稍稍侧目看过去一眼,没见到单嬷嬷,刚刚往下落了一半的心突然之间就再次悬了起来——
这件事,让他莫名觉得心慌。
“黎贵妃,你还有脸来,你还我儿子的命来!”萧以薇的哭声戛然而止,目光凶悍的骤然回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是控制不住情绪的想要扑上去,可是因为小产过后身子太过虚弱的关系,只觉得手脚虚软,为了不至于把自己闹的太难看了,只能暂时压抑了下来。
老皇帝目光看过去,阴冷之中带了审视。
因为心虚,黎贵妃的心里顿时就抖了一下,不过旋即想起单嬷嬷的话,就又飞快的镇定下来,道:“良妃妹妹的事情臣妾已经听张总管说的了,妹妹刚刚失了孩子,本宫也甚为痛心,可是又何故这样无端的攀咬本宫?这件事和本宫有什么关系?”
“你——”萧以薇怒然开口,老皇帝却是先一步冷声道,“真的和你没关系吗?”
黎贵妃讶然,把眼睛瞪得老大,目光悲凉而委屈,跪下去道,“皇上,良妃妹妹要攀诬臣妾,臣妾无话可说,毕竟这宫里从来就不乏这样的手段和把戏,可是难道就连您也信不过臣妾吗?您说这样的话,当真是叫臣妾心寒。”
“你还在演戏?”萧以薇怒道。
若是放在前几个月,她还能仗着在老皇帝跟前的地位和黎贵妃斗一斗,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资本了。她的孩子没了,而黎贵妃可是在老皇帝身边呆了几十年都盛宠不衰的,如果叫黎贵妃说的多了,难免老皇帝不会惦念旧情。
萧以薇自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扭头就去拽着老皇帝的袖子哀哀的哭,“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绝对没有平白无故的攀诬谁。夏香不过就是个三等宫女,一年的月例银子能有多少,她的屋子里搜出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有那张银票也是铁证,请皇上替臣妾和咱们的孩子做主,万也不能叫咱们的孩儿枉死啊!”
失了这个孩子,她是真的伤心,只不过其中绝大多数的原因还是因为后路断了。
见她哭的哀戚,老皇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黎贵妃看在眼里却是愤恨不已,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紧紧的攥着,强压着火气不叫自己失态。
老皇帝看着黎贵妃镇定自若的面孔,心里便有了一丝怀疑,随手抓起旁边桌上放着的那张银票扔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看完了给朕一个解释。”
黎贵妃硬着头皮将那银票取了反复的看了两遍,最后还是面露狐疑之色的抬头看向皇帝,“不过就是一张银票罢了?皇上叫臣妾看什么?这——可是有什么不妥?”
得了单嬷嬷的提点,这会儿她自是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萧以薇不由的急了,大声道,“你还装?这银票可是从肃王府里流出来的,是你用以收买这个贱婢害我腹中孩儿的证据,黎贵妃,枉我还一直将你视作亲姐姐一般的看待,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连我腹中胎儿都不肯放过吗?”
她的语气铿锵,带着数不尽的怨念。
黎贵妃的心里也是压着一口火气,脸上却还是做出一知半解的表情,只是看着老皇帝道,“皇上,良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肃王府?这银票是——”
纪浩渊不比老皇帝,到了这会儿他要是还看不出来自己的母妃是在故意演戏,那也就没有资本和太子平分秋色抗衡了这么多年。
不过就算是明知道这事儿和黎贵妃脱不了干系,这会儿见了她这番表现,纪浩渊的心里倒是稍稍安定,于是膝行上前,与黎贵妃并肩跪在一起,叹了口气提点道,“这银票的持有者郑宽是我府上的一个管事,母后,父皇也并不就是怀疑您,只是这件事也的确是巧合了些。”
钱庄的银票虽然审查并不严格,随便什么人持票都可以兑换现银,但是在存银的时候却是需要留下存银之人的姓名记录的。黎贵妃当时也是小心为上,自是不会拿自己名下的银钱来买凶,所以便绕了个弯子,叫肃王妃找了个不起眼的人顶了名字。
她当时只是想着萧以薇受了这一次的重创之后必定灰飞烟灭,却是没想到这女人的动作竟是如此迅捷,居然这么快就扒到这条线上了。
“所谓无风不起浪,朕再最后问你一遍,良妃小产,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老皇帝道,语气不觉的加重。
黎贵妃咬死了牙关,抹了把泪道,“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臣妾知道您宠爱良妃,又对她的孩子抱了很大的希望,可是臣妾服侍您多少年了,臣妾是什么脾性您还不清楚?我怎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她说着就更是面露悲戚之色,一边捏着帕子佯装抹泪,一边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老皇帝神情,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就是一张银票罢了,就算真是挂在肃王府里头哪个下人的名下又怎么样?就连良妃宫里、皇上您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出现有人谋害皇嗣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区区一个肃王府?若是有人买通了肃王府的下人意图栽赃嫁祸臣妾,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一番话,当真可以称之为圆滑。
萧以薇一下子就急了,抬手猛地一指她道,“你血口喷人!”
言罢,又再伏在老皇帝的膝头哭的悲痛欲绝,“皇上,臣妾受一点委屈没什么,最可怜是我们没出世的孩子,臣妾辛辛苦苦的怀了他,还没能等着他来到人世间来叫我一声娘就这么送了他走。皇上,臣妾只是替我们的孩儿觉得委屈,您一定要替我们的孩子做主啊!”
老皇帝的目光阴了阴,越过黎贵妃二人,看向龟缩在旁边大气不敢喘的宫婢夏香,“你来说,这银票到底是从何得来?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对良妃做的手脚?”
既然是被揪出来了,夏香也很清楚自己的下场,不管她招认与否都是必死无疑。
“奴婢——奴婢——”夏香使劲的伏在地上,浑身抖的像筛子一样,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咬牙道,“是奴婢做的,是奴婢罪该万死在良妃娘娘的安胎药里做了手脚,请皇上赐死!”
老皇帝怒喝道,“朕是问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夏香不过一个全无背景依靠的下等宫婢,就算是说破了大天也没人会相信她是自主做的这件事。
“是奴婢做的!是奴婢自己做的,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夏香道,说话间还在不间断的不住叩头,额头磕在地面的金砖之上砰砰作响,“最近这段时间良妃娘娘被皇上禁足,心情不好,经常拿下头的奴婢出气,前两天娘娘又发了脾气,掀翻了一碗滚茶到奴婢的身上,奴婢心里气愤,后来一时想不开才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请皇上赐死!”
“你胡说!”萧以薇勃然变色,大声反驳,转身又去扯老皇帝的袖子,刚要再说什么,夏香已经心一横拉开自己的领口,露出衣物下面一片血肉模糊的皮肤。
夏日里,皮肤已经隐隐有些溃烂,红肿一片,伤口周边还有没来得及挑破的血泡,的确是烫伤无疑。
她的浑身都在发颤,这会儿却是打定了主意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继续道,“良妃娘娘外表温良,实则手段最是个狠辣恶毒不过的,尤其是被禁足的这段时间,整个玉坤宫上下几乎所有的下人都遭了凌虐。奴婢知道自己犯了死罪,横竖就是死路一条,哪怕是死,奴婢也不愿意再受这份罪了。”
如果不是萧以薇的黑手太多,说起来黎贵妃若是真想要收买一个不要命的宫女替她下药也不是很容易突破的,这一次倒算是阴错阳差了。
对于萧以薇的为人,若在以前老皇帝也许还会觉得这夏香是被人指使了来诬陷她的,可是今晚在亲见了她之前对待荷露那些人的手段之后心里对这夏香的话倒是信了大半了。
老皇帝阴冷的目光扫过去。
萧以薇心里一抖,蓦然白了脸。
她的嘴唇动了动,目光闪躲想要对老皇帝说什么,但是转念又觉得这样苍白的解释半点用处也无,于是也就不顾老皇帝在场,直接怒然对着夏香道,“你说是你自己挟私报复本宫,那么好,你说,在你屋子里搜出来的这张银票又是怎么一回事?”
夏香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顿时就被她问住,咬着嘴唇垂下头去不吭声。
纪浩渊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对老皇帝叩了个头道,“父皇,这件事可能只是巧合了,儿臣府上有些产业,为了管理疏通方便就分散挂在了几个管事的名下,头几日母妃说是她手头的银子不够使,儿臣便让王妃给送了些银票入宫,不知道可是——”
他的语气故意放的很慢,给了所有人一个反应斟酌的机会。
黎贵妃的心中微微一动,就趁人不备,又借着广袖遮掩使劲拽了下身边宁兰的裙角。
宁兰一个机灵,立刻明白过来,连忙跪下去道,“娘娘恕罪,那日肃王妃的确是托人转交了三千两的银票入宫,是奴婢去接的。当时在御花园正好赶上起风,奴婢手下一个不慎没有接稳,后来再捡起来的时候就缺了其中一张,奴婢怕娘娘责罚,所以便瞒下了,少报了五百两。”
那夏香闻言,立刻接下话茬,“那银票是奴婢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捡到的。”
众口铄金,珠联璧合的一个大逆转,生生的就捏造出来一个真相。
对于黎贵妃等人的说辞,萧以薇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可是眼见着皇帝的面色有所缓和,她的心里顿时就慌了——
这一回若是叫黎贵妃母子就这么蒙混过关的话,她绝对是要死无葬僧地的。
萧以薇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强迫自己冷静,脑中思绪飞转,目光不经意的瞥了眼旁边战战兢兢跪着的夏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冷笑道,“本宫记得你家里好像还有个十岁的妹子是吧?今天这事儿你想要自己扛下来不打紧,你不想活了也不打紧,但是本宫还要提醒你一句,你最好是想清楚了!如果真的是你自己起意害了本宫的孩儿,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如若你是受人指使的话——本宫还可以求皇上网开一面!”
夏香的身子一抖,惊恐的抬头朝她看去。
萧以薇的目光阴冷,带着嗜血的杀意,凝聚起来,满满的都是威胁。
夏香的嘴唇颤抖不已,足见心里的挣扎。
纪浩渊的目色微微一冷,看向萧以薇道,“良妃娘娘这是做什么?当着父皇的面就这样威逼这个丫头,就算她现在反口污了谁——父皇英明,只怕也不会当真的吧?”
萧以薇现在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她的身世就是个天大的把柄,纪浩渊很清楚这个女人惜命的程度,哪怕现在前途灰暗,不到万不得已她也舍不得玉石俱焚。
萧以薇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果然迟疑了。
老皇帝的目光在几人身上皴巡了一圈,最后落在夏香身上,“这个丫头的话颠三倒四,还是先动刑之后再说——”
说着就朝殿外招了招手。
夏香浑身一软,自是明白自己在劫难逃,不过经过方才一番明枪暗箭她也算看清楚了——
和萧以薇比较起来,还是纪浩渊技高一筹。
“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一切都是奴婢的私心作祟,奴婢该死!”夏香道,眼见着侍卫要上前来拉她,突然就用了所有的力气挣扎着避开两个侍卫的手。
“快拦住他!”这样的事张相所见最多,第一个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嚷,不过却还是晚了一步。
砰的一声闷响,夏香已经卯足了力气撞在了旁边的一根红漆柱子上。
鲜血奔涌,将那柱子的颜色溅染的更加鲜艳几分,她的身体也如同一个破布袋一般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黎贵妃和纪浩渊各自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萧以薇则是目瞪口呆,等到反应过来,一颗心就直接一凉到底——
她是万也没有想到夏香这个丫头竟会有这般勇气。
这便算是死无对证了,她就算是还想追究也无能为力。
老皇帝看着地面上蜿蜒淌过的一道血流,眼底露出嫌恶的神色。
“皇上——”萧以薇猛地回过神来,纪浩渊已经先她一步开口道,“父皇,看来这个丫头是自知死罪难逃,这样一来倒是便宜了她了。”
事到如今,老皇帝还能说什么?
萧以薇的孩子横竖是没了,再者了——
经过今日一事,他对这个女人最后的一点情意也都消散无踪了,这会儿哪怕是对黎贵妃和纪浩渊还有怀疑也懒得追究了,宁肯装着糊涂罢了。
他的儿子,如今唯一可用的就只剩下纪浩渊了,他宁可就把之前听到的一番说辞当做真相了。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吧!”心中黯然,老皇帝疲惫的摆摆手。
张相上前扶他,他起身后只看了黎贵妃母子一眼,道,“起来吧!”
言论上他没有宽恕也没有指责任何一方,这说明他心里对双方都信不过。
收到这个信号,纪浩渊心里就是不觉一凛。
“谢过父皇!”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纪浩渊率先起身,亲自把黎贵妃搀扶起来。
“皇上,我的儿子不能白死。”眼见着老皇帝要走,萧以薇急了,膝行过去再度一把抱住老皇帝的腿,仰着头期期艾艾的看着他道,“皇上,那也是您的儿子,您真是就这样放任不管了吗?”
老皇帝的眉头皱的死紧,看着她楚楚可怜的苍白面孔,心里刚刚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但是再一想到她之前责打荷露等人时候的那副豺狼虎豹一般的表情就觉得心里堵的厉害,一脚踢开她。
萧以薇的身子本就极端虚弱,歪倒在了一边。
老皇帝举步往外走,经过纪浩禹和明乐身边的时候就冷冷的扫了一眼,道,“跟朕回御书房!”
萧以薇这里的事不过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纪浩禹的身世问题才是耽误之急。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她今天其实有一半的目的就是冲着萧以薇来的,既然阴错阳差的已经来了玉坤宫了,事情自然是要在这里解决的。
微微提了口气,明乐刚要开口,却见殿外有御林军拖拽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宫女从院外进来。
那宫女的头发蓬乱,胸前的衣物上似是被刀锋刺破,染了丝丝缕缕的血迹,唇角也挂着一抹残红,被两个侍卫拖着,鞋子已经掉了一只,这一路走来的距离明显不近,脚趾也被磨破了皮,擦过地面,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血痕。
老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黑如锅底灰,下意识的顿了步子。
张相心里暗骂一声,赶紧快步上前,对那两个侍卫压低了声音喝道:“不要命了吗?还不拖出去。”
“大总管,奴才们也是不得已,有要事回禀皇上。”那侍卫苦着一张脸,把姿态摆的极低。
殿中纪浩渊扶着黎贵妃刚要出门,见到那浑身狼狈的宫女,黎贵妃就是脸色一白,猛地倒退两步,神色惶恐的险些尖叫了出来。
“怎么会!”她低声呢喃,落在纪浩渊手背上的指甲一下子就掐入了皮肉,因为——
眼前被提进来的不是别人,恰是她之前指派出去送信的大宫女宁玉。
单嬷嬷明明去拦着她了,就算没来得及将她截,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看宁玉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和侍卫起了冲突了,按理说就算单嬷嬷没能及时截住她,她现在也该安然出宫往肃王府去了。
眼前的这个情况太过出乎意料,但是有一点却是十分明显的——
事情要败露了。
宁玉是黎贵妃身边的人,纪浩渊自然也是认得,见到这人出现,他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只看黎贵妃的反应也知道——
这定然是要坏事了。
“大总管,奴才们得了上峰的指示说是皇上口谕让封锁宫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可是这个宫女却不听劝说,拿了贵妃娘娘的牌子想要强闯,奴才们劝她不住,又觉得事情有些怪异,就将她拿下来了。”那侍卫说道,神色忐忑的跪了下去,“奴才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正要去交泰殿叫人过去领人,就有两个内侍潜过去要杀人灭口。这宫女受了伤,奴才问过了,她说是贵妃娘娘命她出宫去给肃王妃送信的,那两个意图行刺的内侍也查明了身份,也是交泰殿的人。奴才们实在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带她去了交泰殿,可交泰殿的人说贵妃娘娘来了这里,所以没办法——”
老皇帝看了那宁玉一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扭头看向黎贵妃:“给朕解释解释,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臣妾——臣妾——”黎贵妃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一刻就连她自己也是全部糊涂了。
单嬷嬷做事从来都很稳妥,再怎么样也不该出现这样的纰漏。
叫人杀宁玉灭口?怎么可能!
黎贵妃的脸色发白,额上一层的冷汗,不过瞬间就把鬓边发丝濡湿。
“父皇——”纪浩渊强压着心里的火气,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已经被老皇帝狠厉的一个眼神制止,“朕没问你话,你闭嘴!”
说着又冷冷的看向黎贵妃,“你说!”
纪浩渊无奈,只能把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吞到了肚子里。
宁玉受了重创,本来神智还有些模糊,骤然听到黎贵妃的声音就像是突然被感召苏醒了一般,缓缓抬起眼皮看了过来。
然后下一刻,眼泪决堤,带着愤恨和不甘滚了下来。
“贵妃娘娘,您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宁玉道,挣扎着从两个架着她的侍卫手里挣脱出来,她想要扑上前去,可是因为身子虚弱,刚走了一步就趴在了地上,压着胸口咳了一口血。
黎贵妃的嘴唇蠕动不止,此时已经方寸大乱,略一愣神就已经丧失了安抚宁玉的最佳时机。
宁玉见她那副慌乱的神色就只觉得她是心虚,心里就越发的愤恨起来,咬牙对老皇帝道,“皇上,是黎贵妃叫宁兰买通了玉坤宫的夏香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是她做是,一切都是她做的。”
“你是脑子昏聩了吗?胡说八道什么?”黎贵妃一惊,下意识的出口反驳,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只就气急败坏的指着院里侍卫道,“这个贱婢受了伤,八成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你们还不把她拖下去,就由着她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混淆视听吗?”
纪浩渊有心想要压制她却都还是晚了一步。
这一番话出口,无异于是在老皇帝的心里又洒下了怀疑的种子。
纪浩渊的胸口胀痛的厉害,老皇帝却是全不理会她的话,径自走下台阶,站在宁玉面前,慢慢道,“哦?你说是黎贵妃买凶害人?可有证据?”
看似闲散的态度,却已然昭示了他此时胸中沸腾不已的愤怒。
“奴婢没有证据,但是奴婢知道,她是用了五百两银子做报酬买通的人。”宁玉咬牙道,她是已经无从考虑黎贵妃到底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对她下杀手,只是知道那个女人想要她的命,出口的话句句怨毒不留余地,“那张银票的署名是肃王府一个叫郑宽的管事,银票是四天前肃王妃入宫的时候亲手转交的,为的就是不叫人追查到交泰殿的线索,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宣召肃王妃入宫对质。”
竟然又扯出了肃王妃?
纪浩渊倒抽一口凉气,再也按耐不住的快步上前,一撩袍角在老皇帝面前跪了下去道,“父皇,这个贱婢明显就是故意攀咬,诬陷母妃,又不惜一切牵扯上肃王府,这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居心叵测。父皇,请您明鉴,万不要听她的一面之词,受她的蛊惑。”
他现在是真恨不能直接把这宁玉掐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当着老皇帝的面,却是什么也不能做的,做了就更是此地无银。
纪浩渊的脑子转的飞快,思忖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明乐和纪浩禹,直觉上他就以为是这两个人联手设了圈套来给黎贵妃钻,还下狠手牵扯了肃王府出来,却压根就不知道黎贵妃和肃王妃在私底下瞒着他所计较的事情。
这一刻他恼怒至极却不能发作,手指用力的攥成拳头,衣袖的遮掩之下手背上青筋暴起。
明乐看在眼里,却是若有所思的垂下了头。
肃王妃那里的确是她煽风点火挑唆起来的不假,可是方才老皇帝一直都在这里,并没有下过封锁宫门的命令,宁玉怎么会和侍卫起了冲突了?
看来是有人假传圣旨促成了这件事的,为的——
就是挑拨宁玉和黎贵妃之间的关系,好让她反水,将黎贵妃和纪浩渊一网打尽。
说起来明乐今日进宫本来也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可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先她一步出手,并且随随便便的一招就将纪浩渊打压的步履维艰,完全被限制住。
“是你叫人做的?”趁着无人防备,明乐皱眉看向身边的纪浩禹。
纪浩禹本来也正在垂眸想事情,闻言便是不可思议的轻笑一声,诧异道,“难道不是你的安排?”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各自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同样防备和凝重的神情。
明乐的心弦绷紧,心里思忖着,目光就是飞快的扫视了一眼周围道:“黎贵妃身边的那个单嬷嬷呢?今天这样的场合,她不出现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其实纪浩禹是早就注意到单嬷嬷不在,只是一直安奈不提罢了。
此时闻言,他的眼底便浮现一抹冷色,沉声道,“那个老奴才本王也注意她很久了,总觉得古怪的很。”
他的话没有说的太清楚,但是相信明乐能够明白。
从上一回给他透露李嬷嬷藏僧处的时候纪浩禹对单嬷嬷就已经起了疑心,可是后面她却又把纪浩渊今日想要设计他的所有计划细节都报了上来,纪浩禹也是一时半刻拿捏不准,毕竟哪怕是上一回李嬷嬷的事,也没有让他受到实质性的损伤,犹豫之下便准备再观望一阵子,就没有立刻动她。
当然了,同时也对她加紧防备,也并没有信任罢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上回明乐叫他帮忙查齐太医的时候,得回来的消息他转达给明乐的时候才刻意补充了一句,说是他对这个消息来源并不放心,让明乐斟酌着来。
两个人对望一眼,随后便各自沉默下去。
明乐想了想,原是想要吩咐雪雁去办,但是转念一想这里是大兴的皇宫,她做事肯定受限,就又转向纪浩禹道,“那个——”
纪浩禹本也正在思量这件事,闻言就是点头,抬手招呼了绿绮过来,吩咐道,“去看看,找到单嬷嬷,想办法把她给本王扣住。”
“是!”绿绮领命,趁着院子里正乱,悄无声息的摸了出去。
院子里老皇帝和黎贵妃等人争执不休,明乐和纪浩禹却是并肩站在殿中,彼此都是对此充耳不闻。
“荆王殿下,你绝不觉得我们身边出现了一个布局的高手。”沉默半晌,明乐问道,语气之中似是带了几分怅惘。
纪浩禹的眉头皱起,不置可否。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总是怀疑一切都是纪千赫在作怪,可是又全然摸不透对方的套路和用意,左思右想之下就只剩下无数的谜团盘亘心间,挥之不去。
外面宁玉的指证叫老皇帝怒火中烧,不由分说已经叫人去传召肃王妃入宫。
萧以薇看到了转机,也跟着掺和进去,哭求不已的让老皇帝替她讨回公道。
纪浩渊这才觉得事情棘手,可那宁玉是把黎贵妃视为仇敌一般,就是死咬着不松口,眼前的整个场面僵持不下,每个人都是提心吊胆。
张相命人搬了把椅子出来,老皇帝就在夜露之下坐了,冷冷的看着匍匐了满地的人。
黎贵妃气恼非常,一再逼迫的冲着宁玉直打眼色,“本宫一向都将你们几个丫头做亲生女儿一般的看待,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居然红口白牙的这样污蔑本宫?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真要说到良心,奴婢为娘娘出生入死做了多少事,娘娘你今日这般对我,就是有良心吗?”宁玉道,脸上神情悲凉。
那两个意图杀她的人她都认得,就是黎贵妃的心腹,所谓眼见为实,她是不想承认都不行。
黎贵妃无情她早就知道,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会轮到自己身上罢了。
旁边的宁兰也是心里发颤,使劲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宁玉心里的怨恨难平,就嘲讽的冷笑道,“宁兰,你我之间好歹是姐妹一场,今天我是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我劝你也还是及早回头,这样的主子,跟着她,到了最后也逃不过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宁兰的额上冷汗直冒,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萧以薇这会儿却是心里冷笑,只看着眼前这些人狗咬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巧合,但是对她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
纪浩渊的额上青筋暴起,听着一众女人吵闹不休,只能忍着。
内侍去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午夜时分才把肃王妃郑氏给带了回来。
郑氏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柔弱纤细,进了院子,看到眼前的阵仗就先是心里发虚,脸色也是苍白的厉害。
“儿媳给父皇请安!”郑氏跪地行礼。
纪浩渊的心里暗暗着急——
自己的这个妻子是个不经事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眼下这样的处境由不得他不担心。
他张了张嘴,刚要提点郑氏两句,便听的一人淡雅的笑声传来,一直躲的众人老远的纪浩禹和明乐这才相继从殿中走了出来。
院子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纪浩禹的笑容就越发显得不和谐。
可他自己却是全无所察,只就啧啧的咂着嘴对郑氏道:“二嫂啊,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指证您和贵妃娘娘合谋害了良妃肚子里的龙种,这会子人赃并获,不知道你可是有话要说?您瞧瞧,这一次你们可是做的过分了些,可把父皇气坏了!”
宁玉所言,只是黎贵妃指使宁兰买凶害人,并不曾直接牵扯出郑氏来。
纪浩禹这番话明显就是使诈,因为纪浩渊虽被蒙在鼓里,他却很清楚,这事儿就是郑氏挑起来的。
纪浩渊的心中一怒,只当他是故意恐吓郑氏,可是还不及说什么,就已经听到身边郑氏咬牙切齿的声音道:“是,就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那也是她罪有应得!”
第088章 龙子和皇孙有区别吗?
纪浩渊的心头一紧,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说话间郑氏的眼泪已经滚了下来,满眼怨毒之色的直视萧以薇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买通太医在我的用药里头动手脚,意图祸害我腹中孩儿。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然你能不择手段,我以牙还牙又有什么不对?你也别怪我心狠,这一切全都不过是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你的孩子是心肝宝贝,难道我的孩子就形如草芥,是由着人随便践踏欺辱的吗?”
这一番话听的萧以薇莫名其妙。
她突然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何时对你怎么样了?简直不知所谓。”
而纪浩渊听了这话心中已经了然——
郑氏这是受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之计了。
“父皇,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纪浩渊忙道,“琳儿她今日染了风寒,当是烧糊涂了才口不择言,她是个什么心性的,儿臣最是清楚过的,万也不会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的。”
说着就在暗中悄悄拽了下郑氏的袖子,沉声呵道,“你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跟父皇认罪?”
郑氏是齐国公府的嫡女,自幼便是在蜜罐里泡大的,阖府上下所有人将她做宝贝疙瘩一样的给供着捧着,便养成着她这般个性——
心机不深,却多少有些任性妄为不肯吃亏。
她会直接从背地里找到黎贵妃来替她出气,其实也是因为知道纪浩渊心里的顾虑多,一时半刻的肯定要息事宁人,不会动萧以薇。
可她却是不能咽下这口气的。
哪怕是这会儿报了一箭之仇了,她心里也还委屈的紧,听了纪浩渊的话,就更觉得冤屈,一把甩开他的手,大声道,“我没有做错,一报还一报,难道还要我平白的受了别人的算计都不能还手吗?”
纪浩渊的脸色涨红,若不是碍着大庭广众,几乎就要忍不住把这个没眼色的女人大卸八块了。
纪浩禹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当初纪浩渊就是看中了齐国公府的百年声望,为了娶这郑氏,愣是把婚期一拖再拖,却不曾想娶回来的会是这么个没眼色的女人,关键时刻不只是拖后腿,那根本就是一门心思的把他往火坑里推。
想必此时纪浩渊的心里是恨的想要杀人了。
“二哥,嫂嫂如今受了委屈,你当是好好安抚她才是,她毕竟是怀着身孕呢,再给气出个好歹来那就得不偿失了。”纪浩禹闲闲道。
纪浩渊既然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要是不踩一脚才不正常呢。
老皇帝的面皮僵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直死咬着牙关不说话。
明乐款步走上前来,困惑的皱了眉头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肃王妃是不是被什么人给蒙蔽了,这好端端的,双方又无冤无仇的,良妃娘娘何故要对王妃下毒手?万也不要被有心人士挑拨了才好!”
纪浩渊双眼通红的看着她,心里对这女人面不改色演戏的功夫已经痛恨到了极致。
可是此刻哪怕明知道这件事就是这个女人从背后作祟,他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能说什么。
而且他也很清楚,明乐之所以会这样做,必定是他之前默许齐太医所做的事情已经被察觉了,进而得了对方的报复。
这个女人,他原以为哪怕是事情败露,她要算账也会直接找上自己,却是怎么都没想到她竟会迂回着从郑氏那里找突破。
纪浩渊死死的攥着拳头,指间关节咯咯作响。
旁边的郑氏却还分辨不清形势,听了明乐的一席话,就只当她是替萧以薇申辩的,心里不甘,便是冷笑一声,尖锐道,“这件事千真万确,太医诊断说是我的胎象不稳,这段时间都是从宫里拿的安胎药回去煎服,齐太医借着过玉坤宫给良妃诊脉的便利两人连成一气,在给我的药里做了手脚。父皇若是不信,就把齐太医找来,当面对质。”
她在娘家的时候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哪怕是那些庶出的兄妹敢挤兑她,国公夫人也必定会替她讨还公道,手段不论。
此时她也只觉得一报还一报,而全然忘了萧以薇的身份是老皇帝的妃子,哪怕对方是真的要谋算她腹中胎儿,她这一次出手,害的也是老皇帝的子嗣。
大祸临头而全然不知。
这个女人,已经蠢到了极致。
纪浩渊忍无可忍,终于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怒骂道,“还不闭嘴,父皇面前,胡乱的攀咬什么!”
这一巴掌他是急怒攻心,自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郑氏本就是个柔弱的大家闺秀,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疼的半边脸都麻木了。
她伏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缓缓扭头朝面目扭曲的纪浩渊看去。
纪浩渊瞪着她,那目光凶狠,似是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了一般。
纪浩渊平时是个风度十足的君子,郑氏是头次见他这样的表情,心里惊骇之余突然打了个哆嗦。
“父皇,妇人短视,说的都是一时气话,您千万不要当真。”纪浩渊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扭头对老皇帝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良妃娘娘的事,那个叫夏香的宫女已经交代的清清楚楚,不会有错的,请父皇明察。”
说话间他便是不动声色的拿眼角的余光给萧以薇递了个眼色。
萧以薇心里愤愤不平是真,可是方才听到郑氏提到齐太医,她就已经起了防备——
这一次的事不简单,她虽然没有对郑氏做什么,可如果叫老皇帝当面审了齐太医的话,就难保她对明乐做的事还能捂得住。
一个肃王妃不足为惧,对于明乐——
她却是一直打着一百二十分的心思在极力防备。
“请皇上明察,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臣妾这段时日都是足不出户安心在寝宫养胎,怎么可能指使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萧以薇一个机灵,连忙跪地陈情,“而且臣妾和肃王妃也是无冤无仇,平日里更是半点交集也无,又怎么平白无故的做这种事?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郑氏半趴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萧以薇和纪浩渊迅速连成一气,明乐便是微微一笑道,“良妃娘娘和肃王殿下真是默契,怎么方才良妃娘娘不是还嚷着说是贵妃娘娘的手脚害了您的孩子吗?这就改口了?难道您的丧子之痛这么快就过去了?这会儿反而是无关痛痒了?”
明乐的话,讽刺至深。
萧以薇的心头一跳,老皇帝唇边已经泛起古怪的笑容道,“叫人去把齐太医给朕宣来。”
“皇——”萧以薇一惊,脱口就想阻拦,但又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就是欲盖弥彰,便只能掐着手心暂时按捺下来。
她垂了眼睛,心急如焚之余就想到了明乐,拿眼角的余光狠狠的扫射过去。
明乐唇角噙一抹笑,目不斜视,对她的愤恨和警告全部视而不见。
这不过才是一个开始罢了,后面的好戏连篇,她是犯不着这就和萧以薇来浪费精神的。
和萧以薇一样心乱如麻的人是纪浩渊。
说起来也是不赶巧了,因为郑氏的胎象不稳,他才会传了齐太医给看诊,当时齐太医正为了萧以薇嘱托的事情左右为难,便隐晦的对他提了。刚好这段时间他也是对易明乐那女人恨的牙根痒痒,于是也就顺水推舟给了齐太医暗示,由着萧以薇去折腾了。
却是不曾想易明乐竟然如此眼尖,不仅洞悉了萧以薇的意图,还一把揪了他的小辫子。
这一回算起来,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郑氏有些愣愣的,对于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有些分辨不清——
若在早几个月,她未必就敢真的对萧以薇下手,可是近期她也分明是听纪浩渊说起,萧以薇已经被皇帝厌弃,没什么大的指望了。
眼前的氛围让她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
纪浩渊和萧以薇各自都捏了一把冷汗。
院子里夜色萧瑟,气氛冷凝而肃杀。
齐太医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见到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他心里就先打了个哆嗦,跪下去道:“微臣见过皇上,不知皇上深夜传召微臣——”
“朕方才刚刚听了一件奇闻,肃王妃跑到朕的跟前来告状,说是你伙同良妃在她的安胎药里做手脚,意图对她腹中胎儿不利,朕觉得这事儿稀奇的很呢。”老皇帝道,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的,“你倒是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太医的额头上瞬间就凝满一层细汗,伏在地上不敢去看老皇帝的脸色,只是强作镇定的回:“微臣不知,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怕是——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郑氏闻言,立刻便失控起来,尖着嗓子一抬手对身边丫鬟道,“环儿,东西给我!”
叫环儿的丫鬟倒是略有几分明白的,只是事到如今,想要劝阻她都不能,只能硬着头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郑氏的手上。
郑氏把那纸包往齐太医身上狠狠一砸,道:“你自己看,这就是你开给我安胎药,里头混了什么肮脏的玩意儿还用我再叫人来验吗?”
纪浩渊此时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只就恨不能将这郑氏掐死了了事。
这个女人,平日里看着无甚心机,偏生的在这个时候倒是长了心眼了,居然都懂得了未雨绸缪,把证据都随身揣着,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老皇帝这里把事情闹的天翻地覆。
齐太医瑟缩着打开纸包,取了一点草药简单的分辨,随后紧跟着就是浑身发冷,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此时他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一定是要给明乐的药和送去肃王府的药搞混了。
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他却是忽略了另一个细节——
他给明乐的是治疗心脉损伤的药,虽然都沾了微量的雄黄在上面,可郑氏的这一包却是安胎药。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郑氏冷哼一声,转瞬就又再度落了泪,转向老皇帝道,“父皇您看到了,齐太医这分明就是心虚,就是他和良妃合谋害的儿媳,父皇英明,请您替儿媳讨还一个公道。”
纪浩渊额角的青筋暴起,直想翻白眼——
这个蠢货还敢义正词严的对着老皇帝讨要公道,也不想想现在她自己根本没事,反而是萧以薇的孩子没了,哪怕是事出有因,一个被害者和受害者的身份颠倒过来,他们整个肃王府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父皇——”纪浩渊提一口气,连忙就要要开口。
“朕没有问你,你闭嘴!”老皇帝厉声道,目光阴鸷的冷冷一扫,然后便是在面前跪着的这些人脸上各自扫过一圈。
黎贵妃,萧以薇,纪浩渊,郑氏,最后是齐太医。
闹腾了这么半天,整个事情的经过如今在他的脑海里已经逐渐起了一个雏形,是萧以薇和郑氏的争端波及,黎贵妃给郑氏做了推手。纪浩渊虽然面上看是全不知情,可老皇帝却不以为然。
甚至于——
“良妃,你来说,为什么要对肃王妃使这样的阴私手段?”最后,老皇帝问答,语气竟是奇迹般的缓和了下来。
可是落在萧以薇的耳朵里,却是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叫她头皮发麻。
因为这一刻老皇帝的心里已经翻起了老黄历——
萧以薇是肃王府举荐入宫的,她和郑氏之间哪怕是互相攻击使手段,也总要有个合理的由头吧?
老皇帝对萧以薇的话问的隐晦,纪浩渊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是万也没有想到老皇帝会突然揪出这个把柄来怀疑,可是老皇帝问的是萧以薇,不是他,他就是有心想要解释都不敢开口,否则只能是弄巧成拙。
萧以薇自然也是意识到了老皇帝言下之意,不觉惶恐的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道,“皇上——我——我没——皇上臣妾没有。臣妾和肃王妃素无往来,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肃王妃误会了,皇上,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误会?看来朕今天想要不费吹灰之力从你这里要一句实话是不成的了。”老皇帝阴冷一笑,然后就径自抬了抬手,“来人,抬板子上来,给朕打,打到她肯给出一个能叫朕满意的理由为止。”
“皇上——”萧以薇不可置信的尖叫一声。
老皇帝已经闭了眼,不予理会。
对于老皇帝的心思,张相是最明白不过,招呼了侍卫,又亲自过去吩咐了两句话。
萧以薇还想去抓老皇帝的龙袍告饶,张相却没有再叫她近老皇帝的身,直接就被侍卫按在了地上。
这一顿板子打的和寻常时候不甚相同,是直接冲着小腹招呼的。
在民间,有些地方便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对于不守妇道的女子,往往是要杖责小腹作为惩戒,算是个以儆效尤的意思。
老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动了这样的刑罚,其中深意就不言而喻了。
纪浩渊的脸色难看至极,因为咬牙隐忍的太过厉害,整个腮边的肌肉都在隐隐的抽搐——
萧以薇只是他用以分化老皇帝和太子之间关系的工具,并且他利用得当,发挥了很好的效果,可却万也不曾想在太子之事尘埃落定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居然引火烧身,反而叫皇帝怀疑到他的身上来了。
萧以薇才刚刚小产,身子本来就虚弱异常,不过三五个板子的间隙,下面就被鲜血渲染的一片狼藉。
尖锐的惨叫声和告饶声充斥着夜色,听的每个人的心口都跟着不住的紧缩。
隐在人群之后的前太子妃陈氏,唇角牵起丝丝冷笑——
这个女人的下场本该如此,现在也是罪有应得了。
黎贵妃的面色发白,身子隐隐的抖了一抖,干吞了口唾沫,整个人都不知该如何反应,脑子完全不够使。
而郑氏是直到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闯了多大的祸——
且不说纪浩渊和萧以薇之间到底是不是真有什么不清白的,只就老皇帝的这番怀疑,他们整个肃王府就势必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事后如果能够证实纪浩渊的清白还好,如若不然——
等待他们的必将是灭顶之灾。
她只是一时气不过,想要个公道罢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弄到眼前这样的局面?
郑氏呆愣半晌,只觉得萧以薇的每一声惨叫都刺激的她几乎想要发狂一般。
老皇帝听着萧以薇的惨叫也是面色阴沉,并无一丝的动摇,几个板子下去,见她还不肯松口,就又对侍卫使了个眼色,“把齐太医也给朕一起打了!”
齐太医年岁已经不小,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出身,眼见着侍卫把板子抬来,他再也支持不住,连忙爬过去告饶道,“皇上饶命,臣知罪了,我招,老臣都招认了。”
说着就涕泪横流,先嚎啕了起来。
老皇帝吊着眼角斜睨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
旁边的侍卫也暂停了对萧以薇行刑,十来个板子下去,若在寻常时候还好,可萧以薇此时的身体状况,却是受不住的,身下衣物被鲜血染红,血色淌过地砖渗入缝隙,她捧了肚子在血泊里缩成一团,浑身都止不住的发抖。
老皇帝不声不响。
齐太医唯恐着还要受皮肉之苦,不等他再问已经自主道,“皇上,这真的是个误会,奴才不欺瞒皇上,那药材的确是良妃娘娘威逼老臣动的手脚。可娘娘的本意却不是要对肃王妃不利的,而是——而是——”
他说着,也是忌讳着明乐的身份,就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了眼明乐的脸色。
不过眼下的这个时候,他是半个字的谎话也不敢说了,所以也容不得多想,直接道,“是良妃娘娘和摄政王妃之间起了嫌隙,得知王妃有孕,才想了这样阴毒的招数,微臣原是不肯的,可是娘娘是主子,微臣不过区区一个太医院的院使,不敢忤逆。后来可能是药童把送去肃王府的药和给摄政王妃的药给弄混了,这才引得肃王妃的误会。皇上,老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皇上饶命啊!”
老皇帝得了这话,紧绷着整个晚上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一沉到底。
他原是气恼着萧以薇别是给他戴了绿帽子,却不曾想深度挖掘之下竟然扯出这么大的关系——
如果是萧以薇和肃王妃之间的争端,还可以归结为他的家务事。
可是如今——
萧以薇竟然胆大包天,对着明乐下了毒手。
老皇帝对明乐虽然也是深恶痛绝,但是为着大局考虑,他此时却是悔不当初。
此中知情人也不过就是萧以薇、纪浩渊还有齐太医三个,其他人惊闻此言都不约而同猛地抬头朝明乐看去。
因为方才老皇帝一直处理的都是他自己的家事,明乐一直站在后面,冷眼旁观。
这会儿闻言,她脸上的表情也是极为平淡,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老皇帝,连质问一句都没有。
她不语,却并不代表着她就会平白的受了这份委屈。
老皇帝心知此事棘手,脸上颜色已经于瞬间变了几变。
“好啊,良妃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瞒着朕做出这样龌龊不堪的事情来,枉费朕这几年来对你的宠爱,没想到你竟是生了这么一副歹毒的心肠。”半晌,老皇帝才怒不可遏的连连冷笑。
纪浩禹眼中眸光一闪,便是适时的上前一步道,“父皇,一码归一码,这件事容后再说不迟。虽然良妃有错,也好在是阴错阳差,摄政王妃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伤。现在您是不是应该先问了前面的案子,黎贵妃和肃王妃可是联手谋害皇嗣,这个罪名若是都能姑息,怕是日后这后宫之中就要乱套了。”
他和纪浩渊之间,早就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不存在手段磊落或是龌龊的问题,打倒对方才是关键。
“亲父皇开恩,这件事虽然母妃和琳儿责无旁贷,但也是事出有因,请父皇开恩,从轻发落。”纪浩渊心里暗恨,面上却是不敢显露,只就恭恭敬敬的给老皇帝磕了三个响头。
老皇帝对萧以薇虽然已经痛恨到了极致,但是无可否认,之前对她肚里的孩子还是存了几分期待和真心的。
更何况黎贵妃竟敢在他的后宫里头做下这样的事情,这一次遭殃的虽然只是萧以薇,可如果哪一天她要对自己不利的话,那他岂不是也要死无葬僧地了?
作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他自是不能容忍这样一个包藏祸心随时都有可能威胁到他的女人留在身边。
“来人,把黎贵妃送回交泰殿。”老皇帝道,几乎是想也不想,“赐她白绫一副,了断了吧!”
损失了萧以薇肚里的孩子虽然无关痛痒,他的生命安全却是半点的胁迫也不能受。
“皇上饶命,臣妾知错了,臣妾只是一时糊涂!”黎贵妃猛地回过神来,已然完全失态,失声尖叫着就要扑过去抱老皇帝靴子。
老皇帝眼底的光芒锐利而恶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张相知道老皇帝这是心意已决,于是赶紧挥挥手,让侍卫把挣扎哀嚎的黎贵妃给拖了出去。
纪浩渊也着了慌。
他对黎贵妃的母子感情,虽不能说是十分真,但至少也有八分。
“父皇,母妃只是一时糊涂——”纪浩渊连忙磕头,说是替黎贵妃求情,但同时他心里更明白的是,他自己只怕也绝难从这件事里脱身。
果不其然,下一刻老皇帝已经冷声道:“肃王治家不严,纵容王妃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朕念在他并不知情的份上,暂且不予追究。张相,传朕的旨意下去,把肃王和王妃送回王府,好好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踏出府门一步。”
这就是要软禁,并且还没有给出具体的期限。
就着目前朝中的局势,哪怕只是三五日,也很有可能会叫纪浩禹钻了空子,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就真的回天乏力了。
纪浩渊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可是这个时候,他却不能忤逆老皇帝的意思,只能竭尽全力的隐忍,不叫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郑氏则是一时不堪打击,直接瘫软在地,脸色惨白。
老皇帝冷冷的看她一眼,“朕念你现在怀着身子,你能对朕的子嗣下手,朕却还要顾及着自己未出世的孙儿,这几个月你就老实养着吧,待到来日临盆之后,朕会赐你一杯毒酒,送你去和黎贵妃团聚。”
依着郑氏所为,他连黎贵妃都能不眨眼的处置了,更何况是一个郑氏。
可是作为人上人,老皇帝却也有着顾虑,不得不顾忌着天下人的嘴巴,不想留下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来,而至于郑氏到底能不能安然活到生产之日,那就要另说了。
郑氏闻言,终于不堪打击,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侍卫们上前,架了人往外走。
纪浩渊心里挣扎的厉害,他很清楚,自己今天一旦从这里走出去了,后面就势必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之内,心里飞快的权衡着要不要再殊死一搏,不过最终却是放弃。
老皇帝正在气头上,他已经是惹了眼嫌,现在还是避开这个风头的好。
纪浩渊紧绷着唇角,一声不吭的跟着侍卫往外走。
明乐瞥见他眼底幽冷忿恨的神情就又多了三分戒备,走上前去,对老皇帝笑道,“陛下,其实您对肃王殿下的这般处置是有些过了,实在犯不着这样。”
“呵——”老皇帝闻言,就如同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朕的家务事,何时轮的着你一个外人来置喙了?良妃对你做的事,朕稍后就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至于旁的事情,你还是遵循自己本分的好。”
言罢又是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侍卫把纪浩渊押走。
明乐面上表情不愠不火,道:“陛下难道忘了,本王妃今日进宫之始就曾说过,是受人之托,有件事情要向您禀明的,肃王殿下的确罪不至此,您还是缓一缓的好,否则的话——”
明乐说着,却是刻意的顿了一顿,再度微笑道,“真要把肃王殿下怎么着了,我怕您会后悔。”
她的语气轻缓,但是怎么听都带着叫人无法忽视的浓厚的警告之意。
纪浩渊的心里越发不安——
易明乐不会替他求情,她现在既然这样做了,那就说明后面一定还有更加狠辣的后招在等着。
“父皇对儿臣的教训,儿臣领受,回府之后定当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纪浩渊咬牙道。
老皇帝却是心里起了疑惑,正在迟疑间,纪浩渊已经就要往外走。
明乐却是不能叫他就这样摘了出去,当机立断的就是回头招呼了一声道,“陈氏,你不是说有冤屈要伸么?现在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还不赶紧站出来把话都说个明白。”
对于这个陌生的称呼,几乎所有人都一时难以反应。
纪浩渊的心跳猛地一滞,却是意识到了什么,脚下步子再难往前移动分毫。
他回头,这才赫然发现明乐随行的婢女当中竟然走出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影来。
其实也不怪他的警觉性不够,只不过之前这院子里的人多,形势又混乱多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萧以薇这边的事情吸引,再加上陈氏的一身素服和明乐的婢女相差无几,很容易叫人忽略了去。
此时见着本该已经是个死人的陈氏脱颖而出,最为吃惊的莫过于萧以薇——
她明明是叫荷露去投毒将陈氏灭了口的,荷露也信誓旦旦的表示差事办妥了,就连天牢那边事后也禀了陈氏的死讯到老皇帝的御案之上,现在陈氏又怎么还能活生生的出现。
“你——你——”萧以薇缩在地上,唇色苍白,颤抖不已,指着陈氏,脸上表情仿佛见鬼一般。
陈氏冷冷看她一眼,神色讥诮。
明乐对这些人的私怨没什么深究的兴致,只就对老皇帝道:“想必之前鸣冤鼓响过皇帝陛下也听到了,前太子妃陈氏有冤屈要伸,按理说作为外人,这件事本王妃是不该插手的,可是当日在本王妃初入京城之际德蒙前太子妃的厚情款待,本王妃欠了她的一份人情,所以只能破例带她入宫,当面向皇帝陈情。”
“你不是死了吗?”老皇帝盯着陈氏,起初也是震惊不已,但是到了后面突然就明白过来,冷笑一声道,“好啊,你们这样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手段都耍到朕的面前来了,你们一个个的——你们——你们——好!你们好啊!”
笑了两声,老皇帝突然就急怒攻心,大声的咳嗽起来。
黎贵妃的手段,萧以薇的欺瞒,现在竟然连天牢方面送到他御案之上的消息都能做假。
这一刻老皇帝的心里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了,愤怒有之,痛恨有之,更多的却是惶恐和无力。
一国之君做到他的这个份上,虽然他是一直都不肯承认自己的无能,可是事实如此,真的是如此呵——
老皇帝的脸色惨变,青一阵白一阵十分的难看。
他自己疯了一样的在院子里毛毛躁躁的来回转悠了两圈,像是一只急于寻到出口的困兽一般,最后实在无从发泄,就狠狠的一脚将方才坐过的椅子踢翻。
陈氏脸上的表情极为淡然,脊背笔直的跪在他的脚下,道:“皇上息怒,草民当日假死脱身也是不得已,并非有意欺君,只因为有太多的人容不下草民一条贱命,手段连番做到了天牢和后来流放的路上也要将草民和草民的三个孩儿置于死地,草民为了活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横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此时陈氏在面对老皇帝的时候已经没了畏惧之心,一五一十把天牢里萧以薇意图毒害,还有流放路上纪浩渊的毒手娓娓道来。
对于这些事,老皇帝虽然不全知道内情,不过也能揣测到七七八八,只是他对太子深恶痛绝,只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予深究罢了。
“你说良妃害你,老二也要置你于死地?”最后,老皇帝道,“你不过一个戴罪之身,若在以前这话还有几分的可信度,现在么——他们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这样做?”
明显的,他其实也并不十分相信。
“皇上,这个贱人和废太子夫妻一心,她定是不甘废太子身亡,所以才污蔑臣妾的。”萧以薇大声道,声音却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颤抖不已。
陈氏听了这话却是笑了,“太子是因为谋逆案被废,就算我要怀恨,那恨的也该是皇上,又为什么要站出来污蔑你?平白惹了一身腥,对我有什么好处?”
萧以薇一愣,这才恍然察觉自己失言,嘴唇动了动,再就无话可说。
陈氏冷蔑的斜睨她一眼,继而就又转向老皇帝道,“父皇,前太子殿下的确是死有余辜,大逆不道。那一次宫里盗取金箭一时草民虽不知情,可是草民却知道,他的确是做过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兴皇室列祖列宗的事情。”
“你这贱人,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皇上,你别听她的,她这是攀诬,信口雌黄!”萧以薇急道。
她如何不知,陈氏出面就是针对她的,可是现在她是怎么也不能叫这个女人把她的老底掀开的。
萧以薇的这一举动,更叫老皇帝心中警铃大作。
“良妃和纪浩桀有私!”陈氏道,也不拐弯抹角。
此时院子里的只侍卫和宫婢就不在少数,陈氏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就恨不能自己没带耳朵,使劲的把脑袋垂的极低。
老皇帝的面皮一僵硬,却是愕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纪浩渊皱眉,如果只是陈氏自己找上来他还不担心,可她既然是借了易明乐那女人的手的话——
他很确定,这件事绝对就不可可能只是针对萧以薇一个人的。
可是这会儿,他却不能做出任何的反应,若把萧以薇推出去,萧以薇恼羞成怒,也是要拉他垫背的,当真是骑虎难下。
“你胡说,你这贱人污蔑本宫,你胡说!”萧以薇大声咒骂。
哪怕今天是注定逃不过一死,一旦坐实了陈氏的指证,老皇帝绝对会叫她的死法更加惨烈百倍以上。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还没有数吗?”陈氏挑眉,冷冷说道,“良妃出身肃王府,这一点皇上也是知道的,可是皇上大概并不知情,早在良妃入宫之前,肃王也曾专门设宴款待前太子殿下,并且引出此女作陪。前太子殿下见色起意,从那个时候就对良妃起了心意,可是几次交涉之下肃王殿下都不肯割爱,后面还把人送进了宫里来。借着东宫和后宫毗邻的便利,良妃和前太子殿下暗度陈仓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良妃娘娘若还是承认的话,还要我说出你们每一次私会的时间和地点吗?再或者——要叫你身边的心腹宫女出来对质?”
萧以薇哑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氏。
她之前从不曾将这个女人看在眼里,却是万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栽在这里,她虽然不信陈氏能知道她和纪浩桀之间私会的细节,可是这个女人信誓旦旦,却是叫她打从心底里觉得惶恐。
陈氏眼底带着抹挑衅一般的神情与她对视,也不管老皇帝受不受得住,只就语气轻盈又清晰的继续说道,“而且就在前太子殿下大去的当日,草民还曾亲自从他口中确认,良妃腹中所怀的龙胎实则是他的骨肉。说是良妃之前曾经允诺,要用这一胎作为他最后的退路和保证。”
老皇帝脚下一个踉跄,蓦然喷了一口血出来。
“皇上!”张相惊呼一声,连忙过去搀扶,心里也是紧绷着一根弦。
老皇帝的手指颤抖用力抓着他的手臂,身子像是就要支撑不住一般,看的张相胆战心惊,可是他又想是被一股怨念支撑着,迟迟没叫自己倒下去。
突然爆出这样的惊天内幕,谁都不知道老皇帝会作何反应。
老皇帝此时的脑子里却是清醒异常,一遍一遍的在串联这整个事件。
他自己的年岁在那里摆着,本来萧以薇怀孕就不合常理,他当时也是抱着自欺欺人的私心捂着,现在得了陈氏的当面指认,再加上萧以薇那副心虚的神气,是逼得他不信都不行。
太子和良妃有染?用了一个孽种,意图染指皇位?
想到他之前的确是动了要立萧以薇腹中胎儿为储的心思,老皇帝就是急怒攻心,胸口处血脉逆涌,脸色别的通红,十分骇人。
他忍了一忍,终究还是义愤难当,又再吐了一口血,强撑着一副身体,目光冷飕飕的突然朝萧以薇瞄了过去。
萧以薇浑身一抖,竟是半个字的辩解也无,只是更加用力的把身子瑟缩成一团,移开视线逃避他的目光。
纪浩渊自知大势已去,已经是心如死灰。
然后便见着纪浩禹上前一步,依旧是一副不痛不痒的语气道,“哎呀呀,这事儿真要追究起来,好像是有的官司打了。父皇,也不知道儿臣的想法对不对,儿臣怎么觉得大哥在这件事里倒像是个冤死鬼呢?大哥和二哥不睦,这事儿由来已久,平白无故的去肃王府吃了一席酒宴就惹上了胭脂债,如若换做是儿臣的话,明明已经是不对付了,还去人家的府第做什么?”
他说着,就似是感慨的厉害,又笑意绵绵的看向萧以薇道,“良妃娘娘啊,就算你是急需一个儿子傍身,也不该这么胡乱拿主意吧?瞧瞧这事儿闹的,你这是将父皇置于何地?我那大哥姑且说是罪有应得,可是那东宫满门,还有本王那些个活蹦乱跳的侄儿侄女儿,生生就被贬成了阶下囚,唉!”
纪浩渊和萧以薇联手算计了太子,并且萧以薇更是狼子野心,意图染指皇位。
有些事,不点出来,只怕老皇帝为了自我安慰,还是不肯深究的。
不得不说,纪浩禹拿捏老皇帝的心思是十分到位的,老皇帝本来已经强迫自己不要去继续纠缠此事,这会儿闻言,却是再也不能视而不见。
回忆起当初萧以薇给他吹的枕头风,他突然了悟——
萧以薇这是杀人灭口,借他的手封了东宫满门的口,以便于防止她自己和太子的丑事败露。
太子竟敢罔顾人伦睡了他的女人,那就是死有余辜,可是他更不能容忍的是自己堂堂九五之尊竟是会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
“皇上,不——不是——”萧以薇捧着腹部,咬牙道,可是心里过了无数的话,最终都也只觉得苍白。
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
就连纪浩渊都没有辩驳过一句,想必是大势已去了。
所有人也都只剩下等着认命的余地了。
“哈——”老皇帝反应了好一会儿,突然声音沙哑的仰天大笑了起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腮边肌肉抖动,揪着纪浩渊的衣领,直视他的视线一字一顿道,“你说,你当初把这个女人送到朕的身边来,到底是和意图?”
妃子算计他,儿子也算计他,这份耻辱和挫败感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纪浩渊已经定了心思,只就平静道,“儿臣没有别的心思,只是献美于御前,想着讨父皇的一份喜欢罢了。至于良妃入宫之后的所作所为,儿臣则是全然不知的。”
和萧以薇有染的人是纪浩桀,不是他,哪怕萧以薇还想要拖他下水,他只要死咬着不松口,老皇帝多少也要顾忌几分。
老皇帝的目光在纪浩渊的脸上转了转。
对于这个儿子,他也是在一瞬间就已经厌弃到了极点。
纪浩渊也是看出了这一点,索性就抓住最后的机会道,“父皇,如今大哥已经去了,再追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没有意义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打起精神来做些正经事,头前儿御书房那里的官司还没断呢!良妃腹中胎儿的来历不明,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妨碍了,可是老三这里还有一笔糊涂官司要打呢!”
一个晚上,接二连三的就有绿帽子扣上头,老皇帝的嘴角抽搐,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像是看仇人一般。
“二哥还真是关心我,这个时候自身难保了,还不忘踩我一脚。”纪浩禹笑笑,甩着腰间一块玉佩漫不经心道。
老皇帝也是自觉丢人丢到了无以复加,干脆也就懒得再遮掩,冷冷的一扯嘴角道,“张相,却御书房把那李嬷嬷给朕提来。”
张相低声应了,快步出了玉坤宫。
纪浩禹和纪浩渊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面色冷凝带着无尽的煞气,一个言笑晏晏,无限惬意。
张相去了不久就有内侍来报,说是黎贵妃已经大去了。
所有人都没什么反应的受了这个消息。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相才一脸急色的从院外跑了进来,因为走的太急,险些就被门槛绊倒。
纪浩渊见他如此就知道事情不妙。
“人呢?”老皇帝见着是他一人回来,也是不由的冷了脸。
“皇上,那李嬷嬷畏罪自裁了。”张相道,抹了把额头上跑出来的汗。
“自裁了?”老皇帝冷笑。
纪浩渊的眉头也跟着皱起,讽刺道,“怎么这么巧?该不会是有人只手遮天,背地里动了什么手脚,意图来隐瞒真相的吧?”
纪浩踊是但笑不语。
张相却是满脸苦涩道,“的确是自裁,御书房里一直有人看着,就在一刻钟之前,说是那老嬷嬷突然疯魔了一般,大嚷着有鬼,又说她是受人胁迫出来冒名顶替的,侍卫们拦也拦不住,就叫她碰了案角了。”
御书房那里都是老皇帝的心腹,老皇帝倒是不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纪浩禹的神色坦荡,似是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一般。
而纪浩渊的一张脸上表情已经竭力的维持的近乎封冻了一般,咬牙切齿道,“老三,我还是小瞧了你了,你当真是好手段。不过你也别得意,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别以为灭了一个知情人的口就能安享太平了,父皇英明,你的那些龌龊事,总有昭显于日月之下的那一天。”
“二哥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纪浩禹道,却是不愠不火,停顿片刻才突然露出讶异的表情咦了一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所谓的李嬷嬷好像是二哥你寻来带进宫里的吧?现在她说她是被人胁迫冒名顶替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说的,该不会是二哥你吧?”
纪浩渊死死的盯着他,眼中冒火。
哪怕人真的是他找来的枪手也罢,现在的关键在于老皇帝对纪浩禹的身世本身就是持怀疑态度的。
哪怕他今天败下阵来,依着他对老皇帝的了解,老皇帝哪怕是会从下面庸碌无为的儿子中间选出一个继承人来,也绝对不会把位子传给纪浩禹。
“照朕之前的吩咐,把肃王押回王府看管起来。”老皇帝已然是没了耐性听他们这番嘴上官司,直接挥了挥手。
纪浩渊也不强求,转身跟着侍卫走了。
转身前却还是不甚甘心的冲着纪浩禹冷笑一声道,“事情还没完呢,你也不要这么快就自鸣得意。”
言罢就顺从的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萧以薇失血的症状十分严重,此时已经奄奄一息,缩成一团蜷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老皇帝看过去一眼,道:“把这个贱人拖入冷宫!”
之后就再没了别的吩咐。
依着萧以薇此时的状况,倒是不如直接给一个痛快来的好,他这便是要存心留着她的命叫她受些折磨再去的。
张相厌恶的掩着鼻子叫人把萧以薇架着拖了出去。
期间老皇帝的目光却是一直盯在纪浩禹的脸上,那目光说不上的锐利阴毒,似是恨不能在他身上给瞪出几个窟窿来。
张相察言观色,赶紧挥退了院子里的人。
纪浩禹的唇边噙着一抹笑,安然与老皇帝对视。
“旁人的话,朕今天都不再听,朕要你说,你来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最后,老皇帝道,较之于之前对待纪浩渊和萧以薇的态度,此时才似乎更是深恶痛绝的模样。
这一点明乐倒是理解——
萧以薇和纪浩渊就算是给了他难堪,但是最后他是胜利者,可是在纪浩禹这里,他还是只能放任,什么也做不了。
“父皇想听什么?儿臣之前已经说过了,您若是心中有所疑问也该是去和皇叔取证,儿臣能给你什么交代?”纪浩禹道,脸上笑容闲散安然。
“你——”老皇帝怒然抬手一指,“你知道朕的眼里不容沙子,既然你不肯说,那也就休怪朕手下无情了——”
他是真的容不下纪浩禹,一早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罢了。
老皇帝说着就要招呼侍卫拿人,一直站在纪浩禹身后的明乐便是微笑着走上前来道,“皇帝陛下何必大动肝火?方才良妃娘娘的事也都不了了之了,一件是这样,两件也是这样,龙子和皇孙有区别吗?横竖都是你大兴皇室的血脉,一脉相承,计较的这么清楚,岂不是自寻烦恼?”
按照寻常人的想法,她此时是应该替纪浩禹澄清的,可偏偏她要反其道而驰,用了最大的力度往老皇帝的心口上戳刀子。
儿子给自己难堪,兄弟也是!
老皇帝连番受到打击,此时心力交瘁,本来也只是强撑着一线意志力,这会儿便是胸口一顶,腮边肌肉不住的抖了几抖就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纪浩禹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冷了下来,却没有施以援手的打算。
张相惊慌失措的喊人过来搀扶,探手一摸,却发现老皇帝虽然胸口起伏的厉害,但是气息却是万分微弱。
他虽然不信老皇帝会为着一两句话就给生生气死,可是眼前的这个境况却是不容乐观。
“殿下——”张相看向纪浩禹,“皇上的情况不妙,您看这——”
他是老皇帝人,却也分辨的清楚形势。
纪浩渊被软禁,如今可不就是纪浩踊手遮天了吗?
“情况不妙那就宣太医看,难道你还指望着本王起死回生吗?”纪浩禹道,竟是破天荒的没有落井下石。
张相心里有些不太明白他的作为,但是闻言也不敢迟疑,赶紧叫人把老皇帝扶着回了寝宫。
待到这一行人离开,院子里就只剩下纪浩禹和明乐两人。
纪浩禹负手而立,脸上表情冷淡,似乎是带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情绪。
明乐也知道她方才的那番话说的有些过分,不免尴尬道,“抱歉,我只是为了针对那人——”
其实还有一点,她是以为纪浩禹这样的性格,十几年的冷嘲热讽流言蜚语都忍了,也不至于为了这一两句话而再吃心。
纪浩禹闻言,脸上神色也不见缓和,却也没在这件事上多做计较,只就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你身子大好了?”
“嗯,没什么妨碍了!”明乐点头。
纪浩禹又再深深的看她一眼,便兀自往旁边移开视线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明乐不会无缘无故的过来掺合这件事,必定是有所图谋的。
明乐在他面前也不拐弯抹角,立刻就摆正了神色道,“我要离京!就在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宋灏不能回来,所以她必须要自己想办法脱困。
------题外话------
嗯,萧以薇终于被我虐到了,速度把虾米扫干净,然后去会**oss!今天爆发一下,多更一点,我们争取早日完结╭(╯3╰)╮
第089章 李代桃僵忆往昔
纪浩禹深深的看她一眼,对于明乐的要求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客观道,“皇叔的脾气你比我清楚,硬碰硬的话,后果谁都预料不到,你真想清楚了吗?”
“事到如今,还有我选择的余地吗?”明乐闻言,不过淡淡一笑。
纪浩禹抿抿唇,却是迟疑着没有马上松口。
两人正在对峙之间,院外就见绿绮行色匆匆的快步走了进来。
见她孤身一人回来,明乐和纪浩禹便是不约而同的各自提了一口气。
“怎么?没找到人?”纪浩禹问道,面色不善。
“是!”绿绮摇头,神色之间极为沮丧,“奴婢动用了所有的人手,也叫人去四处宫门查问过了,自打黎贵妃被请出交泰殿之后就再没人见过单嬷嬷其人了。”
纪浩禹听着,唇角突然浮现一丝笑影,红唇妖娆,带着数不尽的风流韵味,可是神色之间的清冷讥诮之意却是无法磨灭。
绿绮自觉差事没有办妥,心中惭愧,连忙道,“奴婢继续安排人手去找?”
纪浩禹没有说话。
明乐走上前来,侧目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欲言又止,只是对绿绮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她现在人应该还隐藏在宫里,你若是想找,就在那些年纪与她相仿的嬷嬷中间随便看看就好,别抱太大的指望。”
绿绮微微皱眉,抬眸递给纪浩禹一个询问的眼神,等着他拿主意。
纪浩禹笑了笑,道,“眼下对她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后宫之中只就宫婢嬷嬷就有万人以上,再加上数目庞大的御林军,要从里头揪出一个刻意隐藏的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绿绮迟疑的看着他,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都到了这个份上来,也不必浪费力气了,而且——”纪浩禹挑眉,随手拂过旁边一株盆栽小柳树的枝条,“现在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去搜人了,先去确认一下,芸儿是不是还在掌握之中,旁的事就暂且搁置了吧。”
芸儿是单嬷嬷的侄女,两人感情深厚。
这些都只是表象,自从对单嬷嬷的起疑之后,纪浩禹已经将芸儿限制起来,他是怀疑,哪怕单嬷嬷对芸儿的袒护之情有水分,至少——
芸儿也当是单嬷嬷那一个阵营里头的。
绿绮领命去了。
明乐才转向纪浩禹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说是单嬷嬷从中搅局,策动了某些事情,这个猜测当是不为过吧?”
“是我疏忽了!”纪浩禹道,并没有过多恼恨的情绪,只是略有遗憾的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哪怕她存心不良,也能随时掌握,拿捏住她,现在看来,却是我小瞧了她了。”
一个久居宫中的老嬷嬷而已,哪怕是她心机了得,纪浩禹也的确是没有真的把这样一个人看在眼里。
可偏偏——
这单嬷嬷竟然就是有着这般能耐,居然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就给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难道你不觉得今天这事儿很有意思?”明乐道。
“此话怎讲?”纪浩禹的眉毛挑了一下,扭头朝她脸上看去。
明乐款步走到旁边另一只花盆前面站定,神色淡远看着脚下地砖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这单嬷嬷到底是替什么人在做事的,而她,或者说是他们,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交泰殿里派出去刺杀宫女宁玉的两个内侍应该就是出自她手,这一招推手,就生生是将黎贵妃母子给逼上了绝路了。若说她是你的部从,她要协助你除掉纪浩渊母子,以前应该也不乏这样的机会吧?可是她却按兵不动,一直等到了今天。可如果说她是另有其主的话,今夜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从表面上看还是你受益最大。综合起来,着实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些天来单嬷嬷两面三刀的作为的确是已经叫无数人都晕头转向,拿捏不准她的真实目的。
明乐心里会有疑问,并不奇怪,可是这些话出口,却总叫纪浩禹觉得是话中有话,待要仔细揣摩的时候又有些拿捏不准。
“你到底想说什么?”纪浩禹的心中略有几分不愉,跟过去在明乐身后站定。
明乐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一个笑容极为明朗,映衬在夜色之下,将她脸上的好颜色渲染到了极致。
“临别在即,想必我这一去,咱们彼此之间就真的后会无期了,作为临别赠言,我可否请你为我解惑?”明乐道,笑意绵绵的看着他。
纪浩禹微愣,目光落在她明艳动人的脸庞之上却是沉默了下去。
“我也知道在这件事上的确是我强人所难了,可是这一步棋走下去,前途未卜,我总是不甘心的。”明乐道,目光诚恳的望着他,“荣王和苏皇后还有我母后之间的旧怨我想你是知道的,如今时过境迁,还是不方便透露吗?”
荣王三人之间的纠葛,涉及私人感情,苏皇后又是纪浩禹的生身母亲,要他在后背议论此事,明乐知道是在给他出难题。
可是这个疑问盘亘心间,一日不能要一个明白,她就永远拿捏不准纪千赫的极限在哪里,真要对垒起来,处处受制。
纪浩禹看着她眼中歉疚夹带着尴尬的神色,原本略有几分暗沉的心境倒是稍有几分缓和了下来。
“你怎么料定我就会知道?”他的唇角牵起一丝笑容,却没有马上松口。
“只冲着你和荣王之间对峙不决的关系。”明乐道,一语中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必要当面再耍什么心机手段。
如果纪浩禹不是对纪千赫的心思洞若观火,他和纪千赫之间也不会是如今这般相处模式,若即若离,表里不一。
“呵——”纪浩禹闻言,突然就笑了起来,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又是过了那么多年的旧事了,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说予你听就是了。”
他会这么痛快的应了,反而是叫明乐有些不知所措。
纪浩禹却是不再理会她的神色,慢慢的往旁边踱了两步道,“事情的起因原是很简单的,不过就是阴错阳差,一场错爱孽缘罢了。大邺那位姜太后和我母后之间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本来天南地北各自离散的两个人,说起来也是命该如此,那一年桓城之地战火蔓延,就那么好巧不巧的两个人就在那里遇到了。普通人之间若是能有五分相像就已属不易,两个样貌完全吻合的人撞倒一起,若说是巧合的话,只怕就算是说破了大天也是没人信的。我母后虽是苏家的养女,但因为是家中独女,一直都很得外祖父的疼爱,至于外祖母——一直都还以为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更是将她做眼珠子一般的宝贝着。这话她自是不敢回去询问二老,但是大邺的那位,与当时的姜家老将军却是感情深厚,回去一问之下,虽然没有寻到明显的人证出来,但是综合当年姜夫人生产时候的种种迹象显示,再加上那边的祖上的确是有多诞下双生胎的先例,若再看不出其中关联的人就是傻子了。”
宋灏之前说过,当年给给他外祖母接生的稳婆为了逃脱罪责,私底下将遗失婴儿这事儿给瞒了,那个时候宋灏的外祖母已经离世,稳婆又不知所踪,想要找一个证人当面来确认此事的确是不可能的。
但既然是怀疑了,依着姜太后那般缜密慧敏的心思,自是能够窥透其中玄机。
“据我所知,姜老将军似乎是一直都没有认回这个女儿的吧?”明乐道,这些也是从宋灏之前透露给她的一些信息之中揣摩出来的。
“前后隔了十几年,哪里是说认就能认的?就算是他想认,就凭着当时边境之地两国水火不容的局面,凭着我母后当年的身份,他也不敢认。”纪浩禹道,不甚在意的笑了下,“当时两国之间的战争正是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哪怕是事出有因,如果姜家会出了一个被冠以帝国统帅养女名头的女儿来,可想而知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那姜家老将军必定受到御史弹劾不说,就连他军中士气也必定要受到冲击影响。再者来说,以我母后和外祖一家的感情,她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回姜氏的族谱之内的。只不过到底是血脉相承的亲姐妹,那段时间母后她与大邺的那位姜太后私底下却是有着来往的,并且一见如故。虽然明面上没有牵扯到双方家族的利益,私底下两人却等同于是已经相认,经常处在一起的。”
纪浩禹道,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言,不过就是写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叙述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确是没有投入多少感情,只是作为局外人一般娓娓道来。
“姜家那位老将军是将帅之才,我外祖父亦是武将出身,身经百战,双方旗鼓相当,那一场战事一直处于胶着状态,双方僵持不下。当时皇祖父已经是上了年纪,特别的偏宠皇叔,再加上皇叔惊才艳绝,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眼见着前方战场的战事迟迟未能落定,皇祖父便指任了皇叔为监军,前往边关督战。”纪浩禹继续说道,眼底光芒慢慢沉淀,似是沉浸在了一段久远的记忆里,哪怕与己无关,哪怕无法感同身受,可是就是那一场机缘巧合的变故,间接了定格了他这一生的命运,说是丝毫的感慨也无,那是不可能的。
明乐自是看出了他的情绪低落,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为了一己之私就去强迫对方对她讲这些有些过分,但也终究只是无奈。
“荣王心仪之人——”为了尽快结束这样谈话,明乐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她现在就只想确认纪千赫对姜太后到底是抱了怎样的一种心态,以便于心里提早准备,做出应对。
“与其说是皇叔究竟心细于谁,倒不如说是那两个女人自作自受。”纪浩禹笑了笑,语气轻曼之间突然就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讽刺。
明乐皱眉,不觉的稍稍放缓了呼吸,只等着纪浩禹继续。
纪浩禹随手拽下一丛柳条,拿在手中甩了一下,随即又似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举止太过幼稚,便又仍在地上,足尖碾过,将那嫩绿的枝条踩入地砖的缝隙里,隐没不见。
捻掉指尖上的一点灰尘,他才又继续说道:“母后心仪皇叔,可是依着皇叔的出身和当时在朝中的地位,苏家想要攀附是有些难度的。并且抛开这些不论,皇叔的性情你也可以看的七七八八,凡事别人说了都不算,一切还得要全看他自己的意思。为着这事儿,母后心情抑郁在所难免,这一点自是不能逃了姜太后的眼睛去。因为自幼便是追随姜家老将军在行伍中长大,她的性子爽利果敢,自是与母后不甚相同。当时也许是一时好心,见不得母后这般郁郁寡欢的模样,也谢是起了个恶作剧的心思,她便寻机借了我母后的身份制造了一次和皇叔之间的邂逅。”
听了这话,明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甚至是有些哭笑不得。
隐隐的,她已经能揣摩到此事的一些后续。
荣王的性情桀骜,苏溪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温婉柔弱,如果说是他会对什么样的女子钟情的话——
姜太后那样自幼在军中历练出来的女子,要入他的眼似乎更容易一些。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明乐却是没有吭声,只听着纪浩禹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母后也是鬼迷了心窍了,竟然就秘而不宣,由着事态发展。甚至于后来见着皇叔对姜太后的确是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就更是顺手推舟央了她继续以自己的名义和皇叔相处下去。”
听到这里,明乐终于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母后她也是这样的意思?”
苏皇后其人明乐自己没有接触过,所以不好妄加评论,可是就着她对姜太后的了解——
这样荒唐无稽的事情,是怎么都不该是出自她手做出来的。
“谁知道!”纪浩禹自嘲的苦笑一声,“总之是这个谎言如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母后的原是后面寻了机会就由她李代桃僵的再把人替换回去,可皇叔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两个女人的性格千差万别,真要换了人,想要完全瞒过他的眼睛完全不可能。依照当时两国之间势同水火的形势,皇叔和姜太后之间也可能有什么结果,后来眼见着事态发展下去会不可收拾,那女人便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心急流勇退,留书一封给我母后,自己称病返回了大邺的盛京。”
姜太后当年因为染病匆忙返京的消息明乐一直都觉得其中可能另有乾坤,却原来只是为了躲避纪千赫的。
“她二人的李代桃僵之计,最后还是被荣王发现了?”明乐问道,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发冷。
或者当初姜太后和苏皇后二人的所为就只是一时意气的少女心思,没有考虑到后果,可是依着纪千赫的个性,知道有人这样戏耍玩弄于他,又是如何肯于善罢甘休的?
就说他对苏皇后和姜太后两人的态度十分难以捉摸,却原来是自己一早就进入了一个误区,一直以为他应该是对其中的一个有情,现在看来——
他对这两个女人只怕都揣着一份恨入骨髓的心思的。
“皇叔是什么人?如果是他有心要查,在那两个月之内就能一目了然的把一切的真相都翻出来。不过也许就是他太过自信和自负,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有人敢于冒以苏家嫡女的名义去接近他糊弄他。”纪浩禹道,说起这件事,不管是对苏皇后还是姜太后他的神色之间都几分明显的嘲樊意,“姜太后走后,我母后并不敢贸然去和皇叔见面,开始称病。桓城的那一场仗后面又打了小半年,她远是抱着幻想,因为前面的两个月之内她已经有意模仿姜太后的一言一行,觉得隔一段时间再见面,皇叔可能就不会那般警觉了。可是到底她还是低估了皇叔识人的本事,不过是在她称病之后的头次见面皇上就已经起了疑心。诚然,因为两人的样貌就是打从一个模子里头印出来的,任凭是谁也会不想到后面藏着的那些事情。可皇叔却是个雷厉风行的个性,当即就动用了他手下最得力的消息渠道去查——可想而知,在他得知此事的真相之后将会引发的必定是一场雷霆之怒。”
纪千赫的动作应该是很快的,否则也不会赶在姜太后回京之前就已经在她身边安插了常嬷嬷,并且寻了机会对她下蛊。
“可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宣扬出去。”明乐开口,道出心中疑惑。
纪浩禹回头看一眼她眉头深锁的模样便是笑了,道,“皇叔那样的人,难不成你还觉得被两个女人耍的团团转会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值得他这般大肆的宣扬?”
这些年,纪千赫对姜太后方面的报复一直都做在暗处,这似乎是可以用颜面一事来做解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乐的心里总还是觉得有些怪异,只是细究之下又仿佛抓不住迹象。
明乐抿抿唇,微垂了眼睛沉默了下来。
她其实还有话要问,可是后面的事情就真的完全是他人**,叫她想要再对纪浩禹开口都觉得尴尬。
纪浩禹自是一眼料中她的心思。
他仰面朝天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该说的不该说的横竖我都已经与你说了这么多了,把剩下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也无妨。虽然皇叔一直不肯承认,但是正如你之前一直预料的一样,他心里若是真的揣了什么人,却不是我母后。只是他本身是那般骄傲的一个人,那个女人当年的欺骗已经叫他颜面大失,更遑论最后她还是一声不吭,连一句交代都没有的跑回了盛京去。其实依着皇叔的性子,如若当初那女人肯于低头或者是把前因后果对他言明,他会气恼是人之常情,后面的事情也未必就会弄的那么僵。可是那个女人的一走了之,恰是将整个事件推到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母后对他一生的痴念,最后也只成了满腔怨念,我不知道那个女人这些年来都是揣着怎样的心思的,可是皇叔么——”
说道纪千赫,纪浩禹竟是破天荒的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虽然不知道他年轻时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可是却总觉得,他本不该是如今的这般模样。”
偏执,固执,冷血,冷情!
这样的荣王纪千赫就是天下人所熟知的模样,可是有多少人都忘记了,曾经一度,他也有雄霸天下的抱负和野心。
一场桓城之行,生生改了三个人一生的命运,南辕北辙,面目全非。
事到如今,再多的感慨也是枉然。
一个尘封了数十年的故事,听起来竟是如此这般沉重。
明乐抬起眼睛看向纪浩禹,神色复杂,“你恨他吗?”
如果纪浩禹所言属实的话,那么苏溪的死就绝对和纪千赫之间脱不了关系。
“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纪浩禹闻言,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蓦然笑了出来,他的笑声朗朗,一派轻松,满是调侃的意味道,“这件事的起因本就是母后和那个女人对他不起,他的手段的确过激,可是每个人的处事手段不同。有人心胸豁达能够做到业的抱怨,同样也有人睚眦必报不择手段。所谓因果循环罢了,我有什么资格去恨谁?说到底,这一生纠缠都不过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罢了。”
明乐眼底的神色越发困惑。
纪浩禹见她这般模样,脸上笑容就越发绚烂起来,道:“你别用这样怀疑的眼神看我,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对你撒这个谎。我说不恨他,是只就着我自己本身而言,可是那个人毕竟是我母后,我不能看着她的身后事不管。一码归一码,这是两回事。”
他和纪千赫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不是源于生命的源头,而是建立在苏皇后过世的那一刻。
那个女人,一生都执着于那个根本就不可能属于她的人,几番纠缠,葬送的也不过就是她自己罢了。
声名受累,郁郁而终。
并且——
走到生命的尽头,也已然完全丧失了本心,最后还要抛下这么一个担子给他来承担。
对于自己母亲的遗愿,他是没有资格拒绝的。
可是那个女人同时给他的也是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正是因为如此,在明乐一事上他才会一再的克制自己,叫自己忍让退步,不去触到那个危险的临界点。
哪怕是真的动心,他——
也绝对不要去他母后走过的那一条老路。
他可以把一切都隐藏内心,然后随着岁月的沉淀无声的放弃,却是绝对不不会去执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情之为物,没什么道理好讲。
就如同苏溪和纪千赫之间,明明是先一步遇见,并且就着那一眼铭记一生,可是不爱就是不爱,执着了,走到最后也不过一场虚空罢了。
这样的话,纪浩禹自是不会同明乐去说,面上始终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洒脱表情。
明乐自是不会知道他心里的计较和一闪而逝的挣扎,但是纪千赫三人之间的这段往事于他而言绝对不会件毫无负担的事。
看着他此时风生水起的笑容,明乐便越发觉得心情沉重。
“纪浩禹!”心里微微叹一口气,明乐坦然抬头迎上纪浩禹的视线,认真道,“你总是这样伪装,不累吗?”
纪浩禹一愣,脸上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又花枝招展的笑了。
“这话说的!”他撇撇嘴,抬手拉下旁边花树上的一根枝条又飞快的松开,那纸条便弹起来老高,上面纷纷扬扬的花瓣被震落下来,洒了两人满身。
他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她的脸,还是那副不知疲倦嬉皮笑脸的模样,“什么叫装?难道你现在不是在装?难道宋灏成天摆着张臭脸不是在装?只不过我们各人有个人不同的装法罢了。”
这世上,谁人不是戴着一副面具在生活,又有几个人是能叫你能全心全意以真面目相待的?
纪浩禹的这番话,虽然不乏调侃,但却似是有着那么有些道理的。
“是啊!真和命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了。”明乐笑了笑,虽然竭力的调整面部表情,也就还是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两人在这院子里站着的时间不短,再抬起头的时候旁边树木的枝条上已经无声的降了一层夜露。
院子外头红玉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原是见着两人正在说话不敢打扰,这时才快步走进来,道:“王爷,方才张总管来了,说是皇上那里的情况不容乐观,想要请王爷定夺,内务府那边——是不是该备下了?”
这个所谓备下,指的自然就是丧事了。
这一晚上爆出来的惊天猛料太多,老皇帝本身也正在风烛残年,会顶不住也在情喇中,对此明乐和纪浩禹两人都没有丝毫的意外。
只是纪浩禹却没有马上接红玉的话,而是转向明乐笑道,“你可真是能耐,只一句话就生生是把老爷子给气的一命呜呼了,这等本事若是搬到两军阵前,那岂不是省了无尽的麻烦。”
他也是看出了明乐的情绪低落,有意想要调节气氛。
明乐此时却是无心领会这些——
真要追究起来,针对此事她到底是个外人,真正需要被安慰的人应该是纪浩禹才对。
对于纪浩禹的这一番好意,明乐觉得受之有愧,只就扯了下嘴角没吭声。
红玉之前没敢进来,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是说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不过她也不好过问,就赶紧收摄心神对纪浩禹催促道,“王爷,张总管那边还等着消息呢——”
争储最有优势的肃王纪浩渊刚被老皇帝给关了,只从长幼排行上看,都应该是纪浩禹来住处大局。
当然了,如果黎贵妃还在的话倒是可以从她那里拿主意,只可惜么——
祸不单行!
无论在谁看来,这都是纪浩禹接手后宫夺权的大好机会。
红玉的言辞之间很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
纪浩禹看在眼里,却是翻了个白眼道,“来问本王做什么?这后宫也是父皇的后宫,真得需要人做主,出城去找皇叔回来主持大局都行,什么时候轮到本王来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了?”
“可是——”红玉一惊,打出意料之外,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茬道,“荣王殿下只怕未必就会插手,毕竟这些年,他都不过问宫里的事了。”
“那就去宗族里找人,比本王位份高,资历老的皇亲国戚多的是,总能揪出一个愿意管这事儿的。”纪浩禹道,说着已经一撩袍角大步朝院外走去,“吩咐备车,出宫回府!”
这样大好的机会他却这样草率的放弃,红玉心里自是万分焦急,不过她却很清楚纪浩禹这样做必定是事出有因,犹豫着却没有再多言,赶紧下去吩咐备车。
明乐跟着纪浩禹出了玉坤宫,就在门口等着。
现在老皇帝命在旦夕,自是没人理会他们是否要在宫中横冲直撞,所以红玉便直接叫人把纪浩禹的马车给驾了来。
“说吧,具体要我怎么配合你?”纪浩禹挥退左右,负手而立,含笑看着眼前妆容明媚的女子。
“我的人已经在东、北两处城门外头准备好,他们会接应我。”明乐道,神色庄重的回望他,“只是我一出宫,荣王那里势必马上就会得到消息,并且防备起来,为了保险起见,我需要你配合我,声东击西,扰乱他们的视线。”
纪浩禹略微想了一下就爽快的点头,“这个好看,正好宫里也出事了,一会儿出宫之后本王就直接去温泉别院绊住皇叔好了,至于你——既然你早有部署,我也就不过问了,具体你要走哪一条线路也不用提前和本王交代。一会儿叫你的侍卫和我府里的人混在一起,往各处城门分散了走,你自己随意吧。”
纪千赫势必有所防备,她想要顺利出城不太容易,可是有事先安排好的策略在那里,应该还是可以有些把握的。
“嗯!”明乐也不和他矫情,直接颔首应下。
自从听纪浩禹说了纪千赫和姜太后等人的往事,明乐的情绪就明显受了影响,兴致一直不高。
纪浩禹见她眉心处拧起的那个疙瘩,脸上笑意便是越发欢畅了起来,突然双臂一张道,“你这一走,想必此生都要后会无期了,为了不留遗憾,临别了再留点念想吧!”
玉坤宫这里刚刚出了事,本就是宫里各方耳目盯着的紧俏地带,更何况明里还有红玉和雪雁等人守在旁边。
明乐只当他是临时起意的玩笑,无奈的摇头一笑就要转身。
不曾想纪浩禹却是真的好不征兆的一步上前,将她扑入怀中。
他的身上一如往常那般熏了浓厚的香料味道,广阔的胸膛将女子的面孔埋没其中,绵浅的一个拥抱,却似乎是带了炽热的气息扑面。
明乐的身子一时僵硬,就听纪浩禹带着婉婉叹息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我总有种感觉,这一别之后恐怕是真的要天翻地覆了,路上好走,实在不行的话,再折回来,回头我叫他们在荆王府给你留着门!”
明乐本来还是为着他的逾矩而刚要发怒,此时闻言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手推开眼前男人的胸膛,抿着嘴笑了笑,仿佛一瞬间之前心里积压的那些情绪就消散无踪了一般,道:“回头路有什么好走的,荆王殿下若是有心,不若祝我马到功成,一切顺利的好。”
纪浩禹耸耸肩:“我自然也是希望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便再不多言,各自下去准备。
这一夜京中注定了不会太平,纪千赫方面所有的消息渠道也都一并打开,他自己坐镇书房,从入夜时分开始就不曾离开一步。
庄随远等了皇宫方面最新的密报就紧赶着去给他传信,道:“王爷,宫里的消息出来了。”
“嗯!”纪千赫没有正眼,单手撑着额头在想事情,闻言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皇上重兵垂危,太易诊断,说是熬不到天亮了。”庄随远道,顿了一下,抬眸瞧着纪千赫的脸色才补充了一句道,“说是被摄政王妃的一句话给气的。”
“呵——”纪千赫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愉悦的笑声,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赞挟意。
他睁开眼,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脸上表情却是少有的轻松道:“那丫头的确是别具一格,还真是能叫本王大开眼界。”
庄随远见状,不禁奇怪:“王爷不好奇她说什么?”
“本王要的就只是结果,至于她到底说了什么——”纪千赫摇头,“不重要!”
庄随远见他没兴趣深究,于是也就不在这事儿上面继续纠缠,只就稍稍摆正了神色继续道:“肃王被皇上下令圈禁在了王府,荆王也没接手宫里的烂摊子,直接把事情给推了,这会儿已经出宫了。”
“那个丫头呢?”对于纪浩禹的所谓,纪千赫没有丝毫意外,只就径自问道。
“马车也是出了宫门,往荆王府的方向去了。”庄随远道,“荆王并没有一并回府,而是往东城门咱们这个方向来了,再就是宫里先后出来几匹御林军,分别往各处城门的方向去了,如果王爷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摄政王妃布下的**阵,怕是她真要趁着今日宫中内乱来一招金蝉脱壳了。”
“她身边高手如云,为了保全她铁定提前会有部署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批力量她应该不会分开用,必定会选在其中一处城门外设伏以备不时之需。”纪千赫慢慢说道,语气平静而无一丝波澜。
“咱们的人手也已经集结起来了,王爷觉得她走哪一出城门的可能性比较大?属下马上带人过去准备拦截。”庄随远道。
“哪一处?南城门是主城门她肯定不会走,她要回大邺,就只能取道东门或者北门了,要走西门的话,难免后头不会被我们围住,她肯定是要防备的。”
“事不宜迟,属下马上带人去北门设防。”庄随远想了一下,风风火火的就要离开。
“谁说她会走北门的?”纪千赫却是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
“东城门临近这里的庄园,她要出城,势必引起冲突,她当是不会——”庄随远不解,回头朝纪千赫看去。
纪千赫靠在椅背上,目光深不见底,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道:“她一定会走东门!”
庄随远等着他的后话,可是这一句过后纪千赫就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目光像是定格了一般,再就一声不吭。
庄随远对他的判断从来就不会怀疑,虽然心里不解,还是赶紧带人火速赶往了了东城门,准备拦截明乐一行。
纪千赫靠在椅背上静默的沉思,约莫本个时辰之后如姬便在书房外头敲门道:“王爷,荆王殿下到访!”
纪浩禹半夜找上门来,按理说纪千赫是不会见的,如姬也只是例行公事的前来通传,本来是已经做好了回绝的准备。
不曾想片刻之后书房的大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声黑色锦袍俊美如神的男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他的面容平静,唇角带着一个若有似乎的弧度。
如姬看的心里砰砰直跳,下意识的垂下头去。
纪千赫却全没在意她的反应,只是看着远处黎明之际的天空意意味深长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浓厚的杀气?”
彼时他视线所向,是内城皇宫的方向。
第090章 夜杀
如姬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加上宫里的确是刚刚出事,就直觉的以为他说的是皇宫方面必起动乱。
朝廷内务,如姬是不敢问的,于是便识趣的垂下眼睛。
纪千赫的目光淡远,唇角牵起的弧度总带着一种叫人琢磨不透的高深莫测的味道。
如姬也不敢胡乱的揣测他的心思,帮着合了房门跟着他往前院走,刚一出了院子,迎面就见这庄园里的内管家苏彤行色匆匆的快走过来。
如姬连忙退后一步,恭敬的屈膝福了一礼:“见过姑姑。”
苏彤正眼都没看她,只是径自对纪千赫道:“王爷,出事了!”
苏彤的资历虽然不比庄随远,但却也是纪千赫身边的老人了,自打这座庄子建成便已经开始帮着管理内外事务,不过因为熟知纪千赫的性情,这位苏彤姑姑的行事素来都是低调谨慎,在纪千赫的面前也很得信任。
只不过平日里都是庄随远近身听候纪千赫的差遣,她不常露面,今日也是凑巧,庄随远得了要紧的差事临时离开了,便只能换了她来主事。
“嗯!”纪千赫淡淡的应了声,并无多大反应,只道:“什么事?不是说荆王来了吗?”
“是荆王来了,可是不知怎的突然凭空在大门口冒出一批刺客,这会儿已经交上手了,属下刚过去看了一眼,事情有些不妙。”苏彤道,眉头深锁看着纪千赫,“荆王是冲着咱们的门第过来的,又是在大门口出事,如若是拒之门外的话就说不过去了,可是这事儿确实是不太凑巧,这会儿咱们庄子上大部分的人手都被随远带出去了。属下瞅着那些刺客的身手似是不同寻常。”
苏彤的话点到即止,只说了自己看到的,并没有加任何一句自己主观的判断。
纪千赫的身边最厌恶的就是自以为是和自作主张的人,这也是苏彤能在他身边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
“是么?生事居然都生到本王的眼皮子底下了,本王若是袖手旁观,反而说过去了。”纪千赫道,说着就径自往前院的方向走去,“去调派人手过来,本王先过去看看。”
“王爷,属下有分寸,属下带人过去就行,一定确保荆王殿下安然无恙。”苏彤忙道。
纪千赫这庄子上另有布置,所以哪怕是庄随远带走了大部分的人手,她倒也不担心纪千赫的安全,因为只就院子里内外几重的阵法就不是什么人能够随便冲破的。
大门口的人说是冲着纪浩禹出的手,可这里是纪千赫的地盘,诚如纪千赫自己所言,敢找上他的门来挑衅的人——
苏彤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件事不能简单了,甚至更有可能是占着部分针对纪千赫的成分在里头。
当然了,从心理上讲,她倒是还不信有谁敢把算盘打到纪千赫的身上,只是情势所迫,却是不得不防的。
纪千赫看了她一眼,却是不置一词,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苏彤知道他心意已决,于是也不再废话,以一个眼神示意打发了如姬,自己赶紧去召集人手。
纪千赫的人全都训练有素,不过须臾功夫,庄随远特意留在他身边的八名暗卫就已经集齐,跟着他大步朝大门口走去。
苏彤没有再出现。
纪千赫赶到大门口的时候,果然就见外面两拨人马正杀的昏天黑地。
因为是前来拜会纪千赫的,纪浩禹带在身边的人手有限,只有红玉和绿绮两个,再就是唐卡、唐阑那四个贴身护卫。
若是去别的地方,他许是至少还要照着亲王的仪仗走,但这一次也是凑巧了,所有人都知道纪千赫这里不准外人接近,纪浩禹本身就是个特例,所以每次过来也都尽量的精简人手。
这就是这样,倒是被人钻了空子了,十余名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突然袭击,对方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一番打斗下来竟然就是棋逢对手,谁也没能讨了便宜去,双方人马都挂了彩,只是一时半刻倒是没有人毙命罢了。
纪千赫带着侍卫出现的时候,纪浩禹刚好一个不留神被一个黑衣人的长剑在右边脸颊上化开一道血口子,口子不大,但那剑锋锋利,立刻就有血珠沦落。
纪浩禹的目光一凝,抬手擦了把脸上血迹,刚要举剑还击,就听见四周的树林里一片沙沙而过的风声响起,
“他们还有埋伏!”纪浩禹手下动作暂时一缓,沉声道。
话音未落,旁边茂盛的林木中间就又有十多道影子飞纵而出。
红玉等人心里大急,不顾一切的逼退纠缠自己的黑衣人,齐齐往纪浩禹身边护去,然则出乎意料之外,就在这个瞬间,这些刺客却是突然改变了攻击对象,不管是后来出现的援兵还是之前纠缠纪浩禹的人都齐齐弃开他不管,孤注一掷朝着长身而立站在大门口的纪千赫袭去。
纪千赫的神色淡淡,不动声色的看着,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不用他吩咐,他身边侍卫已经迎了上去,眼前刚刚止了一瞬间的厮杀再度升级,到了一个崭新高度。
纪浩渝眉看着。
红玉和绿绮等人却是面面相觑,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
话到一半红玉就是心里一惊,声音戛然而止。
她已然认识到——
刺客袭击他们不过是一个抛砖引玉的伎俩,如果不出所料,纪千赫才是他们此次行动的最终目标。
纪浩禹的脸色阴沉的有些难堪,寒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帮忙!”
“是,王爷!”唐卡几个都是没什么心思的耿直个性,闻言就立刻扑入战圈,去助纪千赫那些侍卫的一臂之力。
纪浩禹的眸光之中隐隐有一簇火苗窜动,提了剑也要往站圈里扑,却被红玉拽了一把。
“王爷,让唐卡他们去就好,这些人的绝非等闲,你别拿自己的安全冒险。”红玉道,唯恐纪浩禹不听劝,神色之间都略带了几分慌乱,“荣王殿下的那些侍卫个个不凡,当是可以应对的。”
她看的出来,虽然方才一番争斗之下,彼此双方都没有隐藏实力,用了全力迎敌,可既然说是抛砖引玉,后面出来的这批刺客的功夫较之于之前那些更上一层楼,对方又占着人数上的优势,她是怎么也不能放心让纪浩禹去犯险的。
纪浩禹的目光扫过,带了凛冽的杀气横了她一眼。
他是极少有这么情绪失控的时候,哪怕是红玉也被他这个陌生的眼神骇住。
“王爷!”心里胆怯,红玉却是拽着他的袖子没放手,用力的对他摇了摇头,“这些刺客来者不善,他们的目标只是荣王,您还是别插手了。”
纪浩禹对纪千赫本来就存了一份隐秘的私心,红玉只是不明白,如今既然有人主动出手对纪千赫动手了,这么一个坐山观虎斗的机会,纪浩禹又何故去趟浑水?
“哼!”纪浩禹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终究还是不耐烦的横剑一扫将袖子斩落一角,摆脱红玉提剑奔了过去。
“王爷!”红玉苦劝无果,急的跺脚,无计可施之下也只能跟了上去。
红玉的判断无误,那些刺客的真正目的的确只是纪千赫,所以哪怕是他加入了战圈,对方也是把大部分的活力集中往纪千赫方面压近。
沉寂安静了二十余年的庄园门口气氛就在一瞬间被引爆到了极致,并且碰撞,厮杀惨烈,双方加起来,几十名绝顶高手对决,形势万分紧张。
高手对决,若是放在寻常的练武场上或许还是一桩值得欣赏的雅事,可是此情此景却是杀机四伏硝烟弥漫,叫每个人都警惕万分,大气也不敢喘。
纪浩禹从厮杀惨烈的人群当中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冲破阻碍到了纪千赫的面前。
而自始至终纪千赫都负手立在台阶上,面陈如水不带一丝的感情,眼底颜色深邃而捕捉痕迹,半分情绪也看不出来。
“皇叔——”压下心里的微喘,纪浩禹急促的唤了一声,可是这一声过后,后面的话却是戛然而止,生生的咽了下去,只是神色焦躁又夹杂了浓厚愤怒情绪,怎么都印藏不住。
纪千赫的视线一直在敏锐的注意着台阶底下的战况,闻言也没有分出半分的视线给他,只是语气平淡的慢慢说道,“怎么?被人欺骗利用的滋味很不好受是吗?”
纪浩禹沉着脸,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实在觉得无话可说。
这一刻他已经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那个女人,居然是在利用他。
一番情生意动的诀别之言,枉费他强压着心里那份遗憾和不舍的情绪配合她布局,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最后得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她今夜部署一切的初衷并不是为着脱身,而是直接釜底抽薪——
她要的是纪千赫的命!
而她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故布疑阵以便于转移视线,纪千赫这里的大部分人手已经被抽调去了城门外设伏,然后这里,她用了身边最得力的人手撒了一道网,过来趁火打劫的。
纪浩禹的心情一落千丈,好已会儿才苦笑一声出来:“我只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胃口。”
在京城之地公然行刺纪千赫?此等行为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倒是不怪纪浩禹没有防备,因为任凭是在谁看来,这普天之下也不会有人能有这样的魄力,一出手就是冲着纪千赫的性命来的。
纪千赫的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神色之间依旧是一派平静:“就是因为想不到,就是要出其不意,才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虽然在本王看来,这个丫头的这一招也的确是有些自不量力了,可是么——”
纪千赫说着就是兀自摇头,眼神于瞬间收冷,带了几分轻蔑的冷意道:“天时地利人和,本王倒是有点担心她的运气。”
纪浩禹困惑的皱眉,侧目朝他看去。
纪千赫但笑不语,线条刚毅的侧面轮廓叫人看着就越发显得冷峻而高深。
纪浩禹下意识的将他的话理解为是他胸有成竹对明乐的蔑视,心头一紧,忽而听得里头的内院花园方向竟是也隐约传来兵器碰撞声。
纪浩禹是没想到纪千赫会为着他被刺客袭击就亲自赶过来,此时听了内院的动静才恍然大悟——
纪千赫之所以出现,并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放着内院方面再出纰漏,虽然只是个防患于未然的选择,但是无可否认,还真是被他料中了。
纪浩禹不由的暗暗心惊,就见苏彤快步从院子里出来。
纪千赫的内院,所用的人手都是经庄随远一一排查谨慎甄选出来的,并且在地形上又辅以五行八卦结合而成的奇巧阵势做屏障,寻常人闯进来绝对是寸步难行。而且只就这庄园外围平时都有无数人暗中把关,今天若是不是为了拦截明乐一行而调来了绝大多数的人手,明乐的人哪怕是尾随着纪浩禹也未必就能近这庄园附近。
“怎么回事?”纪浩禹问道。
苏彤苦笑,面色却是十分难看的对纪千赫道,“王爷内院那边有人取道温泉那边几个院落的便利潜进来了,前面属下命人启用了阵法,暂时将来人困在其中,不过那部分人身手不凡,不一定能困他们到几时。随远方面,属下已经发了信号给她,可是城门距离此处有一段距离,他要带人回来,得要时间。”
“知道了。”纪千赫道,似乎也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是专心看着眼前的战局。
苏彤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具体吩咐就自觉的退回了内院,继续设法阻拦潜进来的刺客。
纪浩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相较于纪千赫处变不惊的镇定,他却是内里心思千回百转。
不过他的脑子转的也是很快,综合前因后果的略一分析就有些不可思议的轻笑了一声出来道:“是宋灏回来了?他倒是赶的巧了!”
这些天明乐一直都在左司大巫医的药庐养病,断了和外面的联系,而她的人也全在荆王府,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纪浩禹确信她之前不可能有机会和宋灏搭上线。
所以还是如纪千赫所言——
天时地利人和,她的运气的确是好,居然就赶上宋灏回来一起里应外合了。
“这样不是更好?本王之前还只就怕他会一去不回呢!”纪千赫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恶。
纪浩禹越发摸不透他的想法,狐疑的看他一眼,“庄先生要回来,未必赶得及,现在他们人多势众,情况可不容乐观。”
纪千赫自是听出他言辞之间的试探之意,闻言便是轻笑一声道,“无论是斗志还是斗勇,这世上哪有不败的完人?既然撞上门来了,那就做一场赌局接下来就是。”
听着他一副无所谓的语气,纪浩禹心里却是泛起隐隐的一声叹息。
很明显,面对无论是明乐的刺杀还是宋灏的偷袭,纪千赫的心里其实都早有准备,其实如果他能再圆滑谨慎一点的话,是大可以不把庄随远那些人派出去的,这样就不会叫明乐和宋灏钻了空子。可是说到底他还是偏激的把所有事情的重点放在明乐身上,防备着她真的会强闯出城。所以为了困住她,乃至于不惜以身作饵在自己的身边留下漏洞也要不遗余力。
对于纪千赫在这件事上的执着,纪浩禹也只是觉得无奈罢了,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和他一起静观其变。
彼时离着庄园不远处的树林里,明乐和长平并肩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丘上,听着远处隐约的兵器碰声,眉头深锁。
“王妃,这一次您借了荆王殿下的掩护出城,现在去而复返,又拿他做了跳板对荣王下手,怕是真要惹了他的不快了。”犹豫再三,还是长平先开口。
明乐出城,并没有随在任何一支出城的御林军队伍当中,而是直接做了纪浩禹的马车。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她会这样的明目张胆,所以反而轻而易举的躲过了排查。
“荣王在城门外的安排你又不是没看到,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封死我的退路,哪怕现在我是顺利出城了,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在他们预期的时间之内只要得不到我的消息,后面也必定受到他们的追击和截杀。”明乐道,“我会临时起意走了这一步险棋也是无从选择,如果只是你我几个人也还罢了,现在还有一万多人的钦差仪仗被扣在这里,真要硬碰硬——在人家的地盘上,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与其继续受他的胁迫控制,倒不如兵行险招赌一赌,这一次的机会也是千载难逢了,若在寻常事后,别说是接近他的温泉庄子,哪怕是这片树林里的封锁能不能安然突破都是两说。”
一开始明乐的确是只想脱身的,可是就在城门外和纪浩禹分开之后听柳扬禀报了纪千赫的安排她就马上迟疑改了主意——
纪千赫既然是派出了自己庄子里绝大多数的力量来招待他,就说明他是势在必得,绝对不会留半分的余地了。
本来这个金蝉脱壳的计策定下来,明乐也只报了五成的指望,在摸清了纪千赫的态度之后就干脆放弃了。
与其揣着两成的把握去赌一个必输的局,还不如兵行险招,要赌干脆就赌一个大的。
只是长平说的没错,在这件事上,纪浩禹对她怕是便要生出嫌隙了。
可是——
现如今她也是别无选择,只能这样了。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明乐的神色就很快恢复如初,扭头对站的稍远的长安和影二道:“已经有一会儿了,你们去个人看看,前面的情况如何了?一定要速战速决,纪千赫不会坐以待毙,这会儿庄随远应该是已经得了消息,正在往回赶了。”
“是,王妃!”长安肯定是不会离明乐左右的,影二便自告奋勇的去了。
长平听着远处隐约声响,眉目之间却是一片难掩的忧虑之色道:“王妃,哪怕当年的事真的是太皇太后和苏皇后对他不起,可是荣王这些年的种种所为却分明已经接近疯魔。这一次我们能成事固然是好,如若不然的话,后果定然会十分可怕,试想当年苏皇后已经折进去了,只怕他和太皇太后之前也不会善了,奴婢恐怕——”
“纪浩禹的那些话,听听也就罢了,你不要被误导了。”明乐道,看着远处苍茫的夜色,神色凝重。
长平一愣,颇有些不可思议,嘴唇动了动,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难道您还怀疑荆王殿下?”
虽然彼此之间的立场不同,但是无可否认,这么长一段时间之内,纪浩禹小心思是用了不少,却并没有对明乐不利的举动。
长平也知道明乐和纪浩赢间的关系已经注定了永远都不可能更进一步,可是也总觉得更不至于反目成仇。
“你别多想,我不是怀疑她。”明乐道,从远处收回目光对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可是因为心事沉重,那笑容哪怕是刻意为之也总有些力不从心。
顿了一顿,明乐才又说道,“我相信纪浩禹不会对我撒谎,可是这其中有一件事你却是忽略了的。”
“嗯?”长平不解,皱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些毕竟都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纪浩禹会知道,必定是通过苏皇后。如果苏溪真的死了也还罢了,否则的话——”明乐道,再次把目光从长平脸上移开,看着远处,若有所思的慢慢道,“依着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的那份心,明知道朝中形势复杂,一则纪千赫的态度谁也拿捏住不住,二来还有老皇帝的怀疑,纪浩禹的处境本来就极端恶劣,步履维艰,我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推己及人,当初如若是我处在她的那个位置上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再去搀和到大位之争的泥潭里去的。那是一条险象环生的路,所谓的富贵权力虽然诱惑力大,可是这一路攀沿上去,所要面临的凶险更甚。就是这样的一条路,可那苏溪却还是借着临终遗言交代给了纪浩禹,逼着他逆风而上,去争夺那个位置。”
明乐说着,唇角就不觉的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亦是变得深邃难懂:“我还是那句话,如若她是真的已经死了,那么我就只当那句话是她留给纪浩禹的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子,可如果阿灏之前的怀疑没有错,她人要是还活着的话,再要说到她留给纪浩禹的所谓遗言,其中种种就很是值得深究了。”
长平的心里一阵发冷,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王妃,您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明乐笑笑,打算她的话,“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也都不过是我和阿灏综合种种迹象所起的猜测而已,不管她是死是活,在她正式现僧前,说什么都是白搭。”
有些事,哪怕目前她心里已经有了九成把握,在正式盖棺定论之前也还是要留有一线余地的。
明乐不再说话,长平的心心情却在一瞬间沉入谷底,复杂难辨。
夺位之路,从来都是九死一生,而就算是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看上去是高高在上可以享受无限尊荣,可是说到底,那却是人生之中最大的一个牢笼。
在这一点上,长平和明乐的想法一致,都是认为推己及人,自己若是身为人母,就绝对不会鼓动自己的孩子去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这些年,荆王殿下孤注一掷,不惜一切就只为夺位,甚至是和荣王之间也是貌合神离是势同水火。”长平思忖着慢慢说道,随着心里的想法逐渐通透,脸上表情就在不知不觉当中变了数变。
“王妃!”最后,她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猛地抬头朝明乐看去,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是啊!”明乐的唇边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叹息道,“就凭着纪浩禹和我说起的那些往事,她本来是该隐瞒的,可是她偏偏反其道而驰,把她的过往包袱一并压在了纪浩禹的身上,间接的引到了这十多年来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到底是安了什么心?我也希望是我小人之心,把这一切都想的复杂了,可是万一呢?”
明乐说着,就深深的看了长平一眼。
虽然她已经无数次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苏溪对纪浩禹透露这些也谢是一时失言惹的祸,可是心里却分明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不住的叫嚣——
那个女人,就是故意的!
如果只是失言透露出来的话,纪浩禹不可能对其中细节都知道的那么清楚。
这么多年了,纪浩禹是因为那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所以没有对她横加怀疑,但是明乐不然——
哪怕是小人之心也好,她总是觉得那女人居心叵测。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到底是要做什么?”长平听了更是暗暗心惊,几乎有些语无伦次道,“这样挑拨了荆王殿下和荣王不合,哪怕她是因为自己的思而不得,或者是那一起牵连了苏家满门的巫蛊案而憾恨的话——死者已矣,她怎么就能对自己的儿子也用了这样的心计?”
如果明乐的怀疑会证明属实的话,那么日后纪浩禹又该如何自处?被自己的母亲这般算计和利用,那份痛楚远比被敌人背后捅刀子要来的沉重。
长平越发觉得这件事叫人难以置信,可是任凭心里再怎么安慰自己,也是和明乐一样——
心思不可避免的就偏向了那个可怕的揣测。
“看的出来,对于苏皇后叫他走的这一条路,从本心上讲纪浩禹也是不情愿的,可是死者为大,他无从选择罢了。”明乐道,说话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说是纪千赫疯魔了,我倒是觉得,如果苏溪真的还在人世的话,真正疯魔了的人应该是她才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荆王殿下对荣王现在虽然还不到真正出手的时候,可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难道是因为当年苏家的灭门之祸吗?”长平思忖道。
“我倒觉得是那个女人的私心作祟更能解释的通。”明乐闻言,却是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
“王妃何以见得?”长平不解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笑了笑,转身从那土丘上下来,一边走一边问道:“还记得当日里那个死法离奇的穆兰琪吗?”
长平一愣,却是没想到明乐会突然提到这么个几乎已经要被淡忘掉的小卒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明乐也不理会她的反应,只就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我特意借了纪浩禹的手去查,查来查去都没能找出她的真实死因,不过却从戚夫人的心腹那里透露出另外一个消息,说是那个女人生前对荣王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怎么会?”长平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因为纪千赫和穆兰琪的年纪相差太过悬殊,但是再转念一想,纪千赫那样的男人,别说是四十八岁,就是活到五十八岁,只怕是对他趋之若鹜的女人也在少数。
长平定了定神,也很快绕过弯来:“王妃您是怀疑苏皇后因为嫉恨而杀人?”
“毕竟没有证据,我本来也不想随便的怀疑谁,可是你别忘了当时雪雁带回来的消息,那穆兰琪是死于一种十分奇特的蛊毒折磨之下的,在药庐的时候我曾经特意跟左司老头儿求证过,也在他那里得到了证实,穆兰琪中的蛊毒若不是精于此道的高手,根本调配不出来。”明乐道,脸上神色越来越凝重。
其实当初宋灏说出苏溪可能还在人世那个揣测的时候,她是根本不信的,哪怕是宋灏亲眼所见——
纪千赫身边有许多和姜太后样貌有所雷同的女子,当时宋灏被人暗算的时候又正值傍晚,天色昏暗,如果加上刻意的妆容掩饰而叫宋灏产生了错觉也不为怪。可是这段时间里头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却是叫她已经笃定了宋灏当初的那个不靠谱的设定。
哪怕手上没有半点证据,此时这个想法与她而言也已经等同于事实,只是对外的说法还有留有一线余地罢了。
“左司老头儿不止一次的感慨,说当年的苏皇后是个炼蛊方面的奇才,甚至于资质都在他之上。穆兰琪是被人凌虐折磨致死的,哪怕是她本身就阴毒狠辣得罪了不少的人,可是要动她,那也的看本事。”明乐继续说道,“除了已经被宣告过世的苏溪,我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人身上会兼具了这两重条件。而如果这事儿真是苏溪所为的话,那也就可以证明一点,哪怕是事到如今,她也不曾把纪千赫的影子从心头卸掉。当然了,也还可能是如你所言,其中也夹杂着那桩巫蛊案的成分在里头。总之这个女人隐在暗处,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长平听了这一番话,已经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表情来做出反应。
苏溪还活着?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了十余年的人,竟然还活着吗?
“你也别觉得这是怪力乱神的废话,大兴巫医的本事并不是你跟我所能想象的到的。”明乐见她不信,就缓了口气,轻声的笑了笑,“左司老头儿的那本手札我后来跟他借来翻了一翻,又发现许多有去的事。”
长平和长安已然是被这个消息震住,只是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
明乐也不见怪,抬手扫掉肩头的一片落叶,继续道,“在那本手札上,我看到一味蛊和穆兰琪的死状至少有七分吻合,并且左司老头儿也的确是懂的制造假死药的法子,只是那药功效奇特,会对人的身体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无论男女,服用之后都会对子嗣方面产生影响,正常人,若不是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是没人敢去随便碰的。”
长平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这样说来,左司大巫医可能是全部知情的?还是——”
“左司老头儿的那个性子,要说演戏的话,我可不看好。”明乐摇头,她并不怀疑左司老头儿会是苏溪的同伙,或者为她提供了什么便利,对于左司老头儿的为人,她还是信的过的,那是个坦荡磊落的老者,当是不会做出这样没有原则的事情的。
长安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这时才冷着声音开口道,“上一次主子被人暗算中的毒,也是出自这个女人的手笔?”
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明乐面上的神色微微一凝,不置可否,也就相当于是个默认的意思。
长平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的心思一向缜密,可是遇到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整个晚上就只觉得脑子不够使,不解道:“按理说王妃和她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而且算起来您和王爷同殷王殿下更算是同盟的关系,她对您下杀手,岂不就是断了荆王殿下的臂膀——”
长平的话只说到一半就猛地打住话茬,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尴尬的厉害。
因为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
那个女人也许就是看透了纪浩禹对明乐非同一般的态度,所以才会容不下明乐的。无可否认,纪浩禹对明乐的种种决定,很多的时候都采取退让妥协的态度,那个女人是长此以往纪浩禹会受了明乐的影响,而坏了她的打算?
这样的不择手段,这样的狠辣果断。
只要一想到之前他们一直蒙在鼓里,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可怕的敌人在虎视眈眈的盯着,长平就是不寒而栗,脖子后面的汗毛根根倒竖,后怕的大气也不敢喘。
“那个单嬷嬷,应该是她的人了吧?”相对而言,长安则是要冷静很多。
“八成是了。”明乐点头,对于过去的事,虽然是九死一生经历了巨大的风险,不过横竖是时过境迁,明乐并没有太将那些事放在心上。
深吸一口气,把飘忽的有些遥远的情绪拉回来,明乐才又开口:“如若我前面的种种揣测都属实的话,这一次对纪千赫下手就等同于是捅了马蜂窝了,成则已,不成的话,后面怕是少不得还要再遭遇到这个女人的暗手了。”
若说是苏溪因为纪千赫而疯魔,那么哪怕是恨,依照着她的心理,那个男人也只能是由她出手对付,而由不得别人越俎代庖。
可是就冲着纪千赫对姜太后方面那般穷追猛打的心思,明乐也是无奈。
两个敌人,在暗处的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完全抓不住,这会儿也唯有先竭尽全力解决掉一个,至少后面的压力会小一些。
可是眼前这个对手纪千赫就不是个好对付的。
思及眼前的境况,明乐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半点把握也没有。
三个人都揣着心事,若有所思的沉默下来,不多时前去查探情况的影二就飞掠而至。
“如何了?”明乐马上抛开那些消极的情绪,正色问道。
“荣王身边的侍卫十分了得,再加上荆王的人也搀和了进去,一时半会儿柳扬他们也奈何不得。”影二道,面有焦灼。
“荆王殿下他——”长平迟疑着开口,心中却是了然——
纪浩禹虽然也没准备一直留着纪千赫压在头上,可是这一次八成是恼了明乐的先斩后奏,赌着一口气而临阵倒戈了,再者说来——
在朝中局势真正大定之前,纪千赫的存在还是很有必要的,起码整个皇室和宗族都能得到震慑,不至于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纪浩禹哪怕是要和纪千赫摊牌,也会是在他掌握朝中大局以后。
现在两人站了统一战线,对明乐而言,却是十分不利的。
“没关系,尽人事听天命吧,如若实在不行,后面再寻机会。横竖他留着我还有用,就算知道是我做的,也不会把我怎样,去告诉柳扬他们,实在不行——”而明乐得了这个消息不过一笑置之——
这一点,她早有考虑。
可是么,若说完全没有遗憾那也是不可能的。
明乐的心中有一瞬间的黯然,然后就听影二继续说道:“不过荣王的别院里头也起了乱子,好像说是有什么人潜进去了。”
长平和长安互相对望一眼,明乐却是眼睛一亮,露出一个笑容来:“看来是我们的运气到了,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走,去看看!”
言罢就撇开几人不管,径自大步朝那别院的方向走去。
第091章 苏皇后,真的死了吗?
明乐带着长平等人赶到纪千赫别院大门口的时候,那里双方人马交战,已经到了白日化的阶段。
彼时宋灏带着潜入庄园里头的一批人手也已经冲破阻碍杀了出来,苏彤把内院把守的十二名护卫也一并着急过来,双方加起来有百余人的阵容,就连宋灏和纪浩禹都未能幸免的加入战圈。
只不过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这一刻却是势同水火,交上了手。
“是王爷!”长平道,神色之间不觉得微微松了口气。
明乐没有吭声,只是站在外围看着里头双方对持的情况。
众人里头功夫最好的柳扬和影六达成共识,趁乱全力攻击纪千赫。
许是开始并没有想到会遭了前后夹击,纪千赫的手里没有武器,柳扬第一个纵身扑过去,长剑刺出,直指纪千赫的咽喉。
“皇叔!”纪浩禹沉声道,面有怒色,原本是想要迫开宋灏逼到眼前的长剑奔过去帮忙,可是才走了一步就被宋灏紧赶着又补了一剑给劫了下来。
不得已,只能再次全力迎敌。
在人数上,此时是宋灏和明乐方面沾了优势,但纪千赫的人都是他一手培植出来的,远非一般的暗卫杀手可比。
双方纠缠,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只是人手被限制住,一时半会儿所有人都是分身乏术,无法过去支援纪千赫。
柳扬杀招凌厉的一剑转瞬及至。
纪千赫深不见底的眼眸当中闪过彻骨的寒意,脚下步子不慌不忙的后撤,明明是最简单的一个侧身的动作,但是他的身形却是飘逸,已然快的超脱了所有人的想象,柳扬饱含杀意的一招竟然就是被他轻描淡写的直接避了开去。
明乐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原本只是有些不安,这一刻,一颗心却是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没有想到纪千赫养尊处优几十年,在功夫上竟是半分也不曾懈怠。影六算是个练武奇才,身手较之长安也更胜一筹,可到底年岁在那里摆着,资历有限,对上和他相同年龄段的敌手他或许可以稳占上风,可是面对纪千赫——
明乐不免担忧。
柳扬一击不成,后面影六也到了,紧跟着又补了一剑,斜刺过去。
“王爷当心!”旁边离着纪千赫不远的苏彤于百忙之中回头,一跺脚直接把手里长剑抛了过去。
纪千赫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伸手抓了,反手一横,恰是来得及将影六的一剑给抵在了外围。
为了确保一击必杀,影六是灌注了内力在几剑尖上的。
两个人的剑锋相抵,却不想竟是生生的就被封住。
他是练武奇才,心里自是有那么一股子不服输的傲气,此时全力一击就这么被人生生阻了回来,心里不免浮躁,竟是不肯撤手,直接又运了内力去和纪千赫硬拼。
明乐一看就知道他是钻了死胡同,心里暗叹一声不妙就连忙对身边长安道:“影六的心乱了,你去,把他换下来。”
长安犹豫了一下,唯恐自己离开会留下漏洞叫人攻击了明乐,不过他却也知道,这一次机不可失,一定不能放过。
飞快的左右扫视一眼,确定纪千赫方面的人手都被缠住,长安才一咬牙纵身扑入了战圈。
彼时影六和纪千赫拼内力,毫无意外的被纪千赫震退两步,同时就是喉间一抹腥甜涌过,蓦然吐了一口血。
长安随后赶到,刚好一把扶住他,皱眉道:“过去护着小姐!”
眼压就直接提了影六的后领口将他往外甩去。
影六原是不甘心的,被长安先斩后奏的扔出去,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见到外围只有明乐和长平两人,就抹一把唇边的血迹迫开人群奔过去。
纪浩禹被宋灏和明乐此番明目张胆刺杀的举动激起了脾气,这会儿更是被宋灏一再纠缠着红了眼,眼见着明乐两人身边的防卫空虚,终是发了狠。
他自己无法抽身,干脆就对身后不远处的红玉和绿绮喝道:“去,给本王把摄政王妃拿下!”
如果说宋灏此行的是存了灭掉纪千赫的决心的,那么同时,他更看重的则应该是明乐的安全,若是要拿明乐的安全来冒险的话——
纪浩禹可以肯定,他是一定会放弃今天的计划的。
红玉和绿绮两个也是一点就通,闻言马上就是精神一震就要迫开和自己交手的刺客朝去擒明乐。
混在站圈里的影卫几人自是以明乐的安全为要,不由分说就纷纷抽身而退,往明乐身前护去。
与此同时,唐卡等纪浩禹的四个心腹侍卫也奔了过去。
双方人马,在明乐身前丈余之外的地方再次交上了手,杀的风生水起,谁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容情。
纪浩禹冷笑,一剑刺出,却被宋灏侧身闪过。
剑锋擦着宋灏的颈边,削落两根垂落的发丝,飘飞入尘。
“现在势均力敌,庄随远等人必定已经在往回赶了,这样耗下去你也讨不到好处,还是撤手吧!”纪浩禹道,神色略有几分恼怒暴躁之意。
若在平时迎敌,他是万也不会如此,可今天——
着实是被明乐的一招回马枪给激起了脾气,这会儿心里憋着一口气,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袖手旁观,看着宋灏得逞的。
宋灏闻言,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讽刺道:“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本来不也正为着荣王的事情在权谋计划吗?这一次由本王代你出手,你应该是乐见其成才对,又何必非要横加一脚进来,后面再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纪浩禹道,一掌击出。
宋灏出掌阻挡,两个人的掌风相撞,被彼此的内里震的各自后退数步。
纪浩禹提剑又要迎上来,宋灏却是眸子微微一转,已经抢先一步朝纪千赫扑了过去。
纪浩禹心下大怒,抬脚便追。
宋灏是奔着纪千赫去的,后方没有设防,柳扬拿眼角的余光扫过,连忙反扑过去,截住纪浩禹。
长安在武学上的造诣虽然不比影六,但是胜在基本功扎实,稳扎稳打,也和纪千赫过了数招。
宋灏加入战圈,也是不留余地,人还未到,就先于半空中横扫一剑,剑风之下纪千赫身后树上的叶子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纪千赫的眉心不觉一跳,下一刻眼前落叶纷乱,将视线搅乱,他也于瞬间明白了宋灏的意图。
目色一寒,他足尖往后点在身后那株槐树的枝干之上就要借力脱身。
说来也是不巧,旁边不远处的苏彤见他受困却是方寸大乱,心下一急就什么也顾不得的直接撇开和她缠在一起的刺客闪身扑了过来,双臂一张,直接挡在了纪千赫面前。
宋灏一掌击出,本以为是要和纪千赫失之交臂了,堪堪就是苏彤扑到,这一章就结结实实的打在苏彤的左肩上,将她推了出去。
苏彤的身子往后摔去,纪千赫下意识的抬手去捞,却在一掌压住她肩膀撑住她的同时见到长安已经探手朝他胸口拍了过去。
依着纪千赫自己的势力,如果不是宋灏耍花招,他以一敌二也是稳操胜券,偏偏是苏彤关心则乱给搅了局。
纪千赫一手扶了他,身体的灵活度自然受制,一时脱身无法,就只能就势踩着那树干凌空身体一个轻旋避开要害。
同时便听得“哧——”的一声不了撕裂,右边广袖的布料被长安给扯了一块下来,里外三层,连带里衣也被在手肘的内侧撕裂了一小块布料下来。
纪千赫占着一个人上人的位置多年,虽然没叫人伤及己身,但也是头次吃了这样的暗亏,着实他的心智再怎么桀骜不比常人,这会儿也跟着被激起了火气。
反手一甩袖,将肘间裸露的皮肤遮掩,他顺带着一把将苏彤推到一边,他提剑便朝着宋灏的左胸刺去。
这一瞬间局势就变了数变,明乐一直都在紧张的注意着这边的情况,明知道紧张没用也还是忍不住大叫一声:“当心!”
宋灏自然知道他不是纪千赫的对手,纪千赫是动了杀心了,哪怕他现在临时收手——
就算不至于毙命,也绝对是要被重伤。
无数个念头飞快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面前迎面这杀机凛冽的一招,宋灏最后却是没有强行闪避,而是直接横剑将纪千赫刺过来的剑尖封住。
内力相差悬殊,被纪千赫剑尖上的力道一震,他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千斤巨石压迫,几乎要瞬间碎裂了一般,脸色在一瞬间就涨红到了极致。
明乐紧张的注意着前面的战局,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却也唯有强迫自己冷静,急促的大喝一声:“长安!”
长安会意,提剑从纪千赫后面直击他的背心。
纪千赫却是不慌不忙,绝艳清绝的眉宇间瞬间攀爬上一抹冷讽的笑意,一翻手,竟是徒手以两指将长安竭尽全力那一剑的剑锋给钳制住了。
长安始料未及,整个人都是一愣,再要发力的时候却是听的“嘎嘣”一声脆响,同时掌心里一麻,那柄精钢打造的长剑就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在纪千赫的两指之间折为两截。
变故突然,所以都被眼前的这个场面震住,齐齐停手看了过来。
徒手断了一柄精钢剑,这份内力,至少在场这些人还都是头次见识。
而在纪千赫分神应对长安的同时,左胸已经被宋灏拍了一章。
他的脸色不变,眉头却是忍不住皱紧,压抑着闷哼一声。
纪浩禹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赶紧提剑奔了过来。
其实早在宋灏出手瞬间,他是以为长安趁机补刀子的,可是——
机会错失,只在一念之间。
下一刻长安手中的长剑已经被纪浩禹隔开,他自己亦是被纪浩禹的内力施压脚下踉跄着连退了两步,整个人却是事论落魄的一般,只是盯着眼前某一个已然虚空了的方向,神色木然,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明乐敏锐的察觉他的状态不对,眼前的情况却已经不容许她再多想。
因为纪浩禹的介入,当前的战局再变。
纪千赫和宋灏各有损伤,可是战局既然已经拉开,就再没有中途撤手的道理。
“呵——”纪千赫一手压着胸口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没有指责宋灏的手段有欠光明磊落——
作为弄权着,他们这些人本都一样无所不用其极,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之前他自己对待宋灏母子的手段同样龌龊,不堪入目,现在要的不过就是不过一个输赢胜负罢了。
宋灏是被纪千赫的内里震了一下,但也好在后面长安出手及时叫纪千赫分了神,没将他伤的更重。
这会儿两人眼底都有杀机浮现,不约而同提剑朝彼此迎了过去,再度纠缠在了一起。
纪浩禹的神色复杂,看着两人之间杀机四伏交错穿梭的影子——
纪千赫早年征战沙场的时候受过一次重伤,伤在左胸的位置,离着心脏只差毫厘,当时命悬一线,虽然是救回来了,但是他的身体却留了隐疾,这会儿不用想也知道,宋灏定是提前将纪千赫的生平事迹事无巨细的仔细分析过,竟然能拿住他身上的旧伤做文章。
按理说,纪千赫今天如果就折在这里,对他而言也是件可以一劳永逸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心里却有种莫名苦涩的味道漫过喉头。
不管谁胜谁负,似乎这一场争端的结局——
他不愿意面对?
这种情绪来的莫名其妙,连纪浩禹自己都无法理解。
而彼时纪千赫因为旧疾被牵动,内力再不能收放自如,已然是被宋灏寻机利用了。
而这一场争斗本身就不是什么遵循君子协定的比试,要的就是成王败寇不死不休的结局。
“保护王爷!”苏彤的眼眶一热,二话不说就带人迎了上来。
听了苏彤的声音,纪浩禹也才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或过神来。
柳扬等人同时也是精神一震,眼前刚刚消停了不过瞬间的场面再度失控,热血沸腾的厮杀再起。
刀光剑影,纵横交错,那场面说不上是悲壮还是激越。
明乐的眉头打结,默然站在外围看着。
却未有长安,在人影纷乱危机四伏的战圈之内,仿佛化身一座雕塑,一动不动的站着,面色沉毅,眼底无神,仿佛过了一世轮回而漂浮在了尘世之外,分毫也感受不到身边随时迫近的危险和血腥。
“长安!”影二一剑挑开一个试图攻击他的侍卫,嘶哑着嗓子大声喊他,顺带着用力撞了下他的肩膀。
长安的身子一晃,往旁边踉跄着去了数步,这才茫然抬头,却没有马上振奋了精神迎敌,而是目光茫然在人群里左右搜寻,最后定格在某一处,落在某个飘移不定的人影上,继续失魂落魄的走神。
“我大哥他怎么了?好像有点不对劲!”长平在外围看着,暗暗着急,可是喊了几声长安都充耳不闻。
这边宋灏和纪千赫之间也都是各自孤注一掷。
两个人的内力各自受限,比的就是身手的灵活程度,相对而言纪千赫是过了争勇斗狠的年纪了,宋灏就自然要占些优势。
纪浩禹几次想要过去帮忙,可是却被柳扬洞悉了意图,死死的将他限制住。
庄随远的人马迟迟未到,纪浩禹就已经心里有数——
宋灏既然敢公然闯入纪千赫的别院来刺杀,想必是已经提前布置,想办法绊住了庄随远等人。
纪千赫是决计不肯认输的,眼前的情形发展下去只怕最好的结局也是两败俱伤。
他虽然可以等着捡这个便宜,可是这一刻他是分毫占这个便宜的心思也无,至于内里原因究竟如何——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深究,只是集中精力,全力迎敌。
明乐在外围看着眼前已经趋近于白日化的争斗厮杀,却是时时都留了一线余光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她总觉得,这一场刺杀她自己本身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应该会是在苏溪的料想当中,而眼前的这一场戏,她总该会来一睹为快的。
可是左右观察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人等。
长安一直不在状态,虽然后面也勉强支撑着精力迎敌,可那感觉总是有些恍惚,被影二几人间或的帮衬着还是如同幽魂一般。
纪千赫的侍卫身手实在不容小觑,几次下来影二等人也有些力不从心了起来,终于一个不小心,长安的右臂被挑破了一条极深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险些叫他连剑都拿不稳。
“大哥!”长平心里一慌,再也顾不得的奔了过去。
明乐猛地回过神来要去拽她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眼见着她就那么涌入了人群,心里顿时焦躁不已。
而彼时,受了宋灏那一掌之后纪千赫的状态就一直很不好,虽然有这强大的意志力支撑,脸上表情一贯如常,可是嘴唇已经隐隐可见颤抖,甚至于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宋灏和他耗了半天,确定时机成熟,两人再一次迎刃而上的时候,纪千赫的剑锋扫过,在宋灏的脖子一侧划了一道口子,宋灏就势把身子往后一仰,从他的剑锋之下错了开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出剑,而是就着两人错身而过的契机再度横掌又朝着纪千赫胸前袭去。
纪千赫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本来依着他的本意是可以瞬间就将人甩了开去,可却因为受伤而在体力上大打折扣,动作迟缓了那一瞬已经叫宋灏抢了先机,另一只手上的长剑直接往他颈边压去。
纪浩禹一直注意着这边两人之间的动静,在宋灏故意迎着纪千赫的剑锋上去的时候就已经料定了事情不妙,还不及出声提醒就先是心口一凉,然后慌乱之下目光不经意的四下里一瞥,却是瞧见长平冲破人群跑了过来。
心念微微一动,他果断放弃了前去解救纪千赫的打算,直接奔了反方向,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剑顶在了长平的咽喉。
“宋灏!”纪浩禹的面目清冷,大声道。
长平白了脸,瞬时刹住步子。
而彼时宋灏的剑锋之下已经见了红,闻言骤然回头,恰是对上纪浩禹阴冷愤怒的目光。
“放了我皇叔!”纪浩禹道,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
要拿长平这一个丫头的命去换纪千赫,他这话看似荒唐,但是心里却十分笃定明乐对长平有多看重,绝对不会看着长平有事。
“放开我妹妹!”长安红了眼,顿时清醒了大半,额上青筋暴起就要动手,却被影二一把拽住。
宋灏抿抿唇,没有说话,眼底却是瞬间闪过一抹惋惜的黯色。
相较于纪浩禹,他更清楚明乐的心思——
哪怕对面摆着的是纪千赫,也哪怕是这一次的机会再怎么来之不易,明乐也决计不肯牺牲了长平去除掉这个后患的。
而今天一旦纵虎归山,后面的事——
就将要完全拖出他的掌控之外了。
长平的脸色发白,看着纪浩禹眼中焚烧的愤怒,这一刻她倒是没有怕,只是恍然明白过来自己的一时冲动坏了宋灏和明乐好不容易设计得来的机会,顿时就痛悔不已,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一咬牙就直接冲着纪浩禹横在她面前的剑尖撞了过去。
“妹子——”长安目赤欲裂,嘶吼出声,却是被影二和影四两个合力抱住没能扑过去。
而纪浩禹对长平的秉性脾气也有些了解,早就有所防备,在她撞过来的同时便是剑锋偏离,一手压制她的肩头扳过她的身子,限制住她的动作之后再度横剑压在了她的颈边。
长平挣脱了一下无果,心里就越发懊恼的厉害,冷声道:“奴婢不过区区一个丫头,拿着奴婢这样的人去和我家主子讲条件,荆王殿下难道不觉得会辱没了荣王殿下的身份吗?”
纪浩禹冷笑一声,却没接她的话茬。
长平是够聪明,但是所谓的激将法对他而言却是没有用的。
“宋灏,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不想说第二遍,放了皇叔,否则的话,这个丫头的命是不值钱,但是死了她,王妃的心里也决计不会好过。”纪浩禹道,语气生硬,冷冷的看着宋灏。
明乐一直抿着唇角没说话。
下一刻,宋灏已经撤了剑。
“王爷!”苏彤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赶紧上前搀扶纪千赫。
纪千赫的脸色略有几分苍白,额上亦是一层细汗,眉目之间的神采却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没有丝毫的颓废之气。
他看了纪浩禹一眼,道:“你父皇驾崩,既然大邺的摄政王夫妇赶上了,就只能劳烦他们多留些时日,参加完葬礼再走了。既然你们彼此相熟,这段时间来是由你来招待他们夫妻吧!”
言下之意,便是借由这个由头,继续将明乐和宋灏扣在这里。
宋灏闻言,便是冷笑一声:“王爷诚心相邀,晚辈怎敢拂您的面子,只不过我们夫妻不拘小节惯了,长此以往的待下去,保不准还会再如今晚这般,扰了王爷的清净。”
“无妨!”纪千赫面无表情道,“你们有这个雅兴,本王奉陪就是,总归是会叫你们尽兴的。”
明乐和宋灏闻言,各自都是心里苦笑不已。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就算他们不死心,日后再想要如今天一般近纪千赫的身却是不可能。
不过也诚如明乐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也许方才交战之中,在气头上的时候他的确是动了结果掉宋灏的心思的,可是现在冷静下来——
终究他还是要留着他们做诱饵的。
纪浩禹没说什么,只是扔了手里宝剑,将长平推了出去。
明乐心里惋惜的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走过去握了握宋灏的手,抬头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里分辨出丝毫苦涩的味道来。
纪千赫没说什么,径自转身朝门内走去。
宋灏站在原地,负手而立,闭了下眼,面目清冷。
纪浩禹看了两人一眼,就错过两人身边去追纪千赫。
“我承认今天我的这番举动有欠着光明磊落,不过咱们之间也没有必要计较这些有的没的。王爷,不知道上一次晚辈离开之前和您做下的约定您还记得吗?”深吸一口气,宋灏再次睁开眼朝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看过去,道:“今时今日,您是否可以给晚辈一个明确是答复了?苏皇后,她真的已经死了吗?”
彼时纪千赫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门内,闻言只是滞了一滞,道:“她是死死活本王都没有兴趣追究!”
言罢就头也不回的大步进了门。
而纪浩禹却是如遭雷击,整个身子猛地定在原地,半天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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