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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妃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摄政王妃txt下载     摄政王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2章 父子相杀?骨肉相残?

    “王爷?”红玉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她站在后面,看不到纪浩禹脸上的表情,但却是心跳如擂鼓,小心翼翼的试着走过去。

    纪浩禹垂眸看着脚下的泥土,一动不动,闻言突然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

    那笑容漫过,与他平日里清雅绝伦的样子迥然不同,似是粗粝也压抑的厉害,听的他身边几个人都是心中百味陈杂,齐齐变了脸色。

    片刻之后,他回头,目光锐利冷冷的看着宋灏道:“你什么意思?”

    “大兴皇帝寿宴那天,本王在前往皇宫的路上见到了一个人,如果不出所料的话,那人应该就是大兴皇帝已故的皇后苏溪,也就是荆王你的母后了。”宋灏道,语气平稳而冷静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哈——”纪浩禹闻言就仿佛的听了笑话一样失声笑了出来,若不是他袖子底下紧攥着的拳头暴露了他此时起伏不定的心情,倒是真的会叫人觉得他只把这话当成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话来听了。

    笑过之后,纪浩禹的唇角便挂上讥诮的弧度看向宋灏道:“这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你凭什么认定你所见之人就是我母后?宋灏,念在你我也算相交一场的份上,本王姑且不和你计较,这话你别叫我再听到第二遍。”

    死者已矣,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生母,纪浩禹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

    宋灏也不和他强辩什么,见他转身,自己也牵了明乐的手往相反的方向走,“我们也走吧!”

    “嗯!”明乐轻轻的应了声,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纪浩禹的背影就跟着宋灏转身。

    纪千赫刚刚受了重创,纪浩禹自然要去探他的伤,他心里压抑了一口怒气,脚下步子飞快,几乎是带了想要发泄的情绪一样。

    红玉等人都是精神紧绷的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大气不敢喘。

    纪浩禹急匆匆的只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霍然回头,又再一个箭步冲回去拦住宋灏二人的去路,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母后已经过世多年,死者已矣,本王不准你这样往她身上泼脏水,这件事,你要给本王一个合理的交代,否则的话,本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纪浩禹的眼睛通红,满面都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之色。

    这一刻的他再不是那个总是风流倜傥的亲王模样,神色之间有冰冷的怒意沸腾,看着宋灏的目光当中亦是布满杀机。

    他对宋灏的质问,带着一种所有人理解不了的暴怒情绪。

    因为他自己也是很清楚的知道,宋灏不是一个无中生有的人,他会这么说,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或者是握有能证明此事的真凭实据的。

    虽然,这在纪浩禹本身听来怎么都觉得荒唐和不可理喻。

    宋灏的视线与他相撞,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抬眸看了眼纪千赫别院的大门道,“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你们大兴皇室的家务事,你说的对,死者已矣,本王不该妄论,你若是有所怀疑,还是去和荣王求证吧。他与苏皇后相识多年,对于此事,相比于我们这些外人才更有话语权。”

    不管苏皇后做了什么,也不管他现在对那个女人是怎样就的的一种深恶痛绝的心情,可是在纪浩禹面前,却也总还是要留有一线余地的。这一点无关是非对错,就如同他也一样不会放任任何人在背后议论姜太后的是非一样,只是人之常情。

    宋灏说完,就径自错开纪浩禹的身边继续往前走去。

    纪浩禹满面的怒气几乎喷薄欲出。

    两个人的肩膀轻轻的擦过,其实力道并不大,他的身子却还是踉跄着往旁边退了两步。

    明乐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就轻轻的拽了宋灏的袖子。

    宋灏止步,侧目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让影二他们去把马车赶过来,稍微等我一会儿吧。”明乐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微露出一个笑容。

    宋灏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眼纪浩禹,心中了然,犹豫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就嘱咐了一句:“长话短说,我在车上等你。”

    “嗯!”明乐点头,目送他往不远处的林间小道走去,待他走的稍远了才重新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转身回到纪浩禹面前。

    纪浩禹的脸色不好,面目之间甚至是带了几分出人意料的狰狞之色。

    自从听了宋灏的话,他就一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目光散乱而迷茫的盯着脚下的地面。

    这会儿骤然看到一角裙裾飘飞入目,他便下意识的抬头,目光一寸一寸上移,最后定格在明乐的脸上。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对你说这样的话,可既然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地步,逃避也不是办法了。有些事,总归是要面对的。这件事不是阿灏他空穴来风,也不是我自己主观的臆想,而是种种迹象显示出来的一个叫人无可回避的事实。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看在我们之间至少还算作的盟友的情分上,这些话我便坦白的与你说了。”明乐道,深吸一口气,为了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就一鼓作气道,“皇帝寿宴那天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当时阿灏和你都先后遭了暗算,后来我找柳扬确认过了,虽然从表面上看你们二人都是一时大意被人下了强力的迷药而着了道,可事实上,你们两人被下的药却是截然不同的。你中的只是单纯的迷药,而阿灏当时被人下的药却还有后效,药物存留体内,不仅会在数日之内将人的内力化去,并且还是一种慢性的致命毒药。同样是算计,表面看上去她对你们是一视同仁,可事实上,她要的只是阿灏的性命。还有之前在你和纪浩渊之间的明争暗斗上,她的确是几次搅局坏了你原先设计好的计划,但是若要追溯到本源,事实上她对你所造成的那些影响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半分也影响不到大局,最起码,是从来就不曾阻碍了你在这条通往皇权之路的脚步。”

    纪浩禹愕然,嘴唇动了动,脑中思绪飞转,却是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我相信这些应该都不是巧合,那人设计你入狱,却是从头到尾都留了一线余地,并没有真的给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许你可以当成是我多心,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不信这些只是巧合。”明乐道,目光平静的看着纪浩禹脸上已经逐渐趋于狼狈的表情,继续道,“曾经我也和你一样,怀疑过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荣王在背后策划操持,可是今天看他的态度——”

    明乐说着,便是兀自摇头一笑,就此打住了话茬。

    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知道对纪浩禹而言太过残忍,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总好过他还继续蒙在鼓里,被人暗中催动,牵着鼻子走。

    宋灏不在的这段时间,明乐已经把这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串联起来又仔细的回想了一遍,不仅仅是老皇帝寿宴当天发生的事,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也都是如此。

    背后的那个人,看似毫无章法,不管是谁的部署都能横插一脚进来,她可以笼络了黎贵妃又诓骗了萧以薇,最后又给了纪浩渊致命的一击,而纪浩禹,虽然也被算计了好几次——

    真要刨根问底的追究起来,实则却是受到冲击和伤害最小的一个。

    哪怕是布置好的局面被扰乱,最后也都没有真的受到什么大的损伤。

    比较起来,反而那人要除掉她的心思更为迫切,几次三番的都险些要了她的命。

    荣王对他们夫妻也只是想要控制,将他们作为诱导姜太后现身的诱饵,若问在大兴这个地界上谁还会和他们之间有这样大仇怨非要将他们置之死地的——

    也唯有用苏溪还在人世这一条理由来解释了。

    “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都全看你自己的。”最后,明乐说道,言罢就微微的叹了口气举步离开。

    纪浩禹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红玉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安慰又觉得无从说起,只能心乱如麻的看着。

    “哦,对了,还有一点。”明乐走了两步,突然又再想起了什么就又重新止了步子,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回头,只是补充了一句道:“我听左司大巫医说过,苏皇后在炼蛊方面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想必这事儿你也知道。穆兰琪的死,上一回我中的毒,还有志之前阿灏被人暗算的事情,或许换个思路,你能找到线索。”

    言罢,就是头也不回的快步走掉。

    这一句话,终于成了压断纪浩禹心中最后一根稻草的筹码。

    纪浩渊猛地一个机灵,骤然回头的时候明乐已经走出去了好远。

    “王爷?您还好吧?”红玉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低声道,那神情语气就都仿佛的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十分的微弱小心。

    纪浩禹的眼中充斥着十分强烈的怨念情绪,一把拂开她,脚下健步如飞二话不说的直接冲进了纪千赫别院的大门。

    “王爷!”红玉急切的唤了一声,也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势必要把一切都要一个水落石出的,既然却劝不住就只能快步跟上。

    这边明乐过去的时候影二已经把藏在树林里的马车给赶了出来,彼时宋灏已经上了车。

    柳扬带着一众暗卫在前头等着开道,长平和长安就等在马车旁边。

    彼时长平已经用金疮药给长安止了血,又从他里衣上撕下来一块不了将他的伤口简单的裹了,但是因为伤口太长太深不太容易处理,还是明显的有血水渗出来。

    “主子!”长安面有愧色,说着就心虚的垂下眼睛便要给明乐跪下来请罪。

    “算了,身上还带着伤呢,好好养着吧!”明乐伸手拦下他的动作,看了眼他的伤口,对长平道,“柳扬怎么说?可有伤到经脉?”

    “只是皮肉伤,伤口深了一些而已,没有妨碍。”长平道,虽然心里也为着方才的事情而歉疚不已,不过她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简单的回了明乐的话就不再多言。

    明乐举目四下环视一圈,确认带来的人手都也只是受伤没人殒命这才放心,又对长平吩咐了一句道:“好好照顾你大哥。”

    然后便不再多言,径自上了马车。

    马车上宋灏正靠在车厢的一侧闭目养神,听闻了外面的动静便睁开眼睛,笑了笑道,“怎么这么久,我都要睡着了。”

    明乐却没心情和他调侃,看着他的唇色略显苍白就不觉得皱了眉头,爬过去握了他的手:“你怎么样?柳扬把过脉了没有?伤的严重吗?”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是也能看出个大概,两人对峙的那一剑之下宋灏绝对是被纪千赫的内力给伤着了。

    “没什么妨碍,好在是长安出手及时分了他的心叫他没尽全力,我养几日就好。”宋灏道,反握住她的手指反复在掌心里捏了又捏。

    明乐还是不很放心,看着他不很正常的脸色再次确认道,“真的没事吗?我是没有想到那纪千赫的武功竟会是那样的高深莫测,你可别为着怕我担心就骗我。”

    “真的没事。”宋灏无奈的摇了摇头,“要不我现在就把柳扬叫进来,让他当着你的面再给我诊一遍?”

    明乐见他还不当回事,就嗔了他一眼,“算了,这个是非之所,再耽搁下去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乱子呢,等回了驿馆再说吧。”

    行宫那里明乐是铁定不会再回去了,只要想到萧以薇做的恶心事,她看着那个地方就觉得心里添堵。而经过今天这么一闹,他们和纪浩赢间的关系也再不比从前,荆王府肯定也不好再住下去了,既然纪千赫不肯放人,也就只能暂时住到驿馆里去了。

    宋灏对此没有意见,只是看着明乐脸上的表情一直不肯放晴,心里便不觉的生起几分歉疚和心疼。

    “怎么了?这样闷闷不乐的,是气我回来没有事先通知你吗?”宋灏的唇角逸出一点清雅的笑容,见她垂眸不语就抬起手指轻轻蹭过她的脸颊。

    明乐原是没往这方面想,此时听了他的话,便是瞬间冷了脸,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明知道我会生气还要一意孤行,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宋灏笑笑,眉目之间一片淡然,却是不愠不火,靠在身后的车厢壁上看着她。

    明乐的脾气他如何不知?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明知道一旦听说他要回来,她势必要不惜一切的阻挠,所以才会先斩后奏。

    而同样,对于宋灏的固执,明乐亦是心知肚明——

    哪怕她不允,他也不会放任她一人在这虎狼之地不管。

    所以他会赶着回来,明乐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宋灏敷衍着笑笑。

    横竖现在他人已经在这里了,明乐就是再不高兴也成了定局。

    明乐瞪他一眼,还是有些闷闷的不爱说话。

    宋灏心里叹一口气,伸手拉了她将安置在自己的膝盖上坐了,以唇贴着她的腮边蹭了蹭,轻声道:“是在想纪浩禹的事情吧?本来也是迟早都要有这一遭的,避无可避。与其等到将来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叫他当场却确认这份真相,还不如当机立断,这就把一切都翻出来。我当着纪千赫的面点出来,有纪千赫在上面压着,至少这件事的冲击力不必全部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那人怎么说都是她的亲娘。”明乐窝在他的怀里,兴致始终不高,“且不说这些天来她在背后兴风作浪使出来的手段,我只是怎么都难以理解,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算计利用到了这样的地步。当初她过世的时候纪浩禹也才多大?就这样抛开她不管,已经是有够残忍的了,却还偏偏要留下那样的遗言,叫自己的儿子去和宫里那些豺狼虎豹一样的兄弟争夺皇位。虽然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能算计谋划到这一步的——这位苏皇后也算是天上地下的一个人了,她怎么就能下的去这样的狠心和手段?”

    “你觉得她这样做,就是志在让纪浩禹夺位吗?”宋灏只是神色静远的听着,一直到明乐说完才拿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奔波忙碌了一天一夜,虽然一眼看过去并不明显,但他的下巴上也还是有些淡淡的胡茬冒出来,涩涩的扎的明乐有些难受。

    明乐抬手推开他的脸,双臂就势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藏在他的胸口,慢慢道:“她一个女人,要那个皇位做什么?在我看来,与其说她是想要激励纪浩禹夺位,倒不如说她是要借着这个契机让纪浩禹和纪千赫成敌,去给纪千赫添堵的。”

    如果苏溪的本意就只是想要纪浩禹坐上皇帝的宝座,还有什么会比直接借纪千赫的势更一劳永逸的法子的?

    明乐想了想,就把头天夜里纪浩禹同她说的纪千赫和姜太后等三人之间的往事转述给了宋灏知道。

    “你说这些话里,会有多少水分?”最后,明乐问道。

    “不知道。”宋灏如实回道,并没有浪费心力去揣测什么,只道,“这件事,纪浩禹是指定不会去和纪千赫求证,而依照着纪千赫的个性——”

    宋灏说着就突然顿了一下,唇角有苦涩的笑容蔓延,叹息一声道,“方才在别院门口,提起苏皇后的时候他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哪怕是纪浩禹真的有心求证,你觉得他会把自己感情上的那些旧事拿出来和一个后生晚辈去讨论?”

    纪千赫那样骄傲而不可一世的人,那些事明显已经在他心中郁结成疾,成了魔咒怨念,他怎么可能会把那些事作为谈资再抛出来和人议论?

    “是啊!那苏溪会留下这一段所谓的故事给纪浩禹,想必也是摸透了纪千赫的秉性脾气,知道纪浩禹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另一个所谓真相,而且从常理上说,又有谁会怀疑自己亲生母亲的临终遗言是别有用心?又有谁会想到,她会假死脱身隐到了幕后去操纵一切了。”明乐亦是摇头叹了口气,想到这些天里发生的一切,虽然此时她和宋灏都还安然无恙,却还是难免生出几分后怕的情绪来。

    顿了一顿,明乐再次仰头对上宋灏的视线,正色道,“如果这样分析下来的话,那么荣王和纪浩禹——”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

    宋灏闻言,眼底的颜色也在瞬间无限深邃了起来。

    苏溪不会平白无故的布了这样的一个局,虽然她的所作所为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原因已经十分的明显了——

    纪千赫和纪浩赢间早就貌合神离,势同水火。

    以前不知道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现在综合种种迹象显示——

    依着苏溪用毒的功夫和掌控全局的本事,她如果只是想要纪千赫的命来泄愤的话,只怕早就得手了,可是她却大费周章用自己的死讯布局,让纪浩禹和纪千赫之间打了一个死结。哪怕现在可以证明她尚在人间,还有当年的镇国将军苏武霂一家的人命也都是背负在纪千赫的身上的,纪浩禹哪怕是陷入两难的处境之中,他和纪千赫之间也绝对不可能冰释前嫌的。再加上他已然是入了大位之争的战场,日后为了稳固皇权,他也没有退路,是势必要和纪千赫之间来一场生死较量的。

    “父子相杀?骨肉相残?”哪怕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摆在面前,明乐也终是无奈的承认了这一点。

    苏溪要报复纪千赫对她的不爱和无视,还有什么会比叫他死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手中更加快意的?

    再或者,把她的心思估略的再恶劣一点——

    哪怕纪浩禹不是纪千赫的对手,最后要纪千赫手刃了他?

    只是这样一来,几乎就可以判定,纪浩禹应该的确是纪千赫的骨血了。

    “其实今天冒险刺杀纪千赫,我只是抱了个试试看的想法,我原还以为苏溪对纪千赫既然情根深种不肯放手,今日得知他身处险境,或许是会露面的。”明乐道,忍不住扼腕的一声叹息。

    纪千赫其人高深莫测,想要一举刺杀他,成功的几率并不大,可是她的另一个打算也同样的付之东流了。

    “算了,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宋灏道,抬手用力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说话间眼底的神色便是不觉的凝重了起来,道,“不过那人始终不肯现身,对我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后面这段时间,我们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加紧防备了。”

    “嗯,我心里有数!”明乐点头,靠在他怀里,拆了他的发髻,顺手绕了他的一缕发丝在指间把玩,叹息道,“你也是的,这么就跑回来,现在冲着纪千赫这股子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架势,想要脱身就更是难如登天了。”

    宋灏弯了弯唇角,握住她的指尖,不叫她乱动,道:“纵使我不回来,你也走不出去,与其这样,还是我回来给你做个伴的好。”

    “嗯?”明乐一愣,本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是瞧见他眼底神色又觉得不像。

    宋灏见她皱眉,就以指尖轻轻的把她的眉心揉平了,这才继续说道,“大兴朝中的百万雄师,除了在桓城那里驻守的二十万,还有东北,东南方向两处边境关卡各自留了十万人,剩下的六十多万都已经被纪千赫急召回京了。”

    “什么?”明乐一惊,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看着宋灏眼中平和的笑意,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会——”

    不过就是一点私事罢了,纪千赫此人偏激桀骜她是知道的,却怎么也不曾想到他会如此这般的兴师动众。

    六十万大军,足够在整个京城外围布下天罗地网,别说是人,只怕连只苍蝇都别想逃了出去。

    “就为了困住我们两个?”明乐想来便觉得好笑,潜意识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那个男人疯了!

    动用了整个大兴半数以上的兵权,就只是为了困住她和宋灏?

    “是啊!看来他这一次是势在必得,是一定得要逼得母后现身不可了。”宋灏道,语气略带调侃的叹了口气。

    明乐心中万般情绪交杂,好半天也不得平复。

    马车出了树林,上了官道,一直都走的十分平稳,桌上一套茶具映着窗口射进来的朝阳光辉发出迷人的光泽。

    两个人依靠在一起,这副画面看上去宁静致远的近乎完美。

    可是两个人之间,谁的心情也不能平静。

    “就是因为得了这个消息,你才迫不及待的赶着回来?”沉默半晌,还是明乐先行开口打破沉默。

    宋灏笑了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怪不得宋灏会兵行险招,一回来就直接布局过来刺杀纪千赫。

    因为就着目前的情况,要么就是姜太后出现,可因为拿捏不准纪千赫的心态,就算姜太后真的现身,后面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也很难预料;而另外的一个办法就是——

    直接杀了纪千赫。

    只要他的人一死,就着目前大兴朝中的情况,纪浩禹掌权是迟早的,再凭借二人和纪浩赢间的关系,纪浩禹总没有理由再把他们困在这里。

    可是现在么——

    之前行刺一事失败,因为本身就没有抱着太大的指望,所以明乐也并没有觉得怎样的失望,这一刻才是惋惜不已。

    不过就算是再惋惜也于事无补了。

    明乐强迫了自己冷静下来,又把思绪拉回了正事才便赶紧敛了神色道,“你这个时候回来,当是已经见到爵儿了吧?我让他带给你的消息收到了?”

    “嗯!”宋灏点头,“他和尉迟瑶留在海域协助秦啸掌握大局了,那边的情况也有些棘手,彭子楚御下的手段非同一般,那座海岛上主事的将领对他忠心耿耿,拒不肯降,只等着我们的人一强行登岛就同归于尽。我让秦啸断了他们外围的淡水和粮草供应,这样用不了多久,就算他不肯妥协,下头的人总有会反水求生的,只要从内部分化了他们的凝聚力,后面也就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了。”

    听他把一切都做了妥善部署,明乐的心境这才有所好转,露出一个笑容道,“这样还好一点,要不然内忧外患的加起来,还真是足够要人命的。”

    “嗯!”宋灏点点头,轻轻的揽了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这一刻两个人的视线错开,他眼底忧虑的情绪才慢慢攀爬上来,静静的看着对面微微晃动的车窗出神。

    明乐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过了半晌,宋灏才重新收回目光看了眼她唇角恬淡扬起的弧度,低声的唤道:“乐儿?”

    “嗯?”明乐随口应了,却没有睁开眼,只是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靠着。

    宋灏看着他,几次话到嘴边最后却又是欲言又止的咽了下去。

    明乐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他的后话,心里不禁奇怪,就重新睁开眼看向他道,“怎么了?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宋灏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情绪,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我心里有个想法——”

    “什么?”明乐坐直了身子看向他,等他继续。

    宋灏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斟酌再三还是先行扯出一个笑容,道:“出来已经三个多月了,两个臭小子的生辰都没赶得及回去给他们操持,我这个做父亲总觉得过意不去。”

    没能回去给两个儿子办周岁宴明乐自己本身自然也是愧疚,可是宋灏却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茬。

    明乐的心里立刻就警觉起来,再看向他的时候目光之中就带了几分防备之意。

    宋灏见她这般模样,便有些哭笑不得的抬手又揉了揉她脑后发丝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与你说正经事呢,看着纪千赫的这个架势,一时半会儿是绝难找到机会脱身了,横竖他只是想要限定一个人质在这里,我想不如改日我去见见他。母后的年岁渐渐的大了,身子又常年不好,两个小的哪能一直叫她给带着?”

    纪千赫要拿人质,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宋灏就一直在反复的思量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本来也可以瞒着明乐去安排把她送出去的,可是他却太清楚自己媳妇的脾气了,如果不和她打招呼就把她送走,现在大兴这里又是这么个局面,明乐是铁定不会答应的,到时候再折回来,他前面的动作就都算是白折腾了。

    现在刺杀纪千赫的计划失败,宋灏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想法对明乐提了。

    果不其然,明乐闻言瞬间就先黑了脸。

    她并没有反驳,只是一声不吭的往旁边移开视线。

    宋灏一见她的这个反应就知道是不成了,忙是将人重新拢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鬓角安抚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不愿意便算了,就当我没说。”

    明乐任由他搂着,把脑袋压在他的胸口,闷闷的半天没说一个字。

    宋灏心里便略有几分忐忑,苦笑道,“我这才刚回来,你不是这就要跟我置气,不准备搭理我了吧?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小气了?”

    明乐听了他的调侃之言心里便现出几分酸涩的情绪来,她抿抿唇,又再沉默了一阵才道,“阿灏,我知道,如果是从大局考虑的话,我是该听你的话,先行离开。不仅仅是为着两个孩子,也好歹是和母后那里谋划一个妥当的对策出来。可是从私心上,我却是不能走的。”

    这段时间宋灏不在,她自己几度九死一生的走过来,就越发是想念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哪怕是在绝境之下,有一个人能和自己一同分担也会多觉出几分希望和暖意来。

    正是因为感同身受,她才不能把宋灏一个人留下。

    更何况——

    这样的局面之下,随便哪一次的分别也都有可能就是永诀。

    这样的勇气,她没有!

    以前觉得无所畏惧,意气风发,现在却是有太多的顾虑和牵念,而不得不想的更多一些。

    当然了,她不会去和宋灏诉说几次身处险境时候的感受,只是十分坚决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不走!

    宋灏见她如此,心里虽然无奈,却也没说什么。

    明乐自是知道他心里的忧虑,重新调整了心态,就扬眉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软了语气,拉了他的手压在自己的小腹上,道:“你也别闹别扭,我这会儿是真的不能走,且不说你留在这里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单就是这一路上上高路远的,你又不在我身边,就算我撑得住,万一磕着碰着了你的宝贝闺女,到时候你还不得要找我算账吗?”

    这一番话,她的弯子绕的有点大,宋灏起初只当她是为着不走而寻的借口,只就漫不经心的听着,最后却是浑身一僵,垂眸看着自己落在她小腹上手掌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至脑中再度缓慢的把明乐的话重新顺过一遍才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朝明乐脸上看去。

    明乐弯起唇角,冲他用力的点点头。

    宋灏眼沉寂散了良久的眸光就在那一瞬间光彩泛滥,璀璨到了极致。

    “真的?”他抬手,想要将人拥入怀里,可却又怕这般情绪之下控制不好力道而伤了她,迟疑着又把手收了回去,左右犹豫之下便是将人再度抱过去放在膝盖上安置好。

    明乐揽了他的脖子,仰头看着他眸子里掩饰不住的光彩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又不是第一胎了,怎么还傻愣愣的,没得叫长平他们看见了又要笑话了。”

    “当爹这回事,回回都不一样,别说只是第二胎,就算是你生到十个八个我也回回都觉得新奇,觉得欢喜。”宋灏道,低头去咬她的鼻尖。

    多子多福,儿孙满堂,这样的日子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只觉得会乏味和负累,可是这一路走来才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最富足和安定的。

    “又贫!”明乐嗔他一眼,把脸藏在他的怀里避开。

    宋灏的眼角眉梢都挂着掩藏不住的笑意,可是突然想到这段时间他自己缺席没能陪在身边,心里便是觉得歉疚,软了声音道,“上回怀两个小子的时候折腾的厉害,这一次可有不舒服的?”

    “日子还早呢,没事。”明乐道,“柳扬说了,一切都好。”

    宋灏听了,还是觉得不很放心。

    这段时间他的消息虽然被封锁的厉害,但是只要想想就能猜到明乐这段时间在大兴这边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这么一来,心里便又泛起浓厚的内疚情绪。

    明乐见着他的情绪有变,自是一眼洞穿他的心思,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故意道:“反正这会儿你是别想着找借口把我送走了,谁知道你要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你要是不在身边看着他们出世,万一等个十年八年的再回去,孩子们要不认你这个做爹的,你可别怪罪我。”

    宋灏忍俊不禁,笑过之后,又是不免一愣:“这一次又是两个?”

    按理说祖上有产双生胎的更容易怀上不假,可是连着两胎都是如此那便真是太大的运气了。

    “柳扬把了脉,暂时诊不出来,是左司老头给掐的,那老头儿神叨叨的,他的话先只听一半就好,省的白欢喜了。”明乐撇撇嘴,虽然左司老头儿的确不是凡人,可是就那么个孩子样的脾气,他的话,还是暂且持有保留意见的好。

    宋灏没见过左司老头儿其人,但是对明乐的话也不甚赞同,想了想道:“那回头找个时候,我们再去拜访他一次吧?”

    “日后等生了不就知道了,这么着急做什么?”明乐瞪他一眼,刚要在说话,坐下马车却是猛地一晃停了下来。

    明乐和宋灏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警觉起来,然后柳扬已经策马折回来推开窗子禀报道:“王爷,王妃,城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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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错信了心中的那个人,她一切以他为重的男人,生生将她推入火坑,死在捷克首都布拉格。

    可以再次回到十二年前,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时。

    意外得来的变幻漠测的鬼眼,让她重拾信心。

    上一世的刻骨铭心,恶人恶报总是要报的。

    被人计算的一世,她必是要他们还回来。

第093章 局势初定,荆王监国

    明乐和宋灏对望一样,便是冷笑一声道:“是纪浩渊?”

    柳扬一愣,竟是没有想到她会一语中的。

    宋灏握了明乐的手指在掌中攥着,解释道:“荣王和荆王眼下都不在城里,纪千胥的儿子里头,现在唯一够资格闹腾的也就是他了。”

    柳扬闻言,这才豁然开朗,想了一下道:“肃王在被侍卫押解回王府的路上脱出了掌控,杀回宫中,掌控了整个皇宫,并且勾结了九城兵马司的人手把各处城门都封锁了,刚刚内城方面传来消息,说是一早入宫上朝的文武百官都被他限制在了宫里,想必他下一步的举动就该是冲着这里来了。”

    “软禁百官?他这是自寻死路。”宋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却是没了后话,直接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明乐。

    他这段时间都不在京城,对于最近发生事情的很多内幕都不是十分清楚。

    “这段时间我得罪他的地方不少。”明乐明白他的意思,就如实说道。

    宋灏抿抿唇,立刻便定了主意,一挥手道:“让他们掉头,我们暂时不进城了,先绕道去南城门外的军营里安顿。”

    “是!”柳扬颔首应下,顿了一下又道,“那内城方面是不是需要做下布署,以备不时之需?属下恐怕肃王会找咱们的麻烦。”

    “不用管他,现在他首要须得对付的目标怎么也不会是我们,而且本王不插手,后面自有纪浩禹会出面解决此事,更何况这件事本身也不方便我们插手。他们几个皇子乃至于朝臣之间再怎么争斗都是他们自己的家务事,本王一旦插手,那意义就完全变了。”宋灏道,“先去军营吧,叫几个人密切注意着内城方面的消息,你心里有数就好。”

    柳扬想想也是,遂就点头应下,转身吩咐了人,调转马头,绕道往南城门的方向而去。

    这边纪浩禹气势汹汹的闯入纪千赫的温泉别院,一路上冷着脸健步如飞,直冲着后院纪千赫的卧房的方向快步行去。

    如姬带人出来打扫院子里因为打斗而折损的花木,原本见了他是想要上前见礼的,但是一看他那张冷脸就又觉得胆怯,犹豫着没敢上前。

    纪浩禹脚下步子飞快,红玉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原以为他是一定要马上见到纪千赫问一个明白的,可是不想他火急火燎的走到半路就又突然打住,脚下略一迟疑又一声不吭的转身原路走了出来。

    红玉亦亦步亦趋的跟着,等在大门口的唐卡等人见他去而复返也是大为意外。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如今的心情不好,愣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言,赶紧备了马。

    纪浩禹翻身上马,一声不吭的打马就往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也是行到半路就被自己的探子迎着拦了下来。

    听了探子的回禀,纪浩禹的眼中就闪过一抹明显讥诮阴冷的神色。

    红玉打马跟上来,忧虑道:“这样看来,肃王和九城兵马司的人应该是早有勾结的,否则的话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已经连成一气了。”

    听闻纪浩渊逼宫,纪浩禹倒像是早就料定了会有此事一般,不过冷笑一声:“有勾结更好,本王还怕他真就老老实实的回肃王府里头去闭门思过了呢。”

    纪浩渊和太子斗了那么多年,眼见着扳倒了太子,又一步一步逐渐迫近了那个位置,突然就在一夕之间功败垂成,依着他的个性,能直接忍了才叫奇怪。

    红玉之前并没有多想,此时闻言就是不由的倒抽一口气,“怪不得王爷您要弃了宫中的事情不肯接手,你是早就料到肃王会来一个回马枪?”

    皇宫是整个皇权建设的核心地带,控制住了皇宫,就等于是先握了一半的权力在手了。

    之前纪浩禹会把送到手边的好事直接拒之门外红玉还曾十分的惋惜,此时才是惊觉——

    还好是纪浩禹有先见之明。

    如果昨夜纪浩禹真的顺应天意直接接了宫里的统帅权,坐镇宫中,那么这个时候恐怕就会被纪浩渊联合九城兵马司的人给困死皇宫了。

    之前不知道纪浩渊和九城兵马司的人有勾结的时候也还罢了,现在知道了,红玉就忍不住的后怕了起来。

    “如果不是本王放权退让,又怎么能诱使他把所有的底牌都翻出来。”纪浩禹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话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宋灏和易明乐他们人呢?从行程上,他们应该是早本王一步过来的。”

    “约莫半刻钟之前大邺摄政王的车马的确是从荣王殿下温泉别院的方向过来,不过却临时改变了路线,并没有进城,而是绕道走了。”那探子回道,“属下等不敢跟的太紧,但是看他们走的路是外城的官道,应该是往南城门方向去了。”

    “这一次他们出使的钦差仪仗都在南城门外驻扎,看样子,他们是想要隔岸观火了。”红玉沉吟一声道,侧目去看纪浩禹的脸色。

    “就算是隔岸观火又如何?这件事本来就是大兴皇室的家务事,他要隔岸观火也无可厚非。而且他要真的插手进来的话,于本王而言也是个麻烦,他既然是要袖手旁观,那自是再好不过了。”纪浩禹道,却是没有理会红玉言辞之间要拖宋灏下水的暗示。

    他之前可以和宋灏夫妇之间有所往来,可以当做普通的交际应酬,可是如果大兴的大位之中当中掺和了外人的手笔进来,他就算是浑身是嘴也受不清了,要堵那些朝臣百官的口都不容易。

    不过明显是受了苏溪一事的影响和刺激,这会儿已经好半天了,脸上一直都是一副山雨欲来般的表情,森凉冷厉的叫人觉得胆寒。

    红玉这个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大丫鬟犹且这般觉得,更别提旁人。

    那探子更是自始至终使劲低垂着眼眸,半分也不敢去碰触他脸上神色。

    纪浩禹兀自沉思了片刻,就扭头对身后跟着的唐卡道,“之前我叫你在步兵衙门那边的安排都打点妥当了吗?”

    “是!”唐卡策马跟上来几步,慎重的回道,“按照王爷的吩咐,衙门上层有权利发号施令是五个人全部监视控制起来了,这会儿只等着王爷一声令下,马上就能按计划行事。”

    “去办吧!”纪浩禹道,“他们若是识趣,直接先叫人看押起来就好,若是冥顽不灵,或是已经被老二收买了的就地格杀。”

    阴错阳差,前段时间老皇帝给了他坐镇步兵衙门的权限反而是件好事,哪怕只是挂了个虚名,却足以让他将步兵衙门内外尽在掌握。

    这些年,为了忌讳明面上的老皇帝和纪千赫,他一直都必须要克制隐藏,并没有如纪浩渊那般明里暗里的笼络门客,收买朝臣。

    可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关键时刻有一个步兵衙门的兵权在手也就够了。

    唐卡领命,先行一步打马去了。

    “九城兵马司有五万人马,宫里御林军也有十万,步兵衙门区区两万人的装备,要和他们硬碰硬怕是还有难度。”红玉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不很放心。

    “又不是去打仗,要那么多的人手做什么?”纪浩禹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又对唐阑吩咐道:“你去一趟城外骁骑营的驻地,把内城现如今的情况散播出去,知道该怎么说吗?”

    唐阑皱眉想了一下,道:“肃王谋反,圈禁百官,挟持皇上,并且控制了皇宫。”

    “去吧!”纪浩禹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略一点头。

    唐阑也跟着领命离开。

    “去把咱们在这附近的人手都调动起来,本王要马上进城,你先带他们去城门给本王开路。”纪浩禹随后又吩咐了两句话就挥了挥手打发了那名探子。

    纪浩渊为了永绝后患,势必要在城门处设置关卡截杀他的。

    那探子领命去了,待到人走以后绿绮还是忍不住担忧道,“王爷,众所周知,骁骑营的兵权是皇上一手掌管,那些人说是只忠心于皇上一人,事实上这些年因为皇上荒唐无道,那些人都养成了见风使舵的个性。现在宫中肃王得势,您就不怕他们会有倒戈依附的倾向?”

    “皇叔还没死呢,他们就算是要想要找下家,也先得要摸清楚了情况再做选择。”纪浩禹道,说话间已经大力一抽马股继续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走吧,估计老爷子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咽气了,这么多年了,他也是时候为本王垫一次脚了,迟了,可就要错过好戏了。”

    红玉和绿绮匆匆的互相对望一眼,也都没有说什么,只就赶紧打马跟上。

    不出所料,纪浩渊果然在控制内城的同时增派了大批精锐在各处城门设防,准备截杀纪浩禹。

    好在纪浩禹的准备也充分,提前调派了人手开路,双方人卤接在城门处交上了手,杀了个昏天黑地,而纪浩禹则是连马都没下,直接趁乱踏着血泊闯过城门进了城。

    纪浩渊留在附近的援兵得了信号,想要去追的时候可是翻遍了大街小巷,他的人却像是整个儿人间蒸发了一样,竟然遍寻不见。

    而早在纪浩渊重新杀回皇宫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派人围了荆王府,纪浩禹这个时候回城,自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可是正是因为这样,他的踪迹反而更加叫人难以捉摸。

    坐镇宫中的纪浩渊得了这个消息,猛地一下把几案上堆积了老高的奏章扫到地上,面目狰狞的大声嘶吼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接着去找?一个大活人,难不能他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去找!去找!”

    负责回来传信的心腹一脸为难,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开口,“能找的地方奴才们都已经找过了,这么大的一个京城要藏一个人的话——”

    “本王不听你们的废话!”纪浩渊怒道,抓起手边的白玉笔筒就砸了下去。

    那人并不敢躲,生生的受了这一下,额角磕破了一个血窟窿,血流如注。

    纪浩渊整个人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毫无章法的大声喝道,“去找!再加派人继续去找,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马上给本王把他找出来,大卸八块。”

    纪浩禹一刻不死,他就算是掌握了整个京城的全面局势也不能安心。

    那心腹顶着一脸血,虽然心中还是颇有微词,但是看着纪浩渊脸上近乎疯狂的神情,终究还是没敢再多言什么,领命退了出去。

    “纪浩禹,现在整个京城的形势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就算你有纪千赫替你撑腰又如何?本王就不信,你真有通天之能,想要翻出本王的手心去?你休想!”纪浩渊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喃喃说道,言罢突然想起了什么,唇角就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来,对着门口大声唤道:“李勇。”

    话音未落,外面他的替身侍卫就推门走了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那个女人有消息吗?”纪浩渊道。

    “还没!”李勇一筹莫展的摇头。

    纪浩渊的眼中迸射出浓烈的恼怒之色,刚要发作,外面就有派出去的探子快步走进来,禀报道:“王爷,出大事了!”

    纪浩渊不悦的皱眉,在他看来如今宫里都闹到了这般境地,也就再没有别的事可以称之为大事了。

    “找到纪浩禹了?”纪浩渊随口问道。

    “不是!”那人摇头,单膝跪在地上,“两个时辰以前,就在黎明时分,荣王殿下在他别院的门口遇刺,遭人截杀。”

    “什么?”纪浩渊一惊,霍的站起身来,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有人行刺荣王?这个消息属实吗?”

    居然有人敢去行刺纪千赫?就算老皇帝死于非命,都比这个消息听起来更会多了几分可信度。

    “千真万确!”那人道,“属下原也是觉得不可思议,所以一直等着确认了消息才回来的,下手的人,就是大邺的摄政王夫妇!”

    “呵——”纪浩渊闻言,终是如同听了笑话一把冷笑了一声出来,笑过之后便是目色一厉,叱问道,“宋灏不是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吗?怎么突然又冒出来?还去刺杀纪千赫?”

    “的确是大邺的摄政王,我们的人亲眼确认,这会儿摄政王和王妃两个已经从那别院离开,好像是去了他们自己人在南城门外的驻地了。”那人回道。

    纪浩渊想了一想,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纪千赫和姜太后之间的宿怨他是不知道,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往私事上想,最后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冷蔑的笑出声音道,“是他们和纪浩禹联手做的吧?”

    他没问纪千赫的现状,因为心里十分清楚,如若纪千赫真的会有什么闪失的话,属下早就会回禀了他知道,当然了,从心理上讲他也不信有人真能伤的了纪千赫。

    李勇心里飞快的权衡一遍,揣摩道,“王爷,现在看来,当日大邺摄政王失踪应该也是和荆王合谋做下的一个圈套了吧,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掉以轻心好见机行事,只是奴才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冒险行刺荣王?”

    去行刺荣王绝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买卖,真有那份能耐,还不如开对付纪浩渊更有把握一些。

    当然了,这些话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胆量说出口的。

    纪浩渊的面色阴沉,想了想,心里似是已经有了定论,不过却没多言,只道,“既然宋灏现身了,那自然就是再好不过了,他想要去军营里头躲太平?本王就偏不叫他如愿。李勇你马上调派两万御林军出城,就以行刺荣王意图不轨为由去拿人,一定要逼的他们动手。”

    宋灏一定不会束手就擒,到时候只要他一动作,那么就可以坐实了纪浩禹勾结外人意图谋朝篡位的罪名,就算后面有纪千赫撑着,纪浩禹都别想翻身。

    李勇也是个一点就通的,闻言立刻就领命去了。

    待到两人退了出去,纪浩渊站在宽大的桌案后面,面对空旷寂静的御书房,突然不可遏止的大笑了出来,那声音阴凉而恐怖,在殿中回响荡漾,听的外面把手的一众侍卫毛骨悚然。

    所有人的心里此时都隐隐的达成了一个共识——

    这个素来温文尔雅的肃王殿下疯了!被权力和皇位的诱惑给彻底的逼疯了。

    张相抱着拂尘使劲低垂着脑袋,盯着脚下被阳光照射的金砖。

    他的小徒弟令喜偷偷摸摸的蹭到他身后,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声音里因为恐惧而带了哭腔和颤抖道,“师傅,皇上驾崩了!”

    张相如遭雷击,猛地一愣,骤然回头朝身后大门紧闭的御书房看去。

    令喜也不过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当差没两年都遇到这样的大事,吓的脸色都白了,浑身上下都在隐隐的打颤。

    张相浑身上下的血液冻结。

    他是从老皇帝还做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左右的,几十年的主仆情分,但是真要细究起来——

    似乎也没有多少。

    此时他脑子里第一个蹿出来的念头就是——

    他的靠山倒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对朝臣犹且是如此,更何况他这样一个靠着主子的脸面讨口饭吃的奴才?

    “师傅,是不是禀了给肃王殿下知道?满朝文武在前朝那边还都等着信儿呢!”令喜见他久久不语,就又试着拿指头捅了捅他。

    张相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扭头再看一眼身后的御书房,眼底却是跟着闪过幽暗的冷色,一把拽了令喜的手腕拉着他快步离开。

    令喜被他拽的一路小跑的跟着,一直到过了殿前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令喜才忍不住道:“不告诉肃王殿下知道吗?”

    “你懂什么!”张相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仰头看了眼晴朗无云的天色,目光突然在一瞬间转为冷厉,对令喜道:“你想不想活命?”

    令喜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是脚下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跟着肃王,没出路了。”张相道,说着还是不免一声叹息,“肃王的心已经乱了,子,别看他现在把持了宫里和朝廷,可却是注定成不了事的。”

    早些年和太子抗衡的时候,纪浩渊的确是略胜一筹,可也是直至事到临头才能见出一个人的路子到底能走的多远。太医判定了老皇帝的死期就在这几个时辰之内,纪浩渊重新掌控皇宫之后便叫人把老皇帝的寝宫限制起来,对朝臣却说是昨夜纪浩禹和明乐进宫之后老皇帝就突然重兵垂危,就只差明着说是纪浩禹和明乐联手对老皇帝做了手脚了。

    按理说他这样的安排已经在舆论上站满了优势,可事实上他这一步棋却是走错了,欠了力道,张相觉得如果今天是纪浩禹站在这个位置上的话,一定会二话不说直接公布老皇帝的死讯,并且做出一个行刺的现场来博人眼球,毕竟——

    什么传言都不如亲眼所见更能叫人信服的,其它什么都是空的。

    先做事情没有做到人前去,万事全凭纪浩渊红口白牙一张嘴,此时他掌握大局没人敢反驳他,但是随后只要纪浩禹有能力反击,就完全还有余地把整个场面再掰回来。

    令喜见着张相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心里更是颤抖的厉害,涩着嗓子道:“师傅!”

    “跟我去皇上的寝宫。”张相已经在瞬间做了决定,带着令喜快步离去。

    李勇点了两万御林军火速出城,直奔宋灏钦差仪仗在城外的驻地,两万人压在营门之外,说是要捉拿行刺荣王,意图对大兴朝廷不利的贼寇。

    帅帐里宋灏听了这话不过一笑置之,对柳扬吩咐了一声道:“去跟他们说,这事儿有误会,不过若是大兴的满朝文武有所疑问的话,本王就随他们走一趟,解释清楚好了。”

    纪浩渊想要对他用激将法?真把他当成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愣头青了吗?

    “是!”虽然让宋灏进城需要承担风险,但柳扬也不是太担心,对于自己人的能力,他还是有信心的。

    宋灏弹了弹袍子起身。

    明乐面有忧色的握着他的手不放,“拖一拖就是了,何必去和他们那些人一般见识?这一次纪浩禹也正在气头上,想必事情马上就会尘埃落定了。”

    “纪浩渊也也不是等闲之辈,明摆着就是上门找茬的,我不露面,他们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宋灏道,唇角牵起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道,“我还是去随他们走一趟吧,你也折腾了整夜没睡了,先歇着,睡一觉我就回来接你了。”

    明乐还是不放心,皱着眉头不松口。

    宋灏耐着性子又再好脾气的笑了笑,本来是还想再劝两句,可是突然转念一想就又改了主意道,“算了,还是一起去吧,照着他那架势也不可能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与其到时候再分出一半的人手在这里照看你,还不如都集中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纪浩渊如今已经是狗急跳墙了,保不准就要彩鹊一些非常手段。

    “嗯!”明乐自然也是这个相反,两人换了身衣裳就相携去了军营门口。

    “奴才给摄政王和王妃请安!”彼时李勇已经带人把整个军营团团围住,见到两人出来,立刻就是心神一敛,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奴才等人的来意想必柳侍卫已经对王爷通禀过了,冲撞了王爷也是不得已,还请王爷恕罪。”

    二话不说直接搬兵围营,这样的事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挑衅,更有心气儿高点儿的甚至要被视为奇耻大辱。

    这李勇算是彻底贯彻了纪浩渊的指示,上来就给了一个下马威,只为了迫使宋灏动手。

    李勇甚至都已经提前部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了,却不想宋灏闻言不过淡然一笑道:“不过就是个误会罢了,肃王对荣王殿下是关心则乱,他有疑问,本王合着过去和他解释清楚就是了,这样兴师动众的叫你们奔波,本王该是过意不去了。”

    利用的嘴唇动了动,愕然张了张嘴,却被他堵的一句话也没有。

    说话间柳扬已经备了马车从后面过来,道:“王爷,王妃,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嗯!”宋灏点头,斜睨了李勇一眼,便和明乐先后上了马车。

    因为他太过配合,所以后面即便柳扬依例带了一大堆侍卫护驾李勇也无法反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吞了苍蝇一样,却也是无计可施。

    若是宋灏要和他们硬来,他们借题发挥也是占着理,可是这会儿——

    也好在是整个皇宫都在自家主子的掌握之中,把两人带进宫里也还不是任凭拿捏吗?

    “那就有老王爷和王妃了。”生生的咽下一口气,李勇道,挥挥手命人开路。

    不过回程的途中他就只带了五百个侍卫随驾,剩下的人则是留下来,仍旧将宋灏这里的驻军围住不放。

    说起来这一趟进城,宋灏和明乐也的确是走的非常戏剧化,一行人磨磨蹭蹭的才刚进了城门,皇宫方面就传来消息,说是骁骑营知晓了宫变的事情火速奔袭进城了。

    那李勇是纪浩渊身边的左右手,唯恐骁骑营进城会对纪浩渊不利,就赶紧火速赶回宫里,命人护卫着宋灏的马车继续前行。

    宫里纪浩渊之前就曾放了消息出去,说是老皇帝危在旦夕是拜纪浩禹所赐,骁骑营进城,他也不惧,当即就开了宫门要将人迎进宫去再做计较,可是城门大开之时,却见外城方向一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的杀到,却是纪浩禹带着步兵衙门的两万精兵到了,并且也是打着讨伐乱臣贼子的旗号,说是纪浩渊逼宫挟持皇帝,意图谋朝篡位。

    双方各执一词,争的面红耳赤,最后只待以武力解决的时候又遇到张相倒戈,站胡来义正词严的指证纪浩渊才是谋害皇帝的真凶。并且搬出头天晚上的事情,黎贵妃的死就是他会对老皇帝心存不安又起杀心的最好的理由。张相信誓旦旦,不仅搬出了事发时候玉坤宫的宫人集体证明了此事,又带人去老皇帝的寝宫查看,亲眼目睹老皇帝吊死在了寝宫的横梁之上。

    纪浩渊宣布老皇帝的死讯是在头一天的夜里,可老皇帝身子都还没冷透,直接就成了他百口莫辩的把柄,再者众所周知,从黎明时候他返宫之后整个皇宫就都在他的掌控之间,老皇帝的死,就算是要赖给纪浩禹都不能。

    被临时解禁的文武百官本来就对纪浩渊限制他们举动的行为大为愤慨,这会儿绝大多数人自是倒戈相向,喊着铲除乱臣贼子的旗号要将纪浩渊正法。

    悠悠众口便是最犀利的武器。

    纪浩渊大厦将倾,却是不肯束手就擒,而这个时候御林军已经保持了中立态度,甚至于有部分偏向于纪浩禹的趋势。

    可想而知,步兵衙门和九城兵马司的人之间势必要就此展开一场血战。

    战场直接就在皇宫门口拉开,从清晨一直到午后,整个皇宫内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后面随着骁骑营和御林军参战,胜负很快便见分晓。

    纪浩渊被自己的亲信护着,带了小队人马强闯出城,后面追击的任务纪浩禹并没有亲力亲为的参与,只安抚了朝臣两句话就急匆匆的回了王府,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宫里内乱的消息传出来,宋灏和明乐自然也没有再去宫里的必要,便直接移步去了驿馆安顿。

    明乐有了身孕,皇宫方面虽然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最新的战况报上来,宋灏却并没有让明乐看见,他自己带着柳扬在书房呆着整个上午,直至午后尘埃落定才回了房里。

    彼时明乐午睡刚醒,洗漱过后瞧见他眼底的神色便是了然,“宫里的事情定下来了?”

    “嗯!”宋灏点头,并没有说的太多,只道,“纪浩禹把握全局的本事还是很高段的,纪浩渊虽然暂时逃出去了,不过也没什么大意思了,就算纪浩禹的人拿他没有办法,还有纪千赫的布下的那道铜墙铁壁,总不会叫他逃出生天的。不过虽然有朝臣拥戴,皇位的事情暂时纪浩禹却是没松口,只是答应暂时代为监国,一切都等老皇帝的葬礼过后再说。”

    不过的皇权大位之争都是你死我活的戏码,虽然宋灏没说,明乐也还是可以料想的到宫里那一场斗争的惨烈,不过这样的事情她也早就见惯不怪了。

    说了两句话,宋灏见她的神色还有倦怠就不免担忧的皱了眉头道,“睡了一上午了,还没缓过来吗?瞧着你是脸色还是不好。”

    “还不是怀着孩子闹的,之前怀着那俩臭小子的时候倒是还好,这一次就总是犯困。”明乐笑笑,走过去,自主的圈住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

    宋灏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也不觉的露出一个笑容,但是再见她眼底难掩的疲惫之意,心里便愧疚难当,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蹭了蹭,“乐儿,这段时间让你一个人面对了这许多的事情,是我的不是,你心里可有怨我?”

    “好端端的,做什么说这些?”明乐嗔他一眼,在他的脸颊上用力的亲了一口,“你现在安安稳稳的在我身边了,就比什么都好,有些事你有多少的无可奈何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次过来大兴遇到的这些事的确是挺烦的人,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一次把该操的心都操完了,以后就都剩下太平日子了,难道不好吗?”

    明乐苦中作乐的本事宋灏是知道的,若是在之前的话,他或许也不会想的太多,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却每每回忆起那个晚上她在荆王府书房里抱着自己哭的伤心欲绝的模样,想着就会觉得歉疚和心疼。

    “这一次回去,我们先不回盛京了好吗?”想了想,宋灏突然说道。

    “怎么?”明乐不解,抬头瞪大了眼睛看他。

    “突然想起白水河上的花灯会了,回去绕个道儿,我们去那边住上一阵吧?”宋灏道,“倒是等确定了行程,我就先叫人回去把两个孩子也接过去,我们在那里住到你生产,做完了月子再回去。”

    盛京方面,宋子昇那里有宋沛照应着,这几个月宋灏不在其实也没出什么事情。

    想起那年上元节白水河上花灯泛滥的情景,明乐也是很有几分向往,突然想起她和宋灏之间的那个约定,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差点是要被你绕进去了,你这是怎么了?当时我们不是说好了,等过个几年朝中局势稳定了再去那里安顿下来吗?怎么突然就这么迫不及待了起来?我们后面还有很多的时间呢!”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宋灏道,眼底重新漫上一层笑意,目光不经意的一道瞥见她的肚子,就突然跟着露出深思的表情道:“你说——这一次真的是两个丫头么?”

    他是思维瞬间跳脱,明乐一愣,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失笑道,“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言罢见到宋灏还是盯着她的腹部在观摩,想了想其实她自己也是好奇的紧,便道,“左司老头儿总能鼓捣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回头我去问问他,看他没有没法子先探出来。”

    “被你这么说的,我都这老神棍也有些好奇了。”宋灏莞尔。

    明乐瞪他一眼,“这话你跟我说说就算了,将来若是真有机会到了那老头面前,只能叫他神仙,可不能称呼神棍,要不然被扔出来还是小事,万一他一个不高兴给你下点药,我可是拿他没办法的。”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明乐倒是把宋灏前面说过的那句模棱两可的话给抛诸脑后了。

    不多一会儿雪雁就听闻她醒来的消息,带人把准备好的午膳端了进来。

    明乐的精神不好,胃口不佳,宋灏也就没了心思,也吃的不多,直接叫人撤了。

    眼下京城里的形势正乱,两人乐得清闲,午后便也是窝在屋子里,并肩躺在床上说话。

    明乐的精神不好,不多时就又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已经是日暮时分,起床的时候身边无人,刚好雪雁端着一盅燕窝进来。

    “阿灏呢?”明乐随口问道,穿了鞋子下地。

    “王爷也只刚起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在书房呢。”雪雁道,“厨房那边晚膳已经备下了,奴婢是先?给您送过来,还是您等着王爷回来一起用?”

    “等等吧,不着急。”明乐道,径自到盆架前去净了手又漱了口。

    “王妃先吃一点垫垫肚子。”雪雁和燕窝递过去。

    明乐向来对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特殊的喜好,不过眼下非常时期,补品是不能落下的,便就着吃了,搁了碗抬头才发现雪雁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时不时的往门外瞄。

    “怎么了?”明乐狐疑道,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不过彼时房门紧闭,并看不到什么。

    “王妃。”雪雁抿抿唇,面有难色道,“长平和长安在院子里跪了整个下午了,奴婢劝了好几次也不肯起来,说是要跪足了三天三夜以作小惩大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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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一枕黄粱,浮生梦碎

    夜幕初临,长安和长平并肩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各自都是神情刚毅而倔强。

    明乐走过去。

    长安下意识的抬头,嘴唇动了动,却在对上明乐视线的那一瞬惭愧的又再垂下头去。

    长平见他不语,就主动开口道,“王妃,昨天晚上的事是奴婢和我大哥的疏忽,接二连三的出了岔子,才导致行动失误,一再的错失时机坏了您和王爷的大事。奴婢兄妹两个自知罪责难逃,请王妃处置。”

    先是长安失误错失了一次机会,再是因为她的突然介入,进而叫明乐不得不妥协,再度放弃了击杀纪千赫的机会。

    长平的心里十分清楚,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错过了这一次,以后就再不会有了。

    更何况因为此次行事失利,还间接的引发了纪千赫的雷霆之怒,将宋灏和明乐都困死在了这里不得脱身。

    这一次的损失折算下来,的确是有够叫人痛心疾首的。

    “算了,这样的意外原是谁也不想的,我知道你们也已经尽了力了。”明乐道,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对雪雁道,“长安身上了还带着伤,先扶他起来吧!”

    “是,王妃!”雪雁谨慎小心的应了,走过去搀扶长安。

    长安心里迟疑了一下,却是推开她的手没让,只就冲着明乐端端正正的跪着,语气沉着道,“主子,这一次的确是属下的过失,还连累了您和王爷不得脱身,属下万死难辞其咎,我——”

    长安心里痛悔的厉害,话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

    他向来都不是个多话的,这样的几句话说出来也觉得无关痛痒,说话间突然就从袖子里抖出一柄精工制作的小刀直朝着自己的胸前插去。

    明乐的心跳猛地停滞了一瞬,长平已经脱口喊了出来:“大哥!”

    她两人的动作自是不可能快过长安,但好在是雪雁早有防备的抢上前去,抬脚提在他的手肘处的麻穴上,那刀尖堪堪只蹭破了皮就落在了地上。

    雪雁黑着脸顺脚一踢将那防身用的小刀远远踢开,骂道,“当着王妃的面就动刀子,长安你昏头了吗?你自己没机会,王妃如今怀着身孕,就不怕冲撞了?”

    长安是有分寸的。

    眼下明乐的处境不妙,他就算是在自责,想要以死谢罪也会等到将来脱困之后,只是想到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连累了明乐,心里就自责的无以复加,方才那一刀他是没留余地的对自己下了狠手,不过所取的部位却不是致命的。

    长平见他如此,心里也是难受的红了眼圈,却是紧抿着唇角没有把劝说的话说出口。

    长安的心思耿直,又是个死心眼的,明乐看着他这副模样也知道多说无益,只是走过去把落在地上的小刀捡起来,掏出帕子擦拭干净上面的血迹递还给他,道:“这一次的事,你的确是做的不够好,不过该说的话雪雁也都代我说了,既然是你自己有心,这一刀便算是给你惩戒吧。眼下多事之秋,我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再有闪失。这一次我念你是初犯,就暂且不与你计较了,再有下一次,你就马上给我回盛京去。”

    眼下的这个时候,长安是死也不会走的。

    可是明乐的脾气真要上来,也是任何人都违逆不了的。

    长安就算还是对自己心存不满,但是为了能够留下,也只能暂且把额外的心思都压下。

    他抬头看着明乐,嘴唇蠕动半天,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是犹豫再三终究也还是作罢,伸手接了那柄小刀,隐忍着力气突吐出一个字:“是!”

    见他应了,明乐才是放心,又给二人打了个眼色:“都起来吧,外头还一堆的事等着你们去做呢。”

    “谢过王妃!”长安紧绷着唇角再不说话,只能是长平代为应了。

    哪怕是知道明乐这是在故意给他们兄妹找台阶下,事到如今,他们除了领受也没有别的办法。

    明乐看着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的心结必定还没解开,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就又开口道:“昨天我晚上的那件事我和阿灏本来就是各自都另有打算,失手了也就失手了,没什么大的干系。要不然纪千赫若是真的死了,也许我们想要脱身会顺利一些,但是事情演变,是绝对要引发两国兵戎相见的。现在想想,这个阴错阳差反而是件好事。”

    这些话不算全是借口,如果纪千赫真的遭遇不测,哪怕纪浩禹不会发难,他这些年在大兴朝中经营出来的人脉却不是虚的,真要引发大的动荡也不无可能。

    听了这话,长平二人的心里才略微好受了些。

    明乐道,神色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两个也不必再挂在心上,回去吧。”

    “是,王妃!”长平点头,扶着长安转身往院子外头走。

    雪雁迟疑了一下道,“王妃,我跟过去看看,长安这人固执的很,可别是钻了死胡同里出不来。”

    “嗯!”明乐没有反对,雪雁就也快步跟了出去。

    明乐神色复杂的看着几人的背影,原是想去找宋灏的,这会儿却也没了心情,在院子里失神的站了半晌,直至宋灏从书房的窗口看到了走出来都没察觉。

    宋灏从背后走上里,抬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道:“天晚了,院子里头凉,先进去吧!”

    明乐下意识的侧目看了眼自己的肩头,然后顺着他的指尖慢慢回头。

    不过她的视线却没等移到宋灏的脸上,转僧后就一头扑到他怀里,用力的抱住他的腰,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阿灏!”明乐的声音闷闷的,带了点赌气的味道:“你说我是不是该想个办法把他们兄妹先送回大邺去?”

    长平的容貌本来就已经叫她起了疑心,只是无从确认罢了,如今再加上昨天晚上长安那副失魂落魄的摸样,就算是她不愿意胡思乱想都难。

    宋灏的手掌落在她背后,轻轻的拍了拍,笑道,“你要是有主意就大可以拿出来试试,不过我是觉得铁定要白忙活。长平我不好说,只就长安那个死硬派的脾气,别说你人在这里,就是只冲着那人——”

    宋灏话到一半,突然顿了片刻,后面的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怅惘的叹息,“为了这一天,他可是苦心孤诣的寻了十多年了,就只凭着这一点,只怕现在是谁也轰不走他的,你算你动了强制性的手段,回头他再给你跑回来,还不是白忙活?”

    这些都是事实,宋灏半点也没有夸张。

    可是只要想到当前的局面,明乐还是一筹莫展,置气道:“都是我的疏忽,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听了母后的话,不叫长平跟着来的。”

    “母后?母后怎么跟你说起长平了?”宋灏微微一怔,诧异的垂眸看向她的脸,这话他之前是没听明乐提起的。

    “我离京的前夕母后去府里找我的事情柳扬应该是跟你说了的,当时我送她出门的时候她见了长平便顺带着提了一句,说是长平看着身子不好,最好不要叫她跟着我出来。”明乐道,提起此事也唯有苦笑而已,“当时我也是没有多想,只当她是随口那么一提,现在想来,对于长平二人的身世,母后她的心里也能是早就有所成算的。当时也是我大意了,就没有往深处想。”

    “你也不要自责,有些事都是注定了的,躲也躲不掉。”宋灏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脸色却是很快恢复如常。

    明乐敏锐的察觉,心里也就跟着咯噔一下,一把用力抓住宋灏的手,惊慌道,“阿灏,长平两人的身世,不仅仅是我们,还有纪浩禹也是几次三番的明察暗访,都一直没能寻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母后怎么会知道?如果当时她说的那句话真是有心的话,那是不是说她这些年对荣王方面的消息也有关注,甚至于——”

    姜太后会知道纪千赫身边如此隐秘的事情?这说明了什么?

    宋灏闻言,眼底的神色也终于不再掩藏,也跟着漫上几分无奈的苦涩道,“你别一惊一乍的,既然我们都查不到迹象的事,母后怎么可能会知道?只要你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做够的了解,有时候根本不需要浪费人力物力去查证,只要通过一些大致的迹象推论,也能把和他有关的事情推断出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母后她揣度人心掌握全局的本事首屈一指,远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这是宋灏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对姜太后给出的评价,明乐觉得新奇,不过再转念一想,姜太后既然能在纪千赫刻意的安排算计之下,又再和德宗、孝宗那双人格扭曲的父子掌权的大邺朝中安然无恙的走到今天,她的心机手段本身就是不可小觑的。

    想到千里之外的姜太后,明乐还是一筹莫展,“虽然我们刻意压制了这边的消息不往回放,可是依着母后的精明,我们迟迟不归,恐怕她这会儿就已经要起疑了。更何况——我可不认为纪千赫也会同我们一样,把这里的消息全部压着秘而不发。”

    纪千赫要引姜太后现身,不仅不会把消息压着,更有甚者,只怕会动用秘密渠道刻意把这边的消息传到姜太后的耳朵里去。

    “该来的总也躲不掉,先别想那么多了。”宋灏笑笑,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我们都在这里,了不得就到时候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就再出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必杀技,总也不会束手就擒等着任人宰割不是?”

    纪千赫要对他们下手,竭力反击就是,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当然,更主要的是杞人忧天也结局不了任何的问题。

    明乐想想也是,两人便相携回了屋子里。

    荆王府。

    纪浩禹待到解决完宫里的事情匆匆折返也已经临近傍晚,彼时围困在荆王府附近的御林军早就听了风声,火烧屁股似的赶紧撤了。

    纪浩禹在大门口弃了马,将马鞭一甩就大步流星的直闯进了府邸,气势冷厉强横的程度堪称有史以来之最。

    阖府上下所有的奴才都是头次见到他们风流洒脱的王爷主子挂着这样一副冰山脸,惊诧之余人人噤声,小心翼翼的避让。

    红玉和绿绮两个一路小跑的跟着,纪浩禹头也不回的冷声吩咐,“芸儿呢?去把她带到书房来见我!”

    苏皇后的事,他必须马上要一个水落石出,本来若不是纪浩渊打岔,从纪千赫那里出来他就要直接回来提了芸儿问话的,现在又是一整个白天耽搁下来,就算是终于击溃了纪浩渊,对他而言也提不起半分的兴致来了。

    红玉的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赶紧的领命去了。

    纪浩禹进了书房就一声不吭的坐在了桌案后头。

    绿绮轻手轻脚的掌了灯,又唯恐会惹了他的眼嫌,转身就自觉的推到了门口把守。

    不多时红玉就带了芸儿过来。

    “红玉姐姐——”绿绮见她过来,刚要说话,里头纪浩禹已经听闻了动静,冷声道,“带她进来。”

    绿绮无奈,刚到嘴边的话就只能再度咽了下去。

    芸儿也是头次领教纪浩禹这样冷言冷语的模样,虽然还没见着人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今日这府中的气氛不对,不觉的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在红玉身后走了进去。

    “王爷,人我给您带来了。”红玉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柔一些。

    虽然知道纪浩禹可能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他和芸儿之间的对话内容,不过红玉心里也着实是担心纪浩禹,心里犹豫之下就只是退到了旁边守着,并没有出去。

    纪浩禹也没管她,只就脸色怪异,若有所思的盯着跪在当前的芸儿。

    芸儿使劲低头跪着,她和纪浩禹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是只从这些年他在夺嫡之争中隐藏至深的这份来看就可以预见,他是个十分有魄力和胆色的人。

    他此时这般犹豫不决的样子越发让人心里觉得不安。

    “不知王爷传召奴婢过来,可是有事吩咐?”定了定神,芸儿就大着胆子率先开口。

    纪浩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此时一直畏缩不前的惧意就更是觉得无稽,自嘲的冷笑一声就当机立断的开口道:“本王只想知道,单嬷嬷背后真正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

    芸儿大惑不解的抬头,皱眉看向案后面色冷凝的男子,心里也跟着泛起很大的疑惑,“王爷的意思——奴婢不是很清楚。”

    纪浩禹和红玉同时都在细细打量着她,不放过她眼底可能透露出来的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可是这芸儿的反应却是一派自然,从最初的怔愣到后面的困惑狐疑,每一个表情衔接下来都浑然不加修饰,半点刻意隐藏或是心虚的迹象也寻不出来。

    纪浩禹的心里本来就不平静,这会儿就更是隐约生起几分暴躁的情绪,冷嗤一声道,“她真正忠心的人不是黎贵妃,虚与委蛇去和良妃勾搭成奸的事情面上是打着替本王办事的旗号,可事实上也是两面三刀另有所图,全部再打着另外一副算盘。你别告诉本王你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本王可是查的清清楚楚,你从两岁的时候就是被抱在她的身边由她一手带大的。在你跟随安成去大邺之前,在交泰殿里当差,明里暗里听她的指派做的事情也不少,哪怕你们之间亲如母女的感情都是做出来的表象——你形影不离跟在她身边那么久,不可能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难道你就没看出来,她其实是另有其主,背后还有一个隐藏的人随时对她发号施令吗?”

    如果说芸儿在听了纪浩禹前面的一句话时就只是茫然的话,那么此时用震惊和惶惑来形容也不为过。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舅母她——”这芸儿也是个脑子灵光的,说话间已经摸清楚了庆因后果,不可置信的差一点就笑了出来,不可置信的坚定摇头,“王爷这不可能!”

    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说出口,芸儿突然就觉得心里发冷,语气不觉的弱了下来,试探的看着纪浩禹道,“王爷您是说我舅母她除了贵妃娘娘以外还另外在替其他人办事?”

    “你不知道?”纪浩禹的面容冷峻,却是不答反问。

    他自案后起身,负手走到一侧的宫灯前站定,烛火闪烁,在他俊美无双的脸孔上落下一层微红的暖晕,可是这样的光景衬托之下却未能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凛冽之气冲淡分毫,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是冰冷而阴暗的。

    芸儿看着眼前男子极其陌生的神情,心里越发颤抖的厉害。

    纪浩禹却是不再理会她,只就生硬清冷而无一丝表情的慢慢说道,“上个月万寿节当天本王遭人暗算入狱,据闻单嬷嬷居功甚伟,本来那后殿的里的局是良妃做给老二的,可是多亏了单嬷嬷通风报信,临时把老二支开了,于是请君入瓮,让本王很是体验了一回所谓的牢狱之灾。还有后来母后身边那位李嬷嬷,本王就一直好奇她告老还乡了十几年音讯全无,怎么就会突然冒出来,后来听说还是单嬷嬷能人所不能,查到了她的踪迹,并且举荐到了老二的面前。当然了,这件事她做的十分隐秘,老二是到了这会儿都不知道那人是过了她的手才被提出来的。献殷勤给了老二,一转身又卖了消息到本王的面前来讨好,明知道本王那天有要事得办,还着实是利用得当,将本王牵着鼻子在她设计的那条道儿上走了一遭。芸儿你说说,你这位舅母如此这般颠三倒四的胡乱搅和到底是意欲何为啊?是老不中用老糊涂了自己逗着我们这些人玩的么?”

    李嬷嬷不会无缘无故的冒出来,纪浩禹当时就加派了人手去查了,也是直到了方才回府的路上才拿到确切的消息,李嬷嬷的行踪也是过了单嬷嬷的手给引出来的。

    芸儿的脑中惊雷阵阵,被这些消息压的南北不分,脸色惨变不已。

    她是知道纪浩禹没必要编排出一些子虚乌有的话来诓骗她的,可若要说到单嬷嬷的手上还有这么多隐藏之身的事情,一时半刻也着实是叫她难以接受。

    纪浩禹自己本身就在气头上,这会儿连诱供都懒得费心思。

    红玉见着芸儿慌乱无措,就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道,“芸儿,你当是知道,当初单嬷嬷找上我们王爷搭救于你用的就是投诚做借口的,现在如果她还是因为忠心旧主,最后又回到了黎贵妃身边,那我们王爷也只会当是自己阴沟翻船被她诓了一把,与人无尤。可事实上,昨夜黎贵妃的死却也是她不遗余力的做的推手,再综合之前发生的许多事,相信我们王爷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懂。这样的事情你也许是觉得无法接受。可是现在综合种种迹象显示,单嬷嬷的确只是拿你做跳板来取得我家王爷信任,然后好方便她在幕后做手脚扰乱局势的。她做的一切,其实并非为了你,并且——”

    红玉说着,便是有些不忍的又叹一口气道,“她明知道你在我们王爷的手上还无所顾忌的行事,直至到了这会儿,整个人都逃之夭夭无迹可寻。就算你会觉得是我刻意里间你们之间的感情也好,现在她弃你于不顾也是不争的事实。当然了,真要说起来,我家王爷当初轻信于他与人无忧,可是这会儿,我只是想请你仔细的回忆一下,你跟在单嬷嬷身边这么久了真的就没有发现任何的迹象?没有见过她跟什么可疑人等往来密切吗?”

    芸儿咬着嘴唇,半天不置一词,眼中泪意涌动,是到了这会儿终于难以支撑的瘫坐在了地上,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的往下滚。

    “舅母的性子虽然冷淡,可是这些年她对我的确很好,照顾有加,如果不是她,我也活不到今天。所以现在依你所言,这一切原来都是假象吗?她根本就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更没有顾念过半分的血脉情分?”芸儿说着,突然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是了,我怎么就那么蠢,她若真是对我有半分的情意在,当初又怎会安排我跟着安成公主去了大邺,让我去为了那个女人谋划求存。”

    纪红纱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进了大邺的后宫就注定了有去无回。当初芸儿也只以为单嬷嬷太过在意和黎贵妃之间的主仆情谊,不忍心纪红纱折损在大邺的宫廷所以才让她跟在身边帮衬。也就是为了单嬷嬷的这句话,她才忍痛背井离乡,跟在纪红纱身边尽心尽力的提点她,为她谋划。可如果单嬷嬷和黎贵妃之间所谓的主仆情谊都是假的话,她这又算什么?

    枉费她一直将那人视为自己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亲人,枉费了这么多年来掏心掏肺的服从。

    剩下刚过的季节,芸儿突然就觉得心里冷的刺骨,而她自己这么久以来所做的一切都不过一纸荒唐。

    振奋精神擦了把眼泪,芸儿便重新挺直了身子,语气利落道:“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多,舅母的为人冷淡,在贵妃娘娘身边的位置特殊,对下头的人也没什么太多的话说,就算是对我,也多是吩咐我一些服侍主子的琐碎事情。”

    红玉闻言,心中不免失望。

    现在单嬷嬷人间正反,就算笃定了她会和苏溪有所牵连,找不到人也是枉然,现在芸儿的这条线索也眼见着没什么指望了。

    “真的不知道她暗中还和什么人有所牵连?”红玉不死心的再问,“你再想想,或者是她有没有吩咐你做过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

    芸儿心里飞快的回忆着以往的点点滴滴,半晌才微抿了唇角道,“要真说到不符合身份的的确好像是有一件事的。”

    红玉的眼睛一亮。

    纪浩禹也回头看过来。

    芸儿皱着眉头,也不是十分肯定道,“就是我在盛京的那两年,和舅母之间一直都有信件往来,每回来信她都有跟我询问起万寿宫的情况,说是贵妃娘娘对安成公主在宫里的处境不很放心,想要了解。当时我并不曾多想,也只当是贵妃娘娘不知道姜娘娘的性情,怕公主吃亏。现在想来也就只觉得这件事有点叫人拿捏不准,至于别的,就真没有了。”

    如果是黎贵妃不放心纪红纱的处境,那么要了解的话,也该是查的当初掌管宫务的林皇后的信息资料,对一个吃斋念佛的姜太后用那样的心思做什么?

    显而易见,这些消息她不是要给黎贵妃的。

    而能对姜太后的处境这么关系的,也就只能用是她的旧相识来解释了。

    纪浩禹听了这话,一直封冻了许久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再度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

    “你去吧!方才这几件书房里发生的事情都忘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纪浩禹挥挥手。

    “是,奴婢明白!”芸儿爬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就又突然迟疑着转身,道,“王爷,如果将来有机会,奴婢可否能够求您的一份恩典?”

    纪浩禹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但是随即了然——

    她大约是想要再和单嬷嬷见上一面,问一问那人对她是不是自始至终都只是存的利用之心。

    “嗯!”纪浩禹没有拒绝,略一思忖道,“正好本王身边的大丫头也就只剩下两个了,从今天开始,你也跟着吧,绿绮在外头,你先去跟她说一声,该学的该做的她会交代你。”

    纪浩禹的性格极端挑剔,在各方面都是如此,这样的殊荣,对荆王府上来说也算是投一份了。

    芸儿得了提拔,虽然诧异不已,不过心里却没有多少窃喜,只是神色平静的应了就先行告退走了出去。

    红玉看着方面的方向沉思不已,狐疑道,“王爷是想要将她带在身边,引单嬷嬷现身吗?”

    “若是她方才所言属实的话,就算本王留了她在身边,也引不出什么人了,不过这个丫头的心智非比寻常,倒是个可用的人。”纪浩禹道,唇角的笑容一直带着讽刺的弧度,“碰碰运气吧。”

    芸儿方才的种种表现,如果说是演戏的话,那他也只能认栽了,因为那真的是滴水不漏,半分的疑点也没留。

    失神片刻,纪浩禹就重新提了口气看向红玉道,“这件事,你现在怎么看?宋灏的话,你觉得有几成真?”

    红玉的心弦猛地绷紧,突然之间险些没能喘过气来。

    这个话题太敏感,涉及到的人可是纪浩禹的亲生母亲,自己一个丫头横家议论,那便是对主子的亵渎。

    “本王问你的看法,你直接说了就是。”纪浩禹道。

    红玉见他如此,只能跪下去,硬着头皮开口道,“奴婢拙见,如果不是荣王殿下在暗中所做的手脚的话,这件事就有起码五成以上的可能了。”

    “五成么?”纪浩禹闻言,却是笑着自顾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再做定论。

    红玉不明白他这个摇头的意思到底是赞成自己的说法还是别有它意,也不敢多言,只能顺从的沉默了下来。

    纪浩禹笑过之后就是一撩袍角大步朝门口走去,一边扬声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备车,去左司大巫医的药庐。”

    红玉一愣,连忙取了屏风跟上,皱眉道,“爷,天已经很晚了,您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那里了?”

    “本王还需要去他那里求证一些事情。”纪浩禹道,说话间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就在纪浩禹火速奔赴左司大巫医药庐的时候,左司老头儿却是破天荒的没有老实呆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上鼓捣他的宝贝,而是被庄随远派去的一辆马车接到了城外纪千赫的行宫别院。

    彼时的纪千赫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躺在床上毫无神智,脸色奇差,看不出半分的血色,额头上的冷汗不住往外冒,苏彤刚把冷帕子给替换下来,就又有汗水顺着鬓边滚落。

    苏彤看的心焦不已,不住的换着帕子,一边不住的扭头去看外面,盼着庄随远早些回来。

    “这一次王爷受伤牵引了旧疾复发,才刚睡下就发起了高热,这会儿人都叫不醒了。”庄随远一边引着左司老头儿进来,一边忧心忡忡的解释,“王爷这些年征战沙场,受过的大伤小伤无数,还都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

    “你也不看看他这都多大年纪了?还当他是十几二十岁的壮小伙子吗?”左司老头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脚下步子飞快。

    “巫医!”苏彤连忙从床边起身站起来。

    左司老头儿摆摆手示意两人站到一一边,见着纪千赫的样子他倒是没怎么震惊,只是很大声音的叹了口气,叹的庄随远和苏彤都跟着心肝儿一颤。

    纪千赫这一次旧疾复发带起的后果十分严重,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连左司老头儿被请来了都不自知,脑子看似昏昏沉沉的,意识里却是分外清晰,许多被他刻意埋藏心里多年的旧事潮水一般涌现。

    许多年了,他都强行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去回想,可是这一刻人在病中,却是完全失去控制。

    那些往事,明明已经过去了血多的光阴岁月,本以为应该是被蒙了尘,可是这一刻入梦还是光鲜如初,几乎还能清楚的感知到那年春天草原上面荡起的微风拂过脸颊的感觉。

    马场上,四野空旷,他坐在外围的栏杆上托腮看着远处那少女屡次试图攀爬上马无果,又一再试探着,最后伏在马儿耳边细语呢喃满是讨好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也有那么痴傻无聊的时候,竟然就在那草场边缘百无聊赖的吹了整个下午的风。

    “烈马都只屈服于强者,你好话说得再多,没有过硬的手段驯服它,你的话它也不听不懂。”斜阳落下之前,他才终于失了耐性。

    穿着一身素色骑装的女子回头,便见他弹了袍角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女子的模样娇俏,一双眼睛尤为耀眼,一小灿烂,仿佛是夜空当中最为纯澈不惹尘埃的星辰。

    她看着他走近,却无半分的惊慌和诧异,反而落落大方的撇了嘴调侃道:“我还以为有人在栏杆上挂了半天要等着被风干呢,做什么?看别人的笑话很快活吗?”

    纪千赫一愣,在那一瞬间突然就肆意的笑了出来——

    他一直自己才是雅致盎然的看客,不曾想对方却是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那一场邂逅,仿佛就是命中注定的劫数,一眼的目光定格,再无法将那人淡出视线和心房之外。

    草原上策马驰骋的快意,夕阳下漫步山头的闲适,乃至于闹市人群之中,那女子回眸一笑的一眼目光都能以最特别的方式入主他的内心,世间万物,纷杂吵嚷都可以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被遗忘和忽略忘却,满心满眼,都只剩下那一个人。

    那是个总是十分开朗快乐的女子,他甚至一度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魔力支撑才能给了她那样无穷无尽的快乐,每一次的遇见,每一刻的相处,她都是那般,笑的开怀灿烂,肆意而奔放,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的束缚和阴霾,仿佛她生而便应该是这样。

    他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她没心没肺,可也就是着了魔一般的喜欢她那样开朗活泼的模样。

    那日午后,两人并肩躺在树荫下躲避烈日,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虽然四野的风声凛冽,却是丝毫也影响这一刻静谧宁静的好心情。

    那女人真的是很多话,就算你一句也不接,她也能滔滔不绝的自顾说上个把时辰,偏生的她天生一副好嗓音,听的多久也不会叫人觉得聒噪厌烦。

    “纪匀,你说我如果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多好?这里的山海扩大,总让我觉得自己也是自由的。”她的声音很大,带着无限愉悦的向往,可转身又是破天荒的一场叹息,“可惜不能呢,父亲一定不会答应。”

    “这种地方荒凉乏味,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他仰躺在她旁边闭目养神,“你若是喜欢这里,来日我叫人在此处围几座山头,修建一座猎场庄园出来,每年过来住上几个月也就是了。”

    “劳民伤财来着,别人会不会说我是祸国妖姬?”她的笑意欢畅,只将这视为一场玩笑。

    他在旁边听了,唇角扬起的笑容也是越发深刻。

    她于是不再吭声,就在他以为她是睡着了时候睁开眼,却见她不知何时就撑了脑袋看着自己的发笑。

    那一瞬间的局促来的莫名其妙,他是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无所适从,勉强偏过头去,“看着我做什么?”

    “是因为觉得你长的好看我才看的,那么小气作甚。”她笑嘻嘻的双手捧着他的脸孔掰回来。

    他的心情愉悦,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也抬手拂过她细弯的一道柳眉,道:“你的名字我叫着总觉得拗口,苏将军当是给你取过小字的吧?或者,你的乳名呢?”

    “没有!”她刻意将他脸上的五官积压的扭曲,然后依旧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笑的酣畅淋漓,“就叫我苏溪吧,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呢,溪水明澈,水流的声音多动听呢?”

    他想要发怒,却是发现在面对她的时候竟然完全没了脾气,只能无奈的叹息,“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做什么拿那些规矩来拘我?我这一辈子就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不管那些。”她瞪嗔怒的瞪他。

    他便起了顽劣的心思,之间绕过她耳畔一缕发丝,浅笑道:“这样说来,你便也是喜欢我的呢?”

    原是想看她的恼羞成怒,得来的却是她坦荡的微笑:“是啊,我很喜欢你呢!”

    “喜欢我什么?”他侧目,唇角噙了笑意看她。

    女子柔软的指腹点点描摹,蹭过他俊朗英气的眉,眸子锃亮而喜悦,并不见丝毫的怯懦和羞怯,还是那般笑的没心没肺的回他,“就是喜欢你现在这般与我在一起的模样?”

    她不喜欢战争,不喜欢朝廷内宅那些层出不穷的争斗,这些他都知道。

    女子的脸庞明媚,牵引的他的心弦一紧。

    他捉住她的手指,用力一带,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她的唇角依旧是那样的笑,甜美而眼里,不避不让直视他俯视下来的眸光。

    那一刻,他突然就脸红心跳,破天荒的不知道该是作何反应。

    然后下一刻,唇上一暖,温柔而甜蜜。

    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吻,却不是他主动送出,而是被人偷香窃玉的抢占。

    “纪匀,如果一直是这个样子多好?或者我会一直一直的喜欢你呢?”说话间,她的眉目之间染上叫他看不懂的有伤。

    心悸之余他擒住她的唇,将她的温柔甜美揉入肺腑。

    缠绵悱恻的吻,渲染了彼此呼吸的味道,不知是暖了谁的唇,又乱了谁的心?

    他拥着她,听她埋首在他颈边恼怒大口喘着气,半晌,声音突然就带了几分孤寂的失落道:“这一次回去,朝中的局势是不是就要变了?”

    他志在天下,那个时候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我有成算,怎么?你担心?”他轻揉他脑后的发丝,所有的思绪还都存留在那个绵长的吻里回味,“不出三年,我就能能把整个朝中的局势尽在掌握,他日我登基为帝,便册你为后,冲冠天下。你不是向往这里的自由吗?待我君临天下,这天下尽在掌握,就能给你这普天之下最大的自由,你喜欢做什么都好,再没有人敢于置喙。”

    情意绵绵的话语,他其实不会说的太多。

    这一句也不过有感而发。

    她却含笑对上他的眸子,一笑灿烂,螓首轻摇,字字清晰,“不,如果你做了皇帝,那我就再不见你了!”

    她眸中笑意绚烂,与往常无异。

    可那一刻,他却是心惊不已,几乎连呼吸都停滞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有一种异样真实而可怕的感觉,她的这句话不是玩笑,而是真真切切的警告。

    质疑的话他已然是丧失了勇气问出口。

    她慢慢推开他的怀抱起身,一点一点将身上的草屑拍掉,语气缓慢而清晰,“我不要求你要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刻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可是纪匀,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对我而言不是自由,是束缚。一旦有朝一日你君临天下,随之而来就会有更多的无可奈何,你需要稳固朝纲,需要安抚朝臣,很多的事,必须必定是要脱离你的掌控之外。”

    她的手指拂过他俊美如山的眉目,眼底的笑意却是淡了许多,“纪匀,我说我喜欢的只是现在的你,这个和我一起在这里可以肆意畅想未来的你,哪怕这些都只是你伪装在我面前的表象也好,我自欺欺人的相信。可是待到来日回朝,你就会变成传闻之中那个权势滔天志在天下的荣亲王了吧?你是男人大丈夫,我不能阻止你角逐天下的野心抱负,可是如果注定日后你会变了一个样子,你就不再是现在在我面前的那个纪匀了。”

    也许是过于苛刻,她一生虽然会不遗余力去拥抱自己真心喜欢和向往的东西,可是却不强求。

    要一个心怀心下的男人为她抛开一切?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她心里的这些话都没有说给他听,只是那一句“不再见你”却成了男人心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两个多月肆意自在的人生仿佛真就是一场黄粱美梦,毫无征兆的一朝梦醒,她就那么在他面前消失不见,连一句告别的话语都不曾留下。

    那个时候他曾经以为他也可以如她那般潇洒的转身,把那些过往都抛洒在身后的尘埃里,再也不见。

    他回朝,继续他的大位之争,从此以后天南海北永不相见。

    可是那一日,待到他步步紧逼,离着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面对先皇摆在他面前的太子宝印,脑中种种被遗忘了很久的回忆都如排山倒海一般源源不断袭来,耳中缕缕回想,都是她笑意清甜的声音:“如果你做了皇帝,那我就再不见你了!”

    虽然已经是走到了那样无可挽回的地步,可是只要想到这一句话,他竟然就会觉得胆怯和畏惧。

    哪怕她已经抛开他远走天边,他终究还是失了那份胆气去冒这个险。

    那女人的倔强,他十分清楚。

    哪怕是弃开这个苦心孤诣得来的皇位不要,他也不能断绝了与她再度重逢的唯一可能。

    次日傍晚从重伤昏迷中再度醒来的纪千赫仿佛又是过了一场轮回,容颜不改,眼底的神色显露出来,又仿佛一夜之间突然苍老的厉害。

    “左司大巫医说王爷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让您看信静养,过两日他再来给你瞧。”庄随远看着他鬓角明显增多的白发,为了不叫自己的情绪外露,说了两句话就飞快的转身退了出去。

    纪千赫再度闭眼靠在榻上。

    窗外的风景如画,一片明媚,他唇角扬起的笑容却是苦涩难当。

    “真的不再见我了吗?”男人的声音低哑,几乎微不可闻。

    难道真的是多年以后,当年她一语成箴,再不肯留给他一丝的余地了吗?

    ------题外话------

    转苦情戏了,我家王爷貌似苦逼的厉害/(ㄒoㄒ)/~

第095章 她活着?本王倒是宁肯她死!

    左司老头儿回到药庐已经是次日的晌午,童子祁哥儿一个人蹲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兴致缺缺,见到纪千赫别院的马车过来,便是眼睛一亮欢喜的迎了上去。

    “师父回来了?”

    祁哥儿五岁上就进了左司老头儿的药庐,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当时也是机缘巧合的关系,好巧不巧的,就刚好是叫他晕死在了这竹林外头。若要说到炼蛊的姿势,这还是很是一般,要在早些年,依着左司老头儿的心气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他的,不过也当是两人的缘分到了,左司老头儿年岁大了之后心肠倒是软了不少,再加上这孩子合了他的眼缘又是不怕生爱闹腾的,便留下来做伴解闷了。

    以前天天在药庐里外转悠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偶然出去一趟回来,左司老头儿也才发现,这个孩子就算是再怎么活泼机灵,实际上却是个非常容易依赖人的个性。想着祁哥儿在这巴巴的等了一晚上,心里倒也觉得受用。

    左司老头儿从车上下来,一整夜没睡,他的气色却是分毫也不受影响,红光满面。

    见到祁哥儿欢喜的样子,老头儿眼底的光线明亮一闪,不过却没给他老脸,撅着胡子道,“可不是回来了?我要是没回来,你现在这看到的是鬼么?”

    “就算是有鬼,也不能大白天的就出来呢?”祁哥儿吐着舌头跟他抬杠,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十分的俏皮,“师父就不怕被这日头给晒化了?”

    “你个小兔崽子!”左司老头儿吹胡子瞪眼,老规矩,脱了鞋子就砸。

    半旧的破布鞋抛出一条亮丽的弧度,祁哥儿抱头鼠窜,眼见着是要中招,赶紧蹲在了地上。

    左司老头儿原以为是要一下击空,却是冷不防一个碧绿衣裳的娇俏少女从屋里出来。

    绿绮是听了外头的动静出来观望的,只是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见到投掷物兜头砸下来就顺手给接了。

    左司老头儿可不是个爱干净,一股子异味传来,绿绮一下子就垮了脸,忙是将那鞋子丢了,甩着手险些哭出来。

    左司老头儿看她一脸嫌弃的模样,直翻白眼,一脚深一脚浅的过去芨了鞋子,不悦道,“你这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绿绮擎手只想找水,一张俏脸憋得通红道:“我家王爷过来看望巫医,等了您整夜了。”

    左司老头儿一愣,也知道纪浩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去了纪千赫处的消息祁哥儿肯定会说,若是寻常的事情纪浩禹肯定会过去找他了,也不会整夜留在这里。

    左司老头儿心明如镜,却没多言,穿了鞋子就往里走。

    绿绮忙是一溜烟的跑去旁边的院子找水净手。

    祁哥儿从旁边探头探脑的走出来,跟在后面道,“小王爷在师父的炼药房里呢,呆着一整晚没出来。”

    纪浩禹对炼蛊的事情没兴趣,又是个养尊处优极为挑剔的个性,平时连他院子里的药味都闻不惯,若非万不得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碰他的那些东西。

    左司老头儿心里狐疑,一边对祁哥儿道,“做饭了没?赶紧的去给我弄点吃了,着这一趟可是把我老头子这把老骨头给折腾的哟——”

    “师父你终于肯服老了吗?”祁哥儿笑嘻嘻的打趣儿,“才去了一趟城外而已。”

    左司老头儿一瞪眼,抬手就要去拍他的脑门。

    祁哥儿早就防备着,一溜烟的就给蹿了。

    左司老头儿也没有闲情和他闹,脚下步子不停的快步去了后院。

    推开那间药庐大门的时候,纪浩禹正单手撑着头坐在斜对面的一张竹椅上呵欠连天的翻看他的那本手札,整整三天没合眼,他的神色明显都能看出几分倦怠,眼底的乌青也是显而易见。

    而且明明是气色不好,却偏还要一身风骚无限的大红锦袍,对比之下,那张脸上的颜色就更不怎么好了。

    “窝在这里做什么?怎的这是终于想开了,趁着我老头子不在,过来偷师的?”左司老头儿没好气道,上去就要抢那手札。

    “闲着没事随便翻翻,巫医你一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纪浩禹是练武之人,又胜在年富力强,自是轻而易举就闪身躲开了。

    左司老头儿一扑成空,就干脆转身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在他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抓起旁边桌上放了一夜的茶水,就着壶嘴咕噜噜的直接灌了半壶下去,然后才是舒坦的靠在椅背上。

    纪浩禹手里抓了那本手札,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可是较之往日却是明显要浅淡几分。

    左司老头儿自是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便靠在椅背上翻了个白眼道,“纪匀那老小子病的差点丢了小命儿,你不去看他也就算了,我听说整个京城现在也被你闹了个鸡飞狗跳,你也撒手不管了?难不成是改了性子了,窝在我这里做什么?”

    纪浩禹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却是心不在焉的没接他的话茬,这是低头整理了一下坐皱了的衣袍。

    片刻之后再抬头的时候才似是不经意的开口道:“皇叔他——还好吧?”

    “不知道!”左司老头儿没好气道,往旁边一梗脖子就咬着壶嘴慢慢的饮茶,“想要知道,你自己看去,我老头子也是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叫我给你跑腿传信的吗?”

    纪浩禹和纪千赫之间有心结他是知道,他不能明着开口劝,但是对于这一次的事多少是想说点什么的。

    纪浩禹自是明白他的心思,不过也只假装听不懂,笑道:“既然是这样的话,还是等回头我得空了亲自过去探望皇叔吧,不过巫医——”

    纪浩禹说着一顿,冲他抖了抖手里的手札道,“这个放在你这估计也只是个摆设,借我几日吧。”

    左司老头儿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眼,满脸都是怀疑质问的神色。

    “我就是借来看看,过两日就叫人给你送回来。”纪浩禹打着哈哈道。

    左司老头儿是觉得他心里有事儿,不过他随意惯了,向来不喜揣测人心,遂也就懒得多费心思,摆摆手道,“你喜欢就拿去吧,几张破纸,还当是什么宝贝了。”

    纪浩禹笑了笑,将东西拢在袖子里,并没有推拒,“巫医你一夜奔波,应该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了,改日还手札的时候再来看你。”

    言罢就弹了弹袍子举步朝外走去。

    左司老头儿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光影闪了闪,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叫住他道:“小子。”

    纪浩禹是鲜有遇到他这样郑重其事开口的时候,心跳一滞,迟疑了片刻才止了步子回头笑道,“怎么?巫医还有话要说?”

    左司老头儿捧着茶壶,脸上嗔嗤躁怒变化生动的表情,第一次消失的了无踪迹。

    他看着背光站在门口的纪浩禹,看着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突然悠悠的叹了口气,目光移开看着远处光影朦胧的一扇窗子慢慢道,“过去的事,能不放在心上的,就尽量都别记挂着了。我老头子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到了这会儿可是什么都看开了,有什么坎儿是过不过去的?天大的事情,过个十几二十年也就都烟消云散了。纪匀和你娘是都死心眼,当年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其实何必呢?这世上的什么事,牵扯起来靠的都是缘分,强求不来的。”

    纪浩禹一时微愣,他是怎么也不曾想到左司老头儿会突然和他说了这么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脸上表情僵住,一时不知道该是作何反应。

    蛊物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惧光,所以左司老头儿这里就只有一门一窗通向外面,而那扇窗如不是非有必要,也是常年不开的。

    此时屋子里的光线黯淡,老人的脸孔却越发显得祥和,几乎赏心悦目一般。

    纪浩禹看着这个总是有一人生一般肆意洒脱的老者,一直低落了许久的心情突然略有几分好转。

    犹豫了一下,他便重新举步走了回去,挨着左司老头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巫医,您说——”纪浩禹开口,心里虽然已经打了无数遍的腹稿,但是这一刻真要开口的时候还是异常艰难。

    左司老头见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就很是瞧不上眼的挑了眉头,“半大丁点儿的毛头小子,做什么学人家老气横秋的样子?你娘虽然没有正式拜在我的门下,我可是一直拿她当嫡传的弟子来看到的。认了这个辈分,你就是我的徒孙,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是需要忌讳的?”

    若说之前听了宋灏和明乐质疑苏溪尚在人间的那些话的时候,他心里只是下意识的否定这样的年头的话,那么经过这一夜对左司老头儿这本手札的钻研,他的心里已经连否定这件事的最起码的底气也没有了。

    不仅仅是明乐说的,宋灏和他各自中迷药的那次,还有明乐被人暗算的事情,再到穆兰琪莫名其妙的死因,乃至于当年被毒杀在了天牢里的延平公主——

    对照了手上的手札之后,这桩桩件件都是有迹可循。

    左司老头儿与世无争,是不会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头去的,那么现在会做这件事的还能有谁?

    苏皇后还活着?那个他认为死了十多年的人——

    她还活着?

    那个曾经悲苦愤恨抓着他的手对他交代遗言,诉说自己的不甘和遗憾的,他所谓的生身母亲,还——

    活着吗?

    这么荒唐的事情,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怎么就会发生了呢?

    想起这件事,纪浩禹就频频的想要发笑,可是笑声漫过喉咙,便化作无声的苦涩。

    最后,他终于心思一横,再度抬头朝左司老头儿看去,道:“巫医,您觉得——我母后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左司老头儿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最近突然想起一些往事的时候才发现,好像当年太小,关于母后——有很多的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纪浩禹笑道,抬手揉了揉眉眼来掩饰眼底真实的神色。

    “都过去多久的事了,还提它作甚!”左司老头儿倒是没有多想,仰靠在竹椅上眯着眼睛慢悠悠道,“那个丫头啊,就是看不开,和纪匀两个的性子真是不妨多让,一个比一个倔,磕磕碰碰的折腾着,他们不嫌烦,我这在旁边看着的都替他们累得慌,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谓情之为物,于不同的人而言,其实是很难感同身受的。

    这一点纪浩禹也无从评定什么,因为他很清楚,最起码推己及人,他是不会为了爱一个人就偏执又或者固执到了纪千赫和苏溪那样的地步。

    “当年从边城回来,不管苏武霂和苏夫人怎么劝,那丫头就是死咬着牙关不肯嫁人,岁月蹉跎,死活都要和纪匀较着劲。若是她遇到是别的男人,这样矢志不渝的耗下去或许还有拨开雨雾的一天,可偏偏她遇到的又是纪匀。就纪匀那个脾气唷——”左司老头儿回忆着当年重重,还是忍不住的叹息,“他认定的事,会听了别人的左右才怪。更何况还有之前苏丫头和姜家那个丫头联手诓骗戏耍她的事情在前,这本身就是个死结,我当年也劝了她无数次了,可她就是听不进去。”

    纪浩禹沉默的听着,一直都不置一词。

    左司老头自顾说了许多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稍稍做直了身子扭头看向他道,“小子,这回事你来我往,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都是两个人的买卖。我知道你娘她走的走,你心里憋屈着呢,可是回头想想,这对她来将而已算是件好事,最起码也是解脱了出去。她那个性子,真不该被磨能那样,若要说起来,她进宫之后那几年的样子,我老头子看了也是于心不忍唷。”

    左司老头儿一直都看重苏溪,为着没能收她为徒而深深的惋惜。此时这一番话,自是情真意切,真情流露的。

    若在以往,纪浩禹也会替死去的苏溪觉得欣慰,可是现在——

    这话在他听来,无异于一场笑话。

    “解脱吗?”纪浩禹喃喃道,忍不住摇头苦笑出声,“真要说到解脱,那也得是她真的想要解脱才行。”

    左司老头儿不明所以,拧着眉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纪浩禹本来还是不想对左司老头儿透底,可是这会儿听了老者那么语重心长的一番劝说,自己就先觉得心中有愧。

    “如果我母后她尚在人间的话,巫医您觉得她现在人会在哪里?”深吸一口气,纪浩禹正色问道。

    左司老头儿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绷直了脊背噌的坐起来,抬头就要去摸纪浩禹的额头,“臭小子,你魔障了?大白天的说的什么胡话?”

    纪浩禹没躲,由他探了自己的额头,然后便是提了口气,从袖子里重新把那本手札掏出来递过去。

    左司老头儿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他的脸孔,狐疑的看着。

    纪浩禹的神情冷淡,却是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看着大门口的方向不说话了。

    左司老头儿见他这样,心里就更是打起了鼓,狐疑着翻开。

    那手札里头真正记载的东西其实不多,只有三十余个左司老头儿认为是经典之作的方子。

    左司老头儿粗略的翻过去,却发现其中有几页是被纪浩禹折起来做了标记的。

    纪浩禹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地砖上,语气平静而无起伏的平稳说道,“第七页的神仙雾,是老爷子寿宴那晚有人用来在天牢里头毒杀延平的。第二十三页,噬魂蛊,百种毒虫精炼,是转为着逼供和折磨人的目的钻研的,穆兰琪的尸骨最后是从蛇窟里打捞上来,想必巫医你也验过了,如果不出所料,应该就是这味蛊的杰作吧?第二十九页,前几天易明乐是我送来的,她的毒是巫医您给解的,多的就不需要我再说了吧?”

    左司老头儿的神色大变,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目光凌乱的四处乱飘而半天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点。

    纪浩禹也不管他,只是面沉如水的继续说道,“还有之前有人用来暗算宋灏的所谓迷药,虽然他的情况我没有亲见,但是如果他们刻意的扭曲虚构的话,就应该是第三页和第五页两种蛊毒结合起来的产物。”

    左司大巫医的脸色也不知不觉的阴沉了下来,他猛地一个机灵,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再次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札翻阅,把纪浩禹做了标记的地方都仔细看过了一遍之后,脸色已经阴沉如水。

    “这些应该都不是巧合吧?”纪浩禹道,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浅笑侧目看向他。

    左司老头儿急切的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几次开口最终却又颓然的放弃。

    这一刻,他同样是心乱如麻。

    半晌,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开口,却还是昧着良心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潜入了我药庐,取了我的方子?”

    如果只是其中的一两种蛊流传出去,他也不会多想,毕竟大兴之地巫蛊之术盛行,而配蛊的方法层出不穷,就算有人能够研制出具有雷同功效的蛊毒也不足为奇,可是这么多的条件吻合,再要说是巧合就实在是牵强了。

    左司老头儿定然也是心里起了想法,只是一时之间也宁愿是自欺欺人的不去相信罢了。

    纪浩禹突然便会觉得有些对不住他,笑了笑道,“第十八页,有一种假死药。”

    左司老头儿闻言,脑中终是嗡的一下,如遭雷击一般后退两步坐在了椅子上。

    纪浩禹并没有说话去安慰他,而是起身款步走到门口,面对外面刺眼的阳光负手而立,“穆兰琪因为对皇叔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而遭到虐杀,延平因为要用作引易明乐入局的棋子,而被灭口。我中的迷药,无甚妨碍,可是她要的却是宋灏的命。还有易明乐上一次中毒事情,我仔细的查过了,那毒不可能是在荆王府的时候被人下的,而只可能是入宫之后,那段时间,她身边接触的大都是纪浩渊的人,有人埋伏在了其中伺机下手。并且——就连前天晚上宫中的变故,乃至于黎贵妃和纪浩渊被设计倒台的事情都有人在暗中做了推手。而那个人——我想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怀疑是皇叔了。”

    左司老头儿的嘴唇动了动——

    他是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纪千赫的,纪千赫虽然行事的手段雷霆万钧,甚至有时候也阴狠毒辣,可是他的为人却是光明磊落,一直以来,除了在对待姜太后的事情上,其它的情况下他还不屑于藏头露尾用这样的龌龊的小伎俩。

    更何况,在上述这些事情上,他要做什么大可以直接明着去做,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做在暗处。

    “所以,你现在是怀疑这些事都是苏家丫头做的?”左司老头儿用力的抿抿唇,出口的话却是异常艰难。

    “或者更确切的说,不是怀疑,而是确定。”纪浩禹道,他回头,看向屋子里同样有些事论落魄的老者,苦涩一笑道,“我现在唯一想到知道的是,她人到底在哪里。”

    左司老头儿眉心已经凝成了疙瘩,闻言就是胡子翘的老高,冷着声音道,“我不知道。”

    这话其实不用他说,直冲着他方才的那番反应纪浩禹也知道他是不可能事先察觉到什么的。

    “我没有怀疑巫医你的意思。”纪浩禹道,“我过来,本就是为着最后再确认一遍这件事,现在云雾拨开,一切都显而易见了。我府上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巫医你了。”

    这件事他也没打算让左司老头儿掺和机那里,当然了,按照左司老头儿的性子,也是不会掺和的。

    一直到纪浩禹离开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左司老头儿都没回过神来,手里抓着那本手札,把纸页都揉皱了。

    祁哥儿在前面左等右等他不到就找了来,探头在扒在门口往里看,“师父?你不吃饭了?”

    左司老头儿回过神来,抬头看见孩子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的阴霾就立刻消失了大半。

    他是个善于自我调剂的人,哪怕是天塌下来的事情也不能影响到他。

    “吃饭吃饭!”甩了那手札在桌子上不管,左司老头儿就再不管那些烦心事,颠颠儿的跟着祁哥儿去前面是厅里用饭。

    祁哥儿早前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就没上桌,双手托着下巴站在竹制的方桌旁边看着他家老师父万分不雅的吃相频频摇头,“荣王爷怎的这般小气,哪有大夫过府看病连饭都不管吃的?不过师父,你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啊!丢人!真丢人!”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这才出去了一个晚上你就耐不住了?讨打了是吧?”左司老头儿眼睛一瞪,就着手里的半碗米饭就想往祁哥儿头上扣,但是临了觉得自己还没吃饱,也就暂且忍了。

    祁哥儿趴在桌子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他,时不时就蹦出几句挑刺儿的话。

    不过左司老头儿今儿个是真的没太有那份精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骂了也就算了,心里也是忍不住的叹气。

    如果苏溪真的变成了纪浩禹方才所言的那副模样的话——

    那个丫头唷!

    纪浩禹回到王府的时候,红玉已经往往门口探视了几回,急得团团转了。

    见他回来,立刻就迎上去,帮着牵马:“王爷!”

    “嗯!”纪浩禹淡淡的应了声,将马鞭扔给她道,“是有什么事吗?怎么不在府里呆着?”

    “宫里的几位阁臣着人递了好几次的帖子,想请王爷入宫,说是商讨皇上的下葬的事情。”红玉道,接过他的披风,跟着快步往里走,“还有怀王和宁王好像是想有所动作,宫里都还没人发话呢,两人就已经跳脱着进了宫,说是要帮着操持皇上的后事。”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皇帝驾崩之后负责主持丧礼的人选,基本就是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了。大兴开过数百年来,为了防范皇子觊觎那个位子而互相残杀,从太祖的时候就有明确的旨意留下来,历代君王都要早定储君,并且是立嫡立长。

    老皇帝的原配妻子也就是前太子纪浩桀的生母早逝,但是得益于这重关系,纪浩桀虽然资质一般,却是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了。而苏溪作为老皇帝的继后,纪浩禹也是嫡出。

    当年苏溪因为巫蛊案被赐死,按照老皇帝当时的心思,既然是连苏家满门上下都一并株连,便是要驳了她的皇后之位的。可是纪千赫插手干预,最后虽然没给苏溪任何的谥号和追封,但好歹还是以皇后的排场下葬,所以虽然老皇帝不想承认,纪浩禹还算是他名义上的嫡子。

    之前有纪浩渊在的时候,纪浩禹还不好说什么。

    可是现在——

    不管是立嫡还是立长,纪浩禹都是当然不让的最佳人选。

    并且经过头一天宫变的事情,看到他与纪浩渊对峙时候的魄力和手段,也没有人再敢质疑他的地位。

    当然了,还有一点不容忽视的是,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纪千赫。

    纪浩禹对宫里和老皇帝事情如今已经全不上心,闻言就道,“回帖子去告诉他们,父皇生前没有给本王任何的口头吩咐让本王主持此事,本王不能逾矩。丧事就让他们交代给宗令睿皇叔去主持好了,再有那些皇子藩王,谁爱掺和谁就去掺和,不用告诉本王来知道。”

    纪浩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头也不回的拐过回廊,进了内院。

    红玉看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一时间心里却是五味陈杂,不知道该要作何反应。

    不过纪浩禹的吩咐她是不会违背,得令先叫人把这话传去了宫里,然后才去了书房给纪浩禹复命。

    纪浩禹负手站在窗前对着院子里的荷花池发愣,听了红玉的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王爷,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传了消息给宫里。”红玉道,说着顿了一下又再开口,“还有今天一大早丞相大人来了府上一趟拜见,王爷不在,奴婢也没敢多问。可是国不可以一日无主,想必是要和您讨论继位的事情了。”

    登基为帝,享无尽尊荣。

    曾经过去的几十年,纪浩禹的心里一直都是为着这个目的在不遗余力的拼杀争斗,现在终于要得偿所愿。

    可是看着纪浩禹现如今的这个态度,红玉的心里却是十分的不安。

    果不其然,纪浩禹闻言便是嘲讽的笑了一声出来道:“皇权大位就在眼前,如今离着也唯有一步之遥了,你觉得这个位置,本王到底是该接还是不该?”

    红玉的心跳猛地一滞,神色惶恐的吞了口口水,声音里突然带了一丝压抑不自主的颤抖道,“王爷一直谋划了这么久,如今胜券在握,怎么——”

    “那个位置,是她叫我去夺的。”纪浩禹却是不等她说完就出言打算,一字一顿,字字清晰而凛冽。

    红玉反应了一下,心里突然一个念头蹦出来,让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道,“皇后娘娘的事,王爷——已经确认了?”

    “呵——”纪浩禹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略显沙哑的小声,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声音冷讽的自顾说道,“当年她说她不甘,不甘于被皇叔无视,又再被老爷子厌弃,她说要我坐上那个君临天下的位置,好替她正明,好为她出这一口气。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活脱脱的成了一个笑话。本王可以为了一个死去的母亲守诺,可是对着这样一个满腹心思诡计的女人,现在明知道她是存心利用——你觉得,本王还应该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吗?”

    红玉听了这话,心里亦是酸涩不已,可是却也无奈,只是实事求是道:“到了今时今日的这一步,王爷已经没有退路了。”

    为了夺位,他已然是站在了这个风尖浪口上,此时他更进一步,就是君临天下,俯瞰众生,可若是退一步,那就是悬崖峭壁,刀光剑影。

    “就算是现在占着朝中形势一边倒的局面还都有怀王等人异想天开的不安分,一旦王爷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可想而知,那些人必将化身豺狼虎豹,将您啃的连骨头都不剩。”红玉道,语气坚定:“奴婢不敢替王爷拿主意,可是奴婢却是亲眼看到王爷您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所有艰辛和不易,这个时候,您不能放弃,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你自己。”

    纪浩禹闭上眼,并不反驳她的话,唇角那个笑容就越发显得讽刺。

    “步步为营,步步紧逼,终于她是要功德圆满,将本王逼上这样的一条不归路了。”最后,纪浩禹便是笑了,只是那笑意泛滥在眼角眉梢,唯独没有到达眼底。

    他看着对面繁花锦簇的荷花池,却仿佛是看一场骷髅白骨对垒的战争,眼底神色都是掩饰不住的厌恶,出口的声音亦是破天荒的情绪外露,带了明显憎恶情绪:“你说的对,到了这个时候,不为着任何人,只就冲着本王自己,本王都没有第二条里可以走。可是红玉你知道吗,哪怕那个位置我依旧发自内心的想要,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做的事,本王怎么就觉得那么恶心的慌呢?”

    “王爷——”红玉低呼一声,后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人的话她不是不会说,可是在纪浩禹面前,她还不配来说这样的话。

    这么多年了,从纪浩禹还是一个稚嫩少年的时候她就服侍左右,看到了他这一路走来的所有艰辛和不易,一步一步,虽然一开始无比憎恶这样的争斗,但却是为着他母亲最后的心愿在一步一步的往前,为了完成那个女人的嘱托,虽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苏溪给他那样的交代的时候已然有些迷失了心智,可是为着那份母子情谊,他还是在不遗余力的做。

    现在这样的局面,真的万事演变,那些血泪渲染的年华,就在一瞬间逆转,演绎成了一纸荒唐,可笑之极。

    想到这些事,红玉也都觉觉得那女人可恶可恨,那那人却是纪浩禹的母亲,她也没有置喙指责的余地。

    纪浩禹一直在那扇窗前站了很久很久,直至外面暮色降临,在荷花池上方笼上一层水汽迷蒙的薄雾。

    芸儿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看到立在窗前神色冰冷的纪浩禹,就直接在院子里止了步子。

    纪浩禹自是觉察了动静,挑眉看过去一眼:“何事?”

    “丞相大人并几位阁臣联名递了帖子,问王爷何时方便,说是想要尽快见您一面。”芸儿道。

    “不见!”纪浩禹想也不想的吐出两个字,“父皇驾崩,本王忧思过剩病下了,要将养几日。”

    红玉听了这话,以为他是还没有想开,不由急切的上前一步道,“王爷,国不可以一日无主,您这样放任不管,是要出乱子的,到时候再要拾掇起来就难了。”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的人——

    是纪千赫。

    据闻当年的荣王也是在离着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在先帝都答应废长立幼的关键时刻突然弃了那个位置不要。

    虽然其中缘由无人知晓,可是纪浩禹跟在纪千赫身边的日子不短,红玉突然就有些害怕他会耳濡目染,受了纪千赫的影响。

    “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纪浩禹对她的心思也是了若指掌,冷嗤一声,便对院里的芸儿扬声道,“在大局正式平定下来之前,还是按照之前所言,本王代为监国,有要紧的折子就送过来,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阁臣,朝廷养着他们也不是叫他们吃白饭的,能做就做,不能做的就退位让贤好了。”

    这些年纪千胥当政,朝中局势一团乱,朝臣里头也是良莠不齐,被许多庸才占了位子。

    纪浩禹这便是马上要着手整顿了,红玉听了这话才是彻底松了口气。

    “奴婢会照王爷的原话通传吗?”芸儿确认道。

    “嗯,就照本王的原话一字不落的转述即可。”纪浩禹道。

    芸儿应声去了。

    纪浩禹便合了窗子转身走进屋内,在案后坐下。

    红玉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咬着嘴唇也不敢随便说话。

    纪浩禹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是笑了,表情再次恢复了他惯常的那副慵懒和随意,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道,“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本王是想要步皇叔的后尘,想要学他那份行事的魄力,也没他那个资本。他当时急流勇退,是因为有军权在握,明知道就算他不要皇位也没人奈何的了他。本王如今有什么?这点分寸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奴婢不敢。”红玉连忙跪了下去。

    她不该质疑自家主子的决定,只是关心则乱,忍不住就要胡思乱想。

    纪浩禹勾了勾唇角,真的仿佛瞬间就变回他以前那个洒脱不羁的模样,只是眼底异常冰冷的神色还是透露了他的变化。

    他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看着屋顶的横梁,眼底光线明灭不定:“这条路,本王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可是从今以后,本王的所作所为就再都和她没有了关系。她活着吗?本王倒是宁肯她就是已经死了!”

第096章 各怀心思?有意思!

    因为宫变的缘故,纪千赫一度重病垂危的消息是过了一日才传出去的。

    不过没有人有确切的证据,更没有人有胆子去找他求证,只是有人看到左司大巫医破例出了竹林药庐并且去了他的别院所起的揣测猜疑。

    消息不胫而走,一发不可收拾。

    许多官员都明里暗里的打听,却奈何别院那边的消息封锁严密,滴水不漏,后来隔了一日又见庄随远亲自驾车去药庐接了左司老头儿过去,这样一来哪怕没人亲见,世人也不得不信——

    纪千赫是真的生了重病,并且可能还十分严重。

    既然纪千赫那里的消息探不到,就有人迂回了一下,知道纪浩禹和纪千赫的关系非比寻常,想要去荆王府打探虚实,可是纪浩禹也闭门称病,根本就不见人。

    几位阁臣略一商量,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也还是叫人递了帖子过去温泉别院,说是想要过门探病。

    里头刻意写了“探病”二字,是个试探的意思。

    不出所料,帖子都没能进门就被人原封不动的给退了回来,而对于纪千赫染病一说,庄随远并没有出面澄清,这在外界看来,荣王方面便算是默认了此事。

    风声一起,传的沸沸扬扬,朝野动荡。

    纪浩禹一直死拖着不肯接棒皇权已经叫人觉得棘手,现在纪千赫又出了这样的事,一个弄不好,是要内忧外患搅和到一起去了。

    可就算是再着急也没用,两个当事人只要不肯露面,就谁也没奈何。

    而宫里老皇帝的葬礼却是不能拖的,眼下天气炎热,就算是拿冰块镇着尸体也无法保存的太久,所以停尸七日由高僧念经超度之后也就按部就班的抬去了皇陵。

    葬礼过后,皇位一直悬而未决的事情就成了文武百官心里的大石头,丞相和几位阁臣曾经几次上门求见纪浩禹都不得结果,事情就一直的拖着。

    不过还有一点值得欣慰的是,纪浩禹虽然没有公开露面,但在政务上却是兢兢业业的,把一切打点的有条不紊。甚至在皇帝葬礼期间就从内务府突破,把结党营私意图趁机拉拢势力上位的怀王等人以雷霆手段做了处置。包括怀王在内的大小官员二十六名,全部革职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这样一来也就表明了他捍卫皇位的决心,倒是叫一众朝臣彻底把心思都给歇了——

    只要他没打算对皇位放手,那就说明他不会看着帝国大厦倾颓,起码朝廷的社稷会有所保障。

    荆王府里。

    看着纪浩禹成日闭门锁户的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红玉还好,绿绮却是耐不住性子,再一次见到红玉去书房给纪浩禹传递消息出来就悄悄的扯了她问道,“红玉姐姐,你说王爷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已经十多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除了前两天去给先皇送葬,然后就再没出来过,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公务要处理?”

    对于纪浩禹的心思,红玉不是十分清楚,闻言就瞪了她一眼道,“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王爷的事就不用瞎操心了。”

    诚然是操心也没用的。

    “可是——”绿绮还是焦急不已,“祖上的规矩,一般都是先皇驾崩之后的三日之内就要立新君的,唾手可得的东西,王爷老这么拖着,虽然说已经是囊中物了,这么悬着也总叫人不踏实。”

    这件事,不仅仅是绿绮,也正是红玉胸中郁结的根本所在。

    纪浩禹这样拖着,就算再怎么胸有成竹,也终究是存着变数,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到了这个份上了,反而给所有人都出了个大难题。

    红玉的心里也是郁结难当,失神片刻就敛了神色道,“别问了,王爷怎么吩咐你怎么做就行了。”

    “可是——”绿绮还想再说什么,红玉已经冷了脸。

    绿绮知道红玉这是真的不高兴,也就只能勉强把心里的念头压下,想了一想才试探着问道,“那荣王殿下那里,爷也没说要怎么办?”

    纪千赫重病垂危的消息如今已经是满天乱飞,纪浩禹没有去探病的打算绿绮倒是不奇怪,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之下,他竟是连趁火打劫的心思都没起,就着实叫绿绮困惑不解。

    红玉摇头苦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以前王爷之所以和荣王殿下针锋相对,全都是因为皇后娘娘的遗言牵引,将他视为死敌。可是如今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绕下来——

    依着王爷和荣王殿下各自之间的脾气,想要冰释前嫌是不可能了,至于纪浩禹为什么没有趁机下手除掉纪千赫——

    红玉心里其实也不甚明了。

    毕竟哪怕是抛开苏皇后的那重关系不提,只就着目前的局势而言,纪浩禹也是要尽快想办法积蓄自己的力量来稳固皇权的,留着纪千赫那么一个人在上头压着,于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看到红玉陷入沉思,绿绮的心思也跟着转了转,思忖了良久都不得要领,最后见着四下无人就扯了扯红玉的袖子道,“红玉姐姐,你说咱们王爷和荣王殿下到底是不是——”

    红玉的身子一震,猛地回头看来。

    绿绮也知道自己这话大逆不道,可是看着纪浩禹这个样子,她也着实是打从心底里担心。

    红玉的眼神锐利而带了怒意。

    绿绮的心头一跳,赶忙收住话茬闭了嘴,原以为红玉是发怒的,却不曾等了片刻竟是听到红玉苦涩的一声叹息,道:“皇后仙逝时候,有关王爷是荣王血脉的事情是她亲口告知王爷知道的。”

    绿绮闻言一惊,脸上表情仿佛是被惊雷劈来了一般,左右变化都不知道到底是要作何反应。

    红玉看她一眼,大概是因为这些往事在心里积压的太久了,反而叫她有种想要诉说的冲动,于是便扯了裙子在廊下的栏杆上坐下,面无表情的继续道,“那时候皇后娘娘只交代了王爷两件事,一件就是要他无论如何也定要夺得九五之尊的位置,君临天下。第二件,说的就是王爷的身世。”

    这样的事情原是不该被她知道的,可当时也是凑巧,她一直寻不见纪浩禹,找过去的时候刚好在门外听到。

    只不过她也十分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日后哪怕是在纪浩禹面前也没露出分毫的迹象。

    这段时间若不是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红玉觉得她是可以把这些往后都带回棺材里去的。

    心里苦笑一声,红玉继续说道,“当时她的话说的很直白也很坦诚,并没有说是要让王爷将这作为一种自保的手段,而是明确的表示,她就是不甘心,要王爷替她争这一口气,将来一定要高人一等,压在那两个男人之上,了她此生憾恨。”

    绿绮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脸上表情一直都控制不住,想了半天还是觉得难以理解,“或许她只是为了激励王爷上进的。”

    “谁知道?一个母亲,谁能毫无顾忌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把自己心里最为阴暗的想法表露出来?哪怕她是真的将荣王恨入骨髓,只吩咐王爷一定要杀了他也就是了。就算王爷真是荣王殿下的子嗣,这事儿揭露出来,也不过是叫王爷为难罢了。”红玉笑笑,把视线移开去看着远处的一片桂树,目光嘲讽,“那一日见过李嬷嬷之后王爷就一口否决了他和荣王殿下的关系,我想或许他自己的心里对此也是存着一份不确定的心思的,只是因为有他答应了皇后娘娘的遗愿在先,又为了逼迫自己一定要做成那件事,所以自始至终他都一直叫自己摒弃了另外的想法。他让自己不去相信自己和荣王殿下之间有所关联,就是不愿意在两难的境地之间再犹豫,毕竟如果中间没有了这重束缚,他再要做事的时候,也就可以不必有负担。”

    “可是这样的自欺欺人有用吗?”绿绮不禁就有些急了,上前一步道,“王爷这样真的能骗过自己的心吗?如果他真的亲手杀了荣王殿下,哪怕别人都不知道,可是终有一日回想起来,他也是瞒不过自己的心的。不管荣王殿下他做过什么,只就骨血这一重,这就是不可变更的事实。”

    “王爷的自欺欺人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是就着目前的种种迹象显示,你难道不觉得荣王殿下对咱们王爷的态度很值得深究吗?”红玉莞尔,侧目看了绿绮一眼就又重新把目光移开,“依照着荣王殿下的作为,他既然能把皇后娘娘的死漠然以对,在明知道王爷对他是包藏祸心的前提下,如果不是心里另外有着思量,又怎么会一直留着王爷到今天?还默许王爷步步为营逐渐扩充自己的力量,乃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随时都有可能倒戈一击回过头来去与他抗衡?荣王殿下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别说是什么王爷当年年纪尚轻,他是不屑于对一个孩子动手,斩草除根的道理,于皇室之家是从小就必须要习得的必修课。”

    绿绮听到这里,早已经面无人色。

    是啊,之前他们一叶障目,都只当是纪千赫对纪浩禹的不屑,却是从来没有深入的剖析此中内理。

    纪千赫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对纪浩禹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说起来也是荒唐可笑,两个人在人前谁也不肯承认,各自与对方保持距离,事实上——

    只怕心里早就清明如镜,只是不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可是这些——到底能说明什么?”绿绮想了半晌,还是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如果自家王爷真是荣王的骨血,眼前的局面就复杂了。

    “其实如果换一个方向来考虑,这件事或许也可以用一个最简单的理由来解释。”红玉的唇角弯了弯,却是冷漠而无一丝温度的,“荣王殿下凭什么会容了王爷在他身边?王爷又凭什么在他杀母仇人的眼皮子底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一切所凭借都只是荣王殿下的默许和放纵。而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宽纵的理由,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其实如果荣王世子能成气候的话,荣王对咱们王爷或许也不会容到今天,偏偏纪浩腾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相形之下,倒是给了咱们王爷极大的便利。”

    红玉说着,就绵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抖了抖裙子站起身,眼底的神色就越发冰冷了起来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是觉得皇后娘娘的算盘实在是打的精妙,抛出王爷的身世,就是指点王爷利用,而不可否认,谁也没有想到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荣王殿下最后竟还真就被她算计的一步到位,因此而给王爷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利用纪千赫的顾忌和不忍,却要纪浩禹操刀相向。

    如果不是苏溪尚在人间的消息被爆了出来,红玉觉得她是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这个层面上来的。

    可是如果当年的纪千赫没有买账呢?如果那男人因为忌惮纪浩禹的包藏祸心,而一举肃清了后患呢?

    这位苏皇后还真是敢赌!

    如果她是胸有成竹还好,如若不然的话——

    那她的用心,也是有够强横毒辣的了。

    父子两个至少死一个?死了的是纪千赫,她得偿所愿;死的是纪浩禹,纪千赫会完全的无动于衷吗?怕是不能吧!

    “这样说来,在继位一事上,王爷迟迟不肯有所动作,就是在等着皇后娘娘最后的态度了?”震惊过后,绿绮已经再度冷静了下来。

    “这个皇位,王爷势在必得,现在有没有她,都没什么区别了。”红玉道,“可是或许王爷心里也还是想要一个明白的。”

    绿绮沉默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地砖若有所思。

    红玉扯了下嘴角,抬手拍着她的肩膀道,“总之这段时间王爷说什么你听吩咐就是了,至于别的事,相信王爷自己心里都有定论,用不着我们瞎操心。”

    “嗯!”绿绮慎重的点点头。

    红玉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先行下了回廊走出院子。

    **

    因为老皇帝驾崩,举国服丧七七四十九天,酒楼里的荤菜全撤,花街柳巷则是全部歇业大吉,整个京城之地遍挂素蒿,就连街市上人们的叫卖声也不似往日那般高亢。

    路边的吉庆楼里,纪浩腾喝着毫无滋味的米酒,一张脸上阴云密布,摆了整张桌子的菜都没动几口,这一口酒勉强下肚之后突然就狠狠的将手里酒盅砸了出去,怒骂道:“这叫什么酒?喝凉水都不如,去,把掌柜的叫来,就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本世子,信不信我明天就叫他关门大吉。”

    上次出事之后他身边随从就又另换了一批,这一次为了保险起见,是戚夫人经手,从王府里给拨的人。

    那小厮也不是个本分的,但好在是够机灵,闻言就扯着嗓子把掌柜的给叫了上来。

    纪浩腾将那掌柜兜头就是一顿骂,那掌柜哪敢惹这个瘟神,不管他再怎么无理取闹也是陪了笑脸,一遍一遍的说着好话安抚。

    这样的人,他得罪不起,可是皇帝大丧期间,哪怕是天王老子过来他也不敢破例给酒给肉,就只是好脾气的一再陪着不是。

    纪浩腾闹了一阵,掀了桌子又叫随从砸了一些家什,最后也觉得无趣就一脚踹开掌柜的带着人扬长而去。

    “世子爷,世子爷您要去哪儿?”小厮从后面小跑着跟出来。

    “我能去哪儿?教坊全关了,酒楼里也都是清汤寡水的,连个唱曲儿的都寻不见,还在这里耗着干嘛?回府!”纪浩腾道,推开他就往马背上爬。

    上次他被老皇帝下令在大牢里关了一个月,虽然戚夫人四处疏通着找关系,可是老皇帝一直没松口,下头的人谁也不敢开这个后门,最后竟然真就是关足了一个月才放出来。

    出来之后纪浩腾的心里就压了一口火,只想着要找机会去跟纪浩禹讨回来这一笔。

    可是经过那件事戚夫人也把风向摸的通透了些,知道这一次纪千赫没插手世子的事对外界而言就等同于一个危险的信号,表示他对这个儿子的纵容也是有限度的。

    这样一来戚夫人就着了慌,对纪浩腾耳提面命,限制的也多了起来,否则的话这段时间纪浩腾铁定是要出城逍遥去了,怎么会留在城里吃斋念佛替老皇帝守丧。

    一行人打马而行,招摇过市,沿路冲撞路人无数,所有人也都唯有避让的份。

    出了闹市,那小厮就打马往前追了两步,冲着黑面神一样的纪浩腾道,“世子爷,真的这就要回去了吗?”

    “不回去还能去哪儿?”纪浩腾头也不回的道,目光四下里一扫,行人也都多着素衣,一眼看去死气沉沉的,更是看的人心里添堵。

    “小的可是听闻王爷最近病下了,世子这个做儿子,是不是该去看看?”那小厮道,神色谄媚,言语之间都带着讨好。

    纪浩腾闻言,眉头就越发皱的紧了,冷嗤道,“他不是不待见我吗?母妃又说是为着上回宫里的事,不叫我去给他添堵,好端端的你这是叫我去找晦气的吗?”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这么久以来他还真就没有进去过那庄园大门一次,回回都被庄随远和苏彤两个挡在门外,想起这茬儿纪浩腾就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做的憋屈。

    那小厮见他神情沮丧,眼珠子转了转就又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世子,王爷病了有些日子了,可是小的听闻好像荆王还一次也没有过去探望过呢?”

    听到“荆王”二字,纪浩腾的脸色一下子就扭曲起来,抓着手里马鞭就甩了那小厮一下。

    小厮痛呼一声,脸上已经是一道血痕。

    纪浩腾怒然指着他,骂道,“你是存心找晦气的是不是?在本世子面前提那个煞星,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尝了牢狱之灾,而如今的纪浩禹却是水涨船高,眼见着就要问鼎天下,这样一来他以后还不就只有抬眼仰望的份儿?别说是找晦气,对方不找他的晦气也就谢天谢地了。

    而当然,依着纪浩腾此时的想法,纪浩禹和他想看两相厌,一旦得势之后势必是要寻仇的。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纪浩腾的面容就越发显得狰狞。

    那小厮看着,就道,“世子爷,小的也是为着您好才说这话的,荆王和您的过节可不是一次的了,现在朝中的几位王爷,就属他得位的希望最大,一旦叫他爬上去,小的也是担心世子爷的处境。而且世子爷——”

    他说着,便就又往前凑了凑道,“小的可是听人在下头议论了,您看先皇驾崩这都十多天,按理说荆王要继位也该早就办了,现在却一直拖着,您就不好奇这其中原因?”

    纪浩腾闻言一愣,却是没心思去揣测什么,只道:“有屁就放,别给我兜圈子。”

    “嘿嘿!”那小厮陪了个笑脸,这才诡异的眨眨眼道,“私底下是有传言说荆王之所以还没登位,实则是因为王爷没点头,一直在上头压着呢!”

    纪浩腾的眼睛一亮,猛地提了口气,诧异的看向他道,“这消息属实?你是说父王其实是有意压制,难道父皇其实不想让他上位?”

    “这个具体就不知道了,可私底下人们都是这样议论的,毕竟咱们王爷位高权重,谁想做皇帝,可是越不过他去的,哪怕荆王也不例外。”那小厮道,瞧着纪浩腾心中意动的模样,唇角隐晦的牵起一抹冷笑,但是在外人察觉之前已经很快的恢复。

    得了这个提示,纪浩腾便立刻来了精神。

    纪浩禹得位对他而言那就是灾难,如果可以杜绝了这个可能的话——

    “你说,如果本世子去和父王那里搅局的话,会不会——”思忖之后,纪浩腾摸着下巴一字一顿的吐出来。

    “世子不可!”那小厮忙道,“咱们王爷的主意最是不喜欢别人去替他拿的,这话世子要是拿到王爷跟前去说,八成是要惹了王爷不悦的,到时候还不是得不偿失?”

    自家老爹的脾气,纪浩腾还哪有不知道的?

    可是刚刚起了点心思就被人一盆冷水给浇了,他的脸色马上就难看了起来,“那你跟我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拿我寻开心?”

    “小的不敢!”那小厮忙是点头哈腰的陪不是,言罢就又转着眼珠子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道,“世子,现在王爷正在病中,人都说病中之人是最容易心软,最容易被笼络的,您虽然不好去干涉王爷在大事上的决定,但是作为儿子,备些药材补品送去庄子上头探望,王爷见了也总会念及您的好的。正好这一次荆王对王爷的病情不闻不问,对比之下,还愁王爷不对您改观?这些虽然只是小事,可若是做的好了,照样可以影响王爷在大事上头的决定,您觉得不好吗?”

    纪浩腾左右想了想,之前他一直试图讨好纪千赫,为着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要得他的支持和庇佑,这一次的确是个好机会。

    可是——

    他担心的是,这一次他过去,还是会如以往每一次一样被拒之门外。

    那小厮看穿了他的心思,就再度笑道,“哪怕是王爷正在病中不宜相见,收到世子的心意,也总会放在心上的。”

    他这是给纪浩腾圆面子,其实几乎不用多想,纪浩腾去纪千赫那里八成还是要吃闭门羹的。

    纪浩腾斟酌了一阵,心里便定了主意,狠狠的一抽马股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回王府去准备?”

    如果能借机截了纪浩禹的路子,他何乐不为?

    一行人回了荣王府,大张旗鼓的去库房和药房索罗了一遍,闹的府里鸡飞狗跳。

    戚夫人得了消息,怕他又要起什么幺蛾子,赶紧打发了赵妈妈过去瞧,最后得来的消息是纪浩腾翻找药材是要去给纪千赫献殷勤的才松一口气。

    “夫人,真的叫世子去吗?”张妈妈有些忧心。

    毕竟纪千赫不愿意见纪浩腾这事儿别人不知,他们主仆却是十分清楚的。

    “他要去就叫他去吧。”戚夫人道,想着也是愤恨不已,“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腾儿虽然是胡闹了些,到底也是他的唯一的子嗣,他就这么的不待见?”

    若在以往,赵妈妈肯定是要出言安慰的,可是这会儿也是满嘴发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若说王爷对世子不待见吧,往常世子闯祸,无论大事小事都是他兜着,可若要说到父子情分——

    这么多年了,她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一点。

    戚夫人也就是这么一说,日子到底也是过来这么些年了,对纪千赫的态度她也算习以为常,计较了也无计可施。

    纪千赫那人,可不是随人左右的。

    纪浩腾回府搜罗了一番就带着满满一大车的补品药材出城去了纪千赫的温泉别院。

    这个消息自是第一时间就被探子报给了纪浩营道。

    纪浩禹从案上的奏章上抬头,“好端端,他去庄子上做什么?”

    “本来还在酒楼寻乐子呢,后来砸了酒楼出来,不知怎的就心血来潮,说是要去看望荣王。”红玉回道,对于纪浩腾的种种行为她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觉得那人做什么都在常喇中。

    可是看到纪浩禹的神色,这会儿红玉也有些疑惑,“王爷是在怀疑什么?”

    “本王只是好奇,到底是谁给他出的这个主意。”纪浩禹道,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道,“纪浩腾的性子不该会自己起了这样的主意,本王总觉得这件事不单纯,想办法叫人探一探吧。”

    “是,奴婢会安排下去的。”红玉道,既然纪浩禹给了命令,她就算再怎么看不上纪浩腾,也不会大意。

    “嗯!”纪浩禹点头,提笔在折子上刚写了两个字,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抬头叫住红玉,“对了,这几天——”

    他的话到一半就又自主打住。

    红玉回头,立刻就明白过来,一筹莫展的摇头道,“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的迹象。”

    没有苏溪的消息,任凭他们明察暗访都没有任何的迹象,仿佛就只是他们自己疑心,那个人是真的已经归于黄土,成为过去了。

    纪浩禹听了,脸上神色如初,却不见任何失望的迹象。

    红玉看着他唇角一如往常般扬起的弧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道:“继位的事情还是一直拖着吗?现在虽然还能压制的住,可是朝廷那边总有些人蠢蠢欲动的不安分。”

    “嗯!”纪浩禹没有多言,只应了一声就又继续埋头下去批阅折子。

    红玉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多劝,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不多一会儿,书房的大门就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奴婢见过王爷!”这一次,来人的是芸儿。

    “嗯,回来了?”听到是她的声音,纪浩禹也没抬头,只是自顾问道,“怎么样,交代你的事情有眉目了?”

    “是!”芸儿道,也是干脆利落的回,“是从庄先生的一个随行那里透露出来的风声,在先皇继位前后的那几年时间,荣王殿下经常孤身离京远游,曾经也有几次去过西域,不过那段时间他的行踪飘忽不定,具体是什么时间去了哪里,就无从追查了。”

    纪浩禹手下运笔的动作微微一滞,皱眉不语,半晌才沉吟着出声,道:“这样说来,长安和长平那两兄妹就真有可能是皇叔流落在外的骨血了?”

    芸儿只是听着,低垂着眼眸,眼观鼻鼻观心,不去参与议论和判断。

    纪浩禹兀自想着,最后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叩着桌面,眼底神色玩味的吐出三个字,“有意思!”

    芸儿一直没有多言,纪浩禹兀自想了好一会的心事才重新归拢了心神朝她看过去一眼道:“还有别的事吗?”

    “有!”芸儿道,可是一个字出口之后,突然就又犹豫了。

    纪浩禹略微摆正了神色,冲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有话直说就行!”

    “之前那次,红玉密令调动王爷安插在宫中探子的命令被中断,内鬼已经被查出来了。”芸儿道,说话间像是十分挫败的模样,顿了一下道,“是有人用摄魂蛊从宫中暗探头领卢云宁口中套出来的暗号,卢云宁自己醒来之后不记得了,后来是偶然提及——”

    芸儿说着,声音突然就僵硬了起来,顿了一下就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的声音便流畅许多道,“他说曾经见过我舅母一次,那一次的情况十分微妙,不过因为他没有记忆,一觉醒来就没把这事儿记在心上。如果真如王爷之前所言,我舅母她另有其主的话,这件事就能解释的过去了。”

    “摄魂蛊?”纪浩禹唇齿间玩味着这三个字。

    又是出自左司老头儿那本手札上的顶级难制的奇蛊,不用说,还是那人的手笔了。

    一则在明乐身上下毒,二来又断了他的人前去营救帮手的可能,如果不是那个丫头本身心思清明,只凭着那一次他的人全部没有露面,大概就要和他翻脸,连他也要一起怀疑了吧?

    那个女人的心思算计,果然是精妙无双。

    纪浩禹心里冷笑一声,随后便是飞快的收拢心绪道,“你舅母还是没有寻到踪迹?”

    “没有!”芸儿摇头,虽然极力想要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是无所谓的模样,但是言语之间的苦涩之意还是掩藏不住的,“她一直没有再露面。”

    “你先去吧。”纪浩禹摆摆手。

    芸儿施了一礼退了出去,而纪浩禹也再没了继续批折子的心情。

    纪千赫右手手肘内侧有一小块胎记他是知道的,那天黎明时候的刺杀,长安应当就是扯破了他的袖口看到了那块胎记才会那般失态。

    纪千赫身边能近他身的人寥寥无几,知道他身体特征的更少,长安会凭着一块胎记就认定了他,那么长安和长平的身份就是**不离十了。

    只是纪浩禹也还是心存困惑,因为纪千赫的为人着实叫他捉摸不透,如果说长平和长安真是他的子女的话,他应该不可能不知道有这两个孩子的存在的。两人来自西域,这不是秘密,纪千赫知道,难道就从来不曾怀疑?也没叫人查过?

    这个人当真是冷血至此?连自己的生身儿女都可以做草芥一般不去过问?

    事情啊,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纪浩禹靠在椅背上,唇角笑容灿烂。

    而彼时的纪浩腾带着一车药材火速出城直奔纪千赫的别院,以前纪千赫的人是封锁在树林外围的,闲人止步,但是从他受伤之后,人手就基本都被抽调进了别院里。

    纪浩腾带着人一路招摇前行,眼见着前面的别院已然在望,心里正在雀跃的时候,却是忽而见到前面稍远的地方,隐在一株大树背后一个男人的身影。

    让他心中不愉的同时,更是警铃大作。

    ------题外话------

    今天没有一万,泪奔~

第097章 环环相扣连环局

    “那人是谁?”纪浩腾的面色一沉,不悦道,“好像不是父王别院里的人,这里是禁地,怎么会有陌生人往这里闯?”

    “小的怎么瞅着这人有点眼熟呢?”那小厮做出深思的摸样,神色纠结的很是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谄媚道,“世子,我想起来了,那人好像是跟在大邺摄政王妃身边的一个贴身暗卫。”

    “那女人的人?怎么会在这里?”纪浩腾狐疑道,此时却是全然忘了他身边小厮已经换了几批,这人根本就没和明乐等人打过照面,更遑论说是见过长安的了。

    那小厮把该说的说了,为了不再引起怀疑,于是就不再多言的沉默了下来。

    明乐身边人的人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纪浩腾是怎么都不会信的,想了一下便是用力一抽马股道,“走,去看看。”

    几个侍卫连忙打马跟上。

    若在往常的时候,不用等他们到了两里之内长安肯定就是已经察觉,可是今日也是不凑巧,赶上长安心不在焉,这会儿是直听到纪浩腾带人打马过来的时候才猛地回神。

    纪浩腾人还没到眼前就先趾高气昂的用马鞭冲着长安遥遥一指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在这里鬼鬼祟祟的的偷窥,是不想活了吧?”

    长安的眉头皱了一下,见到是纪浩腾一行,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要闪人。

    其实他如此,也算是给了纪浩腾体面了,并不想和这人冲突或者动手。

    却奈何纪浩腾与他的想法大不相同,见状就只觉得是被人无视了一般,对身边侍卫怒喝一声道:“去把她给本世子拿下,敢打我父王别院的主意,我看他是活的不耐烦了。”

    “是,世子!”几个侍卫不知深浅,得令就策马朝长安围了过去,把长安困在当中,个个都是神情轻蔑,带了戏耍的姿态,策马在他身边慢悠悠的转着圈,仿佛是在欣赏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一般哈哈大笑。

    长安不想和这些人纠缠,面色阴沉的避开他们就想要离开。

    “你没听见我们世子的话吗?想走?那也要问问我们世子爷答不答应。”一个侍卫傲慢道,抽出腰间佩刀拦住长安的去路。

    说话间纪浩腾也打马到了面前,吊着眼角鄙夷的打量着长安。

    长安冷着脸看一眼那侍卫横在他面前的刀,语气冷硬的吐出两个字:“让开!”

    “让开?他叫咱们让开?”几个侍卫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就齐齐对长安亮了刀子,态度凶恶的警告道,“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好好去回咱们世子的话,否则的话就别怪大爷们的手底下的刀剑无眼。”

    说着其中领头一人已经仿佛为了示威一般,一刀朝着长安肩头劈了下去。

    长安皱眉,脚下未动,只就侧身一避那侍卫的一刀就劈了空,并且因为用力过猛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长安无意再和他们纠缠下去,趁几人震惊分神的空当已经闪身从旁侧突围,足尖轻点就要往林子里奔。

    “拦住他!”纪浩腾觉得落了面子,顿时就暴跳如雷的大喊大叫。

    正好后面的人也跟上来了,二十多个侍卫一拥而上,再次将长安的去路拦住,拔刀就劈。

    长安的眼底闪过一抹寒芒,若在之前他绝对不会和这些人磨叽,可是现在——

    想着身后庄子里的那人,他对纪浩腾就不由多了几分忍让之心,并没有下杀手,看着三个侍卫一起举刀朝他劈来,直接就是凌空飞起一脚将几人放倒,再次从包围圈里闯了出去。

    纪浩腾起初是没将这个不起眼的冷面汉子看上眼,此时才惊觉这竟然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手。

    胆怯的心思从头脑里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就被滔天的怒意取代。

    纪浩腾直接就策马迎上去拦截,照着他自己惯常的作风,直接狠狠的甩了一鞭子出去。

    见他来势汹汹,长安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一个失神,竟然就是叫纪浩腾一鞭抽在了脖子上。

    纪浩腾的马鞭是请了能工巧匠特殊制作而成的,打人的力道远非普通的鞭子可比,长安领口的衣物裂开,右侧的颈边亦是开了一道血口子,马上就有细碎的红色血珠冒出来。

    纪浩腾原也只是一时意气,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能打到他,怔愣片刻突然就快意的大笑出声,再次一挥手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人拿下,本世子要好好的审审这个人,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侍卫们从后面追上来。

    见他们如此的纠缠不休,长安也没了耐性,虽然没亮兵器,但是出手也再不容情,前后不过片刻功夫,二十多个侍卫就全部扑倒在地,有人捧着肚子有人抱着手脚哀嚎不已。

    “连本世子的人你也敢打,你好大的胆子。”纪浩腾看着长安出手,也觉得胆怯,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长安与他四目相对,看着马背上那个嚣张跋扈神情暴戾的纨绔世子,心里突然百味陈杂。

    哪怕他确认了自己的身世,可是依照着目前的这个状况,也是绝了要和纪千赫相认的心思了。不仅仅是纪千赫这样的身份让他觉得难以接受,甚至是莫大的讽刺,只就着纪千赫和明乐之间的冲突和过节——

    他也不会给明乐再添麻烦。

    长安素来冷静,可是这一天之间已经几次三番的失态走神,不过片刻功夫,眼中神色就已经转变数次,变得异常复杂。

    心里犹豫再三,他还是破天荒的开口,冷声道,“荣王不能护你一世,也不是每个人都肯卖他的面子,你好自为之。”

    言罢就撇开纪浩腾不管,自顾朝内城的方向离开。

    纪浩腾身边小厮敏锐的观察注意着长安对待纪浩腾的态度,心里暗暗点了点头,便是策马凑到纪浩腾的身边道,“就这样放他走吗?”

    纪浩腾眼中怒意翻滚,冷不丁就看了一场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

    这人是在对他说教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就凭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世子面前装人物?”纪浩腾咬牙切齿的怒骂一声,扬鞭又朝长安抽了过去。

    这一次长安没有吃亏,听到后面卷起的风声,便是动作精准无误的反手一握,然后身形回闪,一把稳稳的将那鞭尾抓在了手里。

    纪浩腾眼睛一瞪,用了所有的力气想要将鞭子收回来,最后却是憋得脸色通红也未能撼动长安的力道分毫。

    长安的目光冰冷,眼底有一种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深沉。

    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

    他一直都不置一词,由着纪浩腾去折腾。

    纪浩腾的侍卫被打的满地找牙不说,此时就连他自己都受制,让他觉得颜面大失,脸上表情已经扭曲到狰狞,怒骂道:“你这狗奴才,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和本世子动手?你是不想活了吗?”

    听了这话,他身边小厮便像是突然明白过什么一样,赶紧跳下马,扑过去哭嚎着拍打纪千赫别院的大门,一边扯着嗓子嚷:“快来人!救命!救命啊!有人对世子不敬,快来人帮忙啊!”

    他折腾出来的动静太大,长安一直沉稳冷毅的眼底突然闪现一丝慌乱。

    不过片刻功夫,就听吱的一声,庄园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先是一个婢女,然后——

    是庄随远走了出来。

    其实纪浩腾和人在这里动手,院子里的人一早就听闻了动静,不过在得了上头的明确指令之前,没人妄动罢了,而是直接先去禀报了庄随远。

    纪浩腾不比别人,他既然找上门来了,要打发他,也非得要庄随远或者苏彤出面才行,所以庄随远这才急匆匆的自己来了。

    纪浩腾见了救星一般,扭头大声叱道,“这里有奸细,鬼鬼祟祟的定是大邺人意图对我父王不利,庄先生,你还不叫人将他拿下!”

    长安见到庄随远现身,心里已经懊恼不已,完全没等纪浩腾嚷嚷完就已经弃开他不再理会,足尖点地扑进旁边的林子里,身形矫健,几个起落就已经消失了踪影。

    纪浩腾本来正拽着鞭子和他较劲,没料到长安会突然撤手,一个收势不住就从马背上扑了下去,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啃泥,鼻尖也被擦破了皮。

    而待到吐了嘴里沙子再抬头,罪魁祸首那人早已经踪迹难寻,走了个干干净净。

    “混蛋!”纪浩腾骂骂咧咧的爬起来,一边揉着胳膊一边黑着脸冲庄随远大声道,“人都跑了,你还不去追?”

    对于长安的出现庄随远也十分意外,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宋灏和纪千赫之间已经明着撕破脸了,别说是方才走掉的长安,就是这会儿只怕这附近也少不了宋灏的眼线在监视,遂也就没有多想过。

    “世子没什么事吧?”庄随远直接避开纪浩腾引起的话题不理,如往常一般没什么表情的看着纪浩腾道。

    纪浩腾脸上手上都蹭破了皮,最主要的是摔了一跤,这会儿虽然没断胳膊断腿也是浑身散架,疼的钻心。

    他能见到纪千赫的机会不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任凭他平时在人前再怎么跋扈乖张,每回见到庄随远这张全无表情的冷脸就仿佛是已经见了纪千赫那强大慑人的气场一般,叫他下意识的心虚气短。

    “死不了。”纪浩腾咬牙道,勉强定了定神,强横的端出世子的架子不叫自己在这个奴才面前弱了气势,道,“本世子听闻父王染病,特意前来探望,顺便带了些药材补品过来。”

    说着就招招手,示意后头跟着车夫把一大车的东西赶着送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纪浩腾的眼中有难掩的骄岑之色。

    他的小厮却是十分老实,本分的垂首站的离两人老远——

    庄随远可不是个饭桶,他是万也不能惹眼的,否则就很有可能坏事。

    庄随远看了眼那车东西,眼底神色仍是不动,却也没拒绝,道:“有劳世子挂心,属下会代为转告王爷的。”

    言下之意,还是不会引纪浩腾进去见纪千赫。

    纪浩腾的心中一怒,脸色立刻就沉如锅底灰,道,“本世子是来探父王的病的,你通禀一声都没有就在这里拦着,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说着就是刻薄冷厉的讽笑出声,看着别处道,“这不知道的还当你庄先生才是这座别院的真正主子呢。”

    换个气量狭小的主子,纪浩腾这话绝对可以挑拨的庄随远掉脑袋,只可惜么——

    这里做主的人,是纪千赫。

    庄随远也不管他说什么,脸上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道:“王爷需要静养,劳神不得,世子还是早些回城瞧瞧您的伤吧,王爷这里没有大夫,不能耽误您。”

    言罢就叫人开了偏门,将那一车东西拉了进去。

    然后便冲着纪浩腾拱手做了一揖,便不再管他,径自转身进了院子。

    “你——”纪浩腾气的头顶冒烟,还想争辩的时候,那小厮赶紧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不可。

    纪浩腾被打了个茬儿,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大门就已经再度严严实实的关上了,看的他几乎是有想要上去踹两脚的冲动。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存心让本世子上门来找没脸的。”奈何不得庄随远,纪浩腾回头就又一巴掌将那小厮抽了个眼冒金星。

    那小厮捂着脸,神色惶恐道:“世子爷息怒,小的真的是为着世子爷好,东西王爷不是收下了吗?会惦记着世子爷的孝心的。”

    “为了本世子好?你就是这么为着本世子好的?”纪浩腾怒道,下意识的想甩鞭子,却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坠马的时候马鞭已经不知所踪。

    再一低头寻找,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方才长安消失的方向阴森森道:“迟早本世子会和你讨回来!”

    一个狗奴才就敢给他难堪?他要是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那以后在这京城也就别混了。

    回头看一眼还在满地打滚哼哼的侍卫,纪浩腾心里就越发的恼恨厌恶,喝道:“再装死本世子就成全了你们,叫你们直接都不用起来了。”

    侍卫们听了都是神情一凛,哪怕身上是真疼的厉害也再不含糊,赶紧爬起来。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过来,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换了个样子,满身狼狈灰溜溜的回去了。

    纪浩腾打马走在最前面,那小厮闷声不响的跟着,唇角笑容诡异——

    也的亏是遇到纪浩腾这样没脑子的,换个精明点的估计真就看出来了,他今天教唆纪浩腾过来的真正目的是冲着长安的。不过么——

    不虚此行,一切顺利。

    **

    长安回到驿馆,因为挂了彩怕被人看见,就想自己摸回屋子里上药,不想刚一拐进院子就迎着长平从里头出来。

    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长安竟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

    长平本就是来他的房间寻人的,关了房门转身见到长安也是不由的一愣,边走过去一边道,“大哥你去哪儿了?我到处都找不见你的人。”

    “没——没什么!”长安道,“这里没什么事,就去街上转了一圈。”

    他从小大大没对长平说过谎,这会儿便下意识的回避视线,很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长平皱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瞧见他颈边伤痕,就猛地一惊,上前一把拉开他的领口,道:“怎么回事?你和人交手了?谁伤了你?”

    长安有些尴尬的挡开她的手,把领子整理好,笑了一下道,“没事,在街上遇到个痞子,不小心蹭了一下,别担心。”

    长平皱眉看着他,满脸都写着不相信。

    自家大哥到底有多大本事她十分清楚,如果只是区区一个痞子的话,怎么可能近了他的身?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但这却是个十分不妙的苗头。

    长安被她这样盯着,就越发的心虚,干脆就绕开她进了屋子。

    长平没有马上跟过去,而是回头看向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长安本来就是个闷葫芦,话不多,可是傻子也看的出来,这些天以来他比以往更深的沉默。

    更何况长平和他还是十几年相依为命的亲兄妹,哪怕是他眼底最微末的一个神色变化,长平也能精确的感知到。

    一般的时候,长安是不会这样的——

    魂不守舍,甚至心不在焉。

    长平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没动,本想转身离开,终于还是忍不住跟着他进了屋子。

    彼时长安正寻了伤药出来要处理伤口,原是以为她走了,却见着门口的光线一黯,下一刻长平已经快步走进来,夺了他手中药瓶小心的给他清理伤口并且上药。

    长安自幼习武,两个人从西域一路流落至此也没少吃苦,隔三差五的皮外伤在所难免,长平虽然见的多了,但是每回见他挂彩还是难免担心。

    “怎么也不小心点,这也好在是伤在脖子上,万一要是打在脸上,看你到了王妃面前要怎么遮掩。”长平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唠唠叨叨,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稳重沉静的模样。

    若在以往,每逢这个时候,长安铁定就是一成不变的咧嘴笑了。

    可是这一次,他脸上努力调动了几次的表情都未能如愿,只就若有所思的盯着长平的侧脸。

    他这几度欲言又止的模样长平自是一目了然,不过却没有马上点破,先给他把伤口处理好,又找了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了。

    “这领子破的厉害,回头我补补看,估计是够呛了,不行到时候就给你做件新的吧。”长平卷了那件袍子抱在怀里。

    “嗯!”长安随口应了,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大哥!”长平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权衡再三还是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问道,“你最近这段时间怎么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上回我问你,你就说没什么,今天——还是不能跟我说吗?”

    长安脸上的表情一僵,触及长平眼底真挚的眸光,嘴唇嗡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可却又在最后的刹那打住了。

    “妹子——”心里狠狠的提了口气,长安的唇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反握住长平的指尖捏了捏,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你——想娘了吗?”

    长平一愣,心里黯然了一瞬,不过片刻之后就又恢复如初,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长安摇头,想了一下又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转眼之间都十多年了,我记得刚出来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高——”

    长安说着,就抬手比划了一下,眼底的神色竟是破天荒的温柔起来。

    他抬手摸了摸长平的发顶,那样子倒像是一个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般:“那会儿你瘦弱的不像样子,那个时候我真害怕,怕我养不活你,那个时候真的不敢想象,有一天还能看着你长成这样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惜娘是没有这个福分的,没能看着你长大成人。”

    往事历历,说是过去了许久,但是真要回首看去,又仿佛只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长平心里微微动容,然后便是笑了,“怎么好端端的大哥又要提当年?你答应娘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呢,知道你把我养的这样好,娘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要什么时候能看着你成婚生子才好啊!”长安感慨着吐了一口气。

    “大哥!”长平嗔了他一眼,道:“我这个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把我嫁给谁?那不是坑了人家吗?”

    长安的脸色一沉,刚要责怪她的口没遮拦,长平已经上前一步扑进他怀里用力的抱了抱他。

    长安一愣,手僵硬的擎在半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两人虽然是亲兄妹,但是早就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纪,这样的举动自己看来是天经地义,可是传出去到底是不太好的。

    长平用力的抱了他一下就抬头重新对上他的目光,字字恳切的开口道,“大哥,我这身子的病是天生的,不是你的错,我能一直活到今天,就已经很满足了。虽然母亲去的早,我曾经觉得遗憾和惋惜,可是幸而有你,我有你陪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我不再需要任何的其他人,我有你这样的一个哥哥全心全意的为我着想为我打算,是真的真的已经足够了,我还有什么值得抱怨和不满足的?大哥,我从来就没有奢求什么,这一生,只要你能一直的陪在我身边,我就不怨恨任何人。”

    母亲于她而言,已经成为过去,而父亲——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从来没有抱着任何的指望,所以无喜无悲,什么烦恼也没有。

    长平的眼底溢满笑容,每一句都由心而发,带着最为真实和诚挚的感情。

    她仰头看着长安的眼睛,用自己的信念对他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因为遭遇不同,长平懂事很早,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照顾他,当别人家的同龄的小女孩儿还缠着爹娘要漂亮衣服的时候,他们已经相依为命的江湖流浪,那个时候开始,小小个子瘦弱不堪的长平就从来没有对他哭闹过,总是很细心也坚强的跟在他的身边。

    也幸而是后来遇到明乐,否则的话——

    思及此处,长安的心里便是一酸,眼眶也隐隐发热。

    “你也不小了,总要成婚生子的,大哥哪能照顾你一辈子。”长安道。

    长平的身子一直都用名贵的药物在调理,虽然现在性命无虞,可柳扬也曾说过,她这样的体质是不能孕育子嗣的,否则的话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这样的条件限制,就更是让长安放心不下。

    可长平自己对此却全不在意,为了打消他的忧虑,不等他再说话已经调侃笑道,“说的也是,将来等大哥你娶了嫂子,再给我生一对胖胖的侄子侄女儿,估计是不能再有心思来照顾我这个妹子了。”

    “胡说什么!”长安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冷着声音斥道。

    长平倒是十分意外,见状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就仍是握了长安的手,字字恳切道,“大哥,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有你,我这一辈子就都可以安稳快乐的生活下去。难道你不是这样子的吗?”

    长安定定的看着眼前女子温和柔顺的眉眼,眼中那些繁杂的情绪终于尽数散去,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是啊!”他抬手也将长平揽入怀中抱了抱,语气感喟,“大哥这一生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也就足够了,不求别的。”

    对于父亲,那只是母亲交托给他的责任。

    他承认这一路的寻找下来,曾经一度他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一家三口团聚的画面,可是太长时间的想象过后,那种渴望和感觉反而出奇的淡了,最终直至那天见到纪千赫,他心中所有,竟是半分喜悦也无。

    而现在——

    隐隐的,却觉得那是一种负担。

    同样,他也怕长平会和自己一样,所以还一直没敢把这件事告诉长平知道,就算没有打算认回那个人,可是那人的身份特殊,这样的局势对峙之下长平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有负担,若是再间接的因为这件事而叫明乐为难的话——

    这样想着,长安便越发的坚决的定了心思——

    这件事,或者是等到有朝一日回到大邺之后,也或者——

    他这一辈子都不对长平提起了吧!

    毕竟从头到尾,长平其实对那人的存在与否都不是那么的介意和惋惜。

    **

    这边纪浩腾带着自己的随从灰溜溜的回了荣王府,进门就先砸了一屋子的东西泄愤。

    这一次当真是出师不利,没能见到纪千赫不说,居然还碰上个冷面煞神,让他丢了这么大的人,跟纪浩禹那边青云直上的局面比较起来,他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厮请了大夫过来给他查看了一番,确定只有几处皮外伤,留了些药就先去了。

    两个丫鬟帮着纪浩腾沐浴更衣,又上了药,整理一新之后,鼻子上和脸上的几处擦伤就越发显得滑稽。

    纪浩腾自己从镜子里看到,就怒气冲冲的将铜镜摔在脚下。

    屋子里的丫鬟们都使劲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喘。

    老皇帝的丧期也没什么玩乐的地方,纪浩腾就暴躁的在屋子里一遍一遍的来回踱步,转了半天抬头发现自己那小厮没了踪影就更是恼怒,大声道:“邢五呢?叫他来见我!”

    丫鬟应声,一众人都如蒙大赦,低眉顺眼的快步退了出去。

    纪浩腾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灌了自己两口酒,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叫邢五的小厮才小跑着从院外进来。

    纪浩腾看了他,就是脸一沉,道:“你这奴才,如今连你也不把本世子看在眼里了是吧?半天都寻不见人?这个差事你还想做不想做了?”

    “世子息怒,小的再不敢了。”邢五连忙赔不是,言罢之后就是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凑上前来,谄媚道,“世子爷,小的可不是耍懒溜出去玩的,是替您办事去了。”

    “嗯?”纪浩腾的脸色不见缓和,却是抬头递给他一个怀疑的眼神。

    邢五咧嘴露出一个笑容,道:“爷,那会儿在王爷庄园外头对您无礼的汉子,小的已经查清楚了,的确是大邺摄政王妃身边的人,而且十分得那摄政王妃的信任和看重,名字叫长安,是个西域来的刀客,手底下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

    “还真是那女人的人?”纪浩腾冷笑,笑过之后也不由的警觉起来道,“她的人跑去父王那里做什么?不会是——”

    纪浩腾兀自想着就是忍不住的勃然变色,猛地拍案而起:“宋灏别是想要趁火打劫,知道父王身体不适,想要对父王不利吧?”

    邢五没有言语,张了张嘴,最后却是眼神闪躲的欲言又止。

    纪浩腾如今哪里还有耐性和她玩这种欲拒还迎的把戏,见状就是不悦的瞪他一眼,“有什么话就都一次说了,别跟我拐弯抹角的。”

    “这——”邢五道,神色犹豫,忸怩作态了好一会儿才做出突然下定决心的样子道:“世子爷,还有一件事你,奴才方才出门的时候顺便去太和堂给您要了些伤药,不想却从那掌柜的那里偶然得了个天大的消息。如果那掌柜的消息属实的话,咱们王爷就应当不是生病,而是受伤了!”

    纪千赫的伤是左司老头儿看的,药自是不会需要去药堂买,再者了,他的别院里什么珍贵药物没有?邢五敢于这样编排,也是料准了纪浩腾不会去查证。

    “一派胡言!”这话纪浩腾是想也不想就给否了的。

    纪千赫与他虽然不亲,但是在他心里却是个等同于神祗一般的存在,说是纪千赫受伤?那别院内外多少精英?若是连纪千赫都能受伤,之前老皇帝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编造这样的事情出来啊。”邢五说道,“奴才仔细的问过了,太和堂的掌柜说庄先生去他那里拿的都是价值连城上好的伤药,这事儿绝对假不了。您想这普天之下除了王爷,还有谁能使唤的了庄先生去跑腿抓药的?那些药一定是给王爷用的!”

    这邢五说的有鼻子有眼,纪浩腾就算是不相信都不行。

    这样听着,他脸上颜色就开始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心中情绪起伏不定,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一把揪了邢五的领口,逼问道,“你真的确定?父王是受伤而不是生病?”

    “奴才没有亲见也不敢妄断,但是八成是了。”邢五道。

    纪浩腾的脸色一白,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神色惶恐——

    纪千赫如果真是受了重伤的话,如果纪千赫没了,那他以后还有什么活路?

    这是这么久以来这个念头第一次蹿出来,纪浩腾方寸大乱,立刻就慌了。

    “不行,我得要去问个清楚。”心中略一权衡,纪浩腾一咬牙,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世子不可啊!”邢五连忙拦住了他,摇头道,“这消息王爷既然没透出来,那就说明是不想叫人知道,世子若是上门去质问,一定会热恼了王爷的。”

    纪浩腾也觉得他的话在理,可到底也是心乱如麻,暴躁道:“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父王若真要有个好歹的话,这王府里的日子也算是走到头了。”

    “世子,这事儿的确是蹊跷的很。”邢五道,也跟着他叹气,想了想又道,“世子爷稍安勿躁,您给奴才一点时间,奴才去给您查一查王爷到底是如何受伤的,要是有发现的话,也好再商量对策。”

    “那就快去啊!”纪浩腾想也不想道。

    邢五得令,又小跑着去了,当天晚上就带了消息回来。

    “你说什么?是纪浩禹和宋灏夫妻里应外合做的?”纪浩腾听了他的一番说辞就是不可置信的笑了出来。

    “千真万确,是荆王假报了消息给王爷,说宫中内乱,王爷误信了他的话就把别院那边的大部分人手都派出去了。然后荆王又假借拜访为名,去了别院,骗了王爷别院的人开门,再有大邺的摄政王夫妇派人出手,里应外合行刺了王爷。”邢五道,说话间就咬牙切齿,神色愤然,“王爷对荆王也算不薄了,没想到他竟然恩将仇报,居然联合外人对王爷下手,真真的是黑了心肠了!”

    一派说辞,他是编排的滴水不漏。但凡是换做一个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都会质疑,他区区一个小厮能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能在几个时辰之内就翻出了满朝文武都无从得知的内幕消息。

    可也就是事有凑巧——

    他遇到了只知耍狠又冲动暴躁的荣王世子,虽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可是遇到这样的蠢人,也是事半功倍的。

    “纪浩禹!纪浩禹!”纪浩腾听着,凶相毕露,眼中杀机四伏,口中一遍一遍咬牙切齿的咀嚼着这个名字,最后横臂一扫把桌上的一套茶具扫出去老远,砸的门板砰砰乱响,“也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想的,就这样还不杀了他?是老糊涂了吗?”

    “小的也不明白,按理说荆王对咱们王爷都动了杀心了,王爷怎么会还纵容着他呢?”邢五也是皱眉不住的摇头。

    纪浩腾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固定的想法,这会儿就再次被翻了出来——

    一定就是那样,因为纪浩禹是父王的儿子,所以父王才会舍不得动他!

    这个念头一起,他胸中憎恨仇视的想法就如洪水泛滥决堤,再也刹不住。

    “本世子要杀了他!你马上给我拿个主意出来!”纪浩腾脸上有诡异的幽光闪烁,看着外面空洞的夜色一字一顿。

    本来也就只是个义气之言,不曾想邢五竟然就真的接话了,犹豫着道,“法子小的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说!”纪浩腾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等他继续。

    纪浩禹身边高手如云,人最近又是一直窝在王府不出来的,纪浩腾要明着刺杀他,就是以卵击石,根本不可能,所以行刺的想法他压根就没有。

    “荆王府肯定是进不去的,想要买通他府里的人投毒也几乎不可能,可如果把他引出来呢?”邢五道,目光闪烁,带着十二分的狡黠。

    纪浩腾闻言,不由的多了几分兴致,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

    “荆王不是十分在意大邺的那位摄政王妃吗?”邢五道,“只要挟制住了王妃,别说是荆王,就连大邺的摄政王,也能一网打尽。到时候我们选个容易设防的地方,把人引过去,用弓箭手,辅以迷药之类的东西,总会叫他们防不胜防的。”

    纪浩腾原来的确是没抱着多少指望,这时候也是目光灼灼,心中雀跃不已,不过再转念一想,就沉了脸道:“那个女人也非等闲,想要拿她做诱饵,也要先拿住了她才行!”

    “这个好办,至多就是一步步来,也先给她设个套。”邢五道,神秘一笑,凑近纪浩腾耳边嘀咕了几句。

    纪浩腾似是不很看好他的主意,皱眉道,“恐怕不行吧,一个下人而已——”

    “行不行的,一试便是。”邢五道,“世子爷若是信得过小的,小的这就去写信。”

    纪浩腾心里权衡了一下,也就拍了板:“好,你去办!这次若是能够成事,本世子亏呆不了你的!”

    “谢过世子!”邢五连忙跪地谢恩,然后就先行去了。

    纪浩腾看着外面的夜色,目光阴鸷而狠辣——

    没想到自己的父王会那么看重纪浩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能叫纪浩禹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他!

    纪浩禹方面却是不知道此时自己已经被人算计上了,老皇帝的丧礼之后又过七天,眼见着他等的人一直都没有任何的消息,他也终于是没了耐性,把红玉叫了进来。

    “王爷找我?”红玉道。

    “嗯!”纪浩禹道,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也没睁眼,只就吩咐道,“去驿馆下张帖子给宋灏,请他过府一聚。”

    红玉一愣,微微有些诧异,确认道:“是只请摄政王一人,还是请他们夫妇一起过来?”

    “只请他一人。”纪浩禹道。

    红玉闻言,就更是不解,不过纪浩禹既然已经吩咐,她也不好再多问,应声也就去了。

    宋灏得了帖子,和明乐说了一声,明乐也对纪浩踊请了宋灏一人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自主跟去。

    宋灏一人赴约之后,她便去了书房,随便找了本游记翻阅着打发时间,看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些倦怠,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却见长平面无人色的扑了进来。

    ------题外话------

    幕后黑手又要出招了,嚯嚯嚯,这个大的局过后貌似就可以去写结局了~

第098章 长安之死,挫骨扬灰

    之所以说长平是扑进来的,一点也不夸张。

    最起码在明乐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态。

    “怎么了?”眉间盘桓的一点倦意瞬间消散,明乐连忙起身从案后绕过去。

    因为跑的太急,长平喘息的离开,也顾不得行礼,手压着门口略喘了一口气就迎上去一把握住明乐的手,焦急道:“王妃,我——我大哥可能是被人算计了!”

    明乐的心跳一滞,脑中第一时间就已经冒出了一个念头。

    因为长安一直自己闷在心里不说,她和宋灏也就只当是不知道,可这些天长安日日都会偷偷摸去纪千赫的别院附近,对着那院子发呆的事情却是瞒不过她的眼睛的。

    此时看着长平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用想明乐也能猜到——

    此事必定是和他们兄妹的身世脱离不了关系。

    “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定了定神,明乐用力的握住长平的手指,想要叫她冷静下来。

    长平的脸色微微发白,几乎就要哭出来,这会儿却是语无伦次,主次不分:“就是——之前有人送了封信,然后我大哥就出去了——”

    长安最近每日都会出去,如果只是单纯的出门去了,还不至于叫长平这样。

    明乐也知道她此时是乱了心智,才要再问,就见雪雁行色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只看了长平一眼就径自对明乐说道:“王妃,是这样的,就在前两个时辰,有人送了封信给长安,长安看了就急匆匆的出去。也巧是被梁旭出门回来撞见了那个前来送信的人,当时他也没当回事,后来回头想想才记起来,那人是荣王府的人。”

    “荣王府?”明乐沉吟了一声,心里却是狐疑,“是戚夫人还是纪浩腾?”

    “应该是荣王世子。”雪雁道,“梁旭存了怀疑就赶紧叫人去追长安了,可是没能追到人,但是探了荣王府之后,戚夫人那边没什么异动,一直老实的在王府里头呆着喂鱼赏花,倒是荣王世子,这连着两天鬼鬼祟祟的出了好几次城,像是要作怪的样子。”

    因为纪千赫常年都不回荣王府一趟,所以这个事件里头他的关联就可以直接排除了。

    “你的意思是说——纪浩腾约了长安见面?”明乐道。

    “具体不知道,那封信长安随身带着走了,谁也不知道信上到底写了什么。”雪雁道,擦一把颈边滚落的汗珠,也是急的跺脚,“奴婢已经叫人追踪查询了,得到的消息,说是大半个时辰之前有人看到长安从西城门匆匆出城去了。王妃,那荣王世子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办事不分轻重,如果真是他引了长安见面的话,奴婢恐怕他是来者不善,只是不明白平白无故的他怎么会独独的引了长安出去。”

    长安的口风把的极严,再加上纪千赫的身份特殊,哪怕雪雁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看透其中内里。

    而明乐在听了纪浩腾名字时候的第一个反应就已经确定——

    纪浩腾一定是利用了长安身世的关系下的饵,否则凭着长安的机警和谨慎,绝对不会孤身赴这么一个人的约定。

    “王妃!”长平将她失神,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哦!”明乐猛地回过神来,想了一下又对雪雁道,“那封信,大约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大约——”雪雁不解她何故打听的这样细致,也还是下意识的想了一下回道,“就在中午那会儿,好像是王爷刚走不一会儿吧。”

    明乐眼中的光影一动,却是以最快的速度掩饰住。

    “王妃,现在要怎么办?照着这个架势对方似乎是有了一个周密的计划,有备而来,奴婢恐怕长安会有危险。”雪雁并没察觉她神色之间的异样,只道,“不如奴婢带一队人出城去找吧,西城门外地处比较偏僻,好像也就只有零星的几家庄园,了不得奴婢就一座一座的搜了。”

    长安孤身一人离开,走的时候又谁都没说,如今就算是大海捞针,也唯有这一个法子可用。

    “你先去召集人手吧。”明乐道,态度之间却有几分敷衍之意,对两人挥挥手,“你们先出去等着,召集好了人手就等着我后面的吩咐,我去写封信给纪浩禹,这里是他的底牌,他说一句话比我们全部的人手出动都有用。”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纪浩腾又是个不知死活的。

    雪雁和长平两人早就阵脚大乱,想也不想的应声先出去调派人手。

    两人走后,明乐就重新折回屋子里,房门合上的瞬间,脸上神色就突然神迹下来,眸光暗沉如海,带着案卷而起的波涛,翻腾不已。

    这件事,绝对不会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能约的动长安的理由,无非就是事关他和长平的身世了。

    可纪浩腾有几斤几两重明乐却是十分清楚的。

    就那么个草包?别说行刺纪千赫那日他不在现场,哪怕就是叫他亲眼目睹,他也不可能就凭那么一丁点儿的细节就判断出长安的身世会和纪千赫有关,更别提借此引诱了长安去见面了。

    难道所有人刻意透露了这个消息给他知道,然后要借他的手行凶?

    这世上能知道这件事的能有几人?不会是纪千赫本人,也不可能是庄随远,依照戚夫人此时的反应来看,那女人应该也不明所以,否则只怕也要和纪浩腾一样的安奈不住,还哪有心思关在王府里赏花喂鱼?

    而又有什么人在知道了长安的身世之后会想到要借纪浩腾的手来针对他的?

    这两人,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果是要他们互相残杀的话——

    明乐的唇角忍不住扬起死丝冷笑,心里也是一冷到底,一掌狠狠的压在了桌案一脚——

    苏溪!

    一定是她!

    一定又是那个女人的手笔!

    之前纪浩禹和纪浩腾之前就已经数次冲突,这会儿她定然是已经从暗处判定了长安的身世,所以就又起了心思!

    这个女人的手段,当真是层出不穷。

    她要报复纪千赫,不是直接杀了他,先是挑拨的他和纪浩禹父子成敌,这会儿又要纪浩腾和长安两个兄弟相残。

    人都说最毒妇人心,以前明乐就已经觉得自己的手段时常会有些过激,现在一想——

    和这个女人比较起来,她做的那些,根本就不够看的了。

    那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可是这一局,她真的就只是冲着长安和纪浩腾这么简单的吗?

    如果只是针对长安,依照着那个女人的行事的手法,又怎么会叫一个有可能被认出来的荣王府的下人来送信?是巧合?

    不!一定不是的!

    所以呢?

    她还有后招?后面她还要借此达成的目的又是什么?

    明乐的脑子里开始有些乱,她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缜密的串联整个事件。

    如果知道长安被骗,自己一定不能坐视不理,同时宋灏也就要跟着一起卷进来。

    等等!

    宋灏去了荆王府!为什么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纪浩腾那边就刚好采取了行动?

    如果她为这事儿惊动了宋灏的话,纪浩禹就极有可能也要插一脚进来,到时候——

    那便是环环紧扣,一网打尽吗?

    思及此处,明乐的心头猛地一震,忍不住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底,赶紧推门走了出去。

    她在书房里又已经呆了有一刻钟的时间,雪雁和长平回来复命,见到房门紧闭,虽然心急如焚却也耐着性子没敢去打扰,这会儿见她推门出来才是不约而同的迎上来道:“王妃!”

    “嗯!”明乐沉声应道,脚下不停快步往外走,“人手都准备停当了吗?”

    “是!”雪雁道,“梁旭和武冈他们都在前院,普通的侍卫奴婢没动,暗卫已经全部集中起来了,等着王妃的吩咐。”

    “嗯!”明乐点头,快步出了院子。

    “见过王妃!”梁旭也影卫等人严阵以待,见她出来连忙行礼。

    “收拾一下,马上跟我出城。”明乐道,也不说废话,对雪雁吩咐道,“去备马!”

    雪雁大惊,干吞了口唾沫道,“王妃您要亲自去?您如今的身子重,还是——”

    “叫你去你就去,哪里的废话。”明乐道,完全不给她再置喙的余地。

    梁旭本来也想开口规劝,可是见到明乐变了脸,就知道她是心意已决——

    对于自家王妃的脾气,几人心知肚明。

    雪雁心中忧虑不已,却也只能领命去了。

    明乐才又转向梁旭道:“梁旭你马上去一趟荆王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先把王爷哄出来。”

    梁旭听她用了“哄”这个词,不由的倒抽一口气,试探道,“王妃的意思是——此事不叫荆王府的人知道。”

    “嗯!”明乐点头,“柳扬也跟着阿灏去了,城外军营那边的人手安插我不太清楚,你就跟阿灏实话实说,让他和柳扬马上增派人手去西城方向与我们会和。”

    对于明乐避讳纪浩禹的事梁旭是百思不解,不过既然明乐这么吩咐,那就定然是有她的理由。

    梁旭略一思忖就不再迟疑:“是,属下即刻就去寻王爷回来。”

    目送了他离开,雪雁也刚好从马房牵了马过来,神色之间满是忧虑道:“王妃,马来了!”

    “嗯!”明乐接了马缰在手,长平要跟过来,却被她抬手阻了。

    “你留在驿馆,哪儿也不准去!”明乐道,转而看向影六等人,“雪雁跟着我,你们七个都留在驿馆,在我和王爷回来之前,寸步不离的跟着长平,不准她乱跑。”

    苏溪既然动了心思对长安出手,那就保不准要趁虚而入再来对长平不利。

    影六等人只当她是怕长平因为太过担心长安而跟过去添乱,倒是没有多想。

    长平闻言,却是一下子急了,急切的上前一步,道:“王妃,我——”

    “什么也别说了,你不想你大哥有事就听我的话,留在驿馆等消息。”明乐道,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

    她和长平之间,其实很多时候都有心有灵犀的默契。

    “可是——”长平还想再说什么,这一次却是影大开口道:“王妃,您要不放心长平,让老六留下来就行了,我们兄弟六个,还是跟随王妃一起吧。”

    “照我的吩咐去做。”明乐道。

    对这一次的事情,她的没有一个决定都果断而强硬,不容许任何人置喙和反驳。

    影卫几个也是鲜有见她如此这般固执的时候,互相对望一眼,终究是没敢强求。

    明乐又轻拍了下长平的手就转身攀上马背,调转马头,一扬鞭道,“走吧!”

    说着就是清喝一声,先行打马离去。

    长平滞留原地,踮脚追着她的背影,一直看到一行人从角门底下拐了出也久久不曾移开视线,满脸的焦灼和不安。

    “进去吧!”影六走上前来一把,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聊作安慰。

    长平收回目光,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就抬头乞求的看向影六道:“影六,我——”

    “王妃的命令,我们必须遵从。”影六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想也不想就已经出言打断。

    长平无奈,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几个回了屋子里。

    明乐带着一众暗卫策马出城的同时,梁旭也匆匆抄近路赶往荆王府去找宋灏支援,因为是在内城之中,他便没持多少戒心,从一处民舍间的小巷穿出去,刚要拐弯,冷不防对旁边的巷子里一个稚童追着一直藤条编织的蹴鞠跑出来。

    梁旭一惊,想要收势已经来不及,干脆便是竭力控马用力一抽马股凌空从那正在蹲地捡球的孩子头顶蹿了过去。

    不曾想在这个时候又是变故突发,那孩子竟是在梁旭一人一马越过他头顶正上方的时候突然从袖子里吐出一把半场的尖刀,直接举臂往上一送,直切入马腹。

    战马悲鸣一声,就向下坠了去。

    梁旭错愕不已,猛地垂眸看去,却赫然发现那所谓“孩童”脸上古怪扬起的一个笑容,竟赫然一个成年侏儒。

    梁旭心知不妙,他的伸手却是极为迅捷,当即就是用力一踩马镫飞纵而起,身形于空中一个轻旋就落在墙头。

    那侏儒本来是在等着他坠庐后好趁火打劫,见状便知道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

    眼见着梁旭便要翻墙而过,那人便是嘿嘿一笑,突然抬手一指后面的巷子深处,道:“你看那是谁?”

    梁旭全神戒备,放着他耍诈,要跳墙而走的前一刻还是下意识的扭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那是一条死巷,里面逼仄阴暗,靠着一侧的墙壁堆着几个半旧的麻袋,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而彼时那些杂乱的麻袋旁边却是呈现昏迷状态侧卧着一个妇人。

    一身黑色的斗篷及堆在旁边,脸孔被帽檐遮掩了大半,可只就那般体貌还是叫梁旭心头巨震,一个恍惚,处于本能的就弃了逃跑的路线,飞扑进了巷子里。

    “太后娘娘?”梁旭沉声低呼,抬手就去搀扶那倒地不起的女人。

    然则才刚揽了对方在臂弯里,却见着眼前黑色的广袖一扫而过。

    梁旭的脑中嗡的一下,顿时就有点头重脚轻了起来,然后下一刻——

    怀中那女人已经身形轻巧的闪避了开去。

    梁旭的意识迷迷蒙蒙的,循着本能抬手去摸了一把自己的颈边,却赫然摸到满手腥热的血水。

    赫然——

    是方才被那女人下了迷药的同时一刀切在了颈边。

    鲜血奔涌而出,可是因为迷药的作用他竟是都感知不到疼痛,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在地上,木然抬头看去。

    眼前的天地开始晃动模糊,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狼,他似是隐约看到了那女人的一张脸,心里迷茫困惑又如释重负的同时高大的身子已经失去支撑,重重的摔倒在了巷子里。

    血色蔓延,刺激着人的感官。

    巷子外的侏儒嘿嘿笑着走进来,对那女人道,“成事了,该付酬劳了,你答应给我的药呢?”

    “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女人的声音冷漠,虽然语气平平,但是却给人一种威压很重的感觉,她取了帕子擦净手中匕首上的血迹,将匕首揣了,然后便是抬脚将滚落在她脚边的那只蹴鞠提到侏儒面前。

    那侏儒狐疑的看了一眼,随后反应过来就是眼睛一亮,连忙弯身去取了那蹴鞠,扯开藤条,果然从里面装着的杂草里头发现了一颗龙眼大小的蜡丸,捏开之后里面滚出一粒深红色的药丸。

    侏儒宝贝似的端了那药丸在手,却还是有些不确定的看了女人一眼,道:“这个真的能治好我的病?”

    “不信?那你就不吃好了。”女人道,紧跟着后面就是话锋一转,嘴角扯出一个似是笑容的表情道,“吞了它,你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了,不过过程中可能是要吃些苦头的。”

    这侏儒如今已经接近不惑之年,身体还不足正常男人一半的高度,听了这话就以为是说身体迅速拉长可能需要忍受点苦楚,但是只要能叫他和正常人一样,吃点苦头算什么?

    心里隐隐带了几分雀跃的,那侏儒便是仰头将药丸吞了。

    那药丸也不过是刚入肺腑,他便是双手捧住喉咙面色扭曲的跪了下去,脸上迅速窜上一层乌青色,不可置信的颤声指着眼前那面无表情的女人道:“你——你骗我?”

    “有么?”女人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神色幽暗而不带半分怜悯,“我说会有些痛苦的,几时骗你了?你现在死了,早点赶着去喝了孟婆汤,总不至于下辈子还那么的巧的又是个侏儒吧?”

    那侏儒此刻始知上当,再看眼前这神色平平的女人,那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来自于修罗鬼府的狰狞恶鬼一般,憋着最后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过就是个钱货两讫的买卖罢了,哪怕她许诺的灵药是假的,又为什么非得要自己的命?

    “因为你见过我。”女人道,语气已经平缓冷漠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他说着,就仔细的拉起那黑色披风的帽檐,把大半张脸都遮掩在内。

    然后素手一扬,将旁边堆着的麻袋包拉倒,把巷子里的两个人和血埋没。

    她举步往外走去,外面的天光大盛,带着她冰凉冷酷的声音显得分外刺耳:“真抱歉,我不能相信你,你也不用觉得委屈,我用过的人,都得死。我只相信死人的嘴,留你们在世上,我不放心啊!”

    尾音轻颤,似是带了一点愉悦的叹息,然后渐行渐远,很快在街巷尽头消失了踪迹。

    这边明乐还不知道城中的变故,带着雪雁武冈和一行六十余名安暗卫出城搜寻长安的下落。

    西郊城外地处偏僻,比较荒凉,驿馆坐落城南,因为出来的时候不想太过招摇又稍微绕了原,出城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十分。

    雪雁看一眼天际燃起的火烧云,脸上神色就越发焦灼急躁了起来道:“王妃,从行程上算,长安应该是早我们一个半多时辰已经出城了,万一荣王世子下了杀手的话——”

    雪雁说着就先把自己的吓了一跳,脸色不觉的跟着白了白。

    “不会,长安一定还活着。”明乐道,语气肯定,“武冈,你把人手对半分成两批,你带一队,我和雪雁带一队,我们分头去找。重点排查这附近的庄园,如果纪浩腾要在这附近摆局,就一定会安置据点,依着他的为人,总不会是在山上或是林子里。”

    明乐之所以相信长安无事是以为她心里笃定了苏溪这一次利用纪浩腾的目的不会单纯只是冲着长安去的,她后面最终设计的目的应该还有宋灏,还甚至于也可能把纪浩禹都估算在内了。

    长安——

    只是个引子。

    虽然她是十有**也不会叫长安活着,但是在这个诱饵真正发挥效力之前,当是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

    至少——

    在宋灏和纪浩赢中有人出现之前,长安不会有事。

    “我们的人手不多,还是不要分开了吧!”武冈道,“对方的深浅我们尚不知晓,还是在一起比较稳妥一些,而且梁旭也已经去通知王爷了,相信王爷的援手应该很快就到了。”

    他不愿意分开,其实还是顾虑着明乐的安全,所有的人手都在一起,若是真有什么意外,还能护着明乐一些。

    “这样也好!”明乐想了想,这一次倒是没有拒绝——

    现在这个非常时期,估计她自己本身应该也在那女人的打击名单之上,她是迫切的想要确认长安无事,可也不至于盲目拿自己的性命去做飞蛾扑火的事情。

    武冈见她答应了,这才松一口气。

    一行人策马往西北方向隐约可见的几座庄子上一一搜查。

    这些庄子,大多是城里富贵人家置办下来的产业,大多空置,几年甚至几十年主人家也不会过来一次,一般就留几个衷心的老仆看守。

    明乐带人一连问了五六家,并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而彼时天色已经全黑。

    武冈让人准备了火把。

    雪雁回头看着内城的方向宋灏的援兵迟迟未到就不免更加忧虑道,“王妃,奴婢瞧着这事情似乎是有点不对劲,这么半天了,按理说王爷和柳扬他们也早该到了,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能光明正大绊住宋灏的事,就只能是来自宫里,可是现在京城之内是纪浩禹掌权,纪浩禹是没有里有这么做的。

    明乐本来心里也在奇怪这事儿,这会儿仔细一想心中便是了然——

    “如果真出什么事,也可能是处在梁旭那里,可能是出了岔子,他的信可能没递到阿灏手里。”明乐沉吟。

    “王妃,他们阻了王爷的行程,难不成是想要对您不利?”雪雁和武冈各自对望一眼,都是不由的提高警惕。

    明乐之前就只觉得这一局的终极目标应该就是针对你宋灏或者还有纪浩禹的,因为她和姜太后之间还都隔了一重,而纪千赫就更和她没有关系了,那女人就算要迁怒——

    说是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来算计自己,也有点主次不分了。

    不过这会儿被武冈一提,明乐也是不由的心头一凛:就算对方就是要针对宋灏的,要先钳制住她来做诱饵也不无可能,毕竟——

    要用来要挟宋灏,长安还不够分量。

    这么一想,明乐也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先回城吧,等跟阿灏会和了之后再继续找。”明乐道。

    雪雁环顾一眼四野空旷的野外,犹豫道,“王妃,还是让武冈先送您回城去吧,您给我留几个人,我继续再找找。”

    早一刻找到长安,那么他生存的希望就更多一分。

    雪雁的言辞恳切,看着明乐的目光之中甚至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明乐想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头,对武冈道,“分出一半的人给雪雁留下来吧。”

    然后又对雪雁叮嘱道,“你自己也小心着点儿,过了后半夜如果我和王爷的人还没过来,你也就不要再找了,先行回去驿馆,等明天天亮之后再做计较。”

    “好!”雪雁匆匆点了下头就带着武冈分给她的人手继续前行。

    明乐却是没再耽搁,和武冈一行火速回城去求支援。

    回去的路上明乐一直一声不吭,脸上表情沉郁而内敛。

    武冈唯恐她心中郁结,就开解道,“王妃其实不必太过忧心,梁旭的身手只是吧柳扬略微逊色,又是在城里,当时没人能够不动声色的截住他,王爷可能是被别的事给耽搁了。”

    “就是因为知道梁旭的身手不一般,鲜有人能动的了他我才更加不安。”明乐苦笑,侧目朝武冈看去,“如果梁旭真的被人成功拦截了,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连梁旭都能被人无声无息的放倒的话,那就说明背后那人的心思手段,乃至于实力都更加值得忌惮,叫人防不胜防。

    武冈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吩咐下去,回程的途中越发越发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但是出乎意料,这一路上竟然风平浪静。

    眼见着前面城门在望,武冈终于缓缓的松一口气,明乐放眼看着办喇外灯火辉煌,几个路人井然有序来往的城门,却是眸子一闪,就势拉住了缰绳。

    “王妃,怎么了?”武冈不解,也就势驻马停了下来。

    “不知道,突然觉得城门那里好像有点不正常。”明乐道,就着手里马鞭指了一下道,“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西城外本就没几个住户,这个时候还有人往来于城门内外,是不是太诡异了点儿?”

    武冈闻言,便是不由的倒抽一口气。

    其实那城门处是十分冷清的,只是隔三差五的一两个行人通过,若不是明乐提点,他还真看不出什么疑点来。

    “王妃是说,这是有人做出来的假象?”武冈不确定道。

    明乐不语,只是抿抿唇,就调转了马头道,“我们换条路,从南城门走!”

    言罢就先行一步,调转马头往不远处的官道走去。

    诚如明乐所言,那城门处的确是有古怪,因为是最无关紧要的一座城门,所言守卫松懈,很容易就被纪浩腾以重金买通。

    这会儿纪浩腾正摆了酒菜坐在那城门头上等着明乐回城的时候自投罗网,原本眼见着一行人从远处逼近,正在摩拳擦掌准备收网的时候,不知怎的马队却停了,再等片刻,那女人竟然调转马头往回走。

    “怎么回事?”纪浩腾一下子就扑到了门楼边上,扒着砖石眺望,焦躁道,“他们怎么又掉头走了?”

    “小的也不知道。”邢五更是眉头拧成了疙瘩,挠了挠后脑勺——

    不得不说他背后那位东家的算计的确是步步到位,先是一封信骗了长安出城,同时又算计好了摄政王不在驿馆,然后就真逼的这位摄政王妃亲自出城寻人,最后再命他怂恿纪浩腾在这里摆上一局准备收网,从头到尾算计的可谓是滴水不漏,让他心中赞叹不已。

    可是这眼看着就要成事了,这一行人怎么就突然掉头走了?这样放他们一走,那岂不就是功败垂成?

    “世子,会不会是被他们发现了?”邢五试探着道。

    这个时候也不必是他强出头了,只就纪浩腾就不可能答应。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难道还能叫他们跑了不成?”纪浩腾暗暗咬牙,一把摔了手中酒杯就转身冲下了门楼,攀上马背道,“走!”

    他事先埋伏在附近的弓箭手得令,立刻跟上,一行人气势汹汹而去,却没在意小厮邢五还一直所在城门楼上没下了。

    横竖事情现在是已经挑拨起来了,再往后他也帮不上忙了,就看纪浩腾和那摄政王妃之间斗法,到底谁能更高一筹。

    纪浩腾要是争气,那么后面的计划就还可以继续,不然的话——

    他死了,也是个收获。

    只不过么——

    原本的计划中弓箭手安排在这城楼上,居高临下能占据不小的优势,这会儿威慑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明乐等人刚刚调转马头,才走出去没多远就已经听见身后声势浩大的马蹄声直扑过来。

    武冈回望一眼,见到夜幕之下烟尘滚滚,不由大惊,低呼一声,“张衡,你们几个保护王妃先走。”

    言罢就带着其他人严阵以待的挡在了小路当中。

    纪浩腾带着三百余名弓箭手直杀过来,明乐看着这个阵仗就知道留下武冈等人特定是凶多吉少,心中略一权衡却是挡开张衡意欲阻拦她的手臂策马走了回去。

    “摄政王妃,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儿?”纪浩腾吊着眼角笑的快意自在。

    “本王妃还当是谁呢?这大晚上上世子你不在荣王府好好呆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带了人来,难道就是为着向本王妃问好的吗?”明乐勾了下唇角,冷冷的看着她,眼底的神色讽刺。

    纪浩腾见她这般从容不迫的模样倒是略有诧异,不过转念回过神来就再次放声大笑了出来,“有意思,本世子生平阅女无数,还是头次遇到你这样胆子大的。怎么样?本世子的来意你应当也看出来了,你是乖乖束手就擒呢?还我要我动手先把你的侍卫放倒了,咱们再好好说话。”

    “本王妃与你有什么话说?”明乐全不理会他言辞之间的威胁警告之意,只是面无表情的远远看着他,“识相的你就马上给我让开,进了城,本王妃就只当今天晚上没见过你这个人,否则这要闹起来,你觉得你讨的了好?就算这一刻你是人多势众,就算你放倒了我的侍卫又如何?你以为这消息你瞒得住?到时候我家王爷追究,只怕荣王殿下也不会保你了。你确定你真要冒这个险?”

    纪浩腾的眼中闪过一抹犹疑之色——

    这个场面之下他的确是有把握制住易明乐,可是后面若是稍有不慎,一旦叫纪浩禹和宋灏之间有任何的一个逃出掌控,与他而言都是莫大的麻烦。

    明乐见他犹豫,就更是笃定了他背后有人作祟在煽风点火,于是就再接再厉的继续道,“荣王殿下贵为一国摄政王,肩负的责任重大,这普天之下你动谁都行,就是最好对本王妃退避三舍,否则的话,我若是会有什么损伤,哪怕你是荣王府的世子,在天下大义面前,世子你就真有把握荣王会弃他的名誉地位不要,乃至于和整个大爷朝廷操戈相向也会保全你吗?”

    纪浩腾和纪浩赢间的是私愤,他和宋灏之间虽然也有过节,但还不至于到了彼此拼命的地步。

    头两天纪浩腾也是正在心血来潮的时候,被挑拨的没了思量,这时候才忍不住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的确,宋灏和明乐的身份特殊,他要真的设计除了纪浩禹,还有可能搪塞的过去,可如果让宋灏夫妇有个损伤的话——

    两国之间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纪浩腾心生犹豫,此时心里突然就窜上来一股子邪火——

    这是谁给他出的损人不利己的馊主意?明摆着是叫他来捅马蜂窝吗?

    明乐见状,心里就是冷笑一声,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道:“世子,我不知道今天这个主意到底是谁给你出的,可是这件事若是真要做下去,其中后果就绝非是你一人所能承担,现在我不与你计较,你把我的那个侍卫还回来,咱们就当是今天左右没有这一出,各走各路两不相干如何?”

    纪浩腾的心里越发动摇的厉害,但是碍着面子,却是迟疑着半晌没有松口。

    邢五本来是一直在城门那边观望着动静,见到这里双方对峙半天无果就知道纪浩腾可能是想反悔,忙不迭悄悄摸了过来。

    明乐的观察力是何等敏锐,眼见着一个生脸孔的小厮鬼鬼祟祟的朝纪浩腾摸了去,马上便会目色一厉,指着他道,“武冈,把那个小厮给我拿下!”

    她的这个命令下的突如其来,武冈已经条件反射般腾空飞纵过去,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便是已经提着领子将邢五给揪着回来,扔在了明乐的马下。

    “哎哟!”邢五痛呼一声,下一刻已经被武冈一脚踩在了胸口,五脏六腑都仿佛要从嘴里吐出来了一样。

    “说,是谁让你给荣王世子上的眼药,让他来和本王妃为敌的?”明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色冰冷而无一丝的悲悯情绪道,“你难道不晓得本王妃的身份吗?动了我,便等于是和整个大邺朝廷宣战,你给荣王世子出这样的馊主意,是存心要把他往火坑里推是吗?”

    纪浩腾此时心里已经是矛盾的十分厉害,他是已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要真动了明乐,那绝对是前景堪忧,可如果就此罢手,也是把人给得罪了,也是后患无穷。

    邢五被武冈踩的吐了一口血,额上冷汗直冒,一心想要把武冈的脚从他的胸口上搬开,可却是无法撼动。

    “说!别以为你扛得住!”武冈冷着声音道,说话间脚下力度就又加大些许,“再不说,我就把你的心肝肺全部掏出来,从你的嘴巴喂进去。”

    话音未落,武冈已经抽出腰间长剑,在邢五的胸前戳了一下。

    邢五失声尖叫,叫声惨厉,可是出乎意料的他却并未妥协,反而见着嗓子冲着纪浩腾嚷道:“世子爷,小的对您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这女人可不是个善茬,在大邺的时候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她的手上,您可千万别信她的话。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您没的选了,若要回头,她也必定翻脸无情,绝对是要秋后算账的。还有荆王和大邺的摄政王,这些人全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他们不会放过您的,您千万别被这女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巨痛之下,他的声音脱线,凄厉异常。

    许是被这样痛苦的声音给刺激着了,纪浩腾的心里突然一怕就凭空生出一种莫名的胆气。

    “射箭!给我射死他们,一个活口不留!”纪浩腾的双目圆瞪,突然大声嚷道。

    身边的弓箭手也都被邢五的惨叫声听的头皮发麻,惊闻此言一直蓄势待发的箭就齐齐放了出去。

    一瞬间箭雨如林,来的猝不及防。

    “快!保护王妃!”武冈低吼一声,一脚将那邢五踢开,就要扑过来护明乐。

    这个时候明乐正在马上,他要挡都挡不住,正是吓的将要魂飞魄散的时候,身后的密林小径上就于千钧一发之际鬼魅般飞纵出来一道青灰色的人影。

    箭雨纷飞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同时,那人影已经扑到,直接将明乐的身子一卷,拢在怀里从马上带了下去,在地上急速的翻滚了好几圈,连着多来密布的冷箭。

    待到第一轮放箭结束,众人的目光已经齐齐聚焦过去。

    武冈的肩头被冷箭擦破了皮,提着剑看过去就是大喜过望的惊呼一声:“长安!”

    长安护着明乐,用自己宽阔的胸背将她整个人裹了,虽然坠马又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个圈,却几乎没叫明乐的身子接触地面,一直全力护着。

    明乐等人之前都一直以为他是被纪浩腾的人给捉了,此时见他,虽然脸上和额头上都有程度不同的擦伤,人却没什么事。

    “长安!”明乐不由的松一口气,眼底漫上一层欣慰的笑容。

    然则长安的突然出现却是再度激发了纪浩腾的脾气,纪浩腾几乎是暴跳如雷的再度喝道,“放箭,给我放箭射死他们!”

    有长安护着明乐,武冈等人也都有了底气,忙不迭挥剑阻挡。

    只是三百名弓箭手,他们总共所有也不过三十人,并且因为事出突然,方才第一困的冷箭之下就有三人受了重伤,实力大打折扣,哪怕二十余人形成一道保护网也挡不住三百弓箭手强大的攻势。

    眼见着力敌无果,武冈就沉乱一咬牙,扭头对长安道,“你带王妃先走,雪雁他们应该就在附近。”

    “嗯!”长安闷着嗓子应了一声,不由分说就隔袖子拽了明乐的手腕转身往密林深处跑去。

    林子里的阻碍多,他们躲避比较容易,相对的弓箭手的势力也会受到阻碍和影响。

    明乐也知道这个时候是无从顾及的太多,和长安两个提卯足了力气往里林子里闪避过去。

    纪浩腾自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明乐二人身上,留了人缠住武冈等人,就弃马亲自带人进林子去追踪明乐和长安两人的踪迹。

    明乐本来以为长安无恙,可是跑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状况似乎是有些不对头,抓在她腕上的那只手手心里全是汗,不一会儿就已经将她的袖子整个儿濡湿了。

    而长安握在她腕上的手也在隐约的发抖。

    明乐的心底一凉,猛地扭头朝长安看去,“长安?”

    长安没吭声,只是拉着她的手快步往前走。

    明乐越发肯定他有事,目光从他身上粗略的上下一扫便赫然发现,他的另一只手正用力的按着左侧的小腹,素来挺拔的腰身都有些佝偻了起来。

    “你受伤了?”明乐问道,生意开始有点打颤。

    “没事!”长安咬牙道,可是过于低沉的声音却是暴露了他此时极度不妙的境况。

    明乐的心里一慌,还不及说什么,就听的后面纪浩腾的声音传了过来,“追着血迹走,就在前面,追,给我活捉了他们。”

    许是慌不择路的缘故,长安的脚下突然一个踉跄。

    明乐赶紧扶了他一把,而这一个趔趄之下后面纪浩腾的人已经到了。

    见到被明乐搀扶着的长安,纪浩腾就是得意的大笑出声,“你还真是命大,居然能撑到这会儿来。把人给我交出来,本世子还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点的死法。”

    长安抿着唇不吭声,他不想为了这些无稽之谈再浪费力气。

    纪浩腾触到长安眼中幽暗愤怒的神色,就更是不悦,再看一眼旁边正用力搀扶他的明乐便是鄙夷的冷冷说道:“看来传闻不错,摄政王妃你和这个奴才的关系是真的不一般,明知道这是个圈套还为他孤身犯险,啧啧——知道的是你们主仆情深,这不知道的——”

    “闭嘴!”长安闻言,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强压着力气沉声喝道。

    纪浩腾却越发的有恃无恐,突然想到前段时间自己心里的念想,这个时候在看站在三丈开外的凛冽女子,本来已经歇了的心思突然再度升腾起来——

    大邺的这位摄政王妃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而且这脾性也甚是合他的胃口,之前是忌惮着她的身份,可是现在——

    横竖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倒是可以一偿他心中所愿了。

    纪浩腾眼中的光亮闪了闪,突然就变了个轻曼的语调上前一步,道,“王妃,何必非要与我硬碰硬呢?真要鱼死网破了,我是没什么关系,倒是可惜了你这一副花容月貌不是?”

    他说着就要往前逼近。

    明乐听了这话不由的皱眉——

    这人,竟然敢于对她起歪念?

    而长安在这一刻已然是失去了狼一般,直接一箭斜刺过去。

    若在往常,纪浩腾是决计套不过他这一下的,可是这会儿他着实是虚弱的厉害,竟是被纪浩腾在最后关头给推开了。

    长安也知道自己此时如强弩之末,硬拼不得,一剑迫开纪浩腾之后就再次拽了明乐往前跑去。

    “敬酒不吃!”纪浩腾怒骂道,大手一挥,“给我——”

    话音未落,身边的弓箭手已经搭箭射了出去。

    彼时明乐和长安也才跑出去十几步,听闻后面铺天盖地而来的破空生声,明乐就是脑子一空,嗡的一下完全失去了狼。

    这一次,定是在劫难逃了。

    然则为难之际,突然觉得腕上长安的手指用力一扣,然后她的身子就往前飞了出去。

    明乐惊魂甫定的回头,后面长安也提了最后的力气纵身而起,张开双臂朝着她扑了过来。

    他的身形高大,将后面的世界整个隔离在明乐的视线之外。

    明乐的身子在半空飘了多久自己都不知道,许是一瞬,许是漫长无边的茫茫光阴,总之当她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落地。

    面前——

    站着长安。

    此时的长安的嘴唇苍白,微微颤抖着,目光沉得很深很深的盯着明乐的脸庞,整个身子挡在她的跟前,高大的身影将后面的明枪暗箭一并隔绝,用他伟岸的身躯,为她撑起一面保护墙。

    他的背后,还有零星的鸣箭之声断断续续的在响。

    然后是利刃钉入血肉,那种几乎要将人逼迫的疯狂了的微弱的声响。

    明乐仰头看着他的脸,只觉得颈后的汗毛都在以她能够感知到的速度根根直立而起。

    看着眼前男子冷汗直流的刚毅脸庞,看着他脸上极力隐忍强压下去的痛苦——

    她突然想要失声的尖叫,可是声音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

    她死死的攥着拳头,用了生平所有的力气,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人用力的掐住了,连一点细弱的声音都发布出来。

    恍惚之间,她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寒冷的冬夜里,赵荣将她摔上马背时候的情形。

    她在飞驰的战马上回头,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耿直的汉子被彭修指挥密卫砍的肢体横飞,血肉模糊的画面。

    那个场面,曾经是缠绕她心头许久的梦魇。

    她曾暗暗发誓,这一生再也不要看到雷同的事情发生,再也不要看她身边亲近的人被夺走生命。

    可是时间往复轮回,几年之后,又是这样一场触目惊心的画面再度搬到了眼前。

    一次比一次残忍,一次比一次更叫她觉得无力和心痛。

    上一次是那个为了宋灏的一句话就对她不离不弃的赵荣,这一次——

    是足足跟随了她长达七年之久的长安!

    明乐瞪大了眼睛,眼前被朦胧的水光糊上一层水镜。

    泪没有落下来,这么久了,她早就不再习惯用泪水来表达心里积压多时的或是悲伤或是欢畅的情绪。

    可是在这个瞬间,泪水还是本能充盈了眼眶——

    目赤欲裂。

    “谁叫你们射箭的?混蛋!废物!”整个世界静止不动,暴跳如雷的吵嚷声却像是透过另一个平衡的空间刺入耳膜的一样,那样的疏远和不真实。

    “长——安——”良久之后,明乐才缓慢的吐出两个字。

    出口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她的声音稍微大些,就会把矗立在她眼前的这个影像震成一地废墟一样。

    “小——小姐!”长安用力的抿抿唇,终于从牙缝里吐出虚弱的两个字。

    他的身体一直铁壁一样挡在她的面前,一动也不动。

    像是一座巍峨的山。

    而此时一口气吐出来,那高大的身影就像是从内到外被什么击溃,轰然坍塌了一般,腿弯一软就缓缓的屈膝跪了下去。

    “长安!”明乐一个机灵,连忙张开双手抄住他两边的腋下,将他的身子勉强撑住。

    长安的嘴角开始往外渗血,一口一口,殷红刺目的血液从喉咙里漫上来,无法遏制的喷在明乐肩背的衣服上。

    他的身体完全失去支撑,倒压在明乐的肩头。

    明乐的脚下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好在是被后面一根树干挡住才勉强没有叫两人摔倒在地。

    性命垂危的最后一刻。

    长安,这个素来不苟言笑的冷漠汉子突然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不知道是苦涩还是甜蜜的笑容来。

    这一个拥抱。

    是他这一生,所能奢望的最温暖的距离。

    纵使那代价,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也觉得幸福而踏实。

    他埋藏心里,从来不敢说,也从来不敢奢求的念头,这一刻突然就异常清明的跃入脑海中。

    他在她身边整整七年,亲眼看着她从一个单薄柔弱的小女孩一点点的长大,并且破茧成蝶,逐一蜕变成了眼前这样一个倾城绝艳尊贵优雅的女子。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对她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的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从最初的感恩,一点一点演变——

    从敬重,到折服,再到最后成了无法割舍的依恋和仰慕。

    可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对她生出任何的非分之想。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就只敢把这份日渐热烈却又注定孤独的感情深埋在心底。

    他告诉自己,只要能这样的追随在她身边,哪怕能够仰望的永远都只是她的一个背影而已,那也已经足够。

    他不敢对任何人诉说这份依恋和感情。

    他只是想要用属于他自己的,最卑微也最简单的方式守护在她的身边而已。

    只要能够看到她富足安乐,哪怕喜怒哀乐都和他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无所谓。

    只要能够跟着她,看着她间或展露出来的如花笑靥——

    哪怕这些都不是赠予他的,也能叫他心花怒放,无比的满足。

    曾经以为,这就是他所能期待的,最为完美的一生了。

    可是偏偏——

    老天连这样卑微而简单的愿望都不愿意成全他。

    真是不公呵——

    是啊,从一开始,老天对他就是这样的不公,用一场巨大的玩笑,从头到尾摧毁了他人生的一切。

    曾经,他为童年和少年时候的际遇而怨怼过。

    可是后来遇到明乐,渐渐的,他也会学着用感恩的心来看待这一切,以为有失必有得,让他在最悲惨的处境之下遇到了她,就是老天给予他的,最大的馈赠和补偿。

    可事实上——

    却是用另外一种更加残忍的方式再度戏耍了他。

    在他绝望之后,给了一线光明的指引。

    而如今,在他终于准备平心静气和来接受这一切命运的时候——

    又再次用这样的一个转折,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小姐!”长安的气息微弱,声音颤抖的不像样子,一开口就是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来。

    明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粘着的温热和潮湿,动也不敢动。

    长安伏在她的肩头,他苍白的嘴唇一直在动,像是在娓娓诉说什么的样子,可事实上却虚弱的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纪浩腾带着人大刀阔斧的杀过来,一张俏脸气的通红,显得恼怒无比。

    他第一眼去看的是明乐,因为被长安整个儿挡在后面,他看不清她具体的情况或是有没有被伤着,心里就十分的焦躁。

    这样国色天香的一个美人儿,他可是肖想了许久了,之前被宋灏防着又被纪浩禹三番两次的打岔,叫他始终不得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甩开了那两块狗皮膏药把人引了出来,万一再磕着碰着或是有个什么损伤的,那不就白忙活了吗?

    “快快快,还不把这狗奴才给我搬开!”见到长安整个儿靠在明乐身上,纪浩腾不由的暴跳如雷,大声喝道。

    两个侍卫上前提着肩头的衣物要把长安拉开。

    而此时的长安已经太过虚弱,半点反抗的力气也无。

    眼见着就要被人拉开,他的手臂下垂,贴着明乐的胳膊落下去,突然之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手指下意识的发力,抓住了明乐的袖子。

    但他毕竟是太过虚弱了,染了血的指头从她素白的袖子上划过,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直到指尖要错开袖口滑过去,他才提了最后的一口力气,用力的攥住了明乐的袖子。

    袖口处突然一紧,明乐的精神为之一振,猛地抬头朝长安看去。

    长安的脸色苍白而没有一丝的血色,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绝望和愧疚。

    见他死到临头还抓着明乐的袖子不放,纪浩腾登时怒上心头,扬起手里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怒道,“还不把他给我丢开!”

    “是,世子!”侍卫连忙过来掰长安的手指。

    “小——小姐!”长安强撑着最后的力气,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明乐的脸孔,明知道以后再不能有机会,似乎是想在这短暂的一刹那,将她的容颜刻入骨髓,也好生生世世的伴他轮回。

    爱慕的话,他这一生是注定说不出来的。

    最后出口,却是恳切而真挚的三个字:“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当时的一念之差而最终错失了杀掉纪千赫的机会,今时今日就不会再有纪浩腾这般嚣张跋扈的邪念。

    这一切——

    都是他的错。

    是他的过失,害了小姐!

    是他!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事到如今,心中千般感情交杂,羞愧至深的——

    他能留下的也唯有这三个字——

    对。不。起。

    明乐的身子整个儿一僵,整个思维都遗落在他最后留下的目光里,突然之间悲怆的情绪波涛汹涌席卷而来。

    长安高大的身子被人像是扔麻袋一样远远的扯着丢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泥地上,烟尘四起。

    而明乐也这才看到他背后真实的情况。

    男子宽阔的脊背上,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足有百余支,后腰上,大腿上,几乎找不出一块空余的皮肤出来。

    此时被扔在了地上,说是一只刺猬都不为过。

    “不知死活!”纪浩腾鄙弃的冷笑一声,终于肆无忌惮的抬手抚上明乐的脸颊。

    明乐死咬着牙关,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不远处长安落地在地上的身躯,身体看似没动,内里实则已经颤抖的近乎要整个崩塌了一样。

    “就说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早知道还得有这一遭,又何必呢?”纪浩腾笑道,目光贪婪的在女子明艳无双的面孔上肆意打量,然后便抬手朝领口处探去。

    心里的情绪雀跃而紧张,然则下一刻,还不等他的手触到对方的衣料,远处便是一枚小刀斜刺而出,精准无误的插在他的手背上。

    鲜血飞溅,扑了明乐一脸。

    纪浩腾哀嚎着往后连退数步,抬头,却见着宋灏已经带着一群人杀到了。

    那些暗卫的身手岂是他身边那些乌合之众可比?纪浩腾只觉得眼花缭乱,一片惨叫声过后,短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鲜血溅了一地,这林子里早已再次恢复了宁静。

    长平从远处扑过来,一把将长安的身子抢在怀里抱住。

    明乐觉得她是在哭,可是却听不到。

    “乐儿?乐儿!”宋灏自打出现,就已经奔到眼前,用自己的披风将浑身是血的她裹了紧紧用在怀里,见她全无反应的木然表情,一遍一遍颤声唤他的名字。

    明乐却仿佛神游在外了一般,一直一声不吭,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

    柳扬带人收拾了其他人,回来复命,看一眼惶恐的缩在远处的纪浩腾道,“王爷,那人要如何处置?”

    宋灏的目色一寒,刚要说话,却是听到一直木然不动的明乐开口。

    “给我杀了他!”明乐道,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异常的冰冷骇人道,“挫。骨。扬。灰。”

    ------题外话------

    长安shi掉了,有需要抽我鞭子的尽管抽,这是预定的结局,为了推动后面的剧情,所以我们长安同志成烈士了嘤嘤嘤~

第099章 那些注定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明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驿馆,只觉得脑中混混沌沌的,满眼看到的都是长安浑身是血被人抛在地上的那个场面,再就是长平抱着他的尸身哭的声嘶力竭的情景。

    一觉醒来,明乐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宋灏一直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悬了许久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了下去,轻声道:“醒了?”

    “嗯!”明乐低声的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眼他略显憔悴的脸色,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道,“什么时辰了?你做什么一直守着我?”

    宋灏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只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了,饿不饿?我叫他们送吃的进来。”

    “阿灏!”明乐见他要起身,就急切的叫了一声,一把抱住他腰没让他动。

    宋灏的动作滞住,只得坐了回去,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柔的抚了抚,道,“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嗯?”

    明乐不语,只是埋头在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不松手。

    宋灏自是知道他此时心里定然不不好受,心里重重的叹一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只是耐着性子哄,“别这样,都过去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出气不是?就算你撑得住,好歹是看在肚子里两个小的的份上。我们先吃东西?”

    明乐不语也不动。

    宋灏看不到她的的表情,等了片刻还是没反应,不得已只能强行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起来。

    明乐拗不过他的力气,抬起头来的时候宋灏才看到她脸上已然泪流满面。

    “乐儿!”宋灏开口,只是为她的这个样子觉得心疼,想要劝慰两句,可是后面出口的话却是无奈的放任了,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完了总能痛快些。”

    明乐听了这话,便仿佛是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般,扑倒他怀里放声痛哭了出来。

    “阿灏,怎么会这样?我从来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她的脸埋藏在宋灏的胸前,哭的哽咽之余声音也含糊不清,“都是我不好,我真后悔当初不该带着他们兄妹两个来这里的。阿灏,都是我的错是不是?如果我没来这里,如果我没带着长安和长平来这里,长安——长安他——”

    想到长安临死前那感情无限复杂的一眼,明乐的心中便如是被什么蹂躏着撕扯着一般,越发难受的厉害。

    他寻了一世的父亲,却却是相见不相识,而又在离着彼此眼见就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反而成了将他推上黄泉路的催命符。

    他虽然没有说过怨恨,也或者他是真的没有怨恨过那个人,可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自己亲兄弟的手中——

    这于长安而言,已经是天底下最为绝情和残忍的事情。

    “阿灏你知道吗?虽然他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虽然他总是话不多,可他却是最重感情的一个人,当初我救长平,其实对他本来就是存了拉拢利用的心思,可是正正七年,他跟在我身边却是死心塌地的护着我。”明乐哭的悲恸,也不等宋灏的回应,只就倒豆子一般断断续续的自顾倾诉,“阿灏,当年赵荣的死的时候我就曾经暗暗的发誓,我告诉我自己,再也不要看着我身边无辜的人为我殒命了,可是直到这一次事到临头我才觉得自己的无能,遇到了危险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她。”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不好,是我,都是我不好。当初是我不该一时意气,一开始我就不该来大兴,让你几度身处险境不说,现在还失了长安。”明乐的眼泪如江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宋灏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的话却没有说出多少来,终于有些慌乱道,“别哭了好吗?”

    长安跟在明乐身边整整七年,主仆之间的感情深厚,远非其他人可比。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明乐心中郁结,总是要叫她发泄出来,否则她要是一直闷在心里才更不好。

    “嗯,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明乐听了他的声音,就胡乱的应着。

    “对对对,都是我的错。”宋灏实在不忍看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只能再将她扶起来,抬头抹掉她脸上泪痕,轻声道,“好了,快别哭了,都马上要是四个孩子的娘了,怎么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我看你肚子里的八成是俩爱哭的丫头,以后可别是有的闹腾了。”

    “你还不是一样?越活越回去说的是你吧,这就开始唠唠叨叨,跟个老头子似的。”明乐吸了吸鼻子,被他一打岔,情绪倒是缓和了些许。

    只不过因为哭得太久,抽抽搭搭的,肩膀仍是抖动的厉害。

    宋灏心疼的揉了揉她哭的红肿的眼圈,眉头皱的死紧。

    明乐也知道自己要他来哄的确是强人所难,以往两个小的在宋灏手里也都是武力制服,宋灏的确是不擅长安慰人的。

    哭过之后,明乐心里积压的郁气也就散了一些。

    宋灏让人把备着的饭菜端上来,明乐的胃口不好,不过只为着肚子里的两个小的,也还是强迫自己多吃。

    宋灏一直陪在旁边,见她这副强力支撑的样子就越发心疼,待她放下碗筷就揽了她在怀里,俯首轻吻她的额头,“别再难过了好不好?长安的事谁都不想看到,对我们来说,那只是个意外。”

    “是么?”明乐语气突然锐利起来,冷笑一声,语气之中带着弄类的嘲讽,一字一顿道,“可是对另一些人来,却是蓄谋已久,步步为营。”

    宋灏被她这样凛冽刚强的语气一震,心中越发是五味陈杂,被堵的厉害。

    明乐见他不语,就从他怀里抬头,面有愧色的对上他的视线道,“我方才气的急了语无伦次,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其实你跟我心里都很清楚,这一次的事——”

    想起长安,明乐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瞬间,下一刻已经恢复如常。

    她的目光看似落在宋灏的脸上,实则目光却无落点,沉浸在未知的思绪里,“那些人苦苦相逼,有些事并不是你跟我想避就能避开的,就算这一次你推了大兴皇帝寿宴的帖子,他们要逼你现身,还会有别的法子,总也少不得会有这么一天。其实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那些人——是他们欺人太甚。”

    纪千赫要逼宋灏现身,有的是法子。

    苏溪隐藏幕后想要下黑手,也是叫人防不胜防。

    只要是他们存了心的不肯放手,谁都别想从这一局里头抽身而退,这是这一次长安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叫所有人的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罢了。

    “我能有什么事,我是怕你会有心结。”宋灏道,拿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其实说白了,长安是被他自己的身世牵累了。也是我的疏忽,明知道那女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拿来作为报复打击纪千赫的手段,怎么就没想到她会容不下长安他们兄妹两个。”

    惊闻此言,明乐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道,“长平呢?长平还好吗?”

    宋灏苦笑一声,不置可否。

    明乐的心跳一缓,便是了然——

    是了,长安没了,而且死装那般惨烈,长平如何能好?

    “后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柳扬在操持。长平那里有雪雁陪着,不会有事的。”宋灏道,探手拨开她额前刘海,探了探她的额头,“你的精神不好,柳扬给你把脉,说是最近不叫你劳神,再去睡会儿?”

    “我不困。”明乐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商量道,“我想去看看长平。”

    宋灏虽然不愿意,但也知道根本拦不住她,只能点头。

    “好!”他点头,起身去取了明乐的衣物过来,帮着她一起穿戴好,又给她裹了件素色的屏风,叮嘱道,“我就不过去了,你去看看就早点回来歇着。”

    “嗯!”明乐点头,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便转身出门去了长平处,过去的时候长平却是不在屋里。

    明乐的心头一紧,忙不迭又转身奔了出去,刚好遇到从院外经过的柳扬,便一把拽了人道,“长平呢?”

    “王妃不必担心,长平在前厅替长安守灵呢。”柳扬回道,见到明乐的眼圈也是红肿一片,只在心里叹了口气却是没说什么。

    明乐转而去了灵堂,在大门口却被雪雁给拦了下来。

    雪雁的神色也是十分憔悴,看一眼明乐的肚子,为难道,“王妃,您如今怀着身孕呢,不合适来这里。”

    灵堂里头阴气重,一般孕妇都忌讳这些。

    明乐闻言,不过苦涩一笑:“我的孩儿什么场面没见过,而且长安又不是外人,没什么好冲撞的。”

    言罢就径自错过雪雁走了进去。

    雪雁见她意志坚决,也就没再阻拦。

    夜深人静,灵堂里挂了白帆,冷风飘荡,穿堂而过,处处都透着一股悲戚又沉重的气氛来,让人莫名觉得压抑。

    长平并没有如一把守灵者那般痛哭流泪,明乐进去的时候就见她穿了孝衣一声不响对着长安的棺栙跪着,一语不发,一声不吭,面色清冷而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

    这般沉默之下,明乐却能感觉到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悲泣哀凉之意。

    长平一直愣在那里走神,手下动作却是不停,机械化的将纸钱一窜一窜的扔到面前的聚宝盆内,火光忽明忽灭照在她素白如纸的面孔上,这才映射出她眼底极力掩藏的悲伤情绪。

    明乐进去的时候她并没有察觉,只是手下不断的重复着那一个动作。

    明乐走过去,在她一侧止了步子,犹豫再三,还是缓缓抬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用力握了握。

    长平一个机灵,梦的扭头朝自己肩头看去,待到看清楚那只是一只女人的手的时候突然又再泄了气一般。

    她仰起头,对明乐露出一个虚弱而苍白的笑容来,道,“王妃怎么到这里来了?也不怕冲撞了——”

    “长平!”明乐开口打断她的话,对她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们之间,不说这些!”

    “王妃!”长平闻言,眼底突然来势凶猛的漫上一层水雾,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一把抱住明乐的双腿痛苦失声。

    明乐俯身下去,跪在她面前,将她抱在怀里。

    失去长安,长平心里的痛比她更甚,她的身边还有宋灏安慰支持,可是长平——

    在夜深人静一个人独跪灵堂的时候都在极力的隐忍,不叫自己肆意是挥洒悲伤。

    明乐不说话,因为知道,在这时候,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只是抱着长平,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让她把心里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化作泪水洒出来。

    长平哭了许久,直至最后整个人都近乎虚脱。

    明乐扶着她的肩膀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

    长平擦了把泪,看到明乐同样红肿的眼睛就知道明乐自己定然也是受了不小的打击,便道,“为了我大哥的事,让王妃和王爷跟着受惊了,我——”

    “别说这样的话。”明乐皱眉,打断他的话。

    她转过头去,因为长安的死,怎么都觉得对长平有愧,这一刻竟是不忍再和长平的视线相触。

    其实依着长平的聪慧,哪怕长安不肯跟她透露,只就冲着长安这段时间里的种种反常行径她也能将所有的事情都看的通透。

    长安的死,其实与人无尤,全然不过是他们兄妹的命里劫数罢了。

    这件事,两个人都是各自心知肚明,可是有些事却是不可云的,所以两人谁也没有点破。

    明乐陪长平呆了一会儿,往火盆里填了些纸钱,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等长安的后事办完了,我叫人先送你回盛京吧?”

    说话间明乐便是小心翼翼的注意着长平的反应。

    毕竟长安出了这么大的事,若说是长平的心里没有心结,那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要送她走,十有**她是不会答应的。

    可是明乐此时却是已如惊弓之鸟——

    苏溪既然能对长安下手,哪怕长平只是个女孩儿也未必都能断了她心中杀念。

    如果说之前她就只觉得苏溪和纪千赫之间的是私怨,哪怕她利用纪浩禹的都好,那也只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事情,可是现在经过长安和纪浩腾的事情之后她却不再这么认为了——

    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丧心病狂的疯子。

    她这是要和纪千赫有关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才肯罢休,根本不管世人无辜抑或怎样。

    所以现在把长平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情。

    诚然,依着长平的脾气,明乐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个试探的意思,原因为长平会拒绝,可是不想长平却没有明言反对,只道:“等我大哥的丧事办完再说吧。”

    这个时候想来她也是没有心情去想别的,明乐也就点头:“也好!”

    明乐陪长平在灵堂呆了大半个时辰,长平顾及她身怀有孕就借口自己想要静一静劝了她会去。

    横竖留下来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抓紧时间做点有用的,所以明乐也就没有矫情,嘱咐了两句叫她自己注意身体就先行离开。

    回房之后没有见到宋灏,明乐不禁奇怪,就对守在门外的婢女道,“王爷呢?”

    这个时候,宋灏就散有事也不会出去。

    “王爷去了偏院。”侍女回道。

    明乐看着两人的神色就知道两人可能也不知道宋灏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就狐疑的去了偏院。

    旁边的院子因为是和明乐还有宋灏的院子相连,所以就没有安排住人,一直空置。

    明乐过去的时候见到右边一间厢房的窗口有灯光透出来,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就宋灏和柳扬两个人。

    宋灏神色凝重的负手站在正对门口的大床前面,柳扬则是围着那张床在忙碌。

    听了明乐的脚步声,宋灏回头,见她过来也没有故意遮掩,只道:“见到长平了?”

    “嗯!”明乐敷衍了一句,也没心思细说,走过去才发现那床上直挺挺的躺了一个人。

    赫然——

    正是梁旭。

    梁旭似是处于昏迷当中,闭着眼一动也不动,脸色语气说是苍白,倒不如说是呈现出一种全无活人气息的死灰色。

    他身上盖了被子,明乐无从看到被子底下的情形,柳扬则是小心翼翼的抬起他的后脑在往他脖子上裹绷带。

    “怎么回事?”明乐看着梁旭颈边带血的绷带,眉头紧皱。

    “具体的情形还不知道,是被人算计了。”宋灏道,“要好在是他机警,大概是察觉有异就先捏碎了藏在袖子里的蜡丸倒了金疮药出来,然后佯装去摸伤口,给自己先上了药,否则的话哪怕是那一刀不至于毙命,我们赶到的时候也会血尽而亡。”

    柳扬只做的金疮药有奇效,想必是梁旭在中招的时候就已经起了防备之心,其实那人的一刀并没有切到他的大动脉。

    随后了止了血,只是昏死过去。

    说来也好在是他上药的手法隐秘,否则保不准叫对方察觉了便要补刀的。

    柳扬给梁旭包扎好伤口,收拾了绷带和药箱走过来。

    “怎么样了?”宋灏问道。

    “还是老样子,不过这会儿血是完全止住了,不过他之前失血过多,又搁置了太长的时间,至于到底能不能醒过来——”柳扬道,说着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梁旭,只是保守道,“我尽力吧!”

    “嗯,去把武冈叫来,再安排两个妥实的人贴身照顾他。”宋灏吩咐道。

    “属下会安排。”柳扬颔首,几人便相继出来。

    回到房间之后,明乐就迫不及待的沉着脸问道,“梁旭是怎么回事?我安排他去荆王府给你传信,他这是——”

    明乐想着,自己就先不觉的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艰难道,“半路让人给截杀了?”

    “嗯!”宋灏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负手看着窗外黎明将至的天色,“昨天和纪浩禹说了些事情,一直耽搁到傍晚才回。我回府之后听了影六的禀报才知道你安排了梁旭去给我传信,那会儿我正急着出城去寻你,就另外安排了人手去通往荆王府的沿路查看,最后在一处民巷里头发现了踪迹。梁旭的身手仅次于柳扬,看那附近连打斗的迹象都没有,八成是被人暗算了。”

    明乐听了,心里就是不住的发冷,她的目光带了询问的意味只是看着宋灏。

    宋灏无奈,只能如实道:“梁旭的性子沉稳,心思缜密,现在又是非常时期,要算计到的人,一定得要出其不意,如果我估算没错的话——”

    宋灏说道半途就又突然打住,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又重新开口道,“应该是和当初对付我的手段一样,那个女人可能亲自露面,迷糊了梁旭。出自之外——我也着实想不出其它的可能了。”

    “这样说来,这一次她倒是下了血本了。”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走上前去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夜色,“这次的事情我已经仔细的考虑过了,其实哪怕她想要杀长安或者纪浩腾,依着她用毒的手段,根本就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费这么大的心力设置这个局,她根本就是要看着纪千赫的子嗣自相残杀。当然了,其中也不乏包含了我们的成分在里头。依着长安重情的性子,要他对纪浩腾下杀手基本不可能,而如果他为纪浩腾所杀,我就势必插手,现在也是如他所愿了。估计下一步,她就是要躲在看处看着纪千赫为了杀子之仇来找我们算账了。”

    苏溪的这一计,已经不能说是一箭双雕,层层部署下来,几乎把他们这些人全部都算计在内,连纪千赫都未能幸免。

    “这个女人的心思,的确是阴毒无双。”宋灏深有同感,字字缓慢的说道。

    这一路走过来他也算是经了无数风浪的,可是遇到苏溪这样的对手,还是连着几次阴沟翻船。

    诚然了,如果双方摆明了人马对上,苏溪也未必就能占的到他的便宜,可是恨就恨在他们都在明处,唯有那个女人在放暗箭。

    别说是他,这一次——

    “算起来,这一次损失最为惨重的还当是属于荣王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宋灏突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回头,带着苦中作乐的心思抬手摸了摸明乐的脸颊,道:“被那么个女人时刻惦记着,一般人还真是无福消受。”

    “怎么,你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是吗?”明乐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宋灏这一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笑了,拥了她在怀,软声道,“我是说我能娶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

    明乐听了这话倒是哭笑不得,虽然是夸赞的话,可带了那么个前提还是叫人觉得很难受用——

    难不成她现在也就只能和苏溪那么个举世无双的毒妇比较才有的好处可寻吗?

    暂时抛开这些事情不提,明乐重新定了定神道:“这话先不说了,那天我一怒之下叫人废了纪浩腾,荣王那边应该已经得了消息了吧?他那里是什么反应?”

    “暂时还没消息。”宋灏道,“当时纪浩腾带出来的人全都被我灭了口,其他人要顺藤摸瓜的查出来也得要费些时间,当然了,如果那个女人为了挑拨离间特意先把消息捅到纪千赫那里就又另当别论了。”

    在明乐的逻辑里,纪浩腾就算再怎么不争气再怎么不得纪千赫的喜欢,那也到底是亲骨肉,纪千赫不待见他可以,可是别人动了他,却是赤果的打了纪千赫一巴掌,纪千赫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提前纪浩腾明乐的脑中就是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暂且推开宋灏的怀抱退后一步道,“对了,纪浩腾身边有个瘦高个子的小厮你那天见了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应该就是苏溪安排在纪浩腾身边策动了他的暗桩。”

    宋灏闻言,眼底颜色却是不觉一深,甚至多了几分凛冽,道:“你猜的应该没错,当时你昏迷之后武冈就与我说了,说是怀疑这个人,可是这个人趁乱跑了,我后面叫了人去追,昨晚得来的消息,人已经死了。”

    “被灭口了?”明乐倒抽一口凉气,急切道。

    “武冈说弓箭手攻击他们的时候那人趁乱跑了,总不至于后来会是他自己又想不开的去寻短见吧?”宋灏道,神情语气之间不乏讽刺的意味。

    “这样说来,这一次的线索又全都断了。”明乐遗憾的叹息一声,坐在凳子上。

    宋灏走过去,提起桌上水壶给她倒了杯手递过去,“这个女人行事的的确是缜密周到,想要拿她的把柄,实在苦难。”

    明乐捧着杯子默默的喝了两口水。

    有那么个人随时虎视眈眈的在暗处盯着,对谁来说都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

    明乐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再度扭头朝宋灏看去,“对了,那天纪浩禹约你是有什么事?怎么会谈了那么久?”

    “还不是为着那个女人的事?”宋灏道,也是抖了抖袍子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后面的话他没多说,明乐却也能明白——

    纪浩禹一直拖着不肯继位,大约就是和那女人在憋着这口气,这苏溪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见,那么想要挖出她来,还真是难如登天。

    “算了,先不管她了,是狐狸总归要露尾巴的。”思忖片刻,宋灏就暂时把这个扰人的话题抛开。

    相对而言,纪千赫随后的动作才是他们需要集中精力应对的。

    因为按照估算,纪浩腾的死应该就是牵引纪千赫和他们正式开战的导火索,不得不防。

    温泉别院。

    如宋灏料想中的一样,纪千赫得到纪浩腾出事的消息已经是在明乐醒来的次日下午。

    彼时纪千赫得了左司老头儿亲力亲为的诊治,身体状况已经开始逐渐好转,只是这一次牵动了旧伤,要完全康复却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间就可以促就的。

    庄随远得了消息从外面进来,彼时纪千赫正站在案后聚精会神的练字,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开门时候的动静。

    庄随远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开口道:“王爷,世子过了。”

    他的语气有些斟酌的意味在里头,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情绪,说话的时候就稍稍垂了眼睛,拢了双手在身前打量着。

    纪千赫手下运笔的动作半分也不曾受到影响,甚至叫人一度怀疑他是早就入定了一般,根本没有听到装随意的禀报。

    庄随远却也不再重复,只就垂眸敛目的站在那里等着。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过后,纪千赫停了笔,走到旁边的脸盆架前一边净手一边才是不甚在意的问了一句:“怎么个死法?”

    那语气,竟完全不似是在提自己儿子的死讯,仿佛在谈论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挫骨扬灰,尸骨无存!”庄随远见他这般反应也是毫不诧异,只是如实回道,“世子被人蛊惑起了歪念,见色起意,意图染指摄政王妃,并且带人杀了王妃身边追随的那个西域刀客,引发了王妃的雷霆之怒。”

    因为联系不到长安的身世上面,庄随远能做的揣测也就限于此处。

    “嗯!”纪千赫淡淡的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皱了眉头道:“又是那个女人的推手?”

    “具体的不知道,不过计划做的十分周密,环环紧扣,利用了荆王约见大邺摄政王的时机,估计就是了吧。”庄随远道。

    纪千赫没再接话,庄随远迟疑了一下,面色犹豫。

    纪千赫净了手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没动,就道:“还有别的事?”

    “这事儿应该很快就会传回王府,戚氏知道了之后势必不肯善罢甘休,一定会来求王爷做主的。”庄随远道,面有难色。

    “你去处理就是。”纪千赫道,对戚夫人这双母子似是真的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庄随远诧异的抬头朝他看过去,触到纪千赫眼底波澜不惊的神色,心中一凛就赶紧再度垂下头去,快步走了出去。

    驿馆。

    长安的葬礼办的很简单,并没有按照一般的白事套路来办,一切从简。

    是长平的意思,明乐也没有反对。

    只在明乐醒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活化成灰。

    骨灰长平给收了,她的意思是不会把长安葬在这里,其他人自然也是无从反对。

    这几日之内长平一直都很平静,除了那晚在灵堂抱着明乐哭了一场之后再就没掉一滴泪,站在冲天而起的火光前,看着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哥化作烟尘逝去,脸上表情亦是平静的叫人心惊。

    长安的丧事过后,整个驿馆都沉浸在了一种出奇低迷的气氛当中,却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悲悯,一大早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晌午的时候天色却是突然转暗,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雪雁抱了一坛子桃花酿撑着伞过来,走进院子就见长平一个人坐在屋前的回廊下看雨发呆。

    雪雁走过来,收了伞,也不管裙子上沾染的水渍走了过去。

    长平回头看过来,露出一个笑容:“下雨了怎么还过来?”

    雪雁没说什么,相较于长平此时的平静,她的脸色反而要冷凝几分,忧虑道,“你——还好吧?”

    “嗯!”长平轻轻的点头,又把目光移向远处的天边,道:“看这天色,这一场雨可能是要下上几天了,也不知道下一次要放晴是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她越是这样平静雪雁看在眼里就越是觉得难受,可是长平眼下的这个样子,却是叫人连宽慰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因为她太平静了,如果你真说了什么安慰的话,反而会觉得是可以勾起她的伤心事一样。

    雪雁直接拍开酒坛上的尘泥,撕了封纸,然后一撩起裙子也坐在了栏杆上。

    她平时也不是多话的人,这会儿只是不紧不慢一边看着院自里的落雨一边不时的仰头灌一口酒。

    长平见她半晌没吭声,就收回目光看过去,笑了笑道,“怎么?你有心事?”

    雪雁抱着酒坛在怀里,低头看着坛子里凛冽的酒水,时而一缕细雨撒进去,荡开一片涟漪。

    “嗯!”沉默片刻,她也扬眉对长平露出一个笑容,递了酒坛过去,“陪我喝一点?”

    长平的身体不好,吃的药有忌讳,平时是滴酒不沾的。

    雪雁原也不过就是一说,刚想把坛子收回来,不想长平却是伸手接了。

    “哎——”雪雁一急,才要去抢,长平却是将那坛子抱在怀里,并没有去动。

    “酒香醉人,这一刻才是最好的疗伤药是吧?”长平低头看着坛子里的酒,苦涩道,“可惜呢,你们谁都可以罪了忘了,唯独我,连这样的资本都没有。”

    雪雁看着她眼底突然漫上来的浓厚的哀伤,突然就心存内疚,可是想要开口安慰,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长平兀自苦笑了一声,突然抬头对上雪雁的视线,认真问道,“雪雁,其实你喜欢我大哥的是吧?”

    雪雁微微一怔,脸上表情也是瞬间僵硬。

    她直觉的想要否认,而如果长安还在的时候她也一定会否认,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却是没了阻碍。

    “是啊!”雪雁笑了笑,仰起头,一滴泪就随着落雨飘在了空中,半晌,待到落泪的感觉不那么明显的时候她才出一口气,重新对长平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容道:“你看出来了?”

    “我天天和你混在一起,就我大哥那傻子才不知道呢。”长平道,撇撇嘴,一脸的不屑,“我大哥那人太沉闷了,有时候我连我都有些受不了他,你喜欢他什么?呆子一个。”

    “谁知道呢?”雪雁搪塞道,长平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却是转瞬又见她的神色一黯,慢慢道,“我总觉得他是个特别踏实可靠的人,你知道,我的身份注定了和刀光剑影为伴,也许是这样冰冷无情的日子过的久了,才会觉得你他那样的人,哪怕只是远远看着就能叫人觉得踏实和温暖。”

    虽然长安所做的事情和她无异,但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说?王妃一直都为着咱们这些人的终身大事着急呢,如果——”长平原是想要调侃两句,到后面却自主的止了声音。

    也好在是雪雁没提,否则的话,长安这一走,岂不是又拖累了一个人。

    雪雁却是没在意,只是苦涩的摇了摇头道,“我不说,是因为知道他不会答应。”

    她说的笃定,长平突然一愣,下意识的抬头朝她看去。

    两个人,四目相对,片刻之后便是相视一笑,竟是出奇的默契。

    长平能看出雪雁的眼里存了长安,雪雁又如何看不出长安的眼里也是存了别的人的?只是这一刻人死灯灭,那些注定无法说出口的感情也应当深深埋葬。

    死去的亲人朋友或者爱人,都会希望活着的人可以忘记他们,既是这样,又何必多留一份牵挂下来。

    这整个下午,长平和雪雁都一直带着一起,两个人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畅怀交谈,长平讲着长安的一些趣事,雪雁说着她做暗卫时候那些冷冰无趣的曾经,神情语气都很柔和,仿佛谈论中的那人还在,仿佛此刻她们彼此经历的都不是这样一个悲恸而忧伤的时刻。

    长平没有滴水不沾,最后雪雁却是醉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的上午,外面的天色阴沉,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雨声落下来,会叫人恍惚觉得这世间处处都是净土,平淡而宁静。

    雪雁爬起来,还是觉得脑中疼痛昏昏欲睡。

    环顾一眼四周,发现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可是——

    长平不知所踪!

第100章 好大一顶绿帽子!

    “长平?”雪雁稳着性子唤了一声,没有听到回音就不由的慌乱,一下子弹坐起来,匆匆穿了鞋子下地,把院子里外的厢房和小厨房都寻了一遍。

    没见到长平,再回想昨日廊下看雨时候两个人详谈甚欢的情形,雪雁突然就无措了起来。

    一直都觉得长平在对待长安一事上那样的冷静太不寻常,她别是想不开去做什么傻事了吧?

    雪雁越想越心慌,几乎是慌不择路的奔出去,跌跌撞撞的扑进明乐的屋子:“王妃,不——”

    话音未落,却见屋子里本来正在说这话儿的明乐回头,身边——

    赫然就站着一脸神色淡淡的长平。

    雪雁跑的满头是汗,此时看着屋子里的两个女人,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明乐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大白天的这么冒冒失失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雪雁下意识的回,赶紧收摄心神平复了呼吸走进来,“昨日喝了点酒,起晚了,所以就跑的急了些。”

    说话间,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目光总是不自觉的往长平脸上飘去。

    长平的面色平静,始终如一,上前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调侃道:“怎么也不换身衣服再过来,一身的酒气,可别熏着王妃肚子里的小主子。”

    “哦!是我疏忽了。”雪雁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尴尬的扯出一个笑容,“那王妃我先去换衣服。”

    “嗯!”明乐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哪怕是见了长平之后雪雁也一直都心神不宁,恍惚着精神回去换了衣服,满脑子想的都还是长平的事情,一个没留神,鞋子都穿反了,好在是走了两步便觉得别扭,赶紧的就给换了。

    雪雁回到主院的时候长平已经离开,她自己倒是为着方才冲撞明乐的事情颇有几分不自在,走上前去尴尬道:“王妃,方才是我一时失态——”

    “一点小事,没什么。”明乐笑笑,对此却是不以为,只是望定了她道,“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没什么。”雪雁道,心里一直告诉自己是她多心想的多了,可是左右犹豫之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王妃,奴婢只是有些担心长平。”

    明乐闻言,瞬间警觉起来,刚刚递到手边的杯子顿住,看向她道,“怎么了?可是——她和你说了什么了?”

    昨日下午雪雁和长平饮酒的事情明乐是知道的,不过却没有深究,这会儿也不由的重视起来。

    “那倒没有。”雪雁道,眉宇间始终带着几分烦乱之意,又再仔细的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就是这次长安的事,王妃难道不觉得长平的反应很反常吗?自从在事发当场哭的晕死过去之后,这几日长平是不是平静的有些过了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想多了。我总觉得她对这个状态很不好,总觉得后头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会不会——会不会——”

    雪雁说着就先自顾的慌乱起来,猛地一把握住明乐的手,神色惶恐,“王妃,您说长平她会不会想不开?可别是要做什么傻事,奴婢觉得长安的事,她是不该就这么放下了的。”

    明乐的神色一黯,唇角扬起的弧度就跟着带了几分苦涩。

    雪雁所谓的所傻事,其实两人各自都是心里有数——

    长平的性子坚韧,是决计不会为了这事儿去寻短见的,可她和长安的感情却是胜过一切。

    如今长安没了,于她而言只怕就会成为存留在心一辈子的死结。

    如果她哭了闹了也还都好,现在她这般平静之下,明乐其实很确定——

    她的心里是另有计较。

    她不会放任长安就这么白白殒命的,她不哭不闹就只能说明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甚至于连报仇的具体法子只怕都已经初具雏形的计划好了,此时她按兵不动,只能说明她在隐忍,在继积蓄力量。

    对于长平的想法,从那晚在灵堂见过她之后明乐的心里就已经有了思量,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她怎么可能放下。”思及此处,明乐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

    “王妃您是说——”雪雁闻言就越发的慌乱起来,几乎是语无伦次道,“这可怎么办?长平的性子倔,她要是定了心意的事,只怕是连您的劝告都不会听了,她这是要做什么?”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苏溪,但要追溯本源的话,此时长平心里真正记恨的人——

    则应该是纪千赫。

    如果不是为着寻找这个所谓的生身父亲,如果不是顾念着这一重血脉情谊,长安怎么可能会栽在纪浩腾那么个草包身上?

    再换而言之,若果不是有纪千赫的纵容和庇护,纪浩腾又怎么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杀人害命?

    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纪千赫造成的。

    “你放心吧,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不会让她乱来的。”明乐道,就势拍了拍雪雁的手背聊做安慰。

    “可是想要叫长平歇了这份心思怕也困难,眼下的这个处境,奴婢是真怕她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雪雁道,总归是掩不住心里的狂躁和不安。

    “如果实在不行——”明乐思忖着开口,虽然她不想用这样的法子对长平,可是也不能看着她往死路上撞。

    顿了一下,明乐便是定了心神,冷然道:“我让影二在盯着她了,回头实在不行的话就先用强制手段将她送回盛京去。”

    为了不叫纪千赫去硬碰纪千赫这把尖刀,如是万不得已,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哪怕是叫长平心里遗憾或是将来怨怼她都好,总也不能看着她往死路上撞。

    雪雁听了这话,心里的感觉也丝毫都不觉得轻松,只是深深的看了明乐一眼,眼神越发忧虑了起了。

    外面的雨一直都在断断续续的下,上午的时候本来稍见着缓和了些,过午之后天色就又暗了下来。

    这几日整个京城里头风平浪静,除了皇位一直悬而未决叫一众的老臣寝食难安之外,其它几个能影响全局的重量级人物全都缩在自家的府宅之内深居简出,摆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

    纪浩禹那里,每天都能收到朝中几位元老递送过来的拜帖,可是他一概不接,全都原封不动的打回。

    而纪千赫那里,这些人只就试探性的问过一次之后就连帖子也不敢随便往那送的。

    总之不管暗地里是如何的波涛暗涌,这京城之地表面看上去还是风平浪静,一片朗朗青天。

    荣王府。

    纪浩腾夜不归宿,头两天戚夫人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如往常一般出去逍遥,不知道宿在哪里寻乐子去了。

    这样一过三天,连他身边的随从小厮也不见回来一个报信或者支取银两的,戚夫人这才着了慌,隐隐觉得事情不对,赶紧让赵妈妈吩咐人出去打探消息,把人给找回来。

    荣王府的人手不少,但若是真说到办事效率自是要差了很多。

    几乎出动了所有人手,冒着大雨把整个京城翻了个遍,足足找了两天都毫无踪迹。

    戚夫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几乎是方寸大乱。

    到了纪浩腾失踪第五日的傍晚她整个人也如坐针毡,片刻也不安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住的看着院子里等着赵嬷嬷的消息。

    身边丫头写画有些看不过眼的软声劝道,“娘娘稍安勿躁还是坐下来喝口茶吧,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许是出城游玩了也不一定,您还是不要过于担心了。”

    戚夫人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还能分辨什么好话坏话,当即就是一个巴掌扫过去,怒骂道:“现在音讯全无的是我的儿子,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你这贱人,安的是什么心!”

    写画本来的确就是好意相劝,见到戚夫人动怒,忙是匍匐在地,哭着告饶道,“奴婢不敢,奴婢——奴婢只是担心娘娘的身体会吃不消,真的没有轻视世子爷的意思,请侧妃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恕罪?”戚夫人冷笑,突然怒不可遏的冲着院子里大声嚷道,“来人,去账房提了何佟出来,给我乱棍打死了。”

    写画闻言就是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扑过去抱住戚夫人的腿大声告饶,“娘娘饶命,是奴婢说错了话,娘娘要罚就罚奴婢吧,不要迁怒我弟弟,奴婢就童儿那一个亲人了,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戚夫人冷嗤一声,眼底神色一片冰凉狠厉,半分也不容情。

    外面的婆子等了片刻,见她没有收回成命的打算就转身出前院传信。

    “不——”写画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过的瞥了戚夫人,直接扑入门外的雨幕中死死的拖住那婆子的腿不让走,凄声道,“别动我弟弟,求求你们了,别动我弟弟!”

    戚夫人自己正在气头上,只想着拿人出气,这会儿见到写画竟敢公然顶撞她,一时半刻的也就顾不上旁人,走到大门口,面对外面滚在雨水里狼狈不堪的写画狠厉道,“既然你自己想死,那我今天就成全了你。来人,抬板子给,给我打!”

    那婆子得令,冲院外喝了一声,立刻就又有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披着蓑衣快步走进来,提了板子,两个人将写画按在地上,两个人轮圆了板子往写画的身上招呼。

    另一个丫头写意搬了凳子到廊下,服侍戚夫人坐下,又沏了热茶毕恭毕敬的送到她手上,有了写画的前车之鉴,写意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言,只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喘,唯恐受到迁怒。

    写画惨叫连连,被外面倾盆而下的雨声混淆,听在耳朵里,有种别样凄冷阴凉的感觉。

    戚夫人听了这声音却是觉得畅快无比,端坐在廊下慢条斯理的饮着茶水。

    她身边婆子都是些心狠手辣的悍妇,下手绝不容情,短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写画的下半身就被打的血肉模糊,血水被雨水冲刷着流到院子里,整个院子里的积水都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殷红之色。

    写意在哪怕是远远的看着也忍不住双腿打颤,不知不觉的脸色就白的不像样子。

    这么一通板子下去,远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丫头能受的住的,又挨了没几下那写画就是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彼时外面大雨滂沱,拿水泼也是不管用了。

    行刑的婆子谄媚的上前复命:“娘娘,这丫头真是个不争气的,才打了三十四下,这就晕死过去了?您看——”

    戚夫人正借着那惨叫告饶声在找平衡,此时写画没了动静,她心里的不安和燥意就又漫上来。

    手下正在拢茶的动作一滞,戚夫人的脸上突然就再度阴云密布了起来,回头一把将手中半凉的茶水砸在了写意身上,道:“小贱人,眼见着你们这一个个的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是吧?茶水冷了也不知道换,这是存心携带本宫的是不是?”

    写意是被吓的失了神,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

    闻言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还不待告饶,戚夫人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又轻曼的笑了一声出来道,“把这个丫头也拖下去,继续打!”

    写意是个不经吓的,直接就翻了白眼。

    “没用的东西。”戚夫人啐了一口,对立在台阶下头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爬走回忆,立刻快走了两步上来用力的掐着写意的人中把人弄醒,然后又就着给了两巴掌。

    写意被打的晕头转向,转瞬也被拖了出去。

    “娘娘饶命,娘娘饶了我这一次吧,奴婢不敢了,再不敢了——”写意的声音尖锐凄厉,比写画要刺耳的多。

    戚夫人听了这声音,似乎更加快意了一些,脸上阴冷的笑容就越发的深刻了些。

    两个婆子按了写意在地上,刚要招呼动手,就听的院外仿若鬼嚎的一声更加惨烈的哭喊声。

    众人不觉得止了动作齐齐扭头看去,却见赵嬷嬷冒着雨疯了一般大喊着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她的声音粗粝又拔尖儿,听的人心里都跟着发抖。

    戚夫人猛地站了起来。

    下一刻,赵妈妈已经脚下一绊,扑倒在了门前的台阶底下。

    她摔的有些重,一下子竟然没能爬起来,干脆就直接铺在地上,仰头对着台阶上的戚夫人悲戚道:“娘娘不好了,世子爷——世子爷没了!”

    戚夫人如遭雷击,闻言身子猛地一震,却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过来了好一会儿,她才面色狰狞颤声指着倒在血水里的赵妈妈道,“你说什么?你给本宫再说一遍?你说谁没了?”

    “世子爷没了!”找妈妈道,一边说着就一边已经开始嚎啕大哭,“世子爷被人给害了,挫骨扬灰,连尸骸都没留下。娘娘,世子爷没了,没了啊!”

    赵妈妈哭的哀痛,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骇住。

    戚夫人的脑子里惊雷阵阵而过,然后在听到“挫骨扬灰”四个字的时候就端的眼前一晕,直接倒栽葱的从那台阶上滚了下来。

    “娘娘!”几个婆子惊慌失措的要去扶人。

    戚夫人本来的确是急怒攻心晕死了过去,可是这么蓦的往雨水一摔,一则疼痛一则是被冷雨给冲的,落地人也醒了。

    从上头栽下来,她脸上手上蹭破了皮的地方不少,更是摔得七荤八素,浑身散了架一样,可是此刻她却全顾不得这些,只就趴在地上一把抓住赵妈妈的手,指甲尖锐,直接将赵妈妈的手掐的血肉模糊。

    “你说什么?赵妈妈你说什么?你说腾儿他——”戚夫人道,话到一半就开始牙齿打颤,神色恐慌的再也说不下去。

    “娘娘!节哀!”赵妈妈悲恸的用力点点头。

    戚夫人闻言,又是一怔。

    几个婆子七手八脚的将她扶起来,她却是木偶一般坐在冷雨里头一动不动。

    赵妈妈在旁边声声泣泪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

    诚如宋灏之前所料定的那样,依着荣王府的那些饭桶和人手,哪怕那件事他根本就没有刻意掩藏,这些人也难以轻易查到,背后又是有人刻意指引,这消息终是落入了赵妈妈的耳朵里。

    “娘娘,这可怎么办啊?”赵妈妈说完,不等戚夫人反应,就先兀自捶着地面痛哭了起来。

    纪浩腾是荣王府的世子,纪千赫百年之后,他就是这个王府延续下去的希望,也是戚夫人后半辈子的指望,至于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纪浩腾没了,与他们而言那就等同于是天都塌下来了一般。

    戚夫人听着这话,眼泪制不住的往外滚,可是混合着铺天盖地落下来的雨水,却是分辨不清。

    就在满院子的人哭的哀痛欲绝的时候,她却突然一把扔开赵妈妈的手,踉跄着起身朝院外奔去。

    然则方才她从台阶上滚下来的时候摔的不轻,不过才迈出去一步就又扑倒在了被血水染红的水洼里。

    “娘娘!”几个婆子仓皇扑过去扶她。

    “滚开!”戚夫人面色狰狞的甩开几人的手,又爬起来往外奔去,一边大嚷着,“来人,给我把府里所有的侍卫都叫来!”

    赵妈妈恍然明白了她的意图,大惊失措,连忙扑过去抱住她的腰将她拖了回来,道:“娘娘,不能,不能啊!那大邺的摄政王位高权重,又被视为上宾,您这样公然找上门去挑衅也得不了好处,是要吃亏的啊!”

    “杀人偿命,他们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戚夫人狂躁的大声道,面目狰狞,眼睛圆瞪,仿佛是要把满腔的怒火都从眼珠子里瞪出来一样。

    “娘娘,您先冷静冷静,您这样真的行不通啊。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天了,当时可是世子换了西城门的守卫,这么大的事,荆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分明就是有意纵容。如今城里又是荆王做主,就算您这占着理呢,找上门去,也保不准是要被他们串通一气来算计的。”赵妈妈道,生怕一个劝不住就叫戚夫人冲动行事,于是语速飞快,说着就是话锋一转,用力的握着她的手,道,“王妃,您与其是上门去和那些人说理,还不如去找王爷。世子爷可是王爷的独子,王爷知道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只要有王爷出面,您还怕不能替世子讨回这个公道吗?”

    戚夫人本来还在竭力挣脱她的手,闻言才略有几分冷静了下来,眼中光影灼灼,阴着嗓音道,“那还等什么?去备车,我要出城去见王爷!”

    “快去备车。”赵妈妈不敢怠慢,连忙扯着嗓子吩咐下去。

    几个婆子半拖半抱着戚夫人回房换了身丧服,然后重新整理了头发,发间饰物除去,只别了朵白色的绢花就听下头的人来报,说是马车准备好了。

    戚夫人的一直任由着几人摆弄,一张脸上表情始终狰狞,带着强烈的恨意,闻言就是杀气腾腾的冲了出去。

    马车颠簸在大雨当中,走的很快,车厢颠簸,若在以往戚夫人是可定要抱怨的,这一天她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只剩下眼中熊熊火光闪烁,看的旁边的赵妈妈的都是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

    雨天泥泞,城外的路不好走,再加上纪千赫的别院不准外人随便进去,赵妈妈其实已经做好了在树林外头就被拦下来的准备,然则出乎意料,这一路走下来竟是出奇的顺利,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自从得了纪千赫的吩咐,庄随远就已经传了命令下来,这几天如果是荣王府的马车过来一律放行,不必阻拦。

    纪千赫的别院戚夫人还是第一次来,相较于纪浩腾的不知好歹,她却是要识时务的多,下了马车就直接在门口朝着大门的方向跪下。

    赵妈妈去敲门,通禀了来意。

    守门的丫头应了,重又关了门。

    赵妈妈的心中便有些不悦——

    戚夫人就算再怎么不得宠也是主子,更何况眼下还出了这样的大事,不请她们进去已经是过分,这丫头居然还叫她们吃了闭门羹。

    不过这里头做主的是纪千赫,她就算是满腹牢骚也不敢发,回头见戚夫人跪在雨中,就去车上取了伞给她顶上,道:“娘娘可别是跟自己过不去,世子虽然是去了,您就更要保重身子。”

    戚夫人却是没让,一把将她推开。

    赵妈妈被推了个踉跄,刚要再劝的时候身后的庄园大门就又再吱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戚夫人的眼睛一亮,连忙抬头看去,眼泪盈了满眶才要嚎哭,却见着里头竟是庄随远带了两个侍卫出来。

    在戚夫人的概念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纪千赫怎么都要亲自露面的,乍一见庄随远出来,虽然诧异,可还是满怀希望的撤了脖子往他身后去寻。

    只可惜扯断了脖子也未曾见到她期待之中的那个身影。

    “王爷呢,我要见王爷!”戚夫人的心里漫上浓浓的失望情绪,冷着脸看向庄随远,声音里也不觉得带了几分戾气。

    “王爷染病,正在休养,不见任何人,夫人还是请回吧。”庄随远道,见她一身素蒿却是问也不问缘由。

    戚夫人一愣,旁边的赵妈妈却是忍无可忍的大声道,“庄先生,你虽然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可今天这事儿只怕您还做不得主,侧妃娘娘要见王爷自然有她的道理,您还是禀告了王爷知道此事,相信王爷会见我们娘娘的。”

    “什么也比不得王爷的身体重要,王爷是不会见你的,你们回吧!”庄随远却是只当没听到她的话,只是语气冷硬的对戚夫人道,言罢转身就要转身回去。

    赵妈妈的眼睛瞪得老大,一下子就失声嚷了出来,“世子被人给害了,侧妃娘娘来求王爷做主,你这个狗奴才,你简直胆大包天,竟然敢拦着?这样天大的事,是你能担待的起吗?你就不怕王爷知道了,废了你!”

    若在以往,她是万也不敢在庄随远的面前大呼小的,这一次是看准了时机,事出有诱因。

    不曾想话音未落,庄随远是没将她怎样,可她眼前照样是人影一晃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被摔出去老远的落在泥水坑里。

    “哎哟!”赵妈妈惨呼一声,一口血水吐出来,半边脸颊里头的后槽牙都尽数被拍落了下来,疼的她就直想要在泥水里打滚。

    “庄随远,你放肆!”戚夫人勃然大怒,立刻就爬了起来,满脸愤怒,指尖颤抖的指着庄随远,道:“别以为王爷肯用你你就有多大的脸面,庄随远,我看你现在是越发的不知好歹了,你马上放我进去见王爷,此时兹事体大,本王要亲自向王爷禀明,耽误下来,本宫怕你吃罪不起!”

    纪浩腾是荣王府的世子,不管纪浩禹是谁的种,可在名义上纪浩腾都是他唯一的儿子,戚夫人是笃定了纪千赫不会放开此事不管,只觉得是庄随远奴大欺主,不给她通报。

    庄随远止了步子,回头,看着戚夫人的神色之间满是嘲讽,字字清晰道,“如果夫人前来就是为了告知王爷这个消息,那么就的确是可以请回了。这个消息,王爷昨天就已经知道了,不劳你再亲自过来说一遍。”

    戚夫人的面色一僵,整个血管里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用力一种一半惶恐一半又似是愤怒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庄随远眼底的冷漠和冰凉。

    “你说——王爷他早就知道了?”半晌,戚夫人开口,却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啊,王爷早就知道了。”庄随远道,“所以夫人可以回去了!”

    言罢就撇开了戚夫人不管,由侍卫给他撑着伞重新转身往里走。

    戚夫人茫然的站在原地,直到他走出去好几步远的时候才如梦初醒,一个箭步扑过去就要抢着进门。

    庄随远没动,只就一个眼波横过去,他身边跟着的两个侍卫就已经闪身上前。

    戚夫人这一下子扑着的力道着实大,然则却也还是连门边都没能摸着就被人生生给拦了下来。

    按理说男女有别,下头的人办事都会尽量避免和身份尊贵的女子有肢体碰触的,这一次这两个侍卫却是全不在乎。

    戚夫人扑过去,直接就挂在了两人的手臂上。

    “你——你——”戚夫人也没有想到他们真敢拦着自己,连忙后退一步,脸色涨红,气的直翻白眼,扭头冲着庄随远立在那里的背影骂道,“你这狗奴才,本宫是王爷的人,你竟敢叫他们近本宫的身,你——”

    “你是谁的人,自己心里难道没数吗?”庄随远突然冷冷的笑了出来。

    他手中撑着雨伞转身,目光幽冷又似乎是带着浓烈的肃杀之气,直视戚夫人的面孔。

    虽然没说话,戚夫人还是猛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那边赵妈妈勉强爬起来,眼见着戚夫人被人羞辱,当即就气不过的冲了过来。

    可是她刚吃了亏,也学乖了不少,并不敢再跟庄随远耍横,而是扶了戚夫人的一只手半缩在她身后道,“侧妃娘娘是来见王爷的,府里出了天大的事,你却这样推三阻四的不叫王爷知道,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庄随远冷嗤一声,从头到尾却是连话都不屑于和赵妈妈多说一句,只是目光锐利而幽冷的盯着戚夫人已然发青的面孔,道:“夫人,这些年庄某肯叫你一声夫人,这是看在王爷名声的份上给你的脸面,你若是识趣的话,就该明白适可而止。你死了儿子,自己回去要哭要闹的都随便,但是这里——”

    庄随远说着一顿,然后下一刻紧跟着语气就又冷厉三分,带着说清道不明的讽刺意味道,“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跨进去一步,你现在站在这里,我都觉得是脏了王爷的地方。”

    说着就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戚夫人的脚下。

    戚夫人也觉得自己似乎是魔障了,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一激,竟然下意识就又往后退了两步。

    赵妈妈听了这话,顿时就是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的上前一步道:“什么脏了地方?侧妃娘娘是什么身份?你敢放肆?辱骂主子,你到底有几个胆子?”

    庄随远不语,却是他旁边侍卫已经一个眼波横过去。

    赵妈妈一见那满是杀意的眼神,顿时就觉得腮边又疼得厉害,忙不迭又往后退去。

    庄随远冷嗤一声,就又要进门。

    有些话他不说,这和戚夫人没有半分关系,只是不想让纪千赫丢了颜面罢了。

    戚夫人被他那几句话震住,心里转的飞快,惊惧不已的同时更是有些难以相信。

    这会儿见着庄随远又要进去,终究还是心里的怒气太重,拼着运气再次追上去,就要往门里闯:“你们都闪开,本宫要见王爷!”

    庄随远这回可没同她客气,直接一把拽着她的手臂将她甩出去,丢在外面泥泞的水洼里。

    戚夫人呛了一口污水,整张脸都变得铁青一边,怒然扭头看向庄随远,“你——”

    “我说了,我原是顾全着王爷的颜面还想再放你一把,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咱们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所有的话都挑明了说清楚好了。”庄随远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目光之中说是憎恨与杀意交替的表情都不为过,说话间唇角突然扬起一抹诡异的冷笑道:“二十四年前,你那位姓董的表哥是怎么死的?”

    戚夫人闻言大震,恍若见鬼一般,嘴唇抖了几抖,若不是身上摔的疼痛难当,几人忍不住下一刻就要落荒而逃了。

    “左司巫医那里说是有一种毒蜘蛛,在交配之余雌蛛会吞了雄蛛果腹,说是因为肚子饿了没奈何,戚宝珠你又是为了什么?杀人灭口吗?”既然话题已经挑开了,庄随远索性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你真以为一点迷药就能晕了王爷?还真把咱们王爷当成傻子不成?王爷碰没碰过你他自己怎会不知?你以为你来一出暗度陈仓再把人给杀了就能不显山不露水?王刀光剑影这么多年走过来的,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你算计到,岂不是成了笑话了?”

    赵妈妈本来还为着庄随远对戚夫人的态度而大为光火,此时听了这话,虽然为着纪千赫的面子庄随远这话说的还有几分隐晦,可她又不是傻子,自是听的明白。

    张妈妈的面如人色,一下子就噤声——

    这些事,她是真的不知道,只以为是那一次戚夫人对纪千赫的手段得力,这才顺利怀上了孩子。

    哪怕后来纪千赫恼了她,不再踏入王府半步,到底是有了孩子傍身,所以戚夫人这些年来嚣张跋扈也是有资本的。

    赵妈妈是怎么也想不到,戚夫人这母子两个借势纪千赫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竟然里头还埋着这一出。

    如果说来的话,纪浩腾根本不是荣王府的世子,这母子两个是活够了吗?竟然敢往堂堂荣王的头上戴绿帽子,更别提事后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个女人,是疯魔了还是痴傻了?竟然会做出这样不要命的事。

    被庄随远掀了老底,戚夫人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此时应当说两句来替自己证明清白,可是纪千赫和庄随远的脾气她都清楚——

    若不是已经证据确凿,这话庄随远是不会说的。

    毕竟这与纪千赫而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诚然,她不知道的是,纪千赫对于她这样无关紧要的人物,她做了什么对他而言都全无半点的影响。

    庄随远看着戚夫人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也无半分怜悯之意,仍是冷嘲热讽的继续道,“这些年王爷不屑于管束你们,是已经给了你们最大的容忍,给你儿子世子的头衔,让你享受荣华富贵,若是你自己识趣,也不至于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把那个野种教导成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本来就是自寻死路,现在他死了,完全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如果你就是要追究责任,那倒不如回去寻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了了事,如果不是你给他引了那么一条路,他也不会不分轻重的闯祸,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

    对于荣王府的富贵和爵位,纪千赫从来就没看在眼里。

    当时发生了那件事,他也懒得计较,府里有一个性格阴狠跋扈的戚夫人,也刚好可以给他挡开皇帝和那些意图巴结他的朝臣们送上门的美色诱饵,省的他去一一推拒。

    横竖两个人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由着那双母子折腾就是了。

    他向来都不为无关之人浪费精力。

    而戚夫人在听了这番话之后心里已经抖成一片——

    庄随远说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是她?她只是因为有纪千赫庇佑,她和她的儿子不需要惧怕任何人,给任何人避让,以为一旦有事纪千赫一定会站出来保证他们母子平安的。

    “当初你入王府,你因为王爷不知道,那一纸赐婚实则是你们戚家暗中做的手脚鼓动了先帝爷的吗?”庄随远道,若不是纪千赫不让他动作,早在当年他就会给这个女人一个生不如死的活法,“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王爷,也得亏是你们戚家人有这样的胆色,想必如今戚大人一家发配岭南之后的日子已经也过的万分舒坦了是吧?”

    纪千赫没有平白被人算计的道理,之前戚家因为一起贪污舞弊案件落难的时候戚夫人苦苦的求过,只以为是纪千赫不愿意插手前朝的事情所以才放人不管,此时了悟——

    这应当是纪千赫用以报复他们算计的手段了。

    桩桩件件的往事翻出来,戚夫人终于不堪打击,蓦的吐了一口血晕死了过去。

    庄随远甩门而去,赵妈妈再不敢生事,夹着尾巴叫人帮忙把戚夫人搬上车回了王府。

    戚夫人一觉睡的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听着窗外的雨声未停,而夜色已深。

    “赵妈妈——”她开口唤了一声,艰难的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是赫然发现斜对面的椅子上正坐着个面目模糊的人影。

    “醒了?”听闻这边的动静,有阴冷而幽暗的女声字黑暗中升腾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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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我得不到,你们想都不可以!

    戚夫人淋雨又受了刺激,整个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这一觉醒来神智还有些恍惚。

    骤然听了这个声音,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太不真实,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使劲的瞪大眼又看了两眼才赫然警觉——

    那个影像是真的。

    可是什么人,能在这个时间以这样一种有恃无恐的姿态出现在她的屋子里。

    “你——”戚夫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上百道扯着碾过了一样,每一处筋骨都从内痛到外,难受的让她想要尖叫。

    “这才几日的功夫,怎么侧妃娘娘就不认得我了?”那人也不动,只是安然坐在那张椅子上。

    这声音极为陌生,阴冷又暗沉,只听在耳朵里就极不舒服。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能听声音分辨出那是一个女人。

    戚夫人正在恍惚的时候,外面恰是一道雷电闪过。

    彼时那女人已经除了披风上的帽子,借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亮光戚夫人终于看清了那张那意料之外的女人脸孔。

    “怎么是你?”戚夫人骇然惊呼,眼睛一下子就瞪的老大,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却是声音瑟瑟一抖,颤声道,“你——你——”

    “我什么?”那人浅笑,拍了拍身上黑色的斗篷起身,道,“你慌什么?我不过就是找你来说几句话,还能吃了你不成?”

    戚夫人的眉头皱的死紧,目光却是滴溜溜的抓着,不住往大门口的方向瞟。

    那人看了便是笑了一声,道:“怎么?很奇怪我怎么终进来的?”

    戚夫人的心事被料中,声音里的一丝惧意就越发的控制不住,手里抓着被子,满眼防备的看着她。

    那人却是再次将她的心事看的通透,语气缓慢道,“放心吧,你身边的人都是靠得住是,只不过么,我想要进来,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戚夫人忍不住怒声道,“荆王已经颁了指令下来,到处在搜寻你的踪迹,你倒是胆子够大,这个时候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我的府邸,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你去跟他告密?”那人打断她的话,语气之中都是不甚在意的模样,“你荣王府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危言耸听的来恐吓我?更何况你现在这个样子,有那份精力还不如多关系关心自己来的好。”

    戚夫人的脸色变了变,不由拔高了音调道,“你什么意思?”

    “傍晚那会儿在温泉别院外头的那场好戏你我可是从头看到尾了,只是不知道你们那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呢。”那人道,语气轻曼而闲散,语气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看笑话的意思道,“却不知道戚夫人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居然在庄随远的面前就被整治的一无是处,毫无还手之力,方便和我说一说吗?”

    纪千赫会对纪浩腾的死完全的无动于衷,这件事实在是超出了料想之外。

    长平和长安的身世哪怕他会有所怀疑,要拿到确切的证据也需要时间,所以现在纪千赫冷眼旁观的举动就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之前在温泉别院那里,为了怕人发现,她一直离的很远,不过虽然没听到庄随远和戚夫人之间具体的谈话内容,从当时的场面上来看——

    绝对是戚夫人被庄随远拿住了不小的把柄,否则的话就算庄随远形势再有破例,依着戚夫人这般跋扈张狂的个性,也完没有忍了这口气的道理。

    所以这会儿她是真的好奇。

    戚夫人听了这话,就如是被人踩在了尾巴上,身体一下子坐的笔直,刚要说话,就听见外头匆忙的脚步声。

    不消片刻就听得赵妈在外面拍着门板轻声道,“娘娘,您醒了吗?”

    戚夫人冷笑着看了那人一眼,原以为有人来了那女人会甚为惶恐,至少也该是慌乱的,可是出乎意料,那女人竟又再度坦然的坐回椅子上,别说是慌乱,哪怕是避讳一点的心思都没有。

    戚夫人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越发有些糊涂了。

    而外面赵妈妈没得到回应,就又试着唤了两声道,“娘娘?娘娘您还睡着呢么?”

    “什么事?”戚夫人沉着声音道,目光却是片刻不离的落在黑暗中那女人的身上死死的盯着。

    “是——”张妈妈道,刚要说什么,却是听的远处又一个略显暗沉的女声传来,道,“我还要赶着回去给王爷复命,没空在这里和你们浪费时间,开门。”

    这个声音——

    戚夫人反应了一下,脑中才蓦地蹦出一个名字,是——

    苏彤?

    那个女人和庄随远一样,天天都是围着纪千赫转的,登上荣王府的大门,这还是头一次。

    戚夫人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浓厚的危机感,刚刚提了口气要说什么——

    旁边在椅子上安然以坐的女人对于苏彤的出现却似乎比她更为警觉。

    戚夫人眼见着她瞬间起身朝自己扑来,她心里一惊,才要尖叫出声却是被捂了嘴,一枚圆润的药丸入口,她捂了喉咙想要咳出来,可是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是身子虚软完全的失了力气,身子歪了一下,好在是靠在旁边的床柱上才没有完全倒下去。

    苏彤和荣王府里的这些人可不会客气,当时说是让赵妈妈先行过来通禀已经是给足了雷侧妃的脸面,这会儿雷侧妃还要托大迟迟不肯露面?

    哪怕赵妈妈等人顾及她身体抱恙——

    于苏彤而言,她的想法则是和庄随远如出一辙——

    才不在乎这个女人的死活。

    甚至于——

    还是死了干净。

    “开门,我把该说的话说了即刻就走,不会耽误你们养病休息。”苏彤道,说话间已经越过赵妈妈,一脚踹开了房门。

    同时身后的天空中又是一道亮色的闪电劈开云雾,将屋子里华贵却又死气沉沉的摆设尽显眼中。

    “苏姑姑,我们娘娘病着呢,吹不得风。”赵妈妈焦急道。

    “娘娘,您看这——”赵妈妈抬头看向坐在床榻上的雷侧妃。

    雷侧妃是急的想要尖叫,可是这个时候才骇然发现那一颗药丸入腹,她竟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雷侧妃的性子赵妈妈是知道的,见她不语还只当她是默许了苏彤此等行径,就没再多言,这就快走到旁边把房门两侧的宫灯点燃。

    苏彤对这荣王府里的一切都厌恶至深,并且得了庄随远的影响,一直都不待见戚夫人,直接就站在门口没往里走,一挥手道,“带进来。”

    话音未落,院子外头就有两个披着蓑衣的侍卫提着一个浑身软塌塌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进门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将人给仍在了地上。

    那女子披头散发,浑身的衣物湿透,紧贴在身上,身段儿竟是出奇的妖娆,天生的人间尤物。

    此时她是有意识的,可却是手脚虚软动也不动的趴在地上。

    借着外面惊起的闪电,雷侧妃一见她那张苍白的脸,若不是她自己被人下了药动弹不得,这会儿只怕就先要吓的从床上跌下来。

    而旁边的赵妈妈则是惊呼一声,连着后退数步,直撞到了身后的门框上,颤声道:“如——如姬?你——这——这——”

    她惶恐的猛地抬头去看床上坐着的戚夫人,可戚夫人自身难保,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也同样是吓得面无人色。

    然后便听苏彤冷着声音道,“想来是王爷太过仁慈,这些年对你也过于纵容了,往王爷的身边安插眼线?戚氏,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如姬是她花费了大精力找来的,两年前借着太子纪浩桀送给纪千赫的一批美人儿送去了庄子上,当时是算准了依着如姬的样貌一定会被纪千赫留下,最后果不其然如姬真就顺利的留在了别院里。并且她也找人提前调教过这如姬的处事,如姬也是个聪明的,一直兢兢业业的做事,低调做人,两年时间就被提拔了外院的副管事。

    戚夫人曾经一度都为着自己安插下来的这个暗桩洋洋得意,她一直以为如姬隐藏的极好,却是不想这就被苏彤揪着给送上门来了。

    戚夫人心中叫苦不迭,虽然心急如焚却是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赵妈妈却是急了,忙是陪了个笑脸道,“苏姑姑,这事儿您是不是误会了,这如姬——”

    “别把你那些糊弄人的把戏拿到我的面前来。”苏彤未等她说完已经目光冷厉的瞪过去一眼,然后看向戚夫人道,“上一回你用了她去别院打探穆兰琪的消息,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是吗?我留她到今天,原是想要看看你到底会有多大的胆量,不过时至今日,也没这个必要了。这个人,我代王爷做主,送还给你了。她的手筋脚筋是我挑断的,想要在我们我王爷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我的做法就是让她以后再没有手脚可动。看在你们也是主仆一场的情分上,相信侧妃娘娘会好好关照她保证她一生衣食无忧的。”

    要紧纪千赫庄子的人,苏彤都会逐一过问去探查底细,只就戚夫人的那点伎俩,自是当即就被她给查了个底掉。苏彤之所以容了如姬,原就是想等着戚夫人利用她出手做些什么,然后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趁机拉下戚夫人来了。

    诚然这虽然是她和庄随远两人自作主张商定出来的结果——

    纪千赫是不屑于和这个女人浪费心思,可苏彤却是和庄随远一样的咽不下这口气,能早一日解决了这戚夫人都好。

    只可惜戚夫人是安排了人进去,但是一直没能做成什么大事。

    如今纪千赫已经是彻底不想再和这个所有纠葛下去,那么如姬这个人,就自然是要打发出来的。

    如姬受了重创,已然奄奄一息,却是不敢求情,只就认命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苏彤自顾说了一通话,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戚夫人的一句回应。

    若不是见她脸色惨白,面露恐惧,苏彤倒是当真要以为她是对此事安之若素了。

    戚夫人不吭声,苏彤也没兴致和她耗下去,把人扔下,一挥手就带着侍卫转身离开。

    戚夫人呆坐在床榻上,眼神慌乱的四处乱飘。

    苏彤一直到转身走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微妙的感觉——

    似乎——是有点不对劲的。

    走到院子里她又下意识的止了步子回头。

    隔着一重雨幕,屋子里戚夫人还是保持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姿势神色慌乱的坐着。

    细看之下却又觉不出什么来。

    “苏姑姑,怎么了?”一个是侍卫不明所以,凑上前来问道。

    “哦!没什么!”苏彤回过神来,突然沉吟了一声道,“我只是——”

    只是方才转很从屋子里出来的那个瞬间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而至于这感觉到底是来自于戚夫人的反应还是那间屋子——

    却又似乎是无迹可寻。

    又往那屋子里看了一眼,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苏彤暗笑了一声自己现在是不是草木皆兵了,然后便是飞快的收摄心神,带着侍卫离开。

    苏彤一走,这边赵妈妈就浑身瘫软的坐在地上抹泪,“娘娘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前情旧账一起翻了这么多出来,纪千赫不动则已,一旦翻脸,戚夫人这边就再没有任何的余地了。

    何况现在——

    纪浩腾也死了。

    赵妈妈是觉得大厦将倾,心里蓦的就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危机感。

    戚夫人的心里又何尝不知——

    她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到了头儿了,以后别说什么荣耀尊崇,就是性命都堪忧了。

    赵妈妈兀自哭的伤心欲绝,就听得戚夫人愣着嗓音喝道:“哭什么?还不把这没用的贱人挪出去!”

    这声音阴冷而透着杀意,赵妈妈心中一凛,哭声就是戛然而止。

    她从来没有听过戚夫人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却是吓坏了,赶紧招呼了两个人进来把如姬给扶了出去。

    “娘娘——”赵妈妈站在门口,还想问着戚夫人拿主意。

    “滚!”戚夫人处却是不等她开口就已经丢出来冷硬狠辣的一个字来。

    赵妈妈心里又是一抖,再不敢多言,赶紧带了门出去。

    床上戚夫人眼中恐惧的神色愈演愈烈,这来着两道声音飘出来,她都有一种利刃划过头皮,警醒的叫她仿佛要发疯了一般的感觉。

    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她想要留住赵妈妈,可是任凭怎么努力,整个人却还像是一只没骨头的虾子一样,别说是动作,喉咙里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大门重新合上,门口的两盏宫灯发出明灭不定的微弱光线。

    待到院外的脚步声远处,躲在大床后面的女人才脚下无声的款步走了出来。

    其实方才苏彤的感觉完全都是对的,这个屋子里头的确是有古怪,不过也是不凑巧,彼时外面正在下雨,再加上苏彤本身对戚夫人的厌恶情绪叫她根本不屑于去深入的了解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行,这样一来反而留了漏洞出来。

    那女人走出来,看着戚夫人惶恐的神色,唇角牵起,说是一个笑容,可是脸上表情却是十分不自然,何况那一点笑容也未达眼底,怎么看都叫人觉得诡异。

    她弯身坐在了床沿上,手中滑出另一粒药丸掰开戚夫人的嘴,将药丸塞进她的喉咙里强迫她咽下。

    戚夫人已经吃了一次亏,这会儿自是想要挣扎,却奈何根本就连个反抗的动作也做不出来。

    那女人却是不再说话,时间在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流逝。

    戚夫人的身上冷汗直流,一直都把身上穿着的里衣给湿透了,就在她觉得自己的精神要被这样静谧又充满威胁的环境压迫到崩塌的时候,试着尖叫了一声发泄,竟是赫然发现已经能发声了,只是声音嘶哑低沉的厉害,十分难听。

    难道方才这女人给自己吃的是解药?

    戚夫人狐疑之余再有试了试,果然手脚都逐渐恢复了些力气,她的心里一松,终是满脸怒色的看向那女人道,“你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荣王府得他庇佑,一世荣光,现下眼见着大厦将倾,我突然就想来听听你这个所谓的荣王侧妃的临终遗言了。”那女人感慨着一声叹息。

    她前面的话戚夫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可是在听了“遗言”二字的时候突然就是浑身一抖。

    那女人却没再看她,而是起身在这间偌大的屋子里慢慢的四下打量了起来,一边似是感喟至深的说道,“荣王府!荣王府呵!听起来荣光无限,可是你谋了一辈子,得来也不过就是这么个空壳罢了,他从来就没把你看在眼里,现在连相依为命的儿子都不得好死,如何啊侧妃娘娘,你坐在这荣王侧妃的位置上几十年的感觉到底是如何啊?”

    她说着就兀自欢畅的笑了起来,回头看向床榻上坐着的面色铁青的戚夫人道,“现在后悔了吗?后悔自己不该来谋算那个男人,谋求这个位置了吗?”

    戚夫人这一天之内连受打击,自己的心里本就千般思绪缠绕,郁结的厉害,深更半夜还要听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来挖苦打趣,顿时就是怒火中烧,嘶声道,“深更半夜你跑到这里鬼叫什么?你走是不走?你若不走,本宫这便叫人把你送去荆王府,交给纪浩禹。”

    那女人听了这等威胁之言却是全完不为所动,只是眼底浮现的笑容瞬间散去,冷冷的盯着她。

    那目光阴暗森凉,说是修罗鬼刹一般也不为过。

    戚夫人还是头次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忍不住就缩了缩身子。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道,“知道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戚夫人原来的确是为着纪浩腾的死讯几乎崩溃,可是后面被她自己事情一冲击,那股子哀伤之意也就淡了不少,此时闻言又再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惹得心中不由一痛,咬牙切齿道,“我一定会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瞧着戚夫人脸上的狼狈和哀痛,却是讽刺的笑了,“就凭你?还是算了吧,你这种人作用,我可是从一开始就没估算在内,你也还是省省力气吧。”

    戚夫人听了这话,就越发的糊涂。

    那女人见她如此,也就不再掩藏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安排!”

    “什么?”戚夫人仿佛听了笑话一样,目光一厉,出口的声音里却带了不可遏止的笑,“你说什么?”

    “我说这一切原本就都是在我的计划之中呢。”那女人道,不避不让的看着她,“说起来你这女人也真是蠢的可以了,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品行,他有几斤几两重你都不知道,也难怪是叫他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摊上你这样的母亲,那个孽种死了也不冤枉了。如果不是我在后面操纵,你以为就凭那个草包,他能算计到易明乐身边的人?简直痴心妄想。”

    戚夫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脸上表情一变再变,最终也不知道当是作何反应。

    从心理上讲她是不愿意相信这些话的,可是如果不是确有其事,这个女人又怎会到她的面前来刻意渲染这些?

    戚夫人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似乎有些不够使,目光凌乱的四下里飘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落点,最后却积压在胸的所有情绪一起爆发,嘶声吼道,“胡说!这不可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

    她说着,就要扑下去撕打那女人。

    却奈何身上的药力还未完全解除,一扑之下就直接摔在了地上,痛的又是一身冷汗。

    “这个问题你倒是问的好!”那女人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色之间竟然光彩四溢,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的得意,一字一顿,字字清晰道,“要怪就怪你当年的一念之差,非要攀上纪千赫去,嫁了她也没什么,你偏偏又不知死活的算计着要去替他生儿子。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吗?我告诉你,因为我要让纪千赫的儿子们互相残杀,我要他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戚夫人被她这阴狠霸道的话震得头皮发麻,愕然长大了嘴巴看着眼前的女人却是半天没有吐出话来。

    那女人也知道她绕不过这个弯子来,于是就蹲在她的面前直视她的面孔,继续说道:“是不是没人告诉你,那天晚上纪浩腾暗算杀掉的那个西域刀客也是纪千赫的儿子?那个女孩儿之前你在交泰殿的时候你也见过了的,真就没有多想?”

    当时和宋灏夫妻结怨之后戚夫人也曾叫人查过她身边一些人的底细,长安和长平两人是兄妹关系她是知道的,只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不可能会平白无故的把两人和纪千赫联系到一起去。

    此时闻言,戚夫人才是如遭雷击,不可思议的大声道,“你说什么?你是说——”

    纪千赫早年去过西域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此时脑中灵光一闪,就脱口道:“难道是苏彤?”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又出口否认了这个猜测,“不,不是,不会是!”

    如果纪千赫对苏彤真会有点不一样的心思,那么苏彤就不是现在这样的身份了。

    戚夫人的脑子里转的飞快,可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旧事了,又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域,任凭她在这里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出个结果来。

    而最后一刻,她的脑子却是突然清醒,骤然抬头看向眼前的女人,质问道,“就算他们都是王爷的儿女,这又与你何干?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你——”

    到了后面,她的声音就越发颤抖的厉害,突然就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果然是有够愚蠢的,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我是谁了。”那女人拍了拍衣裙起身,走到旁边站定,只拿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看上去极不自然,但是那副眉眼却是戚夫人所熟知的。

    戚夫人的心里砰砰乱跳,看了半天无果,后面突然就失了耐性,爬起来狠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说是你害了我的儿子就要偿命,来——”

    话音未落,脖子上就是一紧,赫然是被那女人一把掐住了。

    “在我面前,你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简直就是找死。”那女人恨声道。

    她手下的力气竟是大的出奇,戚夫人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过气去,正在翻白眼的时候,那女人却又突然松手,扔麻袋一样将她丢在了地上。

    戚夫人捂着脖子大声的咳嗽,咳的泪花四溅,满脸都涨的通红。

    戚夫人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心中迷呜重,却是在那一瞬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回忆起许多年前的一个画面。

    那一日正是她作为新嫁娘入荣王府的日子,欢欢喜喜的穿了喜服去堂上拜别父母,跪地起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的从盖头底下扫了一眼旁边观礼的宾客群,也恰是那一瞥,叫她邂逅了这一辈子都难以或忘的一张脸。

    那个人,是乔装之后的皇后苏氏!

    当时她站在人群之后,就是用了今日这般怨毒而阴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

    明明只是虚无缥缈的一眼注视,可是那一天那女人的目光却是如有实质,哪怕是隔着盖头也叫她觉得如芒在背,整个过程中都极不自在。

    惯常她见到的皇后苏溪都是温婉娴静的,那一天那女人给人的感觉确实十分怪异,不过当时权贵圈子里关于纪千赫和苏溪的传言已经不少,那个时候她年轻气盛,倒是为了那女人嫉恨交加的眼神颇为得意了一阵子。

    事隔二十几年,再次邂逅了这样的眸光。

    戚夫人如遭雷击,血管里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一般,突然不可思议的尖锐的喊了出来:“你是苏氏!你是苏溪!”

    她没有用问句,虽然也觉得这样的猜测荒唐,可是这一眼之间脚底的视线却是叫她笃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判断。

    是那个女人!是她!就是她!

    如果是她的话,也就刚好可以解释了她为什么要算计纪千赫的儿女了。

    可是这个女人不是和王爷情比金坚?她怎么会下的了这样的狠手,要将王爷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更何况,她不是死了吗?已经十多年了,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戚夫人的思绪烦乱,目光越发凌乱的四处飘荡,完全找不到落点。

    苏溪没有否认她的指证,转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戚夫人自己浑浑噩噩的愣了半晌,最后缓过神来才是忍不住道,“是你设计害死了腾儿?是你设计害死我的儿子!”

    她扑过去,原是想要扯住苏溪的衣物和她厮打,却奈何那女人横过来的一眼太过狠辣,竟是叫戚夫人的动作冻结在了半空,再不敢靠近一步。

    “我说过,怪就只怪你自己,平白无故的要往纪千赫的身上靠。”苏溪道,眉目之间一片冷厉,“是啊,是我设计叫你生的那个孽种去杀了那个叫做长安的西域刀客,然后再诱使易氏出手杀了那个孽种,这样一来,纪千赫就势必出手对付宋灏和那个小贱人了。可惜啊——”

    她说着,就是无限惋惜的看了口气,然后再次垂眸看瘫坐在地上的戚夫人道,“你没用,你生的那个孽种也没有用,哪怕是死了,竟然也没能策动他替你们出头。”

    后面她的声音突然就弱了下来,带了一种惘然若失的失落难道,“我原以为她只是对我无情,这样看来,他这分明就是冷血无情。”

    不是针对她一个人,而是对所有人,除了——

    苏溪喃喃低语,说着就是目色一厉,眼底迸射出凛冽的杀意来。

    他不是无情,他对那个女人从来就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和这戚氏之所以会沦落至此,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戚夫人正在失魂落魄的时候,苏溪的后面一句话她是没听到的。

    苏溪自己想到生平恨事,突然霍的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段白绫扔戚夫人脸上,道:“我今天不想动你,识趣的你就自己了断了吧!”

    戚夫人被那花白的布料刺花了眼,烫了一样忙是往后退去,颤声道,“你做什么?”

    “难道我的话说是还不够明白?”苏溪冷笑,说话间眉宇间就突然攀爬上些许顽虐的讽刺道,“我觉得相对而言,我对你已经够宽纵的了,还是——你觉得穆兰琪那小贱人的死法更痛快?你想要步她的后尘?”

    穆兰琪的具体死因一直成谜,但是当时情状的惨烈戚夫人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闻言她就是浑身一抖,瑟瑟的艰难发声道:“你——是你——”

    苏溪冷然的一勾唇角,算是默认。

    戚夫人的额上冷汗滚滚而下,哪怕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此时也还是忍不住道,“就因为她对王爷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你——你——你当真就是这么的容不下人?”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疯了!

    别说纪千赫和她根本就没有明面上的关系,就算她当初嫁的不是老皇帝,而真是做了荣王妃,依着纪千赫的身份,三妻四妾都少不了,这个女人竟然霸道狠辣到这个地步?当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苏溪冷冷的看着她,只就重复道,“难不成你还真想要我动手吗?”

    戚夫人的面色惨白,已然失去了底气。

    可是要她自裁?她也还是没有这份胆气和勇气的!

    见她迟疑,苏溪终于是耐性耗尽,直接走过去将那白绫捡了,揪着戚夫人起身就往她脖子上绕去。

    戚夫人惊慌失措,拼命的挣扎,竟然发现这苏溪的力道的确是大的出奇,竟是叫她丝毫也撼动不了。

    “不——不要!”眼见着脖子被绕道颜色惨白的白绫里头,戚夫人已经方寸大乱。

    苏溪拽了她就抬脚勾过旁边一把椅子。

    “不要!”戚夫人尖声尖叫,缩着身子想要避开那椅子,这一刻终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涕泪横流的抱着那女人的腿道,“别杀我,我跟你说实话,我跟王爷没有关系。你不是奇怪王爷为什么不肯替腾儿出头讨公道的吗?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其实这些年王爷心里装着的就只有你,他从来就没碰过我,腾儿——腾儿也不是——”

    这样的事情她肯于承认已经十分艰难,再要明着说出口,就更是难堪。

    苏溪一愣,突然明了——

    还是因着那个女人!纪千赫你果真是着了她的魔了。

    戚夫人原以为说出实情就能从这个疯子手底下讨得一线生机,却不想火上浇油,愣是叫那女人又把心中怨气都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那你也得死,这个荣王侧妃的位置你占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苏溪道,强行将她逼到了椅子上,甩手就把白绫挂到了梁上。

    戚夫人求生无门,整张脸上已经被泪水花成一片,语无伦次的大声道,“你放过我吧——”

    话音未落,脚下已经一个悬空。

    她的未能出口的声音就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突然窒息的感觉叫她心里一片慌乱,双手使劲扒着脖子上的白绫,脚下胡乱的蹬了一阵就再没了动静。

    人前显贵半生的荣王侧妃,这一刻衣衫不整挂在梁上,犹且双目圆瞪心有不甘,可哪怕是再不甘,也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这一生飞扬跋扈的荣光。

    苏溪一直站在下面仰头看着,眼底神色十分平静,仿佛看到的不过是一只蝼蚁的生死。

    最后直到戚夫人彻底咽气之后她才是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来,喃喃道:“既然我得不到,你们就连想都不可以!”

    言罢这才缓缓的舒了口气,把屋子里碰乱的东西归位。

    推门的时候,外面的雨势已经缓和了不少,夜里的风却有些微凉,她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房梁上荡着的女人,笑了笑——

    纪千赫,这一切还没有完呢!

    没想到纪浩腾不是你是儿子,倒是叫我白费事了,可是么——

    那个叫长安的刀客死了,那么——

    唇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她便是扶起披风上的帽子,依旧是遮了大半张脸,然后举步走进了雨幕当中。

    苏彤带着侍卫回来别院,先去和庄随远通了气儿。

    本来也就是走个过场的一个差事,就只粗略的谈了经过,最后苏彤随口提了一句她离开时候那种怪异的感觉。

    庄随远闻言,却是心头猛地一紧,越过她就大步往外走,“遭了,可能要出事!”

    苏彤快步跟上,两人策马疾行赶到荣王府,刚刚进了内院就听得里面赵妈妈惨烈的一声嚎哭:“娘娘!不好——不好了,娘娘悬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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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差点断更,先是我操作不当把稿子全删了,好在去小黑屋的自动保存找回来大部分,然后补结局,然后突然发现连不上网,搞了一个小时,都准备放弃了。吐血,我的小心肝熬废了~

第102章 弑父杀亲?何必!

    庄随远和苏彤互相对望一样,快步走了进去。

    彼时那后院之中已经乱成一团,赵妈妈招呼了几个婆子帮忙把戚夫人放下来,也是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是如何处理。

    院子里外的奴才们则是炸成一锅粥,主心骨没了,有人哀嚎有人乱窜,端的是半分规矩也没有。

    庄随远的面色阴沉,一路走过去。

    这府上的下人对他都惧怕的紧,连忙敛了声音,往旁边退开让路:“庄先生,苏姑姑!”

    两人都是沉着脸没吭声。

    赵妈妈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看到苏彤去而复返代为意外,再见到冷面神一样的庄随远,就顿时连哭也不敢,跪着往旁边挪开。

    横竖人也死了,庄随远也没忌讳这里是戚夫人的卧房,当即就跨进门去,

    苏彤也跟过去,借着灯光,目光敏锐的将戚夫人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

    说戚夫人是自戕而亡,庄随远和苏彤想都没有想过,且不说这个女人有没有这份胆气,只就一个一辈子谋算着荣华富贵的女人,如今哪怕是不想活安了也该是把自己修饰妥当了再上路。

    可是此刻的戚夫人,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脸上妆容都花成一片。

    哪个女人会这么惨兮兮的去悬梁?

    不过这话庄随远和苏彤却是没提,苏彤的目光敏锐,最后落在戚夫人的颈边一顿就抬手把她的脑袋往旁边拨了一下,碎发拂去,赫然发现她下颚处贴近耳根出一道指甲划出来的血痕,还有一个女人手指掐出来的拇指印。

    庄随远见了,脸色一下子就沉到了海底一般。

    苏彤却是倒抽一口凉气,快步进了里间,快速将这屋子搜了一遍。

    诚然,是全无所获。

    苏彤冲着庄随远隐晦的摇了摇头,两人就又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赵妈妈见状却是急了,也顾不上害怕,连忙追出去,拦着道:“庄先生,娘娘想不开,已经去了,您看这——”

    庄随远的目光冰冷,横过去一眼,讽刺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让王爷出面替她操办后事不成?”

    别说现在戚夫人和纪千赫是这种关系,哪怕就是之前,赵妈妈也不敢打纪千赫的主意。

    “不不不,奴婢不敢。”赵妈妈连连摆手,一脸的为难道,“可是眼下这府里也没个人主事——”

    纪千赫虽然是弃了戚夫人,可没有正式休弃,这戚夫人就还算是荣王府的人。

    横竖都已经是这么多年了,庄随远也不想在这时候再把事情抖开了,让人作为谈资。

    可戚夫人的事他却是怎么都不会管的,只就冷冷道:“该怎么办你照规矩做就是了。”

    言罢就一刻也不多留,和苏彤两个相继离开。

    出了门,苏彤就神色凝重的看向庄随远道,“是她来过?”

    “八成是了!”庄随远道,隐晦的吐出一口气,“这个女人怎么就这样的阴魂不散?这样四处生事也不是办法,偏生的王爷就是不上心。王爷不下命令,我也不好私自行事,可真要这样下去,指不定后头还要出什么事呢。”

    “她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苏彤的眉头皱的死紧,对于纪千赫的事,她知道是不如庄随远详细,也不敢胡乱打听。

    “不知道。”庄随远也是一筹莫展,“表面上看她像是因为嫉恨而杀了戚夫人和她生的那个野种,可是如果就只为着这个,她也没必要等到这么多年以后再动手了。但是十有**,大邺的摄政王夫妇是会在她的黑名单上头的。至于其他的——”

    庄随远说着就是兀自摇头,“我还得要再查查。”

    这一次纪浩腾的事他总觉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总觉得背后当是还有一条更加隐秘的线牵引着,可若是真要说起来,又完全无迹可寻。

    不过戚夫人的事两人却是没给太多关注,只就就眼不见为净,回了别院。

    事情庄随远还是对纪千赫提了一句,却也是如他事先预料到的一样,纪千赫只是听听就算了。

    庄随远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试着开口道,“王爷,那苏氏——您是真的不打算过问了吗?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暗中下黑手,属下总觉得她的目的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别是还在谋划着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吧?”

    纪千赫摩挲着手里棋子,半晌无语。

    若在往常,庄随远既然看到了他的态度就会知难而退,可是这一次的事情却是太过特殊,犹豫了一下,庄随远还是再度开口,“王爷,您真就准备这样放任她吗?”

    “你说——”纪千赫思忖着终是缓慢的开口,他的目光沉的很深,叫人完全看不透情绪,“她的下一个目标会是什么?”

    之前挑拨的王爷和荆王互相残杀,这会儿又除了纪浩腾和戚夫人,那么接下来——

    庄随远苦笑:“如果不是直接冲着王爷来,那么就当是冲着大邺的摄政王夫妇去的。”

    那苏溪既然连戚夫人母子都不能容,更何况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那我们还急什么?”纪千赫莞尔,将手中摩挲了良久的棋子落下。

    庄随远得了答复,却还是没动。

    若说是以往他还有些拿不准纪千赫对宋灏二人的心思,可是经过这几次三番的事情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纪千赫漫不经心的又落了几次子,果不其然后头就再次开口道,“叫人盯着那边,那个小子不会坐以待毙,如果不出本王所料的话,现在无论是他还是荆王府方面,那两个孩子想要迫她现身的念头都比本王来的强烈。既然他们有心,就叫他们去做好了,本王何必插手去讨这个没趣。”

    纪浩禹对那女人有心结,宋灏则是死敌。虽然两个人都能沉得住气,但是无可否认,他们想要逼迫苏溪现身的意愿必当十分之强烈。

    “是,属下会安排下去。”庄随远道,心里权衡再三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爷,荆王荣登大宝已经是大势所趋,这段时间他按兵不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个小子也是精明着呢,说是在等那女人给他一个交代再行动,只是他用以迷惑本王的幌子。他和之前的太子还有肃王都不同,他要得天下,就要尽数都在掌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要是有本王在的一日,他就不会安心。”

    纪浩禹学的是帝王心术,而且这一路走来多少艰辛不易,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是万也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有半分的迟疑和退让了。

    纪千赫掌权,于他而言,就是一块当之无愧的绊脚石。

    庄随远的心中一冷,也终究不过无奈的一声叹息,不过他在面上却没有叫自己的情绪外露,只对纪千赫道,“那王爷准备怎么应对?”

    “不必管他,等着看他的动作就好,如果他真能有那么大的胃口吞下本王掌握在手的这块肥肉,那也是他的本事,算起来倒是大兴皇室的福气。”纪千赫淡淡说道。

    对于纪浩禹是否与他成敌的事情他似乎也看的很淡,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心和算计而有半分的心痛或者沮丧。

    但是无可否认,这些年间他对纪浩禹也算了大的心血栽培了。

    看着他这般无所谓的模样,庄随远却是心中酸涩,突然就觉得眼眶发热。

    何苦非要走到这一步?最近这段时间他才似乎开始有些明白了纪千赫的想——

    既然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又迟早都要埋入黄土的话,又何妨给自己的儿子做一次垫脚石?

    这些年他与纪浩禹的关系只维持在表面,实则并不亲厚也没有亲情可言,世人都是觉得他冷酷无情,哪怕之前庄随远也都这样以为,也是最近才慢慢看的通透——

    当初他的阴沟翻船被苏溪算计到了,纪浩禹的存在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中间隔着这个女人,再想要他放下身段去对纪浩禹殷勤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那女人也是算计的到位,竟然不惜用了假死的一招让纪浩禹和他势不两立。既然已经注定了这样敌对的立场,他对纪浩禹的无情与纪浩禹而言反而是件好事,最起码真要走到最后的一步短兵相接——

    因为没有所谓的亲情而言,就算纪浩禹真的对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也不必因此而挣扎内疚。

    所以真要说起来——

    纪千赫对纪浩禹,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这个男人冷硬强势惯了,不屑于也不愿意去表达,而就是甘愿选择了这样一条孤家寡人的路,一个人,以一种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姿态,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他这一路走来的荣光世人共见,他身上彪炳一世的赫赫战功也将永留史册成为不朽的传奇,可就是这一条看似光辉璀璨花团锦簇的人生大道,又有谁能看到他背影之处留下的凄凉。

    这个男人,骄傲一生,哪怕只是人前显赫,他也不会叫任何人看到他身后的荒凉和无奈。

    哪怕是庄随远觉得惋惜,可是他的决定从来就无人能够左右,也只能看着罢了。

    叹一口,庄随远终是无话可说的走了出去。

    当天戚夫人染病暴毙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同时夹带着的还有荣王世子的死讯,具体原因赵妈妈是不敢往外宣扬的,只说是世子意外坠马亡故,戚夫人悲痛欲绝也染病跟着去了。

    因为事出突然,得了这个消息许多人都觉得不可置信。

    不是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吗?这两母子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去了?可是在打听过后确定消息属实,荣王府正在紧罗密布的筹备葬礼的时候,显贵人家不提,只就城中大半数的百姓都是背地里欢天喜地——

    荣王世子,总算是恶有恶报了。

    而这一次荣王府的丧事也着实受了不小的周折,几次几乎办不下去。

    以前所有人惧怕戚夫人,那也是看着纪千赫的面子,如今戚夫人大丧纪千赫连问一句都没有,那些奴才们见风使舵,哪里是赵妈妈能弹压的住的。

    戚夫人的这一场后事办的十分不顺心,最后只是照着章程草草了事。

    本来城中勋贵之家还都在观望,因为戚夫人跋扈,在贵妇人们中间的人缘本就不好,现在纪千赫不肯过问她的事,最后上门吊唁的都没几个人,算下来也是凄凉寒碜的很。

    而在戚夫人的整个葬礼期间,荆王府和驿馆方面却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动作,并且双方之间自从长安出事当日的会面之后,这段时间也再无往来。

    “这场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停?”雪雁撑着伞从外面快步走进来,把怀里揣着的纸包打开,将糕点摆在碟子里给明乐送过去,“小厨房刚做的栗子糕,奴婢尝着味道不错,就给王妃带了几块过来。”

    明乐笑了笑,拈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然后便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阿灏呢?一直都在书房吗?怎么一上午也没见到人。”

    “嗯,王爷一直在书房呢。”雪雁点头,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呢,抬头却见柳扬背着药箱快步从外面进来。

    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梁旭都一直是昏迷不醒。

    明乐的心神一敛,连忙站起来,拧眉道,“怎么了?可是梁旭的状况不好?”

    “不是,梁旭还是老样子在恢复。”柳扬道,神色之间却是一派凝重之色道,“王妃,方才属下去给梁旭换药出来的时候,长平去找我,要跟我拿一些药。”

    “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听到长平的名字明乐也是异常紧张,“她找你拿什么药?”

    “蒙汗药,说是最好给她一些强力的迷药。”柳扬道,“属下推脱说是没带在身上,晚些时候拿给她,不过看着她的面色不善,怕是——”

    这些天长平一直按兵不动,这会儿怕是终于失去耐性了。

    “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明乐心中略一思忖,就提了裙子往外走,“我过去看看她。”

    “外面还下着雨,王妃当心!”雪雁连忙撑了伞跟上。

    两个人行色匆匆去到长平住的院子的时候,果然就见长平正在整理包裹。

    雪雁见状,立刻就慌乱了起来,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夺了她手里的东西道,“长平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平一愣,回头见到明乐从外面走出来,便是凄涩一笑,垂了眼睛没吭声。

    雪雁心急如焚的看着她,长平的性子她很清楚,她越是不说话就越是说明她心里有事,而且还是不可能轻易化解的那一种。

    “雪雁你先出去,我和长平单独说两句话。”明乐冷静说道,对雪雁使了个眼色。

    雪雁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见长平这般模样终究也是无奈,只能一跺脚先行出门在外面的回廊上等着。

    屋子里只就剩下主仆两个,明乐走过去,也不再避讳,只就握了长平的手直言不讳道,“你要去找他?”

    长平紧抿着唇角没有马上抬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道,“王妃是要劝我吗?”

    “既然是你决定了要做的事,我当然知道,我要劝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住的。”明乐道,微微叹了口气。

    长平听她这样一副似是妥协了的语气不禁讶然,猛地抬头朝她看去,却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是如何开口。

    犹豫再三才声音涩涩的开口道,“王妃我——”

    “我就知道这件事你是不可能放下的,可是前几天你也一直都还稳得住的。而且你也明知道,王爷和他之间迟早会有一场殊死较量,这个时候,你又何必急着去做一件力所不及的事情?”明乐道,目光恳切的看着她,“长平,我不是觉得你要替长安手刃仇人的做法有错,可是那个人——”

    明乐的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早在很久以前长平就没有存过认父的心思,更何况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只怕如今“父亲”二字才是真的已经被从她的意识里全然抹去了。

    深吸一口气,明乐才又重新整肃了精神道,“即使你不承认,但终究你们之间也还是有着那样一重血脉的牵连在那里,来日他与王爷之间的交锋你不插手也就是了,真要你自己动手?就算你不在乎,也该想想长安,他这一生执着都在寻找守护的东西,他当是万也不想看到你去走这样的一条路的。”

    弑父的罪名天理不容,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都会被侍卫十恶不赦。

    不是明乐有多仁慈,她只是不想让长平一个弱女子去背负这些。

    长平听了长安的名字,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滚了出来。

    她扬起脸,素来温和淡然的女子眼底竟然也有熊熊燃烧的怒火迸射而出。

    “王妃,我不瞒你说,这样的话这些天里我也已经劝了我自己说了数次了,我告诉自己,哪怕我不在乎,也要为着大哥去隐忍一些,可是如今,我真的等不下去了,我是真的觉得我大哥的这一生太不值得。”长平道,泪眼婆娑用力握着明乐手,似乎是想要通过这一个动作把她自己心里所有的无助不安和愤怒统统传递给明乐知道,“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大哥的死只是个意外,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我们兄妹的存在,所有才会无意识的纵容了这些。可是现在我才觉得他不是的,他本身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我和我大哥我姑且还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是他不知情,可是他对纪浩腾居然也是那般,死了都不闻不问。王妃,这样的一个人,我真的是为我大哥觉得不值,他为了这样一个人牵肠挂肚十几年,跋山涉水的找寻,结果呢?说是一路过来找死的也不为过。大哥他若是因为别的事情殒命,我也还都更容易接受一些,可是现在——每每想到大哥死去时候的凄凉和挣扎,我就好难受。王妃,曾经一度你也曾看着自己的至亲死在面前,那种感觉你懂的,我不能原谅他,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他的。虽然我相信等到时机成熟,您和王爷也一样能替我大哥报仇,可是我觉得这还不够,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亲自动手杀了他,只有这样才能替我大哥讨回公道。”

    纪浩腾的身世,庄随远不会散出来,所以哪怕是明乐和宋灏也都没能得到这一重的信息。

    此时明乐的心里也是五味陈杂,她也是不知道该是如今去平静纪千赫这个人。

    眼见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在面前死去,他真的就可以那样的无动于衷吗?

    长平伏在明乐的肩头,哭的几乎虚软。

    明乐只能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安抚,但是话到嘴边,又着实觉得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立场去安慰,因为说到底,那也算是长平的家务事,真要计较起来,她是没有资格去劝阻长平的任何的一个决定的。

    “长平!”斟酌半天,明乐才扳过长平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这件事,其实是苏皇后在背后算计做了手脚,荣王的处理方式虽是叫人心寒,可是真正将长安闭上绝路的人毕竟不是他。你冷静下来再忍一忍不好么?纪浩禹那里朝廷方便逼迫的紧,他很快就要按耐不住了,到时候就是绝佳的机会。”

    在大兴这里,纪千赫又是那样的身份,她和宋灏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对付他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蓄势而发,等一个契机。

    而纪浩禹,就是关键。

    “我知道着整个事件都是被人暗中操控,可说到底还是和那人之间脱不开关系不是吗?”长平怒道,现在却是半分的劝诫也听不见去的。

    哪怕背后作祟的人是苏溪,如果不是纪千赫这根导火索,那女人又怎么会顶上长安?

    “长平!”明乐加重了语气又再唤了一遍她的名字,可长平却是不肯再多言,只就挡开她的手,抹了把眼泪道,“王妃你不用劝我了,我心意已决,今天的这一步我一定要走。我的心性你是知道的,就算你今天能拦得住我,来日方长我也一定会做。”

    “我也知道多说无益。”明乐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长平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便要跪地请辞,“王妃——”

    明乐却是没让,直接抬手将她拦了下来。

    她看着长平的眼睛,默默的注视良久,那目光似乎是掺杂了千般情绪在里头,竟是看的长平一时茫然恍惚,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长平,我知道你的打算,的确,以你这副容貌,想要进纪千赫的别院甚至于要接近他都不是难事,可是——”明乐慢慢说道,说着就是神色凝重的默然摇头,“这是一条死路,我不会看着你一头栽进去的。”

    长平皱眉,想要说什么,却是不等她开口,下一刻明乐的神色已经一凛,正色道,“就算你日后会怪我也好,既然劝不住你,你也就别怪我对你用强了。”

    长平的心跳一滞,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便听得明乐冷声一喝道,“影二!”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迅捷的身影已经破窗而出,长平甚至还全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是眼前一晕落在了影二怀里。

    回廊上焦急等待的雪雁听了动静忙是冲了进来,见到这样一副场景不免大惊失色,痴痴道:“王——王妃——”

    明乐将她手里一直抓着的包袱拿过来,面无表情的放到长平怀疑,一边冷静的吩咐道:“雪雁你马上去准备行装,半个时辰只过来之后接长平。然后叫柳扬加派人手,回头让影二亲自护送长平回大邺。”

    “这么急?现在还下着雨呢。”雪雁张了张嘴,再看一眼不省人事的长平,对于明乐此时雷厉风行的手段有些难以接受。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的那个多废话。”明乐冷声道,语气不容拒绝。

    “是!”雪雁见她动了真格的,就再不敢多言,赶紧领命去了。

    目送了雪雁离开,明乐就重新收回视线瞧了长平一眼,道:“路上好好照顾她!”

    “是!”影二应了,便将长平打横抱起用防雨的披风裹了抱着来开。

    明乐站在大门口,看着雨幕之中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才是苦涩的缓缓吐出一声叹息:“弑父杀亲?何必!”

    言罢也不再迟疑,撑了伞快步离开。

    明乐是唯恐长平醒来再生事端,当真是片刻也不担负,叫人准备了车马,然后吩咐柳扬调派了一队二十人身手绝佳的暗卫一路护送,由影二亲自带队护送长平离开。

    明乐亲自到大门口相送,彼时长平还是昏迷不醒,被影二用披风裹的严严实实防止打到雨水送到了马车里。

    目送了一队人马离开,明乐却是伫立在门廊之下久久未动。

    宋灏从后面走上来,轻轻揽了她的肩头,道:“别担心,我都做了妥善安排,不会有事的。”

    明乐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担心会出事,只是——你真的确定用了长平左诱饵,那女人就一定会现身吗?”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纪浩腾和长安的死只是她计划里的第一步,否则的话以她的作为,她不可能单单只是动了长安而放过长平,所以长平在她的计划里应该还有着另外的作用。长安一死,长平心里的仇恨和愤怒就会被全数激发出来,这样一来今天的这个局面就在所难免。”宋灏看着外面纷纷而落的雨幕,语气平稳而缓慢的说道,“纪浩禹那里知道了真相,大概她是觉得不太好拿捏了,所以便把主意打到了长平这里。先是叫他目睹了儿子们自相残杀,然后再引诱他的子女将他手刃,那个女人的心机当真是有够阴狠的。既然她打了这样的主意,知道我们要送长平离开又如何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是一定会出手阻拦的,我们等着就是。”

    骨肉相残的痛处他曾切身领受,说实在的——

    的确是熬过这天底下最严酷的刑罚。

    现在纪千赫是还没有意识到长平和长安的身世,来日一旦确认,就算不疯癫也要抓狂。

    “但愿这一次能顺利将她揪出来吧。”明乐道,倒不是不客观,只是这样的心思算计之下,她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的。

    宋灏看见她的神色倦怠,就又将她往怀里拢了拢,道:“这里湿气重,我们进去等消息。”

    “嗯!”明乐点头。

    柳扬递了伞过来,两人先行回了院子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为着阻碍长平回程的路,这一天的雨势滂沱,一直铺天盖地,将天地间连成一片,刚刚过午的天气就已经暗沉如同黄昏一般。

    明乐和宋灏打发了下人,两人坐在榻上对弈。

    明乐的精神不佳,甚至有点心不在焉,屡屡落子出错,三局下来,回回都被宋灏杀的片甲不留,最后她便是恼了,直接学了左司老头儿的样子往棋盘上一扑,棋子扫的到处都是,“不下了,不下了,总是输,你也不知道让着我点。”

    宋灏是头次见她这般无赖样,一时有些反应不及,竟是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一局棋罢了,你这都跟谁学的,要赢直接与我说了就是,闹腾什么。”

    明乐就势绕过桌子爬到他怀来窝着,仰着头去看他的脸,神色之间还是有些闷闷的道,“阿灏,左司老头儿曾经与我说过,当年的苏皇后真的是个十分纯真美好的女子,不过一场错爱罢了,怎么会让一个人蜕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冷血无情不择手段也还罢了,就算她要报复纪千赫的不爱也无可厚非,可是她怎么能下的去那样的狠手,连自己的儿子都一并谋算在内?如果人心真的可以抹黑到这种程度,这——是不是太可怕了?”

    和纪千赫甚至于苏溪交手对决她都不怕,只是想着那个女人这般阴暗的心思,却总觉得刺骨冰凉。

    这样想着,就不觉会想到纪浩禹。

    她都犹且会如此觉得,只怕如今最难受的还当是属于纪浩禹了,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那般的算计利用,哪怕到了如今这般地步,还都连一句解释也得不到。

    那个总是笑容妖孽将一切都掩藏在这张面具背后的男子,是否也能练就他母亲那般冷硬的心肠来挨过这一场劫难?

    外面雨声渐大,明乐便闭眼使劲缩在宋灏的怀里,闭上眼,却因为揣着心事无法安然睡去。

    宋灏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任由她靠着,揽着她轻轻的说话。

    时间就这样也过的飞快,两个时辰过后,天色已经开始擦黑。

    “时候不早了,先起身用了饭,睡会儿吧。”宋灏将明乐拉起来,皱眉看了眼外面滂沱而下的雨幕,道,“她要动手,应该也会等到晚上吧!”

    然则话音未落,院外就是一道披着蓑衣的身影快步奔了进来。

    “见过王爷,王妃!”赫然,却是影二回来了。

    明乐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未及包扎的手臂上和着雨水滚落下来的血水一时有些心惊。

    宋灏已经整了袍子起身道,“如何?她现身了?”

    “是!”影二道,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却是面有愧色。

    一瞧他这个模样,两人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知道事情铁定是出了岔子。

    “失手了?”宋灏道,语气虽冷,却没有多少责难的意思在里头。

    “属下失职。”影二道,把头吹得很低,“不出王爷所料,我们才过了城外十里坡的小树林,对面就被一队进城送货的客商队伍给阻了,动起手来,我们的准备充足,本来也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可是对方的迷药也确实厉害,我们——”

    影二说着,就面有苦涩的摇头,“也好在是王妃布置周到,让雪雁扮成长平伺机而动,雪雁的暗器伤了那个闯入马车的人,不过也着了道儿。”

    “本王还是嘀咕了她了。”宋灏的面色沉郁,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左司老头儿说过,雨天的话那些药蛊的效力会大打折扣,没想到还是没能奈何的了她。”明乐失望的叹了一口气,走过去亲手搀扶了影二起身,“你的伤没妨碍吧?其他人呢?可有损伤?”

    “有几个挂了彩的,我们人多势众倒是没吃大亏,再者对望的原意就是掳人,后来不成事也就急着撤了。”影二道。

    宋灏的目光落在门外,静默的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重又收回视线落在影二脸上道,“能够确定出手的就是她本人吗?”

    “不知道。”影二摇头,“那人掩了面纱,没能看清样貌,属下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那一定是个女人无疑。”

    苏皇后是一个隐在幕后的“死人”,为了掩藏行踪,依照着她那般阴暗的性子,应该是不可能有大批的手下心腹供她驱策的,而这一次她要算计长平的事也不算小,估计八成是要亲自出手的。

    “她伤的重吗?”宋灏问道。

    “雪雁的暗器一共发了四拨,打中她的应该不过两枚,虽然暗器上啐了毒,但既然她是行家的话,也未必就能奈何的了她。”影二道。

    “吩咐下去,马上安排人手在各家大的药方附近设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要解毒或许得需要就近寻药。如果我们的人手不够,就去找纪浩禹借。”心里略一权衡,宋灏马上吩咐。

    “是,属下这就安排下去。”影二应道,转身再度消失在雨幕里。

    “居然这都奈何不了她?”明乐侧目看了宋灏一眼,只能苦笑出声。

    “蛊毒这东西我们奈何不得是料想当中的事,那左司老头儿不也是提前告诫过你,不要抱着太大的指望吗?”宋灏道,相较于明乐的失落情绪,他倒是要泰然很多。

    苏皇后是个用蛊高手,用左司老头儿的话来说,要制住她,哪怕是千军万马都未必管用,最得力莫过于是找一个比她更精此道的人。

    左司老头儿自己是当仁不让的人选,可惜么——

    不知是明乐和宋灏没这么大的面子,主要是依着他和苏皇后旧时的交情他也不会这么做。

    “算了,这也是在意料之中,但是既然能伤了她了,也是件好事,如果能借此逼的她恼羞成怒再现身也是件好事。”甩甩头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抛开,明乐这话与其说是安慰宋灏倒不如说是安慰她自己。

    宋灏莞尔,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刚要牵了她的手回房,外面却见一个女暗卫急匆匆的快走进来,沉着脸道,“王爷王妃,长平不见了!”

    明乐一惊,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好在是宋灏在身边赶紧扶了她一把。

    “怎么回事?”宋灏冷着脸道。

    “奴婢也不知道,本来她人是在屋子里睡着的,奴婢只是去了一趟厨房,回去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踪影。”那女暗卫道。

    宋灏皱眉,立刻吩咐道,“马上叫人去荣王的别院门口拦截,见到她务必将她带回来。”

    “不用,还是我亲自去吧,你们叫不回她的。”明乐想了一下,就举步往外走。

    彼时外面的雨势又有加大的趋势,天地连成一片,三步之内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红玉撑着伞和纪浩禹从荆王府里出来。

    纪浩禹看着外面雨幕当中脊背笔直跪着的单薄女子,眼底闪过一抹莫名的神色,然后举步走了过去。

    那女子一身湿透,头发粘在脸上无限狼狈,突然看到飘飞入视线的一角红艳的衣袍,她仰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是一声不吭重重的一个响头磕在门前滚滚而过的雨水里。

    纪浩禹一声叹息,却是什么也没说,就又径自转身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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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ps:鞠躬感谢昨天半夜去看森森文的宝贝们,然后森森涨收藏的时候我被严厉的教训了,森森说她发现跟着我的你们好可怜,要等更新到这么晚,于是拖延症的某人纠结着不知道敢不敢夸口新文以后白天更,鉴于说大话可耻,我就不保证了,只说是反正到时候我尽量吧╭(╯3╰)╮

第103章 荣王义女,荆王正妃

    温泉别院。

    一场大病好了之后,纪千赫似乎更加迷恋棋艺,一天绝大数的时间都在对着一副棋盘钻研。

    这日外面的暴雨下的前所未有的猛烈,他却浑然未觉,只就一心一意用左右手和自己对弈。

    庄随远冒雨快步走进来,这里和大门口隔了整个花园,算是很远的一段路,他虽是撑了伞,可是这一路走来,进门的时候身上衣物也还是湿了大半。

    听闻他的脚步声,纪千赫就侧目看过去一眼,随后就又收回目光,继续在棋盘上落子,道:“什么事?怎么走的这样匆忙?”

    “大邺摄政王妃身边叫做长平的那个婢女跪在庄子门口,已经有一会儿的功夫了。”庄随远道,言简意赅。

    长安为纪浩腾所杀,长平找上门来的原因不言而喻。

    庄随远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此时特意进来禀报,肯定是还有别的事。

    纪千赫的唇角勾了一下,不甚在意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什么时候你与本王说话也开始这样吞吞吐吐的了?”

    “这个长平和前几天被杀的刀客长安——”庄随远道,犹豫了一下又补充,“是锦娘的一双儿女。”

    纪千赫正要往棋盘上落子的动作一滞。

    庄随远面有愧色,单膝跪了下去道,“属下也是因为世子会突然瞄上那个刀客,觉得奇怪才去查的,刚刚才确认的消息。那女人大概以为世子和那长安是骨肉兄弟,所以才设计了之前的事情,想要见他们自相残杀的。”

    纪千赫手里摩挲着着那枚棋子,若有所思。

    庄随远见他不语就以为他是不想理会这事儿,于是便试着道,“属下去打发了她离开吧!”

    说着就准备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却是听到纪千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罢了!”纪千赫道,再次从容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就当是看在苏彤的面子上,你去问问,看她想要做什么,允了她就是。”

    庄随远的身形猛地顿住,不可置信的回头,可是见到纪千赫的神色淡然,犹豫再三却是没能开口说什么,领命去了。

    明乐冒雨出来的时候刚好雪雁也醒了,听闻长平不见,就赶紧过来。

    “王妃?”见到明乐出来,雪雁略有几分诧异。

    “走吧!”明乐看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直接越过她继续往外走去。

    影六亲自驾车出了驿馆,几人赶到纪千赫别院的时候,果然看到长平孤身一人跪在滂沱大雨里头的单薄身影。

    明乐的心下一松又是一紧,刚要开口唤她却没来得及,转瞬之间就见她被那别院里出来的一个女子引了进去。

    “王妃,怎么办?我们来晚了。”雪雁跳下车,踩在泥泞的雨水当中焦躁不安的跺脚,“长平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她又不懂武功,她——”

    长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凭她的一己之力就想要去刺杀一个绝顶高手的纪千赫,这根本就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何况这座别院里本身就是卧虎藏龙,只怕根本容不得她近纪千赫的身就要被大卸八块了。

    雪雁心里着急,想了想就道:“王妃,还是我去叫门把她带出来吧,现在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明乐的目光落在远处紧闭的大门的之上,那门前空旷,她却是兀自看的出神,犹豫再三也不过苦笑一声道,“回吧!”

    “王妃!”雪雁一愣,眼睛不可思议的瞪的老大。

    “长平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既然已经定了主意,就谁也别想再劝的动她。”明乐道,轻轻的合上了窗子,隔绝了外面雨声沸腾的世界。

    雪雁虽然也知道长平的脾气,可这会儿总觉得不能看着人就这么去自寻死路,但是明乐既然发了话,她也不敢违背,只能不情不愿的回了车里。

    影六调转马头驾车回城。

    车厢里明乐靠在两个软枕上神色宁静的闭目养神。

    雪雁眼底忧虑的情绪愈演愈烈,一直无法消散,虽然竭力控制,喘息声还是一声重似一声。

    明乐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睁开眼倒了杯水递给她:“别叹气了,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你再怎么叹气也挽回不了什么。”

    “我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可是——”雪雁的情绪低落,捧着那杯水,眼泪就一颗一颗的落在杯子里,荡起上面一层涟漪波光。

    她和长平相处了两年多下来,一直情同姐妹,而且就算不看着长平本身,只为着长安,她也不想看着长平有事。

    可是现在——

    雪雁是暗卫出身,心智刚强自是远非常人可比,明乐见她落泪也诧异,不过想着她和长平本就感情深厚倒是没有多想,递了帕子给她道:“别哭了,长平没事的。”

    她说的笃定,雪雁猛地止住泪水骤然抬头朝她看去。

    明乐见她不接自己的帕子,就挪过去亲自给她擦了擦脸上泪痕道:“你跟长平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难道还不了解她的个性?她就算她心里再怎么恨,也万不会冲动行事。行刺荣王就是以卵击石,她哪里会这么傻?放心吧,她既然进了那个院子,就必定部署好了后面的打算,在她有确切的把握能一举成事之前,她是不会妄动的。”

    雪雁愣了愣,还是觉得困惑,“如果不是为着刺杀荣王,那她来这别院做什么?”

    明乐笑了笑,却是没再多言,只道:“你后面看着,自然就知道了。”

    雪雁狐疑不解,后面再怎么问她却是三缄其口,再不肯多言一句。

    雪雁无奈,但既然明乐给了保证说是长平定然无事,她也就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尽量往好处想。

    三日之后,大街小巷就为一个爆炸性的大消息沸腾了起来,茶余饭后,无数的人议论不休,揣测不已。

    “听说了吗?荣王殿下刚刚收了一个民女做义女,听说是个绝世美人儿,还许配给了荆王殿下做王妃。”

    “嗯,我也听说了。这事情还真是奇怪啊,荣王殿下一向不问朝中诸事的,怎么好端端的会收了个民女为义女?听说还封了郡主,当真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了。”

    “一个郡主的头衔算什么?你们也不看看当前这是个什么形势。如今先皇刚刚驾崩,荆王殿下虽然还没有被拥立为帝,但是担着监国亲王的名头,那就实打实是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了。荣王殿下的这位义女嫁了他,我听说可是直接许的正妃之位,那将来可就是统率六宫的一国之母了。这才是真正的金凤凰,无人能比的富贵尊荣呢。”

    “正妃?一个民女出身的平民,哪怕是有荣王殿下在背后撑腰,这在出身上可是差了一截了,做个侧妃绰绰有余,可是这要做正宫娘娘的话,怕是不妥当吧?”

    “荣王殿下是什么人?他说妥当,谁敢说不妥当?你真是见识短浅。”

    “错了!你们这些人一知半解的就在这里嚼舌头,也不想想,若不是另有内情,就算荣王殿下保媒,荆王就会不声不响的纳了一民女为妃?”

    “这话怎么说的?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跟你们说吧,说是荣王殿下收的这位义女原是大邺那位摄政王妃身边的人,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荆王殿下看上了眼,为了不落摄政王妃的面子,再者也不想委屈了佳人,于是便亲自登门求了荣王殿下,给了她这一重身份。这样一来,虽然说是勉强一些,但是倒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能叫咱们荆王殿下为她破了例?殿下的眼光可是高着呢,这么些年来京城里多少的大家闺秀就愣是没有他看上眼的,竟会是看上一个丫头。”

    “前段时间不是还有传言说是荆王殿下和大邺的摄政王妃之间有些纠葛?难道岂是只是谣传?殿下真属意的实则是这个丫头?”

    “什么丫头不丫头的,你是找死啊,还敢说这样的话,是郡主!是荣王殿下的义女延敏郡主!”

    ……

    长平被收做荣王义女并且指婚纪浩禹的事,也是第一时间传到了驿馆明乐和宋灏这里。

    明乐闻言一惊,竟是破天荒的失态,打翻了手里茶碗。

    雪雁愁眉不展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宋灏却是挥挥手将她打发了下去。

    雪雁无奈,只能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退下。

    明乐的脸色略微发白,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宋灏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牵过她的手在掌中握了握,道:“消息不会有错,大婚的日期就定在这月十五,没有几天了,估计今天下午帖子就能送过来。”

    明乐心乱如麻,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突然冷不丁自嘲的笑了一声出来道,“是我疏忽了!当时我只以为长平离开定然是冲着纪千赫去的,却没有想到她会先找上纪浩禹,这八成是她和纪浩赢间设下的一个局了。”

    长平的确是聪慧过人,明知道要凭借她的一己之力去刺杀纪千赫绝无成算,于是便把视线转向了纪浩禹。

    纪浩禹和纪千赫之间的不仅是私人恩怨还有皇权争斗,无论于公于私,他和纪千赫之间都要做出一个了断。

    长平靠上了他,这便是要借力打力了?

    “他们各自的谋算姑且不论,只就这件事的本身就太过诡异了。”宋灏道,唇角牵起的笑容也有些勉强,他看着明乐的眼睛,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迟疑再三还是起身走到一旁避开她的视线,这才语气缓慢而平稳的说道:“纪浩禹的身世,加上长平的身世,如果目前显示出来的种种迹象没错的话,那么他们两人就应当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纪浩禹或许不知道,可长平却分明是知道的,明明知道,还要一意孤行的这样做——看来长安的死,带给她的打击是真的很大,已经可以叫她为了报仇而不顾一切了。”

    明乐心跳的节奏猛地一滞,讶然抬头去看他的背影。

    方才是因为太过震惊于这件事本身所带来的冲击,反而叫她一时乱了心绪,竟是忽略了其中还有这样的牵扯。

    纪浩禹和长平是兄妹!

    哪怕是为着联手打击纪千赫,这样的做法也未免太过极端了。

    “你是说——纪浩禹应该不知道这事儿?”思虑再三,明乐问道。

    如果只是长平单方面的作为的话,将来一旦掀出真相,只怕纪浩禹都不会轻饶了她。

    “这个不好说。”宋灏道,顿了一下又补充,“要从西域方面追查长平兄妹的身世,他的确是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找到线索,可长平却是个聪明人,明知道担负着这样兄妹**的名头嫁他会惹火烧身,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她会这么做吗?”

    “是我当局者迷了。”明乐闻言,这才松一口气。

    她起身走过去,与宋灏并肩站着,看着窗外葱翠一片的景致道,“长平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可如果她会和纪浩禹坦白了这件事,那么现在他们两个联手造势弄出这么一出联姻的事端来,就八成只是个幌子了。”

    宋灏赞同的点头,黑眸璀璨,闪烁着深邃的幽光,似乎是带了几分期许的意味道:“眼下是非常时期,纪浩禹大婚可不简单,这就相当于是打出了一个信号,按照正常的人的思路,他娶了一个身为荣王义女的女子为妃,那么就相当于是得了荣王明面上的支持,那么大婚之后的下一步定然就是荣登帝位掌管天下了。纪浩禹既然要做,就一定会一举成事,这一次所谓的纳妃大典,只怕实则就是替纪千赫准备的。他们之间——”

    宋灏的话没有说完,其中意思明乐却是了然。

    纪浩禹大婚,娶的又是纪千赫名义上的义女,那么典礼当天纪千赫就势必要露面,纪浩禹这八成是要孤注一掷了。

    这一场风暴,终于要被推到顶点彻底爆发了。

    “你说纪千赫会知道这件事吗?”沉默片刻,明乐突然侧目朝宋灏看去。

    宋灏笑笑,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拥住,过了片刻才道:“他是怎么想的对我们而言已经无所谓了,我只知道,既然纪浩禹已经决定动手,那么这对我们而言就绝对是个渔翁得利的机会。”

    “是啊!”明乐喃喃道,“可是你说纪浩禹会选在哪个时间段动手呢?”

    宋灏莞尔,却是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道,“乐儿,如果长平会从纪千赫的别院出嫁的话,当天你是不是要过去相送?”

    明乐的心头一紧,不用想心中就已经有数。

    她退开一步,从宋灏的怀抱之中脱离出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宋灏的眸子里有十分浅淡的笑意溢出来,明乐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就算是趁火打劫也好,这个时候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更何况——

    由纪浩禹或者长平之中的任何一人动手,都不如他们出面来的妥当。

    宋灏笑笑,重新将她拢入怀中,两人依靠在一起,却是没再说话。

    纪浩禹大婚的事宜是交给内务府去全权负责准备的,按照亲王娶亲当中的最高标准来筹备,因为时间定的太近,接下来整个朝廷都是人仰马翻,各方面都在紧罗密布的准备。

    九月十五,荆王大婚。

    婚礼是定在荆王府,但是喜宴却是决定开在宫中。

    按照皇室的惯例,婚礼都是在晚上举行,这一次自然也不意外。

    为了给长平送嫁,明乐一大早就去了纪千赫的别院。

    彼时那庄园内外已经装点一新,红色的彩绸灯笼随处可见。

    苏彤亲自出来引了明乐进去,穿过花园去了后院,“王妃请吧,我前院还有事情要忙,就不进去了。”

    “苏姑姑请便。”明乐颔首,目送了她离开,还立在院子里未动的时候门内刚好芸儿端了脸盆出来,见到她来,略有几分不自在道,“王妃来了?”

    “嗯!”明乐道,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本王妃是来给郡主送嫁的,现在方便进去吗?”

    当初纪浩禹救了芸儿逃出生天,实则也是得她默许,更何况如今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明乐自是不觉得怎样。

    “是,王妃请进吧。”芸儿道,屈膝一礼,侧身把明乐请了进去。

    长平是天没亮就已经起身开始准备,这会儿时间还早,都是由着丫鬟喜娘在服侍着折腾。

    明乐进门的时候长平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妆镜之前,面色恬淡,唇角翘起,带着淡淡的笑容,与一般的新嫁娘全然无异。

    从镜子里看到明乐,长平的眼底瞬时闪过一丝愧疚的情绪。

    不过她掩藏的极好,并没有叫任何人瞧见。

    “见过摄政王妃!”喜娘丫鬟们连忙屈膝见礼。

    长平回头,露出一个笑容,“王妃来了?”

    她没有隐藏自己是明乐身边人的身份,所以这一刻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嗯。”明乐点头,走过去含笑打量她一遍,两人毫无隔阂的说着话,虽然是彼此对对方此行的意图都了若指掌,可却是仿佛达成了一种天然的默契,谁都没有提及一个字。

    喜娘和丫鬟们手下不停,继续给长平上妆整理。

    各种各样繁复的仪式,样样都做的很精细,等到一切都打点妥当已经是日暮时分。

    明乐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你们主子说两句话。”

    “是!”众人闻言,却是半分也不含糊,当即就顺从的退到院外等候。

    可哪怕是众人离开之后,长平和明乐各自脸上的表情也是不变,都带着得体的笑容与彼此友好的对视。

    只是——

    这一个笑容,已经完全是摆在表面上的过场,不过短短数日之间,仿佛这一次再相逢,已经是沧海桑田,离了彼此都是好长的年月。

    “王妃,是长平太过任性和固执了。”沉默半晌,最先开口的是长平。

    明乐没接她的话,只是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手指轻抚过她嫁衣上面金丝的凤凰图案,感慨道,“我倒是无数次想过看着你嫁衣添彩嫁人时候的情景,这一次,也算是夙愿得偿了。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没有资格说什么,既然是你决定了的事,也就没有必要对我觉得抱歉了,好好保重你自己才是真的。”

    哪怕已经注定这会是一场无法完整进行到尾声的大婚仪式,这一刻的长平,也的确是宁静而美好的。

    如果不是中间穿插了这么多的恩怨纠葛,那当是多好?

    只可惜——

    很多的事都不是人为所能左右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长平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就默然的垂下眼睛。

    说了两句话,就听外面雪雁的声音道,“王妃,王爷过来了,正在前院和荣王殿下叙话!”

    “知道了!”明乐应了一声,却没有过去的打算,一直在屋子里陪着长平,直到吉时来临,亲自送长平出阁。

    长平被喜娘搀着,去前院拜别纪千赫。

    纪千赫我行我素惯了,哪怕这日是自己义女的大婚之日,也还是遵循着他往日里的习惯,穿一身剪裁得体十分简便的广袖黑袍,金色绲边映在灯影之下,有尊荣华贵的光芒闪烁。

    喜娘唱着吉祥话儿,引长平在他面前跪下敬茶。

    长平高举了茶碗过头,恭恭敬敬的呈上。

    纪千赫这里是闲人免进的,这日能破例让宋灏夫妇进来已经是他的极限,就连喜娘丫鬟也都是他别院里的人,所以这会儿也不存在观礼宾客的问题。

    长平手中的茶水送出去,纪千赫却是没接,只还是神色淡然的侧目和宋灏说着话,道:“这一次你是觉得能有几成胜算?”

    杀机四伏的质问,偏生的他却用了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提出来。

    诚然,依着他的为人,如果猜不透今日这一场婚礼之中的玄机才会叫人奇怪。

    横竖是到了开诚布公的份上,宋灏也不和他打马虎眼,同样神色坦荡的朗朗笑道:“成与不成,都要试过才知!”

    话音未落,却是端着茶水的新娘子袖间一支冷箭飞出,直刺纪千赫的喉头。

    纪千赫的目色一寒,在棋盘上的手臂骤然回撤,便是听的铿然一声脆响,那袖箭锋利的尖端恰是撞在他指尖夹着的一枚白色棋子上。

    棋子碎成粉末四散了开去,新娘子手中随即吐出一把利刃,却是不待她有所动作,已经被踢出去老远。

    茶水落地,在地毯上发出刺啦啦的响声,升起一股难闻的气味。

    不用想也知道,那茶水里是加了毒的。

    新娘子的身子砰然撞在远处的门板上,门板哗哗乱响,她头上盖头飘落,穿着嫁衣的女子却不是准新娘长平,而是红玉。

    纪千赫的那一脚不轻不重,红玉连着吐了两口血,只按着胸口瘫坐在地上起也起不来。

    而在红玉出手的同时,立在宋灏身边的柳扬也已经拔剑朝纪千赫刺了过去。

    庄随远就在边上,自是不能看他得逞,立刻出手迎敌。

    宋灏没动,纪千赫的目光突然一沉,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

    就在这时长平已经从门外跑了进来。

    芸儿去搀扶红玉起身,长平只是目光冰冷远远的盯着灯影闪烁之下那面色平静而无丝毫异动的男人。

    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远远的看着纪千赫。

    纪千赫的目光瞥了眼碎在脚边的茶碗,心里突然警铃大作,片刻之后,不可置信的冷笑了一声出来,“只凭这种伎俩,你们就以为奈何的了本王了吗?愚不可及!”

    长平只是看着他,一声不吭。

    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悲怆,但更多的是冷漠和决绝。

    宋灏这时才是抬掌一压案上棋盘,棋子纷乱,往天空中扬成一片,他抬手一掌便是直击纪千赫的胸口。

    旁边正在和庄随远交手的柳扬却是急了,惊呼道,“王爷不能运功,那茶水和袖箭上啐的毒物相佐,会损伤经脉,运功会加快毒素发作的。”

    长平用的毒,自然不会是蛊毒,哪怕宋灏和纪千赫身上都带着灵虫也无济于事。

    然则宋灏手下的动作却是没停,直朝着纪千赫身上拍去。

    纪千赫似是有些犹豫,眉头皱起,仿佛在权衡利弊,直到宋灏一掌要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才仰身往后错过,同时抬手抵住宋灏的手腕。

    明乐听了柳扬的话,心里突然一紧,扭头递给长平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身上旧疾复发还没能完全复原,发作起来,会比王爷快的多。”长平道,却是没有给出抑制毒素发作的法子。

    若要用毒药来对付纪千赫,铁定不能成事,她便只能用这样一个法子钳制住他。

    诚然,在这里面,宋灏是诱饵,若不是有他在身侧分散了纪千赫的注意力,纪千赫势必警觉,也不会着了道儿。

    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宋灏却是毫不在意。

    因为时至今日,已经没了他选择的余地,纪千赫若是不除,他对姜太后的威胁就永远都不会解除。

    庄随远听了长平的话,也是心中大为骇然,甩开柳扬就过去相护纪千赫。

    纪千赫今日似乎是真的不愿意硬碰硬,听了长平的话之后就有退避的趋势。

    说话间外面苏彤带来的人和宋灏秘密安排潜入的人手也缠斗在了一起,竟是再没人能够进来。

    宋灏也知道此刻必须速战速决,下手越发狠辣,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纪千赫的眉目之间破天荒的攀爬上几分恼怒之意,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日的确是总有些力不从心的不想尽力。

    庄随远孤力难支,宋灏和柳扬却是不要命的,眼见着他挡下宋灏的一掌,柳扬已经趁虚而入,直朝着纪千赫一剑刺了过去。

    纪千赫侧身避让,一手拿住他的手腕挡了他的攻势。

    柳扬的目光一动,另一掌顺势收握成拳往他心口捣去。

    纪千赫抬了右手再抵挡,两个人的拳风掌力交错。

    纪千赫如今的内力已经大打折扣,竟是和柳扬也只能拼一个平手,这一招之下谁也没能讨到便宜,柳扬还想再奋力一搏,便是拼尽全力还想再补一掌,却被纪千赫手下灵巧一绕给避了开去。

    柳扬自是不甘心的,无意之间,他的手指刚是触上对方的脉搏。

    下一刻却是被纪千赫恼羞成怒的一掌推了开去。

    宋灏的所有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纪千赫身上,见他刚刚收势,就虚晃一招引开了庄随远,也是抬掌朝纪千赫击去。

    纪千赫今天的状态的确是不好,方才刚刚应付完了柳扬还有些力不从心的时候,宋灏这一掌来势凶猛,完全避无可避。

    “王爷!”庄随远惊呼一声。

    纪千赫后撤一步,也不能坐以待毙,只能临时提了内力要和他硬拼。

    眼见着就是个两败俱伤的格局,就在这时,柳扬突然急躁的低呼一声,“主子,不能杀他!”

    宋灏手下的动作下意识的一缓,下一刻就已然是同纪千赫错了开去。

    纪千赫也没容情,一掌拍在他的肩头。

    宋灏闷哼一声,连着后退数步,喉间一股腥甜的气息漫上来,从嘴角溢出一抹残红。

    “阿灏!”明乐快走一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神色焦灼的看向他。

    宋灏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继而递给柳扬一个询问的眼神。

    彼时纪千赫也被庄随远扶着退到一边。

    柳扬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才有些艰难的对宋灏开口说道:“属下方才不小心触到荣王的腕脉,他的脉象和当年的孝宗皇帝极为相似。”

    “你是说——”明乐的神情巨震,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朝纪千赫看去,“你是说牵制母后身上蛊毒发作的蛊引在他身上?”

    姜太后身上双生蛊的引子并不在孝宗身上,孝宗也只是被人误导闹了一场笑话罢了。

    可是谁曾想,纪千赫竟会拿他自身做饵,在自己身上种蛊,为的——

    就是牵制姜太后的生死!

    虽然几十年不见,可是他的意图却是那样明显——

    哪怕此生不见,那么有朝一日一旦他死,也势必要拖着姜太后一起下黄泉。

    这个男人,当真是霸道又阴暗的可怕。

    想到上一次险些将他置于死地的事情,宋灏和明乐的心里就是一阵的后怕。

    很难想象,当时要不是阴错阳差让长安乱了心神,如果真的杀了他的话,那么——

    宋灏的脸色铁青,掌心里都是冷汗。

    纪千赫听了柳扬的话,却也不过冷然一笑。

    这个不否认的态度——

    那便是承认了?

    宋灏和明乐俱是愣在那里,一时间进退维谷。

    这个发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而彼时院子里却是人生嘈杂,一片厮杀吵嚷声。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不多时就见着灯影下一道大红色洒脱的人影快速而至。

    纪浩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新郎礼服,金冠玉带,面目之间却是一副和他往常时候大不相同的凛冽神色快步走了进来。

    ------题外话------

    我今天好像不在状态,咋觉得打架都打的不激情涅?

    然后ps:宝贝们,明天开始我要请假去写大结局了,历史性的时刻就要来临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结局应该是28号出,具体的上传时间我不太好说,突然就有点舍不得宝贝们的说,觉得好沧桑嘤嘤嘤~不过也没办法啦,总是要有这么一天的,到时候你们爱的王爷和太后的所有故事就会交代清楚了,不会让你们留遗憾滴O(∩_∩)O~

    大结局期间,新文那边更新不会断,宝贝们可以继续蹲坑,希望在新坑里还能看到你们呢,某岚会继续用心的写故事的╭(╯3╰)╮

    沙场点兵,她一身戎装挥斥方遒,后宅夺嫡,她以铁血手腕翻覆皇朝天下!《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还是女强文,这一次的女主更彪悍,宅斗、权斗+宫斗,一样也不少嘿嘿~

大结局

    终究——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明乐心中苦笑,别开视线狠狠的闭了下眼,而片刻之后等到再把视线重新聚焦于这大厅当中的时候又是一片漠然。

    纪浩禹从门外进来,艳光逼人。

    外面正在交手的双方人马也都趁机撤手,各自退到大厅当中,分别护在自家主子身边。

    对于纪浩禹的出现,纪千赫也没多少意外,只是目光淡漠的分别从他和宋灏身上掠过一遍,道:“怎么?今天这又是一出里应外合的戏码?”

    “算不上!”纪浩禹道,面目清冷站在大门口,也不废话,直接就对纪千赫开口:“侄儿今日前来,一则为着迎亲,二则是有事要和皇叔商量,情况特殊,阵仗闹的有点大,还请皇叔见谅。”

    此时他脸上这副表情与身上喜庆异常的装束显得格格不入,头一次明乐会觉得原来这人也不是天生就衬红色的。

    长平皱眉站在他身侧,自打听了柳扬的话之后她的神色就开始有些犹豫不定。

    许是药力发作,纪千赫的面色略显出几分异样。

    庄随远全神戒备紧张护在旁边,扶着他就势坐回旁边的榻上。

    纪千赫坐下之后才神色如常的勾了下唇角道,“说吧,看看你所求是什么事,本王能不能允了你。”

    “侄儿需要皇叔的一纸手书。”纪浩禹道,“皇叔为着大兴的朝廷操劳多年,如今年岁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侄儿也不忍看着您再这样的费心费力,所以恳请皇叔修书一封,将您手上掌管的内外兵权移交出来。”

    纪浩禹也是个眼里不容砂子的人,他要那个位子,就自然是要一切都尽在掌握。

    对于他这样的要求纪千赫也无意外,只就“哦”了一声道,“如果本王不答应呢?”

    纪浩禹的唇角弯起,缓缓而笑。

    她却是没有和纪千赫直接对上,而是眸子一转,目光落在了宋灏的身上道,“无所谓,如果皇叔还需要时间考虑,侄儿这便带着自己的人撤到庄子外面等候,大邺的摄政王殿下远道而来,又受了皇叔的热情款待,想必你们之间也还有许多的体己话要说。”

    宋灏想要脱身,就势必要启开纪千赫这块挡路石,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横竖是有的是时间可以等,宋灏却是不能的。

    长平得了这话,眉头不觉皱的更紧。

    宋灏却是扼腕的一声叹息,道,“荆王殿下,抱歉了,这一次事,本王改主意了,怕是不能如你的意了。”

    纪浩禹的面色微微一变,有些始料未及。

    长平心里叹一口气,走到纪浩禹身边,苦笑道,“大邺太皇太后身上的双生蛊,蛊引在他身上。”

    双生蛊相互依傍而生,换而言之,纪千赫若是会有什么闪失,那么姜太后就只能陪葬。

    纪浩禹的呼吸一窒,有些不可置信的愕然抬头朝纪千赫看去。

    双生蛊的雌性蛊虫虽然说是蛊引,但到底也是毒物,纪千赫竟然会全无顾忌的种在了自己身上?

    他对那个女人得是有多深的痛恨和执念,竟然不惜以身作茧也要将她这一辈子就死死的束缚。

    这个变故有些始料未及。

    如果宋灏在这个时候倒戈,对纪浩禹而言就是个可大可小的麻烦。

    纪浩禹脸色不觉暗沉几分,冷冷的看着宋灏道,“所以呢?你的意思是你要临阵倒戈去保他了?”

    在纪千赫的人生阅历当中,从来就没有“妥协”或者“退让”一说,哪怕是宋灏退这一步,他也绝对不会就此作罢,放任他们夫妻两人离开。

    宋灏心里苦笑一声,此时才突然明白纪千赫今天会无所顾忌放任他们夫妻进入这庄园的原因所在——

    这就是他的本钱!

    就因为他身上种了双生蛊,这就是他的保命符,不管事情已经演变到了怎么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局面,只要最后亮出这张底牌,宋灏也就只有妥协的份儿。

    “别的事情本王不管,你们叔侄之间要商议朝政瓜分兵权都是你们的事,可是他的人,你却是不能动的。”宋灏道,缓慢的吐出一口气,语气强硬,但眉心控制不住拧起的疙瘩却是同样透露出他此时心里的不甘。

    依着纪千赫的个性,唯有将他除掉才能一了百了,可是现在——

    他们依然受制,后面的事情就再不好拿捏了。

    纪千赫对于这样的局面却是早在意料之中,看着两人对峙便是轻弹了下衣袖对纪浩禹道,“这场婚礼,如果你还想继续那本王就叫人配合你们继续,如若不然,想要就此打住也不无不可。”

    纪浩禹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宋灏也是静立不动,但却是在无形之中摆明了立场。

    纪千赫看在眼里,却是事不关己的闭上眼,冷然道,“事情要怎么解决你们还可以再商量,待到统一出一个结果再来和本王说也不迟。”

    宋灏和纪浩禹再怎么势在必得,哪怕是把一切布署的再周密,最后的局面却也只因为他的一句话完全逆转。

    庄随远上前一步,冷着声音对长平道,“先把解毒的方子拿出来。”

    虽然宋灏也跟着一起着了道儿,可纪千赫却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的身体状况,庄随远是半点也马虎不得。

    长平的面容隐忍,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攥成拳头——

    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孤注一掷了,如果就此放弃,那么以后也都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庄随远见她如此,心里就不不觉的多了几分恼意,转而对纪浩禹道,“荆王殿下,王爷早就有言在先,只要你保持本心,那么待到在他百年之后,他手上的一切也都会是您的,如今您在朝中一枝独秀,再没人能够威胁的到您,您又何必咄咄逼人,大家相安无事,继续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真要硬碰硬,你也得不了好处,何必呢?”

    “说什么百年之后?如若皇叔你就只是需要一个傀儡坐在那个位子上替你撑门面,那么之前就留着纪浩桀也就是了,至于我——”纪浩禹冷笑,说着却是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冷厉三分道,“抱歉,我做不到!”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贪恋权位的问题,而是这一路走来,他的路早就被苏溪左右,根本就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纪千赫的性子,想要他放弃手中权力解甲归田,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同样,依他纪浩禹的个性,他的骄傲和脾气也都不允许他就这样妥协,只去做纪千赫操纵在手中的一个傀儡木偶。

    当然了——

    他也不能看着纪千赫再去拥立他的那些兄弟。

    如今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就成了众皇子眼中的众矢之的,一旦他现在退下来,那就绝对是要死无葬僧地。

    而现在——

    纪千赫的机会利用得当。

    居然想要将宋灏推出来,作为他的挡箭牌。

    纪浩禹冷冷一笑,目光嘲讽的看着宋灏道:“宋灏你是个聪明人,眼下的局势不用我说你也心知肚明,明知道他这是逼你就范,你难道真就要顺了他的意?你我之间鹬蚌相争,无论谁输谁赢,最终的赢家都只是皇叔他一个人而已。明知道他算计在此,你还是要入这个局?”

    他们之中损了任何一个,甚至哪怕是两败俱伤,对纪千赫眼中的大局都无多大关系。

    “怎么赌,都是输,荣王殿下的算盘打的精妙,晚辈等人佩服。”明乐走上前去一步,站在宋灏身边。

    她看着纪千赫,到了这一刻,已经完全不知道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个人。

    纪千赫没有睁眼,却仿佛是能感觉到她目光当红的探寻之意一般,弯唇笑了笑道,“本王知道你这个丫头精明,不过你也不用再打这方面的主意了。想必你之前就已经找机会和左司确认过了——双生蛊根本就无法化解。之前本王支使梁青玉去做的事不过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干扰你们的判断。本王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今天既然你们夫妻一并找上门来了,要怎么做,就自己决定吧。”

    纪千赫可不是孝宗,他这种人,对别人狠得,对自己也同样下的了手。

    明乐的心思被他料中,便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头对上宋灏的视线,无奈的摇了摇头。

    纪千赫不能死!

    如果今天叫纪千赫有个万一而连累了姜太后,这就将是会成为压在宋灏心上一辈子的负担。

    所以如今,保住这个人,这就是他们唯一所要坚持的东西。

    宋灏和明乐一行站在厅中,纪浩禹和长平带人堵在门口,而纪千赫——

    事不关己,反而成了闲庭信步漠然坐在一侧的旁观者。

    这个场面,他们之间谁也不曾预料到,可偏偏,却成事事实。

    纪浩禹的面色阴沉,唇角却是牵起讽刺的笑容,侧目对长平道:“你说吧,今天是要去要留都由你说了算。”

    上一次的行刺事件之后纪千赫前院的阵法机关又经苏彤布置改进了,长平提前入这里,并且借了荣王义女的身份,实则就是为了探寻这里的机关布置,否则纪浩禹要带人闯进来也不容易。

    本来这件事就是顺利有点超乎想象,是到了这一刻纪浩禹也才了然——

    纪千赫其实早就料中了他们的打算,如此将计就计,走的便是一招请君入瓮的局。

    真要说到算计,他和宋灏到了纪千赫的面前还是太过稚嫩了。

    纪浩禹会把这件事的决定权丢给她,长平也是始料未及。

    长平一愣,倒抽一口凉气的同时便是诧异的扭头朝纪浩禹看去:“殿下!”

    “今日不管礼成与否,你都是本王三聘六礼所纳的王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兹事体大,事关人命。本王不会擅自替你来拿这个主意,要怎么做,全凭你说了算。”纪浩禹道,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厅里的纪千赫的等人,并没有把视线分给长平一丝一毫,语气却是清晰而肯定,“你要继续,本王就陪你殊死一搏,你要回头,我们现在就走。”

    他要收手,纪千赫如果还想用他去占着那个皇位的话,倒是还可以保他性命无虞,虽然那样的生活非他所愿。

    可如果今日要直接放弃——

    长平却是必死无疑的。

    长平的嘴唇蠕动半天,心中却是因着纪浩禹的这番话震动不已,一直没能说出话来。

    她找上纪浩禹的时候就已经对纪浩禹表明了所有的事,如果纪浩禹和纪千赫之间真是父子关系的话,那么他们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一次的所谓大婚,不过就是用以迷惑朝臣百姓的障眼法罢了。纪浩禹要和纪千赫摊牌,随时可以,但是因为纪千赫在朝中和民间的威望很高,若是不能秘密成事的话绝对会引起朝局动荡,后患无穷。

    所以两人便用了大婚做引子,让纪浩禹以迎亲为名光正大的带人过来,围了纪千赫的庄园,先要逼他就范。

    这一场所谓的纳妃大典,实则本就是不作数的,但是事到如今,纪浩禹公然给出这样的承诺——

    长平知道,这已经是他所能给予自己的最大限度的偏袒和保护。

    哪怕他们之间的夫妻名分与礼法不合,但是有了荆王妃的这重身份在,将来待到纪千赫想要追究旧事的时候,纪浩禹就有明确的理由来保她。

    而现在,他能给的也就唯此而已。

    哪怕是顶着一顶**的帽子,他给她这个身份的肯定,就是她来日里的保命符。

    长平的心头微热,神色复杂的看着身边孑然而立的男子,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暖意涌动。

    而彼时的纪浩禹,却是心绪不定,心里矛盾的厉害。

    宋灏已经被逼站在了纪千赫的阵营之前,此时他们虽是敌对,可是要他对明乐操刀?他也许不是下不了手,可是——

    不想出手罢了!

    只是如今的局面,却又全部都由不得他!

    他若不拼,就前程尽毁,甚至更有可能性命不保。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是仍是想要再给自己多留了一线——

    他不做决定,只把这个选择的机会丢给了长平。

    长平是他的盟友,为了今天这一局,也是倾尽一切。

    长平对明乐的感情他知道,如果长平说放弃的话——

    那么——

    他就放弃!

    哪怕前途灰暗,他会劝慰自己说是不想逼迫身为朋友的长平去做背信弃义的事情,所以他心安理得的放弃,并用这样的理由来自欺欺人。

    一切都只是天意罢了。

    纪浩禹的神色冷漠而平静,负手立在灯影之下的面容冷峻,明明是一个已经刚强冷毅到了极致的存在,可是灯火闪烁,长平还是从他微不可察晃动的眼波当中寻到了破绽。

    有些事,明乐是当局者迷,可是她都看的清楚,无论是长安还是纪浩禹,其实她都能看的通透。

    这一刻的纪浩禹看似冷酷无情,实则——

    这已经是一个鲜明放弃了的态度。

    可是如果真是要放弃呢?

    “呵——”长平笑了一声出来,突然往前迈了一步。

    其他人还都紧张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明乐的心里却是已经一凉到底。

    “王妃!”长平脸上的表情冷静异常,就那么突然屈膝冲着明乐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

    明乐的眉头皱了一下,虽然已经预知到了长平今日的决定,可是对于这个决定,她却无能为力,只能发自心底的叹息一声。

    长平隔着人群看着她,双膝跪地,脊背却是挺的笔直,倔强而刚强的让人觉得根本无法撼动,但她开口的语气却是诚挚之间带着决绝,字字清晰的飘入明乐的耳朵里:“您对长平兄妹的恩情,长平铭感五内不敢忘怀,可是今天,我必须得要一意孤行。无论如何,今天我也不能让他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我必须要杀了他替我大哥报仇!”

    长安是她的兄长,是一路带着她艰辛跋涉走过来的唯一亲人,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完全无可取代。

    虽然她也感激当年走投无路之下明乐对她们兄妹的援手,可是真正亲人的地位却是无法取代的。

    如果长安就只是单纯的为了保护明乐而殒命,她也会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那是她们兄妹欠下明乐的。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大哥原是可以不用死的,而哪怕是阴错阳差,死在一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人的手中都好,偏偏他是间接地死在了他一直以来那么努力,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的父亲的纵容之下。

    这样——

    太不值得!

    所以到了今时今日,无论她的对面站着的人是谁,哪怕是曾经对他们兄妹恩重如山的明乐也好,已经没有任何的人或者力量能够撼动她替兄长报仇的愤怒之心了。

    更何况——

    她可以放弃,却是不能叫纪浩禹也跟着一起为了这一笔旧账埋单。

    从她找上纪浩禹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她的后面没有回头路了。

    纪浩禹闻言却是心中巨震,瞳孔突然一缩错愕不已的朝那女子跪在当前的背影看去——

    他以为,长平会退却,会妥协。

    可是——

    明乐的眼中则是闪过一丝无奈的情绪。

    长平和长安一样都是最重情意的人,不管是为着长安还是纪浩禹,长平会做这样的选择都在意料之中。

    因为知道长平的坚决,所以明乐也不再试图劝她什么,只是同样冷静自持的点了点头:“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就不说废话了。已然是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你也不用再觉得是欠了我什么,你要拿荣王的性命,就尽管用全力就好,我们各凭手段罢!”

    她和长平之间,她原来是不想要走到今天的这一步的,可是长安的事已经打了个死结,无从化解。

    她和宋灏倒戈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她没有权利要求长平放弃仇恨,也没有资格要纪浩禹为着他们前功尽毁抛弃自己的立场甚至于人生。

    “谢谢王妃的成全!”长平的眼底氤氲了一层水汽,但是她倔强的仰起头,把泪水逼回眼眶,然后对着明乐的方向庄重的磕了个头。

    今日过后,她的身份已经是荆王妃,并且不出所料的话,最终还会成为一国之母,这样的举动明显是不合时宜。

    可是明乐没有拒绝,而是坦然受了。

    她知道长平心里对她的感情,也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长平心里必定会有的挣扎和愧疚,哪怕她此时再怎么想要保住纪千赫的命,却也不能在长平面前占这个人情的便宜。

    所以她坦然受了这一礼,把彼此之间整整七年的主仆情分,朋友情谊统统留在过往,来一次公平公正的对决。

    长平磕了头,就被身边芸儿扶了起来。

    她眼底的神色刚毅,站在纪浩禹的身边。

    纪浩禹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和宋灏对视。

    因为两个女人之间割袍断义的惨烈,两个男人也是默许这样的局面进展,两人之间也是形同陌路,眼神拼杀,所有的一切都不留余地。

    片刻之后纪浩禹就是果断的抬了抬手。

    随着他手下简单的一个手势,转瞬间就有大批的御林军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把整栋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皇叔,到了此时此地,你等的人已经不会来了,我也不逼你,这些年,你对我虽然没存什么真心,但到底我也是得了你的庇佑才可以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这份恩情,我不会或忘。”纪浩禹道,眼底的神色一片凉薄,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笼罩在了一重夜露风霜之下,眉目之间都再不复之前那般洒脱不羁的表象。

    他看着纪千赫,面无表情,字字清晰,“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想亲自对你出手,现在你还有机会,交出统帅三军的虎符和印鉴,然后自己了断了吧。至少念在我们叔侄一场的情分上,我不会苛待你的身后事,照样会将你以摄政王之礼风光大葬,给你无上的尊荣和体面。”

    姜太后的生死不在他的考虑之内,那是宋灏和明乐的事,轮不到他来负责。

    “操刀饮鸩,一死方休!好,你我之间,早就注定了该是这样的结局。”纪千赫闻言,却是仰天笑了一声出来,神色之间一片超然,丝毫也不被眼前的形势影响道。

    灯影下,他看着立在大门口的纪浩禹,亦是字字清晰而紧促:“你说的对,自始至终本王对你的确是从来就不曾用过一分的真心,所以如今你也不必拿什么叔侄情分来给自己寻那些不痛快。你要拿兵权,也没那么麻烦,成王败寇,今天你有本事直接取了本王的项上人头,自然就可以降服三军,为你所用。”

    纪千赫把持军权几十年,在军中威信极高。

    虽然是如他所言,只要他自己身死,那么他手中掌握的军队就自然应该顺理成章的收归朝廷所有,可如果今天这里的事情传出去,让军中那些忠心于他的将领知道是纪浩禹逼死了他,那么就难保那些人不会恼羞成怒,揭竿而起。

    纪浩禹自是听的懂他的言下之意,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却是冷笑,“我既然敢做,就自然有把握可以完全压住此事的风声,皇叔你若是执意不肯就范的话,咱们也不必浪费时间了!”

    话音未落,就再次竖手为刀,冷厉的挥下。

    挤在大门口严阵以待的御林军潮水般涌入,长枪直刺,半点也不再顾及纪千赫的身份。

    纪千赫的唇角牵起一抹冰凉的笑意,全然不为所动。

    “保护王爷!”庄随远却是急了,手一挥就带着手下暗卫在纪千赫的面前拉开一道屏障。

    宋灏看着两人之间的阵仗拉开,终究也只能是不得已的被牵扯入局。

    挥了挥手,柳扬等人也迎了上去,再拉起第二道屏障,隔离了纪浩禹和纪千赫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说起来讽刺,他和纪浩禹今日本就是冲着同一个目的而来,但不过瞬息之间,却成了不死不休的劲敌,互相对垒。

    “何必呢?无论是皇位还是兵权,现在对你而言都是唾手可得,又何必再做这样的一道无用功,非要赶尽杀绝呢?”宋灏道,负手而立,神情冷淡的看着对面的纪浩禹,“荣王的心思你看的一清二楚,你要夺权也好,你要登位也罢,他都是无心和你计较这些,何必非要闹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上一次见面,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纪浩禹嘲讽一笑,目光在几人面上皴巡而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本王不妨给你们透个底,早在我进来这里之前,已经命人趁乱在这所庄园内外都埋了火药,要么皇叔你自己了断,要么真要逼到我来出手,今天这里所有人都不能幸免。我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说着他又把视线移给宋灏道,“本王和你们夫妻没有深仇大恨,你们现在要走还来得及,否则随后真要交起手来伤及无辜,也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了。宋灏,你母后的性命是命,相对而言妻儿的性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就算你自己无所畏惧,难道也不顾及王妃的死活了吗?”

    语气之中,不乏威胁之意。

    其实如若不是明乐在此,之前纪千赫确定他能拿的住宋灏的软肋,也不会毫无顾忌的放任宋灏进来。

    而现在纪浩禹同样击中了这个软肋。

    “你自己此时人也在这里,就来说这样的大话?是不是太过自负了?”宋灏的眼中迸射出一股凌厉的杀意,同样漠然看着他。

    “那就不必多说什么了。”纪浩禹挑眉,说话间已经出手朝宋灏袭去。

    宋灏本能的想要迎敌,却被明乐眼疾手快的先拽了一把,同时大声道,“影二!”

    影二迎上去,挡开纪浩禹的长剑。

    明乐死死的拽着宋灏,面色凝重扭头看向站在另一侧的长平。

    长平面有愧色,脸色微微发白,犹豫之下终究是一声不吭。

    上一次长安出事那天纪浩禹找宋灏过去本来就是为了商量联手对付纪千赫的事,后来因为长平的介入又以大婚之名提供了便利,今日宋灏以身作饵引得纪千赫上当,可是现在立场突然改变,长平却是拒绝交出解药来了。

    “那药不是致命的毒药,只要王爷置身事外再不要插手干预此事,自然平安无恙。”长平抿抿唇,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勇敢的迎上明乐的视线道,“一点区区小毒,肯定难不住柳扬。”

    她本来是准备给宋灏解药的,可是现在——

    为了叫宋灏置身事外,也就只能保留了。

    明乐对此也是无能为力,既然立场不同,说什么都是白搭。

    “如何?”定了定神,明乐侧目看了柳扬一眼。

    “有点麻烦,需要时间。”柳扬道,神情之间一片苦涩,说话间他却是突然毫无征兆的出手朝长平袭去。

    彼时纪浩禹正被影二缠住,分身乏术。

    唐卡等人立刻拔剑迎敌,而明乐一方影卫等人的反应也是极快,马上也跟着纷纷扑入战圈。

    对长平出手,明乐虽然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也总不能看着宋灏有所损伤,所以便是一咬牙,只做对此视而不见。

    刚刚安静了不消片刻的大厅当中再次刀光剑影纠缠成一片,灯影折射之下晃的人眼花缭乱。

    明乐死拽着宋灏的手不准他再逞强——

    这个时候,纪千赫犹且惜命的很,再不肯有任何的动作,宋灏若是再动内力保不准就要有所损伤。

    相较于明乐,宋灏却要果断的多,见到柳扬已经出手,索性就当机立断对庄随远道,“你们还等什么?叫人把这整个大厅围住,困死了荆王夫妇,本王倒要看看他纪浩禹到底有没有这份魄力鱼死网破!”

    此时的纪千赫反而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任由他们双方发挥的态度,只就心平气和的坐在最后面旁观。

    庄随远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就一挥手道:“去,把大门给我卡死了!”

    纪浩禹虽是带着大批御林军来的,可真要说到战斗力和发挥却还是要指靠着暗卫和他贴身的侍卫。

    纪千赫庄园里的守卫个个都是身手不凡,如今百余人齐齐出手施压,虽然也是不易,却硬是强行将那些挤在大门口的侍卫压制的节节败退。

    长平见状,脸色已经凝重的无以复加,心里略一权衡就对身边的绿绮道,“去,叫外面的人准备。”

    纪浩禹埋了火药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长平没有真的想用,但是如今事态演变,后面的事却是谁也没有办法预料的了。

    “好!”绿绮发了狠,咬牙应了就往外奔去。

    纪浩禹见到宋灏与他死磕,不禁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将影**开让唐阑缠住,自己退出战圈,面有怒色的隔着人群对宋灏道,“明知道他是要坐山观虎看着我们双方相残,宋灏你当真是冥顽不灵,要和本王争一个高下吗?”

    “非我所愿,却也不得不是如此。”宋灏道,“你大兴朝中的政务本王无意插手,但是事关我母后的安危,就容不得本王袖手旁观。”

    宋灏这样说,明乐心里却更是明白这事情的棘手。

    其实本来还有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宋灏和纪浩禹联手制住纪千赫,将他软禁,然后以他的名义将外称病,这样一来纪浩禹就能名真言顺的接管他手中权限,而他的性命无虞,姜太后也自然就不会受到威胁。

    可偏偏他们遇到的人是纪千赫,这个人极端的骄傲自负又不择手段,对他而言就没有屈服一说,这个念头一起明乐就已经笃定的知道行不通,依照纪千赫的为人,到时候肯定不堪受制,他若是走了极端,最后遭殃的还是姜太后。

    这一剂双生蛊,的确是将他和宋灏都逼迫到了绝境,半点施展的机会也没有。

    纪浩禹也知道事关姜太后的生死,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动宋灏的,可是双方再这么争斗下去,保不准就要两败俱伤,这一刻哪怕是他的涵养再好也险些忍不住要跺脚。

    输给纪千赫他可以认栽,可是这么和宋灏拼上——

    简直莫名其妙,闹到最后,不管双方是谁死,那都绝对是冤枉的紧。

    对这一切,纪千赫只就冷眼旁观,势在必得。

    大门口被人流堵死,外面院子里的具体情形看不真切,只能听到一片兵器碰撞惨烈异常的喊杀声。

    眼前的场面失控,逐渐慢慢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之外。

    明乐看在眼里也是心急如焚,最终挤在厅中的御林军终于是被庄随远带人强行压制给逼到了院子里。

    苏彤瞅准了时机一挥手招呼了几个人过去就要关门,却见着绿绮从外面飞奔而来,脸色极为难看。

    长平的心跳一滞,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绿绮几个起落已经扑到面前。

    纪浩禹见了她的脸色,就是目光一凝道,“出事了?”

    “外面的人整个儿被人迷倒了。”绿绮道,说话间就是眉头深锁透过人群看了眼坐在最里面榻上的纪千赫,道,“我们的人,还有这别院里的侍卫,全部着了道了。”

    绿绮并没有刻意遮掩,虽然也同样没有故意声张,但是纪千赫和宋灏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哪怕屋子里打斗的场面嘈杂,还是足够他们将绿绮的话都听的清清楚楚。

    宋灏和明乐互相对望一眼,都是彼此警觉:“是她?”

    而纪千赫闻言,一直冰封不动的面孔上面也逐渐展露了一丝裂痕出来。

    他手下本来正拈着一枚棋子在把玩,闻言手下动作便是一滞,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明乐的脑子转的飞快,思及苏溪的为人,立刻就生出一种危机感,大声道:“全都住手!”

    这个时候他们在此争端不休,那个女人却是不择手段的。

    无论宋灏的人还是纪浩禹的人,乃至于庄随远等人对她都熟悉无比,再加上她这一次开口的确是极具威吓之势,众人竟然真就下意识的齐齐停了手。

    明乐上前一步,冷着脸对绿绮道,“荆王让人埋藏的火药呢?引子在哪里?”

    苏溪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个时候真要趁火打劫,只怕就算是纪浩禹在这里她也不会有所顾忌。

    纪浩禹的眼神一黯,目光嘲讽的别过眼去。

    绿绮愣了一下,讷讷道:“人手全被放倒了,那些火药只被卸下来小部分,其余的——”

    说话间却是心悸不已。

    明乐的意思她已经明白过来,可是自家王爷到底也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绿绮是打从心底里不肯去相信的,只就将这一切归咎于明乐的小人之心。

    大殿中的场面一瞬间已经沉寂到了极致。

    纪千赫看着,不知道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快慰的笑了一声出来。

    他弹了弹袍子起身,目光之中一片冷然的嗤笑一声,紧跟着却是眸色一深道,“与其你们彼此双方在这里纠缠不休的给旁人白看笑话,倒不如由本王来成全了你们。孰是孰非,谁对谁错都到此为止,以后都不用你们烦心了。”

    这话他说的轻巧,话音未落便是对庄随远唤了一声:“随远!”

    庄随远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骇然的情绪,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出口,终究只是沉重的一声应诺:“是!”

    言罢就是信手往空中弹出一颗弹丸。

    弹丸在空中裂开,发出一种短促而怪异的声响。

    众人心中警觉,下一刻却见着地面金砖绕着这屋子最外围的一圈突然齐齐往空中翻飞而起,打磨的平滑的金色平面在灯火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整片整片的方砖飞起,随之而来从地底下破土而出的却是百余名统一灰色短装打扮的蒙面人。

    这些人手上所持的武器是经过改良的弓弩,显然是埋藏在此的弩手,而从身手上看却是丝毫不逊于纪千赫身边原先跟随的死士。

    这些人现僧后,庄随远麾下原来的百余名护卫也跟着后撤到了外围,手中变戏法一样也都取了援兵身上备用的弓弩。

    合起来足有两百名弩手严阵以待,锋芒锐利密密麻麻的箭头直指宋灏和纪浩禹这一行人。

    谁也没有想到纪千赫最后会来这一手,原以为他是打算好了一切就等着看宋灏和纪浩禹双方残杀,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有更深入一步的打算。

    这样相形之下,宋灏和纪浩禹反而觉得可笑——

    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在这人眼中原来真的全不过是些等同于跳梁小丑一般的伎俩。

    纪千赫的神色冷淡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道:“本王原来是想要给你们一个机会,可是既然有人硬要插手进来,也就怪不得本王出尔反尔了。要知道,本王的手底下可还没有叫别人指手画脚来多此一举的先例。本王不会厚此薄彼,就一齐送了你们上路去吧。”

    言罢就已经摆摆手便要转身。

    宋灏和纪浩禹看着这个阵仗都是脸色惨变。

    “原来如此。”纪浩禹挫败的一声叹息,抢先一步上前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今天是我自不量力与人无尤,皇叔你要如何处置我都无话可说,可是罪不及妇孺,皇叔你当真是要赶尽杀绝吗?”

    既然是对上了纪千赫,他和宋灏就都有这样的觉悟准备,可明乐和长平这些人,他原以为纪千赫是不屑于出手的。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话可不是空穴额来风。”纪千赫摇头,说着就是怅惘的仰头吐出一口气,“看来所谓的帝王之术,你研习的终究还是不到位。原先本王还觉得可惜会折了你在这里,现在看来,似乎倒也是不必如此惋惜的了。”

    今日的事情他本来的确是有放任的打算,可是怪只怪苏溪那个女人又要横插一脚进来,既然如此那就也再怪不得他不择手段了。

    之前他不予理会可不就代表着他就会默许纵容那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阴私手段,乃至于挑衅。

    纪浩禹的嘴唇动了动,却是无话可说。

    而自始至终,宋灏却是一声不吭的看着。

    纪千赫心中诧异,便是饶有兴致的看向他道,“怎么,你还在估算要出手制住本王的胜算能有多少?”

    宋灏勾了勾唇角,笑容也是如纪浩禹一般,挫败之中带了扼腕,“荣王你生无可恋,可本王对这人世种种却有诸多牵挂,不瞒你说,本王可是自始至终从来就没有要抱着和你同归于尽的心。如何?这件事,可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宋灏是个很有胆气和勇气的人,他的临阵退缩则是完全出乎纪千赫的意料之外的。

    纪千赫的眉头不觉皱了一下,深思片刻,最后目光落在他身边明乐的身上掠过一圈却是了然。

    宋灏的目光微动,面上却是不显,只就看着他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之前种种,是本王太过异想天开了,如今悔之晚矣。如今乐儿她怀了身孕,本王可不想到地底下去看着自己的孩儿出世。王爷不是一直对于和我母后之间的那一场宿怨耿耿于怀吗?这会儿我也想开了,既然你想要见她,那我便即刻修书一封请她前来,我们之间来做个交换好吗?今天的事,王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们一马,我们也都受了应有的教训,自是也不会再在您的面前班门弄斧的讨没趣了。”

    拿姜太后来换取他们夫妻平安,这番话宋灏说的轻巧,神色之间却是极为认真。

    对于宋灏的为人,纪千赫提前就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果他真要妥协,那么之前在他们被困于此的初期也就会做了,可是他没有。反而事到如今要把姜太后推出来保命了。

    虽然明知道他是故意说了这话来激自己的,可是这些话入耳,纪千赫的心里还是不可遏止的攀升上来一股怒意。

    看着他眼底漫上来的一层戾气,宋灏也只就视而不见。

    明乐微微皱眉,宋灏的打算她此时心中已经略略有数,本来是想开口帮腔的,但是转念一想这些话由宋灏这个为人儿子的来说会远比她这个隔了一重的儿媳来的更有效果,于是也就忍住不提,只在旁边一声不响的看着。

    宋灏看着纪千赫,神色之间一片坦荡,道:“我不知道我母后和王爷您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可是一码归一码,你们之间有私怨那就自行了结好了,当是犯不着拿我们这些小辈的来替那些陈年旧事埋单的吧?”

    纪千赫的眼底堆积了浓厚的阴鸷之气,此时唇角才是忍不住的牵扯出一个弧度,他突然反手抽了庄随远的佩剑,剑锋凛冽压在了宋灏颈边,冷然道:“如果本王这就杀了你呢?你说她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

    宋灏莞尔,对那柄压在他颈边的长剑视而不见,目光仍是一瞬不瞬的落在纪千赫的脸上道,“王爷若是真有此意,试试便知。”

    言下之意却似是料定了纪千赫一定不会下杀手一般。

    明乐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心跳的节奏已经狂烈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纪千赫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谁都没有把握他到底会做到怎样的地步。

    宋灏和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唇角犹且带着一丝轻缓的笑意。

    纪千赫当是被他这近乎挑衅一般的神色激起了脾气,胸中一怒,手下动作便失去了控制,腕上一震直接持剑往宋灏颈边压去。

    “王爷!”柳扬等人俱是惊慌失措的吼了出来。

    那一瞬间明乐突然害怕的想哭,她本能的想要闭眼,可是这样的关头之下却是不能,只是强迫自己打气精神,瞪大了眼睛看着。

    纪千赫手中长剑推进,身体自是要本能的前倾。

    宋灏眼底的神色就在这一瞬间骤然改变,平添了一抹冷厉的杀气,突然就着那剑锋徒手一握,硬是用一只肉掌将那长剑隔开,同时另一掌平推而出——

    所取的部位仍是纪千赫的胸口的旧伤处。

    纪千赫本能的侧身闪避,可动作进行到一半才突然惊醒——

    如今这里的场面全都归他把持,宋灏若是叫他有个三长两短,接下来绝对会受到庄随远疯狂的报复,所以宋灏这一招绝对不是为着要他的命,而是——

    为了制住他,好强迫他松口放行。

    纪千赫反应过来的速度极快,然则还是晚了,不等他的动作缓过来,果然就见宋灏手掌在击上他胸口前三寸开外的地方突然方向一转,屈指为爪往他喉间捏去。

    纪千赫的上半身突然后仰,但动作还是迟了半刻,恰是叫宋灏的指甲在他颈边抓出两道血痕。

    宋灏一击不成,纪千赫握着剑的手自是本能的发力要反攻,这一剑下去要削断宋灏控在他剑锋上的手指不在话下。

    宋灏自是不会和他肉搏,当即就是撤了手。

    而他方才骤然出手,人已经从柳扬等人行成的保护圈中扑了出去。

    纪千赫恼羞成怒,庄随远看在眼中根本就不等吩咐就要下令放箭。

    而同时,纪浩禹已经出手,趁着宋灏往纪千赫扑去的间隙欺身而上,拔剑就刺了过去。

    这一打岔,庄随远就一时顾不得下令,就近迎上去,横剑一掠将宋灏逼退两步。

    而这边纪浩禹趁虚而入,纪千赫本来正在应付宋灏,闪避的动作就有些迟缓,恰是被他在手臂上拉开一道很深的伤口。

    鲜血汩汩而出,沾染在黑色的广袖上却是半分也不显。

    柳扬和唐阑几个则是没能近纪千赫的身,一有动作,直接就被他的随从拦下。

    纪浩禹一击不成,待要拔剑再刺的时候纪千赫已经没有再留破绽,两个人的剑锋强硬的抵上。

    纪千赫虽然是有顾忌,但是真就逼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运了内力抗衡。

    纪浩禹与他想比就太过稚嫩了一些,被他的内里一震就是蓦地脸色涨红,胸口一热一痛的同时连着后退数步,蓦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王爷!”

    “殿下!”

    绿绮和长平等人齐齐过去将他扶住,纪浩禹也顾不得,直接将手中长剑抛出去道,“宋灏!”

    当时为了分散纪千赫的注意力,宋灏是徒手和他对上的,本就吃亏,更何况如今对上的还是纪千赫和庄随远两个,要不是纪千赫旧伤未愈,这会儿只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宋灏反手接剑,身前的防卫就难免松懈。

    庄随远瞅准了时机,一掌拍在他的肩头。

    宋灏接了长剑在手,同时也是闷哼一声,而还不等他再稳住身子,纪千赫来势迅猛的一剑已经迎面直取他的胸口。

    “阿灏!”明乐尖叫一声,哪怕是知道力所不及也再顾不得许多,抬脚就要扑过去。

    然则脚下才刚迈了半步出去,就觉得右边的袖口被人大力一拽,身子就被甩到旁边。

    事出突然,明乐全无防备,惊魂未定的骤然回头,却见着一个无比熟悉又叫她始料未及的人影循着她方才要走的路线已经快步迎了上去,直接一个闪身,用比宋灏矮了大半个头的身子往宋灏面前一横,拦在了纪千赫面前。

    “母后?”纷乱之中宋灏虽然没能看清她的脸,却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难以置信的低呼一声。

    这整个晚上厅都就乱成一片,谁也没有注意姜太后是何时出现的,可此时她的人却是真真切切的横空出世,挡在了宋灏的跟前。

    纪千赫的神情骤变,迎着她的视线猛地倒抽一口气,手下本来杀招凛冽的一剑突然就横着往旁边挥开,横扫而过的剑锋生生将旁边正在打斗的影四和他自己的一个暗卫都给强行迫开了。

    他这一招本来就是毫无保留,可想而知带起来的冲击力会有多大,长剑虽然被他临时换了方向挥送出去,身子却是收势不住,还是朝着紧贴在一起的宋灏母子扑了过来。

    情急之下宋灏就想去抓姜太后的肩膀好护着她避开,不曾想姜太后动作却是快他一步,宋灏的指尖才堪堪触及她的衣料就先是手下一滑,姜太后已经往前迎了出去。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工制作的小巧匕首,纪千赫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芒,但是千钧一发之际身子根本完全手势不住,硬生生的就撞了上去。

    “王爷当心!”百忙之中,庄随远的呼声已经脱线。

    而宋灏也全没想到姜太后出面就要杀人,他脑子里唯一记得就是——

    纪千赫不能死!

    “母后不能杀他!”宋灏亦是近乎恐慌的嘶吼一声。

    然则姜太后却是卯足了力气,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半分的退意也无。

    这一刀插下去,精准无比。

    女人略显消瘦的手指稳稳的握着那把匕首,半分的颤抖也无。

    双生蛊入体,无药可解,生死相携,往复轮回!

    这一刀下去,死的不仅仅是纪千赫,更是姜太后自己。

    “母后!”宋灏的脑中嗡的一下,低吼一声,几乎是有些慌乱的就要扑过去。

    “阿灏!”明乐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他,抬头,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姜太后这是有备而来,根本就没准备给任何人劝诫阻止的机会。

    变故突然,厅中正在缠斗的所有人都不觉住了手,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当中对峙的两人身上。

    明乐的心里不知道是该作何感受,是直到了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姜太后的苦心,明白了她对宋灏一如既往的冷漠,乃至于连两个孙子都不肯亲近的缘由所在。

    她不是不想和自己的儿子亲近,而是因为早就料定了这一刻必然的结局而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与其在得到亲情的洗礼之后再眼睁睁的看着这样分离——

    不如一直冷漠以对。

    因为情浅,所以至少在这一刻,注定要阴阳两隔的时候——

    宋灏才不会感觉到那样浓烈的痛苦。

    之前她一直不出现,大约就是在为着此时此刻这一个艰难的决定而计较挣扎。

    而这一刻,她出现,就势必是报着必死的决心的。

    明乐可以看的分明,她这刀下去,正中纪千赫的心脏,半分的偏差也无,所以哪怕宋灏还想要再采取什么错失也没有用了。

    宋灏的眼眶发红,明乐都能分辨的清楚的,他更没有理由看不透。

    只是眼前的这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是十月怀胎生下他,又几经生死护着他平安长大的血脉相承的生身母亲。

    眼见着自己至亲之人在自己的眼前走上绝路而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明乐感同身受。

    宋灏死死的掐着掌心,因为隐忍的太过厉害,腮边的肌肉都隐隐有些痉挛的趋势。

    明乐心疼的握了他的手,一根一根把他掐在掌心里的手指掰开,然后轻轻的握了他的手。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

    他们能做的,也只是默然相送罢了。

    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姜太后和纪千赫身上。

    “王爷——”庄随远的眼圈不知觉已经红了,声音哽咽的就要上前,却被纪千赫抬手阻了。

    自打姜太后出现以后,他的目光就再没有分给任何人一丝一毫,只是全数落在那女子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之上。

    岁月往复,时间所带起的鸿沟都是隔阂,可是在这一瞬间还是有无数鲜明的记忆涌入脑海,每一个情景都真实而贴切。

    “呵——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我死生不复相见了。”纪千赫的唇角绽放一抹笑容,再没有了往日里的高深莫测和意气风发,笑容漫过眼眸的时候眼底已然可见涟漪荡起的一层水光。

    他却是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似乎是用了全部的意念将眼前女子的容颜相貌收入眼底,而不放过任何一点的细节。

    他的胸前的伤口处血色蔓延而出,在女人苍白瘦弱的指尖上渲染的一片刺目。

    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一刻,所有在场的其他人都成了陪衬的风景。

    姜太后的眼底风平浪静,目光连半丝的波动也无。

    而纪千赫一直握在手里的长剑却在这一刻铿然坠地,剑尖戳在地面的金砖之上,溅起一片细碎的石屑,纷乱了各人的眸光。

    明乐的心里发酸,不觉用力的攥住宋灏的手指。

    这一刻,她会突然觉得姜太后这个女人太过残忍,暂且抛开对错是非不提,她这一眼无情无爱的目光,已经是足以将人刺的体无完肤的利器。

    果然明乐的念头刚起,纪千赫的眼中就跟着闪过一抹痛色,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姜太后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自始至终不置一词。

    纪千赫似乎也并不奢望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只是在盯着她的面孔专注的看了良久之后才突然由衷而起的发出一声叹息。

    “结束了呵!”他道,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解脱之后的愉悦和轻松。

    之前宋灏和纪浩禹几次三番费尽心机都没能从他这里讨到半点便宜,很难想象这一刻他会用这样一份坦然的心境来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

    “这些年,我一意孤行做了许多的错事,到这一刻,终于是可以全部放下了。只是还要让你不远万里走这一趟来替我送行,辛苦你了。”说话间,他似是想要抬手却触摸女人的面颊,只是手探到半空,触及女人眼底清明一片的冷光就又骤然顿住,手指几次收握,最终却是无声的再度落下。

    而同时,他已经支撑的有些佝偻的身形也在顷刻之间便如大厦将倾,骤然一个踉跄就直朝着姜太后的方向摔了下去。

    “母后!”明乐和宋灏齐齐惊呼,下意识的就要过去拉开姜太后。

    却不曾想,在纪千赫身子倒下来的那个瞬间,姜太后却已然不自主的往前迎上去一步,探手将他接住。

    庄随远本来是帮着搀扶纪千赫的,此时便也识趣的退开。

    因为没有想到姜太后还探手去扶他,明乐和宋灏的脚步刚刚踏出去便无措的刹住。

    男人的体型高度,这样失去支撑轰然砸下来,带了极大的冲击力,直接把姜太后逼着后退两步,最后她也终究是无力负担,直接扶着他缓慢的跪在了地上。

    纪千赫的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两个人的下巴各自抵在对方的肩头,全然无法窥测到对方的表情。

    姜太后跪到了地上之后就不再有任何的动作,任由男人靠在她的身上来支持了最后的力气。

    纪千赫受了重创生命垂危,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伏在她耳畔,心里压抑了许多年,原是准备直接带入棺材的话还是脱离于意识之外喃喃的质问出来。

    “为什么?”他说,语气凄惶而苍凉,带着悲恸扼腕的叹息从唇齿间飘逸而出:“为什么这一生你都不肯向我低头?你明知道,我倾尽一切所等的就只是你的一句话,只要你开口,这世间万般于我皆是浮华烟云,仇恨也好,怨怼也罢,我就会统统放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这般强硬的不肯对我说一句服软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我逼我一再对你出手,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走上今天这样的一条不归路?”

    曾经叱咤风云,凌驾于皇权帝位之上的高傲男人,这一刻已经再无当日的风华和气势,语气哀婉低弱的仿佛乞求一般。

    丝丝入耳,死死心疼。

    姜太后任由他靠着,听着他这番责难至深的诘问,脸上表情却是自始至终都无半分松动,一直待他声音低弱的止了话茬才语气平静的开口问道:“纪匀,你还在怨我吗?如果你恨,今日我便陪你一起去了,来一起把这段恩怨肃清了可好?”

    纪千赫迷迷蒙蒙的意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猛地惊醒,他的身体微微一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积蓄的力气,再度撑起身子缓缓退后些许,想让自己仰头能够看到她的脸,可到底也是太过虚弱的缘故,刚一离了姜太后的支撑就又蓦然倒了下去。

    姜太后再度探手将他接住,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靠了下去。

    纪千赫仰头看着她的脸,那神情却又仿佛是在经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看着女人眼中冰冷一片的眸光,他甚至觉得方才的那句话就只是他出现的幻觉,可是这一刻,哪怕是幻觉,他也决定自欺欺人的将错就错,因为——

    有些话,他已经在心中酝酿了太久太久,怕错失了今天之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说出口了。

    她问他恨吗?

    他怨恨过吗?

    从始至终,他何曾真的怨恨过?

    这一生,他唯一想说的从来都只是“爱”。

    可是这个女人脚下的每一步路都走的那样决绝,自始至终都不给他机会说出口。

    “没有!”纪千赫道,抬手用满是血污的指尖触摸女人已然染了风霜的鬓角,“别说这样的话,我知道我这一生因为一念之差而做了太多残忍的事情,也牵累了许多无辜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可是我的屠刀可以挥向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不会朝向你。我原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再愿意见我了,甚至做好了将来跟随你到九泉之下再去见你的打算,现在你肯来见我一面,我于愿足矣。”

    双生蛊,死生相携,无药可医!

    可是他这一生执着,哪怕是对天下人都残忍无情,却唯独没有勇气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时间交错过往,仿佛一瞬间又看到那些繁花似锦的年华。

    辽阔的边塞草原,鲜衣怒马。

    他策马而来。

    远处,天地交接之处的夕阳底下,有素衣坦荡的女子回眸。

    风华尽显。

    只那一眼,他便认定,她必须是他未来的妻。

    那时候她说她叫苏溪,他便真的以为她叫苏溪。

    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可是转眼之间,她远走天涯,连一个背影都没有当面给他留下。

    无声的离别。

    从此——

    他在海北,他在天南。

    永生永世——

    这是诀别的弦音。

    无须拔剑,已经寸寸碎裂在那山海之间。

    自此——

    她的不辞而别,成就了他一声的憾恨。

    她的无情,成了他一世磨灭不掉的枷锁。

    哪怕后来知道,是苏溪去找她求她的成全。

    可是当初那般截然抛开他孤身远去的女子还是她,是她姜清苑。

    如若她也真的如他这般撕心裂肺的爱过,又怎会因为别的女子的一句话就那样潇洒的放手。

    她的不爱,是他一生放不开的执念。

    可是——

    不甘心。

    于是他处心积虑,总想要寻一丝她也曾爱过他的迹象。

    他亲手设计,要大邺皇帝聘娶她为太子正妃。

    只因皇室的联姻是她凭一己之力而无法拒绝的,只因为她曾对他说皇权之巅是她最为厌倦的地方。

    届时,只要但凡她心里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她便会来寻他找他。

    那个时候,他对自己说:只要她肯回头,那么他便原谅。

    那足有半年的时间之内,他寝不安枕,日日期盼的等。

    最终到手的密报,却是她嫁衣添彩做了别人枕边温柔缱绻的新嫁娘。

    那一刻,他是那般痛恨自己那双可以操控一切的手。

    是他——

    亲手将她推到别的男人怀中。

    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他的咎由自取呵!

    只在那一夜之间,他的心便苍老死去。

    风华正茂的年纪,鬓边银丝如雪。

    是他用以祭奠他所执着爱过的那个女子最为讽刺的礼物。

    就是从那一日起,他发了狂,焚了心,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更是将这一切的过错归咎于苏溪。

    哪怕明知道她爱他如斯,却再次用他操控一切的双手将她打入和他心爱之人一样的地狱魔窟。

    千里之外,两朝皇后。

    都是他一手促就。

    一个他恨之入骨,一个他爱入肺腑。

    可是今时今日这样的结局,本就是他一手促就,与人无尤。

    “姜清苑。”往事种种,如浮华过隙,只空留一地怅惘的回忆,纪千赫的唇边绽放一抹笑容,指尖留恋在那女子已见风霜的面容之上,久久的凝望。

    “我不曾怨过你,因为舍不得。可是现在,在我对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你当是恨我怨我的吧。”他说,唇边泣血,字字苍凉,“整整三十二年,我唯一的执念就是想要在死前再见你一面,现在——真的于愿足矣!”

    姜太后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任由这个男人靠在她怀里来支撑住他身体最后的重量。

    听着他苍凉而厚重的忏悔和告白,女人的脸孔上却始终不带任何表情,眼底的神色淡漠而平静,仿佛眼前看到的这个临危之际还在对她深情款款表白的男人根本就是一个与己无关的红尘过客。

    “纪匀!”这个时候,她才骤然开口,声音平静,却略带了几分暗哑。

    她看着他的眼睛,出口的每一字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清晰和坚韧。

    “我没有骗过你,自始至终,我都没有骗过你!”她说,“从我和你遇见,到最后天各一方的分离,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纪千赫原本已经黯淡了的眸子里突然生起很大的疑惑,皱眉再次看向她。

    明乐和宋灏等人却是面面相觑,完全的摸不着头脑。

    姜太后的眼里此时却是不容任何人,只是专注而冷静的盯着靠在她怀里的男人。

    “不管这些年你对我做过什么,我不怨你也不恨你,因为——我没有资格,当初的确是我的一念之差而害了你。”姜太后道,她的语气一直波澜平静,不起一丝的涟漪,可是这句话说完她却突然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而下一刻,她一直冷明冷静的眸子里却突然迸射出强大的杀意,语气冷厉拔高而不留一丝的余地,“可是今生今世,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你。那场你一手策划的巫蛊案里,有我父兄族亲的头颅鲜血,也有我至亲之人死不瞑目的挣扎,纵使我欠你的再多,也不是他们的错。苏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的性命,尽损你手。我不能原谅你,今生今世你我之间的立场已然无从更改。我来,不是为了听你的忏悔,而是仇怨已深,我不能让你死在别人的手里,我唯有亲手杀了你,将来才能去到九泉之下见我的父兄亲人,和苏家满门的无辜亡魂。”

    眼前的女人语气铿然,字字诛心,带着破胸而出的强烈愤怒,每一句话抛出来,都如是惊天响雷一般重重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口上。

    不仅仅是纪千赫,包括宋灏明乐乃至于纪浩禹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神情巨震,呆若木鸡的愣在那里,脑中反复回味着她这一番话,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咆哮不止——

    眼前的人,不是姜太后吗?她的容颜举止,乃至于所有的小动作和习惯都不曾改变。

    可是——

    她说她是苏家的人!是苏武霂的养女!

    她说她是苏溪!

    “你——”纪千赫的脸色苍白的可怕,这个从来都占据高位对任何的人和事都尽在掌握的男人眼中也颇见了几分慌乱的神色。

    这段时间之内苏溪在暗中做了手脚无数,一场接着一场血腥的阴谋,操纵了整个大兴朝中局势的动向,乃至于今天促成纪浩禹对他痛下杀手的局面也全都是带着那个女人的推手的。

    纪千赫的心头突然一抖。

    若是叫他承认,他执着的等了多年又想念了多年的女人竟是那么一个阴狠狡诈的怪物,他会觉得自己此生走下来已一场可怕的笑话。

    注定了的败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支持他度过无数漫漫寂冷黑夜的意念瞬间破碎不堪。

    “不!你不是,你不是苏溪,你是姜清苑。”几乎是带了恐慌的颤抖,纪千赫挣扎着坐起来,指尖颤抖拨开她耳畔垂落的一缕发丝,急切的去她耳后寻找着什么,待到看清她耳后一点颜色殷红的朱砂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但也是在一瞬间,那种庆幸和喜悦的心境就再度被无尽的阴霾所取代。

    “我没有骗过你,我曾经跟你说,我叫苏溪,我欠你的只是那一次不辞而别的转身,可是你却用苏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的性命做了偿还的代价。”女人眼底的神情悲凉又似乎凛冽,眼底突然有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珠滚落,“纪匀,这世间万般,在你眼中不过蝼蚁浮尘,可是于我,却不是这样。”

    “你是——”纪千赫的眉心拧成了疙瘩,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女子的容颜,“你是苏溪?你——”

    他在努力的回忆当年,回忆那些在记忆里已经褪了色却又总是念念不忘的画面。

    可是——

    完全的无迹可寻。

    而到了这一刻,明乐等人也逐渐从最初的震惊和慌乱无措中回过神来,情绪平复过后,仔细的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来,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跃然脑海之中——

    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坐镇大邺后宫几十年屹立不倒手腕狠辣决绝的“姜太后”,可是她说是苏溪,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

    当年桓城那一场无疾而终的邂逅之后,留在纪千赫身边的人才是真正的姜清苑,而阴错阳差,返回盛京一去不返的那个女子才是苏溪。

    惊雷阵阵,敲击着所有的神经。

    整整三十二年,这两个女人交换身份,以彼此的名义存活于世整整三十二年?

    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两人竟会默许了这样的交换,然后足足沉默了三十二年之久?

    “你说你才是苏溪?”纪浩禹不可置信的大笑一声,可是只笑到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后面的话就带了遏制不住的恐慌和颤抖。

    他上前一步,脚下步子混乱不堪的快速在屋子里走了两趟,最后也未能冷静下来,还是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那个自称为苏溪的女人,嘴唇嗡动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这件事本身就是个荒唐而不可能的存在,就算是有一肚子的困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呵——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嘛!”而此时,一再沉默了下去的纪千赫突然朗声笑了出来,他的身体已如强弩之末,此时的笑声入耳也能叫人听出沙哑和力不从心的味道来,他抓着眼前女人染了血的指尖,并没有再执着的追究内里真相和前因后果,只是用一种近乎疯狂了一般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的脸孔,注视她眼睛,字字深刻道:“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就算你是姜清苑也好,是苏溪也罢,至少——我知道一直留存在我心里的,一直存在于这里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一点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这一生,我执着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变。苏溪!呵——苏溪!就算你恨我也好,永不原谅也罢,我的存在,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无从抵赖也不能回避。你要为了苏家的事情恨我我无话可说,可是苏溪,我是真的存在的,在你的心里,曾经也是有过我的是不是?”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就又失去了底气,用力抓住她的手,那神情急切而渴望,仿佛一个脆弱无依的孩子。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苏溪垂眸看去,目光落在男子鬓角的银丝上,最终也不过苦涩一笑。

    纪千赫一愣,眼底突然有泪花飞溅。

    他笑了一声,目光迷离的看着眼前女子的容颜,亦是一声苦笑:“是啊,晚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女人沉默不语。

    屋子里的所有人跟着一并沉默下来。

    “苏溪,我错了!我许你恨我,我不强求你一定要原谅我,可是这一切的恩怨就都止于今生好吗?”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略显干瘦的手指费力的拉到自己的胸口用力的压下去,目光却是片刻不离,急切而渴盼的盯着女人的脸孔:“你看着我,记住我的模样,不要忘了我,这一世亏欠你的,让我来世还你可好?”

    苏溪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纪千赫眼中热烈焚烧的渴望,那光芒却在逐渐微弱的消散,直至最后,化作苍凉和无奈。

    她的倔强他从来都知道,中间过往了整整三十二年,已经在两人之间拉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很多的隔阂和恩怨误会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的不肯原谅,就决绝的连来世都不肯许给他。

    他这一生,注定是要带着无尽悲凉的遗憾走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哪怕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会这样的不甘心。

    “苏溪——”他的目光悲切的注视着她的脸,心里已经不再试着去回忆当年她留给他的那些纯真而美好的回忆,只是会觉得心疼和无力。

    他的苏溪,他惦念牵挂又执着的爱了一生的女子,如今铅华褪尽,已经再不似当年那般的纯粹和快乐,这些年间,背井离乡,又因为他的推手困死宫闱,磨砺了如今这样冷漠持重的一面,这些年间她该是有多痛又有多苦。

    “你不原谅我是对的。”最后,纪千赫突然又悲怆的笑出声音,“我曾许诺,会为你撑开这天下最广阔的一片天地,给你这普天之下最自由快乐的生活,是我食言了。哪怕你此刻对我无情,也是我自己促就,与人无尤。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有些事,不是追悔或者解释就能挽回的。他此时最不可原谅,便是自己的一念之差——

    眼前的这个人才是苏溪,亲手被他设计推入大邺深宫之中万劫不复的这个人才是苏溪。

    他爱着的苏溪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的沉稳内敛的性格都不过是后来被逼无奈的伪装罢了。

    为什么当时他没有去和苏武霂夫妇仔细的确认?姜清苑那个女人的本性就摆在那里,哪怕是她推脱当年是那一场情变的打击才让她性情大变,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年没有仔细的再去确认一遍幼时的苏溪到底该是如何模样的?她那样的神韵性格,是任何人都伪装不来的。

    一步错,步步错!

    阴错阳差,终究还是到了今天这一步,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呵!

    “当年镇国将军一家的死和王爷没有关系,是那个女人——”就在纪千赫已然准备放弃的时候,僵愣了许久的庄随远突然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急切的大声道,“是那个女人自导自演,全都是她一手安排做出来的。苏——大小姐,那件事真的不是王爷做的,你相信我。王爷他眼看着是不成了,您就允了他最后的心愿吧,苏家人的死真的和王爷没有关系。”

    在场众人才刚缓过一口气来,闻言就又如遭雷击,齐齐震住。

    苏溪一愣,不由的皱了下眉头。

    庄随远唯恐她会不信,连忙继续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诓骗你的必要,那件事,的确不是王爷做的。当初那几年之内她和王爷之间的纠纷不断,几次交锋下来,她也露了疲态出来,于是就用巫蛊案自导自演了那一出戏,杀了先帝最为宠爱的皇贵妃梅氏,一尸两命。当年是因为她入宫之后从不争宠,会谋杀宠妃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们都也只当她是要借此寻一解脱就没有深究。至于后来种种迹象都将那件事的矛头指向王爷,王爷只是不屑于对此做出解释,只当是那个女人留了最后的诡计下来要报复王爷对她的无情——”

    庄随远说着,就若有所指的看了脸色发白的纪浩禹一眼,道:“只当她是要留了这个把柄来挑拨荆王殿下和我们王爷的关系罢了。”

    明乐沉默着听了这个故事许久,一次紧连着一次的转折之下,总觉得事情跌托离奇,匪夷所思。

    这时候宋灏和纪浩禹的心里定然都不好受,两个人,一个面色铁青一个脸色发白,心里虽然都有各自的想法,不过却是谁都没有吭声。

    “现在已经证明她人还没有死,那就是说她当初只是故布疑阵,要挑拨荆王和荣王殿下的关系只怕还只是其一,她真正要做的,便是引嫁这份仇恨到母后身上,让母后恨上了荣王,然后操刀相向。”明乐道,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

    她自己一生未能得到纪千赫的心,于是用尽手段引发重重误会冲突,逼着纪千赫和苏溪两人互相残杀。

    这个女人的心计——

    已经不能用单单的狠毒二字来形容了!

    简直可以说是丧心病狂!

    对于纪千赫的为人,苏溪是知道的,不屑于解释?在别人看来这么大一个黑锅和骂名背负上来无异于千斤重担,可是于纪千赫而言——

    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

    苏溪的神色之间突然一阵动摇,恍惚的厉害,她用力的抿着唇角,一寸一寸缓缓的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怀里奄奄一息的男人。

    纪千赫之前是当局者迷,也是到了这会儿才彻头彻尾的明白过来。

    不过他却没有执着于那件巫蛊案的始末,而是再次攒足了力气抬手缓缓抚上女人的面颊,声音虚弱的问道,“当年——你——到底是因何离开的?”

    这个问题,是他一直回避不敢去问的,因为害怕听到一个绝情的解释。

    因为那一次这女人的不辞而别已经在他心中打下烙印,甚至于开始叫他怀疑她当初与他在一起的种种也都不过是表象。

    这么多年,他是宁肯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她也是爱过他的,却万也不想用另一种可能来打破这种可怕的现实。

    苏溪眼神黯然了一瞬,便是闪躲着避开他的视线,似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庄随远看着纪千赫的状态就是暗暗着急,唯恐着不能在他的有生之年打开两人之间的心结,于是便道:“当年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如果大小姐你是被人施了手段不得已的离开,就解释的通了。你不回去苏家应该是存着顾虑,怕一旦您和那位姜小姐是孪生姐妹的事情揭穿,苏家必定遭到御史弹劾,受到灭顶之灾。可就算如此,您大可以私底下去找王爷的,王爷定能镇压住此事。”

    苏家收养了大邺骠骑将军的女儿,在当时两国势同水火的时候,庄随远的话并不夸张,事情抖露出去,不仅仅是在大兴的苏家,就连大邺的姜家也一样无可幸免,一定会被人有心人士弹劾,一举扳倒。

    苏溪不置可否。

    纪千赫却没管那些内情,只是横亘心中多年的一个死结突然看到了解开的希望,追问道:“那晚——”

    那一晚桓城大雨,两个人的行程被阻,被迫滞留城中客栈。

    那一夜缠绵,本以为是情之所至,可是一夜温存过后,醒来的时候却是身边枕席空置,仿佛一场他自己臆想出来的美梦,若不是床榻上残红如血留下的痕迹,他当真是要怀疑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在他以为她对他亦是有情的时候,转眼之间所有的一切就都天翻地覆了。

    这算什么?如果没有发生过那一晚的事情也都还好,为什么就是在她可以摒弃礼教名声不要把自己交付给他之后才一声不响的走掉?这样的态度,着实叫他难以接受,仿佛是被人当面打了响亮的一个巴掌,被愚弄的感觉,讽刺的厉害。

    苏溪侧目避开他的视线。

    当着这么多后生晚辈的话,有些事她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启齿的。时光倒流,回到那个雨后的清晨,她自客栈中出来,原是准备去买早点的,可是却意外碰到了姜清苑。那个时候她的心思单纯,也从来不曾意识到姜清苑是什么事也将纪千赫看在了眼里,更不知道因为她和纪千赫的关系,自己已经成了横亘在别人心头的一根刺。她以为那是一场偶遇,仍是亲亲热热的和她骨肉相连的亲妹妹走在一起,然后……

    然后那一次的会面之后就没有然后了呵……

    从那以后天翻地覆,她的整个人生被颠覆,别说是她曾经最羡慕渴望的自由生活,甚至于连做她自己的权力都被从生命中生生抽离了开去。

    从此命运倒置,南辕北撤。

    若说没有怨恨和遗憾是不可能的,可是如今时过境迁又能如何?

    “她对我下了药。”苏溪道,只给了简短的几个字,“后来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得解决。”

    具体详情她并没多言,在场的人都何其精明,自是马上就能揣测的通透——

    只怕姜清苑下的不会是普通的药,否则也不会绊住了苏溪的步子,让她错过了挽回一切的最佳时机。

    当时哪怕是她被强迫离开了桓城,可是如果能赶在一两日之内再返回大兴的军中和苏武霂还有纪千赫说明一切,一切都还能掰回来。

    她这一去不反,就已经足以说明当初的情况定然十分之复杂。

    而连苏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是——

    那姜清苑的手段是着实狠辣!

    哪怕她被左司老头儿赞誉是制蛊炼毒方面的奇才,那一帖药也足足的折磨了她五年的时间才最终得以根除,而在那期间她的性命随时受到威胁,别说是顾及着苏家和姜家两个大族的存亡生死,只就冲着她自己当时的身体状况她也是不能回头去找纪千赫的。

    随时都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望别的?

    一旦她回头,姜家和苏家两家的下场姑且不论,只就纪千赫也要时时记挂着她的生死,与其要他在得而复失的绝境中再走一遭,还不如就让他将她作为一个薄情寡义的骗子给就此淡忘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虽然心怀天下,可是在这件事上却是那样的看不开,郁结于心几十年都不肯放下。

    而当年待她终于找到法子清了自己体内毒素的时候,五年时间的阻碍,万事都回不去了,她也只能接受了这样的身份对调,以“姜清苑”的身份继续走下去。

    相较于他的肆意狂傲,她则是有太多的牵挂和顾虑,姜家的生育之恩,苏家的养育之恩,两重重担压下来——

    其实她曾经一直向往的自由根本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她在他面前肆意放纵自己本心的那一段日子,只是为了了却自己此生遗憾,却没有想到阴错阳差,最终却会是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姜清苑?这是何等的运气,会叫她与这样一个女人生成了姐妹?

    断她姻缘,毁她一生不说,还害的她养父一家家破人亡。

    “这样说来,这一切根本就是那个女人一手促就?”这样的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是如今种种迹象显示,却是叫人想要不信都难,庄随远面色郁郁的开口,神情语气之间都带着强烈的愤怒情绪,“从一开始根本就是她对王爷存了不轨之心,所以设计逼迫大小姐你离开,然后借用了你的身份。当年她说是你自愿与她交换身份来戏弄了王爷,实则全都是一面之词编排出来的谎话,为的就是用这样的理由来挑拨了你和王爷之间的关系,叫你们就此结怨。”

    纪千赫是个骄傲大于天的人,姜清苑就是抓住了这样的漏洞知道他轻易不会去向一个诓骗了他的女人低头,所以才横加利用。

    当年纪千赫一眼看穿了她并非是和自己朝夕相对的那个苏溪,她就用了这样的谎言在纪千赫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同样让他也厌弃了苏溪。

    就为了她的一己之私,这个女人竟然就能翻天覆地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出来?

    明乐想着也觉得好笑:“怪不得左司巫医会认为母后当年是故意假装棋艺不精而在棋局上让着他的,原来后来与他对弈赢棋的人早就换成了自幼就棋艺了得的姜家之女姜清苑。”

    只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所以纪千赫和左司老头儿那些人全都没有往这方面想。

    听了这话,宋灏也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喃喃道,“怪不得我从来就没见识过母后的棋艺。”

    姜清苑棋艺高超尽得姜老将军真传,这是众人皆知的,而为了隐藏身份,这么多年来苏溪却是不碰棋盘的,宋灏就只当她是活在勾心斗角的宫廷之中而失了对弈棋盘的兴致,却从不曾想过,他的母后是真的不通棋艺。

    这个女子才是每每与人对弈就喜欢扑到棋盘上耍赖的苏溪,只是如今,那份天真无邪的心境只怕也离了她太远,再也寻不回来了。

    宋灏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始才知道纪千赫一直习惯用白子的习惯到底是从何而来,他是要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来缅怀一个人的。

    “原来如此,原来这么多年都是我误会你了,我多蠢呵——”这样一个惊天隐秘被掀了出来,而此时的纪千赫却是全然没有了追究的心思,她握了苏溪的手压靠在自己的胸口,再开口时嘴唇都在忍不住的微微发抖。

    “苏溪!”他说,“是我的一念之差让你受了这诸多委屈,我不再奢望你能原谅我,哪怕苏家的事并非是我所为,可是我对你也的确是犯下了太多不可饶恕的过错。你还是忘了我吧,忘了就不会再有那诸多纠缠和痛苦,日后你有儿孙满堂,虽然不是我给你的,那却是一直都是你想要的生活,好好的活下去,也算是替我了结此生遗憾。”

    他手上的力道也开始逐渐的把持不住,手指一松,险些就从苏溪的手上滑落,却又赶紧提了力气再勉强的捉住。

    感觉到他手上逐渐逝去的温度,苏溪突然有些警醒了起来。

    当年诸般事情她一直都知道是姜清苑所为,她对纪千赫的所有的仇恨都源自于他对苏家人下的狠手,如今真相揭开,却原来竟是误会一场。

    可是她——

    却亲手给他了致命的一刀。

    “纪匀!”心中万般情绪起伏不定,到了这会儿她一直压抑了许久不叫自己表露出来的情绪突然于一夕之间决堤,眼泪滚落,砸在男人虚弱苍白的脸颊上,她突然就遏制不住恐慌的哭了出来,用力抱着男人的身体拢入怀中,大声道,“我不知道,是我误会你了,纪匀是我错了,当初没有回头来寻你都是我的错,你起来,你不要睡!你允诺我的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兑现,你不能对我食言的。你说要带我鲜衣怒马肆意天下的,你说你要带我去看这山河壮阔,走遍大江南北每一寸土地的。纪匀,你答应我的,你说过的话不能不算。你答应要给我的生活要给我的未来,你不能就这样放手不管,我是想要儿孙满堂,可是这一生错过了没能与你享受白头,就是我此生永远都无法的遗憾了。纪匀,你就是你,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忘了,那晚你答应我的,待到来日再回来京城这里,你要铺就十里红妆娶我的,现在我回来了,我要你活着娶我,你不能再放任我不管了。”

    众人印象之中的姜太后一直沉稳持重,甚至是凌厉霸气的,看着她此时惊慌失措哭的仿佛一个孤弱无依的孩子,顿时叫人心中百味陈杂,胸口堵的厉害。

    明乐和长平几个女子看着,都不觉的红了眼眶,绿绮更是抿着嘴巴站在那里,眼泪也在吧嗒吧嗒的跟着掉。

    “别——别哭!”她的泪水止也止不住,落在纪千赫的脸上,又再滚落下去。

    纪千赫是头次见他落泪,想要抬手去擦她的脸上的泪,却是提不起丝毫的力气,只能恐慌而不忍的看着她,到了后面竟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宋灏心中不忍,对柳扬使了个眼色。

    柳扬走过去替纪千赫把脉。

    宋灏也跟过去,蹲下去用力揽住苏溪的肩膀,声音酸涩道:“母后——”

    安慰的话,却是不知道该是如何说出口。

    纪千赫和苏溪身上的双生蛊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纪千赫眼见着是不行了,可是苏溪却无半分异样,但宋灏却是不敢掉以轻心。

    柳扬握了纪千赫的手腕,刚要替他把脉,却已经觉得他的手臂慢慢软了下去。

    苏溪一慌,声音突然拔高,又再颤抖着唤了一声:“纪匀?”

    两个字里却是包含了太多的恐惧和不确定。

    然则纪千赫却是气若游丝,用了最后的力气对她缓缓摇了下头,“别——费力气了,你——你若是愿意,我——答应你的事,都留待来世——还——”

    “不!”苏溪抬手压住他的唇,刚刚止了一瞬间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用力的摇头,“我不要什么来世,人海茫茫,这一辈子我们遇到了都犹且又错开这么多年,来世我若寻不见你该怎么办?纪匀,没事的,你不会有事,我们去找左司伯伯,他会有办法,他一定有办法的!”

    苏溪说着就一把用力握住宋灏的手,道,“灏儿,快去备车,我要去药庐,快去备车。”

    宋灏见她这般模样,也是心疼的厉害,点头刚要应下,旁边的庄随远已经道,“还是我去吧!”

    这里是纪千赫的地方,凡事他都比较熟悉。

    宋灏也没逞强,只就寸步不离的守在姜太后的身边,以防万一。

    柳扬捏了纪千赫的手腕细细把脉,正在听的仔细的时候,忽而听得一个女子凌厉的声音道,“果然是你!”

    这厅中的气氛低靡半天,这一声就未免显得突兀。

    众人俱是心神一敛,齐齐循声望去,却见本该一直跟在长平身边的芸儿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摸到了院子里,从守在那里的侍卫中间揪住一人,拽着她的手腕就要往外扯。

    那人穿一身普通的侍卫服,帽檐压的极低,遮住了整个的眉眼,只是下巴尖尖,若是放在人群中可能还不显眼,这会儿被单独点出来,就能很明显的分辨,那当是个乔装的女人的。

    其他人一时茫然不明所以,纪浩禹却是心中有数——

    他留了芸儿跟在身边,就是为的这个作用。

    芸儿的情绪十分激动,一把就将那人头上的帽子打落在地,露出一张众人所熟知的脸孔。

    是——

    失踪多日不见踪影的单嬷嬷!

    单嬷嬷的神色有些怪异,她的注意力本来也正集中在那厅中两人的身上,一时分神却不想会被芸儿揪了出来,这会子正当恼怒的时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却是无所遁形。

    “你怎么会在这里?”庄随远刚好备好了马车从前院过来,见到她不由的警惕质问。

    单嬷嬷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一遍,却无半分的恐慌和不自在,只就冷声反问道,“我如何就不能在这里了?”

    单嬷嬷已经被判定为是姜清苑的人,庄随远见到她就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满面杀机的冷声道,“给我把她拿下。”

    侍卫们正待要上前拿人,芸儿却终究还是不忍,一步抢上前去神色乞求的看着纪浩禹道,“王爷,给她个解释的机会。”

    哪怕单嬷嬷对她真的没有半分情义在,可是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也叫她养成了习惯。

    纪浩禹的嘴角噙着一丝冷淡的讽笑,没有做声。

    他倒是想要听这单嬷嬷的解释,可是怕就怕对方不肯买账。

    “那个女人她人呢?是不是也在这里?”庄随远却没有那样的好脾气和耐性,直接就开口问道,说话间就是警惕的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唯恐还有人趁乱藏在附近。

    单嬷嬷看他一眼,也不过冷哼一声道,“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管别的事?还是赶紧进去给那两人收尸吧!”

    想到纪千赫的现状,庄随远就是勃然变色,迟疑了一下还是进了屋子。

    芸儿听得单嬷嬷这般冥顽不灵的口气,就是心如刀绞,仿佛是最后一直勉强自己保留的一线希望也瞬间破灭了一般,她浑身的血液有些冷凝的慢慢回头,目光悲切的看着单嬷嬷道,“舅母,你真的是苏皇后安插在黎贵妃身边的暗桩吗?”

    单嬷嬷只就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似是压根就没想作答。

    就在这时忽而听得一个女子讽刺的声音道,“或许你应该直接问她,她到底是不是就是那个女人!”

    彼时宋灏正陪着苏溪,不得空,却是明乐听了院子里的动静走了出来。

    她这话说的突兀,纪浩禹一口气提不上来,眉头已经紧皱了起来。

    单嬷嬷的眼底也有一瞬的幽光闪烁而过,随后却又以惊人的速度恢复正常。

    明乐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她。

    单嬷嬷也不心虚,同样神色冷静的回望过来。

    芸儿还在为明乐方才的话心中生疑,就忍不住道,“摄政王妃,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长平和纪浩禹等人也都是一肚子的疑虑,不过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却是不想去主动触动这个禁忌。

    “如果我得到的消息不错的话,当年单嬷嬷是在黎贵妃入宫不久就求了恩典出宫嫁人去了,在夫家整整十二年和宫里都再没了来往,她回宫则是十四年前。那个时候刚好是姜清苑,哦,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苏皇后仙逝的第二年。时间上这样的巧合本来是没什么,可是如今你牵扯到了这么多的事情当中,综合分析起来,就不能不叫我起疑了。”明乐道,也不试图去分辨她的神色或是搜寻破绽,只就用了一种十分平稳的语气在陈述事实。

    芸儿已经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闻言就是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思忖之后便是坚定的摇头道,“我舅母本来就是黎贵妃的陪嫁丫头,难道黎贵妃会不认得她吗?这件事绝不可能!”

    “中间隔了十二年,当初二八年华的少女,和后来历尽风霜年近三十的妇人比较起来,若是在容貌上会有三两分的差异也不奇怪吧?”明乐反问。

    芸儿想了一下,还是摇头,“我舅母和当年的皇后娘娘样貌迥异,这绝对不可能。”

    不仅仅是样貌上的问题,芸儿更不信的是一个养尊处优曾经贵为一国皇后的名门闺秀会甘于屈从到宫里一个宠妃的身边为奴为婢听从差遣。

    若在明乐以往的逻辑里,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叫人很难相信,可是时至今日,在见识了姜清苑那女人的一系列作为之后——

    她倒是觉得任何事情发生在那个女人的身上都不奇怪了。

    纪浩禹听着两人之间的争辩,一直紧抿着唇角不予置喙。

    他不插手,明乐更是乐见其成,便是冷笑一声道,“是啊,他们的样貌虽然千差万别,可是她却有本事假扮了本王妃的母后暗算阿灏又暗杀梁旭。这普天之下能迷惑的了阿灏和梁旭的人,除了她,我可想不出还能有第二个了。总不至于是母后她自己穷极无聊,所以才和外人串通起来算计了自己的儿子解闷的吧?”

    当初宋灏说是见过姜太后,因为时值傍晚光线不好,那人的脸他只大略的瞥见三分,但是身形却是极为相近的,而至于梁旭——

    明乐并没有详细解释,只就扬声道,“梁旭,我们在这里口说无凭,你自己出来认认人吧!”

    单嬷嬷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这一次脸上表情终于是完全无法隐藏。

    雪雁扶着梁旭从一处树木繁茂的小径上慢慢走出来,梁旭是大病初愈,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因为之前失血过多的缘故,此时整张脸上的颜色就显得十分寡淡,而脖子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看到单嬷嬷其人,梁旭的眼中就瞬时迸射出凛冽的杀意来,道:“王妃,就是她!当日属下虽然中了她的迷药,但是在晕死过去之前还是看的分明。当时她假扮太后娘娘倒在巷子里的时候就只露了下半张脸,奴才没看见她的五官,但是只从脸型和身形上分辨,绝对是和太后娘娘如出一辙,所以属下才会一时大意叫她钻了空子。这人的样貌虽然一眼看去和太后娘娘千差万别,可是如果利用得当的话,却是可以乱真的。”

    虽然说是改变一个人的五官根本不现实,但是明乐的心里已然有了判断,也懒得再去费心计较她是怎么做到的。

    听了梁旭的话,众人心中惊疑不定的同时就都开始暗暗观察起单嬷嬷的体态面容来,之前没人提及还不觉得,这会儿有针对性的一看却果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芸儿和绿绮等人对姜清苑和苏溪两人都不熟悉,但纪浩禹和长平观察之下却是不由齐齐的变了脸色。

    “真的是你?”长平一个箭步从台阶上奔了下去,指着单嬷嬷道,“就是你设计杀了我的大哥的吗?”

    单嬷嬷是没有想到她亲自出手居然都没能灭了梁旭的口,恼羞成怒的同时就是目色一寒探手要去抓长平的喉咙。

    “当心!”绿绮惊呼一声,扑过去拉了长平一把。

    单嬷嬷一下抓空却没再去管长平,而是趁着众人不备直接往厅中奔去。

    “快拦住她!”明乐厉声喝道。

    然则不曾想这所谓的“单嬷嬷”还是个练家子,就愣是叫她闯了进去。

    彼时苏溪和庄随远正扶着纪千赫要往外走,冷不防见着一道人影扑过来,又听得明乐的呼声,几人都是大为警觉。

    单嬷嬷闯进门去,直扑的就是苏溪,手中翻转就从袖口中抛出一片青褐色的烟雾。

    如果明乐的猜测不错的话,这人应当就是那个隐藏在幕后到底用毒高手。

    宋灏的心头一跳,忙就要抢上前去护住苏溪,然则苏溪的动作较之于他更快,已经将纪千赫放他手边一推,同时一步上前,竟就是不避不让直迎着那道雾气凑了上去。

    “太后娘娘,那雾气有毒。”柳扬在后面低吼一声。

    苏溪却是置若罔闻。

    今日她也穿了一身黑色的广袖袍子,只见她袖间一晃一拢,那毒雾便奇迹般的在她的操控之下去了大半,而下一刻,两个女人错肩而过的那个间隙她便是袖子一抖,直接又将收入袖中隐藏的毒雾往单嬷嬷脸上甩去。

    单嬷嬷的神情大骇,原是要对她下杀手的,此时却是被这毒雾逼迫不敢硬碰硬,顺势就往旁边闪身避过,退了好几步。

    苏溪回头,这才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抛给宋灏,短促的吩咐道,“每人呑一粒下去。”

    而此时她自己面前的毒雾散尽,她的人却是面色如常安然无恙。

    宋灏一声不吭的倒出瓷瓶里的药丸,喂了纪千赫一颗,自己和庄随远也各自吞了一粒。

    单嬷嬷满面恼意,怒然看向对面的女人。

    苏溪的目光只从她的脸上粗略一扫,便是皱眉道,“是你?”

    单嬷嬷不语,只是目光阴鸷眼神动也不动的胶着在她身上,再看一眼纪千赫的面容,声音尖锐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大声道:“双生蛊无药可解,他死了你也别想独活,为什么你会没事?”

    苏溪不语。

    庄随远的心里却是起了巨大的震动,不可思议的看着单嬷嬷,道:“她是姜清苑?”

    苏溪和姜清苑是孪生姐妹,容貌本是一模一样的,可是眼前的单嬷嬷却截然不同。

    苏溪的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却是冲着对面的女人道,“你用蛊虫来易容强行改变容貌根本就是饮鸩止渴,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你以为能压制的住那些毒物吗?看你的面色僵硬,根本就是邪毒入体的症状,迟早也要作茧自缚。”

    原来人的容貌真的可以后天改变?

    明乐的心中微微一动,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之前她每次见到单嬷嬷的那张脸都会有种莫名怪异的感觉——

    的确,那个女人脸部的肌肉十分的僵硬不自然,每每都会叫人觉得不舒服。

    单嬷嬷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眼底有恐慌的神色一闪而过,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冷然道:“我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教,你少在这里自以为是,说的就好像这天底下就该是以你为尊一样,简直就是笑话。”

    她这样说,便等同于是变相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纪浩禹的脸色惨变,一时恍惚的近乎无所适从。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然则还不等他开口,姜清苑已经目光怨毒的对纪千赫讽刺道,“如何啊,荣王爷?你不是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一心一意等着她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够回来和你再续前缘吗?你不是自诩对她一往情深,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吗?现在的感觉怎么样?被自己心爱的女人送上路的感觉怎么样?这样的经历是不是更会叫你终身难忘?”

    她笑的很大声,癫狂之中又是字字狠厉,几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纪千赫此时的身体已经太过虚弱,看着她的眼神亦是黯淡无光。

    他听了这话,却是没有受到丝毫的刺激,只就语气平缓的对庄随远道,“随远,传本王的命令下去,在本王的身后只就留给你们一件事,上天入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给本王结果了这个女人。本王要她不得好死!”

    有宋灏在,他不担心苏溪在他死后无依,反而是姜清苑,他对这个女人的忍耐在这一日之内已经攀升到了极致。

    骗了他,又害了苏溪。

    三十二年,他心中承载了三十二年的痛苦和遗憾,苏溪一生都身不由己的轨迹,全然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他已经不想浪费感情去和她生气或是计较了,只要她死,那就一了百了。

    姜清苑是没有想到时至今日,她费尽心机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这个男人竟然还是连一眼的目光都不肯给她,哪怕是仇恨也好,她只是想要他看到她,注意她,并且——

    记住他!

    可是他的语气那般平静,仿佛要她死,就只是一件最为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

    “哈——”姜清苑的心中突然一空,神色惶然的后退一步,片刻之后她再抬头看向纪千赫的时候,突然就忍不住的咆哮出声,“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我为你做了这么多的事,纪千赫,到头来你就是用这么无关痛痒的三言两语来打发我的吗?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

    “为什么?不过就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纪千赫不耐烦听她的废话,不等她说完已经漠然的出口打断。

    “我的一己之私?”姜清苑闻言,就是听了笑话一样笑了出来,带着强烈怨念的眼中怒意翻滚,最后直笑的泪花四溅,声声凄厉道,“就算全是我的一己之私,那也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义无反顾抛开一切追随你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鬼地方,为了你我撒下弥天大谎,只为了得你一眼青睐的目光。可是我做了这么多事的事情,你都视而不见,你的眼里就只有那个贱人!但凡你对我会用一份的真心,我又何至于如此?”

    “真心?就凭你?你也配要我们王爷真心以待?”纪千赫不屑于和她争论这些,庄随远心中积压了多年的怒火却被激了起来,他神情讽刺的看着姜清苑,字字诛心道,“就因为你的一己之私,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下毒手迫害,满口谎言又不择手段,你这样的人也配站出来和我们王爷谈什么真心?你根本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当年纪千赫和这个女人根本就从无交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横生的心思出来,居然就能突然出手策划了这么大的一场骗局,想想就叫人觉得胆寒。

    “你这狗奴才,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姜清苑听了这话,就更是怒火中烧,朝庄随远的方向一甩手,就见一条青灰色只有成人手指长短的小蛇被抛了出来,直击庄随远的面门。

    宋灏的的瞳孔一缩,射出一枚暗器。

    两物相撞,在空中将那小蛇切成两段。

    黑血星星点点的洒落,明显又是剧毒之物。

    那小蛇的两段身子落地,犹且蠕动片刻才没了动静。

    这个女人,竟然到了这般境地还是这样的有恃无恐,出手的回回都是杀招。

    姜清苑再次失手,脸色一下子就沉的极为难看。

    “你——”她咬牙切齿的上前一步,但是眼见着对方人多势众,又迟疑了一瞬。

    苏溪此时挂心纪千赫的生死,哪怕是心中积怨已久,这会儿也没心思和她计较,转身扶了纪千赫道,“我们走!”

    庄随远狠狠的瞪了姜清苑一眼。

    一行人刚要往外走,就听见后面姜清苑又再讽刺的冷笑出声道,“你这么急着去给他续命,到底是真舍不得他死,还是根本就只是怕双生蛊发作,会牵累了你自己?”

    着是苏溪再不想和她计较,面对她这样三番两次的出言讥讽,眼底也闪现一丝恼意。

    庄随远却不藏着掖着,回头冷冷的看着她道,“我就说依着大小姐在蛊毒方面的造诣,如何要处理穆兰琪那样微不足道的丫头都还得要从左司大巫医的手札上偷师,原来根本就是你这种欺世盗名之辈的作为。我家王爷身上是种了双生蛊不假,可难道你不知道雌、雄蛊虫入体的结果虽是既然不同,但是从脉象上根本就全无差异?你以为人人都是如你一般,假借着‘爱’之一字的名义就能不择手段的算计?这样的一知半解,还敢班门弄斧,简直贻笑大方!”

    姜清苑闻言一愣,一张脸瞬时就变成死灰色。

    她的目光突然一厉,不可思议的摇头道:“你是说,纪千赫他种在自己身上的才是雄蛊?哪怕是今生不见,他也要去给这个女人陪葬的吗?”

    说到最后,她就又自顾笑了出来。

    那笑声癫狂,一直笑到泪花四溅。

    她只以为因为当初她编排的谎言误导,纪千赫哪怕是真的还对苏溪无法忘情,但也绝对是恨之入骨,可是这么多年了,他对她却原来一直都留有最后的一线余地,哪怕是死,他都要与那女人相伴而行?

    亏得她苦心算计,最后验证出来也不过是别人的情比金坚!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明乐和宋灏等人听了这话也是大为震撼,此刻甚至于替姜太后觉得庆幸都没有,只是为了这些沉重的故事而觉得心疼和惋惜。

    苏溪一直微抿着唇角不吭声,以她在巫蛊之术上的造诣,其实从一开始便已经知道她体内被植入的是雌性蛊虫,而且更早于宋灏等人之前她也就已经猜到这会是纪千赫的作为。也正是因为如此,知道他为她退让至此,所以这些年哪怕是中间夹杂了苏家的仇怨在那里,她也一再的避让,一直说服自己说是千里之外,那是她力所不及的事情,一直一直的对他避而不见,就是为了不想兵戎相见。

    可是终究这一次还是被逼无奈,为着宋灏和明乐,不得不出面打破了之前彼此之间互相掩饰太平的局面。

    “姜清苑,我与你之间从无仇怨,可是你却一步一步迫我至此,时至今日,你我之间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今天我没空来和你翻这些旧账,来如方长,咱们再好好清算。”深吸一口气,苏溪说道,言罢就回头重新扶了纪千赫的手臂,轻声道,“走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他有多好,方才你下手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容情?”姜清苑恶毒的讽笑,“说什么情深意重?纪千赫,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就算你等了她这么多年,在她心里,你的分量甚至都不如苏家那些外人,如若是我,我都当真要替你觉得不值。就为了这么一个假情假意的女人,这些年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真的值得吗?你真的觉得她值得你这样待她吗?”

    “本王的事,容不得你来置喙!”纪千赫冷冷说道。

    却也正是他这一句话,再次那把姜清苑心里刚刚凝聚起来的底气打散。

    “苏溪,你站住!”姜清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里挣扎再三,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出去,大声道,“何必这么急着离开,好不容易大家今天都凑在一起了,何不好好叙叙旧?你突然跑出来唱了这么一出久别重逢的苦情戏,这么没头没尾的,怎么对你的儿子儿媳交代?对你和你老情人之间的风流韵事,他们好奇也不是一两天了,索性就由你这个当事人给他们讲讲怎么样?想必听起来一定是声情并茂,精彩绝伦的。”

    她用的是“风流韵事”四个字,这已经是十分严重的字眼了。

    宋灏的面色一沉,眼中瞬间迸射出冷厉的杀意。

    苏溪闻言,则是脸色微微一白,恼怒的朝她横过去一眼,冷声道,“不想死的话,现在就闭上你的嘴!”

    “怎么,恼羞成怒了?不敢说了?”姜清苑见她如此,就更是快慰的笑了出来,十分的畅快淋漓,“你不敢说?那么由我来替你说?你是害怕我会告诉你的儿子儿媳其实你是怎样一个恬不知耻又下作荒淫的女人?你害怕他们知道别人眼中一直端庄高贵不容侵犯的大邺的太皇太后实则是一个虚伪又无耻的贱人吗?”

    有些事,纪千赫虽然不在乎,但是苏溪与他不同,苏溪是女子,他不能不顾及她的名声。

    “随远!”纪千赫怒喝一声,因为愤怒,语气之中都带了嘶哑的颤抖,“马上给本王杀了她!”

    “是!王爷!”庄随远应诺,抬手就要下令。

    姜清苑却是突然扭头朝站在不远处的纪浩禹看过去一眼道:“儿子,他们要取你母后的性命,你难道就要这样无动于衷的看着吗?”

    这个时候她突然站出来自诩为他的母后?还是以这样一种理所应当的神情和语气?

    纪浩禹听了这话,突然就有种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

    她出现了已有半天功夫,自始至终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在她暗中操纵欺骗诱导他做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之后,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却是在需要庇护的当口这样辣气壮的来管他叫儿子?

    纪浩禹想笑,但同时心口却是堵塞的厉害,只就冷着嗓音道,“所以呢?你需要我做什么?”

    明乐原还担心他会受不住这一重礼教的威压而妥协,但是这会儿敏锐的注意到他对那女人的称呼只是“你”的时候,心里反而松一口气。

    可是姜清苑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轻微的细节,她的满腔怨愤都集中在纪千赫和苏溪身上,字字冷厉的恨声道,“无媒苟合,无耻下作,亏得你此刻还有脸站在这里!”

    宋灏额角的青筋暴起,怒喝道:“柳扬,给我把这个满口胡言的老妖妇杀掉!”

    柳扬带着影卫纵身而上,而庄随远原来也是顾及纪浩禹,此时再不迟疑,两拨人,齐齐朝着姜清苑扑了过去。

    姜清苑的眸光一敛,急速往后退去,可是面对眼下杀机四伏的局面她的脸色也就只能称之为凝重而已,手腕翻转,两手齐齐往外一甩,只见着空气中密密麻麻罩下来一片黑点,看的人头皮一紧。

    庄随远勃然变色,拽了和他一起扑在最前面的柳扬一把,低呼道,“是蛊虫!”

    说话间已经不得已的往旁边闪身退了开去。

    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足有数百,因为庄随远等人避开,就纷纷扬扬的落地,在地面上不住的爬行,直看的人心里发毛,颈后的汗毛都根根倒竖。

    纪浩禹一直负手站在旁边没动,对于他的无所作为姜清苑似乎也并不生气,只是这会儿才面色冷凝的看过去一眼道,“你还等什么?这里外面不都是你的人吗?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今天叫他们活着走出去一个,日后都是后患无穷,你还要坐以待毙吗?”

    “你这女人真是卑鄙!”庄随远的面色涨红,但是碍着眼前被那些蛊虫隔开的界线不得上前,只就指着她怒声道。

    纪浩禹和纪千赫的关系被她暗中利用了十几年,明知道纪千赫无论如何也不会对纪浩禹出手,这个女人就越发的肆无忌惮,竟然又要拿出来横加利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纪浩禹的身上,等着他的决定。

    这个年代,对于礼教孝义的要求十分严苛,而且姜清苑也自诩清楚纪浩禹的性格,所以神色之间满是自信,十分之笃定。

    纪浩禹与她四目相对,半晌却也无甚动作,就在姜清苑的眉头皱起眼见着将要耐性耗尽的时候突然听他声音平稳的开口问道:“如果今天我没有起事,你是不是就会一直在暗中看着我把这场婚礼进行下去?”

    他不问纪千赫的事,那些只是他们上一辈人的恩怨,他可以不予评断,最后却是突然抛出来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姜清苑的眉心拧起,看着面前神色冷淡的儿子。

    纪浩踊是看着她。

    他在等她的一个交代——

    这个女人设计杀了长安,这说明她是明知道自己和长平是兄妹关系,可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都安奈的住,就那么沉得住气的在背地里看着,看着他娶了自己的亲妹妹?看着他一步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中去?

    过往种种他都可以既往不咎,他就只问当前,她想要知道,在这个女人的心中到底是将他置于何地。

    姜清苑看着他眼底冷漠的光彩,突然就有些懒于应对。

    可是现在,纪浩禹是她唯一能够争取到的助力,她不能摒弃。

    深吸一口气,姜清苑还是勉强打了精神道:“我知道你没这么蠢!”

    因为知道?所以坐视不理?

    一句话,里面隐藏至深,却还都满满的都是算计。

    估算着他不会做这样没脑子的事?她如何就不想,万一她的估算也会出了偏差呢?万一呢?

    纪浩禹的心里突然就冷成一片。

    姜清苑看着他眼底异样闪过的一道冷光,这才有些重视了起来道:“事到如今,不是你计较这些微末过节的时候。你也别怪我当年对你隐瞒,我若不这样做,只怕你也没命活到现在。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眼前的这些人连成一气,今天你若是后退一步,那么势必要被他们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我们母子在这里无依无凭,就只能靠自己而已。我那样做,也全是不得已,也是为了你——”

    “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吗?”纪浩禹听着她这番话。

    这些天里他一直按兵不动,实则是一直都在等着她的解释,可是这一刻这些话终于被自己逼出来了,他反而是觉得无趣。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你之所以会走到今天,之所以摒弃一切来到这里,都是为了他吗?还是都为了你口中所谓的爱?”

    说话间他就是眼尾一挑,斜睨了对面的纪千赫一眼。

    姜清苑的嘴唇动了动,却是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当初是我一念之差,可是走了那一步就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就算你再怎么不喜,这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现在只有一步之遥,你还去计较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今天你不杀他们,死的就会是我们母子,你也没的选择。”

    纪千赫对苏溪那女人是如珠如宝的捧着护着,时至今日彼此之间已经是仇深似海,势必要做一个了断的。

    姜清苑的这番话其实也不算夸张。

    纪浩禹听了,却还是不置可否,只就扭头看向远处被人搀扶着的纪千赫道,“皇叔,你怎么说?”

    姜清苑皱眉,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如此这般的优柔寡断,或者说是冥顽不灵。

    “你要这天下,尽管拿去,本王不会挡你的路。”纪千赫道,说着却是话锋一转,目光凛冽的看向姜清苑道,“但是如果你要保她,一切就又另当别论了!”

    姜清苑皱眉,怒声道:“他这是挑拨离间!”

    纪浩禹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仍是定定的看着纪千赫道,“如若我要保她,你会对我出手吗?”

    纪千赫闻言一怔,眼底的神色突然就又黯淡了几分下来。

    哪怕姜清苑那个女人再如何的可恶可恨,可纪浩禹却是他的骨血,之前他吩咐了庄随远动手,实则也只是虚张声势,为了逼迫这两个女人或是其中之一现身,否则他打纪浩禹的那一掌就已经可以当场要了纪浩禹的命。

    哪怕是再如何的冷情冷心强横霸道,他也无法对自己的儿子下杀手。

    “你会失去你现有的一切!”最后,纪千赫道。

    他不会动他,却也不会纵容!

    虽然也是冷然而不留余地的警告,可纪浩禹却是释然。

    “好!”他点头,目光中含了丝荒凉的笑意重新看向姜清苑道,“我不能对他挥刀,理由你知道!杀了他,我怕我会不得好死,也不想背负骂名被天下人指责。”

    纪浩禹的身世,是当初姜清苑亲口告诉他的,为的就是要他有所依凭,可以无限的去纪千赫那里攫取资源,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时至今日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这一重关系成了左右纪浩禹妇人之仁与她离心放任她不管的理由。

    “你的意思,就是不肯与他为敌?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将我逼死吗?”姜清苑道,眼底光影灼灼,带着濒临爆发的愤怒。

    “谁知道呢?”纪浩禹看着她的眼睛,不避不让,“或许若干年之后,你又能完好无损的站在世人面前,风光无限呢?”

    这一句话,讽刺至深。

    “你——”姜清苑一窒,嘴唇动了动,突然就无话可说。

    说到底,这个孩子还是因为当年的旧事对她存了心结了。

    可纪浩禹却是她如今唯一能够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断也没有就此放弃的道理。

    “好!”心中飞快的略一权衡,她终是一咬牙,恨声道,“你要跟我讲血脉,讲孝道是吗?也好,横竖已经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了,我也不妨就把一切都和你坦白说明白了。当初的确是我为图便利对你撒了谎,你是大兴皇室的正统血脉,和他纪千赫没有任何的关系。我会跟你说那些话,就只是为了叫你利用这个身份的便利,否则的话——”

    姜清苑说着,就是冷笑出声,“依着他对我的那份心,哪怕我能假死脱身,也难保他不会把这份仇恨转嫁到你的身上去,到时候别说什么夺位称帝,只怕你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要两说。我这样做,也全是为了替你留余地,而无可否认,这些年,你也的确是得了这重身份的便利不是吗?”

    在姜清苑闯进来之前,这屋子里已经被纪千赫的人清过一次场,现在剩下的除了当事人之外,也就是三方面各自带着的几个心腹。

    姜清苑此言一出,倒是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

    这个女人诡计多端,她的任何话都需要推敲,而不是信任。

    而明乐却是暗暗提了口气,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纪千赫的表情——

    如果说纪浩禹方面,他的身世是姜清苑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的便利而编排出来的,可是纪千赫也没有理由就这么配合她的!

    显然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显示,纪千赫也是认定了纪浩禹是他的血脉的。

    纪千赫的眉心拧起,只是神色探寻的看着姜清苑,却是紧绷着唇角没说话。

    而庄随远则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道:“那一晚行宫夜宴,分明是你给王爷下了药的——”

    那彤后姜清苑身边替她下药的心腹也是庄随远亲手灭的口,这是得了那个宫女亲口承认的事情,更何况就算他得到的只是口供,不能做数,纪千赫也万没有认错了人的道理。

    纪千赫的脸色沉的极为难看。

    事情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那一晚的事情与他而言是莫大的羞辱和讽刺,事情过去了他就厌倦的逼迫自己忘却,再不去回想其中细节。

    他也怀疑姜清苑今日这一番话只是为了教唆纪浩禹同他为敌的,可是脑中思绪回旋突然忆及那一晚在行宫偏殿的情形,脑中便是惊雷乍起。

    他霍的扭头朝身边的苏溪看去,却赫然发现苏溪不知何时已经脸色惨白,死咬着的下唇上面已经可见丝丝缕缕的血迹。

    她的神色有些羞愧黯淡的使劲低垂着眼眸,为的,是不想叫宋灏看到她眼底的神色。

    姜清苑看在眼里,回想当年,眼中就又有暴戾嫉恨的神色泛滥而起。

    “怎么?还是不想说?或者你还是想要我来替你说?”她冷笑,语气尖刻却透着明显的酸意,但是一想到这么多人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连纪千赫都未能幸免,想着便又多了几分快慰的情绪道:“是我利用苏夫人重病垂危的消息引了这个女人现身的,纪千赫,你不是自诩眼光犀利,不会看错人吗?你们之间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怎么你就没有发现,那一晚和你一起被下了药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宋灏的心中猛地一震,神色之间突然就带了几分惶恐猛地抬头朝苏溪看去——

    关于他母后的生平经历,虽然有些细节他没有去刨根问底的追查,但是大致上却是清楚的。二十三年前,就在他出生的前一年的夏天,姜太后是借故回祖籍祭祖低调离宫了一段时间,并且那段时间就连一直贴身跟随她的常嬷嬷都没有随行,只说是用了姜家的老随从伴驾。

    所以呢?其实她并不是回乡祭祖,而是得知了苏夫人重病的消息赶回大兴探望的?因为她和姜清苑身份对调的秘密只限于两人之间,所以哪怕是常嬷嬷都被她刻意的避开了。

    这样的旧事被人当众翻出来,还是当着自己儿子儿媳的面,苏溪心中自是困窘的无地自容。

    纪千赫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却都是欲言又止。

    他突然想起那一夜那女子在他怀中虚软无力的状况,甚至于连他的名字都没能开口唤过一次,当时他也是头晕目眩完全失去了狼,现在回想才觉得恍然是见过暗夜之中她眼角飞溅的泪花和许多欲语还休的复杂眸光。

    “是我错信了所谓的亲情血脉,是我叫你得了这一重身份的便利,几次三番的谋算于我。”半晌之后苏溪才是目光寸寸上移,抬头朝对面的姜清苑看去。

    她的神色之间突然带了许多浓厚而悲怆的情绪,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几次三番你就非得要来招惹我?当时我已经远在千里之外,我已经决心默许了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再把我扯进来?那一次我母亲重病不治也是你下的手是不是?就是为了引我现身?你杀了她,是不是?”

    她以前也只以为姜清苑是为爱疯魔了,所以才会用非常手段逼迫她离开,哪怕那个女人对她下的是杀手,她也只解释为是她为了要得到纪千赫而非要除去自己这块绊脚石。

    后来苏家的事她一直都以为会是纪千赫的手笔,毕竟纪千赫那般霸道凌厉的个性要做这样的事也不奇怪。

    再加上后来被宋灏和明乐翻出纪千赫曾经左右大邺朝中政变的一系列的事情,她就更不可能怀疑到姜清苑这个不起眼的女人身上。

    她是一直觉得那个女人哪怕是用了心机手段,但是一生下来思而不得,又郁郁而终也已经是一场叫人唏嘘不已的闹剧,却是直到了这一刻才醒悟过来——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是啊,是我杀了她,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吗,你又怎么肯于轻易露面?”姜清苑耸耸肩,不仅不觉得心虚,反而是颇具得色的笑了出来。

    只是她此时的这副容貌是蛊虫牵引易容所致,这一笑之下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那一年我意外怀孕了,我突然就想,如果这个孩子会被认为是纪千赫的或许会很有趣。为了叫他相信,我就只能出此下策了。”姜清苑道,目光之中有灼灼燃烧的火光晃动,“其实我引你回来的原意本是想要叫你看一看我与他之间是如何的恩爱缠绵的,可是后来太医却诊断说我的胎象不稳,叫我小心。没办法,我就只能再利用了你一把。”

    她说着,突然就若有所失的怅惘一叹,转而又看向纪千赫道,“觉得很惊喜是不是?其实你真该感激我,多少年了,又让你们重温旧梦再续前缘。”

    纪千赫的脸色铁青,眼底焚烧的愤怒几乎可以毁天灭地。

    而纪浩禹在听了这些话之后已经无法克制的大笑出声:“所以说,是自从你怀了我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开始算计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了?”

    让纪千赫假意误会了他的身世,然后寻找机会她自己抽身而退,并且利用那一场刻意谋划的死亡做文章,让他和纪千赫之间成仇。纪千赫顾及着血脉关系,不肯对他出手,而他在夺位的路上却是一定要启开这块最大的绊脚石的。

    一步一步走下来,她要看的,其实就是叫纪千赫自觉是死在自家亲生儿子手中的痛苦和遗憾。

    “我只是不甘心。”姜清苑道,一字一顿。

    她看着纪浩禹,就仿佛此刻真正需要被安抚和宽慰的人是她才对。

    “就是因为你的一句不甘心,所以这整整二十二年,你就要叫我背负了这样一个**之子的骂名?”纪浩禹失控的大声道。

    他愤然抬手指向姜清苑,但是看到那女人脸上一脸无辜的表情,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手臂。

    “不过就是一场误会罢了,现在真相揭开,我替你正了名了,你是大兴皇室正统的血脉,这是不争的事实,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姜清苑道,语气轻曼而又带着丝丝叹息。

    她说着,就又老谋神算的笑了笑,再次把视线定格于苏溪脸上,道:“说起皇室正统,宋灏如今大邺摄政王的这个位置才是坐的不太稳妥吧?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你那一趟大兴之行的意外收获吧?”

    纪千赫闻言,身子突然剧烈一震,霍的扭头朝宋灏看去。

    宋灏则是如遭雷击,脚下已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慌乱。

    倒不是他对已故的德宗有什么情分在,而是这样突如其来爆出来的消息叫他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二十二年了,他以大邺皇室之子的身份生活了整整二十二年,肩上背负的责任、因为这个身份的际遇而在心里埋藏的仇恨都如影随形的伴了这么多年。现在却突然要告诉他,他的那个身份是假的,千里之外,在他从来就不曾经历走过的地方突然又蹦出来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所谓父亲?

    人之常情,换做是谁都难以接受。

    纪浩禹有多难以接受这个身份的否定,宋灏也就同样有多难以接受和认同这个身份。

    而苏溪此时的沉默,却将这一切都打下了最为真实的印记。

    竟然——

    都是真的!

    竟然——

    都是真的么?

    “呵——”姜清苑看到这里,就是扼腕的仰天长叹一声,“可惜啊,那一次在这庄园门口的行刺功亏一篑,当时我在边上看了许久,真真的是替你们父子觉得可惜。如果当时宋灏你的手段能再狠辣决绝一点,也就不用拖的这么久了,那个时候我就会给你们机会,叫你们父子相认,让他安安心心的上路了。可惜!真是可惜啊!”

    “你简直丧心病狂!”明乐忍了许久,这时候才终于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我就说那天你应该是在附近,果不其然,你就在旁边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就为了你的一己私利,你处心积虑谋算自己的儿子,不择手段又拉了无数人下水,哪怕是到了此时此刻还都冥顽不灵!姜清苑,你到底是要害多少人才肯于罢休?”

    “做什么?恼羞成怒么?”姜清苑的目色一寒,冷厉道,“因为证实了宋灏的身份,他就没有资格再坐在那个摄政王的位子上了,你是觉得你的荣宠富贵也要跟着到头,所以不觉得不甘心?”

    她说着就又兀自轻曼的笑了出来道,“说的也是,你这个丫头的眼界素来都高,好端端的就要从那个位高权重的地方跌下来,你要是全无反应才叫人觉得奇怪呢。怎么着?现在是后悔了?后悔嫁给他了?”

    虽然纪千赫的身份也极为显贵,但是因为苏溪的身份太过特殊,哪怕知道他们是血脉相承的父子,到了这里,宋灏的这一重身份也是不能被承认的,换而言之,就是见不得光。在外人看来,他也与普通人家所谓的奸生子无异。

    姜清苑这话对宋灏而言,是极大的侮辱。

    明乐的心中一堵,随即便是半分也不看在眼里的冷笑道:“那又如何?我嫁的是他,又不是他的身份位子,他的父母亲人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只有你这种人才会片刻不离的算计什么所谓的名利得失,可是算计来算计去,你又得到了什么?就比如母后和荣王殿下,就算你从中作祟叫他们始终不得团聚那又怎样?到了这一刻,不离不弃的还是他们,反而是你,在旁边上蹿下跳忙活了几十年,你又得到了什么?到最后还不是孑然一身?一场空罢了!”

    姜清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不得不说,明乐这话的确是踩在了她的痛处。

    当年她和苏溪姐妹相认,那一段时间相处融洽,感情算是十分的要好的,苏溪的性子单纯活泼,又是她的姐姐,对她也十分的热情关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越是纯真美好,她看在眼里就会越是觉得刺眼。那个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面对苏溪的时候她为什么会生出那样怪异的感觉,明明苏溪才是自幼失散在外颠沛流离的那一个,可是她却活的那么肆意而明媚。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嫉妒的种子就已经在她的心中萌芽发展,每次听苏溪谈起她的养父母和家中兄长的时候都是那般幸福而满足的情绪。而反观自己,自幼丧母,又因为父亲是武将而不得不跟随着在外奔波,其实父亲也是极为疼宠她的,只是父亲太忙,又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性子,长此以往,回忆起来她都会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是那般的乏味和苍白。

    可是苏溪不一样,她的每一天都过的充实而快乐,哪怕围绕在她身边都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她却是享受到了自己从来都渴望的天伦之乐。

    那个时候,她也会为了这样莫名的嫉妒而恐慌,并且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劝慰自己,其实苏溪也并不比她幸运多少,曾经几乎死在乱军的刀枪之下,几度重病缠身性命堪忧,相对而言,她自己无病无灾,她才是幸运的一个。

    可下一次再看到那个女人明艳开朗的笑容,这种隐晦的心思就会再度被激发出来。

    后来她从苏溪的口中听说了纪千赫,听着苏溪用一种顽皮轻松又甜蜜的语气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许是好奇心作祟,有一日她终于得了机会事先探知到了苏溪次日的行程,并且尾随而至,远远的看到了那个男人。

    人中之龙,绝代风华。

    不仅样貌出众位高权重,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与苏溪凑在一起的画面竟是那般的和谐与美好。哪怕两个人只是在荒凉的山岗上吹风谈笑,那每一个眼神交汇之间的默契都唯美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就是从那一天起,她对苏溪的嫉妒之心不可遏止的泛滥而起,并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凭什么?又为什么?明明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凭什么老天要如此不公,给了那个女人所有美好的一切?关怀宠爱她的父母家人,锦衣玉食的生活,乃至于连纪千赫那样出类拔萃举世无匹的卓绝男子也要一并归她所有?

    那个时候她就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嫉妒,当时苏溪说哪怕是不能相认,她也很想和自己的生身父亲见上一面,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是她却从中作祟,以两国交战的形势不利做理由给推拒阻挠了,甚至于根本就没有告诉父亲自己寻到同胞姐姐的下落。

    看到苏溪眼底的失望和遗憾,那是她第一次找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而苏溪身边最让她嫉妒的存在就是纪千赫,对于纪千赫,她是完全无能为力的。后来某一次对镜梳妆的时候,看着镜中女子娇美的容颜,再想到苏溪那一张笑容明媚的脸,突然一个破天荒的想法窜入脑中——

    如果她就是苏溪呢!

    如果她就是苏溪,那么她就可以名正言顺享受那个女人所有的一切了。

    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地位,父母的宠爱,兄长的呵护,甚至于还有纪千赫——

    那个她第一眼看到就心生仰慕的高高在上的男子。

    念头一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那一段时间她刻意的找了理由和苏溪多接触,从接触中开始暗暗观测模仿她的一言一行,并且暗中谋划,寻找取而代之的适当机会。

    其实她对苏溪下手的那一天原来也只是个意外,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是那天在桓城的客站门口偶遇,无意间瞥见苏溪领口里头的痕迹让她窥测到了苏溪和纪千赫之间已越雷池的秘密。

    那一刻她突然就失去了狼,再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于是就用早就准备好、一直带在身上的毒药对苏溪下了手。

    她知道为了苏家的安危,苏溪并没有对纪千赫和苏家人提起过她,并且姜家人也同样不知道苏溪的存在。

    那一剂药下去,她以为苏溪必死无疑,从此以后烟消云散,再也不会有人知晓她的秘密,可偏偏事与愿违,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料到苏溪竟然会是个炼蛊解毒方面的奇才。虽然她下的药霸道,短时间内造成苏溪突染恶疾重病垂危的迹象,父亲也如她意料中的那样火速叫人送了苏溪回盛京就医,可偏偏,苏溪居然命大,没能死在路上,而给她留下了隐患。

    同时另一方面的事情也出现了偏差,不如她料想之中的顺利。她冒以苏溪之名去了大兴军营,因为她将苏溪的言行举止模仿的已有七成相似,苏家人都没有怀疑过,偏偏是和纪千赫之间的初次见面那个男人就一眼将她看穿,认定了她不是之前与他相处相对的那个女子。

    那男人犀利而震怒的眼神叫她感觉到了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她恐慌和害怕,生怕这件事被掀起来要殃及己身,更怕纪千赫会再把苏溪找回来,于是将错就错,抖出了她们两人是孪生姐妹的事情,并且编排了一套谎言,将苏溪在纪千赫面前驳斥的体无完肤。

    她不能叫那个女人回来,那个女人一旦回来,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死咬牙关占据了苏溪的身份地位,她以为只要给她时间,她还是能够有机会取代苏溪,得到纪千赫这个男人的青睐的,可偏偏,事情再一次超出了她的料想之外,无论她如何的努力靠近他,那男人却仿佛是种了苏溪那贱人的毒,死活都不肯买她的账。

    日积月累,这样的怨念层层攀升,最后演变成了执念。

    好在是在她有意无意的暗示之下,纪千赫对千里之外的那个女人也痛恨入骨,知道他几次运筹帷幄对那个女人出手,她就会觉得快慰和舒爽。

    如果注定了是她得不到的,她也绝对不会还给苏溪。

    而在纪千赫方面,她几次三番的耍尽手段也终于是叫这个男人对她厌恶痛恨到了骨子里,于是最初的痴念和幻想层层破灭,演变成了扭曲的报复。

    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男人为他的不爱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而这世间最残忍,莫过于骨肉相残父子相杀。

    所以她再次兵行险招,利用了自己意外怀孕的机会布局。

    苦心筹谋了二十余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眼见着目的就要达到,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吗?

    易明乐说她算计了一辈子也注定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她明明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苦心经营,为什么还要落到一无所有的结局?

    “不!不是这样的!”姜清苑慌乱的使劲摇头,满面憋的通红的瞪着明乐,那目光阴过毒蛇,又仿佛随时要张口吃人一般。

    她的嗓音拔的很高,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证明她的底气和信心,“谁说我会得来一场空?谁说我会一无所有?本宫是皇后,是大兴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什么情爱痴心,那些东西能有什么用?本宫不稀罕!本宫要的是高高在上的地位,是这大好河山尽在我掌握之中的荣耀。而且无可否认,我做到了。你们这些人,还不是统统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的儿子马上就要做皇帝了,到时候本宫更进一步,就是权倾天下的太后,你们这些人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生死存亡还不都只凭我一句话?性命都保不准了,你们还能得到什么?”

    这个时候,她对纪千赫早就不抱有任何的幻想了。

    相对而言,今时今日她更想看到的是这些人惨淡收场的结局。

    “你还等什么?”姜清苑的目光狠厉,骤然扭头朝纪浩禹看去,指着纪千赫等人,厉声道,“你可看清楚了,他们才是货真价实的一家人,他们同仇敌忾,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你是我的儿子,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纪千赫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覆巢之下无完卵,你难道还要对他心存指望,指靠着他放你活命吗?”

    若在之前,纪千赫是念着一场父子情分而不会对纪浩禹下手。

    可是现在——

    一场叔侄关系就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更何况姜清苑算计了他,又害了他心爱的女人,这些年,这个男人可以为了苏溪发狂发疯,这一刻面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怕他不再被激起雷霆之怒。

    纪浩禹看着眼前的场面,心里就只剩下无尽的嘲讽——

    关键时刻,为了将他拉拢过去作为杀人利器,她的这位所谓的母亲再义无反顾的将他推上风尖浪口的位置,伤的体无完肤。

    她掀开这一切,揭露这一切的真相,就只是为了为了逼的自己无路可走,然后只能站在她的身边,替她去杀人泄愤!

    “在你要求我替你持刀杀人的时候,你对我,可是会有一丝一毫的母子情分?”纪浩禹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只是讽刺的冷笑出声。

    他的神情悲怆,语气之中却是极力的压抑了愤怒,不叫自己爆发出来。

    “这个时候了,你还是这样的冥顽不灵?”姜清苑的耐性已然耗尽,暴躁的大声道,“我的话你听不到吗?我叫你杀了他们,他们今天如若不死,死的就是我跟你。你是我的儿子,你不是要讲血脉亲情吗?之前你不是有所顾忌不肯对纪千赫出手吗?现在你和他没有关系了,你还在等什么?真的要等着他将我们母子赶尽杀绝吗?”

    “就算是死,那也是你罪有应得!”纪浩禹暴怒的大声道,他看着面前的姜清苑,那目光却完全不是一个儿子看待母亲时候应该有的,说是看一个天敌仇家都不为过。

    说话间他更是死死的攥着自己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若不是身份上的束缚不允许,他几乎就要亲自出手将这个女人一掌劈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自嘲的声声冷笑,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迸射而出:“至于我,若是今天叫我陪你死在这里,我也只能认命了。一场巫蛊案,苏家满门一百二十三条性命,还有这段时间之内几次三番被你暗手害死的人。在加上千里之外的大邺,两次政权变更,加起来十几万人的性命,全都有你的推手在里头。这么多条人命加起来,我倒是觉得今天就算你我一起死在这里,也还是赚了很多。”

    这就是说,他不肯买自己的账了?

    “就算我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也就算是这世上所有人都与我成敌,咒骂唾弃,却唯有你不可以。”姜清苑道,面目之间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神色看着纪浩禹,语气阴冷,“我是你的母亲,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难道今天你还要为了这些外人来和我拔刀相向吗?”

    他不仅不能对她拔刀,甚至于哪怕纪千赫和宋灏等人想要动手,也必须得要出手袒护。

    那是他的母亲,如果今天他不在当场也还罢了,看见了,就怎么都不能视而不见。

    诚如姜清苑所言,他们身为母子,今天他们的命就是拴在一起的。

    纪浩禹的脸色铁青,再次不可遏止的笑了出来,“你不就是想要一个人给你垫背吗?横竖是已经被你算计了这么多年了,本王也无所谓奉陪你到底,再被你彻底的利用一次。你要看这里血流成河?好!我成全你!”

    纪浩禹也是发了狠。

    真要斗起来,他不是没有胜算,因为今天在这里他人多势众。

    可是这一刻,他的这副神情语气,分明就是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既然和这个女人之间的血脉牵连是改变不了的事情,那么就何妨陪着她再最后的疯癫一次?

    姜清苑听了他这般语气,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玉石俱焚?她才不要!她是要看着纪千赫和苏溪那些人全部去死!

    “我再问你一遍,你——”姜清苑的面目就在那一瞬间突然转为狰狞。

    她上前一步,指着纪浩禹刚要发声,声音却是卡在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心口处突如其来被贯穿了的感觉和刺痛一下子险些叫她窒息。

    “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就是设计害死我大哥的凶手。杀人偿命,今天我杀了你,对你来说也不算冤屈!”长平的手里稳稳的握着长剑,这是她第一次握剑,姿势都显得十分蹩脚,可是一剑下去却是不失准头,从背后整个儿贯穿,又从姜清苑的前胸刺透。

    大殿当中响起一片抽气声。

    纪浩禹却是神情巨震,用一种复杂至极的目光看着神色冷静不卑不亢的长平。

    这整个晚上,长平是一直站在纪浩禹的阵营里的,本来是守在他的身边,可是后来因为纪浩禹和姜清苑之间的对峙而不得已的错开了。

    方才若是宋灏等人出手一定会被察觉,可是因为姜清苑正在缺失狼的时候,竟然一时忘了一直跟在纪浩禹身边的长平与她之间也有血海深仇。

    她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长平会从背后对她捅刀子,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一直感觉到有滴滴答答的血水从剑尖滴落到了鞋尖上才一寸一寸缓缓的垂眸看到胸前露出来的尚且滚着殷红血珠的冷厉刀锋。

    “你——”她凄声怪叫,骤然回头就要朝长平抓去,目光阴鸷而带着强烈的仇怨。

    姜清苑在军中长大,自幼的历练使然,她是会武功的,虽然和高手的程度相差甚远,但也算勉强不错,这也是上一次她之所以能从宋灏设计的局中脱身的根本原因。

    纪浩禹的眸光一沉,见她发难,已经提力飘了过去,一把拉住长平的手腕将她从姜清苑满怀杀意的一招之下抢了出来。

    姜清苑这一下子出手是动了杀心的,力气过大又一下抓空,身形收势不住就是一个踉跄往前扑出去好几步。

    然后稳住步子。

    她回头,看到被纪浩禹紧紧护在臂弯里的长平,眼底的愤怒和杀机就在那一瞬间泛滥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你这个不孝子,你竟然——”她怒吼,因为带了太过狠厉的情绪而叫那声音听起来分外的刺耳。

    她一直都知道纪浩禹对明乐是有些别样的小情绪的,却是不曾想今日在纪浩禹的面前她竟然连长平这么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丫头的分量都不如。

    长平对她下了杀手。

    可是——

    她的儿子却要护着她?

    这种局面,让这个占有欲顽强的女人愤恨不已。

    “殿下!”长平的面色冷毅,抿唇抬头看了纪浩禹一眼,然后就要从他身边退开。

    纪浩禹压着她的肩膀没叫她动,面上此刻已经是一副冷然的表情,就连方才之前的那一点矛盾和挣扎都消失无踪。

    他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那个女人,只就漠然的开口道,“你不是黎贵妃宫里的奴才单嬷嬷吗?本王的母后早在本王七岁的时候就已经仙逝,你要寻儿子,就到别处去寻,和本王没有关系。再这样不分尊卑的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本王便直接将你以大不敬之罪处置了。”

    姜清苑张了张嘴,一时愕然,半天没能吐出一字来。

    纪浩禹的决绝叫她感觉到了空前的恐慌和无助。

    如今她已然是众矢之的,如果得不到这个太后的身份和这个儿子的庇护,那就唯有死路一条。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是我十月怀胎生下你的,你敢大逆不道——”冷不丁打了寒战,姜清苑突然声音拔尖儿的大声道。

    “本王看你是老糊涂了吧?”纪浩禹冷然一笑,却是没等她说完就已经出声打断,“本王的母后是苏家嫡出的大小姐,怎么会是你这样一个奴才秧子?你说你是本王的母后?怎么不自己去照镜子看看,母后仙逝的时候本王的年岁虽小,却也还不至于连她的样貌都记不清楚。今日这一场闹剧,也是时候该收场了。看在芸儿的份上,本王就给你留一具全尸,下辈子投胎,你好自为之吧!”

    母亲?所谓母亲呵!

    与他而言,有与没有早就无关紧要了。

    冷血无情也好,忤逆不孝也罢,就算因着这一重罪名将来下地狱他也认了。

    这个女人操纵了他的一生,时至今日,他已经厌倦了,还要让她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怎么可能!

    姜清苑的身子晃了一晃,踉跄着往前扑去就要去抓纪浩禹的袖子。

    纪浩禹牵着长平后退一步,便是叫她扑了个空,摔在了地上。

    她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然则长平的那一剑已经让她没了底气,撑在地面上的手臂一软,就再度跌了下去。

    “禹儿!”她抬头眼神凌乱的想要去看纪浩禹的脸,声音已然是虚弱的失去了底气道:“我是你的母亲,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你不能——”

    任凭是她千般算计,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最后危急关头,纪浩禹会将她拒之门外。

    此时纪浩禹的心里其实也并不好受,可是到了这一步,除了这样的选择他也无路可走了。

    不是他贪生怕死,也不是他惧于和纪千赫还有宋灏等人成敌,而是——

    他不想再为着这个女人左右和牺牲。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波澜迭起的生死对决最终会以这样戏剧化的方式收场,看着那个女人蜷缩在地上瑟缩颤抖的样子,庄随远的心里就是异常的畅快淋漓,接着她的话茬突然扬声道,“这个女人居然自称是荆王殿下的母亲,先皇后其人你们都是见过的,你们都来看看,她是吗?”

    这女人,屡次暗中设计想要纪千赫众叛亲离不得善终,也活该是她自己自食恶果,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厌恶和抛弃。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想必这么一种死法一定会叫她记忆深刻。

    对于姜清苑的恨,纪浩禹身边的人也绝对不比庄随远来的少,听了这话,绿绮就是第一个站出来,声音清脆而响亮的大声道,“皇后娘娘是毓质名门,是大家闺秀,怎么会是这幅嘴脸?这人分明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我看这样一剑结果了她反而是便宜了她,这样的人就该是千刀万剐了也不为过。”

    “的确!”苏彤也伤口撒盐的补了一句。

    姜清苑伏在地上,举目四望,看着周围一片或是嘲讽或是冷漠再或是愤恨的目光,顿时就有种置身于三九寒天里面一般的感觉,冷的彻骨,忍不住的牙根打颤。

    她这一生执念太深,耍尽手段用尽心机,一直以为是运筹帷幄无往不利的,可是怎么会?

    难道真是如易明乐那个丫头所言,她这一生的努力,到头来就注定要是一场空吗?

    哪怕是她一招不慎,最后死在纪千赫或者苏溪,乃至于是宋灏的手上都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处心积虑给纪千赫安排的死法最终会印证到了自己的身上?

    思及此处,她的眼底瞬间又燃起一线光亮,费力的扭头看过去。

    彼时的纪千赫也如强弩之末,整个身子几乎全是靠着宋灏和苏溪支撑才能勉强的站在那里。

    他应该也是活不成了,可是这一刻看着那三人站在一起的场面,还是叫她觉得异常的刺目,就仿佛——

    许多年前,那时候她每一次看到苏溪容光灿烂出现在她面前时候的感觉一般。

    羡慕,嫉妒,发了疯的一样的嫉妒。

    她以为她可以逆转这一切的,可是最终到头——

    怎么还是这样一个破败收场的结局。

    对于这个女人下场,宋灏显然是没有丝毫的雅兴欣赏,见到此间事毕没了阻碍,就是将纪千赫一抱,快步走了出去。

    一时之间他虽然没有办法接受这个身世,也没有时间去考虑是否应该接受,但是只就冲着苏溪对纪千赫这般撕心裂肺的感情,他也必须陪着自己的母亲做下这最后的努力。

    至于结果——

    全凭天意吧!

    把纪千赫和苏溪一起安置上了马车,宋灏这才又探头出来。

    明乐也没兴趣去欣赏姜清苑那女人的下场,这会儿也跟了出来。

    “乐儿——”宋灏开口,声音有些暗哑和急躁。

    “你去吧,这里我留下来善后。”明乐笑笑,抓住他的手掌用力的握了下他的手指。

    “嗯!”宋灏也容不得多想,只是转念想到这里混乱的场面还是迟疑了一瞬。

    庄随远看出他眼底的忧虑,就主动上前一步道,“王爷放心去吧,王妃这里属下和苏彤留下来帮衬着就好,回头等安排妥当了就叫人送王妃去药庐找您。”

    “好!”宋灏点头,于是便不再耽搁退回了车内,由柳扬和影二两个亲自驾车护送着离开。

    明乐站在院子里,一直到目送马车在花园深处隐没了踪迹才面有忧色的收回视线。

    不管之前纪千赫都做了什么,这一刻,出于私心她也只是希望他能没事。

    宋灏也许不在乎这个半路里杀出来的父亲,可是苏溪这一生所有的遗憾和寄托都在那个男人身上,如果这一次真的叫纪千赫为她所错杀,很难想象,她是否还能再支撑的下去。

    “王妃放心,王爷会没事的!”庄随远在旁边,喃喃说道。

    他的神情坚定,却有掩饰不住的焦躁恐慌的情绪透露出来。

    明乐莞尔,虽然两人心中的侧重点不同,但是并不妨碍之间的默契。

    “会的!”明乐道,并没有泼他的凉水。

    想着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善后,庄随远也没有失神太久,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又回了厅里。

    彼时姜清苑的尸身纪浩禹已经叫人给送了出去,庄子上纪千赫的人正在被苏彤指挥着清理血迹,并且收拾之前打斗之间损毁的地砖和家什。

    纪浩禹和长平两个站在大厅当中,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众人忙碌。

    明乐和庄随远一前一后的走过去。

    见到明乐,长平的眼底闪过一丝苦涩的情绪,没说话,只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递过去。

    明乐接了,自己揣在袖子里收好,却是没再提这件事,反而正色说道,“这边的事情了了,我们当是不会在这里滞留多久了,你的去留,我不勉强,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虽然彼此之间迫于形势已经割袍断义,但是明乐和长平都还不至于就为了这件事而生出嫌隙,彼此都知道彼此的无奈和苦衷。

    长平抿着唇角,迟疑着没有吭声。

    纪浩禹侧目看过来一眼,道:“要去要留你自己做主,就算不是荆王妃,你还是荣王的义女,皇家上了玉牒的郡主。”

    之前他在纪千赫面前一口咬定了长平是他正妃的身份,只是权宜之计,虽说出口无悔,他也不是那么没有担当的人,只是他和长平之间——

    纪浩禹的言下之意十分明显,长平却还是犹豫不决。

    从心理上讲,她不愿意离开明乐的身边,但是为着长安的未能达成的愿望,她又觉得落叶归根,似乎是应该留在这里守着长安的。

    明乐见她如此,就道:“反正也不急于一时,你再考虑吧!”

    “嗯!”长平点头应了声。

    “荆王殿下!”庄随远等到两人把话说完才对纪浩禹做了一揖,开口道,“经过这一次,我家王爷元气大伤,无论是于公于私,朝中之事只怕他都要力不从心了,这个摊子,日后应当是得要交付给您了。”

    纪千赫当年对皇位放手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种鲜明的态度,这么多年他把持军权,也只是因为对苏溪一事的耿耿于怀,如今误会解开,不管这一次他能不能逃过一劫——

    不是庄随远敢于自作主张替他拿主意,而是后面的路已经毫无悬念了。

    纪浩禹神情漠然的看了他一眼,脸上半分表情也无。

    那个位置,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已经推却不掉了,可是虽然得来不易,也是叫他当成了一种必然或者说是任务来完成,而非是他心里真心渴望和向往的东西。

    当然了,庄随远也不担心纪千赫放权以后他会对纪千赫不利,因为只就冲着他之前对待姜清苑的态度上就已经摆明了立场。

    既然纪千赫会放手军权助他顺利上位,他也就没有了赶尽杀绝的必要。

    他不说话,庄随远也就只当他是默认,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这才缓和了语气道:“还有一件事,之前一直不得机会,这会儿须得要当着诸位的面说清楚了。”

    他说的郑重其事,明乐几人面面相觑,都在等着他的后话。

    庄随远却没有马上继续,而是对不远处的苏彤招了招手道:“苏彤,你过来。”

    苏彤走过来,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有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庄随远道,说话间便是深深的叹了口气,又再看向了长平。

    长平皱眉,有种微微不安的情绪在心头涌动。

    “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寻你那双外甥的下落吗?”纪千赫道,想到长安已逝,也徒然生出几分悲凉之感道,“她就是锦娘的女儿。”

    苏彤愕然一怔,眼睛瞪得老大,目光落在长平的脸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我知道的时候也是太晚,另一个孩子已经遭了暗手了。”庄随远道,深深的看了长平一眼,“我不知道这其中是有什么差池,还是锦娘交代了什么事情叫你们兄妹产生了错觉,也叫那个女人有了误会,误认为你们是王爷的子女而叫你们惹祸上身,招惹了无妄之灾,进而被牵连进了这一场灾祸当中。”

    “你是说——”长平艰难的开口,话到一半却是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

    庄随远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和长安都误会了自己的身世?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虽然还少不更事,可长安却已经懂事了,难道还能把他们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留下来的遗言给弄错吗?

    苏彤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缓慢的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长平的面孔,眼里突然涌出一汪清泪,一下子将长平抱在了怀里紧紧拥住。

    “你是长平?你是姐姐的女儿?你是平儿?”因为欣喜过度,她的声音颤抖的很有些颠三倒四。

    长平被她抱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就听庄随远在旁边继续说道,“你母亲的闺名应该是叫苏锦吧?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王爷常年在外四处游历,在途经西域的时候在你们苏家借住了一段时间,其间正好赶上山匪打劫,王爷便出手将他们打发了。那个时候锦娘的确是曾对王爷表露过爱慕之心,可是王爷回来中土之后她就嫁了一个常年奔走两地的客商,并且生下了一双儿女。因为苏彤跟在王爷身边,所以锦娘那边的情况我也就帮着留意了几分,只是到底也是路途遥远有很多的不方便,当年锦娘病故,我这边得到的消息迟了一些,待到苏彤回去接你们兄妹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你们的下落。苏彤,是你们的亲姨母!”

    “可是——”长平是知道自己母亲的名讳的,此时听了这样的消息还是有些恍惚和难以置信,看着苏彤道,“大哥说我娘告诉他,父亲的手肘内侧有一块胎记,如果不是——怎么会?”

    长安就是因为无意中扯破了纪千赫的袖子才以为终于查到了自己的身世,如果纪千赫不是他们的父亲,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总不能两个人的身上在同样的位置上都生了胎记的吧?

    苏彤慈爱的抚摸着她的脸颊,苦涩的摇头一笑道,“那次遇上山匪,姐姐受了惊吓和刺激,不间断的就会发作,我想哪怕是后来她嫁了人,她心里也是一直记挂着王爷的。我听说最后在她缠绵病榻的那段时间也经常会旧疾发作,大约是她自己又乱了脑子,才跟你们说了胡话吧!”

    原来——

    只是误会一场!

    可是也就是因为她母亲临终前的一句胡话,便是阴差阳错葬送了长安的性命。

    该是怎么说呢?

    世事无常!

    明乐的心中也是五味陈杂,可是这个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说再多的话也帮不了长平,一切就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于是就轻拍了下长平的肩头,先行离开去了药庐和宋灏还有苏溪等人会和。

    在老皇帝纪千胥驾崩整整两个月之后,大兴三皇子、荆王纪浩禹登临帝位,成为这方国土之上新的主宰,年号元康。

    三日之后,元康帝颁下诏书,以皇后之礼聘取前摄政王纪千赫的义女延敏郡主为正宫皇后,十里红妆,盛世花嫁,羡煞无数闺阁少女。

    元康帝继位以后就开始以雷霆手段整顿当年昏君纪千胥当政时候留下的烂摊子,杀伐决断,开创盛世武功,将大兴一国的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十月底的天气,边塞之地的风已经很凉。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骑骏马飞驰而过,马蹄飞扬,在身后留下一片欢畅的笑声。

    跑的累了,宋灏便驻马停下来,两人共乘一骑,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向远处天地交界处那一轮缓缓坠落的红日。

    “这里的山海阔大,无拘无束,难怪母后会那般欢喜。”明乐感慨说道,往后仰了头去看宋灏的脸。

    “怎么?舍不得走了?”宋灏垂眸俯视下来,眉目之间一片笑容一片温和坦荡。

    “这里的风景再美,你我终究只是过客,若是再在他们大兴的国境之内滞留不去,怕是纪浩禹便要动用军队驱逐了。”明乐笑道,眼眸弯起,明艳动人。

    宋灏轻啄了下她的唇,笑容之间就又多了几分宠溺道,“还是担心长平的处境吗?”

    “怎么会?长平那么聪明,不管是要掌控六宫还是掌控人心都不在话下。”明乐摇头,眼底的笑容不觉更加深刻几分道:“那一日不管是她发誓要杀荣王还是最后刺死了姜清苑,在绝大多数的人看来她只是为了要替长安报仇,可实际上还有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她是为了纪浩禹做的。以他名义,替他做了他不方便做的决定。也谢是惺惺相惜,可是哪怕只就冲着这份人情,纪浩禹都不会亏待了她。长平说过她这一生不会对男女情爱抱有幻想,纪浩禹也不是会感情用事的人,但他们在一起至少会互尊互敬,这样的感情你和我或许不会接受,可是对于一国帝后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最主要,是长平的后半生也有了依靠,那是长安一直以来的心愿。

    “是啊!”宋灏深有同感的点头,垂眸看向她隆起的腹部道,“左司老头儿鼓捣的那些玩意儿真的有用的吗?确定这一次是两个丫头?”

    “回头等生下来不就知道了?”明乐嗔他一眼,“明日一早我们就得赶紧启程了,否则的话赶到海域就该来不及了。也不知道爵儿是怎么想的,居然要在军营里办婚礼,尉迟瑶也由着她。还有柳扬已经先行一步回京去接两个小的了,应该会比我们早到,母后说是两个小子已经会开口叫人了,离开几个月,也不知道他们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做娘的了!”

    “他们敢不认?打一顿也就长记性了!”宋灏挑眉。

    摊上这样的暴力老爹,明乐是真的替两个儿子的屁股心疼,闻言就是失笑道,“风水轮流,再过个几十年你也有落在他们手里的时候,现在得罪他们?你的拳头还能一直硬过他们不成?”

    “是啊,英雄迟暮,总归都有那么一天的。”宋灏感慨着一声叹息,与她相视一笑,眉目之间的光彩越发柔和了起来,俯首去咬他的鼻尖:“到时候我们两个应该是白发苍苍一起坐在白水河的桥头看花灯了吧?”

    白水河,是他们之间白首之约的终点。

    这一场盛宴终究会有华丽散场的一天,到时候解甲归田,或许他们将要迎来的也会是和此刻那座猎场庄园一样的恬静自由时光。

    因为许多年前的那一次受伤,其实左司老头儿是知道纪千赫的心脏比正常人偏离了一点方位,也是巧合的很,让苏溪那不留余地的一刀最终还是没有铸就遗憾。

    只是大邺的太皇太后,在史册之上已经归为过去了。

    从此以后山高海阔,终于她还是得到了她一直向往的自由。

    “驾!”宋灏清喝一声,狠抽了两下马股,策马往桓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猎猎的风声之中,明乐回头,仿佛看到那夕阳的光辉之下一双男女策马追逐的身影——

    鲜衣怒马,肆意天下!

    ——全书完——

    ------题外话------

    传说中的大结局,历时一年,终于把这个故事讲完了,要结文了,突然很舍不得,现在情绪低落不想说话,只想说很感谢宝贝们一路走来的支持和陪伴,真的很舍不得你们~

    然后之前我就在回复留言的时候说过,这个文正文的故事写的很细,基本上把所有人的结局都给完整了,于是不会有番外了,大家不要等。也舍不得我的宝贝们去新坑找我吧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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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体书番外 风华绝代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草场上的猎鹰时高时低的盘桓,偶有一只肥美的棕色兔子飞快的窜入过膝的草丛里。

    日暮时分,桓城的南城门内有一小队车马疾驰而出,马蹄飞扬,飞快的融入一望无际的草原风景里。夜色缓缓降临,铃铛声声,最后顶着漫天月华,有人敲开了孤单隐藏在这草原深处的一座庄园的大门。

    “王爷王妃?”庄随远匆匆赶着出来开门,语气明显透着意外。

    “路上的时间没有打算好,这个时候过来——母后他们都歇了吗?”宋灏转身,把随行的两个女儿抱下车。

    “还没呢!”庄随远回头看了眼院子里面的灯光。

    “那好,我们先去打个招呼,今天太晚了,别的事就明天再说了。”

    一行人匆匆进了庄子,宋灏带着妻女去正屋和纪千赫两人碰面交代了一声,然后就直接去偏院歇下了。

    次日,宋子晴起的早,明乐一早起来就没见到她,雪雁说是她让武冈带了人陪着去打猎了。五岁半的小丫头,就是给她特制的小弓弩,那箭也射不出去多远,不过那丫头从小喜欢跟着宋子乔到处疯,明乐和宋灏都有点管不住她。

    用了早饭,夫妻两个就带着小女儿宋子映去正屋给纪千赫还有苏溪请安,彼时那边的两个人也刚吃完饭,正在厅中说话。

    “都一把年纪了,你还总要这样穿。”纪千赫穿了一身十分考究的白色衣袍坐在桌旁,苏溪把刚煎好的药倒出来,忍不住的嗔了一句,抬头见到宋灏一家三口进来,就弯了下唇角,“来了?”

    “嗯!”宋灏点头,领着妻女进了屋,“晴儿一早出去了,晚些时候我再带她过来。”

    “就是因为一把年纪了,我才要这样穿。”这边纪千赫顶了一句,许是这么多年已经养成了习惯,他的表情多少透着几分严肃,但却唯独是在和苏溪不经意的一个眼波交汇时,眼底就会化开浓浓的笑意。

    那种交流很微妙,你从他的表情中间什么也看不出来,却能切实的感受到。

    当年大兴那里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和苏溪两个就隐姓埋名的搬到了这里,在离着桓城不远的草场边上修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庄园,其他的仆从全部没带,只有庄随远和苏彤跟了来。不过那次重伤之后,纪千赫虽是侥幸保住一命,身体状况却大不如前,甚至需要每天服用汤药来镇痛。

    而那之后,宋灏和明乐就直接回了大邺,一则因为明乐生产,带着几个奶娃娃到处走不方便,二来也是宋子昇的年纪小,不足以独当一面,宋灏离京也有顾虑,所以这还是这五年多以来两人第一次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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