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你不觉得他们很像?
第003章你不觉得他们很像?
土丘后面的山路上,早就有一辆简便的油篷马车在等候。
彭修二话不说把明乐带着上了车,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他的密卫负责断后。
因为明乐有言在先,他倒也守信,并没有对雪雁等人下毒手,只是严防死守不叫他们追过去。
双方对峙良久,一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估摸着彭修他们应该已经出了这片山林,这才匆匆散去。
雪雁等人被困,眼睁睁的看着明乐被人带走,自是有气又急。
“现在怎么办?好继续追吗?”影二问道。
“平阳侯是有备而来,就算我们追上去,所得的也不过还是这么个结果。”雪雁心里暗恨,心里忖度片刻,却也只能妥协,“跟着吧,即使救不下王妃来,好歹也有个照应。”
无论如何,我万不能失去和明乐之间的联系的。
影二也是这个意思,略一点头,就又带人继续循迹跟上去。
**
驿馆。
参加完宋子昇的登基大典,纪浩禹就以须得回去收拾行装为由推辞掉了随后的国宴,带着随从返回驿馆。
更衣过后,刚坐下喝了口茶,外面心腹的侍卫唐卡就黑着脸求见:“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嗯?”纪浩禹抬眸看过去,见他这副表情心里突然就是没来由的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无丝毫的变化,手指轻缓的摩挲了一下手中茶碗的外壁,淡淡说道:“交代给你的事,办砸了?”
“事情有些麻烦。”唐卡摇头,神色却是不见放松,“出了一点意外。”
“哦?”纪浩禹的唇角牵起一个冷涩的弧度,手里端着茶碗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他继续。
“属下等遵从王爷的指示,提前埋伏在殷王府外面,尾随殷王妃的仪仗出了城,不出王爷所料,殷王妃的轿子在南城门外三里的岔路口那里遇刺,殷王妃被人掳劫走了。”唐卡回道,脸上表情越发的凝重了起来。
纪浩禹闻言,眉心不觉的一跳:“不是那边的人?”
“那边的人的确是到场了,可是根本无从发挥就已经被另外一批人抢占了先机。”唐卡道,垂下眼睛尽量不去和纪浩禹正面相对:“当时的场面十分复杂,属下们本来是想暗中尾随以备不时之需的,可是不曾想那些人却是十分狡猾,不知怎的,却是殷王妃手下的一批自己人把把我误认为是掳劫殷王妃的人,把我们给缠住了。耽搁之下,就失去了殷王妃的踪迹,而且那些人也借机全身而退了。唐阑本来是想要继续跟踪下去寻找的,可是想着这盛京之地近期正是多事之秋,属下等也不敢轻举妄动,故而只能先行回来请示王爷。”
唐卡一口气说完,一直没敢抬头去看纪浩禹的脸色,只就重重对他磕了个响头,“属下等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
纪浩禹神色淡淡,靠坐在那张椅子上。
红玉服侍在册,看着唐卡一副恭顺谦卑的表情,眉头却是拧的死劲,抿着唇没有说话。
纪浩禹沉默良久,眼底眉梢一直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流露。
屋子里的气氛很静,静的仿佛时间和空间都一起静止了下来。
半晌,纪浩禹才不轻不重的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下去吧,每人去领二十个板子!”
他没说别的,也就是说此时就此接过了。
唐卡二话不说的应了,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转身退了出去了。
红玉闻言却是心头一跳,下意识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心里砰砰直跳。
然则下一刻她便立刻察觉自己失态,里忙收摄心神。
纪浩禹手里端着茶碗,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杯中茶叶,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红玉看在眼里却不敢掉以轻心——
自从前几日殷王妃来过之后,主子的脾气就越发叫人难以捉摸了。
纪浩禹沉默片刻就放下茶盏,吩咐道,“去备马,再把唐心和唐宁找来!”
“是,王爷!”红玉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显,忙是应下转身去办。
出了门,他先去是隔壁院子的厢房里只会了唐心和唐宁一声,然后就取了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去见了唐卡。
他们这些人都是纪浩禹是心腹,对他言听计从,纪浩禹既然说了要他们自行去领杖责,根本就不用旁人监督,唐卡等人都不会弄虚作假。
大兴贵族之中通用的杖刑十分厉害,用的都是重达二十斤的实木板子,而纪浩禹的府中更甚,板子的材料则是十分罕见的铁木,打在身上,较之于普通的板子更要厉害数倍。
体质弱些的人就是五个板子下去就得被打的筋断骨折,好在唐卡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身子骨不比常人,但是这杖责二十的刑法,也已经是十分眼中的了。
红玉满脸忧色的进了对面的厢房,彼时唐卡和唐阑都刚刚挨了板子,满头大汗的刚回到屋里,趴在炕上动也不能动。
“红玉姑娘?”见到她来,两人连忙挣扎着就要起身。
然则此时也就只剩了半条命,动一下就全身的肌肉紧绷着疼的死去活来。
“快别动了,好生躺着养伤吧!”红玉急忙制止。
男女有别,她不好给两人上药,就把上药在炕沿上放下道:“这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回头叫人进来帮忙抹了,应该有个十天八天就能下地了。”
“嗯!”唐卡也不客气的收了,看着红玉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红玉当然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就在炕沿上坐下,叹一口气皱眉说道:“你们两个也是,都跟在王爷身边多长时间了,怎么还这样莽撞草率?王爷是什么人,你们还以为在他跟前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的吗?这一次若不是他惦念着主仆之情,再多打个十下八下的,你们还命在这里吗?紫苑和青藤两个是怎么没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种自作聪明的事,万不可再做了。”
唐卡和唐阑互相对望一眼,都是苦笑。
“是我们僭越了!”唐卡咬牙忍着痛道。
“红玉!唐卡也是为了王爷好,这么多年了,王爷他能走到这一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你比我们都清楚,眼下这个节骨眼上的,今天也得亏是有人先一步下手劫走了殷王妃,如若真的叫我们因为殷王妃出手和那些人对上的话,消息一旦走漏,王爷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经营起来的一切就都可能付之东流了。”唐阑却是不服,“现在这个敏感时期,王爷他那么不巧就刚好在盛京这个是非之所滞留不去,这件事本身回去了就都有的解释,如若再殷王妃而闹出更为明显的冲突来,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我知道。”红玉闷声道,看了两人一眼,神情语气却都是十分坚定的,“我就知道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尽心的去办这份差事,今天你们也该庆幸是另外有人出手劫走了殷王妃,王爷才顺势给了你们一个台阶下。不过你们可记住了,以后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万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心眼了。凡事王爷总都会有分寸的,你们听命就是!”
其实从一开始接了纪浩禹的这份差事,唐卡和唐阑就心里嘀咕。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纪浩禹现在的处境,哪怕是冒着被他责罚的危险,他们也没打算去管明乐的闲事。
更别提最后还是有人搅局,明乐被另外的人劫走,他们于是就顺水推舟,干脆把事情撇了开去。
原也没准备能够瞒得过纪浩禹去,却也不曾想在这件事上,纪浩禹的反应会是如此之大——
差一点就要了两人的小命。
“红玉,我只是不明白,王爷他对殷王妃到底是——”唐卡忍不住道。
正是因为了解纪浩禹此时如履薄冰的处境,他们才更怕他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明乐去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而就目前来看——
事情似乎就已经朝着他们惧怕的那个方向发展了。
“别瞎说!”红玉横他一眼,“我们做奴才的,只要秉承着两个字‘衷心’就好,王爷今天之所以会罚你们,罚的就是你们的自作主张,和旁的都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一点你们也很清楚。总之以后别再犯傻了,听着王爷的吩咐办事就好。这段时间,估计王爷也不会见你们了,好好养伤就是。”
说着又叮嘱了两人几句,就转身出来。
其实若要说到纪浩禹的真实想法,红玉自己也都是懵懵懂懂的。
王爷的性子最是个叫人捉摸不透的,但有一点却是肯定——
不管怎么样,依照他的为人,是万不该会对殷王妃这样心机深沉诡异的女子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的。
这样一个女人,他当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
可是偏偏——
他就是为了明乐做了许多出格的事。
哪怕是唐卡和唐阑都不会多想,但红玉却最是清楚不过——
今天他罚了唐卡和唐阑两个,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叫人不安的事情了。
因为他特殊的身世,在大兴皇帝面前不讨喜,又要受到荣亲王的挟制,所以纪浩禹自己的势力培养起来十分的不容易。
而他又十分的有主见,身边的人决计不会用荣亲王安排下的。
以前的紫苑,是个不得已的事物,好在是借着明乐的手给除了。
而以唐卡为首的四个侍卫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这一次他居然就这样轻易下令惩处了其中两个,这二十个板子下来,哪怕两人是铁打的筋骨,没有个把月也是别想下床办差了。
红玉想着都有点心烦意乱起来,干脆的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快速回了纪浩禹那里复命。
**
马车在山间小路上颠簸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因为山路难走,马车又十分简陋,所以就格外的颠簸。
明乐被彭修仍在马车的一角,他便不再理会,自己靠在另一边的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明乐也懒得和他打交道,干脆也闭了眼不去理会。
雪雁和影二他们一定会跟着来,这一点她可以笃定的知道。
显然,彭修也知道。
只是他这样听之任之的表现却是说明了他信心满满,即便是跟来了,雪雁他们也奈何不得他。
如此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明乐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被颠的快要散架了,好在是时间过了,身上被封住的穴道倒慢慢的自动被解开,只是整整两个时辰动也不动,手脚又酸又麻,就好像头部以下的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明乐也没有避讳彭修,在狭小的空间里兀自伸展着手脚,揉了揉发麻的手指——
他自己下的手,到底什么时候效力会过去自是心里清楚,也没有必要在他跟前再伪装下去。
“现在也该差不多了,再这么走下去,就该完全脱离盛京的管辖范围了,到时候我就再无所凭借能和你讨价还价了。”明乐开口说道,“现在,你是否可以先行兑现你答应我的一半诺言了?”
“你信得过吗?”彭修睁开眼,斜睨她一眼,唇角牵起的弧度带着淡淡的嘲讽,“现在比起来,好像我说话的可信度,你起你来还是要略高一点的。你都已经这样的信不过我了,我对你,难道不应该防备更深吗?”
眼前的易明乐,可不是那个温婉柔顺的小女子了,这丫头不择手段鬼话连篇是出了名的。
她在孝宗面前让孝宗吃瘪就不是一两次了,面对自己——
彭修自是不信,自己还有什么资本能叫她信守君子协定。
“这样说来,你就是要出尔反尔了?”明乐皱眉,目光不由的收冷。
彭修冷哼一声,重新闭上眼,不置可否。
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信任或者交情可言吗?
不择手段,只看谁更技高一筹罢了!
“在幕后策划这件事的到底是什么人?”他不言语,并不代表明乐就会妥协,也不管他预不预备回答,明乐仍旧开口问道,“能有这样的大手笔,把整个大邺皇室最顶层的人全都纳入居中为他牵引被他所用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过,这件事,刨根问底对你没有好处!”彭修冷冷说道,“我只知道这件事到了这里还不算完,总有一天还会掀起更大的风浪来,到时候局面就不是你能掌控的了,所以现在抽身而退,对你没有坏处。”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说实话了。
可明乐又何尝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
只奈何——
这一次的事情的确是把她惊到了。
只要一想到背后催动整个事件发展的那只手,她就会不寒而栗。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能布下这样一个可怕的局面来控制一切?而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
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了他的存在,哪怕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都还浑然不知。
幕后的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也许叫他一直隐在幕后,不正式的撕破脸可以保得一时无忧——
可是这么大的一个隐患存在,谁又能真的安心!
如果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无声无形的在背后看着也都还好。
可如若万一有一天,他不甘于在做幕后的旁观者——
在他们对对方全无所知的情况下,那么所要遭受到的,必定是毁灭性打击。
所以——
现在不是她的好奇心作祟,而是从长远考虑,他跟宋灏必须得要绝对反击,把整个局势逆转过来,先发制人!
明乐紧皱着眉头,神情若有所思。
彭修闭了会儿眼,见她彻底的沉默下来,就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玩味说道,“纪浩禹为什么突然会这么在意大邺朝中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他这话问的相当具有艺术性。
“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不会是他,就算我承认他这个人并不简单,但他也还够不上资格来布这个局。”明乐闻言却是冷笑。说着突然眼睛揣测道,“难道是和大兴方面有关的吗?”
彭修但笑不语,不置可否。
明乐看他这副表情,就只觉得心里焦躁,索性就别过眼去,自己思索了起来。
如果只从京城方便的消息渠道来看,她手里握着八方赌坊,又有宋灏自己的一个秘密的信息传递网络,她的消息来源绝对比彭修要广阔很多,既然她绞尽脑汁调动了一切关系渠道都没能拿捏到准确信息,只凭彭修——
他就更不可能得到比自己更有价值的消息了。
所以如果他真的知道的比自己多,那么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的消息从别的方面搜集来的。
彭修为自己安排的退路在东南海域,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促成的事情,如果她所料错的话,他定是从首次出征那里的时候就开始那筹谋计划了。
而那条狭长的海岸线的另一端,毗邻的也是大兴所属的海域。
不过因为大兴所属的海岸线不是很长,岸上毗邻的又都是险滩,十分之荒芜,所以对大型而言,那一片的属地全部可以归为鸡肋一类,多少年了都被限制在那里,人烟稀少。
如果彭修要称霸海域,在自己根基未稳之时,为了免除大兴方面的骚扰,他不应该想不到要事先和大兴方面通气,提前协商这件事的。
所以,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
他是不是在和大兴人的接触中意识到了什么。
而至于和他接洽的到底是什么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想通了这一点,明乐的心里突然一片亮堂。
只是回头再转念一想,还是千头万绪——
若说是有人意图颠覆大邺江山,那么以他幕后操控一切手眼通天的本事,他也完全没有必要等到今天。
若说找不到动机,就有很多的事情都无法确认澄清。
说到底还是一团乱麻,需要通过特殊的手段来解开。
彭修不准备替她解惑,明乐也懒得和他磨叽,两个人又再各自的沉默了下去。
马车片刻不停,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明乐估算着时辰,明明是该到了出京的必经之地范阳城了,可是左等右等,却是丝毫没有听到街市上往来的人声。
明乐原先一直都在想事情,没有注意,这会儿猛的回神才惊觉事有蹊跷,忙不迭掀开一侧的窗帘看过去,顿时就是心里一惊,傻了眼。
彭修竟然没有取道范阳城。
这一段路虽然也还算平坦,但分明还是在荒郊野外,并且沿路的景象比之前那片野地更荒凉。
明乐的面色越发的凝重起来,再又往前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竟然就听到了冲击涌动的水声。
明乐防备的看向彭修。
彭修却是别过眼去,并不解释。
马车依旧马不停蹄的前行。
水声越来越大,窗口出进来的风也越发的森冷且潮湿。
心里不安的预感在不住的升腾,然则明乐却很清楚,彭修不会替她解惑的。
于是只能安耐下脾气等着。
马车继续前行,游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面驾车的密卫才一把拉住缰绳,“吁——”
“主子,到了!”那人跃下马车,转身掀开帘子,恭恭敬敬的回禀。
明乐突然觉得这情景讽刺的很——
这些人明明是孝宗的密卫,可之前在孝宗跟前都也只是表面上的恭敬,而不是这种心悦诚服的神情。
果然——
第一手调教他们出来的主子,也转手出去的二手货是截然不同的。
彭修下了车,转身递给明乐一只手,“下来吧!”
明乐躲开他的手,自己下了车。
双脚刚一落地,腿都差点软了——
不曾想他们竟是置身于一处悬崖边上。
那车夫把马车驾驭的离着岸边只有五步之遥,低头一看,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乱石飞溅,湍流的水流奔驰而下,下面的山涧里隐约可见一条三十余丈宽的江面,水底许多尖锐的巨石半露出水面,水流飞速涌下,激起一片白色飞溅的浪花,足见冲击力是非常大的。
不过片刻功夫,后面跟着二十多名密卫也陆续赶来。
“主子!吊桥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再有一个时辰不到天就黑了,对面的山路全在峭壁边上,夜间行路怕是会有危险,我们抓紧时间吧!”一个密卫道。
“嗯!”彭修点头,转身往右侧的方向行去。
明乐看过去,这才发现天险而成的山涧中间果然是人工搭建了一座简单的吊桥。
以六根很粗的铁索横跨两边的山崖搭建起来,下面四根,隔三差五铺了几块简易的木板做垫脚之中,两边各有一根位置稍微高些的,用作扶手和遮挡。
明乐只看脚下飞溅的水流就已经觉得头皮发麻,再一闭眼仿佛就能看到自己从高处跌落,被下面锋利的碎石穿刺的体无完肤的画面。
“王妃,请吧!”一个侍卫催促。
横竖现在是这条小命都把持在人家手里,明乐也无计可施,冷然的扯了一下嘴角就跟上彭修的步子往前走。
这边他们刚要上桥,后面雪雁和影二等人后脚已经追到了。
“王妃!”雪雁看着前面的悬崖峭壁先就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焦急道,“掳劫我家王妃,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名?还不把我家王妃放了,否则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说着提剑就先奔了过来。
彭修的密卫自是不能叫她如愿,立刻就有人迎上去。
明乐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后面影二等人更不能看着雪雁吃亏,也是二话不说的扑过来。
双方人马二话不说的拼杀在一起。
明乐想劝雪雁他们住手都无从开口——
明知道过了这一处吊桥,彭修若是命人斩断吊桥,他们就彻底和明乐之间失去联系了,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明乐过去的。
眼见着天色将晚,彭修已然是不耐烦。
他也不勉强,只就讽刺的对明乐扯了下唇角道,“如何?你走是不走?还是在这里等着看他们为你拼命丧生?”
雪雁他们要强行抢人,彭修怎么会手软?
哪怕是双方实力相当,这样打下去,最终也只有两败俱伤的份儿。
这个时候,孰轻孰重根本就不需要额外的思量。
明乐冷冷的看他一眼,二话不说就先一步踏上吊桥。
因为是没有固定物悬挂在高空的,第一脚踩上去,整个桥身就动荡了起来。
这哪里是桥,分明是架在悬崖上的一个秋千。
明乐的头皮一麻,脚下步子刚一迟缓,冷不防手腕突然被人扣住。
“王妃,跟我走!”守在吊桥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瘦高个儿突然拽了她一把,拉着她就要回头往来时路上跑。
彭修的目色一寒,反应更快,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住她的另一只手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那里抬手一扬,三柄锐利闪着寒芒的飞到就朝着那人面部袭去。
那人下意识身子往后一仰,躲避暗器。
手上抓着明乐的手腕却没放松。
彭修一击之后见他还不放手,心里一恼,紧跟着反手拔出腰间佩剑就越过明乐朝着那人胸口刺去。
那人咬着牙不想撒手。
这样坚持下去,他必死无疑。
“撤手!”明乐沉声喝道,趁他闻言惊诧的一瞬,手腕灵活的一个翻转强行挣脱他的拉拽。
然后紧跟着彭修的剑到了,那人本能的弯身往旁边一个翻身滚落在地,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这个人,应当是他事先安排在这里接应的人,可是平白无故被人替换了过来,彭修自然第一时间就明白过来——
他秘密安排的离京途经已经被人识破。
这会儿连看都不用看,他立刻就已经放弃了过到对岸的想法。
而他在想通这一点的同时,明乐和他的领悟自然是一样的。
笃定了这座索桥一定是被自己人控制了,她想都不想,再次滑出袖子里藏着的匕首,反手往彭修手臂刺去。
彭修这会儿倒是后悔自己把匕首还给她了,但也晚了。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即使再不甘,他也也第一时间就松了手。
明乐心里略一放松,二话不说就攀住铁索往对岸踉跄着扑过去。
彭修刚一稳住身形,抬头,就见悬崖对面果然是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几个人的。
只不过因为距离太远,并分辨不出面容来。
明乐上了桥,死命的抓着铁索,踩着稀疏的木板直接就往对岸行去。
彭修心里暗恨,却是想都没想,也跟着上了桥就去追她。
同时,对面伫立的几人里面,也有一个瘦高的人影从对面上了桥。
“侯爷!”彭修的密卫急了,惊呼道。
现在这座桥明显已经被敌人控制,若是彭修在桥上,桥身本人斩断,他就要跌入万丈悬崖粉身碎骨的。
然则他们都被雪雁等人缠住,拖不出身去拦他,当然——
也没胆子去拦他。
明乐的胆子很大,知道脚下惊险,就索性不往下面去看,手下死死的攀着铁链,只凭感觉以最快的速度往对岸行去。
彭修刚一上桥也有点不适应,等他反应过来,前面明乐已经走出去两丈多远的距离。
这个丫头,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彭修咬着牙,连忙稳住身子追过去。
他的身手是好,但是在这摇摇晃晃没有落点的吊桥上也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
对面的人迎过来,这边他也穷追不舍。
但也说到底是叫他占了起始点上的优势,没走几步,明乐就觉得后面的袖子被人一把拽住,身子一晃,险些从桥上摔下去。
她恼怒的回头,彭修已经赶上来一步,抓住她的一只手臂,神情冰冷道:“你现在想反悔已经晚了,我说过,你必须跟我走。”
说着就抢过去一步,挡在她面前,对着从对面过来的宋灏冷声道:“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你,这里是天险之地,按照常理根本就没有通行的可能,不曾想你还是找了来。”
“平阳侯从来都别具一格,你怎么可能走寻常路?”宋灏亦是神情冰冷的与他对视,“对面这座山的后面有一条路下去,然后从水路就可以顺流直下直抵海域。既然知道你的退路在哪里,那么你会走这里也就不奇怪了!现在对岸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你想走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你现在还可以考虑,是束手就擒,还是把乐儿交给我,换你自己一线生机。”
“呵——”彭修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语气嘲讽,“现在是我们三个同在桥上,你这是在跟我讲条件吗?”
“算是吧!”宋灏自是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你把路后安排的那样晚膳妥当,怎么都不会舍得在这里和我们同归于尽的。你若是会存这样的心思,也就不必非要等到今天了,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有的是机会。既然大家都是惜命之人,也就不必矫情了,把乐儿交给我,我可以放你过去。”
宋灏的行事虽然经常别具一格,但在本质上却算是个君子。
他的话一言九鼎,既然说了会放他过去,就决计不会食言。
可此时他用来作为交换的条件在彭修听来却是觉得无比刺耳。
彭修的目光略微扫了眼他捏在手里的明乐的那只手腕,片刻之后就再度冷笑出声:“如果我不肯呢,你能奈我何?别说你舍得和我同归于尽。”
宋灏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很快恢复正常:“我不放行,你也过不去,难不成你想叫我们三个一起风干在这桥上吗?彭子楚,趁着我现在还愿意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吧,否则,真要僵持下去——”
宋灏说着,嘲讽的摇了摇头:“这里还是我的地盘,由不得你做主。”
僵持下去,若是等到后面的援兵赶到,哪怕他的密卫个个身手一流,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被困脱不了身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这个道理彭修当然明白,只是不甘心罢了。
他冒险留在京城,为的借机带走明乐,这会儿眼见着成功在即——
尤其宋灏还是特意为了明乐而来,他就更不能甘心了。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带她走?”心思微微一动,彭修突然开口。
明乐的心跳一滞,心里瞬间流过几分恼怒之意。
可是——
纸包不住火,他即使真要说什么,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但是很意外的,宋灏却是什么也没问,只道:“那是你的事,我没兴趣知道,现在我就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放人还是不放?”
“她现在人在我手里,你觉得呢?”彭修反问。
他也看出来了,僵持这么一会儿了宋灏既然没动手,就是有顾忌。
哪怕他自己不怕这天险之地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却也不能端着明乐和他一起冒险的。
他——
舍不得!
这一点,正是他可以利用的。
可越是肯定了这一点,这一刻他的心里就越发的恼恨和不甘——
为什么要是这样?这个女人难道不该是他的吗?从什么时候起,她会成了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用来和他讨价还价的筹码了?
哪怕明白的看到明乐眼里对他如今就只剩下冰冷的漠视和刻骨的仇恨,他都是不能放手的。
心里恼恨的情绪一生,彭修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冷芒。
宋灏的目光一凝,刚刚暗叹一声不妙,下一刻就见他横剑一劈——
他那把剑的材质坚硬,不曾想和明乐的匕首都有的一拼。
这一劈之下,粗铁链居然齐齐从中间被削断。
哗啦啦一片杂乱的响声,上面悬浮的木板随风坠落了一大片。
被山涧过往的风声鼓吹着,坠入湍急的水流中,更有些许被风带起在两侧的悬崖上被山石撞击的粉碎。
“主子——”
“王爷——”
“王妃——”
对岸交战的双方齐刷刷的停了手,全都不约而同奔到悬崖边上。
因为铁桥是被彭修从中间劈开的,他愿意是要把宋灏逼退到另一边。
宋灏见他举剑就已经明白其中意图,哪能叫他得逞,一把抽出腰间隐藏的软剑抵挡。
原本六根铁索是要齐断的,这样彭修的力道被他封回去三分,却是只断了四根。
铁索坠落的同时,明乐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一根尚存的铁链。
彭修本来是想就势带着他下垂的,这样便落了空。
他却也不敢拽着她的那只手来承担重量——
明乐的力道,肯定承受不住两个人的体重,无奈之下,只能也顺势拉住另一根铁索。
而宋灏却于那个瞬间,一把揽住明乐的腰身。
明乐就势滑出袖子里的匕首,这才就着剩下的两根铁索一滑。
自知回天乏力,彭修心头大怒,不经意的目光一瞥,恰是瞥见来时路上一抹亮丽的红色身影,唇角突然漫上一抹冰冷的笑容,道:“你不觉得他们两个很像?”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明乐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遥遥看见那个身影。
是纪浩禹!
他们?
是谁?
她脑中轰的一下,想问却已经晚了。
铁索被断开,宋灏揽着他的腰身已经飞快的撇开彭修往身后的岸边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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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可怕的布局
那个男人冷酷而意味深长的笑容伴随着耳畔过往的风声和对面的风景都从视线里疾速的往后退去。
明乐的心里起伏不定。
但是那条拉开在三个人之间的山峦沟壑却是越来越广阔。
五官逐渐的模糊,人影变小。
一条铁索从中间断开,带着三个人朝悬崖两侧的峭壁上荡去。
明明已经看不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彭修嘴角最后牵起的那一丝冷笑却是始终清楚如一的印刻在脑海里。
下面就是万丈悬崖,惊涛拍岸,掉下去十有**是要粉身碎骨的。
明乐也容不得多想就飞快的收摄心神,双手环抱住宋灏的腰。
宋灏抓着铁索,尽量稳定住力道,减小缓冲。
可是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由于惯性带起的冲击力不可小觑,若是直接撞上去,怕是也要伤筋动骨。
明乐的心里紧张,下意识的用力搂紧宋灏。
宋灏垂眸看她一眼,轻声安慰道:“没事,别紧张!”
“嗯!”明乐点头,随后就紧抿着唇角不吭声。
耳畔的风声越来越大,最后眼见着就要撞到身后峭壁的时候,宋灏突然手臂发力,把身子稍稍旋转了一个角度将明乐护在怀里,然后运了内力用手掌撑在峭壁上抵住。
这一下的力道惊人,碎石飞溅,他的手掌竟是生生的在那绝壁上面压出一个掌印来。
明乐被他护在怀里,虽然没有受到直接的冲击,还是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全身的骨骼似乎都因此而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还好吗?”明乐的心跳一滞,仰头去看他的脸。
宋灏的脸色微微涨红,额角青筋都明显的映现出来,显然——
受到的冲击的确不小。
但是很快的他的脸色便恢复如常,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没事!”
“王爷?王妃?你们还好吗?”峭壁上面传来梁旭焦急不安的叫喊声。
“没事!拉我们上去!”宋灏仰头看上去,沉着冷静的吩咐。
“快!把把王爷和王妃拉上来!”梁旭听到回应这才松一口气,忙是指挥人往上收了铁索,把两人拖拽了上去。
与此同时,被荡到对岸的彭修遇到的自然也雷同的场面。
双方的人马手忙脚乱的救人。
因为是在峭壁边上的陡峭山路,包括梁旭在内,宋灏就只带了八名侍卫在这里埋伏。
“这里行走不便,眼见着就要天黑,我们还是先离开吧。”天色渐晚,救了人上来,宋灏也不耽搁,立刻就带明乐攀沿着开辟在峭壁上的那条小路往这座石山对面摸索着行去,“车马在山后等着,连夜赶回盛京还来得及。”
“嗯!”明乐点头,又回头看了眼对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也没多言就跟着他一并离开。
******
对岸。
眼见着明乐和宋灏置于险境,彭修刚被甩过去,雪雁等人就怒然奔过来想要斩断铁索直接叫他葬身崖底。
然则彭修的侍卫也不是吃闲饭的,马上就迎上去阻拦。
因为宋灏也没有想到会是彭修出手,得了消息之后快马加鞭的出京,就只带了梁旭和武冈这几个心腹的暗卫,并没有大批人马尾随。
双方实力相当,雪雁等人虽然是恨极了,最终却也是无能为力。
纪浩禹带着自己的侍卫在稍远的地方站着,却从一开始就没有下马。
因为在彭修和明乐各自斩断铁索的那一瞬明显的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红玉的心弦一直紧绷着,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都是欲言又止——
生怕他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不过好在这一次纪浩禹却是很冷静的,从头到尾就只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默然的看着。
这会儿见到双方两拨人马厮杀起来,他也没打算管,事不关己的看了片刻就径自调转马头离开。
红玉看着,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并未轻松——
她分明感觉到了,纪浩禹这是在等到确认明乐无事了之后才离开的。
换而言之,如果明乐真的会有什么闪失——
他到底会怎么做都还是未知数。
只要想到这一点可能,红玉就显得忧心忡忡,只能在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
还好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盛京这里就算是再发生天大的事也都很快就要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
悬崖峭壁边上的小路难行,宋灏和明乐一行走的小心翼翼。
好在是这里只是单独的一座孤山,而非连绵的山脉,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彻底天黑之前下了山。
坐到马车上,明乐就从武冈那里要了清水和金疮药来,拉过宋灏右手给他清理。
之前他挡在峭壁上的那一掌用了很大的力度,击碎石壁的同时自己的手也受了伤,掌心里扎进去许多细碎的石屑,整个手掌上一片的血肉模糊。
明乐捧了他的手掌先反复的试着拉动他的手指活动了一下,那神情小心翼翼的,像是捧了件易碎的玉器似的。
宋灏看着,心里一暖,笑道:“没伤到筋骨,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的妨碍。”
明乐听了这才放心,用干净的帕子沾水给他清洗,眉头却是拧了结,一直没有打开,一边问道:“柳扬呢?他怎么没跟着来?还有你这样贸然出京,没事吗?”
“放心吧,我都安排妥当了。国宴上我推脱了醉酒提前离席了。这会儿那边有柳扬在那盯着,没有人会怀疑,只要明日早朝之前我如期出现,就不会有问题。”宋灏道,顺手拔下她发间的一支银钗用火烤了烤就要去挑压在掌心里的石屑。
“还是我来吧!”明乐皱眉,抬手拦下。
宋灏没有决绝,把簪子给了她。
明乐接手过来,一点一点的给他往外挑,一边说道,“之前彭子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想来会叫人觉得怪怪的。”
不只是他那句话听起来奇怪。
明乐也顺着他话里的暗示仔细的想了想,以前不刻意的去关注并不觉得,但是这会儿有针对性的细想起来——
纪浩禹和宋灏,在某些方面的确是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比如说两人的脸型,鼻子和唇形,以前是因为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所以明乐从来就没有去关注过,这会儿想来——
在她初见宋灏时候他那邪魅一笑时候唇角牵起的弧度的确是和大多时候纪浩禹妖娆蛊惑的笑容很有几分神似。
而上一回纪浩禹满面怒气看着她的时候,他不笑时候的那个表情和宋灏也是惊人的一致。
其实天下之大,真有一两个人长的想象不足为奇,可是——
经彭修这么刻意一提——
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想说什么?”宋灏微微一笑,表情却很随意。
纪浩禹是大兴皇帝的嫡子,他则是先帝德宗和姜太后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果一定要从相貌上找雷同——
巧就巧在他们兄弟几个都继承先帝德宗的一双凤眼,几乎如出一辙。
而纪浩禹却是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
再者说来,皇室血统尊贵无比,无论是大兴还是大邺方面,都基本上没有可能在这方面出现失误。
所以——
彭子楚的话,费解的确是叫人费解,却并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也许是他有意混淆视听,也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吧!”明乐摇头,自己想着也觉得甚是无稽,顿了一下就马上正色道,“不过他还有两句话的也很是发人深省,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和大兴方面有关?”
“此话怎讲?”宋灏稍稍正色,问道。
“这一路上他曾不止一次对我透露,说这一次的事情事关重大,若是这样揭发出来,并不是你我所能承担的。虽然他一直都在打马虎眼,但字里行间透露的意思,似乎都是指的大兴。”明乐说道,“他要占领海域自成一国,当是会提前和大兴方面打过招呼的吧?”
“你是说他有可能是在和大兴方面往来的过程中知道了什么?”宋灏沉吟。
“不排除这种可能。”明乐道,想着他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心里就有几分暴躁,“他应该不至于无中生有,而且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纪浩禹,也不会全是空穴来风吧?”
“这倒也是!”宋灏赞许的点头,说着眼底的神色就不觉的慢慢沉寂下来,看着明乐的眼睛道:“你是怀疑——”
“那人是有这样的能力的吧?”明乐不很确定,也是神色郑重的回望宋灏。
宋灏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大邺和大兴之间发展邦交并且正式来往也就是这十多年的事了,应该也不可能。”
“可是除了那人,我也着实想不到还有谁会有这样的能力来做这些事了。”明乐苦笑一声,也是一筹莫展,“只是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动机,这许多的事情就还是都解释不过去。”
“与其在这里胡乱揣测,不如直接采取行动,那些人都还在眼皮子底下,我就不信她们就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一点破绽也不留。”宋灏冷然的一勾唇角,目光也不觉的冷厉下去几分。
“嗯!”明乐点头。
随后两人就各自移开话题,聊起今天宋子昇登基大典上发生的事情。
******
宋灏没有和明乐一起回王府,而是在城外的一处岔路口把明乐交还给后面赶过去和他们会和的雪雁一行,自己就直接回了宫里。
雪雁和赵毅护送着明乐回府。
殷王妃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掳劫,不可能不惊动官府。
是以回去之后明乐就先打发了赵毅去京兆府顾大人那里打了招呼,说是人已经回来了。
而对于掳劫她的人,则是咬死了说是不知道,逼着京兆府继续追查。
彼时,二更。
明乐回房沐浴更衣,刚从浴房里出来,雪晴就满眼圈跑泪的从外面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明乐的跟前,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开始不住的往下掉。
“王妃,是奴婢失职,没有保护好王妃,都是奴婢不好,请王妃责罚奴婢吧!”
“不关你的事,而且也算是有惊无险,现在也没什么事了。”来回折腾了一整天,明乐也累的很,这会儿被她哭的更是头脑发涨,就示意雪雁拉她起来,道:“你起来吧!”
雪晴本来不想起,但是无奈被雪雁拉着,只能抽搭着站起来。
左右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不觉的止了眼泪,狐疑道:“怎么王爷没有回来吗?事发之后奴婢就叫人往宫里传了消息了。”
雪雁看一眼明乐的脸色,不觉的垂下头去,缄口不言。
明乐神情疲惫的摆摆手,“你去小厨房给我做点吃的吧,我饿了!”
“可是王爷他——”雪晴更是吃惊,迟疑着不肯走。
自家王爷和王妃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上一回王妃失踪,王爷不管不顾上天入地的找,为这还和孝宗闹翻了。
可是这一次——
他人明明就在京城。
哪怕是当时因为参加新帝的即位大典脱不开身,这会儿王妃回府了,他难道还不该回来看看吗?
“我这就让赵毅去宫里给王爷传信,请王爷回府。”雪晴抹了把眼泪,当机立断。
雪雁一惊,抬头明乐已经皱眉给她使了个眼色。
雪雁会意,急忙追上去将她拦下,沉声斥道:“你别多事,王爷若是要回来,自然就回来了。”
“可是——”雪晴的嘴巴张的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看雪雁又看看明乐,跺脚道,“可是王妃——”
自家王妃被人掳劫了,九死一生,这是多大的事儿。
王爷怎么可以不回来?即使人不回来,好歹叫柳扬回来递个消息也是好的。
从什么时候起王爷和王妃也这样的生分了?
雪晴心里怎么想都不是滋味,委屈的眼泪就又要往外涌。
明乐揉了揉眉心,疲惫的摆摆手,冷声道:“什么都别说了,下去吧,你去告诉周管家,从明天起,咱们府上继续闭门谢客。”
想着雪晴这个冲动的性子,不得已就又补充一句:“还有,以后没有我的命令,阖府上下所有的人都不得随便出入府门,有不听话的就全部都给我遣走。”
殷王府上的下人,都是宋灏精心培养出来的,说是发卖了并不可能,但是要遣送出去,她还是可以做主的。
雪晴自然知道她这话意味着什么——
包括她和雪雁在内,都是宋灏的人,只要明乐一句话说不要她们了,她们也得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雪晴也没想到明乐会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一脸的愕然。
“快去吧,吩咐小厨房给王妃做几样吃食送上来。”雪雁上前催促,推着她往外走。
雪晴一步三回头,几次张嘴但终究也是无话可说的被送了出去。
房门关上,雪雁神色凝重的折回明乐身边,关切道,“王妃,那个悬崖那么高,您和王爷都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还好!”明乐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神色之间却都是难掩的疲惫,看了眼门口的方向道,“那些话递给影二他们知道了吗?”
“是,奴婢已经代为转达了!”雪雁慎重的点头,“小少爷的人都信得过,他们不会把消息外露的。”
影二那些人本来是明乐安排下来想要用来自导自演来做那出刺杀大戏的。
如果她被人半路行刺,而宋灏则被绑在宋子昇的登基大典那里不得脱身,再有这些天京城内外他们夫妻不和的流言做铺垫,有心人士肯定会大肆渲染,那么就更会坐实了他们夫妻之间不和的流言。
可是没想到彭修的人会出手,这样一来她提前安排好的“歹人”反而成了救兵,一直尾随她和彭修出京。
宋灏到场的消息是要严密封锁的,所以这件事一定不能宣扬出去。
就连雪晴——
雪晴虽然是她的心腹,但那个性子太直率又好冲动,明乐连她也都瞒着,就是为了力求把这一场戏做到最逼真的效果。
“嗯,那就好!雪晴那里也什么都不要说。”明乐点头,端起旁边放着的安神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碗才又看向雪雁道,“关于今天的事,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说?”
雪雁本来也正在犹豫,闻言立刻就神色一敛,开口道,“王妃,今天的事情很有些蹊跷,平阳侯那里姑且不论,当时在事发现场附近,奴婢还发现了另外一些人的踪迹。”
彭修说当时惦记她的还有另外两拨人,明乐其实是相信的,只是还得要向雪雁确认一遍才行。
“哦?”明乐垂着眼睛,看不到眼底的神色,只就淡淡说道,“你那可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当时因为场面太乱,王妃又被人掳劫,所以奴婢也无暇他顾,不过那些应当是两批不同的人马。”雪雁道。
“何以见得?”明乐反问。
“若是一批人,当时见到王妃被平阳侯的人劫持之后,他们要撤就应该同时撤了,以免节外生枝。”雪雁道,越说脸上的神色就越是凝重,“可是我却注意到,他们是先后分两批走的,好像是察觉其中的一批离开之后,另外一些人也就跟着散了。”
明乐听完并没有马上说话,饶有兴致的思量了好一会儿,突然抿唇笑了,靠在椅子上,神色悠然道:“这就对了,事情——似乎比我想象中的更有意思。”
她的心思,雪雁虽然有时候能够揣摩个几分。
但是对于很多深层的东西还是把握不住的。
见她这样一副反常的表情,雪雁也不费心去想,只是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就又开口道:“对了王妃,傍晚在悬崖那里,后来荆王赶过去了。奴婢原还以为他会出手帮忙,那样没准我们便可以将平阳侯杀了的,只可惜——”
纪浩踊带了几个随从,并且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看了两眼白戏就走了,这一点让雪雁十分之郁闷——
当时他们的人和彭修的人旗鼓相当,根本奈何不得他,就算纪浩禹带着的人少,可一看就知道那几个都是贴身保护他的高手,如果他肯出手,那么没准就能当场拿下彭修永绝后患了。
可偏偏——
“情喇中。”按理说放走了彭修,明乐会是最不乐意的一个,不曾想她却是不甚在意的笑了,“殷王他和我们的立场不同,也没有义务和我们站在统一战线上来助我们的一臂之力。他不出手正好,出手了反而麻烦。”
纪浩禹可不是烂好人,他若真的出手帮忙,回头这么大的一笔人情债,还不知道他又要提出什么不平等条件来叫着偿还了。
雪雁见她云淡风轻的模样甚是意外,脱口道,“可是荆王殿下他和王妃——”
雪雁话到一半突然又觉得不妥,马上改口道,“他和王妃不是朋友吗?”
“朋友?”明乐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我和他之间怎么可能是朋友?就连盟友都算不上。你别看之前宫里的事他看似是站在我这一边,帮着煽风点火也算是出了气力的,可那毕竟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前提是——完全不曾触动他的利益。”
纪浩禹既然插手进来,那也只因为那些事都是大邺内部的问题,不会牵扯到他的身上去。
他自己在大兴国中的地位也不十分稳固,他不可能会真的插手进大邺的政事里面来。
否则——
回去之后,他说都说不清楚的。
所以从头到尾,他也就是无关痛痒的开了几次口罢了。
雪雁听着不由的暗暗心惊——
不曾想这荆王殿下竟是这样唯利是图又精明的一个人。
以前她还真的以为他刻意的亲近是对明乐有些那样的心思,当时心里还一直别扭不舒服,这会儿才算是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都只是表象罢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一早在城门口埋伏的那些人,最后走的一批就是纪浩禹的人!”明乐也不管雪雁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就继续说道。
雪雁猛地回过神来,眸子微微一闪,反应了一下突然猛地倒抽一口气,“王妃您是说——”
“他出动那些人的目的也应该不是针对我的,而应该是为着守在那里的另外一批人。”明乐说道,唇角牵起的笑容很淡很淡,眼睛里却是清冷一片,没有受到任何的感染。
“所以,那些人才是要刺杀王妃的么?”雪雁狐疑道。
“不一定是刺杀,或许他们的目的和我自己本身的目的不谋而合,他们也有可能只是为了阻住我的行程,不叫我赶去参加祭天大典。”明乐思忖着慢慢说道,神情玩味。
不让她赶到天坛,就能进一步扩大她和宋灏之间不和的流言。
“可是那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雪雁越想越心惊,也越来越不理解。
“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无外乎就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昌珉公主,另一个,就是梁青玉了!”明乐道,抬头看向雪雁,字字清晰,“可是那些人我不曾亲近,现在你来告诉我,他们是谁的人,那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现在在这盛京之地,她不说是横着走,但也总归是叫众多权贵望而生畏不敢轻易招惹的一个人物。
赶在这个当口,上赶子去触她的霉头的——
要么就是深仇大恨,要么就是别有居心。
要说到这里仅剩的,可以称之为她易明乐的仇人的么——
也就是昌珉公主一个人了。
平阳侯府被毁,昌珉公主又一夜之间沦为寡妇,依照昌珉的个性,将她恨入骨髓是一定的。
可是么——
“昌珉公主有几斤几两重你和我都清楚,她不是不知道我身边随身护卫的都是些什么人,如果是她派出的那些三脚猫,送出来也还不就是羊入虎口,更有可能是叫我从中发现破绽,再找到她的身上去。”明乐抽丝剥茧的吩咐。
昌珉不傻,即使好冲动,现在在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处境之下,也万不敢胡来的。
所以——
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了。
“那些人的身手绝对不一般,或许不可能超过平阳侯的密卫,但也是一等一的!”雪雁回忆着,肯定说道。
那么现在就只有最后一种可能——
是梁青玉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而要刻意深化宋灏和明乐夫妻之间不和的流言的。
“可是——”雪雁想着,越发的胆战心惊起来,“那姓梁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居然有本事驱策这样一批高手为她效命吗?”
很显然,这梁青玉也只是别人安排到宋灏身边去的。
可是这个一个为人棋子的女人,居然还能驱策另外的一批高手——
这幕后之人岂不是更可怕了吗?
“若说之前我还不敢确定,但是现在至少有一条是可以定下来的——”明乐抿抿唇,眼底突然有幽暗的冷光一闪而过,“她是大兴人!”
只凭纪浩禹会出动人马监测那些人的行动这一点上就可以断定——
最不济他也是知道梁青玉身份的,哪怕那个女人也许他之前也不曾见过。
“所以王妃现在是怀疑是大兴方面暗中作怪吗?”雪雁骇然,“可是他们要干什么?难道是因为知道王爷要理政,所以派了人来想要颠覆我们大邺的江山吗?”
“这个并不好说!”明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思忖着却是摇头。
其实不排除这种可能,可是——
如果对方的目的只是这样,他也犯不着布下一个长达二十余年的局了!
这——
这的是太可怕了!
******
皇宫。
万寿宫的偏殿。
李太医调配出了解药,替梁青玉镇住了身上蛊虫释放的毒素,但是梁太后却因为受了重创,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
梁青玉要照料她的病情,就被安置在了这边的偏殿,就近照顾。
这几日姜太后的脉象已经逐渐趋于稳定,太医也帮着诊了脉,表示就在这一两日了,姜太后就能醒过来。
作为姜太后的救命恩人,以常嬷嬷和玲珑翡翠为首的的一众万寿宫的宫人都对梁青玉都是感恩戴德,真真的拿她当正经主子一样的供着。
而偏偏梁青玉这人的性子极好,不是说绵软嘴甜的那种,而是为人十分之和气,平易近人的同时又自是有那么一股子不卑不亢的傲气。
总之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叫人挑不出毛病的好姑娘。
“梁大夫,洗澡水准备好了,您试试可是烫了?要是烫了,奴婢再给您送些冷水进来。”宫婢们准备好洗澡水送进来。
梁青玉挽了袖子试了试水温,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可以了,不用再麻烦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都歇了吧,这里等明日一早再收拾不迟。”
“是,那奴婢等先行告退了!”那宫婢应道,领着一众宫女带上门退了出去。
回头关门的时候,就看到梁青玉宽衣时候的影子映在了窗纸上,于是会心一笑,转身退出了院子。
“绿姐姐,这梁大夫的脾气是真真的好,人也长得漂亮。”一名宫女忍不住夸赞道。
“这都不算什么,现在的关键的她救了太后娘娘的命,是咱们整个万寿宫的大恩人,翡翠姑娘把咱们分配到这里来照料,你们也都要用心些,知道吗?”叫做水绿的大宫女端着架子训斥,脸上也是笑意绵绵的。
“这是当然的!”宫女们立刻附和,随后就有一个胆大的羡慕道,“最近王爷每天都要来看太后好几次,而且也都会绕道过来梁大夫这里,说是询问太后娘娘的病情,你们说——会不会是梁大夫的好事近了?毕竟,梁大夫不仅是太后娘娘的救命恩人,听说当初王爷在江南道被刺落水,也是梁大夫救的。”
“别瞎说,你不要命了?”水绿不悦的斥道,“王爷和王妃是什么样的感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而且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还看不出来吗?王爷和王妃那可是几番经历生死的感情,岂是别人能取代的了的?更何况只就样貌上说,王妃也算是一等一的美人了,这普天之下都不见得有几个人比得上。”
“可是最近王爷和王妃不和也是事实啊。”有人不服气道,“别人不知道可以说是谣传,可是绿姐姐咱们都是清清楚楚知道的,自从那天在绮罗殿王妃和王爷闹别扭之后,这几天王爷连王府都没有回过一次,咱们天天关在宫里不知道,可是这外面都传疯了。而且王妃的样貌虽然是生得好,那性子却是太强了,梁大夫与之相较,就要柔和和好相处的多。”
“是啊绿姐姐!”另一个宫女也凑上来,小声道,“而且我还听说今天皇上的登基大典上王妃都没有出现,说是在去天坛祭天的路上遇着了刺客。若在以往,王爷定是什么也不管的就要赶过去了,可是今儿个却没事人似的,还喝了个烂醉如泥,这会儿就直接歇在了绮罗殿,都没有回王府去看过一眼。可见,这回是真的冷落了王妃了。”
“行了行了,都别瞎嚼舌头了,没得叫常嬷嬷听见拔了你的们的舌头!”水绿斥道。
几个宫女嘀嘀咕咕的议论着,出了院子。
屋子里梁青玉神色如常的脱了外袍之后就不再言语,一只手抓着浴桶的边缘,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
以她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去宋子昇的即位大典上观礼的,可之前也曾隐约的听了消息,说是今天的盛典之上殷王妃没有出席。
这殷王妃霸道强悍的个性她是早有耳闻的,可是那个女人只看她在处理政事上的手段就可以看的出来,并不是个傻的,新帝的即位大典这么大的事情,她纵使是和宋灏私底下置气,权衡利害也不该不来的。
所以这一天之内她自己暗暗的揣测了千万种可能,却是不曾想——
竟是殷王妃遇刺了吗?
怎么会?
在这个当口上,现在整个盛京谁不知道殷王夫妇只手遮天,这个时候有人竟敢去行刺她?
那不是明摆着找人怀疑吗?
梁青玉的脸色沉下来,演变的极为难看。
手指抠着浴桶的边沿,指关节都整个儿变了颜色,心里愤恨不语。
“这个该死的贱人!”良久之后梁青玉突然咬牙切齿的暗骂一声,心里很是权衡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忍下来,转身去了内室从她药箱的底层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了,却赫然发现里面盘踞着一条色泽鲜亮,只有人小指粗细的小蛇。
她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一条缝隙把小蛇放到窗台上。
那小蛇却是极有灵性,一下子就灵巧的攀爬上窗棂,从那缝隙里钻出去,很快就在茫茫夜色中隐没了踪影。
算了算时间,梁青玉就又回到外室的屏风后面心不在焉的简单洗了个澡。
从浴桶里爬出来,刚披了件衣服,突然就觉得后背发凉。
虽然从头到尾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她就是知道不对,本能的回头看去,果然就见里屋的圆桌旁边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多了个身着蓝色宫装的少女,正神态悠然的坐在那里摆弄桌上的一套茶具。
梁青玉的心里一下子就起来火,但也不过瞬间,马上就被冷意浇了个透心凉,暗暗咬着嘴唇走过去。
“你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找我来?”那女子开口,语气很冷,凉的有些刺骨,目光都不屑于往她身上瞥一眼,“再过一两天荆王启程离京,我就要跟着回大兴了,你这个时候找我过来,万一出了纰漏,主子怪罪下来,是想拉着我跟你一起死吗?”
说话间,她的眼底突然毫无征兆的闪现出一抹冷厉的寒芒,抓着端在手里的杯子直接往梁青玉脸上泼去。
那杯子里倒是没水,这一泼之下却是梁青玉用于传递消息的那条小蛇被甩了出来,吐着艳红的信子直向着梁青玉面门扑去。
梁青玉大惊,颈后汗毛根根倒竖,下一刻回过神来忙是袖子一挥甩出一片淡青色的粉末。
那小蛇落在雾气里,突然身子一软,软趴趴的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师妹!”梁青玉一恼,怒声道。
“这么久了,还是没长进!”那女子鄙夷的冷嗤一声,斜睨一眼地上的小蛇,讽刺道,“自己养出来的东西,我略施手段就能叫它回头攻击你这个所谓的主子,怪不得师父总说你没天分呢!”
说话间她已经抖着裙子站起来。
这一抬头,才将整张脸孔露出来。
那是一张甚为年轻的女子脸庞,瓜子脸,尖尖的下巴,眼睛很大,嘴巴小巧,若不是她眼里闪烁着阴狠毒辣的冷光,当真会是个十分娇俏可人的女孩子。
看着年纪也不大,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却赫然——
正是以前纪红纱身边那个总是神情畏缩,唯唯诺诺的陪嫁宫女兰琪。
只是此刻,这同样的一张脸孔,却换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怕是就连明乐见了也要吃惊不小——
她这浑身上下,还哪有一丝半点怯懦的影子?
并且如果见到她方才的手段,明乐想必也就会了悟她之前一直百思不解的,纪红纱手里血红丝的由来也可以在这里找到谜底了。
“穆兰琪,你不要欺人太甚!”梁青玉被她这样的奚落,却是动了肝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步冲过去,若不是被她森冷的目光盯着,真就恨不能给她一记耳光泄愤。
可是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穆兰琪的对手。
这个小贱人,在研习巫术方面简直就是个奇葩的天才,她炼蛊制蛊的水平,就连宫里许多御用的顶级巫师都难以望其项背。
两人虽然同出一门,但是穆兰琪得了师父的宠爱,与她根本就是天上一个地上一个。
并且——
这个小贱人又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梁青玉确定,只要她这一巴掌甩出去,都不用等落到对方的脸上,她自己就先要横尸当场。
狠狠的咽下这口气,梁青玉尽量的调整呼吸,平和了语气道:“算了,你我都各自有使命在身,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了,我找你来,就是要问你,之前主子有言在先,你我之间是互不干涉的,你凭什么出手坏我的事?”
“坏你的事?”穆兰琪冷笑,目光嘲讽,看的梁青玉心里一阵发虚。
然后她走过来一步,唇角牵起一个笑容逼视梁青玉的眼睛,字字阴冷道,“你是说我叫人埋伏袭击殷王妃的事吗?这就叫坏你的事了吗?其实我是怕有些人成事不足,帮你一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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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上门找茬
“什么败事有余?到底是谁败事有余?”梁青玉皱眉,强压下心里的火气,上前一步,质问道,“是谁叫你自作主张动用了人手去劫持殷王妃的?那女人从一开始就对我心怀芥蒂,眼下又是这么个敏感时期,你叫人去招惹她?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她这事是我做的吗?”
穆兰琪撇撇嘴,神色鄙夷,并不接她的话茬。
梁青玉看在眼里,不觉的更加恼怒,道:“如果叫她怀疑了我的身份,追查下去,坏了主子的计划,这后果是由你去承担吗?你不要以为你有师父和主子的看重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件事若是会有什么差池,你以为他们会对你网开一面吗?”
“不得了啊,炼毒制蛊的本事没长进,你别的本事倒是见长,居然学会拿主子和师父来压我了。”穆兰琪唇边勾勒出一抹讥诮的笑容,重新俯身坐回椅子上,把玩着手里茶碗道,“想告状的话你就去啊,看看主子可是会饶了你这个起了外心思的蠢货!”
梁青玉心里一惊,不由的勃然变色:“你这话什么意思?谁起了外心思?我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在办事,你少在这里给我乱扣帽子。”
“你还记得主子的命令是什么吗?”穆兰琪冷嗤一声,反问道,“主子是吩咐你去接近殷王,并且利用他的关系把你引荐给姜太后的,可是你都做了什么?”
“我做什么了?”梁青玉心里隐隐的发虚,却是知道,自己在这个小贱人跟前万不能服软的,于是就挺直了腰板与她对视。
“做了什么?”穆兰琪冷笑,紧跟着下一刻就是神色一冷,厉声道,“我问你,既然是你遵从主子的意思在办事,明明已经成事了,你为什么还不走?还留在这里是有什么企图?”
“我——”梁青玉一窒,下一刻面色又很快的恢复如常,往旁边挪过去两步,愤恨道,“都是那个殷王妃坏事,阴错阳差的叫我不得不去接了那个蛊虫。现在蛊虫在我的体内,殷王对太后是个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我的性命和太后之间互相制约,为着太后的安全,他不放我走,我又能如何?这事儿又不是我愿意的,天天的去喝那苦药抑制体内毒素,你以为我的日子就过的舒服吗?”
“你不甘愿?”穆兰琪完全的不为所动,只就目光讽刺的盯着她。
梁青玉被她盯的,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往上冒。
却又奈何,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师妹的性子,并不敢发作。
而最最主要的则是——
她在心虚。
因为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存了私心的。
明乐跳进来打岔是一回事,而她自己——
不过也就是顺水推舟的乐见其成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承认这次的任务在执行上我是出了些许不得已的偏差的,其中原委我已经传书回去给主子交代了,是要罚还是要杀,我等着主子的命令处置就是,还用不着你来多事。”梁青玉道,一想到今天穆兰琪做的事就恨的牙根痒痒。
深吸一口气,她重新回头看向穆兰琪,“殷王那对夫妻都不是随便会相信人的个性,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十分的不易,你又为什么从中作梗。今天这事情一出,他们势必怀疑到我的身上,如果为此而暴露了主子的秘密出来,这后果你担待的起吗?”
“我为什么从中作梗?我不做这一梗,就怕你会乐不思蜀,不舍得回去给主子复命了。”穆兰琪冷冷说道,言辞犀利,半分余地也不留,“师姐,你我同门多年,是一起长大的,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么?说什么殷王妃打岔让将你困在这里不得脱身,我看你分明就是从一开始就打上了殷王的主意,根本就没想过要回去。”
“你信口雌黄!”梁青玉下意识的反驳,因为出口的速度太快又怕是有欲盖弥彰之嫌,忙是重新缓和了语气,恼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我是一心一意的在替主子办事,你多说什么都没用。今天你惹了事,你必须给我想办法摆平。”
“你在命令我?”穆兰琪听了笑话一样冷不防的笑出声音,嘲弄的斜睨她一眼,神色之间却是甚为坦然:“就算是你告到主子那里去,又有谁能证明这事儿是我做的?反而是你——好像身上担负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梁青玉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她原还以为穆兰琪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只是想要借机打压她的。
这会儿才有所顿悟——
这个小贱人分明就是存心给她设套,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
“你是故意的!”梁青玉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穆兰琪莞尔,毫无愧疚之心的直视她的视线,“你若是够聪明的话,就趁早的知难而退,早早的离开这里。至于殷王么——你就不要肖想了,殷王妃的位子可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
梁青玉对宋灏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一点但从表面上,哪怕是明乐都看不出端倪。
怪只怪这个女人生了一张和善得宜,最会骗人的脸孔。
所以明乐怀疑梁青玉的用心,只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露出的诸多破绽和那些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的巧合。
而穆兰琪知道,则是因为她在骨子里对于梁青玉的了解。
“你——”梁青玉的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是气结。
穆兰琪并不是在质问她什么,就是单纯的再给她警告,也并不需要她的解释。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靠上了殷王就可以一步登天了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穆兰琪接口道,“而且主子那里也不是会随便听你糊弄的,你可别说什么呆在殷王身边更有利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主子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意思放下来,你做了,他非但不会记你的功劳,反而——不听话的奴才在主子那里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还需要我对你重申一遍吗?你敢在他面前耍花样,必死无疑。这话,是冲着咱们同门一场的情谊我才对你说的,所以,你好自为之吧!”
不留情面的将她奚落过一遍,穆兰琪就心满意足的整理好裙摆起身。
梁青玉死死的盯着她,恨不能在她的身上瞪出几个窟窿来。
可是——
她并不是这个小贱人的对手。
哪怕是再恨,终究也只能忍下来,想着今天这事要如何善后。
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给外人知道,穆兰琪依旧是翻窗而出,临走前回望一眼,却见梁青玉已经陷入沉思。
这个异想天开的蠢货,就活该死在这里不得脱身。
肖想殷王?那本身就是自寻死路。
宋灏是什么人?能是随便给人算计去的吗?
还有那个殷王妃,精的跟得了道的妖精几乎没什么两样。
就梁青玉那蠢货还在那里沾沾自喜的自作聪明,以为宋灏把她留在宫里就是着了她的道儿了。
她也不想想,宫里是什么地方?哪怕她是给姜太后治病的大夫——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这么留在宫里也是犯了大忌讳了。
宋灏若是真的因为感激这个救命恩人,那么现在姜太后的情况也稳定了,他把人接回殷王府安置才是最好的安排。
可是他偏偏没有。
这就说明,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没信过梁青玉,并且——
也不想把她接到府上去给殷王妃添堵。
那个蠢货,居然妄想着一一步登天,以为傍上了殷王就能得主子高看一眼?然后就能踩到自己的头上来吗?
简直就是做梦!
这其中曲折,穆兰琪看的一清二楚.
只是既然是梁青玉自己找死,她也乐见其成,并不点破,翻出窗户,身形灵巧很快消失在窗外苍茫的夜色里。
******
宋子昇继位,年号崇明。
为表新帝孝义,登基大典当日,崇明帝就颁布诏书,尊祖母姜氏为太皇太后。
因为新帝年岁尚幼,次日早朝,由御史台牵头,杨阁老等人也联名上书,请封殷王宋灏为摄政王,辅佐新君代为理政。
这段时间之内,整个盛京,前朝后宫的势力都被殷王夫妇清洗一新,根本完全就在他掌握之中,百官请旨,这也是大势所趋。
宋灏也不矫情,坦然受了这个爵位,同时也当场表明,会在宋子昇十四岁生辰过后把所有的权限交还到他手上,并且请旨撤换帝师,由德高望重的杨阁老暂代,乃至于之前宋子昇在书房的伴读陪侍也都一并更换,重新选拔了勋贵之家秉性纯良且聪颖的子弟在宋子昇身边。
之后他就离京去了已经告老还乡的宰相苏潜老家,想把老人迎回朝中教导宋子昇。
前宰相苏潜,为人最是刚正不阿,在政事上也十分的有见地,只是相对的在有些时候会比较顽固,曾经因为政见不同,很是和孝宗闹过几次的不愉快,但因此人学富五车,被普天之下的清流士子所敬服,孝宗也不敢随便给他小鞋穿,更别说是罢免了。
是直到了六年前苏潜生了一场大病,半年之后病愈就告老还乡退了下来,如今赋闲在家已是多时。
如果能得他来教导宋子昇,以这苏老的为人,怕是到时候就算是宋灏也再不能轻易干涉,并且也不担心他会把宋子昇给教歪了。
再者,宋灏给宋子昇挑的那几个伴读,有的或许家世门第不是太高,但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
这样和小皇帝同窗培养出来的情谊,对于宋子昇以后培养心腹,培植自己的势力也都有很大的益处。
原本宋灏推辞不肯登上大宝的时候朝臣们私底下都还犯着嘀咕,害怕他有后招——
君临天下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而且在这件事上殷王冒了很大的风险才把孝宗拉下马,他会推辞?本身就说不过去。
一直到了这会儿,见他是真的为宋子昇做了长远的打算,朝臣们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慢慢的放了下来。
“皇上,摄政王去了苏相老家,替您寻访名师,若王爷真能请的动苏相回朝,能得苏相亲自教导,乃是陛下大福,江山之幸。到时候陛下一定要多下苦功,王爷事事为陛下谋划,陛下也万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一片苦心才是。”教导完宋子昇一日的功课,杨阁老感喟道。
“嗯!皇叔为朕设想周到,朕自当不会辜负。”宋子昇认真的点点头。
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学习身为人君当有的威严和举止,说起话来很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五岁大的孩子,就开始要受这些框框条条的约束,杨阁老看在眼里,暗暗的叹一口气。
可是当看着对面宋子昇真挚诚恳的神情语气,同时更是暗暗的松了口气。
孝宗不仁,到底也是他的亲生父亲,杨阁老原还一直担心宋子昇会因为孝宗的死而对宋灏心存怨怼,所以就旁敲侧击的给他讲了好些有关是非对错的大道理,不曾想几天的观察下来,宋子昇却是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这才放心。
而他不知道的是——
其实对宋子昇而言,孝宗其实就是一个打着他父亲标签的普通人而已。
当年他出生的时候,孝宗已经立了太子,所以对他的感情也就只是泛泛,他和孝宗之间仅有的接触就是每日一早的请安罢了。
去年开始去书房之后也是年岁正小,孝宗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也学不成什么,所以就连功课也不曾真的考校过他几次,更别提什么父子之间共叙天伦的事情了。
后来再加上眼见着孝宗追杀他们母子时候的凶残相——
哪怕现在已经隐约能够知道所谓“父亲”二字代表着什么,对宋子昇而言,也着实寻不到什么感情来凭吊的。
收拾了书本,宋子昇出了书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对身边内侍问道:“顺心,朕记得朕登基大典那天小婶婶好像都没来,最近这两天怎么也不见她进宫啊?”
刘福海死后孝宗身边的大太监换成了小庆子,小庆子的为人很是聪慧也很机灵,但因为和自己搭上了边,明乐为了避嫌,还是让宋灏给换了,另外找了心思纯良的小太监补上。
她和宋灏都没有染指皇权的打算,所以也没必要在宋子昇身边安插眼线。
宋子昇突然提起这茬儿,小太监顺心就是心头一跳,忙的垂下眼睛,敛眉顺目的轻声道,“听说王妃近来身子不适,在府里养着了。”
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横竖宋子昇这个年纪,也不会懂男欢女爱的那些事,所以他也不敢随便乱说话。
“小婶婶病了吗?”宋子昇皱眉,本来想说去殷王府看看,但转念想到教养嬷嬷告诉他的一些规矩,想着这样做不合身份遂也就打消了念头,想了想道,“那你去太医院问问小婶婶生的什么病,去库房找些对症的药材送去吧!”
“是,奴才领旨!”顺心急忙应下。
宋子昇到底也不过一个孩子,从头到尾都不曾察觉他眼神之间的闪躲之意,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往御书房的方向去召见前来此行的纪浩禹。
******
如意馆,荣妃寝宫。
宋子昇小孩子没那么多心思,荣妃这边却是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的。
午后,送走了前来请安的大公主靖襄,秋灵送了玫瑰汁子进来给荣妃净手,面有忧色的开口道,“娘娘,这皇上的登基大殿都已经结束了,前朝官员的任命、罢免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还有太皇太后和摄政王的册封也都下来了,现在咱们这边却是全无动静,您看之前殷王妃答应您的事——”
之前为了考上殷王妃,自家娘娘可是冒了风险的,这到头来真等到册封的这一日,后宫这里却是迟迟不见动静,怎么都叫人觉得憋屈。
秋灵就怕,自家主子可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跟着白忙活了。
“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了?”荣妃的心里却是亮堂,把一双保养的很好的纤纤玉水漫到水盆里浸泡,一边语气闲散的问道。
“不是奴婢多嘴,是这段时间这事情传的实在是太有鼻子有眼了,前几天还只是宫外那些夫人们之间议论,自从皇上的登基大典过后,宫里也都沸沸扬扬的传了起来。殷王妃没有出席皇上的登基大典,甚至路上遇刺王爷都没有管,直到这一次王爷出京办差,竟然连王府都没有回过一趟。”秋灵道,忧心忡忡的看着荣妃,咬着嘴唇道,“娘娘,若真的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摄政王也王妃之间起了嫌隙了,那她之前答应你的事怕就做不得数了。虽说前朝是把持在摄政王手里的,现在后宫的事也得要他点头吧,要不然就得等着太皇太后做主。太皇太后现在还没醒,可不管怎么说,母子一心,若是王妃她和摄政王之间出了问题,她在太皇太后面前也未必就能说上话了。”
秋灵说着就越发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值,迟疑道,“娘娘,您要不要传个话出去,和王妃那里先通通气,试探一二?”
荣妃一直面带微笑的听着,神情语气都极为平和宁静。
秋灵也看不透自家主子到底是在琢磨什么,只就狐疑的看着她。
荣妃兀自失神了片刻才缓缓从院外收回目光,玩味问道,“住在万寿宫的那个女大夫,你见过吗?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秋灵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了这个,迟疑了一下道:“昨儿个奴婢奉娘娘之命去万寿宫给太皇太后送补品的时候倒是迎着看了一眼,容貌生的不错,人也熨帖,不骄不躁,说是山野出身,浑身上下倒也不觉得小家子气,一眼看着倒是个顶好的姑娘。而且当时她从太后娘娘寝殿出来的时候还是翡翠姑娘亲自送的,两人说说笑笑关系处的也融洽,那满院子的奴才的态度也都十分的热络和用心,那模样,倒俨然是万寿宫的半个主子了。”
那梁青玉的气度好,虽然做了不合时宜的事,但从心理上说,秋灵见了她竟不觉得讨厌。
若是放在别的时候,这会儿怕是早就咬牙切齿了。
荣妃听着她不愠不火的陈述,反而笑了。
看来是个有手段的了!
能叫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的对她产生好感,这位只闻其名的女大夫料想也是个十分难得的厉害角色了。
只可惜啊——
呵!
她的眼光不好,要死不死的找到那个丫头的眼皮子底下来了。
秋灵回忆着正兀自说的陶醉,回过神来见到荣妃发笑,忙是不迭垂下头去,告罪道:“奴婢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请娘娘不要怪罪。想咱们摄政王什么阵仗没有见过,这么区区一个女子罢了,料想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来的。”
“那也未必呢!”荣妃笑笑,冲她抬抬下巴示意她起身,反复的在那玫瑰汁子里浸着手,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是见过她的,那么以你的推断来看,她跟摄政王妃之间有的争吗?”
“这——”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秋灵多少有些胆怯,但见荣妃一脸平和的样子就又大着胆子开口,“从容貌上讲,她是万不及王妃的,可说起来两人也没有可比性,以前娘娘不是常说,男人都图个新鲜吗?而且现在最主要的是,那梁大夫对摄政王和太皇太后都有救命之恩,只就从这层关系上看,主要太皇太后开了金口,又是那么俏生生品貌俱佳的一个女子,王爷还会拒绝吗?”
秋灵分析的句句在理,犹且后面两句——
梁青玉对宋灏母子的救命之恩已经成了整个盛京之地所有子民感恩戴德的对象了。
偏偏这梁青玉又是个十分有人缘的。
哪怕宋灏碍着人前的面子不好开口,但是如果太皇太后开口——
他十有**是要顺水推舟的。
荣妃一直神情专注的听着,没有打岔,直到听她说完才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太皇太后不会替她出这个头的,哪怕是她明着求到太皇太后的跟前去,太皇太后也不会开这个口。”
而且据宫里传言梁青玉那样的秉性——
她也不可能舔着脸去求太皇太后的这份恩典。
“嗯?”秋灵诧异,不解的皱眉,“太皇太后年岁也大了,但凡年纪大了的人都该喜欢性子柔顺些的晚辈啊,更何况这大夫对太皇太后而言还是救命之恩,娘娘怎么就这么肯定太皇太后不会想要收他做儿媳的心思?”
荣妃但笑不语,却是不肯再说了,觉得泡的差不多了,就把手从花香四溢的液体里退出来。
秋灵急忙取了一方微微润湿的帕子给她擦拭,服侍她擦完手,把铜盆端到旁边,还是忍不住的再次开口道,“娘娘,旁的事都不打紧,奴婢现在就是担心王妃她之前答应你的事会打了水漂,这可是关乎大公主还有您整个母族日后命运的事情。这册封的事情迟迟不下来,如何能叫人安心,要是有个万一的话——”
荣妃却不担心,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的笑意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完全的收住。
“就是因为册封一直没有下来,这才是最好的兆头。”荣妃慢慢说道,眼底有明亮的光影闪烁,显得信心满满。
秋灵越发的狐疑起来,紧皱着眉头看她。
“平时说你是个明白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当局者迷了?”荣妃道,“按照祖制的规矩,新帝即位以后,三日之后后宫所有的嫔妃就都是要给予安置的,给予新的册封,然后遣送出宫的。可是这都过了多少天了?你也不想想,为什么皇上那里一直没有动静?”
宋子昇还小,宋灏做事虽然全都经过他的手,但其实真正的决定却是宋灏做的。
在这件事上说是宋子昇没动静,实际上也就是宋灏不想动作。
“难道是因为太皇太后一直没有转醒?”秋灵不解。
这个丫头,说到底还是未能会其神髓啊!
荣妃心里微微一叹,面色就又柔和下来——
一个婢女,机灵些也就够了,实在用不着太过聪慧的,物极必反的道理她一向都懂。
“算了,我累了,进去歇一会儿,你去忙吧!”荣妃摆摆手,起身往内殿走去。
秋灵的心悬在半空,却也知道她这就是不准备再多做解释,于是也就安奈下心思,端着铜盆退了出去。
荣妃进了内里寝殿却是睡意全无,只就走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的喝。
如果明乐真的控制不住局势了,就不会是今天的这个局面了,宋灏迟迟不提后宫册封的事,实际上应当还是和明乐背后另有计较。
明乐的为人虽然手段厉害了些,但却是十分守信的,既然她没有话传进来说是取消当日的约定,那就表示她不会爽约。
所以——
她答应自己的事十有**是要兑现的。
只是荣妃想不明白的是梁青玉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底细,竟然值得明乐退避三舍的躲了这么久。
不过还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这并非就是单纯的躲,一定是在背后布局谋划着什么。
想着以往明乐这一路走来无往不利的手段,荣妃突然就神采奕奕的激动了起来。
看来——
等到下一次她出手的时候,应该就是要兑现对自己承诺的那个契机了。
当真是值得期待的。
这样想着,荣妃不觉满足的笑了起来,又低头喝口茶,外面秋心就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万寿宫传出的消息,说是太皇太后醒了!”
“是么?”荣妃闻言吃了一惊,手一晃,把杯中的温水溅了几滴出来。
随即她很快就察觉自己失态,忙是放下杯子起身,扬声道,“叫人进来给本宫更衣!”
******
太皇太后转醒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后宫就炸开了锅。
许多孝宗遗留下来的妃子都纷纷赶着去万寿宫请安,却是一律被常嬷嬷拦在门外,打发了去。
荣妃整装完毕,并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坐在正殿里等着,叫人随时注意着万寿宫那边的动静事无巨细的向她回禀。
“娘娘,方才刚得的消息,两位娘娘打着二公主的名号前去万寿宫求见也被常嬷嬷挡了。”秋灵快步从外面进来,心急如焚道,“您说太后娘娘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就算是大病初愈也该知道,这会儿整个宫里都乱了套了,好歹也要露个面震慑一下后宫的这些女人们,这样避着不见算是个什么事啊?”
前段时间孝宗的这个后宫被明乐血洗了一遍,如今妃位之上就只剩下荣妃一枝独秀,自然就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后宫里无数的女人都眼巴巴的盯着她,恨不能将她撕碎了别在前面当道才好。
若不是畏惧着太皇太后和摄政王的手段,没准早就要死上几次了。
“在这宫里多少年了都是太皇太后最大,她说不见,那就不见好了。”荣妃不甚在意的垂眸抿了口茶。
秋灵还是觉得摸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试着道,“娘娘,太皇太后她见不见是一回事,各位娘娘去不去就是个态度的问题了,您看您是不是也走一趟,哪怕是被挡在门外都好,至少不会因此而招人诟病。现在咱们这如意馆,可是整个后宫眼热的对象,万不能露出把柄给人抓啊!”
“去是一定要去的,却不是现在。”荣妃神秘一笑并不着急,侧目看了身边曲嬷嬷一眼道,“本宫叫去宫门等消息的人还没有回信吗?”
“娘娘莫急,最近京中各方面注意宫里动静都很上心,想必这会儿太皇太后苏醒的消息已经在勋贵之家都传开了,若是殷王妃入宫,咱们的人就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曲嬷嬷安抚道。
“嗯!”荣妃点头,遂就垂下眼睛安静的喝茶。
而心里却并不十分的安定,因为她完全聊不准明乐的心思,更不可能窥测到她下一步要走的棋。
她觉得这个丫头躲了这么多天,到了这会儿该是站出来大发雌威的时候了,可又不敢笃定,所以就只能强作镇定的等着。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都垂眸敛目一声不吭,连呼吸声都显得微弱,生怕自己扰了主子的心情。
如坐针毡的做了大半个时辰,眼见着日头偏西,荣妃就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扭头对曲嬷嬷道,“嬷嬷,难道是我估算失误了?”
“这——”曲嬷嬷心思耿直,却没什么大的心眼,自然也绕不过弯子,正在为难,院外就见秋心引着一人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一见来人,荣妃先是一愣,随即一喜,一时再顾不得任何的仪态作风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迎上去两步道:“采薇?你怎么来了?”
“奴婢见过荣妃娘娘!”采薇不骄不躁的恭敬对她行了礼,然后才慎重的四下里打量一眼站了满殿的奴婢。
“你们都先退下!”荣妃会意,摆摆手。
曲嬷嬷立刻带着众人退下。
“可是王妃有什么交代给你?”荣妃迫不及待道。
“是!”采薇点头,“王妃叫奴婢前来拜见娘娘,说是想请娘娘帮个忙。”
果然,明乐是要出手了。
荣妃心里的血液沸腾,因为——
明乐既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找她,就说明并不曾放弃自己这个盟友。
“你说!”荣妃道,努力的压抑住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
采薇上前,倾近她耳畔简单的交代了几句话。
荣妃听了,思索片刻,马上就是神色凝重的点头应下,“你告诉王妃尽管放心,本宫会办妥的。”
“那奴婢就先代我家王妃谢过娘娘了。”采薇一笑,又谦卑的见礼之后就先行一步离开。
采薇一走,荣妃立刻就传唤了曲嬷嬷等人,带着一众宫里的一众宫女太监声势浩大的往万寿宫去了。
而现在后宫之内除了太皇太后就属荣妃最大,见她终于出洞了,还有几位心思重在旁边等着观望的嫔妃也立马就跟着出来,经过御花园里的三次巧遇之后,六个人凑了一队人直奔万寿宫。
彼时常嬷嬷已经打发了好几拨人,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了就先回了后面去伺候太皇太后,大门口jiao给了翡翠把守。
远远的看着这么一大批人压过来,翡翠下意识的就警觉了起来,带着几个守门的宫女太监出门迎接,“奴婢给各位娘娘请安!”
“起来吧!”众人以荣妃马首是瞻,荣妃也不推诿,虚扶了一把,笑道,“太皇太后洪福齐天,本宫听闻太皇太后转危为安,特意过来探望,劳烦翡翠姑娘给通传一声吧!”
“谢过各位娘娘对太皇太后的关心,可是娘娘刚醒,身子还很虚弱,太医吩咐,说是暂时不宜伤神,所以还请各位娘娘见谅,先请回吧,稍后等太皇太后的身子好些了,各位娘娘再来尽孝。”翡翠含笑说道。
不曾想有荣妃出面还是吃了闭门羹。
几位妃子都急了,但是犹豫着又没人愿意出这个头,是以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犹豫着。
“原来是这样!”荣妃的面色和气,想了想却没有马上退让,面露忧色道,“太皇太后昏迷了好多天,本宫甚是挂怀,好不容易听闻娘娘醒了,若是娘娘不方便召见本宫,那么——”
荣妃说着顿了一顿,像是思忖了片刻,就面有难色的对翡翠道:“太皇太后的病不是一直都是那位梁大夫给看的吗?翡翠你给本宫跑个腿儿,把她叫出来,本宫问上两句话,也好放心。”
众人闻言,不由的恍然大悟。
最近宫里疯言疯语的传的厉害,都说那梁大夫很得摄政王青睐,并且又因为她闹的王爷和王妃不合,这位大夫极有可能会被摄政王纳入王府。
荣妃果然还是最精明的,居然这就想着讨好了!
想通了这一点,一众妃子顿时就是眼前一亮,不甘落后的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这见不着太皇太后咱们也的确是不放心,还是把大夫请出来当面说说,也好叫咱们放心啊!”
荣妃的提议翡翠本来是要直接推诿的,这会儿被众人七嘴八舌的堵着,反而没了话语权。
“这——”翡翠为难道,“梁大夫正在照料太皇太后,暂时不能分身出来,请各位娘娘见谅,娘娘们的孝心和好意,奴婢会代为转告太皇太后知道的,娘娘们还是请回吧!”
后宫的这些女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主儿。
太皇太后不见她们他们不话可说,可是那梁青玉算个什么东西?说的好听了,是个大夫,说的不好听了就是个下贱的江湖郎中,居然也敢在她们面前拿把不见人吗?
翡翠虽然是耐着性子在劝,但是却马上就有人不乐意了,拔高了声音道:“咱们都是为着太皇太后的凤体忧心,娘娘凤体违和咱们也不强求,可是这区区一个大夫也如此托大?到底是谁给她的脸面?竟是这样的不把人放在眼里吗?”
这些女人,争名夺利最是刁钻不过的。
翡翠常年在姜太后身边,很是个有脸面的丫头,本就看不惯她们的作为,再加上听她们讽刺梁青玉就更是不悦,冷了脸道,“邱容华慎言,梁大夫是太后娘娘的和王爷的救命恩人,可不是随便给人辱骂的。”
荣妃冷眼看着,不再说话。
火既然已经煽起来了,这些女人胡搅蛮缠的功夫她是很有信心的。
“本宫何时辱骂她了?各位姐妹你们给本宫评评理,本宫何时辱骂她了?”邱容华大声说道,满面讥诮的盯着翡翠,“别仗着你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就不知进退,本宫可是这宫里的正经主子,那梁青玉算是个什么身份?你这蹄子就为了她来顶撞我们这些主子?还有点规矩没有?不行,本宫今天就要找太皇太后问个明白,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教导你这奴婢的,居然这样的主次不分,真是反了你了!”
说着,就要越过翡翠往万寿宫里去。
“谁敢硬闯!”翡翠也不是个受气的,怒声喝道,直接横臂拦在那里。
邱容华一怔,但最近宫里压抑憋屈的厉害,这会儿火气就全上来了,就硬是往里闯,“不过一个走江湖的女人罢了,太后赏了她之前王妃住的偏殿歇脚,她还真就当自己是王妃了不成?本宫今天偏要看看,这女人是这么个三头六臂。”
她不敢寻衅姜太后,故而就把矛头直指梁青玉。
另外几个妃子也受了挑拨,跟着往里挤。
翡翠怒极,终于忍不住脱口怒喝道:“你们谁敢造次,既然王爷能赏了王妃住过的偏殿给梁大夫居住,她又为什么不能做王妃?”
此言一出,漫长寂静。
而翡翠话音未落,就先见着眼前人影一闪,先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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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就是找茬,但目标可不是梁某人哟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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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妙计拿人,请君入瓮
“什么王妃谁要做王妃?”雪晴怒不可遏,眼睛通红的仿佛要吃人。
翡翠被她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当场就吐了一口血,伴着两颗牙齿落在了地上。
好半天回过神来,她才茫然的捂着脸,看向眼前斗鸡一样气势汹汹的雪晴,顿时恍然大悟——
自己是一时激愤,说错了话了!
“问你话呢!你说啊,是谁要做王妃?”雪晴咄咄逼人,重复问道。
她这几日就在为着梁青玉的事情替明乐委屈,若是依着她自己的个性,八成早就直接跑进宫里来把那不要脸的女人给抹了脖子了,可偏偏明乐又下了死命令,谁敢擅自出了殷王府,就马上遣出府去,再不用回来了。
外面的疯言疯语本就听的人火大,不曾想还叫她当场碰到姜太后身边的人也口出妄言,哪有不上火的。
“我——”翡翠咬着嘴唇,神情闪躲,犹豫再三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不能否认,荣妃还有邱容华这许多人都在场看着听着,否则也没有用。
可若真要叫她再重复一遍——
她也是没这个胆量的。
“是容华娘娘起身太深,我也是一时激愤,话赶话才除了口误,若是有什么冲撞了王妃的,我去内务府领罚就是。”最后,翡翠咬牙说道。
语气虽然极为礼让恭敬,但却明显是话里有话,言下之意就是她是姜太后宫里的人,哪怕是有错,也轮不到雪晴来对她动手。
只不过碍着自己先说错了话,所以这事儿才没有明说罢了。
荣妃垂下眼睛,摸着手上赤金打造的甲套微微的笑了笑。
雪晴到底不是宫里出来的,对这些勾心斗角绵里藏针的话不很适应,闻言倒是被噎了一下,气得满脸通红。
翡翠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冷冷的看她一眼,下巴抬得老高的对荣妃等人道:“太皇太后的旨意奴婢已经传达到了,诸位娘娘还是请回吧!”
说着就招呼太监关门,因为雪晴挡了路,更是一下子把雪晴推了个踉跄。
雪晴怒极,一步上前将她拦下,怒斥道:“大白天的管什么门?你今天非得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家王妃好端端的呢,怎么就轮得着一个走江湖的下贱女人惦记王妃的位子了?今天你若是不能给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算你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散播这样的流言出来也是其罪当诛。”
雪晴可不管什么礼仪规矩,直接就揪住翡翠不撒手。
在场的嫔妃们听了都是暗暗揣测了起来——
按理说若不是得了上头的口风,翡翠是不会随便说出这样的话来的,难不成是太皇太后和摄政王真有此意,要纳梁青玉为妃?
这么一计较,几个人就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神色。
李贵人笑意绵绵的上前打圆场,道:“翡翠姑娘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这样事关重大的事情,料想着她也不会随便乱说的,当是太皇太后那里已经有所计较了吧?”
邱容华因为刚刚骂过梁青玉,这会儿就像是自己咬了舌头一样,脸色十分的不好看。
“这样说来,咱们今天还真是得要见一见这位梁大夫才好,好歹是要给她道个喜的。”荣妃笑道,脸色颜色一派和气。
翡翠骑虎难下,瞬时被惊了一身的冷汗——
太皇太后才刚醒,这话可不是她说的,再者殿下虽然每日数次过去梁大夫那里询问太皇太后的病情,可也从来没有类似的话柄落下来。
这些个长舌妇的女人这么一搅和,传扬出去可怎么得了?
翡翠咬着嘴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断的变化着。
邱容华可是不能看着梁青玉上位的,翻了个白眼,尖声讽刺道:“烂泥扶不上墙,就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还想一步登天吗?就算是给摄政王和太皇太后看过病症又怎么样?赏几个银钱打发了就是,就她也想往摄政王的身上靠么?我呸!她也配?无论是从人品还样貌才学上看,她能摸到王妃的一边一角都难,还是省省吧!”
这个时候她心里已经计较了主意,哪怕是梁青玉真的靠上了宋灏,她靠着明乐也就是了。
这段时间,这位王妃的手段所有人都领教的深刻,后宫那些妃位上位高权重的女人都被她整的七零八落惨不忍睹,就那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一个村姑?若是她敢往宋灏身上靠,明乐会饶了她才怪。
梁青玉再度被推上了风尖浪口,翡翠有言在先,进退两难。
最主要的是这会儿被雪晴拽着,想退也退不了。
几位妃子则是热火朝天的争论起来,想来冷肃安静的万寿宫门口吵吵嚷嚷闹成一片。
这动静很快就传给了偏殿里居住的梁青玉知道。
梁青玉倒是奇怪,这些个女人怎么会突然找上她的麻烦来。
“梁大夫,翡翠姐姐也是听那邱容华辱骂于您所以气不过,所以才说了两句过头话,这会儿她被人揪着不让走,外头闹的好生厉害。太皇太后刚醒,咱们也不敢惊动,您看,是不是您出面去澄清一下,劝一劝啊?”过来报信的小宫女急的就要哭出来。
这段时间梁青玉在万寿宫里混的是如鱼得水,人缘已经达到顶峰了,不仅仅是翡翠,私底下所有的宫婢太监也都将她视为半个主子,这会儿要求救自然就要过来找她。
梁青玉的脑子并不糊涂,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还是一介草野的身份,要让她到那些后宫女人面前去说三道四,那就无异于自己把自己放到了滚油里过了,惹人口实不说,没准还会叫宋灏和姜太后怀疑她是存了攀龙附凤的野心。
可若是不去,又会翡翠这些人对她的好感大打折扣,也是犹豫着左右为难。
“我并不是这宫里正经的主子,这会儿出面怕是有僭越之嫌,惹人非议吧。就是对王爷和太皇太后的名声也不好。”梁青玉为难道。
“那要怎么办?难道真要去禀报太皇太后知道吗?”小宫女急的团团转,“可是翡翠姐姐说错了话,又是当着那么多主子的面,太皇太后知道了,定要重责于她的。”
梁青玉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儿还是不能传到姜太后的耳朵里,犹豫再三终究是一咬牙道,“那好吧,我去看看,你还是想办法把消息压住,千万别传到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影响她的静养。”
“哎!”小宫女闻言,立刻就破涕为笑,认认真真的对她行了个礼就欢喜着跑了出去。
屋子里梁青玉恨恨的咬牙,整理了衣裙之后就硬着头皮去了大门口。
彼时那里乱糟糟的吵闹成一片。
雪晴拽着翡翠,凶神恶煞的非要一个说法不可。
而几位妃子,分别以邱容华和李贵人为首,吵得热火朝天。
荣妃面上始终带着高雅的笑容在旁边看白戏。
总而言之就是整个场面炸开了锅,闹的沸沸扬扬的。
梁青玉可是头次见宫里女人软刀子掐架的场面,一看头就大了。
“梁大夫?您怎么出来了?”翡翠见她来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众人闻言,瞬时安静了下来,齐齐扭头看去。
站在门口的女子样貌清秀,不算绝色,但明明是个山野出身的女子,却自是有那么一股子名门闺秀宠辱不惊的气质显露出来,第一眼入目,倒是叫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生厌的。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各有计较。
梁青玉下了台阶,冲着荣妃的方向对几位妃子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面色歉疚道,“各位娘娘恕罪,听闻翡翠姑娘因为小女子的事情惹了各位娘娘不悦,小女子特来请罪。翡翠姑娘也是无心之失,说错了话,各位娘娘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请宽恕一二,不要和她计较了!”
梁青玉说的真诚,说着就屈膝跪下,对荣妃等人磕了个头,算是很识时务的把姿态压的极低。
这样一来,倒是叫几位妃子愣在了当场。
原以为有手段勾搭上摄政王的女人,不说是盛气凌人,眼睛也该是长在头顶上的。
不想却是这么识大体又能屈能伸的一个主儿。
众人心里各有计较,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暗怀戒心,一时之间都在权衡,倒是没有出来挑这个头儿。
荣妃微笑看着,并不叫起,目光平平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梁青玉看的心里一阵恼怒,面上仍是丝毫不显,只就面色从容而没有任何怨怼情绪,恭恭敬敬的跪着。
“山野之人愚昧无礼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听到有人讽刺的笑出声音,“装什么大度好心?你若真是觉得自己有错,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翡翠冲撞的明明是我们王妃,你却对着荣妃娘娘请的什么罪?之前只听这翡翠说来还以为是她一个贱婢仗着在太皇太后跟前有几分脸面而托大,这会儿我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梁大夫你真有其意,是肖想到了我们王府的后院里来了。”
雪雁的话,犀利而刻薄。
梁青玉瞬间就涨红了脸。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身水红衣裙,美艳不可方物的殷王妃带着一众侍卫宫女从旁边的院子里款步而来。
她的态度倨傲,即使唇角扬起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但那通身的气质使然,也直叫人觉得艳光逼人气势惊人的不敢直视。
之前有在心里暗暗赞叹梁青玉气质的人也马上就转过弯来——
梁青玉再好,到了殷王妃面前都全无立足之地。
“见过王妃!”邱容华等人连忙屈膝见礼,这才彻底整肃了眼前的气氛,停止了争吵。
“民女梁青玉,见过王妃!”梁青玉的举止得体,也连忙转身跟着见礼。
明乐从远处快不行来,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在她身上浪费,而是径直走过去在翡翠跟前站定。
翡翠跪在那里,使劲的低垂着脑袋,看着夕阳的光辉下她裙裾上金边上面折射出来的耀眼光晕,心里慌慌的。
“把你之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来给我听。”明乐轻声说道,语气不怒而威。
梁青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怕这些女人给她乱扣帽子,只能咬牙忍着。
翡翠闻言,瑟瑟的一抖,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话来,只是把头垂的越来越低。
明乐脸上的表情平静,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
但是所有人看在眼里,就是觉得这里的气氛无声的压抑起来,不知不觉的就叫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说吧,你今天不说,是决计逃不过去的,一五一十的把话都说的清楚明白了就好,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明乐出一口气,淡淡的说道。
“王妃——”翡翠提了口气,觉得那气息过了心肺里头全都跟着冷了一截,面色惨白的抬头看向她道,“奴婢只是一时情急——”
“呵!”明乐缓缓一笑,突然毫无征兆的面色遗憾,冷声打断她的话,“是我的话不够清楚?告罪的话先别急着说,我只叫你重复一遍你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翡翠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凉,可是那样的话要她当着明乐的面说出来,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不说?”明乐仰头看天,语气平平而无一丝的波澜,对雪晴吩咐道,“给我她的手指甲一根一根的拔掉,直到她肯说为止!”
按理说翡翠这样乱传闲话的是要掌嘴的,可是现在她还要留着这奴婢的舌头来说话的。
雪晴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眼下没有动刑的工具,敢对就拔了赵毅腰间佩剑。
剑影如芒劈开一片残阳如血,血光飞溅伴着小半截手指头被斩落在地。
她出手太快,所有人都傻了眼,一直到那半截指头落地翡翠才觉得疼,哇的一声抱着缺了小指的右手在地上打滚不止。
邱容华等人都吓得白了脸,低垂了眉眼一声不吭。
“还不要说吗?”明乐面无表情的谢你一眼冷汗直流痛的死去活来的翡翠。
“我说!我说!”翡翠是真的怕了,忙不迭点头,颤声道,“奴婢说——既然——既然王爷能赏了王妃住过的偏殿给梁大夫居住,她又为什么不能做王妃!”
说完忙又爬起来给明乐磕头,额头撞在门口的台阶上砰砰的响:“奴婢知错了,王妃,奴婢是一时口不择言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王妃,这样乱嚼舌根的贱人就是死也不可惜!”雪晴愤愤不平道,“干脆直接杀了,也给那些别有居心的人都张长记性!”
最近京城有关宋灏和明乐不合的传言闹的沸沸扬扬的,杀了翡翠就能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算是一举两得。
明乐却是听也不听,还是心平气和的对翡翠问道,“怎么王爷要纳侧妃了吗?想来是今日本王妃卧病在床,孤陋寡闻了。他要纳的是什么人?就是这位梁大夫吗?”
翡翠虽然不想拖;梁青玉下水,但是这会儿自己都自身难保,又哪里还敢多嘴,只就浑身瑟瑟发抖的跪着。
梁青玉心里恼怒,皱了没有看向明乐道:“王妃,翡翠姑娘只是一时情急说出了话,这是没有的事情,还请王妃宽厚为怀,饶过她这一次吧!”
“你算是什么东西,王妃面前你有多大的脸面,她就得要给你这个面子?”雪雁冷冷说道。
梁青玉的脸色铁青,袖子底下的手指死死的捏成拳头,脸上神色却不是不便,看向雪雁,不卑不亢道,“这位姑娘,我虽是一介布衣女子,但也从来都是循规蹈矩本分做人的,最近暂居宫中只是为了给太皇太后治病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误会了,进而传出这样的闲言碎语来,可是也不不会平白受你的奚落挖苦。再者了,我身份虽低,怎么也算是摄政王爷留在宫里的客人,你一个婢子,用这样的态度语气和我说话,我是没什么,不会计较,可没得会叫人说王妃御下的手段有钱妥帖,坏了王妃的名声就不好了!”
不曾想,她的嘴巴竟也是如此之厉害。
雪雁一时语塞,心里对这个女人不由的更加警觉起来。
“本王妃的名声就不必劳烦你来费心了!”明乐不痛不痒的淡淡说道,顿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笑了笑:“即使雪雁他们几个在礼仪上会有欠缺,旁人要诟病也只会找到阿灏那里去,梁大夫你若是觉得雪雁的礼数不周,大可以直接去和阿灏去说,我就不管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争风吃醋,以为自己会去那里给她小鞋穿吗?
梁青玉在背后曾经仔细的询问过明乐的为人,直觉上总觉得她不该计较这些鸡毛蒜皮争端的人,实在是有些吃不准她这话的意思。
荣妃闻言却是了然一笑,思忖着道,“王妃身边的人,我记得都是王爷一手调教出来服侍王妃的吧?这几个丫头,的确是被王爷纵容的大了些。”
言下之意,却是明乐的一举一动都是得宋灏允许并且纵容的。
梁青玉的心跳不觉的慢了半拍,心头突然有种异样的情绪闪过——
宋灏最近大半个月一直没有回过王府她十分确定,可他真的还会对这位王妃纵容至此吗?
她有些拿不准,脸色青白交替变化的十分复杂。
明乐并不纠结于这个问题,继续说道:“新皇即位,最近朝中事多,再加上太皇太后凤体违和,阿灏是有多日不曾回府了,我也十分的纳闷,这些天他都做了什么的。”
明乐说着,幽幽一叹。
可是因为拿不准她的用意,所有人都选择性的装了哑巴,并不掺和。
明乐也不介意,再度转向翡翠道,“你是母后身边的大宫女,进退有度,最是个守规矩的,那样的话,想来无风不起浪,给我说说,可是母后或者阿灏曾经透露过什么?如若真是他的意思要纳侧妃,新妇进门,本王妃还能拂了他的脸面,不喝那杯茶吗?”
循序善诱,那可谓一个和蔼可亲。
翡翠看着她脸上明艳的笑容却是头皮发麻,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梁青玉闻言,终于忍无可忍的涨红了脸,扬声道,“王妃娘娘,民女的确是身份低微,可从来都本本分分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的,从不曾生过攀龙附凤的心思,您今天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讥讽羞辱于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羞辱你?你知道何为羞辱吗?”明乐冷笑。
“你——”梁青玉刚要开口辩驳,紧跟着下一刻就听她话锋一转,冰冷无情的继续道,“你还不配!”
梁青玉气绝,此时才当真是体会到了何为无力。
在这人人算计,勾心斗角的宫廷之中,她这样毫无身份背景可言的人,要么就真的一飞冲天去做那人上人,要么——
是真的会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邱容华的眼珠子转了转,鄙夷的瞥了梁青玉一眼道:“王妃何必和这种下作的人一般见识,莫说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最是恩爱不过的,哪怕是王妃大度,真要给王爷纳一房侧妃进门,那必定也要是高门大户出来的正经小姐。像那些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怎么配进王府的大门?莫说是侧妃,就连个姨娘都是不够资格的。”
在这里皇权至上的世界里,血统和出身都被看的很重。
像柳妃那样出身微贱却爬上高位的女人不是没有,但是那个出身怎么都是她的硬伤,背后难免被人诟病。
梁青玉也是一样,按照常理来说,她这样的出身要入摄政王的府邸,是要从通房丫头开始做起的。
邱容华的这发话,无异于几个巴掌当众狠狠的打在她的脸上。
梁青玉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都要渗出血来,却没有办法反驳。
而邱容华则是打着拍明乐马屁的幌子,正在自得其乐的时候,冷不防就见明乐突然冷了脸,对身边采薇吩咐道,“不是说王爷近日带着苏相回朝了吗?你马上去前朝看看他在哪里,把他给我找来,我要当面跟他问个明白。翡翠的话说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到不像是空穴来风的。”
“是,王妃!”采薇颔首应下,转身快步离开。
翡翠闻言,整个人都傻了,回过神来拼命的叩头告饶:“王妃,一切都是奴婢自己信口胡诌的,王爷不曾说过这样的话,真的没有!”
然则采薇却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怎么会是你信口胡诌的?你是母后身边的人,什么秉性我不知道?”明乐笑道,沉吟片刻突然惊讶的低呼一声,“难不成是母后曾经对你透露过这样的意思来?”
翡翠听了更是腿软,连忙否认:“不是!王妃不是的!王妃明鉴,太皇太后进而午后才醒过来,又一直在静养,奴婢连她的面都不曾见到,娘娘什么也没说,一切都是奴婢最做主张乱说话的,王妃开恩,开恩啊!”
事情要是闹到宋灏或者姜太后的那里就更没法收拾了。
翡翠这会儿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怎么就那么没眼色,多嘴做什么?
而邱容华也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心里惊疑不定——
勋贵之家谁人不是三妻四妾,怎么看殷王妃的这个架势,倒不像是紧紧针对梁青玉,就好像若是知道王爷有什么心思就要把王爷都一口咬死似的。
可是——
这怎么可能!
“你自己胡说的?”明乐冷笑,“你是母后身边的人,是所有宫女的表率,这是在明摆着打母后的脸吗?”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翡翠一个劲儿的磕头,额头上早就血肉模糊。
明乐的眼中却无半分悲悯之意——
这样的奴才,或许对梁太后是真的衷心,但是这么没有眼力,不过短短半月不到的时间就被个包藏祸心的外人笼络到主次不分的地步,留着也是个祸害,实在是没有必要手软的。
“雪雁,你去把常嬷嬷给我绑了!”明乐冷声吩咐道,说话间就越过众人大步朝门里走去,“母后才病了几日,她这宫里就被这些个奴才搅和的乌烟瘴气的,本王妃今日就要替母后整肃整肃她这宫里的风气,这常嬷嬷是怎么管教下头人的?简直可恶!”
看她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万寿宫的宫婢太监们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去拦。
邱容华等人好事,也想着跟进去瞧热闹,却被赵毅带来的侍卫拦在了门外,只有梁青玉跟了进去。
荣妃微微一笑,不声不响的扶着曲嬷嬷的手转身离开——
她的任务完成了,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免得遭人诟病。
而邱容华那几个却都心有不甘,左右踟蹰着不肯走,都赖在大门口,扯着脖子看里面的动静。
姜太后正在病中,是以明乐并没有去正殿给她请安,而是直接取道去了旁边梁青玉居住的偏殿。
邱容华等人看了就更是热血沸腾——
那个偏殿之前在明乐还是义阳公主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现在却给了梁青玉,想必她现在过去那里就是找茬去的。
这边秋雁带人直奔后面的佛堂,二胡话不说就叫人把正在带人打扫佛佛堂的常嬷嬷给绑了。
常嬷嬷被这个阵仗惊的不轻,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常嬷嬷,抱歉了,这是王妃的意思,叫咱们绑了你去偏殿问话。”雪雁冷着脸道,“王妃想要问问嬷嬷你平时是怎么管束下人的,方才在大门口,翡翠居然当着众位娘娘的面散布谣言,说咱们王爷要纳那位梁大夫为妃。万寿宫的人代表的就是太皇太后的脸面,什么时候也这样的没有规矩了?”
明乐素来霸道,这点常嬷嬷很清楚。
本来她也十分惊讶,雪雁怎么会进门就说绑她,这会儿听了雪雁的话,再听说明乐是直接去偏殿梁青玉那里,倒是不奇怪了。
心里却是暗恼——
翡翠那丫头怎么会这么没有分寸。
“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常嬷嬷道,却没有挣扎,任由雪雁带人把她绑了。
“王妃和好几位娘娘都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了,难道王妃还会冤枉了她不成?”雪雁道,对几个侍卫点点头。
那些侍卫都是粗人,下手就把常嬷嬷绑了个严实。
常嬷嬷皱着眉头,十分的不悦,却是没说什么,由着他们把自己五花大绑的推了出去。
旁边的小宫女见状,等到几人走了连忙就去正殿给姜太后传信——
殷王妃下手没轻没重的,又带着这么大的脾气,常嬷嬷别是要吃亏的。
消息传到正殿,彼时姜太后刚刚喝了药,正准备歇下,闻言就睁开了眼,恹恹的道:“那个丫头进宫来了?”
“是啊娘娘!”玲珑道,小心的服侍着,神情语气却是极为平静,不骄不躁,“听说刚才在大门口翡翠说了些胡说,惹了王妃不快,王妃盛怒之下就说要拿了常嬷嬷问话了!”
“哦!”姜太后淡淡的应着,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玲珑没说什么,顺从的退了下去。
门外等着的小宫女急忙迎上来,道,“玲珑姐姐,太皇太后怎么说?”
“你去吧!这里头没你的事!”玲珑叹一口气道。
小宫女传信的愿意是想要将姜太后出面去给常嬷嬷撑腰的,她怎会不知?可既然姜太后不打算出面,自是有她不肯出面的道理,所以谁都不用多说什么。
小宫女十分着急,但也无计可施,只能跺着脚走了。
玲珑走后,姜太后窝在暖阁的炕上却是没有丝毫的睡意。
明乐是个心性,宋灏是个什么心性她都知道,醒来之后听玲珑大概说了点这几日里宋灏和明乐之间的事,她心里就已经打了问号。
别的姑且不论,如果只是因为翡翠说了两句意气用事的话,以明乐的心胸怎么会这样大动干戈的和她计较?
所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
她是借题发挥!
可是这一次——
她的目的居然是常嬷嬷么?
常嬷嬷呵!
从自己做姑娘时候就服侍在身边的人呵!
若是换做别人,也许都会耐不住好奇去看看明乐那里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可姜太后却是没这个兴趣,缓缓的闭了眼。
**
偏殿院里。
明乐和梁青玉一行进屋之后就吩咐赵毅叫人把大门口收住,哪怕是万寿宫里的奴仆也都全部挡在外头,不准任何人靠近。
算是把这院子围城了铜墙铁壁了。
明乐带着长安和影卫在屋里,雪晴和赵毅则是守在院子里。
雪晴一直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这段时间明乐受了委屈,想着这会儿太皇太后醒了,总该过来给澄清两句,说点安慰的话吧,可是左等右等,大门口始终空空如也,不见姜太后的影子。
“王妃都这么被人欺负了,太皇太后也不露面说句话么吗?这才几天,万寿宫的这些奴才真是太可恨了!”雪晴满腔的委屈,嘴巴撅的老高,一把一把的揪着跟前一株盆栽上面的叶子,嘴里嘟嘟囔囔念咒一般。
赵毅看着直皱眉头,耳朵里嗡嗡的响,忍了一会儿终究是忍无可人的走过去,一声不吭的把盆栽搬走,放到了院子的另一边。
雪晴心里憋闷的紧,也没心思管他做了什么,气鼓鼓的挪到旁边一盆跟前继续揪。
赵毅看了两眼,走过去再搬。
就这样一来二往的,不知不觉间两人就从正殿的大门口慢慢的往宫门的方向移去。
直至最后,这道路两旁的盆栽全被移到了同一边,雪晴一手抓空才如梦初醒,左右看了看,就恼怒的瞪了赵毅一眼,“你做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你也不搭理我吗?”
赵毅顶着一张冰块脸,还是和往常一样寡言少语,见她回神,就又把搬走的盆栽又一盆一盆的移回来,放回原位。
雪晴的嘴角一抽一抽的看着,就好像一记硬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更是憋屈的厉害。
可赵毅根本就不理她,就是专心不二的搬着盆栽。
雪晴站在院子的这头看着,最后等他把所有的盆栽都归位之后,肚子里憋着的火气竟然奇迹般的全消了,不由的破涕为笑,快步走过去拿肩膀撞了下赵毅的肩膀,道:“哎!你怎么回事啊?难道是因为我数落了王爷的不是,你就不高兴了?”
赵毅抱着自己的长剑靠在正殿外面的廊柱下头闭目养神,被她撞一下,不觉的皱眉旁边错开一点距离,仍是不言不语。
即使主子真有什么过失,也不是他们这些奴才能够议论了。
雪晴也知道,若是换做雪雁,这个时候定是要教训她的,而赵毅不语也并不代表着他就知道为人奴仆的本分,只是没有苛责她罢了。
这样想着,雪晴心里集结的晦气也就跟着散了不少,靠在那根廊柱的另一边又去撞他的肩膀,“喂!你是王爷身边的人,你跟我说说王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该不会真的对那个姓梁的女人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王爷是主子,什么叫不该有的心思?”赵毅皱眉,脸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可是心里也同样的闷了一口气——
两个主子的心思他都拿不准,所以不好说什么,但是从心底里说,他和雪晴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不希望任何明乐以外的女人靠近宋灏身边。
“你这是什么话?王爷已经有王妃了啊,他若是再对别的女人有了心思,怎么对得起王妃为他担惊受怕冒过的风险?”雪晴不高兴的猛地拔高了音调,站直了身子目露凶光的瞪着赵毅,“你可别说什么男人三妻四妾这样的话,我——”
“你怎么样?”赵毅着是脾气再好也被她吵的不耐发了,冷着脸道,“主子就是主子,你瞎操心什么?”
“你——”雪晴立刻就又来了脾气,指着赵毅的鼻尖刚要开骂,赵毅却是突然站直了身子,对着院外的方向拱手施了一礼道,“王爷!”
“王爷?”雪晴一愣,回头,果然就见一身蟒袍玉带的宋灏步履稳健的大步跨进门来。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目不斜视径自走过来,推门进去。
一直到大门合上,雪晴还有点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随后雪雁等人也押着常嬷嬷进了院子。
“王妃在屋里吗?”雪雁问道。
“嗯!”赵毅答应着,给让了路。
雪雁一挥手,命人把常嬷嬷带进去,随后又砰地一声关了门。
雪晴站在门口,险些被门板撞了鼻子才猛地惊醒,侧着身子就要贴上那门板偷听。
赵毅见她实在是不像样子,只能出手将她提着扔到院子里,然后愣着一张脸门神一样抱胸挡在门前。
“无趣!”雪晴嘀咕着做了个鬼脸,无事可做就又挪到旁边的盆栽前面去揪树叶,看的赵毅嘴角又开始狂抽不止。
**
常嬷嬷被人押进了屋子,原还以为是明乐为着翡翠嚼舌头的事想要和她说话,所以心态十分之轻松。
可是跨进门去的那一瞬却立刻察觉了形势不对,整个人的面色都为之一肃。
屋子里不仅仅多了宋灏,还有另外两个不相干的人——
庆膤公主和秦啸。
再就是梁青玉!
这些人聚在一起,让她心里本能的就起了防备。
但是在姜太后身边多年,她的应对能力十分惊人,马上就是面色如常的上前一屈膝道:“各位主子恕罪,奴婢身有不便,不能给诸位行礼了。”
“常嬷嬷不必拘礼!”明乐微微一笑,面上什么情绪也不露。
常嬷嬷可不以为她是真的没事,几乎是本能就试着运了内力想要试一试这绳子是否挣脱的了,不曾想这一试之下竟然的万分心惊——
她的手脚不说是虚软无力,但内力却溃散不看,竟然汇聚不到丹田之处,更别提施展了。
“不知道各位主子传召老奴过来,是有何吩咐?”常嬷嬷脸上竭力的维持冷静,心里却是万分的警觉——
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定是绑她的绳子上提前被人下了药了,怪只怪她是被明乐迷惑了判断力,以为只是为了男女之间争风吃醋的那些事,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着了道了了?
可是——
那样精密五匹的布局,怎么可能就会被人识破呢?
难道——
这些人只是病急乱投医,想要诈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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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家都木有注意过的高手常嬷嬷是内鬼,要开始算旧账了,虫子仍然是回头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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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细作落,借刀杀人
第007章细作落网,借刀杀人
“吩咐就算了,本王今日叫你来,只是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罢了。”宋灏说道,语气极为平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常嬷嬷心里没底,面上也竭力维持着镇定道:“王爷有什么话尽管直说,老奴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王爷解惑。”
说着又径自转向明乐道,“听说王妃叫人绑了老奴过来是因为翡翠的事情,最近太皇太后卧病在床,老奴打理着万寿宫里的庶务力所不及,拖沓疏忽也是有的,翡翠她口不择言冲撞了王妃,是老奴管教不严,愿意领罚。”
“那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情,一个宫婢的几句闲言碎语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明乐道,稍稍侧目看了眼站在稍远地方的梁青玉,“而且说到底,那些闲言碎语拖累最多的还是梁大夫,常嬷嬷就是要赔礼,也不该是冲着我的。”
这屋子里四个主子,宋灏、明乐还有庆膤公主。
秦啸虽然不是皇族众人,之前又被孝宗革职在家,令他闭门思过,却也是功勋显赫的朝廷命官,也是稳稳当当的坐着。
唯有这梁青玉的身份最是尴尬。
虽然这些天来她在万寿宫一直都被奉为上宾,但是一没有官职,二没有关系,明乐看不上她,庆膤公主和秦啸两个更没给她投过正眼,最离谱的是宋灏来也也没给她应有的体面,就当她是隐形人一般的由她跟影卫们一起杵在那里。
“王妃严重了,我又岂是那小气之人。”梁青玉道,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庆膤公主她是见过的,只就庆膤公主这样身份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也能立刻分辨,今天的事情怕是并不简单的。
所以哪怕是根本没有见过秦啸,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谁都看的出来——
现在整件事的风向已经变了。
明乐的语气极淡,是真的没把之前大门口的争执看在眼里的。
可是——
她借机绑了姜太后身边的嬷嬷又是做什么的?
如果是要处理家务事的话,又为什么要让自己这样一个外人在场?
“长公主,王爷,王妃,若是你们要处理万寿宫的宫务,我在这里多有不便,不如——”梁青玉谦虚的开口,迫不及待的想要摆脱眼前这尴尬的境地。
“无妨的!”宋灏却是不等她说完已经开口打断,“算不得宫务,只能说是些家务事,你留下,当中还有些事情本王须得向你请教。”
听了宋灏的前两句话,梁青玉本来的心里一喜,下意识就要因为宋灏这是没有把她当外人,但随后就又察觉事情不对,心里就开始忐忑了起来。
“是!”梁青玉道,勉强的点头应下,脸色却多少有点不好。
宋灏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她,紧跟着就抬眸看向常嬷嬷道,“常嬷嬷你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了,服侍了母后多年,都是尽心尽力,这段时间母后病着,你也跟着受累不少,不过关于母后这一次被人下蛊生病的事,本王还有几点疑虑需要你来替本王解惑。”
“是,王爷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就是,只要是老奴知道的,一定如实回您。”常嬷嬷道,听闻宋灏提起姜太后中蛊的事情,心里警铃大作,不觉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有你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宋灏满意点头,停顿片刻就稍稍敛了神色,语气玩味的垂眸拢着杯中漂浮的几片茶叶道:“你说母后的身上真的被人中了双生蛊吗?”。
“王爷这是何意?老奴不明白!”常嬷嬷皱眉,脸色很有些惊疑不定道:“难道这事还会有什么出入吗?”
梁青玉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最终没有开口,可是眉头拧的却比常嬷嬷还要紧——
替姜太后解蛊的人是自己,他们把自己留在当场来询问常嬷嬷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莫不是在旁敲侧击的敲打自己吗?
“是有些出入,所以本王才忍不住召你前来问个明白。这二十余年你都是形影不离服侍在母后身边的,对于她的情况你最是清楚不过,这件事也只有你才是最清楚的。”宋灏道,“你确定母后她真的是中了双生蛊吗?”
常嬷嬷的脸色变了变,犹豫半晌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梁青玉听了,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王爷您是在怀疑什么吗?太皇太后的病是我诊的,那蛊也是我给引出来的。难道王爷是怀疑我断错了症?还是——”
姜太后的病症她诊断过,再者了,如果姜太后身上不是被中了双生蛊,主子就不会多此一举叫自己费事接近宋灏来给她诊治了。
显然宋灏此时会问这事儿不是偶然,难道——
是殷王妃在他面前倒腾了什么是非,想要陷害自己吗?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
“梁大夫你的医术本王是信得过的,若不是这样,本王也不会放心把太皇太后的病情交给你来一手打理。”宋灏抬手,再次打断她的话。
梁青玉想想也是,这才放心,满眼狐疑的看了常嬷嬷一眼。
常嬷嬷被宋灏问的也是一副迷茫的神色,为难道:“老奴愚钝,王爷的这番话老奴就真的听不明白了。且不说梁大夫近来给太皇太后解蛊并且调理身子已经大有成效,单就说当初,那个巫医也是王爷亲自送进宫里来给太皇太后诊的脉,娘娘身上被人中了蛊也是那巫医说的,老奴一个不通医理的奴婢,怎么会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王爷现在若是有什么疑虑,您问老奴,老奴也不能给您说出个头绪来啊!”
“王爷!”梁青玉听的胆战心惊,面上却是竭力维持镇定,不可思议道,“太皇太后的脉我也诊过,的确是双生蛊入体的征兆,并且——现在娘娘的身子不是在逐渐康复吗?”
“阿灏已经说过了,他不曾怀疑过你,所以梁大夫你大可以稍安勿躁,我们夫妻,都不是耳根子软,言而无信的人。”明乐微笑着开口,那笑容那未达眼底,确认道,“所以梁大夫你可以肯定,母后身上的确是被人中了双生蛊的是吗?”
“我当然肯定!”梁青玉不悦,脸色也变得难看,“王妃若是不信我,横竖现在太皇太后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您大可以再叫人去另外寻访精通医理的人再确诊就是!”
“那就不必了,梁大夫为了救治母后甘冒奇险,你的话,我也没有怀疑的道理。”明乐一笑,说起话来竟是出奇的干脆,叫梁青玉更加的狐疑。
因为从一开始这殷王妃对她就不假辞色,这会儿却是这么立场鲜明的表示相信她?
这死丫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边梁青玉正在全力戒备着,明乐却是不再理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雪雁。
那册子常嬷嬷是认得的,就是之前乌兰大巫医留下的那一本。
雪雁会意点头,捧着册子翻到记录双生蛊相关内容的那一页,口齿清晰的念了起来。
常嬷嬷听着,一张脸上的表情如同被坚冰冻住了一样,隐隐直觉似乎是觉出了什么,但细想之下还是想不通透。
“依照乌兰大巫医的描述,这双生蛊的雌雄蛊虫起到互相牵制的作用,双方都以各自寄主的活血为食,若是雌性蛊虫寄主的身体出现任何损伤,那么雄性蛊虫依附的寄主就会立刻受到牵制和影响,两为一体,生死共存。”明乐靠在椅背上安然静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座椅的扶手慢慢说道。
“王妃到底是要说什么?老奴真的不明白!”常嬷嬷道。
“常嬷嬷可是听清楚了?那里面说的是,一旦雌性蛊虫寄主的身体出现任何损伤,那么雄性蛊虫所依附的寄主就会‘立刻’受到牵制和影响。”明乐耐性很好的重复,“里面说的是‘立刻’二字,这两字的含义,常嬷嬷该不会也不明白吧?”
场面猛的心头猛地一跳,着实再怎么老练,面孔也是瞬间僵住。
“乌兰大巫医被我囚禁已久,根本不敢在我面前耍花样,而且后面又有梁大夫替母后诊脉,她们两人恕不相识,也没有串通的嫌疑,所以综合她们两人的诊断结果来看,母后的身上的确是被人中了双生蛊,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明乐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就那样看着她,回忆着缓缓说道:“那日在暝宸殿,孝宗因为血红丝入体而一度昏迷不醒,当时母后就在身边,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好吧,我们姑且就当那血红丝只是致人昏迷,并无性命之忧,所以还不及牵引双生蛊的发作。可是常嬷嬷你还记得么?随后的一天一夜之间所发生的那些事?后来李太医诊断出有人在血红丝上做了手脚,致使孝宗当场毒发,并且在一系列事情的刺激下几度吐血。时候我又询问过李太医,李太医也对我言明,当时孝宗的那个状态,如果控制不好自己的心境,其实随时都有一命呜呼的可能。可即便是在那样命悬一线的情况下,全程下来,一直到母后带着昇儿离开,她都是好好的,并没有受到丝毫的牵制和影响,反而是一直坚持到回了万寿宫才发作起来,一病不起。常嬷嬷觉得,这样说的通吗?”
这些细节,若是放在一般人的眼里,是决计不会多想的。
甚至于那小册子上记录的“立刻”二字,都极有可能被忽略掉。
这个殷王妃当真是心细如尘,不仅如此,更是思维缜密,敢想敢做,居然只通过这两个只就设想了这么多。
常嬷嬷的心里凉嗖嗖的,以前就常常听姜太后感慨,说是明乐这个丫头不简单,是以她对这位年纪不大的王妃就一直戒备着,竭力不留下任何的破绽和把柄。
不曾想这唯一的一次动作,就这样被她拿住了把柄了。
梁青玉也是听的惊疑不定,脑子里更是糊涂的很——
姜太后的脉象明明就是双生蛊入体的症状,之前暝宸殿那里事发时候的细节她都没有亲见,可如果明乐所言属实的话,这又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常嬷嬷张了张嘴,正欲辩驳,但是不知怎的,看到明乐唇角扬起的一个弧度,突然就有点怯场,还没说什么,就先觉得自己像是个跳梁小丑一样,说什么都没有用。
诚然,明乐本来也没准备理会她的任何言辞。
她不辩驳,反而更合心意。
而且只就常嬷嬷的这个反应,她心里就更是笃定的知道——
如果说之前她对自己的推断只有九成把握,那么现在就是百分之百的肯定了。
“嬷嬷你不说话,是也觉得我这些话都在道理上吧?”明乐笑道。
常嬷嬷用力的抿抿唇,抱着最后一点糊弄的心思,咬牙道:“那按照王妃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太皇太后所中的不是双生蛊了?所以并没有受到先帝生死的牵制?”
“这怎么可能!”梁青玉脱口惊叫出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一次她的真的震惊,从来没有过的震惊和无措。
姜太后分明就是中了双生蛊的,就是现在那蛊虫也还留在她的体内,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梁大夫稍安勿躁。”明乐斜睨她一眼,仍是面带笑容看着常嬷嬷,“我之前就说过,我相信梁大夫和乌兰大巫医的诊断。可是就暝宸殿刺客事件上来看,母后和孝宗之间的生死其实并不受妨碍,这话你们也不该反驳的是吧?”
秦啸和庆膤公主只是被请了来,对于其中内幕也是头次听说。
秦啸嗜酒如命,是不喝茶的,只单手托着那个彩釉的茶碗把玩着,语气散漫道:“王妃这话道理是有的,可如果不是受到先帝的牵制,那么后来太皇太后卧病,一度性命垂危这事儿又当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是太皇太后为着配合那人的死,而伪装出来的吧?”
他这说话的方式极其不恭,若是放在往常,肯定是要遭诟病的。
可宋灏和明乐这几个人都对他的脾气习以为常,倒是没有计较。
“这很简单,因为母后后来会病倒并非偶然,而是有人为着做成她是被孝宗身上蛊虫牵制的假象而对她用了可以产生雷同效果的药物,借以蒙蔽了太医。”明乐道,不言而喻,那个对姜太后用药的人就是常嬷嬷了。
“王妃的意思,难道是老奴做的手脚吗?”常嬷嬷怒道,脸色有些涨红。
心里虽然佩服明乐的判断能力,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只有咬死了这里,才有希望扳回这一局。
“难道不是吗?”明乐反问,眸子雪亮清澈的看着她。
“自然不是!”常嬷嬷道,“如王妃所见,那天国宴开始到刺客事件发生,从头到尾老奴都是服侍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好,就算是如王妃所言,是老奴借机对天皇太后用药意图瞒天过海的骗过所有人去,那么老奴又为什么不在先帝毒发的当场就用了那药,而又要拖到回了万寿宫之后,反而给了您这样的把柄,叫您来怀疑指证的?”
“那是因为,你当时并不曾将需要的药物放在身上。”明乐说道,咬字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常嬷嬷被噎了一下,脸色微变。
然后就听她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常嬷嬷你服侍在母后身边,几十年如一日,而这宫里又是个什么地方?后宫的那些嫔妃,个个都盯着万寿宫,几乎要成精了,孝宗他更是片刻不离的注意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你手上掌握着那样巨大的一个秘密,就更要谨小慎微,拿药你会随时随地戴在身上等着被人撞破吗?常嬷嬷你能在母后身边服侍这么久,一直都谨慎稳重。并且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突然去出席一次国宴,你怎么就能提前预知孝宗会遇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时候因为没有带着那药在身边,你也当是极坏了,可是无计可施。因为如果你中途离席,随后母后就出现差错,我势必怀疑。所以你就刻意的按捺下来,一直等到暝宸殿那里事毕才赶紧的对母后用了药,造成她被孝宗中毒体虚牵制的假象。毕竟我们这些人之间没有人懂得巫蛊之术,更别提是这么难缠的一味双生蛊了。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却没有想到我逼乌兰大巫医留下的册子上也会有这么一笔记录吧?”
明乐长出一口气,起身走过去,从雪雁手里取过那本小册子,扬手拍在常嬷嬷的脸上。
下一刻,她脸上表情突然冷厉了下来,看着常嬷嬷,字字阴冷道,“乌兰大巫医的道行不够,可是她虽然不知道双生蛊的解蛊之法,但是对那蛊的功效却是十分清楚的,并且很是引以为豪。而恰是她事无巨细留下的‘立刻’二字,暴露出了你在这件事上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破绽。我说的,对不对?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还要坚持,母后之所以会病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受到孝宗死亡一事的制约!”
常嬷嬷暗暗咬牙,脸上表情虽然一直维持镇定,心里多少是有些愤恨的慌了。
“凡事都要有理有据,王妃你怀疑是一回事,解释不通那也是您自己的事情,凭什么就要怀疑到老奴的身上来?难道就因为老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常嬷嬷冷着脸质问。
“难道只凭这一点还不够吗?”明乐莞尔,“母后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人不知,若不是她身边信得过的人,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事情做的这样逼真,而且天衣无缝?”
“王妃!您这是欲加之罪!”常嬷嬷冷哼一声,愣是端出了倚老卖老的架势替自己辩驳,“就算老奴是近身伺候太皇太后的,可是王妃您也不看看,这万寿宫例外有多少的人,哪怕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也不只是老奴一个。王妃您今日这一顶大帽子叩下来,是生生要了老奴的命吗?”
“王爷!”常嬷嬷说着,就露出愤怒的神色,却是径自扭头看向宋灏,道,“老奴服侍太皇太后三十余年,从来就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闪失的,从以前的将军府,到后来入宫,这么多年,老奴是什么样的为人,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王妃她是新妇进门,又是个年纪小的,今儿个王妃说什么我老婆子姑且不论,可是王爷您呢?就算王妃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有道理,这里里外外有多少的人,难道您也怀疑老奴不成?”
宋灏是姜太后的亲儿子,众所周知常嬷嬷是姜太后的心腹和左右手。
明乐对她不敬姑且还不算什么,可是宋灏若是半点情面都不顾的话,传出去就要沦为世人的谈资笑柄,更有甚者,还有可能遭到御史的弹劾。
当然,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还没有哪个御史敢去弹劾他的。
常嬷嬷这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脸面在向宋灏施压,不曾想宋灏闻言却是笑了出来,遗憾的摇头道:“常嬷嬷,你服侍母后劳苦功高本王是会记在心里的,可是眼前的情形你难道还分辨不出?今日我们过来,不是因为乐儿怀疑你,而是——向你要一个说法的!”
他们会来,并不是为了取证,而是已经做了定论,来做最后的决断的。
常嬷嬷勃然变色,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之前传闻明乐和宋灏之间不和的流言,她一开始就是不信的,只当是这两口子合计了什么计谋针对梁青玉的。
梁青玉的来历,虽然没人提前给她打过招呼,她却是一眼就能看穿。
虽然知道明乐一旦出手,这个女人就全无活路可言,可是——
她自己潜伏在姜太后身边这么多年更是不易,甚至于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三十多年之间,自从起初接了任务安顿下来之后,主子那边就跟她彻底断绝了一切的联系。
这样的见效甚微,哪怕知道梁青玉是自己人,她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心思蠢笨的女人出面。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梁青玉留在这里不可能是主子的意思。
所以,这个女人的死活,她不会去管。
可是千算万算,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这一次宋灏和明乐摆的这一句竟然是针对她的。
“本王重新叫人查过了,当初你是江湖曹莽出身杀手,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后来因为执行任务失误被你所属的组织追杀,阴错阳差,是母后花重金替你了结了那件事,从那以后你就一直跟在了母后的身边服侍,三十年如一日,不可谓不是不是主仆情深。”宋灏喝一口茶,却没去管常嬷嬷的表情,只就垂眸盯着手里茶碗缓慢的说道,“你跟在母后身边,已经有整整三十年了对吧!”
常嬷嬷沉默。
因为知道,宋灏这时候提起这段往事,已经不是在和她讨论主仆情义了。
她不语,宋灏也不介意,只就只顾的继续说道,“母后身上,初见双生蛊的症状,是在十五年前,也就是宋沐刚刚继位之后。你可以不承认,或是推脱,玲珑和翡翠也都是母后近身的侍婢,随时随地都可以接近母后。翡翠七岁入宫,跟在母后身边八年,玲珑是10岁入宫,十二岁才到母后身边,服侍了六年。再至于其他的宫女,则都不是可以随时近母后身边伺候的了。而且母后病发的那一晚,小皇姑也一直陪在身边,也没见过其他人贴近母后的身边去。”
常嬷嬷了然,原来这段时间宋灏并不是毫无作为,在造成一种他一心扑在前朝政事上的假象的同时,其实更是在暗中把她查了个底掉。
哪怕当年主子的安排再怎么周密,她的身世那一段上完全的不露迹象,可同时也有太多她从来不曾在意过的别的蛛丝马迹露出来。
常嬷嬷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个态度摆在那里,已经无异于默认了一切。
梁青玉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千头万绪的不住的思忖着,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这常嬷嬷难道也是自己人吗?
一个潜伏在姜太后身边三十多年的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摆在那里,可是明明有这么一个眼线在这里,主子又为什么还要她来走这一趟?
常嬷嬷做成姜太后是被双生蛊牵制毒发的假象,主子又派她来替姜太后解蛊。
并且当时也嘱咐了,叫她做完这件事后不得在盛京逗留,马上离开。
所以呢——
主子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其实就只是为了息事宁人,把姜太后中蛊一事的内幕掩藏下来。
如果她走了,今天就没有了指认常嬷嬷的这一说了。
到了这会儿梁青玉才恍然大悟,这件事明明是皇室的隐秘,宋灏和明乐又为什么不避嫌要她在场的原因。
这里没有外人,回头常嬷嬷一死,消息传回去,主子第一个迁怒的就得是她,会不会以为是她为了攀附宋灏而葬送了常嬷嬷?
因为她一意孤行的自主主张,拔掉了主子费心安排潜伏在这里三十年的一条暗线——
她会是什么下场?根本就连想都不用想。
这是——
借刀杀人吗?
思及此处,梁青玉就脸色煞白,心里抖成一片,双腿都隐隐打颤,却只能强撑着不叫自己露出更多的马脚来。
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
或许他们会留她在这里,只是为了帮着证实双生蛊一事,或许他们还不曾洞悉她的身份和用意呢?
梁青玉垂下眼睛,死命的用指甲掐着掌心,试着叫自己冷静。
“这样说来,一切都是常嬷嬷在作怪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庆膤公主忍不住微微蹙眉,疑惑道,“可是前后两个人都诊断出皇嫂确实是被人中了双生蛊了,乐儿之前不是也说这件事是做不得假的吗?现在又要如何解释?”
“母后此次重病之状是人为伪装出来的,而乌兰大巫医的诊断又不可能掺假,那么现在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母后她的确是被人下了双生蛊不假,可是与之互相牵系的另一只雌性蛊虫却不是从孝宗体内引出的那一只。”明乐道,语出惊人,打破了所有人的沉思。
尤其是常嬷嬷,闻言,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不来,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姿容绝艳的少女。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母后被人中蛊也不是在十五年前,而是在更早之前了。”明乐直视她的视线,不避不让,“阿灏叫太医院的人连日来翻查脉案,早在二十八年前,也就是母后被的宗皇帝迎娶为太子妃之后的不几日曾经突如其来发过一场怪病,当时去诊脉的是已经过世了的曲太医,脉案显示那时候母后的脉象十分之紊乱,他试了许多的方子都不见成效,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隔了两日,母后的病却是奇迹般的自己康复了。那个时候,应该才是母后真正中蛊的时机吧?”
明乐和宋灏当仁不让,一口气说了很多,可是常嬷嬷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着,不置一词。
她能说什么?
宋灏有言在先,他们今天绑了她来,并不是要求证什么的,就是拿她来治罪的。
这个两个人都是说一不二的,既然认定了的事,还需要多作辩解吗?徒劳而已。
而且——
也确实用不着多说什么,因为——
虽然他们之前的那些话全部都是推论出来的,但是无可否认,那都是事实。
三十多年前的旧时,都被他们这样精准无误的翻了出来。
这个时候,她也唯有要死了牙关装哑巴了。
万一再多说了什么而又叫这两个人精再从里面拿到什么把柄,就更是了不得了。
“既然王爷和王妃已经定了老奴的罪责了,也是多说无益。任凭处置,悉听尊便!”常嬷嬷苦笑一声,终究还是觉得不甘和遗憾。
自己小心翼翼的掩藏了三十年,就连素来被称为精明的姜太后都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不曾想最后却是彻头彻尾栽在了两个晚辈的手里。
说是她会服气才怪。
“带下去处置了吧!”宋灏摆摆手。
姜太后既然没来,就说明她也没什么话想问,再者了,面对这么一个自己信任了多年却包藏祸心的人,也只会叫她徒增伤感。
而至于是否要审讯常嬷嬷敲定幕后真凶么——
她是不会说的!
她这样的身手,说是杀手出身,实则八成就是暗卫了。
这样的人,又是死忠着在这里蛰伏了整整三十年,怎么可能供出她的主子来?
说了也是白说。
“是!王爷!”雪雁领命,指挥明乐的影卫把人押着下去。
常嬷嬷倒也没反抗,很顺从的跟着走了。
行过明乐身边的时候,明乐突然神色复杂的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常嬷嬷,你我虽是注定了敌对的立场,可是今日我拿你的手段多少是有些欠着光明磊落的,抱歉了。”
常嬷嬷闻言,一直毫无表情的脸色突然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摇头道,“各为其主,只看谁更技高一筹。王妃你心思缜密,老奴佩服。其实你今日若不是出手在先,我也必定不会束手就擒的,甘拜下风!”
曾经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就伤了宋灏,足见身手一流,是何等的厉害。
若不是有明乐在大门口闹了那么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叫她想歪了,真要靠着雪雁雪晴这些人去拿她,都未必可以达成。
明乐心里苦笑一声。
雪雁等人就押着常嬷嬷先行一步走了出去。
“走吧!”宋灏起身走过去,轻轻的拦住她的肩膀。
“嗯!”明乐点头,两人相携离开。
庆膤公主和秦啸各自都还处在复杂的情绪波动中,脚下步子却不迟疑,跟着一起出了这偏殿。
长安一挥手,带着影卫火速撤了。
瞬间之后屋子里就变得空荡荡的。
梁青玉脸色惨白的站在那里,从头到尾竟是无人理会的。
待到众人离去,她强撑在那里的双腿才是猛地一软,跪倒在地,全身上下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
常嬷嬷居然也是主子的人?
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的事情发生之后,她还哪里有活路可走?
为什么当初她要对宋灏动了心思?为什么不本分一些,完成了主子吩咐的事情之后就自行离开?
虽然今天常嬷嬷落网完全是她自己失手留下的破绽,被人发现了端倪。
可是——
她在场啊!就凭这一点,她就洗不干净了!
怎么办?怎么办?
哪怕是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却也是晚了。
梁青玉瘫坐在地上,良久之后突然想到了穆兰琪,顿时眼睛一亮,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奔出了门去。
因为宋灏和明乐没有处置她的命令留下来,所以院里的侍卫也就只当看不见她,任由她直接奔出了万寿宫的大门。
之前邱容华等人之间看见宋灏愣着一张脸进了万寿宫的偏殿,眼睛都隐隐发光,想来里面定会为了纳妾的事闹个人仰马翻,等着看热闹就死活也不肯走。
不曾想这会儿先是看到宋灏和明乐出来,虽然彼此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却是十指相扣,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往正殿姜太后的寝殿方向去了。
一众人正看着稀奇,就被慌不择路冲出来的梁青玉惊吓的不轻。
等到回过神来,却见那女人神色慌张的已经奔出去老远。
“这——这个什么情况?”李贵人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邱容华反应了一下,随即得意的笑出声音,“这不明摆着么?雨过天晴了!本宫说什么来着?烂泥扶不上墙,摄政王和王妃是什么人,岂是那么个下贱的玩意儿能够插的进去的。”
戏看到这个份上,似乎也就到头了。
几个妃子有人失望有人得意,也就各自散了。
这边梁青玉刚跑了出去,雪雁得了探子传信就去告诉给明乐和宋灏知道。
“王妃,那梁青玉出了万寿宫,直接奔泰和宫的方向去了,当是去找什么人的吧!”雪雁说道。
“泰和宫不是以前成妃居住的地方吗?”秦啸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致道。
“难道成妃的随从里头还有他们的人?”庆膤公主神色凝重,满面忧色。
“从常嬷嬷的表现上来看,那人应该是个很有手段,并且御下和严的主儿,就算那里面真的有他的探子,哪怕是把人都抓回来也别指望能问出什么来。”秦啸撇撇嘴,不以为然,“而且她现在过去也已经晚了,两天前荆王离京的时候已经顺带着把以前成妃宫里的那些人全都带着走了。”
以前纪红纱从大兴带来的宫人和侍卫,现在她人都没了,自是要处理掉的。
正好纪浩禹在这,交给他带走自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所以哪怕那些人里真的有猫腻,梁青玉去了也只会扑空。
“随她去吧,今天这事儿之后自会有人处置她,也省的我们费事了。”宋灏说道,面色微凉,转而又对雪雁嘱咐了两句,“吩咐下去,如果她要出宫也不必拦着,叫她走吧!”
她和明乐都不擅长折磨人,这梁青玉居然算计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如果只是一刀杀了还觉得不解恨,所以不如直接放她去自生自灭算了。
横竖——
她也讨不到好下场。
众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只是一想到常嬷嬷和梁青玉背后那人就都还是放心不下,脸上神色都紧绷着放松不了。
“小皇姑,你和秦指挥使先行一步吧,我和阿灏说两句话!”明乐说道,对庆膤公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他们没有逼问常嬷嬷,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秉承着对姜太后的尊敬之心的。
可是这会儿要直接去面对面的询问她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没有底。
秦啸和庆膤公主互相对望一眼,就先行一步往姜太后寝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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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阴谋通天,匪夷所思!
明乐和宋灏落后两步,待到两人走的稍远了,明乐就回头握住宋灏的一只手仰头看向他道,“我知道你心里为难,就不要跟着去了。”
再怎么说宋灏都是姜太后的亲儿子,不管是什么秘密,姜太后既然守口如瓶的保留了这么久,明显就是她不想道予外人知道的事情。
要让宋灏去当面逼问她,于他们母子而言,都是强人所难。
宋灏抿抿唇,神色复杂的看她,不置可否。
“放心吧,若是母后就是不想说,我也不会强迫她的。”明乐笑笑,用力的又握了握他的手指,“你若是觉得尴尬,就先去宫门那里等我吧,我随后就来!”
宋灏看着她脸上绚烂如初的笑容,终于也展颜笑了,点头道:“好!”
明乐莞尔,这才重新转身快步追上庆膤公主和秦啸两人往正殿的方向走去。
玲珑守在大门口,见到三人过来不禁奇怪,尤其——
里头还有个外男的秦啸。
“奴婢见过长公主,见过王妃,给秦大人请安!”怔了一怔,玲珑连忙迎着下了台阶给三人见礼。
“免了吧!”庆膤公主道,面有忧色的看一眼她身后紧闭的殿门,“这会儿皇嫂的身子如何了?”
“太皇太后醒过来之后,精神都还算好,不过李太医交代了最好是静养几日,不宜操持宫务,这会儿——”玲珑也很为难,说着就是欲言又止。
“你进去通传一声吧,看看母后方不方便见我们。”明乐道。
虽然这个时候最是迫切的需要一个真相,可是她不想也不能勉强姜太后,哪怕只是为了宋灏也不能。
“是!”玲珑不好推辞,福了福身转身进了内殿。
三个人各自垂眸思量着,心里都早做着准备——
十有**,姜太后是不会愿意见他们的。
这边想着正在略略失神,里头就传来玲珑的脚步声。
三人立刻整肃了神情抬头看去,玲珑出来对三人屈膝一礼,道:“太皇太后有请!”
这倒是十分意外的。
庆膤公主和明乐互相交换了一个疑虑的眼神,却是赶紧的抓着机会跟着玲珑进去。
姜太后大病初愈,并没有在床上歇息,而是靠坐在寝殿旁边暖阁的大炕上,一手的手肘撑着炕桌,脸色有着久病之人的憔悴和苍白,但精神看上去却还是可以的。
听闻几人进门的脚步声,她就睁眼瞧了瞧。
三人上前见礼。
见到来人里头有庆膤和秦啸她倒也不奇怪,很自然的吩咐玲珑看座,然后就挥手打发了玲珑下去。
玲珑也是个乖觉懂事的,行了礼就顺从的带上殿门退了出去。
“母后的身子好些了吗?”明乐问道。
“人老了,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没什么妨碍,不必挂在心上。”姜太后道,面色平静无喜无悲,转向了庆膤公主,“听玲珑说,这段时日我在病中,都是你在例外奔忙照料着,辛苦你了。”
“皇嫂说哪里话,与我之间还需要这样客气吗?”庆膤公主道,眉宇之间却有散布出去的忧愁之色。
相较于明乐和秦啸,今时今日,她才是最忐忑于要来见姜太后的那个人。
因为在她的心里,对这个心情清冷,但是杀伐决断的皇嫂一直都十分的敬重和仰慕,是把姜太后视为真正的亲人来看待的。
隐隐的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虽然也想知道其中真相,但是在这样接近于所谓真相的同时她又是犹豫不安的。
害怕自己会承受不了那所谓真相的分量。
“母后,儿媳此来,一来是来向您请罪的,二来也是有些事情不明,想要问一问您,不知道您可是方便?”明乐心里虽然也隐隐有些不安,但是相较于庆膤公主,她却是有决断的多,直接不给自己任何的退路的就先开口把话摆了出来。
“她们说你绑了常嬷嬷?”姜太后闻言只是神色平静的揉了揉眉心,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暴怒的迹象,反而叫几人觉得反常。
“是!”反应了一下,明乐说道,然后把他们怀疑常嬷嬷的种种依据,以及常嬷嬷对于此事的反应言简意赅的和姜太后说了。
说话间三个人都安安注意着姜太后的神色变化,可是自始至终她的神色都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平静。
“常嬷嬷,阿灏已经让人拖下去处置了。”最后,明乐说道,起身对着姜太后诚挚的屈膝福了一礼,“常嬷嬷虽然包藏祸心,但到底也是服侍了母后许多年的老人了,唯恐母后再见到她会平添伤感,所以在这件事上阿灏和儿媳就自作主张,先行把常嬷嬷处置了,还请母后见谅。”
姜太后脸上的表情淡淡的,闭眼捻了两下手里佛珠,然后就远远的抬手虚扶了一把。
“罢了,你们也是一片孝心。这些年我也是年岁渐渐的大了,对于管理宫务方面多有些力不从心了,看样子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姜太后道,说着停顿片刻,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叹息道,“哀家也是万不曾想到,常嬷嬷会是这么样的一个人。既然是证据确凿,你和灏儿做的就没错,不过后来,她可能还说过什么?”
“没有!那常嬷嬷能够不显山不露水的在母后身边蛰伏这么久,想来也不会是个简单的,审也是白审的。”明乐回道。
“当时灏儿他们两个把搜集到的证据摆出来,她也不曾分辨什么,已经算是默认了。”庆膤公主道。
想着还是唏嘘不已。
姜太后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居然也会被人算计了这么久而一无所知。
“是啊,倒是我粗心大意了,竟然一直都不曾发现自己的身边还藏着这样的一个人。”姜太后略有所感的一声长叹。
诚然明乐是被她那一声叹息混淆了判断力,只就因为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对于和常嬷嬷之间多年的主仆情谊多少有几分惋惜的。
可是后面转念一想才又觉得怪异。
这姜太后的反应,未免反常,似乎——
她是在有意无意的探自己的口风,想要知道常嬷嬷是否招认了什么出来的。
沉默片刻,庆膤公主又道:“皇嫂,虽然常嬷嬷什么也没说,但是按照目前的种种迹象显示,她背后都还应该有高人指点,否则她何故设这么大的一个局,在皇嫂你身边蛰伏了整整三十年。而且现在乐儿还怀疑之前在您身上种植双生蛊的凶手根本就是宋沐,而是另有其人,宋沐只是那人用来混淆视听的一个挡箭牌罢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姜太后诧异道,眉心拧成了疙瘩,随后却是不可置信的笑了出来,“谁会处心积虑的来算计我这么一个久居深宫的妇道人家?想想也觉得荒唐。”
“从乌兰大巫医那册子上面的记载,以及梁青玉给您诊断的情况来看,儿媳可以断定,之前给您下蛊的的确是另有其人。”明乐说道,满面肃然,仔细的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又对姜太后道,“按理说母后你大病初愈,儿媳不该再叫您劳心伤神了,可是眼下这事情却是蹊跷的很,又事关母后的凤体安康,现在看来,唯有揪出常嬷嬷背后指使她的那个人,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给母后种蛊的真凶。所以儿媳唐突,可否请母后您试着回想一下,早在三十年前,常嬷嬷到您身边的那段时间前后,可是和什么人结怨,或者起了大的冲突的?”
关于常嬷嬷身后那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明乐和宋灏的心里都已经有了计较。
只是因为没有发现那人要做此事的动机,并且也没有真凭实据,所以也不好明着对姜太后施压,只能用试探性的口吻来探她的口风。
“这样啊!”姜太后的脸色无异,闻言就很是认真的揉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儿,最终却是一筹莫展的摇头,“那个时候我出门都少,在盛京的闺秀圈子里也没个交恶的人,再者说了,即使女子之间有些勾心斗角的小毛病,哪里用得着使出这样大费周章的伎俩来。”
若说是她年轻时候和哪个彼此交恶的闺秀小姐之间闹出来的事,不只是明乐,就连庆膤公主和秦啸都不会相信。
哪个闺阁小姐能使出这样的大手笔来对付一个妇道人家?更何况,这样首屈一指的蛊,在大邺这样排斥巫蛊之术的地界里,去哪里找?
“是啊,就算是寻常的人际交恶,又有谁有魄力使出这样的大手笔来陷害太皇太后。”秦啸深以为然的点头,抖平了衣袍起身,径自走到姜太后面前对她恭敬的施了一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信件呈到她面前,道,“太皇太后先看看这个吧!”
姜太后没有马上去动那些东西,目光从上面匆匆一扫,就抬眸递给秦啸一个询问的眼神。
“微臣唐突,请太皇太后过目!”秦啸道,神情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完全不似他平时情况傲慢的神气。
看着姜太后取了那些信件拆阅,庆膤公主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心,眼睛一眨不眨紧张的看着。
明乐也敏锐的注意着姜太后的反应。
那些信件的信封上都是空白的,姜太后在拆阅第一封信件的时候,信纸刚刚展开,她捏着信纸的指尖就不觉的用力捏紧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极为微妙的动作,但是在场的三个人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那一眼之下根本还来不及细看信上内容,那么就只有另外的一种可能——
姜太后的反应,全然是因为这信上字迹。
换而言之——
她是认识这写信之人笔迹的。
姜太后一封一封的拆阅着信件,从开始的狐疑到后面的诧异,震惊。
一共五封信,每一封的内容都很简短,并且没有任何的署名和落款。
看到后面姜太后拆信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一张信纸扯出来的时候,因为太过激切,生生的将那纸张撕拽成了两片。
最后把信函一一阅览过后,她的整张脸上就都裹了一层坚冰,脸色发白,带了明显的怒色。
“这些信件是从哪里来的?”怒然的一拍桌子,姜太后的目光锐利,猛地抬头朝秦啸看去。
秦啸但笑不语,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寂寥。
深吸一口气,明乐上前一步代为解释道:“两月之前,秦指挥使的母亲秦夫人旧疾复发,决定搬回易县的老家居住,在翻新家中老宅的时候从以前秦统领用过的书房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个暗格。这些信件,还有之前那日阿灏当着文武百官抖搂出来的那些来自于孝宗的密信,全都是从那个暗格里发现的。”
“怎么那天灏儿拿的那些信——”姜太后闻言一惊,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她一直以为那日宫门生变,宋灏拿出来的那些所谓孝宗的亲笔书函都是伪造的。
这样的事情,宋灏不是做不出来。
明乐苦涩一笑,摇头道,“母后,满朝文武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如果那些信件只是阿灏无中生有伪造出来的,当时包括杨阁老在内的那么多人传阅之后,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破绽?而且退一步讲,如果那些信件真的不是出自孝宗之手,以您和他母子那么多年对他的了解,您觉得他会就那样轻易就范吗?”
依照孝宗的脾气,如果不是心虚的话,当时只怕就要歇斯底里的闹开了,哪里会像当时那样,只就不痛不痒的分辩了两句就作罢了的?
“倒是我疏忽了!”姜太后喃喃说道,泄了口气,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的坐在炕上一动不动。
“这两批信件”
明乐略一晃神,就听姜太后问道,“秦指挥使和秦夫人都亲自确认过了,因为里面也发现了秦统领写过的一封回信,所以可以断定,这些信件都是真的。唯一不同的是,孝宗写给秦都统的那些信件都盖了私印,也有署名的。可是另外这一些,却是没有署名和落款的。”
姜太后的神智混沌,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定了定神重新抬头看向明乐道:“你在怀疑什么?”
明乐走过去,取了其中一封信飞快的扫过,然后才对上姜太后是视线,认真道:“这些信件的内容母后也都已经一一过目了,虽然说出去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是现在我们至少可以判定一点——那就是,当年秦统领所做的一切,都是听命于这写信之人的命令的,这一点,母后应该也不会否认吧?”
姜太后看着桌上的信纸,若有所思,紧绷着唇角没有接话。
明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把桌上那些信纸整理好,一边继续说道,“当年先帝德宗心胸狭隘,因为有心人士的挑拨而做了许多为人所不齿的错事,其中包括——”
明乐说着一顿,不忍的看了庆膤公主一眼,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利用秦统领设计庆膤公主的事,并且因为那件事而间接的导致母后和德宗皇帝之间生了嫌隙而离心,再到后来的宗皇帝重病之下和孝宗一起合谋设计的那场宫变,他们自以为谋略过人,但实际上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无形之中被人唆使而促成的。那个人,利用他安插在朝中的心腹秦穆之秦统领做他的内应,步步精准的算计,叫德宗皇帝对您和阿灏母子两个生了疑心,并且策动了那一场骇人听闻的兵变,几乎将你们母子置于死地,又几乎颠覆了整个大邺王朝的统治。母后,这样的话说出去是没人会信的,可是这些信件摆在这里,事实摆在这里。确实证明,背地里的确是有这样的一个人,他运筹幄,决胜千里。他用了至少是三十年的光阴,把整个大邺王朝的天下后宫就尽数掌握在手,生死之差,全都握在他的一念之间。秦穆之是他的人,常嬷嬷也是他的人,与他们相较,这一次出现的梁青玉就实在是不值一提了。现在母后的心里还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能够揣测到他到底是什么人?”
有这样的一个人,运筹幄,决胜千里,更是兵不血刃。
这么多年,他隐在幕后,不显山不露水,却是一一场接着一场的通天阴谋,把整个大邺朝中政局,后宫诸事尽数的算计在内,牢牢掌控。
先是利用庆膤公主叫姜太后和德宗之间反目,并且借助德宗狭隘多疑的个性,把这件事最大程度的扩大渲染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以至于最后轻而易举的策划了一场夺嫡之争,险些将宋灏母子置于死地。
这个人的用心何其歹毒,布局何其精密?
也许当时也不是全无破绽露出来,只是谁会想到,那样一场关乎社稷安危的大动乱,竟然还会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暗中推动。
庆膤公主的事情姑且不论,只就十六年前,德宗和孝宗联手社稷宋灏母子谋逆所引发的那一场宫变的手笔就叫绝大多数人听了胆战心惊。
那一次的事件,死了多少人?只就御林军和虎威大营的无辜士兵就血流满地,折损了将近二十万。
再加上被牵连在内的朝廷命官,对整个大邺朝廷的政局可以说是造成了一场毁灭性的冲击,整个前朝的格局都被彻底的清洗了一遍。
以前只觉得这些都是德宗和孝宗那对父子狭隘不容人所致的,只觉得这父子两个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可是如今,更深一层的内幕被挖掘出来——
这个幕后策划一切的人,当真是叫人觉得敬畏也恐惧。
敬畏的是他这样运筹幄又天衣无缝的布局和算计。
恐惧的是他于无形中推动一切运作的那份魄力和手段。
有这样的敌人,而且还是随时随地隐在暗处的——
想想都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姜太后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些信件,脸色发白,显然也是出于极大的愤怒和震惊之中。
看这个样子——
不管她知不知道背后那人是谁,但秦穆之的真实身份,和当年庆膤公主的事还有夺嫡一事的内幕,最起码也是这会儿才头一次知道的。
“母后?”见她久久不语,明乐忍不住试着开口唤了她一声。
姜太后闻言一个机灵,立刻重新整肃了神情抬头看向秦啸道:“这些信件既然是你父亲留下的,你就应该知道它意味着什么,现在你把这些信件拿出来,有想过可能随之而来的后果吗?”
“相较于所谓的后果,在秦啸和家母看来,都不如一个踏踏实实的真相来的更有价值。”秦啸无所谓的笑了笑,神情之间是他一贯洒脱不羁的风度,道:“不瞒太皇太后所言,这些年,我母亲一直都因为父亲的死耿耿于怀,甚至于将此归咎于庆膤长公主,恨了许多年,也曾不止一次的要求我手刃杀害我父亲的凶手。这一次,她捧了这些东西出来,如果真能得一个水落石出,对微臣母子而言,都是解脱。我想要知道我父亲当年到底是为谁效命的,他现在虽然已经身死,但微臣和母亲还是需要一个明白的。”
庆膤公主眼中闪过一抹苦涩的情绪,默然的移开视线。
姜太后神色复杂的看了秦啸一眼,问道:“这些信件,还有别人看过吗?”
若是这样的消息散播出来,必会引的人心惶惶,山河动荡。
这样的后果,不是他们在场任何一个人能够承担的了的。
“母后放心,儿媳知道轻重。”明乐接口说道,“只是因为小皇姑和秦指挥使的父亲都曾牵涉其中,而他们又都想要知道幕后那人来要一个清楚明白罢了。对外,我和阿灏会把消息严密封锁,不会走漏分毫的。”
对于宋灏和明乐,姜太后还是放心的。
只是因为事关重大,才不得不多问一句好让自己安心罢了。
“嗯!”姜太后点头,一一的把那些信函收了,半晌却是再没吭声。
明乐和秦啸等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暗暗估摸着她心里的想法在等着她的后话。
见她半天不语,庆膤公主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开口道,“皇嫂,这人的几封信上都是在言简意赅的布局,而且从全局上看,不仅针对咱们大邺的江山社稷,好几次三番把你和灏儿算计在内,这样居心叵测的用心,叫人想来都觉得胆寒。你真的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也揣测不到这人的身份吗?”
“如你所言,这人居心叵测叫人匪夷所思,哀家的脑子里头现在也是乱糟糟的,一时也想不起来谁能有这样大的能力和用心了。”姜太后道,也是一筹莫展的对秦啸道,“按理说秦穆之做出这样的事,是玩死也难辞其咎的,哀家姑念你们母子都不知情,再者你肯交出这些信件来,对社稷有功,功过相抵,就不追究了。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宜外传,暂时就搁置到这里把。至于你们想要知道的那个幕后的策划者,哀家暂时也没有头绪,需要一点时间,仔细的想一想。”
秦啸母子虽然不知道秦穆之是所作所为,但是按照朝中律法,秦穆之这罪名已经超出谋逆大罪太多,完全是该诛九族的。
姜太后说不追究秦啸母子,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不想将这件事的影响扩大化。
而当然了,以她的魄力,说出来的话就自然会算数,既然已经表明到此为止,就不会背地里再对秦啸母子做什么的。
这一点,明乐还是放心的。
见她下了逐客令了,明乐等人心里都是难掩的失望。
好在是这样的结果他们也都早有准备,故而也没再勉强。
“这些信件——”明乐迟疑着指了指桌上的信件。
姜太后抿抿唇,把整理好的信纸压在手下,道,“这些东西暂时先留在哀家这里吧,也好有个平整,让哀家试试能不能想什么来。”
“这样也好!”明乐并不反对,对她屈膝施了一礼就先一步转身离开。
秦啸和庆膤公主跟着告辞出来。
三个人先后的出了正殿大门,庆膤公主忍不住皱眉回头又看了一眼,对明乐道;“看来,皇嫂已经猜中那人的底细了,只是不想告诉我们罢了!”
秦啸莞尔,眯了眯眼睛神情玩味,“相较于这,我更好奇太皇太后留着这些书信是要做什么的。”
说着也是转向明乐问道:“殷王妃你觉得呢?她会是留着证据,准备要当面去质问那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应该提前安排人在这万寿宫周边蹲点,说是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无可能。”
“你觉得呢?”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不置可否。
但是神色之间的意思却很明显——
她并不赞同秦啸的调侃之言。
而诚然,秦啸也只是存心打趣,自己心里也没有这样的想过。
姜太后是什么人?怎么会做这样眼皮浅的事?
他们离着所谓真相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是——
这一层窗户纸隔在当中,到底何时能够彻底戳破?
还是未知数!
三个人各怀心思,铩羽而归。
待到三人走后,暖阁里的姜太后就起身走到旁边捧了一盏宫灯放在炕桌上,点燃了里面烛火,就着跳跃的火光把那些弥足珍贵的证物信纸一张一张的焚成灰烬。
自始至终,她的神色始终如一。
淡淡的,而带了一种冷漠平静的味道,无喜无悲。
最初知道这些真相的时候,她也如石破天惊几乎被响雷劈成两半。
但是这会儿冷静下来,整个人就恢复如初。
她不是看不出来明乐那几个人眼里怀疑和试探的成分,可是——
有些事情,也只能如此。
当然,现在她也更确信——
那人还没有罢手。
他会处心积虑的筹谋了这么多,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她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已经如水流逝,可是现如今又抖露了这样的内幕出来,她也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就没有释怀过。
他的报复,一直都不曾间断。
只是——
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没有察觉罢了!
曾经她痛恨德宗的狭隘和薄情,鄙弃他算计庆膤又伤害宋灏的行径,可是是直到了这会儿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那人苦心孤诣设计安排给自己的命运。
庆膤是受了她的牵累,宋灏也是。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人送给她的所谓回报!
呵——
烛火闪烁,映射在她毫无表情的脸孔上,让她沉默静谧的眸子里也跟着跃动起妖异的火光来。
女人的面庞始终平静如一,看着那些书写着巨债的书信在跃动的火光中一点一点的被焚烧成了灰烬。
最后火光熄灭的一瞬,姜太后缓缓抬手遮住了眼睛。
眼前的宫殿空旷而荒凉,视线被遮挡,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这浓黑的夜色中,有什么冰凉而澄澈的液体滚落火盆里,把里面最后的一点余火浇熄。
半刻中以后,门外忐忑守候的玲珑终于等到姜太后神色平静的开门出来。
因为明乐等人走的时候都是表情凝重,玲珑一直很担心里面姜太后的情形,但是没有得到传召也不敢贸然进去打扰,故而只能守在外面。
此时见她出来,还是这样一副雨过天晴不露半分迹象的表情,就是狠狠的愣了下。
“奴婢给太后皇太后请安!”回过神来,玲珑连忙见礼。
“嗯!”姜太后淡淡的应了声,目光四下扫视了一遍院子里,问道,“常嬷嬷和翡翠都处置了?”
宋灏处置常嬷嬷时候也只是报的她教官不严,纵容宫女乱传闲话散播流言的罪名。
玲珑和常嬷嬷还有翡翠毕竟是共事多年的交情,闻言就落下泪来,擦着眼泪道:“嗯!王爷下令,都给处置了!”
“明儿个就传哀家的口谕个内务府,加他们来人,把这段时间万寿宫里主次不分乱嚼舌头的奴才全部替换掉,一个不留,再让他们找老实本分的替换上来。”姜太后吩咐道。
玲珑闻言一惊,诧异的张大了嘴巴,随后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垂下眼睛答应着,内里却是心惊不已。
这段时间,梁青玉居住在万寿宫,里外的人缘那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外面的宋灏夫妻不合的流言满天飞,这宫里十有**的奴才都明里暗里的巴结到梁青玉那里去了。
姜太后说要全部处置了,也就是说她要把整个万寿宫里的人脉彻底清洗一遍了。
这样大的动作之下,玲珑不想也知道——
太皇太后这是动了怒气了。
同时更加明白的就是——
不管怎样,殷王妃的地位都是相当牢靠的,摄政王和太皇太后都用行动的证明了这一点!
“奴婢知道了,明儿个一早就叫内务府来人处理。”玲珑低眉顺眼的应道。
“屋子里一个火盆进去收了吧!”姜太后道,说完就径自去了后面的佛堂。
明乐从万寿宫出来,就和庆膤公主还有秦啸分道扬镳。
庆膤公主最近住在宫里,住的万寿宫相邻的一处较小的宫殿,方便照顾姜太后那边。
从万寿宫出来,她就回去了。
秦啸直接告辞出宫,明乐则是得了赵毅传信,说是宋灏被宋子昇请去了御书房,让她先去绮罗殿那里少时休息,稍后等他出宫的时候顺道过去接她。
这段时间两人为了人前演戏,当真是聚少离多,包不容易这会儿尘埃落定,明乐自然是要等他的。
得了赵毅的消息就先去了绮罗殿。
彼时已经到了初更。
自从变故之后,最近这宫里的女人们都消停了下来,尤其是晚上,这宫里的气氛静谧的连一丝的生气也无。
好在明乐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去了绮罗殿,左右转了转,觉得无趣就回内殿寻了张软榻小憩。
这一个下午也费了不少的精神,闭着眼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采薇抱了被子过来给她盖上,所有人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生怕打扰到她的休息。
宋灏过来已经是二更天了,见她睡着,又看她这几日明显显出几分苍白憔悴的脸颊便有些心疼。
原来是不想吵着她,俯身坐在榻边就不自觉的抬手去请触了触她的脸颊。
不曾想这么一点小小的动静就把明乐从睡梦中惊醒。
宋灏皱眉:“刚还想着不要吵着你,怎么这样容易就醒了?”
明乐本来是下意识的想要起身,这会儿见到是他就索性赖着不动,弯起眼睛笑了笑道:“事情都忙完了吗?这是什么时辰了?”
“二更刚过。”宋灏道,就着手又蹭了蹭她的脸颊,“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先醒一醒,我们回府。”
“嗯!”难得的心情舒畅,明乐犹豫着却是懒得动,裹在被子里左右蹭了蹭。
宋灏看她这副模样,不禁哑然失笑,让人取了件半厚的斗篷过来,裹着了她直接就抱着她往外走。
刚从暖被窝里出来,明乐着实的不想动,虽然知道这样于理不合,但转念一想,横竖这大半夜的也不会有人看见,于是就心安理得的窝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宋灏抱着她,身后跟着一串儿扬眉吐气跟打胜仗差不多的婢女侍卫往外走。
雪晴等人是真的有种大战告捷一般的自豪感,无端的被那些流言蜚语刺激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得了这样大团圆的结局,真是恨不能敲锣打鼓的四处宣扬一番,叫那些碎嘴敢传闲话的人都知道,王爷和王妃之间伉俪情深,岂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破坏的?
一行人喜气洋洋的往外走,只有明乐兴致缺缺。
这里要出宫门,还得过前朝的几处花园和殿宇,距离有些远。
绮罗殿外准备好了辇车候着,宋灏抱明乐坐上去,又怕她刚睡醒受了凉,就用斗篷裹了个严实,只露了一张巴掌大的脸孔,用手臂拢在怀里。
明乐懒塌塌的靠在他怀里,继续闭目养神,因为顾及着这深宫之中隔墙有耳,就只与他闲话家常两句。
正在心不在焉的时候,前面的一处岔路口那里就传来低沉的说话声,却是几位被连夜传召入宫议事的大臣正赶着出宫。
“微臣给摄政王请安!”几个工部的官员连忙让到路旁请安,有眼尖的立刻就注意到宋灏怀里揽着的女子,但是夜色之下,那女子又只露了半张脸孔在外并看不清楚具体的样貌和身段儿。
“各位大人连夜还要入宫议政,辛苦了!”宋灏象征性的慰问了一句,辇车直接错过众人行了过去。
待到辇车走远了,几个人才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方才和摄政王同乘的是什么人?不会是王妃吧?”
“龚侍郎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现在京城谁人不知,摄政王冷落王妃,回朝之后就不曾回过王府,据说最近闹的很不愉快。再说了,若真是王妃的话,也不用这么三更半夜这么藏着掖着的了。”
“我看也是!之前就有传闻,说是摄政王有意收了那个替太皇太后治病的女大夫的,难不成是——”
“这样说来,咱们得赶紧准备准备了,这道贺一事可是赶早不赶巧的。”
“对对对!咱们得赶紧的,这就赶紧的回去叫夫人准备贺礼。”
如今朝中摄政王独揽大权,几个人正愁不知道宋灏的喜好无从下手巴结,这会儿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自然是要瞒着其他同僚,先下手为强了。
几个人一合计,随后就健步如飞的奔出宫去,回去和自家夫人合计着拍马屁的礼物,却浑然不觉,这一巴掌是注定要拍在马腿上了。
这边明乐和宋灏自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小算盘,出宫换乘了马车。
车上,明乐还是裹着那件斗篷,枕在宋灏腿上,仰头看着他的脸道,“母后那里,什么也没说,不过就他看到那些信件时候的反应来看,她心里应该是已经有数了。那些信件,秦啸留给了她,你说她会如何处置?”
那些信件,其实才是当时动摇明乐,让她答应和秦啸合作拉了易明菲一把又帮他引荐庆膤公主的理由。
“她不会留的!”宋灏想都不想的直接说道,说着神色之间就多了几分苦涩之意,“只是这样一来,我倒是更觉对不起小皇姑了!”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一骨碌爬起来,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当年,小皇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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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兵权惹祸,反目成仇
宋灏怔了怔,没有马上说话。
明乐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后话就皱了眉头,“我知道这样私底下打听别人的**不好,可是在这件事上,我总觉得不安。那人既然能用这样的手段运筹幄,把持一切,可见手段是何等的厉害。而小皇姑又是这整件事的直接受害者,我就总想着弄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小皇姑当年也是宠冠一时,无人能及的长公主,皇祖父那样的宠爱于她,她的人生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促成了这一切?”
“事到如今,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可事实上我知道的也不多。”宋灏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笑容苦涩,“当初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而且皇祖父宠爱小皇姑犹盛,一力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当时就是为了遮掩这件事的真相,宫里死了许多人。我后来听到的一些话,就只是说在有一年的万寿节上出了些什么岔子,但是具体的情形怎样就不得而知了。而那件事以后,皇祖父的身子就不行了,没多久就驾崩了。后来那人继位,可是小皇姑过了许嫁的年龄却迟迟没有议亲,过了一段时间,就隐约有流言散播出来,说她是因为当年曾经做过她武术教习的秦穆之而肆意蹉跎的。那段时间好像流言一起,也是闹的沸沸扬扬的,大概是母后用了什么手段遏制,并且又勒令打杀了好些人才把风头压了下去……”
庆膤公主比孝宗还要小四岁,而姜太后嫁给德宗之后却是许多年之后才有的身孕生下了宋灏,算起来当年那事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宋灏出世之前的。
既然老皇帝有意替她遮掩,可是后来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似乎是可以做出一种猜测——
那个帮着捕风捉影散播流言的人,应该就是先帝德宗了。
也不知道秦穆之到底是在德宗跟前用了怎样的手段,而叫德宗对自己的这个妹妹恨到这样的程度,不惜这样的毁她害她!
既然宋灏也不知道这事儿的内幕,明乐索性也耐下性子不再强求。
两人随意的说了两句就岔开了话题。
马车出宫并没有直接回殷王府,而是绕道去了易明爵那里。
前段时间,因为要供应卢远晟军中的粮草,四海的产业被启用了很多,这会儿雨过天晴,易明爵就忙碌起来,开始重新整顿换算手中产业。
而八方赌坊那里,经过这一次的事件之后,存在的意义已经大打折扣。
姐弟两个合计了一番,决定撤换内里的经营项目,把不入流的骰子、牌九一类的赌博项目剔除掉,保留了棋社、赛马场那些算是比较高雅的项目,再酌情改造,增加了一部分特色餐饮的产业到里面,改了名字叫八方庄园,做了正经的产业来经营。
这几日那方面的改造也在紧罗密布的进行,易明爵也是忙的焦头烂额。
两人去了悯郡王府的旧宅和易明爵会了面,互通有无的说了会儿话。
因为时候太晚了,易明爵本来是要留两人宿在家里的,但是宋灏想着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回王府了,就给推了。
两人还是连夜出来,赶着回了王府。
这样一耽搁,就拖了一个多时辰,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马车停下来,不曾想过竟是周管家亲自迎了出来。
“王爷?”见到宋灏终于回来了,周管家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一喜,喜出望外的跪地给行了礼,“老奴叩见王爷,王妃,主子可算是回来了!”
门口把守的小厮也是喜气洋洋的跟着见礼。
心知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守着?可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宋灏一边扶着明乐下了车,一边问道。
周管家不知道他今天会回来,不该会未卜先知的在亲自守在这里的。
“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庆膤长公主过来了。”周管家道。
宋灏和明乐俱是一愣,不觉的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凝重的神色。
“什么时候的事了?小皇姑她人呢?回去了吗?”宋灏问道。
“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周管家道,“因为长公主殿下是孤身一人骑马过来的,老奴心里还一直奇怪着,这会儿正在花厅等着呢,老奴刚才还在着急,不知道主子们何时能回。”
庆膤公主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还是这样着急。
“难道是宫里有什么事吗?”明乐思忖着问道。
宋灏已经大步进了门。
明乐容不得多想,连忙快步跟上。
周管家小跑着引了两人往里走,直奔花厅。
进了院子,果然就见庆膤公主捧着茶碗坐在厅中,若有所思的想事情。
“小皇姑!”宋灏一步跨进门去。
他和庆膤公主之间的姑侄感情特别好,从来都不拘泥于礼数,所以直接就迎了上去,道:“这么大晚上的,小皇姑怎么突然过来了?身边也没带个人跟着,可是宫里——”
宋灏说着一顿,神色不觉的又再慎重几分道,“难道是母后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皇嫂很好,你不必担心,是我自己有点事情想要找你,所以就连夜过来了。”庆膤公主放下茶碗,抬眸看了两人一眼。
周管家连忙叫人上了茶,然后就带着府里的下人全部退出了院子。
“小皇姑连夜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阿灏说吗?”明乐问道,“方才我们出宫之后先去了爵儿那里一趟,不知道你会来,反而让你久等了。小皇姑和阿灏说话,可是需要我回避的?”
“不用了,我跟你们,没有这么见外。”庆膤公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捧着新换的茶水垂眸抿了一口。
宋灏和明乐各自提着半颗心,也没矫情,挨着她各自选了把椅子坐下。
“今天皇嫂宫里发生的事,想必乐儿已经跟你说了。”庆膤公主抿抿唇,似乎很是斟酌了一番用词,然后才重新抬头看向宋灏道,“这件事,我怎么想心里都觉得不安生,所以就忍不住过来了。灏儿你和皇嫂是亲母子,这件事想必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看法了吧?方不方便透露给我知道?”
“我和小皇姑之间不说这些客套话,也没有必要藏拙。”宋灏喝了口茶,沉默了一瞬,然后继续道,“不瞒小皇姑,关于这整件事情,其实我和乐儿之前就已经有了揣测,可是因为有很多的环节关联不上,所以也就没敢妄言。今日乐儿去找了母后,可是如小皇姑所见,母后她对此守口如瓶。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暂时我也不敢随意的揣测什么。”
庆膤公主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杯中茶叶,想了想道,“你还有什么疑虑?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替你解惑。”
庆膤公主的这番话倒是出乎宋灏夫妻的意料之外的,两人都诧异的抬眸朝庆膤公主看去。
庆膤公主自是知道两人心中所想,面有苦涩的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们的难处,也知道你们的顾虑,不管是对于皇嫂还是对于我,我们总归都是长辈,你们不想强行窥测长辈**的苦心我都明白。皇嫂那里是有怎样的难言之隐,我不好说。可是只单就我自己,也有很很多的事情都不想再提,宁肯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的去自欺欺人下去。可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翻出来,又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很多的事就都不是我说想要藏拙就能当做是真的完全不曾发生过的了。”
“小皇姑——”宋灏皱眉,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庆膤公主却是抬手制止。
她起身,慢慢的走了两步,挪到旁边的一扇窗户前,看着外面通透的夜色沉默了下来。
明乐和宋灏看着她的背影,虽然她不曾说过什么,两人却都能感觉到她此时心里的挣扎和计较。
良久之后,庆膤公主突然开口,语气果断而坚定的说道:“你们心里一定都很好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旧事既然已经过去了,我本来也是不想再提了,可是如今到了这个当口上——”
庆膤公主苦笑,突然闭眼狠狠的吸了口气,然后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就又恢复了平静。
“诚如秦啸所言,对他们母子而言,真相最为重要。他想要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为谁效力,又或者是怎样的一个人。而我,也需要一个真相,哪怕万事已定,至少,我要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是败在了谁的算计之下。”庆膤公主道。
“小皇姑,我们并不想逼您,如果您觉得为难——”明乐暗暗提了口气,话到一半却是突然改了主意,起身走过去她身后站定,迟疑着开口道,“因为这件事可能和母后之间会有些扯不断的联系,所以——”
宋灏和庆膤公主之间惺惺相惜的感情很深,而这件事如今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和姜太后有撇不清的关系。
如果一定要刨根问底的追查下去,恐怕庆膤公主和宋灏母子之间就会起了隔阂。
“我明白,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庆膤公主笑笑,回头握住她的一只手,摇了摇头,“灏儿是个怎样的孩子,还有皇嫂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人,我心里一清二楚。或许这整件事情串联起来,会有些牵扯不清的联系,我也不是对错不分,是非不明的人。更何况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现在我也不想试着挽回什么了,只是想要一个水落石出罢了。”
在这件事上,庆膤公主赔掉的是她一生的命运。
现如今她却能说出这样大度的话来,着实叫人惊叹。
诚然明乐并不怀疑她说这些话的诚意,再看向眼前这个经历风霜的尊贵女子时,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小皇姑,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和你生分了。”深吸一口气,宋灏从茶碗里移开目光,抬头看向庆膤公主的背影道,“恕侄儿唐突,当年你和秦穆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穆之!
呵——
若说当年她对这个男人的确是存了孺慕的心思,可是只经过十六年前那场宫变之后,就已经彻底打磨的干干净净了。
现如今再提及,只觉得恍如隔世。
庆膤公主垂眸一笑,有说不出的苦涩,把当初她所知晓的那些事情娓娓道来。
当年她是成宗皇帝老年得女,在五十六岁的时候由继后王氏诞下的嫡公主。
成宗皇帝多子多孙,是个十分有福气的,当时在她之前已经有了十六个儿子和七个女儿,庆膤公主因为是唯一的嫡女,又是成宗皇帝和皇后的老来子,两人都对这个女儿十分的宠爱。
庆膤公主刚满周岁的时候就得了册封,并且赐予她国境之内最为富庶的膤川之地为封地,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甚至于连她的亲哥哥,当时还是太子的德宗都及不上她的恩宠。
庆膤公主出生没多久,她的母亲王皇后就得了一场重病去世了。
成宗皇帝人近暮年,就越发的疼爱起这个孩子。
再加上庆膤公主本身就生的十分乖巧可爱,并且人也娇俏活泼,十分懂得体贴和孝顺自己年迈的老父,所以就更被老皇帝成宗所喜爱,并且很有些溺宠的意思。
曾经很是有一段时间,成宗的整个后宫的风向都要以皇室的这位最小的公主做为指向标,哪怕是宫里最得宠的妃子也压不过她的风头,羡煞了旁人无数。
庆膤公主常年陪伴成宗老皇帝身边,几乎是老皇帝一手教养出来的,在老皇帝刻意的纵容之下,也渐渐的养成了她高傲而不可一世的个性。
但是这位公主却是骄而不躁,虽然有时候任性,但在大事上十分的有分寸,也叫人拿不住任何的把柄来。
所以独霸后宫十余年,虽然所有的后妃和皇子公主都嫉妒的眼睛发红,却是谁也奈何不得她的。
庆膤公主的童年时光可以说的过的如鱼得水,最是肆意洒脱的。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老皇帝的年纪也渐渐的大了,庆膤公主在十三岁的时候突发奇想,说是想要学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傍身。
那时候老皇帝已经接近七十高龄,身子大不如前,同时也更为宠爱这个乖巧的女儿,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不过这个时候庆膤公主已经过了男女大防的年龄,再请武术教习就只能选用女师傅了。
太子得了老皇帝的授意,暗中替她四处寻访名师,两个月内前后找了六名女师傅都没能过公主的眼。
老皇帝实在是疼女儿疼的厉害,最后思来想去,就破格选用了头两年的文武双科状元秦穆之,让他叫教导庆膤公主一些简单的功夫强身健体。
其实老皇帝当时之所以会选了秦穆之,无外乎就是出于两点考虑。
一则秦穆之时年已经娶妻生女,而且在年岁上也比庆膤公主大了将近十岁,自己的宝贝女儿是个什么心性他很清楚,哪怕是秦穆之再怎么优秀,只要提前告诉庆膤公主他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庆膤公主那样骄傲的个性,肯定也不会动旁的心思。
而同时呢,这秦穆之少年大才,在朝中口碑和风评也是极好的,对于这个后起之秀的臣子,他也是信得过的。
本来是光明正大最磊落不过的一件事了,可是在太子把秦穆之引荐给庆膤公主的时候却人为的对她隐瞒了一些真相,没有把秦穆之的真实情况告诉庆膤公主知道。
那秦穆之,当时是被视为朝中俊杰,首屈一指的人物。
相貌生的俊美无匹不算,又同时文武双科状元出身,文韬武略,每一样都是拔尖儿的。
而且他那人的脾气又好。
庆膤公主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单纯少女,这样一来二去的接触之下,就逐渐的对秦穆之心生爱慕。
不过那个时候庆膤公主的年纪还小,又不想过早的出嫁,所以就把这点小心思暂时搁在了心里了。
那个时候庆膤公主就和自己的嫂子,也就是还是太子妃的姜太后十分之要好,后来有一次在姑嫂两个无意间的谈论之下听姜太后提起了秦穆之的夫人和女儿,庆膤公主才后知后觉的知道秦穆之原来是已经有了家室的。
诚如老皇帝对自己女儿了解之中的那样,虽然那个时候庆膤公主对那秦穆之已经情根深种,但是在知道了真相之后还是马上找到成宗老皇帝说是自己不想再习武了,辞掉的秦穆之的教习之职位,并且从那以后刻意的和秦穆之之间保持距离,再也不见了。
这件事本来到了这里就算是一场闹剧收场,再就不该有什么了。
可是谁也不曾想,逆转性的变故就发生在次年的万寿节上。
成宗皇帝的寿辰是在盛夏,每年的万寿节都能赶上他去行宫避暑的时候。
那年适逢老皇帝的七十整寿,依例是要大办的。
行宫那里布置的空前热闹,万寿节当日,所有封疆大吏也都被传召回京给老皇帝贺寿,寿宴之上一团和气,好不热闹。
庆膤公主得宠,自然会有许多人巴结,而公主本身又是个豪爽干脆的性子,自恃酒量好,就来者不拒,喝了很多的酒。
她其实是有分寸的,觉得喝得差不多了就找了借口离席去休息。
可是不想出了大殿酒劲就上来了,浑身燥热,头脑发胀的不舒服。
贴身的婢女就近把他安置在了后面的一处偏殿院里的凉亭中休息,自己去取醒酒汤来。
庆膤公主醉的有些糊涂,自己在院子里转悠了一阵突然听到屋子里有响动,好奇之下就想要进去看个究竟,进门才发现是同样醉酒被人扶到这里来休息的秦穆之趴在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之前春心萌动的念头才刚刚压下去,就又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这人在这里,再怎么说当年的庆膤公主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当时看到那人就只觉得心跳加速,浑身燥热的厉害,强撑着最后一点狼想要赶紧离开,不曾想回头房门却被人反锁了。
即使不曾经历,到了这个份上庆膤公主还哪有不明白的。
就说她喝了那些酒也不该醉的头脑昏沉,显然——
是有人给她用了药了。
那人下药的剂量很大,又是和秦穆之独处一室,虽然明知道是被人算计了,可是前面殿里就是文武百官饮宴的场所,她也不能大肆的声张求救,毕竟——
这样的情况下两人被关在了一起,哪怕是有人来得及赶过来,但是传扬出去也是整个皇室的耻辱,而她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
所以她就只敢离的秦穆之远远的,拔了发簪间或的刺在自己的手臂上,试图用剧痛叫自己清醒。
这样扛着,正在无比绝望的时候,外面却是如天籁般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不是庆膤的贴身宫女吗?庆膤她人呢?本宫见她像是喝高了,你怎么没跟着?”是太子妃姜清苑的声音。
“见过太子妃!”那宫女吓了一跳,仓皇的跪下,显然是没有料到有人会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本宫问你话呢,庆膤呢?”太子妃厉声质问。
“公主,公主说是不舒服,去——去四处的走走好醒酒!”那宫女战战兢兢的回,明显的底气不足。
庆膤公主已经勉强忍的大汗淋漓,喉咙更是被身体的温度灼烧的厉害,想要开口呼救都叫喊不出,更别提动作了。
好在是太子妃精明,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眼就觉出那宫女的异样,目光一扫,注意到她身后的房门就警觉起来,上前就用力的试着推了下一下。
“这门为什么锁着?”太子妃面色一冷,厉声道,“给我打开!”
“这——这——”那宫女迟疑着,“奴婢没有钥匙,我——”
“没有钥匙?”太子妃冷笑,对身边宫女吩咐道,“给我搜她的身!”
那宫女瞬间慌了,想跑却被人拽了回来。
“来人——救——”眼见着是不成了,她便试图大声叫喊直接把人引来。
“捂住她的嘴!”太子妃当机立断,趁着身边宫女制住那婢女的同时抢上前去,从她怀里摸出一串钥匙。
不曾想刚要开门,太子已经闻讯赶来,怒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太子妃最是个玲珑剔透的心思,若是太子不来,她或许还在心里暗暗思量这事儿的始作俑者,这会儿见到他及时雨一般突然出来,还哪有不明白的。
“庆膤被人关在了这里,臣妾去把她接出来。”太子妃心里一怒,明明看到太子脸上阴沉的表情却不予理会,直接就开了门。
太子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一向都是贤良淑德的妻子会来这一手,等到想要叫人阻止已经晚了。
太子妃根本就不管他,直接奔了进去。
进门先是看到趴在桌上,面色潮红混睡着的秦穆之,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但是后面飞快的扫了眼,见他衣着整齐,这才放心。
再四下里一找才看到缩在角落里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庆膤公主。
彼时她的手臂上已经被自己的簪子扎的一片血肉模糊,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看上去狼狈无比。
太子妃强压下心里恼恨的情绪叫人把庆膤公主抱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再次和太子狭路相逢。
太子死攥着袖子底下的拳头,目光阴狠的盯着冷着脸出来的太子妃,冷冷说道,“庆膤出了这样的事,不能不了了之,本宫已经叫人去请父皇过来了。”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庆膤还要不要做人了?”太子妃同样冷笑,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夫君显露出这样倔强而强横的态度,“现在前面朝臣百官都在,如果叫他们看到庆膤在这里,事情就不好收场了。这事刚巧是被我撞到了,回头父皇若是追问起缘由来,臣妾自认为没有那样大的本事能够编排出一套合适的说辞去糊弄父皇他老人家。若是事情渲染了开来,父皇要为庆膤讨回公道,追查下去再掀起了别的风浪来,臣妾怕是承担不起。”
言下之意,她却是将整件事情看的通透。
也算是给了太子一个警告——
她已经洞悉了这件事的内幕。
太子闻言,更是惊骇不已。
没有想到这一个回合下来,自己的计谋就被妻子看穿。
这个女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犀利。
“哼!”太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满面杀机的瞪着太子妃,“你我夫妻一体,心思自然也是一样的。本宫又何尝不疼爱庆膤,可是出了这样的事,你真以为父皇是好糊弄的?即使你现在带走了庆膤,这件事也迟早需要对他做出一个解释的。”
他们夫妻一体,也就是说太子如果因此而有什么闪失,姜氏作为太子妃就只能给他陪葬。
太子这话极具威胁性。
因为自己的这个妻子最是心性平和并且好相处的,所以他便打定了主意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震慑她。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回头父皇要追究,臣妾会私底下和他解释,至于这里,还是请殿下想办法周旋吧!”眼见着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太子妃当机立断,并不和他在这里耽误时间。
太子摆好了的局,怎么能看着就这样被她破坏掉。
一挥手,他身后跟着的四名心腹侍卫就冲上来意图阻止。
却奈何太子妃身边贴身的婢女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硬是凭借一己之力把四人拦下。
眼见着太子妃带着庆膤公主扬长而去,太子咬牙切齿,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然则他也着实不敢做的太过。
只经过今天的这一次的事情他就已经看出来的——
自己的这位结发妻子并不如她以往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好脾气,真要惹恼了她,保不准她就真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他算计的,只是老皇帝归于庆膤名下的十万护卫兵而已,犯不着拿自己的储君之位来冒险。
所以即使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离开。
随后老皇帝成宗得了消息带着几位妃子赶了过来。
他是得了消息说是庆膤公主不舒服才匆匆过来的,进来没看到庆膤公主,却是一个混睡着的秦穆之在那里,立刻也就明白了是什么一回事了。
几个妃子都幸灾乐祸的等着老皇帝发作。
而太子被逼无奈,只能做出一副慈爱兄长的模样,沉痛的表示并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只是发现庆膤昏迷在了屋子里就让太子妃先把人带走了。
因为秦穆之也一直睡着,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可是爱女居然被人这样的算计上了,老皇帝也是大发雷霆,立刻命人杖毙了到场的一干宫女太监,并且对几位妃子严令警告,今日的事情若是谁敢传出去一个字,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件事好在是这样的压制下来了。
“当时因为秦穆之也是昏迷不醒,再加上父皇也一直器重他,所以事后也不曾追究他的过失。”庆膤公主道,“最后这件事是做无头公案不了了之的,父皇为了保全我的名声,刻意的压下的一切的风声。当时我被皇嫂带回了寝宫,醒来之后她问我准备怎么办,如果我不甘心,她会替我作证,还我一个公道。那人毕竟是我唯一的嫡亲哥哥,我当时也万没有想到会是他对我下了这样的毒手,也着实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伤心。还是皇嫂分析给我听,说十有**,她是打了我名下十万护卫兵的主意了。当时我得父皇的宠爱,得了许多的殊荣,包括国境之内最为富庶的封地,还有他破格划归到我的名下的十万精兵护卫。在本朝的历史上,还不曾有哪位公主有过私人编制的军队。那个时候我是树大招风又不懂的遮掩,我虽然知道背地里嫉妒我的人很多,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这唯一一个对我下手的人会是我那太子哥哥。如果那天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因为有之前我和秦穆之之间互为师徒的关系摆在那里,很容易就会叫人起了邪念,哪怕是父皇,只怕都要因此而厌弃了我。而哪怕是他不相信,但是为了遮丑,他也唯有将我嫁给秦穆之以作了结。偏偏秦穆之还是个有妻室的人,以父皇的为人,他是不可能强迫臣子休妻的,到时候能给我至多也就是个平妻之位。那样一来,就是我损了皇室的颜面,那些御史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连番压力之下,我一旦低嫁,那么我名下那些不合身份的产业和军队也势必会被朝廷收回。”
“难道当初先皇德宗是怕你仗着手里掌握的军队而有所作为吗?”明乐闻言,惊讶不已。
庆膤公主一介女子,又是德宗的亲妹妹。
两人的关系处的好了,这个妹妹就是他最大的助力。
可是那人竟是如此那般的容不得人?难道还怕庆膤公主会恃宠而骄,凭借着手上兵权谋了他的皇位不成?
他也不想想,谋朝篡位是何等复杂的一件事?只凭十万人的军队就可以促成的话,这天下还不乱了套了?
“说起来也是他操之过急了。”宋灏叹一口气,起身走过去,和庆膤公主并肩立在窗前,神色幽远的看着远处的星空,“其实等到他继位之后,随便想个由头收回小皇姑手上的军队也就是了。毕竟作为女子掌握军权,对满朝文武来说本身就是个不能接受的事情,到时候他凭着一国之君的身份想要拿回去,一定不会有人反对。说到底,他是太过狭隘了,而同时也被人作为把柄利用了一把。”
宋灏说着,就又收回目光看向庆膤公主道,“不过现在看来,那些也都只是表象了。幕后那人或许并不是真的要损毁小皇姑你的名声,他做了这样一个局的真正目的,或谢是为了挑拨我母后和那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秦穆之那些人是真的想要毁了庆膤公主的清誉,那么当时他就没有必要装晕在屋子里,有中间的那段时间,完全可以把生米做成熟饭。
应该是德宗都没有想到,秦穆之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反而叫庆膤公主侥幸逃过一劫。
在这件事上,看来那秦穆之还是存了几分仁慈之念的。
而也正因为秦穆之没有真的做什么,所以在随后的很多年间,庆膤公主和他都没有正式的敌对起来,只当他也是被人利用了一把。
可事实上——
秦穆之才是这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或者更确切的说——
是侩子手!
因为在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最后的控盘者。
庆膤公主闻言不过苦涩一笑:“当年我没有让父皇把事情追查下去,一则是还顾念着和那人之间的骨血情分,二则也是不想让救我一命的皇嫂受到连坐。现在想来,如果当初我可以果断一点,让父皇追查下去,或许就能揪出秦穆之来。再如果当初识破了他们的阴谋,那么十六年前的那场宫变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不过——”庆膤公主说着,又再自嘲的笑出声音,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或许一切都是命数天定吧!”
宋灏和明乐各自沉默一阵,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下意识的他们都想替姜太后辩解点什么,可是面对庆膤公主这个切切实实的受害者,那些话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庆膤公主开口打破沉默:“当初的事情就是这样,后来父皇驾崩之后,那人就再也等不及,没过多久就通过当时知情的后妃把流言散播了出去。当时我已经离宫出去自己另外开了府第,具体的情形我却是不清楚了,只是最后还是皇嫂出面,把风声压下下去,明面上处置了一些嚼舌头的宫女太监。后来没过多久,那几位目睹事情经过的妃子就相继病死了。”
不用说,应该是姜太后做的手脚。
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她才把德宗给彻底的得罪狠了。
如果当时姜太后知道自己后面会生下宋灏,那么她还会这样做吗?还会这样的不给自己留余地吗?
明乐想着,不觉的摇了摇头,也是觉得世事弄人。
“小皇姑,你可知道当初在母后嫁入东宫之前,和她交往密切的都有哪些人?”收拾了散乱的情绪,明乐问道。
既然姜太后自己不肯说,那他们就只能抽丝剥茧,自己一点一点的揣测了。
“这个我也没有印象。”庆膤公主摇头,思忖着道,“灏儿的外公,也就是骠骑大将军是姜家的独字,据说他自幼就跟随灏儿的外曾祖父在军中历练,后来掌了帅印之后,更是常年驻守边关,鲜有回朝的。他的妻子健在的时候也一直随他征战在外,好像说是就连皇嫂都是在行军队伍里出生的。说起来父皇当初会选定了皇嫂作为太子妃的人选,一则是看重了灏儿外公显赫的军功和赤胆忠心,二来也是因为皇嫂是姜家的独女,没有兄弟姐妹,不担心会有外戚篡权一说。”
历来的皇帝都对外戚篡权一事讳莫如深,如果姜太后不是独女的话,只凭借宋灏外公手握重兵的这一条,姜太后就绝对没有机会问鼎中宫之位。
这样看来,成宗老皇帝在替儿子拟订这个太子妃人选的时候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明乐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宋灏听着庆膤公主的回忆,却是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皱眉道:“小皇姑你说外公当年戍守边关?怎么他不是一直都守在南疆军中的吗?”
明乐闻言也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她也一直以为姜家世代的责任都是守在南疆之地的。
“不是啊!”庆膤公主倒是没有想到他们会对这事儿上心,“早些年和大兴之间战事不断,姜家军作为大邺朝中最为强悍的一支队伍,一支是守在大兴边境的。大约是在三十年前左右,两国的关系缓和了,才转而去了南疆。我记得皇嫂也是那之后才回了盛京定居的,没过两年就进了宫。”
庆膤公主心不在焉的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也是骇了一大跳。
三十年前么?
“你们是说——”庆膤公主不觉的屏住呼吸,怔怔的看向宋灏,“难道会是大兴那边的阴谋吗?”
宋灏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姜太后是他的母亲,有些事他是宁可不曾发生的。
明乐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的点头:“其实之前我和阿灏就曾怀疑过一个人,但是因为找不到蛛丝马迹,所以——”
“是谁?”庆膤公主脱口问道。
“是大兴的摄政王,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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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国有二主,天下奇葩
大兴的荣王纪千赫,是大兴上一任皇帝恒帝的嫡次子,和现任皇帝纪千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这位王爷,样貌出众,文韬武略又都是拔了尖儿的,十四岁就挂帅出征,震慑一方,到二十岁回朝之间经手大小战事四十二起,无一败绩,曾有战神之称,是个声名显赫的传奇人物。
而恒帝对这个少年英伟的儿子更是十分的器重,甚至动过废弃太子另立新君的念头。
不过因为废长立幼有违祖训,遭到了绝大多数朝臣的反对,就连太子和荣王的生母蒋皇后也上书请命,恳请恒帝打消这样的念头。
而荣王自己,似乎也有问鼎储君之位的打算,哪怕是蒋皇后再三逼迫,都一直没有做出明确的表示。
那段时间,大兴朝中的局势一度十分紧张,太子和荣王之间也是波涛暗涌,势同水火。
可是不管朝臣如何反对,恒帝就是偏宠疼爱这个儿子。
这件事一直拖了很长的时间都没能消停。
事情越演越烈,当时太子和荣王双方的党派几乎都做出了要在恒帝百年之后一决生死的打算。
事情一拖数年,直到二十四年前恒帝驾崩前夕特意宣了荣王进宫密谈。
不言而喻,定然是为了立储一事。
那几日大兴的整个帝都风声鹤唳,太子一派在皇后的支持下,摩拳擦掌都做好了大动干戈的准备。
只等着恒帝那里废黜太子的旨意一下,就准备动用武力,诛杀荣王来拨乱反正。
一大片人紧罗密布的准备。
而当天夜里恒帝和荣王密谈之后,果然就连夜传召了百官入宫。
以蒋国丈为首的几位老臣甚至都做了以死谏言的打算,可熟料当日恒帝召见他们的结果却是大出所料。
恒帝的原话说是荣王秉承祖训推辞,不肯继任大统,而恒帝体恤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也答应了。
可事实上恒帝对这个文韬武略都拔尖儿的儿子确实是偏宠的厉害,当即就颁下旨意,晋荣王享亲王爵位,并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统帅天下三军。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把大兴国中最具实质性作用的百万雄师一股脑儿都交到了荣王手里。
而太子手里,除了帝都留守的禁卫军和几个衙门的驻军之外,就等同于是被完全架空了兵权的。
朝臣们自然是不干了的。
要知道,这天底下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兵权才是实打实的。
荣王接任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谁知道他到底肯不肯安分守己?
万一回头等老皇帝一走,他又不甘心做这个亲王了,揭竿而起要谋朝篡位的话——
那手无实权的新皇帝不就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位置上了吗?
朝臣们苦口婆心的劝,奈何恒帝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
他的心思其实很简单——
之前因为储君一事,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一度恶化,日后哪怕是他自己到了地底下也不想看着两个儿子手足相残,所以只有帝位传给了太子,而兵权给了荣王才能叫两人互相牵制,而不至于闹出大的动静来。
不过话虽如此,实际上——
他的真正目的就是偏袒着要给小儿子留下足以傍身的筹码。
朝臣们都知道恒帝的私心,可是再怎么劝都没有用。
恒帝就是一口咬死了,荣王是将帅之才,由他统帅三军才能保大兴江山稳固。
而在荣王身前又有赫赫战功摆在那里,憋得一种朝臣哪怕是火冒三丈也无法公开辩驳。
事情僵持了好一阵子,恒帝为了此事更是动了肝火,身体状态每况愈下。
朝臣们就是防着将来荣王夺位,也是咬着牙死磕——
很明显,他们连成一气给荣王穿了小鞋,回头若是叫荣王再得了帝位,那这普天之下还有他们的容僧所吗?
这事儿一拖再拖,眼见着最后就要演变成了兵变,不曾想最后决定性的变故却是出在荣王自己身上。
就在朝中大臣和恒帝之间死掐着不肯松口的时候,一向性情冷傲又狂放的荣王却是站了出来,当着朝臣百官的面立下一纸字据,表示自己只是掌管帅印,有生之年绝对不会染指皇权帝位。
一众的朝臣当场就哑了火。
心里嘀咕着,你拿着军权做把柄,还用什么染指帝位,这大兴的天下还不是由你横着走的吗?
但荣王其人的手段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既然人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让步,朝臣们也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无奈之下,太子一党也只能妥协。
不久之后,老皇帝恒帝就因病离世了。
随后大兴朝中人人自危,很是紧张了一阵子。
朝臣们都防贼一样的注意着荣王的一举一动,生怕他背弃之前的誓言而做出什么惊天的举动来。
可是左等右等之下,最后却发现全是自己瞎操心。
从头到尾,这荣王都是安分守己做着他高高在上的当朝亲王,享受无边。
每日里循规蹈矩上朝下朝走着过场,对朝廷内外的事,更是理都不理,新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除了军务上的一块,别的事,哪怕是再离谱他也绝不参言。
当然了,在军政方面,他却是特立独行,不会给任何人颜面,也不会容皇帝插手。
脸红脖子粗的闹过几回,皇帝也是气的不轻,但奈何顾及着他手握重兵的现状,故而也只能退让。
久而久之,也习以为常,懒得再做无用功。
朝臣们起初都紧张的戒备着,后来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皇帝理政,荣王领兵。
大兴的朝廷之内直到如今还都维持着这样一种怪异的格局。
一个朝廷,分作两家。
实际上息息相关,但却是各自为政。
大兴皇帝的心里对于这荣亲王其实一直都存有很深的芥蒂,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荣王在军事上卓绝的决断和能力。
四面边境在他的掌控之下,日趋平稳安定了下来,百姓安居乐业,也为他在子民中间赢得了很好的口碑。
而在这个过程中,大兴皇帝一直都因为军权旁落一事耿耿于怀,在拿荣王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渐渐的也散漫了起来。
在他继位的第十个年头,也就是十四年前,颁布诏书册封荣亲王为摄政王,答应与他一同理政。
在朝臣们看来已经是破罐破摔了的皇帝,做出这样的决定让很多人都感受到了超常的危机感。
本以为皇帝的江山终将不保,几位死忠派的老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
不曾想在这个当口上,荣亲王再次做出了惊人之举——
他拒绝了皇帝的这份宽恩厚赐。
皇帝也大为意外,以为他玩的是欲拒还迎的把戏,可是再次颁旨下来,荣王还是拒不接受。
最后只留了一个摄政王的空衔,对朝中政事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现。
而在这个过程中,皇帝却是心灰意冷了起来。
以至于现在,闹到了二皇子肃王和太子平分秋色,在公然角逐储君之位。
“你怎么突然想到了他?”荣王的大名,早在当年庆膤公主就曾有所耳闻,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明乐会突然提起,她还是十分意外的。
“两点原因。”明乐道,“一来巫蛊之术可以算是大兴的国粹,而双生蛊又是那般奇特的一种蛊,我问过了乌兰大巫医了,她说此种蛊虫十分难养,她钻研巫蛊之术一个甲子,试了无数次,还从来没有培植成功过,可见,寻常的巫医一般是培植不出的。而大兴国中最顶尖的巫医都是养在宫里的御用巫医,这个人就只能从大兴的勋贵上层里找。”
“这倒也是,知道皇嫂是中蛊之后,我也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大兴的。”庆膤公主点头,表示赞同,想了想,还是颇多困惑,“可大兴国中的皇亲国戚不少,有才华有手段的也很有几个,你怎么就一定以为是他了?”
除了荣亲王之外,大兴国中掌权的是皇帝,几个皇子都是年轻一辈的,姑且不列入考虑,哪怕是皇帝后宫里那位厉害非常的黎贵妃就不是个善茬儿。
“是啊,本来我和阿灏还在大兴国主和荣亲王之间徘徊不决,可是方才听了小皇姑的话,再推敲一遍,估计就**不离十了。”明乐道,神色凝重。
只要想到那个素未见面的男人,心里就左右都不得安生。
到底是为着怎样的目的,能叫他苦心孤诣布下这样可怕的一个局来设计和谋算?
他的目是什么?
他又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会是黎贵妃,不管那个女人有多少心机,如果她真有这样大的能耐,就不会眼见着纪红纱身死而无动于衷。”一直保持沉默的宋灏突然开口,语气平静道,“我和乐儿曾经仔细的研究过秦穆之留下的那些信件,虽然字数不多,但是背后那人的布局,里面有没有包含我的成分这不好说,但是显而易见,她最终的目标就是指向母后的。我也曾怀疑过,会是宋沐联合了什么人在作怪,想要设计我和母后被厌弃,进而促使他登上大位。可秦穆之留下的另外一些信又否定了这一猜测。从那些信件中不难看出,宋沐也是被蒙在鼓里,从头到尾被秦穆之左右,给牵着鼻子走了。所以现在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人很可能是通过什么途经和母后之间结了仇,因为怀恨在心而布局陷害。而大兴国主,他一早就被立为太子,大兴国中的祖制,储君一旦被册封,就是擅自不可离京的,要一直跟随在皇帝身边学习如何处理国事。母后从来没有去过大兴,不可能和他有所牵扯。而且那个人,虽然不是个草包皇帝,但是脾气急躁又压不住,再以他的才学谋略,要缜密的布下这样的一个局,应该是不大可能的。反而是那位十四岁就挂帅领兵的摄政王谋略过人,无能能及。并且综合这人在他国中风评考虑,心狠手辣,狂傲机警,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我和乐儿思来想去,就唯有他才是最有能力做成这件事的。只是——”
宋灏说着顿了一下,随即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道:“之前因为拿不准他会做这件事的动机,故而不敢妄下论断,可是如果真如小皇姑所言,那么若说是母后当年曾经通过某种方式和他结怨,这个说法也就不再牵强了。”
作为一个儿子,在背后议论自己母亲的是非,宋灏的心情很是复杂。
庆膤公主和明乐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庆膤再度开口道:“皇嫂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了,看她平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对谁都不假以颜色,可却是最是个外冷内热又有主见的人。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万不会无缘无故和人结怨的。那人动用了这样的大手笔,几次三番就险些将她置于死地,足见彼此之间可谓是深仇大恨了。而且如果真是有这样的大仇,皇嫂那么聪敏机智的一次人,在几次三番受挫的时候总会有所怀疑吧?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今天的这一步?”
“是啊,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能叫一个人不惜用整整三十年的光阴去布置出这样的一个局来?”宋灏叹息着,冷不防就自嘲的笑出了声音。
“小皇姑,其实我之所以猜测是荣亲王所为,还有一点证据。”明乐的眉心一跳,急忙收摄心神岔开了话题,走到庆膤公主身边。
“什么证据?”庆膤公主沉吟一声,问道。
“是纪浩禹在这整件事上的反应。”明乐的神色一肃,道,“单从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上就可以窥见端倪,若不是牵扯到大兴,依照他的性子,是完全没有必要明哲保身的把自己撇清了开去。而且纪浩禹在大兴的名声想必小皇姑你也有所耳闻,他虽是嫡子,却不得大兴皇帝的喜欢,自幼就依附于他的那位皇叔荣亲王,在性子上也和荣亲王极为相近。从他作壁上观的处世态度上看,哪怕他起初也不知道,但是到了后面,肯定也是料到背后那人的身份了。如果那人不是荣亲王的话,他就不会退避三舍,再不肯搀和进来,并着这么着急的就回了大兴了。”
纪浩禹和大兴皇帝之间不睦并不是什么秘密。
哪怕这事儿是大兴皇帝做的,只怕他都不惧于横插一脚进来,好给老皇帝添添堵。
可如果是荣亲王的话,那就大不一样了。
那人才是他在大兴的皇子之间立足的唯一保障,他是不想也不能和那人翻脸的,所以才刻意的避开,没有掺和进来搅局。
这种种迹象显示,那人,应该就是荣王无疑了。
“就算你们分析的都有道理,那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庆膤公主皱眉,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是为了颠覆我大邺的朝廷吗?”
“或许不是吧!”明乐摇头,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如果他是这样的目的,其实只就是六年那场宫变之后就可以借题发挥来达成目的了。当时他既然没有那么做,虽然也可能是有什么内在的原因,但我总觉得,或许他的真实目的并不在此。”
那场兵变之后,孝宗为了排除异己,曾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整个京城都是人心惶惶,局势十分之不稳。
如果那人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为了颠覆大邺王朝的统治,当时就是个绝佳的机会。
借题发挥下去,何愁大事不成?
可是他却没有那样做,继那件事之后立刻就又偃旗息鼓安静了下去。
这一点算来,真是叫人想不通。
“这整件事至少起于三十年前,皇祖父在世的时候姑且不论,只就后来那人和宋沐相继统治的二十多年里,可乘之机就有很多次。如果他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又为什么几次三番都没有动手而白白等着机会流失了?”宋灏接口问道。
明乐和庆膤公主互相对望一眼,又各自移开视线。
“所以你还是觉得,他是为了私人的目的?”明乐抿抿唇,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我不知道!”宋灏却是摇头。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叫那人设下这样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阴谋来?如果不是恨到了极致,谁会费这么大的劲来做这样的一件事?
可是姜太后那样的身份,又是那样的性情和为人,她又怎么能把人得罪的这样狠?
一切的谜底似乎就都近在眼前,可偏偏最后的一层窗户纸没有办法捅破,反而叫人得要把一颗心一直的悬在半空放不下来。
“不管怎样,那人既然能有这样的耐性来布局,那么这一次的事情败露之后,想必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庆膤公主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转身过去握住宋灏的一只手道,“灏儿,你母后显然是已经识破了那人的身份了,她可别是为了掩饰太平而做出什么傻事吧?”
明乐闻言,也是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宋灏。
宋灏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回握住庆膤公主的手宽慰道:“小皇姑你放心吧,母后的心思比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个都清明,她不会做傻事的。”
庆膤公主想了想,了然道,“也是,是我急糊涂了。这些事既然我们都能分析出来,皇嫂心里自然也跟明镜一样。那人几次苦心孤诣的陷害,似乎也不就是想要伤她的性命的。”
“是啊!”话虽如此,明乐的心里也生不出丝毫乐观的情绪,叹息道,“既然明知道不是一死就能化解的劫数,我们倒是不必急了,就走一步算一步,等着看那人再出招吧!”
荣王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兴,而且对他最终的目的又不十分明了,再加上自己这里毫无证据,哪怕现在已经笃定了他的身份,他们也没有办法采取任何的行动。
只能被动的等待了。
三个人商量了一通,最终得出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消极的结果。
庆膤公主又坐了会儿,还是不放心宫里,就起身告辞:“我还是回宫去吧,不管怎么说,皇嫂那里我也总是不能放心,我还是陪在她身边的好。”
“嗯,那就有劳小皇姑了!”明乐点头,亲自送了庆膤公主出去,“现在新皇刚刚继位,朝中有许多的朝臣还都对阿灏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夫妻也不好没事总往宫里跑,母后那里,就要劳烦小皇姑多费心了。”
“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样的客气话吗?”庆膤公主笑笑,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回头看一眼府门的方向,神色之间还是颇有几分忧虑道,“灏儿这孩子有主见,心里有很多的事都不一定愿意说出来,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皇嫂,我怕她会胡思乱想,你多劝劝。”
“我会的。”明乐点头。
庆膤公主于是也不再多言。
因为她是自己骑马来的,明乐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就让周管家准备了马车,让赵毅亲自带队护送她回宫。
送走了庆膤公主,明乐原路这回花厅,果然就见宋灏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负手站在窗前,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自己回来的脚步声,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明乐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走过求,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背后,轻声道,“还在想母后的事情吗?”
宋灏回过神来,垂眸看见她交叠环绕在自己腹部的手,就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小心的拉开她的手,回转身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小皇姑走了?”
“嗯!我吩咐赵毅送她回去了。”明乐道,想起庆膤公主,心里就多少有些唏嘘和黯然,抬头对上宋灏的视线道,“也得亏是小皇姑心宽大度,否则若是因为这件事而叫你和她之间生出什么隔阂来就太遗憾了。”
宋灏自幼就和姜太后母子分离,并且为了维持那个约定,彼此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冷漠,相对而言,他和庆膤公主之间的关系反而要亲密很多。
“傻丫头!”宋灏笑笑,显然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件事上,眼中笑意只闪现了一瞬就又消失不见,忽而扭头重新看向窗外冷寂的夜色道:“不过你说母后和那荣王之间到底会有什么恩怨呢?会逼的那人如此的煞费苦心?”
“你又在想什么?”明乐皱眉,踮起脚尖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强行把他的脑袋转回来,佯装不悦道,“哪有你这样的儿子,背地里总是思前想后打探母后的私事的?”
“就是私事,我才更好奇呢!”宋灏见她眉头紧皱的模样就笑了,俯首下来用力的吻平她眉心的褶皱,拉了她的手往外走,“已经四更了,陪你回去躺会儿,稍晚一点我还得去上朝呢!”
明乐乖乖的跟着他往外走。
宋灏走了两步,终究还是难以压制自己的好奇心,突然又惋惜道,“可惜的是外公和外婆都不在了,要不然总有个人可以打听的。”
姜太后的性子冷淡,更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唯一一个算是心腹的常嬷嬷还是个居心叵测的细作。
这么一圈巡视下来,宋灏倒是郁闷了。
明乐闻言,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的突然止了步子。
宋灏牵着她的手,突然见她停了下来不禁奇怪,就也跟着止步回头看过去,“怎么?”
明乐不悦的扁扁嘴,上前一步,很郑重的警告道,“你能不能别再想这件事了?事情找上咱们,那是没有办法的。既然现在母后不想说,必定是有她的理由的,你也收收心了好吗?”
宋灏微愣,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下一刻突然就明白过来。
如果不是国仇家恨,还有什么理由能够促成姜太后和荣王之间的恩怨的?
其实他们各自的心里都早有猜测,不过因为姜太后是长辈,所以才忌讳着没有言明罢了。
显然——
这会儿明乐是怕他为了这件事而焦虑或是数思乱想的。
“你说不让我胡思乱想,那我不想也就是了。”宋灏失笑,无奈的长出一口气,“是你多想了,母后是什么样的心性和为人我是知道的,或许她和父皇之间,只是父母之命加上圣意难违,可她既然入了宫门,就一定是把一切的利害关系都考虑在内的,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荣王那里,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不过却绝不可能是你和小皇姑所担心的那一种。”
如果不是国仇家恨,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私人情仇。
若是姜太后真的和荣王之间会有些什么牵扯,只怕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宋灏的身世都要立刻成为有心之人攻击诟病的对象了。
在这个以血统为尊,皇权至上的世界里,最怕的就是这个。
之前明乐也是担心宋灏会当局者迷的去胡思乱想,此时见他这样一副神态自若的轻松表情倒是大为意外。
见她发愣,宋灏的心情反而越发的明朗起来。
他上前一步,将她限制在自己的身体和旁边一根廊柱的中间的空间里,俯视下来,调侃道,“其实在经历了那样一个生身父亲之后,对我而言,所谓身世和血统早就变得无足轻重了。至于母后的过去,不管是怎样的,我都可以向你保证,它不会影响到我们母子之间的信任和感情,我对她都会一如既往的尊重和孝敬。”
宋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出于他在心底里对自己母亲的信任。
姜太后是个什么样脾气的人,怎么可能不计后果做出叫自己难堪的事情来?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信念,所以他才会对荣王那种深仇大恨的用心更加好奇了起来。
其实明乐所担心的也正是宋灏会再次被卷进一场空前的风暴里,此时见他这样放松的心境,这才完全的松了口气。
“那就当是我多心了吧!”明乐莞尔,耸耸肩,双臂抬起挂在宋灏的脖子上,踮脚用额头抵上他的额头用力的蹭了蹭,“不管怎样,也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总有我和你在一起的。”
总有我和你在一起!
含蓄的表白,却是不离不弃的誓言。
宋灏的唇角扬起,轻声的笑,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突然于瞬间敛了神色,往前逼近一步道,“你不提,有一件事我倒是忘了,前段时间,你带了纪浩禹回来?”
明乐愕然,“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怎么这风头到了现在都还没过吗?”
不仅仅的那件事,还包括这一次自己和宋灏之间不和的流言,这散播速度都实在是快的叫人赞叹的。
明乐也跟着冷了脸。
宋灏一看就知道她的思维又瞬间跑偏了,突然惩罚性的狠狠稳住她的唇。
明乐本来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唇瓣突如其来的被他一口吞了去,一时反应不及,险些一口气背了过去,连忙偏头过去平复呼吸,嗔道,“你做什么?在外头呢!”
“就是在外头才好呢。”宋灏笑道,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转回来,又俯身吻下去,舌尖勾勒着她的唇形细细品尝。
明乐脸红心跳,也是拿他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脾气没有办法。
看出他是有意打趣,也就放松了下来,由着他去了。
宋灏就着她的唇吻了好一会儿,后面还是恋恋不舍的贴着她的额头摩挲,声音慵懒而低缓的慢慢道,“最近负面的流言那么多,要强行压制也不容易,最好的法子就是照葫芦画瓢,我们也做出一些更大的动静传出去,那些流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
明乐有些哭笑不得的想要反驳,然则还不及开口,就被宋灏抢先一步剥夺了话语权。
他的唇再落在来,就不似方才那般浅尝辄止的逗弄,攻城略地,激烈而强势。
明乐的身子被他压靠在一根柱子上,躲避都不能。
渐渐的就被他吻的心虚气短,下意识的抬手圈住他的脖子支撑身体的重量。
宋灏一手钳着她的下颚,一手压在柱子上,把眼前狭小的空间密闭起来。
随着空气里暧昧的氛围被渲染开来,他便渐渐有些不满于当前的现状,一手穿入明乐的腰后,将她的身体用力压向自己。
彼此的体温隔着衣物传递过来,随着这一个吻不断的热烈起来,宋灏压在明乐背部的手就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明乐的身子虚软,靠在他怀里,本能的回应他的吻。
情到浓时,突然惊觉胸前一空,脑袋里嗡的一下,猛地清醒了大半——
不知不觉间,宋灏的手竟然就探到衣服里面挑开了她肚兜的带子。
明乐顿时就慌乱了起来,手忙脚乱的试着推他,“快放手,这是在外面呢!”
宋灏揽着她不肯放,挣扎之下就撞到了回廊里侧的一扇窗户。
声音不大,却是不巧刚好雪晴和雪雁一直不见两人回房正往这边过来寻找。
“咦?那边好像有声音!”雪晴道。
“王爷?王妃?是你们吗?”雪雁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明乐正在心虚,情急之下就猛地大力推开了宋灏,慌忙的拾掇起自己的衣服来。
雪雁和雪晴两个没有得到回应,就转而走了过来。
听着两人逼近的脚步声,明乐只觉得脑袋里一声惊雷紧跟着一声。
虽说是贴身的婢女,以前事后也都是这几个丫头帮着收拾床铺或是服侍她沐浴的,但是这一次却是在院子里。
着是平日里再怎么镇定,到了这会儿,明乐也是慌了神,慌乱中抬头,却见宋灏还正笑意绵绵的看着自己,不由恼怒的跺脚,拼命的给他使眼色。
宋灏是难得见她失态一次,正饶有兴致的瞧着热闹。
最后听着雪晴和雪雁两个的脚步声逼近,千钧一发之际才有一丝动容,伸手一捞揽着明乐的腰身往旁边闪身一撞。
吱的一声。
明乐却没注意到他身后就是花厅旁侧厢房的大门。
两人撞了进去,宋灏顺手又把房门合了个严实。
这时雪雁和雪晴两个也刚好从拐角处过来。
“咦,奇怪啊,我明明听见有响动的!”雪晴左顾右盼,狐疑的自言自语。
明乐窝在宋灏怀里,一声也不敢吭。
雪晴却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个性,在外面左顾右盼,迟迟的不肯走,左右转了一圈,把临近的几处花圃都找了一遍,也没见着人,不由的大惊,道:“雁姐姐,咱们府上不会是招了贼了吧?要不然我刚刚明明是听到有声音的,怎么这会儿却不见人影了?”
雪雁的性格沉稳,倒是没有如雪晴那般四下乱窜,想着也觉得奇怪,道:“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说话间目光就移到了这边房门上,若有所思。
雪晴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由的眼睛一亮,张嘴就要喊。
“哎!”雪雁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把捂住她的嘴,打着马虎眼就拉着她往回走,“咱们府上又不是寻常百姓家,哪里说是有贼就会有贼的?估计是风声太大,我们听错了。还是先去找找王爷和王妃吧!”
“可是——”雪晴不死心,一步三回头的不想走。
奈何最后还是没能熬过雪雁,被强行拉着出去了。
这边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走远,明乐出了一身的虚汗,直接靠在了门板上狠狠的吐出一口气,直想往下滑。
“在自家府上,怎么弄的跟做贼一样?”宋灏忍不住轻声一笑。
屋子里没有点灯,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明乐还是狠狠瞪他一眼,一边整理着衣物就要往外走,却被宋灏一把拽回来抱了个满怀。
“那几个丫头精明着呢,你这个样子回去还不是此地无银?”宋灏道,抱着她不放。
“要是不回去,一会儿她们寻不见人就更该翻天了。”明乐皱眉。
“管她们呢!”宋灏却是不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就往里面大床的方向走去。
明乐拗不过他,索性也就跟着破罐破摔了。
这边雪晴被雪雁强行拽走,心里还在一直的犯嘀咕,回了主院之后也一直觉得好奇,就又偷偷的溜了出去,正蹑手蹑脚的往花厅的方向走,刚好赵毅送走了庆膤公主回来复命。
见她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赵毅不解的皱了眉头:“你在做什么?”
彼时雪晴正扒在一簇花丛后面左右探望,被他吓了一跳,乱忙回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左右看了看,没有外人,才神秘兮兮道:“我觉得咱们府上可能招了贼了,你来了正好,跟我一起去看看!”
“贼?”赵毅却是不信的。
如今宋灏贵为摄政王,哪个小贼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到他们府上来偷东西?
不过看雪晴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心里也有疑惑,就跟着她两个人轻手轻脚的沿着回廊摸了过去。
走着走着,果然就听前面的拐角后面的一间厢房那里有动静。
雪晴眼睛一亮,瞬时兴奋了起来,跟赵毅做了个手势更加放轻了步子猫着腰摸索过去。
赵毅狐疑的跟着。
两人越走越近,听着里面的动静,却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最后猫在窗根底下就不动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知所措,尤其是赵毅,几乎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诚然这时候若是明乐知道外面有人在听墙角,估计才真的是恨不能挖洞钻进去。
两个人的脸瞬时就烧成了猴屁股,赵毅悲愤的甩袖而去。
雪晴如梦初醒,也连忙捂住嘴,蹑手蹑脚的跟上。
最后追上去,却被赵毅甩了好大的一个白眼。
两人最终却是不欢而散。
这一晚折腾的不轻,次日一早宋灏干脆就偷懒没有去上朝,让周管家报了一声王妃身体抱恙就打发了。
却不曾想这消息递上去却引的昨日工部的那几个官员集体的激动了,一下朝就有以工部尚书为首的一票官员带着厚礼登门道贺的。
周管家得了门房通报,本来还十分的怪异。
等到去门口问清楚了具体的状况,顿时就气险些要当场撸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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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头天晚上才看到摄政王三更半夜携带一女子出宫,这紧赶着次日就传出王妃身体抱恙,摄政王请假在家的消息来。
一群自认为揣度人心的本事十分了得的官员们个个都是眼睛发亮,觉得自己已经窥测透了整件事的本质来。
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工部尚书米大人回家之后还是特意让自己的夫人走了一趟昌珉公主的府第。
等了好一会儿昌珉公主才被婢女扶着从后堂出来。
“臣妇见过公主!”米夫人脸上立刻就挂满笑容起身见礼,见到昌珉公主神色厌倦就谄媚道,“瞧着公主的气色像是越发的好了呢,想必最近顺心不少吧!”
昌珉公主淡淡的看她一眼,神情倨傲,径自走到首位上坐了,斜睨她一眼,不悦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没事别总往我这里跑,有什么事你非得一大早的跑到我这里来?”
“是臣妇唐突了。”米夫人陪着笑,掩饰眼底的尴尬之色,本来还有意寒暄,这会儿也顾不上了,直接就开门见山道:“公主快人快语,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臣妇此来,是有件事情要告诉公主知道的。”
“哦?”昌珉公主不咸不淡的应了声,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瞒公主,昨儿个晚上我家老爷被皇上连夜传召入宫,回来的时候恰巧遇到摄政王带了个女子同乘辇车从宫里出来,老爷说当时天太黑了,并没有看清楚那女子的长相,公主您看——”米夫人道,一边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昌珉公主的神色。
昌珉公主闻言,眼睛瞬时一亮。
米夫人松一口气,这才继续道:“方才老爷他下朝回来,又说是摄政王今日的早朝告了假,好像是因为王妃身体抱恙。公主您也知道,以前王爷不常在京城逗留,也不喜欢往来应酬,咱们对王爷的脾气都摸不透彻。公主和王爷是亲兄妹,这事儿还得望着公主给指点一二的!”
昌珉公主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茶碗抿了一口茶,垂眸的时候眼底有冷厉的光芒一闪而逝。
随后她抬起头,轻轻的笑了:“说起本宫的这位五哥,他那性子的确是不好拿捏的,不过不管怎么说,眼光独到倒是真的。”
“此话怎讲?”米夫人愣了一愣。
“别的姑且抛开一边不提,只就在聘娶王妃一事上头不就是吗?本宫的那位五嫂,无论是从样貌还是手段上都是一等一的。若是换做旁人,要娶那个一个武平无靠的侯门孤女——谁不得好好的思量着来?”昌珉公主道,语气略带感慨,却是能一眼就叫人看出虚假的意思来。
她也不在乎,仍旧继续道,“只有五哥他独具慧眼,力排众议娶了她,结果没有想到那女人却成了他登上高位的最大助力,这一点不能不说是叫人唏嘘的。不过反过来再看,这世上似乎也唯有五哥那样的人才能驾驭的了那女人的性子了。那个样貌,那个脾气,别的男人,哪个能看受得了?若是一般的男人,还不得被她死死的压制住?想着都觉得可怜。”
昌珉公主的一番话,不显山不露水,表面上是把宋灏和明乐之间做为佳偶天成的典范很是夸赞了一番。
米夫人仔细的听着,同时心里也在加紧揣摩。
她和昌珉公主打交道已经有些时日了,基本能够摸得透她说话的方式,仔细的一品,心里突然就是一喜。
就是因为明乐太强势,而宋灏又同样是个高高在上不容人忤逆的个性,这两个人合拍的时候双剑合璧所向披靡,可真要对峙起来,越都是这样的性子就越是难以磨合的。
更何况中间还横插了纪浩禹那一杠子,宋灏是个男人,哪怕只是些捕风捉影的揣测之言,是个男人也都受不了自己的妻子在外传出风流韵事来。
再者了,昌珉公主这话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暗指当初宋灏之所以会看上明乐就是看重了她的能力,而如今,他大事已成,这个女人若是再在他面前作威作福,就极有可能演变成他的眼中钉。
依着上位者的心思——
想要除掉她只怕都唯恐来不及呢!
得了昌珉公主的提示,米夫人总算是定下心来。
“多谢公主提点,臣妇明白了。”米夫人道,起身告辞,“一大早的上门打扰实在唐突,臣妇这就先行告辞了。”
“嗯!”昌珉公主不甚在意的微微点头,眼皮都没有再抬一下。
米夫人又屈膝施了一礼就匆忙回去和米尚书合计此事。
看着她急匆匆的离开,昌珉公主脸上的笑容才瞬间凝固,眼神阴沉沉的,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怕。
“公主,您明知道这件事另有内情,怎么还叫米夫人他们去碰这钉子?”云霓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担忧。
自从平阳侯被一把火烧了之后,自家主子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表面看上去一如往常,可实际上背地里整个人都变得阴鸷呃恐怖了起来,哪怕是她和云裳两个服侍了多年的老人都被她那阴沉沉喜怒无常的脾气吓的寝食难安,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的伺候着,生怕万一会有什么闪失就惹怒了昌珉公主。
因为明乐栽了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给彭修,整个平阳侯府,不仅府邸被焚毁,名声也没了。
爵位被取缔,公主不仅成了寡妇,还被夫家的名声累及。
虽然新帝继位之后对这个名义上的姑姑也算照拂,重新拨了府第给她安置,也赏赐了好些东西安抚,但是对于昌珉公主而言,这些似乎都完全失去了意义。
这些天来她一门心思的盯着殷王府,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盯着明乐。
甚至于不惜动用手段,私底下四处散播对明乐不利的流言出来,把整个京城搅和的鸡犬不宁,是一门心思的要和殷王妃死磕到底了。
云霓和云裳两个被她的举动吓得不轻,想劝又不敢。
所以这会儿逮到了机会就赶紧隐晦的提了提。
昌珉公主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闻言就是冷笑,“就算不是真的又怎么样?宋灏掌权之后那个贱人也跟着今非昔比,我想要明着动她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有人愿意出面搅和,我为什么不能顺水推舟的加把火?即使明知道不能拿她怎样,给她心里添点堵也好。”
“可是万一惹恼了摄政王呢?”云霓担忧道。
自家主子又不是个蠢笨的,怎么到了这会儿反而看不清形势了呢?
如今在这朝中摄政王只手遮天,惹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有自家主子的好日子过吗?
“说是兄妹,他本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多这一桩少这一件的也没什么大不了。”昌珉公主不以为然,重重的把手里茶碗搁在桌子上,“先帝刚刚驾崩,宋灏他自己也顶着不小的压力,这个时候为了不落人口实,哪怕是被他知道了是我在背后做了小动作,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否则就会和先帝一样留下个狭隘自私不容人的恶名出来,到时候他就得不偿失了。”
云霓的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也知道昌珉公主听不进去,终究还是作罢。
昌珉公主的眼睛里闪动着疯狂而热烈的火焰,唇角牵起一抹冷硬的笑容转身进了屋子里。
为了堵塞悠悠众口,宋灏一时半会的确是不会动她的,可长此以往,总有风头过去的时候。
所以总是这么小打小闹的也不是个办法,她必须得赶紧的采取切实的行动才行。
昌珉公主心里暗暗的计较,心不在焉的进了内堂。
云裳从外面走进来收拾茶具,和云霓对望一眼,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迟疑道:“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我看公主分明就是疯魔了的——”
“你闭嘴!”云霓向来看不上云裳懦弱的个性,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冷声道:“你以为公主就是个没计较的吗?别看现在相安无事,殷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等到过个一年半载风头过去了,这里还哪会有咱们的容僧所?”
说完就冷哼一声跟着昌珉公主进了后堂。
云裳咬着嘴唇站在厅中,静默的站了一会儿,终究只是垂下眼睛一声叹息。
这些人只会凭空耍狠,却是完全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了,就凭昌珉公主想要和摄政王夫妇抗衡——
以卵击石罢了!
**
就在米夫人拜访昌珉公主的同时,工部另一位武侍郎的夫人也乘坐小轿去了礼王府。
武夫人和四王妃张氏是手帕交,两人的关系一直亲密。
这会儿找上门来她也不绕弯子,直接把来意对张氏说了。
张氏听完,眉头皱的死紧,摇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管外面那些人传的是如何的绘声绘色,你也就堵了耳朵当做不知道就好。武侍郎也一直都是个稳重的,这会儿子怎么也想着要搀和这样的事情了?”
“我也是照你的原话和他说的,之前都还好,可自从昨儿个晚上说是在宫里巧遇了摄政王之后,被身边的几位同僚撺掇着,他似乎也就跟着动了心思了。”武夫人道,“净玉,你们王府和摄政王那边关系匪浅,之前我知道你也有难处,也都没有细问,今天你就当是给我透个底吧。虽然说新帝的继位大殿已经完成了,可是听我家老爷说包括前朝还有后宫,都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平定下来,我这心里总是难安。事情真的不会有什么变故吗?”
“朝廷的事我不好说什么,总之你听我的话,稳住了就好。”张氏的目光不觉得沉了沉,看着门边摆着的一盆水仙花出神片刻,忍不住又再叮嘱了两句道:“朝廷的事我不懂,不过昨儿个王爷又再提了两句,估计也就快定下来了。你们只要不掺和,就不会有事。”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照做了就是。”武夫人捏着帕子慎重的点点头,感激道,“也多亏了有你,要不然这局势乱糟糟的,我家老爷又是白手起家,连个可以拿主意的都没有。”
“你我之间,何时也这样的生分了?”张氏笑笑,佯装恼怒的嗔她一眼。
两人又闲谈了两句,武夫人也就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武夫人,张氏就回了后院。
宋沛一大早赶着去上朝,回府之后才用的早膳,饭桌上正陪着一双儿女嬉戏。
张氏刚进院子就听到里面儿女欢快笑声,心底里顿时就暖洋洋的满足无比。
走近饭厅,就见宋子韵爬到了宋沛的膝盖上,两只又肥又短的小胳膊往他身后像是在寻找什么的模样,一边扯着嗓子大声的叫嚷:“父王,给我!给我嘛!”
而宋子黎则是顺势从他另一边的膝盖上滑下来。
他的身形灵活,再加上宋沛正逗着宋子韵高兴没了防备,就被他溜到了身后一把夺了宋沛手里抓着的一直大海螺。
“嘿嘿!”宋子黎得意一笑,就把那海螺凑近嘴边骨气腮帮子大力的吹起来。
声音洪亮,又如同海风荡过,带着轻颤的回音缕缕不绝。
宋子韵顿时就急了,也跐溜一下从宋沛的膝上滑下来,就要去抢宋子黎手里的东西。
宋子黎哪里容她走近,泥鳅一样,拔腿就奔到了院子里。
宋子韵一看没戏了,嘴巴瘪了瘪立刻就要嚎啕大哭。
宋沛见状,赶紧从怀里摸出另外一只小了近乎一半,但是色泽更显鲜亮的小海螺递给她,笑道。
宋子韵的眼泪刚刚用到眼眶里,见了那小东西立刻破涕为笑,抢过去试着一吹。
声音不如大海螺的深沉高昂,却是清晰婉转,鸟儿鸣唱一般,十分之悦耳。
宋子韵立刻就高兴了起来,回头搂着宋沛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沾了她老爹一脸的口水,笑的尖牙不见眼,“父王真好!”
宋沛乐呵呵的抱着自己闺女。
倒是王妃嫌弃的抽了帕子去给他擦了擦脸,又把宋子韵打发了道:“韵儿去找你哥玩去!”
“好!”宋子韵响亮的应着,得了好东西,也是急着跟宋子黎炫耀,闻言立刻就蹒跚着步子跑了。
“奶娘跟着她,别叫她摔着!”张氏急忙吩咐。
看奶娘跟了去这才放心,在宋沛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方才凝芳来了,不知道又是谁起的幺蛾子,宫里头又传了闲话出来。”张氏说道,面色很有几分不悦的倒了杯水递给宋沛,“这一次更离谱,说是昨儿个三更半夜的,工部的人见到五弟带了什么女人出宫去了,又赶上今儿个五弟没上朝,那些个官员就揣摩着他府上闹开了,还要去送什么劳什子的贺礼给五弟道喜呢!”
张氏对明乐的印象很好,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头憋气的很。
“你没跟吴夫人真的透底吧?”宋沛却是不太在意。
“你都特意的嘱咐过我了,我还能没有分寸么?”张氏道,想了想还是十分困惑,挥手把屋子里仅剩的两个心腹的丫头也打发了,然后才道:“不过这事儿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这些天京城里流言蜚语满天飞,也亏得五弟妹是个沉得住气的,若换做是我,只怕都要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说起来也是昌珉太过异想天开了,不过她既然要闹就随她去吧!”宋沛道,垂眸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神色淡远,沉默了一阵,突然再度开口:“昨儿个傍晚十分,母后的宫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具体的情形我不清楚,但是母后身边的常嬷嬷和翡翠都被处置了。并且一大早内务府的人也来找了我,说是要全面撤换她宫里的人手。”
“嗯?”张氏一愣,随即了然,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是因为那个女人?”
“不知道!”宋沛却是摇头,神色凝重,“当时五弟妹的侍卫把整个万寿宫封锁了一个多时辰,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引子就是那个女人,但是最后处置的却是常嬷嬷和翡翠,反倒是那个女人,她动都没动。翡翠那个丫头被处置了不奇怪,可是常嬷嬷可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了——”
宋沛说着就是欲言又止,别有深意的摇了摇头。
这件事,很蹊跷。
不过张氏却不关心这些,想了想道,“那个女人呢?还在宫里?”
“没有,连夜出宫了。”宋沛道,这时才忽然狡黠一笑,对张氏道,“我的探子回报,说她出宫以后去了昌珉的府第。”
“什么?”张氏一惊,险些惊叫出来,忙是捂住嘴巴,不可置信的看了宋沛好一会儿,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脸色都白的有了几分不自然道,“昌珉这是要做什么?”
“这就不得而知了。这个丫头从来就不知道轻重,也不想想这一次老五没有因为平阳侯府的事情迁怒于她已经是给足了她脸面”宋沛道,对这个骄横跋扈的妹妹显然也没有多少同情,只就就事论事道,“昌珉的那点手段我并不担心,怕就怕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茬。”
张氏沉默了一阵就岔开话题:“要怎么折腾都随他们去吧,我现在倒是比较关心五弟妹那边,一大早就遇上这样糟心的事情,真是晦气。”
“今天也只是最后一天了,以后他们想闹就没处闹去。”宋沛莞尔,靠在椅子上笑的一脸的高深莫测。
张氏狐疑,挑眉看向他。
他这才又笑了笑,道:“皇上那边的圣旨早就拟定好了,若不是老五暂时给压了下去,其实在登基大典的第二天就该一起颁布的,一并册封五弟妹的。”
张氏听了这话就更觉奇怪,按理说宋灏既然被册封为摄政王,明乐的位份顺利成章的也会跟着晋上一级。
横竖那称呼不过是个在她夫君名义上的附属品,却不知道宋沛为什么会特体的提出来。
“皇上和五弟的意思是正式册封,许以摄政王妃的头衔,并且——准许她参与朝政,许予她和摄政王同样的权限。”宋沛道。
“什么?”张氏惊呼一声,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即很快的发现自己失态,就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其实也就那么个意思。”宋沛看到妻子惊讶至此,就笑着解释道,“经过了这么多事,谁都能看的出来老五夫妇之间的默契,五弟妹的手段不输老五,之前没有这道圣旨,她一手促成的事情还少吗?现在特意画蛇添足的加上这么一笔,想来还是老五自己的意思,意在给他媳妇造势,最起码在明面上摆了这么一个身份权限在那里,别的不说,起码再没有女人敢打老五的主意了。”
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王妃摆在那里,谁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若只是内宅女子之间的争斗,只比手段,成王败寇。
可是有了这道圣旨,哪怕是有人眼红摄政王府第里的风光,也再不敢动心思了,一个弄不好惹了王妃的不快,略施手段就能灭你全家,还是叫你永无翻僧日的那一种。
不管是宋灏的主意,还是明乐的主意,这一招就算是很绝了的。
张氏的心情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闲聊了两句就岔开了话题。
**
殷王府。
黎明时分,宋灏才用披风紧紧裹着明乐,抱着她回了房。
雪雁打发了下面的人,和采薇两个守在院子里。
见到主子回来,雪雁倒是镇定,连忙就迎上去见礼:“奴婢给两位主子请安!”
主子们消失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雪雁又拦着不叫去找,这会儿回来,明乐更是裹了个严实被抱着回来的,采薇想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脸上不自在的微微一红,也垂下眼睛见了礼。
两个丫头都识趣,明乐可不当别人都是傻的,心里窘迫的厉害,干脆就把脸使劲的埋在宋灏的胸前装鸵鸟。
“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雪晴呢?”宋灏大步往里走,随口问道。
“雪晴不小心染了风寒,奴婢做主叫她先回去休息了。”雪雁回道。
其实雪晴是无意中听了主子的墙角,做贼心虚,当时就没敢回来,叫人给雪雁知会了一声说自己染了风寒就窝在了自己的屋子里,脸红心跳的蒙着被子到了这会儿都没睡着。
宋灏听了也不在意,只吩咐两人准备了热水,就打发了她们下去。
明乐滑进池子里,被温热的水汽氤氲着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缓缓吐出一口气,手臂伸直,怕打着水面自娱自乐。
宋灏见她这般神情,不觉的会心一笑,解了衣袍跨进来,仍然将她抱过来拢在怀里,不经意的垂眸一瞥,就瞧见她锁骨处遍布的淤痕。
其中有一朵,隐约像是蝴蝶兰的形状,红中透紫,上面点缀了剔透的水珠,印在莹润雪白的肌肤之上,美丽妖艳的近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宋灏喉头不觉的又滑动了一下,埋首下去,唇瓣压着那处淤痕辗转碾压着又用力的吮吻起来。
下意识的,他的力气有点大,似乎想要把这个印记刻入她的骨肉之内,永不消弭。
又麻又痛的感觉瞬间蔓遍四肢百骸,明乐低呼一声,本能的瑟缩了一下身子。
宋灏的一只手臂环在她的腰际,死死卡住不准她挣脱。
明乐咬着嘴唇,唇齿之间不住的倒抽气,最后忍不住细细的嘤咛一声。
宋灏轻笑一声,这才抬头,看着她锁骨处越发明艳的一朵印记,忍不住又低头轻吻了一下,唇瓣抵着她的皮肤低喃道:“我的乐儿越来越美了。”
“贫嘴!”明乐的脸上一红,回头嗔他一眼,“没轻没重的,你弄疼我了!”
“那我下回尽量轻点!”宋灏眼底笑意弥散,璀璨如黑色宝石般耀眼的双眸半遮半掩在升腾的水雾里,有种迷离而蛊惑的味道。
明乐也知道和他分辨下去没有好处,索性也就不再理会。
在热水里泡的通身舒畅了,明乐才心满意足的张开双臂勾住宋灏的脖子。
那意思很明显——
抱她出去。
宋灏低头啄了一下她的鼻尖,语气宠溺,“你好歹让我先出去穿件衣服吧?”
明乐耳后一红,悻悻的松了手。
宋灏无奈的笑笑,先起身扯了件宽大的外袍披上,然后又俯身从水里把她捞起来,用另外一件干爽的外袍裹住,走前又顺手牵羊抓了凉快干爽的帕子。
两人回了卧房,宋灏把明乐安置在床上,自己则是坐在床沿上,用干净的帕子垫着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手里抓着另外一方帕子手法略有几分生硬的给她擦头发。
明乐半眯了眼睛,唇角带了丝满足的笑容,表情享受,倒是很有些理所应当的架势。
宋灏见她这般餍足的神情,突然狡黠一笑,道:“今天倒是乖觉的很,天都亮了,怎么也不觉得难为情了?”
明乐抬了抬眼皮,没有吭声。
宋灏笑笑,就又俯身下来咬她的鼻尖。
头发也擦的差不多了,明乐干脆直接滚到了大床里面。
宋灏翻身上床,脱了两人身上半湿的袍子,扯了被子过来给两人盖住。
明乐翻了个身,脑袋枕在他的胸口,百无聊赖的勾起他的一缕发丝在指间绕了又绕。
“怎么了?那会儿不还嚷嚷着困么?这会儿却也不睡了?”宋灏闭着眼,一只手掌压在她的背上不轻不重的慢慢的摩挲着。
少女的肌肤细腻而温润,入手的触感滑腻而柔和,比质地最为上乘的绸缎还要好上许多,叫人爱不释手。
“洗了澡倒也不觉得怎么的困了。”明乐撇撇嘴,很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过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皱眉道,“有一件事,我左思右想都想不通,总是觉得怪怪的。”
“嗯?”宋灏睁开眼,看她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也有了几分兴致,道,“说来听听,居然还有事情能把你给难为住了?”
明乐嗔他一眼,眼中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凝重,略微迟疑了片刻才道出了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心头的困惑。
“是长平!”明乐道,“我总觉得纪浩禹对长平似乎是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的,可是左思右想了好多天,却都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依据来。”
“哦!”宋灏抚摸着她披散下来的发丝,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难怪赵毅说你把长平支出京城去办差了,我还奇怪呢,身边这么多的人,什么样的要紧差事会需要把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差出去的?原来是为了避着纪浩禹的吗?”
之前借故粮草一事,明乐派了长平和武冈去平城。
后来因为接到易明爵的密信,说是宋灏近期就要回京。
因为武冈是他手下最为得力的暗卫之一,明乐就又紧急修书一封,把武冈给传召回来。
而长平那里,则是另外随便编排了一个去处,依旧是打着追寻彭修下落的幌子把她留在了外面。
其实宋灏刚一回来就发现了这点反常的地方,不过明乐做事他一向放心,既然明乐没有刻意的提,他也没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会儿听明乐主动提起,宋灏才也开始重视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这担心是不是有些多余了,也或者是最近这段时间京城里各方势力波涛暗涌,让我过分的紧张,所以疑神疑鬼了。”明乐道,语气很有几分烦闷,“当时也是长平对我偶然那么一提,说是那次她冒充我和纪浩禹一起被困在宫外树林的时候,被人用了迷香,恍惚间觉得好像是被人带上了马车。后来我也叫人去查过去,那日的确是有一辆打着大兴荆王旗号的马车急着出城办事,可是出城没一会儿就又折了回来。只不过因为纪浩禹的身份特殊,当时把手城门的守卫并没有亲眼确认车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人。长平的个性谨慎,又是个心思细致的,这一点你也知道。虽然她说她自己当时迷迷糊糊的,也不敢保证是不是真的离开过顺林,可我总觉得她的感觉是对的。可若真要说到是纪浩禹想要掳劫她出城的话——好像也解释不过去。”
“是啊,以他贵为大兴皇子的身份,实在是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的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费这样的心思的。哪怕是他是看上了那个丫头,横竖不过是个丫头,直接跟你讨要了也无伤大雅的。”宋灏赞同的点点头,仰躺着去看头顶鹅黄的幔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明乐光洁的背部弹跳着,乐此不疲。
明乐等了片刻,见他再没了后话,不禁恼怒,以手肘撑起身子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正经事呢,是要听你的意见,可不是要听你也来敷衍我的。”
宋灏看她一眼,哑然失笑,“你自己心里明明都已经有了揣测了,还用我再来重复一遍吗?”
这人,跟别人能日积月累的演戏装蒜,可是到了自己面前,说话就从来都这么犀利,从来就不知道要顺着自己一点。
明乐扁了扁嘴,顷刻间就泄了气,又枕回他的胸口去,闷着不再吭声。
“怎么?生气了?”宋灏见她不语,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慢慢的敛了神色,道:“如你所料,如果真是纪浩禹对那丫头动了什么念头,那么就只能往他们兄妹的身世上去靠了。你若是还有疑虑,或者担心的话,回头在找长安问问就是了。”
当时听了长平的话,明乐的第一反应也的确是联想到了这一点。
可是再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靠谱。
长安和长平兄妹不远万里从西域来到大邺,只是一门心思的为了完成他们母亲的遗愿,寻找长平素未谋面的父亲。
明乐第一次在柳乡的街头见到他们的时候,长平还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因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身子不好,孱弱而瘦小,淡薄的纸片一般。
而那个时候,长安也不过是个年仅十六岁的青涩少年,凭着一身武艺和几分蛮力,流落街头讨生活,为了医治妹妹的病症而奔波。
那个时候明乐和才刚刚带着明爵从易家出来,去到了完全陌生的祖籍柳乡。
同样都是无依无凭的飘零身世,叫她对那双兄妹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破天荒的给了银钱接济。
可偏偏长安的个性耿直又固执,就是不肯白白受她的恩惠。
当时明乐也存了私心了,想着自己步履维艰,回京之后更会面临许多难以估测的危险,就以照拂长平为条件,留了长安在身边。
如今一晃已经是五个年头了。
明乐知道,背地里长安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父亲的打算。
可是明察暗访这么久都一无所获。
但他依旧不曾放弃,哪怕是到了今天。
而长平——
对这件事却似乎看的要淡的多。
每次提起那个男人都是无关痛痒的模样,说说也就算了。
据说那个男人是早年从大邺过去的做药材生意的商人,因为遇到长平的母亲,两人一见倾心,便在西域成了家,可是后来有一次,男人再回大邺做生意的时候就再没有回去。
那个时候长平的母亲已经怀了她,因为郁郁寡欢,染了病,后来强撑着长平之后没多久终于油尽灯枯香消玉殒了。
可是直到临死前她都还念念不忘的记挂着那个男人,所以临终就拉着儿子的手嘱咐他,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帮她寻到那个男人的消息,不管是生是死,都总要叫她知道的。
那个时候,两个孩子都小,但是长平的母亲为人十分的和善,再加上家里的家资丰厚,家里的两位衷仆都感念着主人家昔日的恩情,不忍两个孩子不以物靠,就悉心照料着兄妹两个,并且请了最好的夫子和武师来教导长安,也把长平作为大家闺秀来培养。
后来直到长平八岁的时候,左右不见那个男人回去,她母亲的族人就对他们家中存留的不薄的家资起了贪念,恶意驱逐了兄妹两个,霸占了长平母亲留下的所有产业。
两个孩子,势单力薄,求助无门。
想着母亲的遗愿,长安干脆就一咬牙带着妹妹千里跋涉来了中土,开始了一场异常艰辛的寻亲之旅。
只可惜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连一件有价值的信物就没有留下,长安带着长平找到了他母亲口中所说那个男人的家乡,可是早在数年之前那里就因为一场地动之灾被夷为废墟。
最后的线索也失去了,加上长平的身子弱,兄妹两个身上仅剩的银钱很快用完,就开始了一段长久的流浪生活。
那个男人的下落,明乐也曾通过八方赌坊的人脉试着打探过,可是因为手上没有切实的信物,无异于大海捞针,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没有找到丝毫的线索。
纪浩禹会知道什么?他不过就是偶然的见过长平一面罢了。
长平的确美貌,可纪浩禹那人又岂是个眼皮子浅,会被美色干扰人?
所以左思右想,唯一值得怀疑的还是长平兄妹的身世了。
只是虽然有所怀疑,但是这事儿他又不能直接去问长安。
因为长安对寻找父亲一事十分的在意,明乐不确定他会不会因此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所以不得已——
只能找宋灏商量。
“算了,你也不要费神了,回头我叫人给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宋灏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禁有点心疼,又摸了摸她脑后发丝,安慰道:“睡会儿吧!”
明乐的消息渠道主要是在八方,可是长安经常代她传信,和那里的管事都十分熟悉,如果她自己贸然发话下去,就怕长安会察觉到什么。
所有,还是从宋灏的渠道走比较放心。
“嗯!”这件事情左右想的多了,明乐也觉得头疼,于是就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安心的闭上眼。
外面的太阳渐渐升了起来,天气晴朗,阳光也好。
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就听周管家在外面轻唤:“王爷王妃,你们睡下了吗?”
明乐的睫毛一颤,刚要睁眼,宋灏已经起身,道:“你躺着我去看看就行。”
昨夜折腾的有点过了,这会儿虽然泡了澡,全身还是酸软的厉害,明乐于是就顺从的没有动。
宋灏披了衣服出去,和周管家说了什么她也没在意。
不多一会儿宋灏就回来了,揽着她睡下。
这一觉明乐直接睡到了傍晚,迷迷蒙蒙的睁开眼,却见身边已经空了。
翻身坐起来,外面雪雁就听到了动静笑着走进来,道:“王妃醒了?您再不起身,王爷就该给那些人安排厢房先歇下了!”
那些人?哪些人?
明乐一愣,倒真觉得睡的迷糊了,有点反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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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11章摄政王妃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12章 殷王府的家法
“王妃快些吧,王爷已经等了您好一会儿了。”雪雁笑道。
明乐穿了鞋子下地,随手取过一件宽袍披在肩上,不解道:“到底是什么事?”
什么事情值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宋灏居然都没有提前跟她说一声。
“王妃去了就知道了!”雪晴眨眨眼,笑的一脸神秘。
明乐就更加狐疑起来。
采薇也是笑眯眯的,端着温水从外面进来,服侍她净脸。
看着几个丫头神秘兮兮的样子,明乐也知道几个人是故弄玄虚,所以就没多问,取过昨夜采薇就准备好的衣物就要穿戴。
“王妃,王爷说请您换了朝服出去。”雪雁急忙阻止。
明乐一愣,这会儿才恍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不悦的挑高了眉头。
奈何几个平日里对她都是言听计从的丫头这会儿却都是相当的有主见,只就低垂了眉眼偷偷的笑,佯装看不到她神色间的恼怒质问之意。
“王妃还要跟她们置气吗?还是先梳妆吧!”外面突然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
明乐循声望去,却见长平双手捧着她的朝服从外面进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见到长平回来,明乐不觉的微微一笑,方才的一点恼意顷刻间就消失无踪。
“奴婢是午后才到的,本来是要过来给王妃请安的,可是雪雁说您还睡着,我便没有打扰。”长平道,把衣物放在桌子上,莞尔笑道,“不过奴婢今天回来倒真是赶对了时间呢,这样大好的日子,正好可以给王妃道喜。”
道喜?
明乐更加狐疑。
几个丫头却都是口风很紧,笑嘻嘻的不肯正面回答,只就一心一意的服侍她梳洗打扮。
明乐着装完毕,就带着四个丫头去了前厅。
一路上都见府里的下人来来往往,好不奔忙的模样,每个人见了她都是喜气洋洋的。
明乐一头的雾水,不过好在她素来定力惊人,面上表情却是丝毫不显的直奔了正厅。
还没进门就见家里素来冷清的府宅之内竟然济济一堂的坐满了人,正对大门的上首上坐着的自然就是宋灏了。
他穿了一件清新雅致的素白锦袍,袍子上用极细的金线绣着金龙腾云的图案,金冠玉带,眉目清朗,赏心悦目,而略显清冷的神色间却自有那么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透露出来。
彼时他正捧着一碗茶,坐在首位上慢慢的喝。
下首两边都坐满了人。
明乐一眼飞快的扫过去,自然认得——
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高官。
“王妃驾到!”守在门口的小厮见到她来,立刻整肃的神情大声通禀。
里面的人闻言,不约而同的循声看来。
在场的人,是以工部尚书米大人为首的一众工部官员最先过来,因为拿捏不准宋灏的脾气,初来的时候几人还有些忐忑,不曾想通禀了来意之后,却是周管家出来和颜悦色的把人全部让进了门去。
随后消息不胫而走,又有一些官员得了消息,听说工部的人上门送礼被王府的管家亲自迎了进去,谁也不甘落后,火急火燎的就都准备了礼物上门。
谁不知道摄政王的性情冷淡,他的府门,平时似乎是除了礼王之外,再没有邀请其他的同僚进去过。
这回工部的人既然开了先例,其他人当然也就按耐不住了,纷纷备了厚礼登门。
而周管家得了宋灏的吩咐,对上门的人来者不拒,全都客客气气的迎到了正厅摆了好茶招待。
而他自己则是温香软玉在怀,躲在后院睡觉养精神。
一来二去的,整个上午王府门口都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几乎所有存心巴结想着走捷径的官员都到了。
众人被安置在前院的大厅里,茶水添了一杯又一杯,却是迟迟不见宋灏露面。
米大人有些不安的问了周管家,周管家只隐晦的提到王爷后宅那边还有点事情要处理,请各位大人稍安勿躁,至于具体什么事就没有多言。
米大人几个各自心照不宣——
所谓的家务事能是什么?殷王妃那么个强悍的个性,八成是为了王爷另结新欢的事情后院起火了。
于是一众的官员都激动了,几乎蠢蠢欲动的恨不能亲自跑到后院去看看宋灏家宅不宁焦头烂额的样子,但这种幸灾乐祸的情绪却不敢表露,于是就愈发心安理得在正厅喝着茶等。
从大清早一直坐到午后,直到申时才看到轻袍缓带的宋灏神采奕奕而来,丝毫不见心力交瘁的模样。
众人迎上去寒暄之余都又暗暗感慨佩服——
这摄政王果然不同常人,后院起火还能这样泰然处之的,足见魄力惊人。
宋灏到了,众人立刻就围上去想要溜须拍马,但是宋灏却没等他们开口就先撂了话下来,稍后会有事情宣布,不过得一会儿王妃过来了再说。
其他人都暗暗交换着眼色,表示理解。
于是又添了一壶茶,大家济济一堂继续坐下去。
这会离着宋灏出现又足足的过了一个多时辰王妃才姗姗来迟,还上来就是一桑重其事的朝服——
明摆着是先声夺人,要给王爷来个下马威了。
“看这架势,好像王爷也没能震住啊!”一个官员小声的嘀咕,随后一想千载难逢今儿能看一场白戏也是暗自雀跃不已。
“下官等人冒昧打扰,还能王妃见谅。”虽然各怀心思,一众人等还是识趣的起身迎接。
“各位大人不必拘礼。”明乐淡淡说道,目不斜视的越过众人走到上首的位置,眉毛一挑,递给宋灏一个询问的眼神。
“坐吧!”宋灏微微一笑,也跟着卖了个关子。
明乐对这么多人突然登门一直保持高度警惕,依言在他旁边同是上首的位置上坐下,笑道:“今儿个吹的什么风,怎么各位大人都来了?难道咱们府上是有什么喜事吗?怎么我都不知道。”
“是要有喜事了。”宋灏轻声一笑,却是点到为止,又垂下眼睛饮茶。
明乐的胃口被他吊着,心里的火气就慢慢的上来了,脸色不大好。
米大人那些人察言观色的看着,立刻就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左右一估摸——
别是摄政王不好直言给王妃难堪,等着借他们的口把事情挑开了吧?
掺和到别人的家事里头虽然不是明智之举,可是他们人都已经到了这里了,完全就是骑虎难下。
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明乐本身就不待见,她也看出来了是宋灏在故弄玄虚,于是就扫了众人一眼,道:“众位大人都是稀客,却不知道今日登了我的府门到底所为何事?”
米大人等人面面相觑,正在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外面一个小厮就小跑着进来,通禀道:“王爷王妃,礼王殿下和王妃来了,说是来给王爷和王妃道喜的。”
居然连宋沛和张氏都来了?
明乐侧目朝宋灏看去,宋灏已经笑着吩咐道,“快去请四哥和四嫂进来。”
“是,周管家已经去了,这会儿正往这边来呢,特意让小的先来通禀一声。”那小厮说道。
“去吧!”宋灏挥挥手。
小厮顺从的躬身退出了院子,紧跟着宋沛和张氏已经被周管家引着走了进来。
宋灏和明乐从座位上起身迎过去。
“四哥,四嫂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你们不要见怪。”宋灏道,亲自把两人让进了厅中。
“五弟你这里今天真是热闹。”宋沛四下里扫了一眼,也是满面春风的微笑,道:“午后母后刚刚传召我入宫,我得了消息紧赶着就来给你们道喜来了,原还想赶早讨个好彩头,不想各位大人的消息更为灵通,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兄弟两个相视一笑,一团和气。
宋灏心里却是了然——
自己这位四哥今儿个是专程过来推波助澜搅局的。
“五弟妹!”张氏则是一进门就握住明乐的手,厌恶的扫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道,“前些日子我就想来看你了,可是管家说你病着,没什么妨碍吧?”
礼王妃和殷王妃交好,其他人都是知道的。
此时只看礼王两口子的神色,心里的底气就更足了些。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受了点凉,大夫吩咐不好吹风就在家里静养了几日。”明乐说道,携着张氏的手往里走,目光不耐烦的四下里一扫,笑道,“四嫂,也是我这几日鲜有出门,孤陋寡闻了,怎么今日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说是来道喜的,我却是不知道到底喜从何来?方才问阿灏,他也不肯明着跟我说,到底是什么好事情,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瞒着我的?”
“是——”张氏脱口就要说什么,宋沛眸子一转,不动声色的对她摇了摇头。
张氏一愣,下意识的就住了话茬,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这个表现看在众人眼里,就是体恤殷王妃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米大人一咬牙,当仁不让的站出来,对着上首的宋灏和宋沛方向躬身一礼道:“听闻王爷府上要纳新夫人,臣等不请自来,向王爷和王妃道喜,顺便讨杯喜酒喝。”
“恭喜王爷又得佳人!”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宋沛脸上的笑容一凝,宋灏却是一声没吭。
张氏担忧的抓紧明乐的手,却见明乐的脸色也是在一瞬间沉寂下来,冷冰冰的,倒是没见怒色。
“王爷——”米大人那些人等着好一会儿,没听宋灏叫起就有些摸不着头脑,试着主动抬头朝主位上看去,见他面色平平像是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但是再一看那双幽若古井般毫无温度的眸子,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手脚突然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呵——”下一刻就听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款步走上前去,端起宋灏之前喝了一半的那杯茶,把玩着茶碗慢悠悠道,“怎么咱们府上要添人了吗?倒是我这个做主母的孤陋寡闻了,怎么王爷也不提前和妾身打个招呼呢?”
“怎么了?这是生气了?”宋灏脸上神色真假莫辨的笑了下。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明乐反问,都不去看他的脸,只就低头看着手里碧色的茶水出神。
厅中的气氛瞬时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无数道视线尽数集中于明乐和宋灏身上,来来回回的观望着。
眼见着场面僵住,米大人就硬着头皮开口劝道,“王妃——王爷身在高位,日理万机辛苦的很,身边多个人服侍,对王妃来说也是好事的。”
其实他原来是想说哪怕是寻常百姓人家三妻四都正常的很,更别说宋灏这个高高在上手握天下权柄的摄政王了,可是不知道怎的,一见明乐清澈雪亮的眼神,立刻就是气短的厉害,下意识的改口换了个委婉点的说辞。
“是啊王妃,近来太后身子也不好,您又担着整个殷王府,若是有得力的人手帮衬着,也是您的福气。”旁边马上就有人附和。
但这些人就算是要给宋灏示好,到底也不敢太露骨的苛责明乐什么。
明乐垂垂了眼睛,一声不吭的盯着手里的杯盏,看上去像是在权衡思量的模样。
张氏被这些人气的七窍生烟,抢上前去怒道:“你们一个个的也都是朝廷栋梁,不知道这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什么时候堂堂亲王后院里头的事也须得要你们这些人指手画脚了?一抓一大把的朝廷命官,尽是在这里掺和一些府宅内院鸡毛蒜皮的事情,传出去,不怕被外人耻笑吗?”
“王妃教训的是。”米大人等人面上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心里却没当回事,“臣等也的唯恐王爷和王妃之间会有什么误会,这才忍不住多嘴。”
说着就又转向明乐,恭敬的施了一礼,“还请王妃见谅!”
明乐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突然转手把手里茶碗递给身边跟着的长平道:“这茶水凉了,给我换一杯热的来。”
“是,王妃!”长平接了茶碗,旁若无人的退下去。
宋沛的目光闪了闪,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对宋灏道,“如果五弟你府上是真的要添人了,怎么也不把新人请出来瞧瞧?你看,五弟妹这都叫人去端茶了。”
其他人其实一早就都在奇怪,为什么不见梁青玉露面。
这会儿被宋沛起了头,马上就纷纷打趣儿。
宋灏的面色如常,闻言却是径自朝明乐看去,道:“本王府上的事,没有越过王妃去的道理,若是诸位大人迫不及待的想讨杯喜酒来喝,不若还是请王妃做主的好!”
众人只当他是拿在场的诸位来做挡箭牌,心领神会之余,不由的越战越勇,七嘴八舌的就开始游说明乐。
一个个苦口婆心,说的是口沫横飞。
明乐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看着,没有任何的表示。
不多时长平就重新端了新茶上来:“王妃,您要的茶!”
明乐抬手接过来,触了下杯壁,暗自会心一笑——
果然还是长平最懂她的心思,叫她换茶,立刻就用滚开的水沏了新茶送上来。
“王妃,臣等也知道您和王爷伉俪情深,王爷敬您,凡事也都以您为先,可见是十分看重于您的,您——”米大人还在努力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明乐之前就一直拿他当空气,这会儿却是突然抬眸朝他看去,扬声道:“米大人!之前王妃我好像是听说你希望我对你的一番好心见谅?”
米大人一愣,却不知道她何出此言,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是——”
结果话音未落,迎面就是一杯滚热的茶水泼了过来。
那茶水滚烫,为了达到最佳效果,长平还特意先用开水热了一遍杯子,然后才斟的茶。
热气缭绕,扑了满脸。
米大人眼前一花,根本就来不及闪避,下一刻就被烫的一蹦三尺高,惨叫不已:“啊——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其他人也是大骇,急忙过去帮忙。
米大人被烫的心肝儿都缩成一团,上蹿下跳的扑腾了好一会儿,拿了袖子死命的抹脸,浑然不觉,沾了开水的半张脸皮就生生的被他自己给蹭了下来。
在场的人文官居多,见状一个个都恶心的不行,掩着脸退避三舍。
“王妃,米大人是朝廷命官,你竟敢对他动用私行?眼里还有没有皇上?有没有国法?”工部的一位张侍郎大声质问,心里却是怕了,隔着明乐老远。
这个殷王妃,简直就是个煞星,惹到她跟前,她当真是什么都敢做的。
“要谈皇上要谈国法,回头到了朝堂之上我再奉陪。现在这里是我殷王府,要讲也讲的是我王府的家法。”明乐冷冷收说,目光锐利直视跌在地上的米大人,“米大人,你也不用觉得委屈,哪怕是今天你告状告到皇上面前,我也奉陪。你当是我什么人?又当这殷王府是什么地方?你是朝廷命官,要说教,去的衙门里说给你的属下听。这里是殷王府,我王府后院的事情,何时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了?你掌管六部之一,身在高位,是天下官员的表率,这样没轻没重,本末倒置的事情说出去,是存心给朝廷脸上抹黑,让人耻笑的吗?”
“我——我——”脸上被生生的揭掉一层皮,米大人疼的直想打滚,然则碍着是在人前,只能咬牙忍着,全身上下都抽搐不止。
明乐拿了朝廷的大帽子来压他,他也无可奈何。
“说什么为着王爷和本王妃打算?难道我们夫妻就这样无能,连自己府第里面的事情都照管不过来了?谁需要人照料?又是哪个说需要帮衬了?”明乐冷笑,却是不肯放过他,说话间不知不觉的语气就又冷厉三分,道,“我既然是这座王府的主母,就当的起这个家,至于母后那里实在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自然也会有四嫂帮忙,何必烦劳外人!再者了,米大人你们的好心,本王妃是得要仔细的谢过的,可是以后不该操心的,你最好也是少多事。不管是这王府还是宫里母后那里,都是我和王爷的家务事,何时轮得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了?”
“微臣没有别的意思,也是为了王妃着想——”米大人忍不住怒声辩驳。
“为我着想?”明乐没等他说完就冷声打断,上前一步,逼视他道,“这倒是奇了,我和米大人之间有交情么?何时需要你来对我府上的事情如此费心了?为我着想?我怕你是别有居心才对吧?”
这女人的嘴巴厉害,根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米大人争辩不过,左右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爬起来去拽宋灏的袍子,哭诉道:“王爷,下官只是一时激愤,就算我是好心办错事,您要打要骂下官都无怨言,可是王妃她——她——下官怎么说都是朝廷命官啊!”
明乐当众动了朝廷的一品大员,若是御史弹劾到了皇帝那里,宋灏也要受到牵连,给他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不在话下。
米大人这是怒极了,在对宋灏施压。
不想宋灏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反问道:“米尚书真的是好心吗?”
米大人看着他脸上冰冷的笑容,喉咙里顿时就跟塞了棉花一样,错愕不已,下一句就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王爷——”怔愣半晌,米大人才是一个机灵清醒了过来,痛哭道:“下官等只是听闻王爷要纳妾,故而好心前来道喜的,不曾想却是遭到了无妄之灾了啊!”
说着就双手锤地,涕泪横流的痛哭不已。
这事儿就是为着宋灏起的,今天他就是赖也要赖着宋灏要给自己一个公道。
要不然他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传扬出去,他堂堂摄政王也会沦为笑柄。
“纳妾?”宋灏闻言,声音突然一冷。
因为前后的对比太过鲜明,米大人嚎到一半,突然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猛地止了声音。
抬头,却见宋灏一张俊秀无匹的脸孔上不知何时就罩了一层寒霜,目光冷厉如刀锋的盯着他,似乎生生的就能将他冻结了一般。
“本王还没有问问你,你一大清早就带着这些官员在本王的府第之外传闲话到底是意欲何为?”宋灏冷声说道,“是谁告诉你们本王要纳妾的了?又是哪个叫你们登门来道这劳什子的喜的?今天哪怕是王妃不与你计较,本王也都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宋灏说着,突然一拍桌子,“说!这些话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这——”米大人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是好,“王爷你——不是王爷你——”
其他人也傻了眼。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难不能摄政王想要纳妾的想法就生生的被王妃这一碗滚茶给泼灭了吗?
米大人心里惊疑不定,他总不能说是自己揣测出来的吧?无计可施之下就向宋沛投过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嗫嚅道:“礼王殿下——不也是来道喜的吗?”
“本王是来道喜的,可却不是为了你们这事儿啊!”宋沛事不关己的喝着茶,见状只就无辜的耸耸肩,对宋灏道,“下午母后传召本王入宫,说是她宫里的人最近都懈怠了,看着糟心,叫我从内务府选了好的给她全部替换掉。还有先帝后宫遗留下来的一些问题也一直没有处理,后宫也需要震慑。母后的意思是她最近病着,精神不济,管不了这事儿,所以就叫我传个话来,这事儿就交给五弟妹来做决断了。”
后宫那可是皇帝的后宫。
太皇太后做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若是把权限放到一个王妃手里——
哪怕她的夫君是手握大权的摄政王,这也是不合理的。
试想啊,如果前朝后宫都被他们夫妻掌控了,那么以后皇帝还不是完完全全被他们拿捏住了吗?
更何况,太后所谓“叫殷王妃做决断”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以后整个后宫就要全面交代给殷王妃来打理了吗?
众人闻言都是大为惊诧,一时间再顾不上宋灏到底是要纳妾不是的事情,纷纷把视线移到宋沛身上,确认道,“王爷说太皇太后要把后宫的事情交给殷王妃做决断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说的明白一些?”
“后宫是皇上的后宫,王妃虽然也是皇上的长辈,可到底也不是同出一支血脉,若是后宫交给王妃来打理,于理不合,怕是会叫人非议吧?”
“是啊,王爷是不是听错了?太皇太后怎么会放出这样的话来?”
……
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
“怎么就于理不合了?”宋沛不禁哑然失笑,脸上笑容云淡风轻的看向明乐道:“五弟妹,前段时间你抱恙,皇上记挂着你的身体故而就没好意思打扰,今儿个听说你的病也好了,本来还说是叫你再休息两日再提这事儿的,可母后那边的状况你也知道,皇上一片孝心不忍她再操劳,也请你体谅吧!”
宋沛说着就缓慢的呼出一口气,起身从上位走了下来,抽出袖子里掩着的一卷明黄圣旨,道,“这卷圣旨压在御书房许多天了,既然是母后的意思,皇上体恤她老人家,今天就顺便叫我给带来了。”
在场的官员面面相觑,忙不迭跪下。
宋灏命人摆了香案,携同明乐一起跪地接了圣旨。
明乐这才明白了宋灏叫她穿朝服过来的真正用意。
这卷圣旨不会是临时起意,应该是知道这些人找上门来生事,所以他才紧急叫人去宫里叫送来的。
虽然只是个形式上的问题,但是对于宋子昇这个皇帝,他们一直秉承着君臣之间的本分,不会逾矩,给予他所有应得的尊重。
一卷圣旨宣读完毕,一众人都傻了眼,更是在心里把宋沛从头到脚都骂臭了。
这个礼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自己揣着圣旨来了,还故意言辞模糊的引着他们上钩。
这下好了,经过今天这事儿,他们算是把殷王妃给得罪的狠了。
不过反过来说——
这小皇帝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怎么就要上赶着要给殷王妃正式册封?还独树一帜,准予她参议朝政的权限?这怎么可以?
但是小皇帝的圣旨就摆在那里,他们又不能公然反驳。
明乐接旨谢了恩。
关于纳妾一事殷王府方面到底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来,而那一众赶着上来溜须拍马的官员也没了心思计较这事儿,灰溜溜的赶紧散了,回去就写折子奏本,想方设法都得要小皇帝取消这卷圣旨上所许的权限,否则岂会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宋灏提前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一桌精致的饭菜,又叫人去接了宋子黎和宋子韵来,和宋沛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这事儿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而同时在这一夜之间各种版本的传言长了翅膀似的飞遍盛京的每一个角落。
殷王妃被册封一事晃瞎了无数人的眼睛,每个人都不敢相信,都在等着次日早朝上面再度确认这个消息。
而摄政王纳妾一事不了了之的同时摄政王妃的悍戾之名也是家喻户晓,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最终的出来的版本是:摄政王妃棒打鸳鸯,为了纳妾一事和摄政王大打出手,更是连累无辜,把个从中劝架的米尚书打的毁了容,并且放下话来,以后谁再敢打她后院的主意,就闹到宫里去找太皇太后和皇上评理。
总而言之一句话,摄政王想要纳妾,除非是从她的尸体上踩过去。
不对,是摄政王想要活着纳妾,绝不可能!
第二天一早雪晴就得了这个消息,回来转述给明乐听的时候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几乎要滚到地上翻几个跟头。
“王妃!这话是您说的吗?”雪晴笑的直抹眼泪,“以后谁再想要打咱们王爷的主意,都得先把命豁出去,可是把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吓得退避三舍了!”
“这话传出去,咱们王妃不是成了母老虎了吗?”雪雁不忿的皱眉。
“何止是母老虎一说?经过这次的事,那些人还给王妃冠了盛京第一醋缸的名声。”长平却是没太当回事,反而有几分释然道,“不过这倒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也省的那些想要巴结王爷的人再打主意了。”
因为从头到尾明乐和宋灏都没有澄清过有关梁青玉的事情,传言演变下去,绝大多数的人就都信以为真。
而次日的早朝上,许多人都联名上书,请求小皇帝收回成命,撤销那道准许摄政王妃参与议政的圣旨。
小皇帝听着朝臣们口若悬河的说辞,看着他们痛定思痛的表情一脸的茫然,最后等所有人都说完了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小婶婶昨天晚上已经入宫跟朕说过了,她不能坏了祖宗的规矩。既然她不肯上朝,朕也就不勉强她了,可是朕是皇帝,太傅教导朕要言出必行,圣旨既然已经颁布,朕也不能收回,就这样吧!”
小皇帝说的有理有据,朝臣们也不敢逼他太急,左右想着也只能遵从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给摄政王妃挂个空衔就挂个空衔吧,总好过真的叫她上朝议事。
不过话虽如此,有着皇帝的一道圣旨在那里,所有人都再不敢怠慢,好歹能起个震慑作用。
日后再见到明乐都是恭恭敬敬的,生怕惹了她的眼嫌招来无妄之灾。
当然了,这就是后话了。
关于摄政王妃参与议政的话题暂且告一段落,当天的早朝上小皇帝又颁布了圣旨下来,把一直悬而未决的后宫诸事做了一个了结。
没有如朝臣之前料想的那样,由太皇太后继续掌权,架空太后的位置,而是由当时宫里位份最高的荣妃做了皇贵太妃,代为掌管宫务。
之所以没有荣升太后,是因为皇帝已经登上帝位,独立了起来,不再是宫里的皇子,可以随意换给哪位嫔妃抚养就要尊谁为母。
皇贵太妃和太后,在位份上虽然差了一级,但在如今的宫廷之间,却不是个摆设,而是形同太后真真正正掌权的主子。
荣妃上位,掌管后宫,而剩下的宫里孝宗的那些妃子,则是按照祖制处理,除了二公主的生母陪同二公主留在宫中之外,其余没有子嗣的则全部被打发到了皇庙修行了此残生。
不言而喻,太皇太后撒手不管,这所有的决定就都是出自摄政王妃之手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荣妃之所以可以一步登天,实则是得了明乐的庇佑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再不敢掉以轻心,之前满天飞的那些流言也以最快的速度淹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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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盛京方面的消息就通过秘密渠道传回了大兴。
帝都近郊。
古木林立,隔绝了内城的喧嚣,幽静而僻远。
树林深处,坐落着一处外表看上去朴素无华,再也寻常不过的庄园。
远远看去,里面的院子里绿树显翠,一湾活水萦绕,别样的风韵雅致。
而细看之下,那水流却是呈现出一只翠色巨龙的模样,朱玉一般盈盈晃动于铺洒下来的金色阳光里。
屋舍穿插,建在碧波之间装点,偶尔有石青色瓦砾的屋顶从绿意盎然中破壳而出,给这自然景致丰盛的庄园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在整个视觉上也不觉的硬朗几分。
后院的景致则是被一排高大的房屋挡住,看不出具体的布局。
隐约的,还是能觉出苍翠和贴合自然的气韵来。
而在那片翠色之间,却有腾空而起的白色雾气袅袅而起,萦绕着攀援而上,随着雾气的升腾而慢慢的化开,消失不见。
恍恍惚惚,似是入了人间仙境一般。
在大兴,众所周知,这个地方无论是对寻常百姓还是高官显贵而言,都是禁地。
因为——
这里是荣亲王的私产,也是他除了御赐的王府以外在京城之地唯一留有的产业。
荣王的产业遍布天下,但似乎是为了维持他当着先帝和文武百官所立下的那个誓言,对于京城之地,他一直都敬而远之。
别人都想方设法的往这寸土寸金的帝都里面挤,却唯有荣王,毫不在意。
不仅变卖了早些年先帝赏赐给他的田地庄园,还把自己所有的资产移了出去。
与其说他是恪守着当年的承诺,但更确切的说,或者用弃如敝履,避之而唯恐不及一类的字眼来形容才更为合适。
所以说,这位荣亲王的心思才是最难捉摸的。
另外荣亲王在京城之内还有一座府邸,是给他的姬妾和独子——世子纪浩腾居住的。
而他自己,平时几乎是不回去的,一直都一个人住在这所别院里。
帝都的百姓都知道这里是荣亲王的别院,方圆五里之内,所有人都识趣的回避,没有任何人胆敢靠近,故而迄今为止,哪怕是大兴的皇帝也都是只闻其名,完全不知道荣王这所别院的庐山真面目。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稀疏的光影透过树枝中间的阴影散落下来,别样的幽静而祥和。
一骑快马从林子里的小径上飞驰而来,进来庄园。
马上黑衣人下了马,被一个漂亮的丫头引领着穿过翠色掩映的庭院进去里面的一处偏厅。
这庄园里每一间房子内里的摆设都与它朴素无华的外表大不相同,金砖铺地,辉煌一片,每一件摆设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甚至连后面温泉池子的底部都是用大大小小打磨的光滑的玉石铺就,富贵无边,极尽奢华。
彼时那厅中正有一双姐妹花的年轻女子在奏乐,一个弹琴,一个吹箫,乐音悠扬而如流水淙淙倾泻在外面翠色的海洋里,又如莺歌婉转,在树木的枝头跳跃不止。
却唯独——
和这屋子里过分奢靡的情形极不相配。
那婢女引领着黑衣人一路轻门熟路的走进来。
那条石子铺就的羊肠小道看似是临水修建,实则是用了精妙的阵法不动声色的融入其中,那黑衣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故而一路上只就目不转睛注意着脚下的路,亦步亦趋的跟着那女子的步伐,一步也不敢错乱,更没有好奇的左顾右盼。
两人穿过亭台水榭,最后在那间偏殿外面驻足。
婢女守着规矩,没有擅自进去,只是遥遥看了眼最里边斜撑着身子闭目听曲儿的男人,然后对立在门边的另外一名女子耳语了两句,那女子就转身快步进了厅中,朝上座的男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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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天生妖孽
“王爷!”婢女走过去,并没有近他的身,在三步之外已经顿住了步子,轻轻的唤了一声。
纪千赫已到天命之年,但是整个人除了鬓角飞白的发丝,却不见丝毫的老态。
脸上皮肤紧致,哪怕的眼尾和额头上都寻不见任何的一点细纹,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
他的肤色倒不是太白,而是折中的古铜色,这是常年征战沙场留下的印证。
彼时他正双目微阖单手撑着几案入神的听着厅中的两名歌姬演奏,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附和着曲调在膝盖上悄无声息的打着拍子。
男人面部的轮廓十分刚毅,五官搭配更是堪称完美,甚至是到了抢眼的地步,只看一眼就能深入人心,再难忘却。
眉飞入鬓,微阖了双眼看不到表情,却自有那么一股子风流雅韵流泻而出。
鼻梁高挺,唇不是特别薄,嘴角轻微的扬起一个弧度,看似是个愉悦的表情,但是看在眼里却又不像是那么回事。
这样的男人,历经沧桑,经过岁月的打磨,骨子里积淀下来的风采气度才最是动人心魄的。
婢女轻轻的唤了一声,他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打在膝盖上的节拍下意识的顿了半拍。
那婢女心下一惊,忙是垂眸下去,一个字再也不敢多言——
王爷的脾气最是说一不二,只要他不点头,哪怕是天大的事也都得搁在一边等着。
因为上面吩咐是十万火急的密信,那前来送信的黑衣人心急如焚,不过远远看到纪千赫的反应也不敢逾矩,只能耐着性子等候。
引路的婢女则是退到旁边,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眼睛。
厅中丝竹之音渺渺,清越婉转,不去看这里过于奢靡的布局摆设,当真是叫人仿佛置身外面苍翠一片的自然景致中,别样的赏心悦目。
融贯于心的浮华之气不觉的飘散而去,心旷神怡。
足足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厅中奏乐的两个女子才起身福了一礼。
两人也不吭声,都是本分大方的模样。
又过片刻,纪千赫像是就着那乐音的余味又回想了片刻,然后才轻轻的挥了下手:“下去吧!”
他的语气很淡,透着一种难言的冰凉和冷漠。
这一刻他才突然睁开眼。
要看一个人,最直接的渠道就是通过他的眼睛。
像纪千赫这样的男人,乖张而强势,又是身在高位行事不拘一格的那么一个人上人,在谁看来都应该是气势惊人,叫人不敢直视的。
所以在他睁开眼睛的这一瞬,送信的黑衣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垂下眼睛,不敢去接触他的视线。
然则出乎意料的是,这男人的眼波却是极为平和,仿佛天生如此一般,会给人一种几乎是温润如玉的错觉。
当然,在大兴的所有人,上至皇帝宰辅,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知道,这是错觉。
因为,这个人是手握天下军政大权,操控无数人生死的荣王纪千赫。
“王爷,有信使到了!”婢女谨守着本分,低垂着眼眸禀报道。
两名歌姬无声的退了出去,纪千赫才一抬下巴,道:“进来吧!”
“是,王爷!”那黑衣人应道,努力的让步伐稳健,快步走进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三重火漆封口的密信双手呈上,“大邺方面最新的消息,请王爷过目。”
大邺方面的消息,如果不是遇到特殊紧急的变故,一般都是定期三个月才往他这里送一次的。
会突然有密报送来,肯定是事出有因的。
“哦!”纪千赫拈了那信封在手,却没有马上拆开来看,而是反复的看了看那个信封。
黑衣人的心里砰砰直跳,使劲咬着牙压制心里紧张的情绪。
纪千赫静默片刻,突然抬眸看了眼院子里的方向道,“庄先生呢?好像今儿个一早就没见他了。”
“回禀王爷,昨天半夜得了王府管家的传信,庄先生连夜进城了。”婢女回道。
纪千赫手里捏着那个信封又反复的看了眼,然后就起身往后堂走去,道:“稍后他回来,叫他去书房见我。”
说话间,衣袂翩然,袍角在空气里洒出烈烈风声,不过瞬间就隐没在视线之外。
“是,王爷!”婢女冲着他消失的方向毕恭毕敬的应道。
而彼时那初次进入庄园的黑衣人已经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一种人,他叫你敬畏且恐惧,无关乎他对你的态度,而是本身的气场摆在那里,那是一种由心而生,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威势,压倒一切,掌控一切。
“带他出去吧!”婢女吩咐。
等在厅外的另一名女子应了,又引着黑衣人原路送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庄随远风尘仆仆的回了庄园,得了婢女的传信,水也没顾得上喝就直奔了纪千赫的书房。
纪千赫的书房,是这座庄园里面唯一一处维持原生态,没有刻意奢华改造过的屋舍。
房间很大,分里外两间,地面以青砖铺就。
里面是古朴青纱帐的雕花木床,简单的几样家具摆设,全部用的酸枝梨木打造,花瓶摆设则以大兴官窑出品釉下彩瓷为主,风格也是大方古朴。
外间书房,三个巨大的书架子满满当当,占了整个屋子近乎四分之一的空间,当中一张大几案,也很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漆色也有了老化的迹象。
整间屋子的风格看上去十分的简单舒适。
纪千赫穿一身宽松的黑色袍子靠坐在几案后面的大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这屋子的采光很好,再加上正值午后,大片花白的阳光透过窗纸折射进来,柔和而温暖的洒在地面上,静谧而美好。
庄随远敲了门,并没有等纪千赫首肯就自主的推门走进来,拱手道,“王爷!”
纪千赫睁开眼,揉着额角看他一眼,应了声,“回来了?”
说着就舒活了一下筋骨,抬手指了指这屋子里另外仅存的唯一一张座椅,“坐吧!”
庄随远曾经是他年幼时身边的长随,跟随他天南海北的征战,古道战场,皇权路上,一直生死相随,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在战场上也立下无数战功。不过他并没有功名在身,如今对外的身份也只是荣王这座庄园的管家,可是众所周知,这位庄先生在荣王身边的地位不可小觑。
荣王位高权重,日理万机,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直接由这位庄先生去办的,其中心照不宣,还包括其中一些朝廷政务。
说是荣王别院的管家,实则上就连大兴的皇帝都知道,这个人手里掌握的实际权到底有多大,只是为着自己的颜面,假装不知道罢了。
所以这位庄先生,在大兴的朝臣之间也很有地位,任凭是朝廷大员对他也都客客气气的,随时要给他三分脸面。
“属下听说大邺方面有消息传来了?”庄随远并没有落座,看着纪千赫脸上极为平静的表情,径自问道。
他知道,王爷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这些年,只要一涉及到大邺,一有牵扯到有关那个女人的消息传过来,不管是好事坏事,王爷的心情都不会好。
这么多年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始终都是王爷心里的一根刺,无法拔除,他似乎也不想拔除,可是只要提及,都会忍不住的暴躁发怒。
庄先生叹一口气,脸上表情却是不显。
“常蕊死了。”纪千赫道,眉头烦闷的皱起,把放在手边的信纸推到桌案的另一边。
“什么?”庄随远一惊,急忙取过信件查阅,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由的勃然变色。
“这怎么会呢?她在那里隐藏了整整三十年,从来就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这事情——”庄随远说着就不可置信的看向纪千赫,“王爷,这信上的陈词很模糊,又没有言明其中具体的来龙去脉,会不会是另有内情?真的就是因为我们的事吗?”
话虽如此,他心里其实也是笃定了七八分,不会是为了别的,因为常嬷嬷在姜太后身边深受倚重,既然三十年都相安无事了,如若是为别的事情,何至于叫姜太后这样不顾情面,直接把人给杀了?
更何况常蕊的为人谨慎,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也断然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自毁长城,所以——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身份的确是暴露了。
“是我太轻敌了,低估了那两个孩子。”纪千赫却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冷冷的叹息一声。
庄随远的目光一闪,却是有些不信,道:“也未必吧,会不会是左司的那个女弟子出的纰漏?当时她传信回来说暂时脱不得身的时候王爷不就说了,那丫头靠不住了吗?会不会是她为一己之私而暴露了常蕊的身份?”
“你说呢?”纪千赫靠回椅背上,却是不答反问。
庄随远一愣,随即飞快的反应过来,摇头道,“是我一时心急,想岔了,她纵使是想,可常蕊的存在,本来就只是王爷和属下两人才知道的隐秘。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岂不是更棘手了吗?常蕊能够蛰伏三十年不出岔子,最后还是被人翻了出来,这次揪出她的那个人,不得不防啊!”
“是啊。不得不防。”纪千赫感慨着说道,“我已经另外叫人去追查这件事的内幕了,应该过几天就会有消息了。”
庄随远紧抿着唇角,担忧的看向纪千赫,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王爷,虽然常蕊的事情暴露出来了,可是就这密信上所言——她那里,似乎——”
庄随远说着,就是欲言又止。
哪怕是常嬷嬷的身份暴露,姜太后那里都始终如一,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状态,决计不是自家王爷所期待的。
而且——
这也是个非常不好的征兆。
“是啊,她从来都在这样。”纪千赫闻言,突然感慨着一声叹息,眸子里突然有冰冷的笑意突兀的冒了出来。
他起身,负手走到旁边的一扇窗子前面,伸手推开了窗子。
大兴地处南方,哪怕是深秋时节,外面依旧是绿意盎然的一片生机。
纪千赫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景致,眼底的颜色却是一片冰凉,沉吟道,“随远,你说当初那件事,她到底知不知道其实是我在暗中策动的呢?”
纪千赫其实是不愿意提及往事的,因为那些过往,总能让他品味到很浓厚的挫败感。
这一次他居然主动提及?
庄随远的心头猛地一跳,垂下眼睛道,“属下不敢妄断,或许不是,但也或许是,王爷不也常常感慨她的聪慧果敢不输男子吗?”
“是啊,她那么聪明!”纪千赫突然就笑了,这一笑深达眼底,像是十分快意的模样,也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他的神色就又突然黯淡了下来,自嘲的一声叹息道,“所以说,当年就是我自作聪敏了是吗?我以为,以她的那个性子,设计了一场她并不期待的婚事,她就一定会翻脸来找我的,可是到头来,她却就那么顺从的嫁了。一晃三十年,哪怕再不如意都一声不吭,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反而不像是她了。她这是在为当年的事情心虚了吗?”
因为是皇室下旨要把姜清苑纳为太子妃,这门婚事,是姜家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决绝的。
若是换做别的人家,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涉及皇室,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原以为可以就此逼得那个女人发作,不曾想,一步错,步步错,一切就从那个瞬间就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了。
“王爷!”庄随远的心头发涩,“你曾说过,要她偿还欺骗您的代价,可是那件事,归根结底,其实也并不是姜家小姐的本意,现在——”
庄随远说着突然顿住,悄悄的打量一眼纪千赫的脸色才又一咬牙,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也已经不在了,时过境迁,这件事还不能就此揭过吗?”
纪千赫的面色不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庄随远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心里暗暗的又是一声叹息。
沉默片刻,纪千赫又再次开口道,“那个女人就是这样,即使做错了事情也总是可以辣气壮的,既然为了她自己她一直都不肯低头,却不知道为了她的儿子,她又能否还继续维持那一身傲骨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突然一冷,眼神中迸射出凛冽的杀意来,将那张有如刀雕般冷毅的面孔烘托到了极致。
不过这种表情一闪即逝,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庄随远看着他柔和的眼波,恍惚又记起许多年前那个带着他鲜衣怒萝游四海的洒脱少年。
容色倾城,顾盼生采。
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妖孽一般,拥有着不老的容颜,强大而冷硬的气场,更是生着一双足以迷惑天下人的多情的眼睛。
如今他的面孔也一如当年,可是时过境迁,却是什么都变了。
有时候庄随远也会去想,如果没有当年那一场阴错阳差的意外,自家王爷的人生又会是何等的锦绣繁华让人艳羡。
可是如今——
依旧是让人艳羡的权力地位,三十年间,他自己却再不曾肆意欢畅过哪怕是一时一刻。
所谓情之为物,真的是穿肠毒药,可以在一夜之间就让一个人蜕变的如此彻底,惊心动魄一般。
皇后娘娘是去了,得了这天底下最大的解脱,可是自家主子呢?这被搅乱了的人生轨迹,怕是再也不能扭转了。
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女人——
这一场恩怨,到底何时才能终了?
“王爷,三殿下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收摄心神,庄随远提醒道,“不过他来信说,路上奔波,想先在大邺边境的猎场庄园那里暂停几天。”
“这段时间他也疯的够了,是该收收心了。”纪千赫冷淡道,唇角弯起,“叫他马上回来,路上一刻也不要耽搁了。”
“是,属下一会儿就叫人传信过去。”庄随远应道,顿了一下还是担忧道,“不过,再有几天就是皇后娘娘的祭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三殿下都会去围场,只怕——”
纪浩禹是依附荣王,而且对荣王几乎言听计从,却唯独在每年的这个时节,哪怕京城里再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他都全不理会,就算是荣王的命令也未必有用。
纪千赫的眸光一闪,突然玩味的笑了,缓缓说道:“随远你说他是真的孝心至此,还是——只为了和我对着干呢?”
庄随远闻言一惊,讶然的张大了嘴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怀疑三殿下他——”
“没什么!”纪千赫笑笑,抬手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的叹道,“这个孩子可不一般,你别小瞧了他。”
说着也不等庄随远理顺了思路就又转移了话题道,“你上午进城去了?”
“哦,是!”庄随远回过神来,如实禀报道,“昨天半夜戚夫人让人送信,说是白天的时候世子在闹市策马冲撞了一位姑娘,老毛病又犯了,就直接让随从给带回府里给收用了,后来才知道竟然是骁骑营都尉梁广梁大人家的嫡小姐,梁家人闹上门来,世子又没轻没重的把两位公子给打了,闹的人仰马翻的。”
庄随远说着就是屡屡叹气。
王府这位世子,在王爷刻意的纵容之下,越来越无法无天。
见色起意的事情隔个十天半月的就要闹一回,以前还好,沾染了普通百姓家的女儿直接塞了银钱了事,这一次却是连朝廷高官的嫡女都抢回了家。
好在这事儿不是什么光彩事,梁家的女儿也还要做人,并不敢声张,唯一的办法就是两家议亲,把这事儿定下来。
“梁家的意思,是干脆两家结亲,就把这事儿对付过去。”庄随远道,“戚夫人做不了主,所以就叫人来问王爷的意思。”
荣王戎马一生,所创下的丰功伟绩无数,但是半生打拼出来的名声,却全都折在了这个一根独苗的儿子身上。
因为世子荒诞,皇帝案上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御史弹劾的奏章,让皇室的声名都跟着受损。
皇帝气的狠了,就把父子两个传召进宫去臭骂一顿,每回都骂的口沫横飞狗血淋头的,可是这父子俩就当是没带耳朵去,一声不吭的听完,出来之后还是各走各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几次之后连皇帝都懒得再管,再有御史弹劾,干脆就把折子抽出来,眼不见为净。
谁也不知道荣亲王那样卓绝无双的一个人怎么会把唯一的儿子纵容着宠成这样,都只当他是慈父之心,对这个一根独苗的儿子格外的疼爱罢了,却唯有庄随远知道,他这根本就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这个儿子到底是什么秉性脾气,抑或是成龙还是成虫。
这么多年,荣王一直没有娶正妃,世子纪浩腾的生母戚夫人也不过是当初迫于他皇帝老子的压力,在老爷子病入膏肓之时为了给他冲喜而勉强娶进门的侧妃。
戚夫人也是高门嫡女,出身比一般的后妃乃至于皇后都不差什么。
当初老皇帝本来是硬逼着荣王册她为正妃的,可是这个一直对他孝顺有加的小儿子却是抵死不从,父子俩犟着脾气争的面红脖子粗的,最后实在没办法,还是老皇帝退让一步,准许他以侧妃之礼把人迎进了府。
不过因为荣王没有正妃,这位戚夫人虽是侧妃,还是王府的女主人,曾经也是风光无限,惹了许多仰慕荣王的闺秀眼红。
戚夫人嫁过去,终究还是因为没能得到正妃的位子而耿耿于怀,她也是个有手段的,后面就处心积虑的想要生个儿子出来巩固地位。
可奈何那段时间荣王疯了一般四处征战,经年累月才回京一趟,而且都是住不了几天就走。
一直到他们婚后十年,也就是十六年前,趁着一次荣王醉酒,戚夫人略施手段才有了身孕。
其实当时纪千赫也是知道这个女人的意图的,心里虽然十分厌恶,不过因为荣王府里宠妾美姬无数但是十多年来他的膝下一直无儿无女,外面渐渐起了闲话,作为男人,最难容忍的就是这样的闲言碎语,刚好他也需要击破这种传言,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戚夫人生下了孩子。
戚夫人的肚子也是争气,一举得男。
她本来还想凭借这个孩子登上荣王正妃之位,几次三番的明示暗示之后,纪千赫终于是被这女人搅和的没了耐性,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就再不见了人影。
戚夫人的希望落空,心里怨恨的厉害,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要在人前做足了排场,于是就仗着荣王的地位和声望作威作福,也把个儿子娇惯的不像样子。
纪千赫也不管,甚至于似乎还很有点推波助澜的架势,就由着这母子二人在人前折腾。
久而久之,荣王世子就被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世子闯的祸越来越多,戚夫人这才着了慌,可是这个时候世子的性格已经养成,再想要扳回来已经是不可能了。
随着世子越开越乖张任性,戚夫人的日子渐渐的也开始不好过,每日里都提心吊胆的怕儿子再闯祸。
这回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世子的婚事她自然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硬着头皮叫人来给纪千赫传了话。
“你怎么处理的?”纪千赫问道。
庄随远一愣,心道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以前有关世子的事情,王爷基本都是问也懒得问,这会儿却打探起详情来了。
“梁家人闹的十分厉害,说是非要两家结亲才能了解此事,否则就舍上一个鱼死网破,直接进宫面圣。”庄随远道,“属下的意思,还是以银钱打发了了事,不过梁家毕竟不是普通的人家,这一次可能要破费一些了。再者,三年前梁家那位经商的二老爷借助梁大人的关系在运往前线的粮草上动手脚的把柄也在我的手里,梁家人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不!”纪千赫听完,却是竖手否定了他的提议。
“嗯?”庄随远诧异,试着道,“王爷的意思是——”
“禹儿那孩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纪千赫道。
“王爷您是说——”庄随远这回是真的吓了一大跳,几乎是脱口惊呼出来。
纪浩禹就算再怎么不得宠,却也是堂堂皇子,若是没出中间这档子事,让骁骑营都尉的嫡女来和他匹配还觉得勉强,现在中间被荣王世子打了一茬,再要把人强塞给纪浩禹的话——
这分明就是赤果果的羞辱。
王爷对三殿下虽然不是真心照拂,但这些年至少在明面上却是两位一体,关系亲密的。
现在突然给了三殿下没脸——
这是要做什么?
“王爷,这样恐怕不好吧?”庄随远道,“别的不说,但只就王爷手下的私产就有很大一部分是要仰仗着三殿下的经营,若是事情传到三殿下的耳朵里,只怕会有麻烦的。”
“你还是不了解那个孩子。”纪千赫却是不以为然,缓缓摩挲着拇指上一个暗红色的血玉扳指,眸子眯起笑的玩味,“你以为我叫他娶她就会娶了吗?那个孩子,心气儿高着呢,他若是真的有心娶个妻子来做助力,又岂会等到今天?”
“那王爷这是要试探一下三殿下的手段了吗?”庄随远恍悟。
“他也蛰伏了这么久了,总这么藏着掖着怎么成?趁着这会儿老大和老二争抢的厉害,他若有心,也是时候该往前更进一步了。”纪千赫道,目光冷凝而又似乎充满期待。
纪浩禹一心追随他的用意他何尝不懂?在他没有全心全意辅助那个孩子的同时,那个孩子又何尝不是把他当做一个避风港和垫脚石?
其实从心理上,他并不喜欢纪浩禹的存在,可是偏偏又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那个孩子在骨子里竟然和自己是那样的相似,一样的阴险毒辣,一样的不择手段,也一样有着十几年如一日隐忍和伪装的决心。
就是这种在人性上的共同点,叫他手下留了一寸仁念,把他养在身边,看着他逐渐成长。
如今眼见着他羽翼渐丰,心里竟然也会有一种快慰的期待——
虽然心里矛盾,却又似乎很是期待他破茧而出,展翅高空的那一刻。
“而且这还只是其一罢了。”收拾了散乱的思绪,纪千赫的目光又沉静了下来,看着远处的天空慢慢说道:“前段时间大邺方面传过来的密信,我一直在琢磨,你说——那孩子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了?”
“这个——属下也不好说。”庄随远道,很有些惭愧,“按理说以三殿下的谨慎周全的个性,明知道大邺的盛京是个是非之所,他都万不该投身其中,一定会避嫌的。”
庄随远说着,像是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不由的愕然瞪大了眼,急切道,“王爷不会是真觉得三殿下他是动了凡心了吧?”
纪浩禹的心气儿高,又懂得审时度势顾全大局。
之前大邺方面的很多消息,都暗指他和殷王妃走的很近,似乎还有有点暧昧不清的意思。
依照庄随远对纪浩禹的了解,自然不信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且不说那大邺的殷王妃也没听说有什么了不得好名声在外,不过寻常女子一个,只就她已经是个嫁了人的有妇之夫了这一点上来看——
纪浩禹是疯了还是傻了?会去招惹那么个女人?
庄随远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自然,纪千赫原来也没当回事。
可是这一次常嬷嬷事件之后,却叫他不得不抽丝剥茧的重新审度一切,进而对宋灏那双夫妻也更注意了几分。
“谁知道呢!”纪千赫弯了弯唇角,已经不预备再说下去,“就照我的吩咐去做吧!”
“是!”庄随远连忙应下,“属下这就去安排,明儿个就想办法叫人进宫去提前。”
**
大邺边境。
猎场庄园。
纪浩禹收到荣王催促他回京的密信,果然就只当没那么回事,进入国境之后就直接带着自己的仪仗人马去了那附近建在荣王私人猎场上的庄园里头。
红玉左右奔忙着,安排一行人的住所。
绿绮则是带人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沐浴所需的一应物品给纪浩禹送去。
纪浩禹沐浴之后,换下平时几乎不离身的红色锦袍,只穿了件简便朴素的白色长袍就去了书房。
半个时辰之后,红玉安排好一切,带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婢女从蜿蜒的回廊尽头一路走来。
那婢女微垂着脑袋,虽然是第一次来,但似乎对这里的一切没有半点好奇心,亦步亦趋跟着红玉往前走。
“王爷,您要的人奴婢给您带来了!”红玉在书房外面止步,轻叩了两下房门。
“嗯!”里面纪浩禹声音慵懒的应了声。
红玉就推开门,带了那婢女进去。
彼时纪浩禹正双手交叠,靠在椅背上盯着桌上展开的一副画卷出神,两人进来也没看一眼。
“王爷!”红玉带着那婢女恭恭敬敬的屈膝见礼,“人我给您带来了!”
“嗯!你去吧!”纪浩禹随意的一挥手。
红玉片刻也不多留,顺从的转身带上门原路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烛火燃烧,间或发出细微的爆裂声,让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加稀薄了起来。
那婢女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端端正正的屈膝朝着纪浩禹的方向跪了下去,叩了个头道:“奴婢谢过三殿下的救命之恩!”
“起来吧!”纪浩禹道,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庞这时候才慢慢的重新生动起来,一笑添彩,语气玩味道:“其实你倒也不必急着来谢本王,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自然能够猜到本王甘愿冒险救下你的原因。如何啊?现在咱们可是有必要详尽仔细的谈一谈了?”
他这话说的轻巧,仿佛只要她不答应,立刻就会当做没有那回事,再把她直接解决了了事。
那婢女心中困惑,不由的一惊,猛地抬头朝桌案后头的纪浩禹看去——
年轻女子的容貌普通,表情虽是困惑,却没有过多的惊慌情绪透露出来。
赫然——
就是因为纪红纱巫蛊案被孝宗勒令处死的婢女芸儿。
当时的情况,这芸儿是罪大滔天,万死也难辞的,可是在临行刑前却被人掉了包,若不是因为当时宫里的情况太乱太复杂,在前后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她根本就不可能被换出来,而哪怕是事后有人追究而发现了任何的蛛丝马迹,后果都不堪设想。
纪浩禹这样做所冒的风险是极大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把他自己也牵扯进那件案子里,甚至坏掉两国之间的邦交。
芸儿是个聪明的,其中种种关系都看的清楚明白。
起初她还十分纳闷,是什么人会甘冒奇险救了她。
可是她被换出来之后就马上被人乔装带出了盛京,一路马不停蹄的送到这里。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保持高度警惕的防备着,直到今天红玉去密室把她带出来,在看到红玉的那个瞬间她才愕然意识到——
救她的人是纪浩禹!
其实她之前还曾抱着一丝侥幸,或者是她的姨母单嬷嬷安插在纪红纱身边的眼线做的。
单嬷嬷还替黎贵妃在纪红纱身边安排了别的人,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只是并没有把具体的名单告诉她而已。
这会儿想来才觉得荒唐也可笑——
是啊,就连纪红纱,为了不影响到大局她们都能看着她死,更何况自己这么个身份卑贱的婢女。
“奴婢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且身份低微,也没什么凭靠,德蒙三殿下不弃,殿下若有吩咐,奴婢自当遵从。”定了定神,芸儿就干脆的伏地磕了个头,“只是奴婢本事低微,不知道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本事低微有什么打紧?只要你够聪明,够胆量,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纪浩禹莞尔,唇角弯起的笑意深远,“你起来吧。”
“谢殿下!”芸儿道,爬起来,仍是微垂了眼眸站在原地,等着纪浩禹的吩咐。
纪浩禹的唇角一直挂着丝浅笑,但是不难看出,相较于往日里的春风得意,他今日的笑容要冷淡许多,也很有些力不从心的模样。
“暂时没什么需要你去做的,这段时间你也劳神不少,先养着吧。目前的你的身份还不宜公开露面,红玉会妥善的安置,你去找她就行了。”纪浩禹道,起身要往里屋走,可是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折了回来,亲自把桌上展开的画卷仔细的卷好。
芸儿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鬼使神差的就偷偷拿眼角的余光的瞄了眼。
那画上是一个女子的肖像,青衣罗裙笑容灿烂无邪,生生能晃花人的眼睛。
而那画卷的纸张却已经泛黄,显然是一副保留了多年的老画了。
芸儿不敢多看,只匆匆扫了眼那画上女子的眉目就飞快的移开视线,告辞出来,再回想起来的时候突然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那画上女子的眉和眼和殷王妃身边的丫头长平居然那般想象,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唯一的不同就是画上女子笑的太过绚烂,长平则一直都是沉稳安静的模样,不细看的话,很难会叫人把两者联想到一起。
那画上的女人是谁?看三殿下对那画卷那么紧张的模样,难道是——
芸儿的心头一跳,再不敢多想下去。
但是冥冥之中,她却总有一种模糊的揣测——
难道殷王妃身边的那个丫头才是三殿下屡次接近殷王妃的真正原因吗?
谜团重重,却又像是会让人粉身碎骨的漩涡。
芸儿用力掐了下手心,强迫自己把思维调开,刻意的忽略和忘记刚才的一幕。
**
这边红玉刚把芸儿做了妥善的安置,就收到帝都方面八百里加急递送过来的密报,赶紧的就给纪浩禹送去。
彼时夜深,纪浩禹却全无睡意,手持夜光杯站在窗前的月色之下面色沉寂的饮着酒。
红玉把书信递过去,纪浩禹抽出信纸看了。
看过之后,他笑了。
这一笑似乎格外的开怀,略显沙哑的畅快笑声从喉咙里溢出,让这边塞之地死寂的夜色也跟着添了几分人气。
“看看吧!”见到红玉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纪浩禹就把那张信纸扔回她怀里。
红玉看过之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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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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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有这种事!”红玉低低的惊呼一声,随后又发现自己失态,慌忙告罪。
只是脸上表情紧绷,很不高兴的模样。
“是啊,怎么会有这种事?”纪浩禹闻言也是微微一叹,似乎也是很不理解,间或带着几分愁容。
但是那种神色,细看之下,眼睛里隐藏至深的,却是浓浓的讽刺之意。
“殿下!”红玉咬着下唇,强压下心里不喜的情绪道:“奴婢看着这件事情蹊跷的很,这么久以来皇上一直都对您不闻不问的,怎么在这个当口就突然想起来要为你纳妃了?”
而且那密信上写的很明白,事情已经不仅仅是皇帝要替纪浩禹纳妃这么简单了,而是人选都已经定了。
大兴的贵族男子,正常的话,一般十六岁以后就可以娶妻生子了,皇子亦是差不多的。
比如太子纪浩桀就是十六岁上就已经娶了正妃,纪浩渊仗着黎贵妃的势力,左右权衡,拖的晚了几年,在十九岁才上定了齐国公郑氏的嫡长女,只不过因为齐国公夫人猝然离世,那郑小姐守孝三年,所以一直到去年年底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才正式完婚。
而纪浩禹,今年也已经二十有一。
一则皇帝不喜欢他,对他的事情不上心,二来他自己又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总是游手好闲的四处游玩,似乎也不着急。
所以婚事反而搁置下来,一直没提。
明明知道皇帝不喜欢他,更因为他依附荣王而将他视为眼中钉,那些大臣们平时在皇帝面前连他的名字都尽量的绝口不提,生怕被皇帝迁怒而惹了晦气,这会儿怎么突然有人吃饱了撑的,会去皇帝跟前撺掇起他的婚事来了?
这件事——
委实是很值得琢磨的。
“你怀疑什么?”纪浩禹缓缓的露出一个微笑,眸子狡黠一闪,很有点好整以暇的味道。
红玉咬着嘴唇,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她可以揣测的通透的,但是依着她的身份却是不能随便乱说话的。
“呵——”纪浩禹见状,突然就又再笑了一声,道:“你猜的没错,能这样把我放在心上的,也唯有本王的那位好皇叔了。”
“主子——”红玉的心跳一滞,猛地抬头朝纪浩禹看去,却是欲言又止。
哪怕真的是荣王的意思——
可是荣王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突然就想起纪浩禹的婚事来了?
“骁骑营都尉?这可是手握兵权的重臣,皇叔对本王的确是上了心的。”纪浩禹的神色冷了下来,面沉如水的重新转身去看着外面通透的夜色,一挥手道,“去查一查,我要知道详细的情形。”
**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议亲大战,大兴皇室原本就已经风生水起的大位之争里就像是突然又被人丢进去一颗石子,骤然掀起新一轮的风暴。
而彼时千里之外的盛京,朝堂政局刚刚稳定下来,一切看似风平浪静的模样,背地里却也是波涛暗涌,并没有真的平静下来。
工部尚书米大人一行因为没有摸清形势,擅自登门拍马而讨了没趣,退出殷王府的时候个个都是灰溜溜的。
次日的早朝上,米尚书告了假在家养伤,其他人都战战兢兢的小心注意着宋灏的反应。
然则宋灏对头一天的事却是只字未提,就此揭过了。
但那一众官员却都很清楚,借着这事儿自己已经被摄政王给记上了一笔。
在宋灏那里留下了溜须拍马不务实业的印象,只怕以后再想往上爬,就要格外的困难许多。
当真是得不偿失。
不过话虽如此,但是为了保住现有的官位,这些人在日后当差做事的时候也都格外的小心,更是尽职尽责,生怕有什么纰漏和把柄被人拿住而叫宋灏给翻了旧账。
当天晚上米大人顶着一张烂了的脸孔回家了,二话不说就把米夫人臭骂了一顿。
米夫人也是委屈的紧,想着丈夫的仕途有可能因此而受挫,大受打击,呼天抢地的砸了一屋子的东西,然后想到这事儿的始作俑者是昌珉公主,立刻就招呼了几个身体强壮的婆子直奔昌珉公主的府第,去找她算账去了。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杀了进去,守门的小厮都被推翻在地,足见里面等着的会是何其惨烈的一场搏击了。
“米夫人当场就带人杀了过去,守门的护卫都没能拦住,米夫人在里面足足呆了两个时辰才出来,之后公主府里连夜拉出来三大车的破烂玩意儿,都是打烂的古董花瓶和盆栽摆着那些。”次日一早,明乐和宋灏用过早膳,正在漱着口呢,雪晴就倒豆子一样迫不及待的给两人汇报起来,“昌珉公主的贴身婢女还去请了回春堂的大夫,连太医都没敢宣,想必也是怕事情闹大,故而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明乐安静的听着,并没有表态。
却是宋灏,拿帕子擦了下嘴角,颇有几分兴致道,“还有呢?”
“还有?”倒是把雪晴问的一愣,不解的皱眉道,“没有了啊,米夫人闹过了之后就回去了,王爷是想知道昌珉公主府里当时的详细情况?”
“嗯!”宋灏点头,竟然没有拒绝。
雪晴心里嘀咕,王爷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
不过倒是她自己的好奇心重,闻言立刻就喜滋滋的领命去了。
宋灏接过明乐递给他的湿帕子擦着手,他的那双手生的十分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不显突兀,再加上举手投足间的动作优雅,看起来赏心悦目。
“你怀疑这件事里面还有猫腻吗?”明乐问道。
她可不认为宋灏会对昌珉公主和米夫人那两个女人之间掐架的事情有兴趣。
“目前也只是怀疑而已。”宋灏淡淡说道,随手把用过的帕子丢回水盆里,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因为你不了解昌珉,她的性子不仅跋扈,还霸道的很,哪怕明知道这一次的事情是自己理亏,可如果真是米夫人闹上门去给了她没脸,以她的脾气,也是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若是孝宗在的时候,昌珉公主被人上门寻衅,怕是当夜就要进宫去找孝宗做主严惩米夫人了。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事情她坐起来从来都得心应手。
这是这一次,她不仅没有声张,连请大夫都的偷偷摸摸的。
“所以,你怀疑她背地里还在打着别的算盘?”明乐问道。
“目前我也还不确定,回头再等两天看看吧,如果三日之内米夫人还是平安无事的话,这事儿吧——”宋灏说着,眸子弯起,露出一个狡黠而玩味的笑容来,“等回头看看再说吧!”
明乐怔了一怔,随即了然——
昌珉公主现如今和梁青玉勾结在了一起,梁青玉可是用蛊的行家,米夫人居然胆敢上门寻衅?她想要那个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似乎都不在话下。
“那就等等看吧!”明乐对这事儿倒不是十分在意。
昌珉公主那个女人,虽然不是太笨,但是输在太自大和狂傲了,也成了不了什么大事。
可是只就她笼络了梁青玉的这件事上,还是不得不防备着的。
**
昌珉公主和米夫人之间的争端,如昙花一现,当天晚上之后就迅速的销声匿迹了。
之后盛京之地,百官之间都相安无事。
半月之后,宋灏就借由盛京近郊的一段水利工程失修的事情把米尚书给掳了职,拉了侍郎武敬暂代尚书一职。
所有人都隐隐的感觉到,摄政王这是就着米大人带人去他府上闹事一事在借题发挥了,可是宋灏谈的是公事,并且米尚书督建水利有失一事也是事实,也没人敢为他求情。
这件事之后宋灏就再没了动作,反倒是那一票跟着米尚书去他府上闹过的官员个个如履薄冰,严防死守,生怕自己出了纰漏而步了米尚书的后尘,日子都过的谨小慎微的。
然则自那之后,宋灏却再没有半点针对他们的意思。
因为东南海域一月之内突然有一支强兵揭竿而起,称霸海上,给朝廷的东南边境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那段时间宋灏和兵部的人都忙昏了头,想法设法,最后以强大的兵力做后盾,并且力排众议启用的赋闲在家的前九城兵马司指挥使秦啸,将那股兵力死死的压制到了海岸线上。
对外,他没有透露彭修生还的消息,一则是明乐不愿意再听人提起那个人,二来也是因为彭修这样出去自立门户就相当于是朝廷的叛臣,传出去,会动摇社稷之本。
不过彭修熟悉海战,一旦被逼到了海上,秦啸纵使也是天生的将帅之才,也再不是他的对手,连着出海两次都是铩羽而归。
这样一来,场面便僵持住了。
这样的场面也在宋灏的意料之中,毕竟——
海域作战那可是彭修的强项。
他之前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不起就把暂时先把彭修压制在海岸线上,死死的限制住也就是了。
所以这两次的失利并没有对朝廷造成太大的影响,小皇帝也降旨,对秦啸及手下官兵大加赞赏,而对于水站失利的事情则是直接忽略不计了。
这样一来,因为在之前的数场战役中都连番告捷,还是很大的鼓舞了士气。
日子就在彭修和秦啸双方面这样的对峙当中悄然而逝,转眼就到年关。
这一年是小皇帝宋子昇继位之后的第一个新年,所以庆典都布置的格外隆重,宫里宫外,整个盛京都喜气洋洋的,总算是把之前宫变所造成的阴影一扫而空。
而同时,初一宫中的国宴之后摄政王府又传出王妃有孕的消息。
这样一来,就算是三喜临门了。
宋子昇对自己的这个小婶婶还是很有好感的,得了消息,立刻就让内务府挑了最好的养胎药材和补品送过去。
太后那里也送了很多,礼王府张氏也亲自带了礼物上门,以过来人的身份很是言传身教的一番,倒是让明乐颇为汗颜。
之后连着半月之内摄政王的府第门前都是车水马龙,所有达官贵人家的夫人们都不甘落后,纷纷登门道喜。
诚然,还都打着顺便从王妃这里走路子通关系的幌子,然则传出来的消息却是太医诊断说是头几个月王妃需要静养安胎,所以——
从头到尾,王妃都没有露面。
可哪怕是见不到人,也丝毫没有打压到这些人的热情。
仍然每天都有大把的礼物送上门。
既然占着这个位置,明乐也不做什么高姿态,反正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索性就照单全收。
短短不过几天,王府里整一个院子的库房就被各样的礼物和补品堆满了。
不过宋灏对她看管的紧,除了他自己倒腾回来的,和礼王府那里拿来的,再就是宫里梁太后还有宋子昇送的之外,其他人家送来东西压根就没让往她的跟前送。
明乐也不逆他的意,横竖她对口腹之欲向来看的极淡,那么多东西扔在库房里也是浪费,索性就让周管家搬出去,给府里的下人们加菜了,一时间整个王府人人都是山珍海味吃的满肚子流油,很是享受了两个月,每个人都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
**
这日午后,明乐小憩醒来,正窝在正厅向阳的睡榻上躺着看书,外面就传来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明乐的唇角弯了弯,不用想也知道,来人定是雪晴了。
“王妃,刚才奴婢在前院遇到柳扬了,听了个大消息。”雪晴笑嘻嘻的从外面进来,献宝一样,笑的十分神秘。
“你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雪雁白她一眼,对她总是冒冒失失的性子也是没办法,“你以为柳扬也跟你一样么?有事没事的,专门做些听人墙角说三道四的勾当?”
“反正我就是听到了,怎么样?”雪晴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显然是对她一本正经的说教已经完全的免疫了,凑过来蹭到明乐坐着的榻边讨好道,“现在大夫嘱咐了不让王妃多活动,成天在屋子里多憋闷?我的消息好歹还能给王妃解解闷嘛,是不是?”
说是暗卫出身,却也不知道雪晴的性子怎么还是这样天真烂漫,和雪雁的稳重大不相同,反而对那些功勋世家流传出来的闲言碎语八卦之言很感兴趣。
今儿个说户部尚书家的夫人为着丈夫纳妾的事情泼了老尚书一头一脸的洗脚水,明儿个又说李大学士家的庶女和武乐伯家的二公子有私。
总之只要是稍微能瞧见苗头的趣闻轶事,就一股脑儿的全部搬回来大肆宣扬。
偏偏一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采薇还跟她一拍即合,两个人经常私底下议论的热火朝天。
明乐也间或的被她吵的耳朵长茧子。
“哦?这一次又是谁家的家私?居然连柳扬都惊动了?”明乐莞尔,放下手里的书本,好脾气的笑笑。
“当然是大事情了。”雪晴笑的眼睛眯起来,越发显得神秘,“这会儿的消息是从大兴来的,还是和荆王殿下有关的。”
明乐听了,反应平平。
如果是纪浩禹的私事,她没兴趣知道,而如果是有关大兴朝中的动向的话,宋灏自然早就会跟她提了,也不会等着雪晴来传小道消息。
不过纪浩禹到底也是老熟人了,明乐不语,倒是雪雁甚为惊奇,脱口道:“荆王怎么了?”
见到明乐的反应冷淡,雪晴本来还有些郁郁,这会儿雪雁一接茬,那点不愉快立刻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故意的拉长了音调一字一顿道,“我听柳扬说啊,大兴的皇帝给荆王议亲了!”
按理说纪浩禹这个年纪了,议亲也属正常,只是怎么这么突然?
明乐沉吟一声,微微的提了口气道,“是么?定的是哪家的小姐?”
雪雁微微诧异的看她一眼,见她露出沉思的神情来,不禁忧心。
雪晴却未多想,欢快道:“说是骁骑营都尉将军梁家的嫡女!”
大兴的骁骑营其实和大兴的虎威大营差不多,因为大兴国中的绝大多数兵权都被荣王把持,所以这骁骑营都尉就成了帝都之内少有的几个持有军队控制权的武将之一。
以纪浩禹和大兴皇帝之间的关系,怎么会让他接触到这样的人家?
“皇帝答应了?”明乐皱眉,隐隐的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答应了啊,好像说是大兴的皇帝本来还不是很中意,可因为保媒的是他曾经的恩施顾太傅,皇帝不好驳他的面子,最后还是点了头了。不过因为议亲那会儿已经是十月了,宫里要忙着筹备过年,婚期就定在了年后的三月。”雪晴却无所察,仍旧兴致盎然,“不过啊,这还不是最打紧的,因为那位准荆王妃的梁小姐在上元节国宴的时候竟然当众失足,掉进御花园的池塘里头淹死了呢!”
这一回算是惊天猛料了。
“淹死了?”雪雁吃了一惊,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所有人都说是太过巧合了,那梁夫人更是哭的晕过去好几回,可是大兴的皇帝和宫里娘娘们都叫人查了几遍了,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的迹象,谁也没法子。”雪晴耸耸肩,说着就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坐在明乐软榻下面的地毯上眯着眼睛笑道,“王妃,您说——这事儿是不是荆王殿下做的?”
明乐本来也为这个消息吃惊不小,正在微微走神,闻言才回过神来,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道:“就你机灵!”
“是么?是么?我猜对了吧?”雪晴听了眼睛更是闪着一百二十分的光彩,突然就激动起来。
“别胡说八道了,传出去像什么样子?”雪雁严厉的训斥道,说着也还是为这事儿唏嘘,不觉的就又走了神。
“我问赵毅了,可是赵毅说以荆王的身份,能得这么一个岳家的辅佐其实是利大于弊了,我就不明白了,他难道就真有那么讨厌那个梁小姐?”雪晴挠挠头发,苦思冥想。
其实她们人人都觉得曾经纪浩禹和明乐之间走的太近是个问题。
可是这样敏感的话题,又无人敢提。
“我倒觉得,荆王不是那样的人。”雪雁思忖良久,最后幽幽说道。
她比雪晴看事情要更透彻,荆王那个人虽然让人看不透,但起码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那是个相当有野心和谋略的人。
“也不一定,以他目前在大兴朝中的地位,若是娶了那梁小姐就等同于娶了个烫手的山芋,把自己放在火上煎了。”明乐莞尔,说着就是话锋一转,目光中透出几分深意道,“而且——若果他要杀人,何必自己动手?”
雪雁和雪晴对望一眼,各自都是莫名其妙。
正巧长平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燕窝从外面进来,闻言就笑了笑道,“骁骑营都尉将军是武将,手里可是掌着兵权的,现在大兴国中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虽说是太子和肃王之间死掐着,可荆王就算再不得宠那也是大兴皇帝的嫡子,防着他的人可多了,那些人怎么会允许他拉拢到一个手握兵权的外家?他若是娶了那梁小姐,别人会把他视为眼中钉,到时有麻烦的就是他了。而如果他不想娶么——这其中只要他略施手段,会替他动手的人多的是,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不管是太子一党还是黎贵妃之流,都不会眼看着纪浩禹扩大势力。
所以不希望促成这次联姻的人有很多很多。
雪雁和雪晴听着,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其实真要比较起来,大兴朝中的局势,相较于我们要复杂的多。”明乐感慨说道,坐起身子,接过长平递过来的燕窝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怀孕的这头几个月她孕吐特别的厉害,她虽然没有说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恶心,但食欲却一直都不是太好,所以最近不管是用膳还是吃补品都是浅尝辄止,不敢太过。
长平抽出帕子给她擦嘴,皱眉道,“王妃总是吃的这么少怎么行?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你们别都学阿灏那一套,我是一餐吃不得太多,你也不看我一天都吃了多少顿。”明乐却是不乐意了,抬手扶了扶日渐粗壮的腰身,很有几分郁闷之意。
自从诊出了有孕,宋灏就紧张的跟什么似的,尤其是太医嘱咐说她的身体底子薄,头几个月最好静养,尽量不要出门应酬,这段时间一边是宋灏,一边是姜太后,珍馐补品轮流不间断的往这里送,小厨房那里隔一个时辰就要自主的传膳,晚上睡下了,半夜还要被宋灏折腾起来,再吃一顿,好像生怕她给亏待了他的宝贝儿子似的。
平时白天的时候还好,既然他们端上来了,明乐怎么都就付着吃两口,算是给个面子。试想每天半夜睡意正浓的时候再被拉起来,哪怕是吃是山珍海味,入到嘴里也形同嚼蜡,苦不堪言。
这才第三个月,肚子还没怎么显,腰上就先明显的胖了一圈,也好在是她的身段儿本来偏瘦了些,要不然等以后撑到足月生产的时候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惨不忍睹了。
几个丫头见她的眉毛皱成一团,就忍不住掩嘴偷笑——
以前倒不觉得自家王妃这么在意身段和容貌的,不曾想这一怀孕反而矫情了。
普通人家的丫头趁着主母怀孕爬床的事情自古有之,于是几个丫头就对号入座,虽然明乐没说什么,几个人却都自觉自发的尽责尽职的严防死守,生怕被哪个不省心的丫头钻了空子。
好在是王府里本来就没几个婢女,这会儿更是被长平打发的远远的,几乎就不准他们进后院。
就连赵毅那里雪晴也特意找过去打好了招呼,让他平时跟着宋灏出门的时候多盯着点,要是有谁家的小姐丫头想要借着酒宴的机会给宋灏送秋波,一定不能放过。
这事儿明乐是不知道的,其实她也不过是因为最近腰身膨胀的太过厉害才抱怨了两句罢了,毕竟哪个女人不爱美?她到底也未能免俗。
“长平你说王爷这到底是怕王妃饿着呢,还是紧张王妃肚子里的小世子啊?”雪雁打趣道。
“也不一定就是小世子吧?”长平的神色认真,一本正经的,“前几日玲珑过来的时候还说,太皇太后倒是比较心仪女孩儿,好像更希望王妃这一胎能生个郡主呢!”
“不好不好!”雪晴立刻就摆着手打岔,“我说王妃这一胎还是先生个小世子的好,然后下一胎再生个郡主,就像礼王府那样。我们王爷和王妃都是人中龙凤,以后的小郡主的样貌一定也是一等一的好,有了哥哥才好保护妹妹嘛!”
“不是啊,我看子韵郡主每次来都要跟王妃哭鼻子,说是被小世子欺负呢!”雪雁却不赞成,想到每回宋子韵因为宋子黎不爱搭理她而哭鼻子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明乐含笑听着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闹腾,并没有打岔,反而神思略有几分游离的飘远了。
长平敏锐的察觉她的心不在焉,就打住话茬,看了眼外面,对雪雁和雪晴道,“今天的午膳王妃没吃,我让采薇在小厨房给温着了,你们两个去看看,帮着端来吧!”
现在这王府里,什么事都可以抛开不管,就唯独不能让王妃饿肚子。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去了。
目送她们离开,长平就稍稍敛了笑容,对明乐道,“王妃还在想荆王的事?”
“嗯!”明乐揉了揉鬓角,“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雪晴说的那么简单。”
说着就朝院子里看了一眼道,“阿灏出去了吗?”
“嗯!苏太傅今儿个做寿,给府上送了帖子,王爷过去了。”长平回道。
“那你去前院走一趟,把柳扬给我叫来吧!”明乐道。
“好!”长平颔首,快步去了前院,不多时就把柳扬叫了进来。
“王妃,长平说您找我?”柳扬道,一如既往还是那张冷脸,但是态度却很恭敬。
“嗯!”明乐点头,撑着身子在榻上坐起来,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就开门见山的开口道,“刚刚我听雪晴提起,说是大兴方面皇帝给荆王议亲了?感觉有些奇怪,就找你过来问问,那梁小姐的死,其中是不是还有别的内幕?”
不仅仅是明乐,这段时间就连宋灏,对有关纪浩禹的消息都格外的关注。
柳扬丝毫也不意外,如实回道:“是的!给荆王议亲原本还是荣亲王的意思,表面上是大兴皇帝看着荆王的年岁也不小了给的体恤之恩,其实却是头几个月荣王世子惹了祸端,沾染了梁家小姐。本来荣王世子是个纨绔的性子,历来就没少惹事,这一次却不知怎的,荣王会突然起意,想要荆王给担下这一茬儿。”
这样一来,岂不就是名正言顺送了纪浩禹一顶绿帽子?
这荣王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纪浩禹是个什么人,她都知道,荣王难道不清楚?
让他知道了内幕,岂不是平白无故的就叫彼此之间起了隔阂?
还是——
他这根本就是刻意的想要侮辱纪浩禹?
可是为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明乐只能暂且把心中疑虑压下,正色问道:“他知道了?”
他问的,自然是纪浩禹是不是已经知晓了其中内幕。
“应该是的!”柳扬道,“不过事情做的很隐秘,梁家小姐那件事上并不是荆王自己出面,而是借了黎贵妃的手做的。”
纪浩禹不会轻易让自己的手上沾血,这一点是在意料之中的。
可是黎贵妃那个女人,是不是太过有恃无恐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纪浩禹刚刚定亲,她立刻就下手,哪怕是没有留下把柄,她就不怕大兴的皇帝对她起疑吗?
明乐沉默了一阵,柳扬看出了她的心思,就道,“太子妃又怀孕了!”
大兴的太子纪浩桀成亲早,膝下庶出的儿子已经有了两个,而太子妃三年前曾经生过一胎,只是很遗憾,是个女儿,这一次太子妃再度怀孕,就怪不得黎贵妃会草木皆兵,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历来皇室选定继承人所看的都不仅仅是才能,在子嗣延续上也是重要的一条。
黎贵妃为纪浩渊选定的妻子虽然位份极高,对他以后的夺嫡之争上面很有助力,只可惜时运不济,赶上那齐国公丧妻,白白把婚事拖了三年,而为了表示对未来妻子的尊重,纪浩渊也没有纳妾,更不可能有庶出的子女,这样一来,反而在子嗣上面留下了硬伤。
黎贵妃本来就在为太子妃怀孕一事耿耿于怀,为了避免腹背受敌的情况,也就难怪一刻也不能忍的就出手阻了纪浩禹的婚事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明乐想了一想,就挥手示意柳扬下去。
柳扬没有多言,拱手一礼,就疾步离开。
“就目前来看,大兴国中的情况似乎也是十分复杂的。”长平感慨道。
“他们怎么闹,横竖不关我们的事。”明乐却不在意,说着顿了一下,却是不仅露出几分忧虑的神色来,“常嬷嬷被揪了出来,梁青玉也露了陷,按理说越是像荣王那样身在高位的人就应该越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失败乃至于背叛的,可是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他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是不是太反常了?”
不仅仅是荣王,就连姜太后也是一样,几个月以来根本就像是完全没有那回事,别说是对此作出反应,根本就是只字不提的。
这两个人,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着实叫人费解。
“王妃别胡思乱想了,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就算您不休息,还不叫肚子里的小世子歇会儿吗?”长平笑道,扶着她躺下,“您再这样劳心伤神的,回头被王爷知道了,可是要怪罪奴婢们了?”
明乐顺从的靠在身后软枕上,思绪却显然是没有收回来,摇头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愿意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吗?可是却总有些人不叫我安生,想躲都躲不开。”
目前这个叫人不省心的人,自然就是昌珉公主了。
长平刚要说话,外面就传来一人清雅的笑声:“是哪些人这么不识趣,居然又惹到本王的心肝宝贝儿身上来了?”
最近这段时间拿着孩子做借口,这人是越发的口无遮拦了。
明乐面上微微一红,循声望去,宋灏已经大步跨进门来。
而端着托盘随在后面的采薇等三人个个都抿着嘴巴偷笑。
“见过王爷!”长平连忙起身见礼。
宋灏一挥手,径自走过去,坐在明乐的榻边。
长平几个识趣的到旁边的桌子上摆饭。
今日为了赴宴,宋灏显然是特意装扮过了,一身暗红云纹的锦袍,银色绲边,绣以仙鹤腾云的纹路,用这种浓厚的色彩,生生的把他把眉宇之间的清俊之气压了下去,又平添了几分气势。
自从开始辅佐宋子昇理政以后,他出门就习惯以这样浓墨重彩的装束,以一种威严凛冽之势压倒一切,也算是替朝中懵懂的小皇帝造势了。
“长平说你赴宴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明乐往睡榻里侧让了让,给他多腾出一点地方来。
“正好皇上宫里也有事要处理,拜完寿我送他回宫,就直接回来了。”宋灏道,手指下意识的凑近她尚且看不出端倪的小腹上蹭了蹭,唇角一点笑容温和而雅致,“今天如何了?还难受吗?”
“我哪有那么娇贵的,就是一直都容易犯困就是了。”明乐笑笑,大力拍开他的手,对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很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才刚刚三个月而已,能摸出个什么来?
长平忍着笑走过来,道:“王爷,王妃,饭摆好了,请你们移步过去吧!”
明乐闻言,眉心下意识的一跳,面上却不显,对宋灏笑道,“我刚才用了燕窝,这会儿还不饿,你去吃吧我就不过去了,省的一会儿再吐,坏了你的胃口。”
宋灏皱眉,朝长平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长平只能老实回了:“头前儿王妃说胃口不好,午膳还没有用过呢。”
“怎么了?不是说这几天已经好些了吗?”宋灏的眉头不觉拧的更紧,探手就来试明乐的额头,吩咐长平道,“让赵毅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哎!别去!”明乐急忙拦住,“四嫂不是都说了吗,她当初怀黎儿的时候比我现在还要厉害一些,又没什么事,三天两头的总请太医也不是个事儿。”
张氏的话是当着宋灏的面说的,可他压根就没听进去。
别人怀孩子是什么模样,他没见过,却总觉得自己媳妇格外的不容易。
明乐的性子好强,最是不拘小节的,可是现如今,安安稳稳的吃一顿饭都似乎格外的艰难,每餐吃的不多,吃了还会翻江倒海的吐。
每次看她吐完伏在自己膝头虚弱的跟只没精打采的猫儿一样,他的心里就揪扯的厉害。
他是在戎马生涯里成长起来的,这十余年又都是生活在幼年的阴影中,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心中总是有种莫名的忐忑,尤其是最近明乐又折腾的厉害,便常常的手足无措。
明乐见他一副雷打不动的凝重表情,心中无奈,只能穿鞋下地随他一起去了餐桌。
因为最近受不住油烟味,所以厨房给主院这边供应的饭食都是清淡为主,一道鸡汤也是反复撇净了油星才端上来的。
“好歹是吃一点,你总是这样,母后也不能放心。”宋灏盛了小半碗放在明乐的手边。
明乐的胃里翻腾的厉害,却又不想拂他的意,忍着喝了两口,不出意料又扑到门口吐了个昏天黑地,最后还是没能熬过请太医的命运。
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等到明乐有孕第四个月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回暖,进入年后的三月。
赶上皇贵太妃生的女儿靖襄公主及笄,宫里又是大摆筵席,准备好好庆贺一番。
驻守海域好几个月的秦啸也被恩准回京——
秦啸母亲郑氏的寿辰也在三月。
这段时间,明乐的情况也好了很多,至少不会再看见食物就吐。
于是闭门养胎养了几个月之后,摄政王妃终于从王府里走了出来,去赴了宫中的这场盛宴。
宋灏把所有得力的人手都安排在了明乐身边伺候着,排场异常盛大的护卫着马车进宫,在宫门外换乘软轿的时候,遥遥的就见昌珉公主的车驾也跟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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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靖海王
昌珉公主从车上下来,远远扫了明乐一眼就从容的移开视线。
明乐也只当看不见她,转身上了软轿,吩咐往姜太后的寝宫行去。
因为小皇帝年幼,对很多的事情都没有经验,所以宋灏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进宫来了。
明乐吩咐了赵毅去告诉他自己的行踪,然后就径自去了姜太后那里。
到了万寿宫的门口,刚巧和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四王妃张氏不期而遇。
“四嫂!”明乐含笑点头致意。
宋子韵已经一只卯足了力气的小炮仗一样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她的大腿,声音软软糯糯的笑道,“小婶婶。”
“哎!”张氏一惊,连忙快走两步上来将她给拽开,轻声叱道:“不是跟你说了嘛,你小婶婶现如今的身子金贵,叫你不要莽撞的。”
宋子韵闻言也只是一知半解的,咬着手指头歪着脑袋左右打量了明乐好几遍,也未能看出自己母亲口中所谓的异样的,不禁奇怪的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的腹部瞧,皱眉道,“母妃你骗我,你说小婶婶的肚子里有小弟弟了,哪里有吗?”
四个多月,其实已经能辨认出些微的迹象来了,只是明乐也刻意穿了稍微宽松一些的衣物,倒还是难辨端倪。
张氏也知道和女儿说不通这样的道理,索性就直接忽略了她的问题,走过来握住明乐的手笑道:“这几日好些了吗?”
“嗯,没什么大的妨碍了。”明乐笑笑,抬眸往她身后的方向看了眼,不禁奇怪,“黎儿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昨儿个半夜踢被子染了风寒,我就让他留在府里休息了。”张氏道,笑容之间都是满足的嗔道,“那个孩子最近是越发闹腾了,这回可是能老实两天了。”
初春时节,天气还一直没有完全回暖,感染生寒也是常事。
“宣太医了吗?”明乐问道,“小孩子的身子弱,不比大人,千万别马虎。”
“府里的大夫看过了,说吃两服药就又会生龙活虎了。”张氏道,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腹部,“这孩子折腾的你不轻,想来也是顽皮的,可有叫太医看看,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明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太医说目前月份还早,暂时还不好推断,可能还得要再过一两个月吧。”
张氏了然,她也间或的听宋沛提起过,说宋灏似乎并没有纳妾的打算,可虽然说是这样说的,谁又能知道日后的事情会是怎样发展?所以在张氏的概念里,还是要先生一个儿子傍身才是比较稳妥的。
不过这话她却是不能当着明乐的面说出来的,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就携手进了万寿宫。
这段时间,姜太后已经对整个彻底放权,交给了荣妃打理,自己深居万寿宫这一隅之内,吃斋念佛,闭门不出。
明乐和张氏进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她做完早课从佛堂出来,见到两人过来,脸上也不见多少欣喜之色,淡淡吩咐两人落座。
“这段时间母后的气色也好了许多,身子当是没有大碍了吧?”张氏关切的询问。
“人老了,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没什么事。”姜太后道,见到宋子韵正揪着张氏的袖子眨巴着一双眼睛看过来,就招了招手,“韵儿到皇祖母这里来,让皇祖母看看!”
姜太后是个十分严肃的人,平时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不假辞色,但是很奇怪的,就是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在几个孩子面前却是很有人缘的。
宋子韵咧嘴一笑,噔噔噔的跑过去,伏在她的膝头笑,“祖母,母妃说你生病了,好几个月不让我进宫来看你,你病好了吗?”
“难为你这孩子还记挂着祖母。”姜太后道,脸上的表情不变,眼底的颜色却跟着柔和了几分,道,“你哥哥呢?怎么今儿个倒是不见他来?”
“哥哥生病了,母妃让她休息。”宋子韵道,拉着姜太后的手卖乖。
明乐其实也觉得奇怪,姜太后这样给严肃的一个人,任凭是什么人见了都不敢随意亲近,宋子韵平时也不个胆子大的,在她面前却从不拘谨。
回头想想,也许真的是他们这些人总把这世界想象的太过复杂,而唯独对孩子而言,她们能够感受到的才是一个人最为淳朴和真实的东西。
只从当初姜太后不顾一切对宋子昇的维护上看,就足以看出她是个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明乐想着,不觉的微微失神,就听姜太后突然对她说道:“你这身子也有四个月了吧?前些天听玲珑说是吐的特别厉害,现如今可是好些了?”
“多谢母后挂怀,已经好多了。”明乐急忙收摄心神,回道。
不敢宋灏和姜太后之间到底怎样,反倒是她,和自己的这位婆婆之间怎么都无法真正的亲近起来。
冥冥之中,总觉得姜太后的是个心事十分沉重的人。
而在本质上,她自己也是这样人。
也许正是因为在这一点上的雷同,才叫两个人一靠近就本能的防备和疏离。
这会儿明乐倒是庆幸姜太后是这样冷淡的性子,否则如果她一味的示好,自己只怕计就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了。
“哀家近来身子不适,也顾不上你们,你自己多注意着点。”姜太后点头,简单的嘱咐了两句话。
“母后放心吧,五弟妹那里儿媳也有经常的走动,我会帮忙照看着的。”张氏接口道,隐隐也能感觉到明乐和姜太后之间的疏离。
她原来是觉得,她和姜太后之间的婆媳关系到底是隔了一重,维持一个表面也就算了。
可宋灏是姜太后的亲生儿子,明乐又曾在她的宫里住过一段时间,关系至少应该更为亲厚一些的。
可是不曾想,两人之间竟然也是这样维持着一种礼貌的过场。
张氏的心里奇怪,面上也不显露。
姜太后和她们之间的话题不多,也就是偶尔嘱咐两句她们各自负债之内的事情,倒是宋子韵初生牛犊,十分乐意于和姜太后谈天,拉着她问这问那,殿中的气氛倒也其乐融融。
明乐和张氏两个陪坐在侧,也不急着走,横竖去了前面也是和那些命妇寒暄,倒不如留在这里躲清闲了。
**
御书房。
宋子昇换好了衣服从外面进来,见到宋灏已经等在那里,立刻就露出笑容,快步走过去。
“皇上!”明乐起身行礼,却被他抬手拦下。
六岁大的孩子,竭力的维持一种老成的姿态道,“皇叔不必多礼,坐吧。”
随后挥挥手,是以顺心等人退下。
待到众人退下,他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坐到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吐着气。
宋灏见他这孩子气的模样不禁莞尔,道:“这才不过半天,就装不下去了?”
“连着三个时辰了,那些大臣轮翻的求见请安,又没几句真心话,朕看着都累。”宋子昇抱怨,不过脸上倒没有露出太过明显的厌倦情绪,指了指桌角堆着的一打奏折道,“这些折子,皇叔都替朕看过了吗?不知道朕处理的可都还好?”
为了培养他的自理能力,宋灏说是摄政王,代替他暂时掌管朝政,但事实上那些要紧的折子都会搬到他的跟前来让他先看,然后给出相应的对策来,然后再从旁指点,指出其中谬误的地方,算是个从实战出发的课程。
“嗯,都看过了。”宋灏点头,起身走过去他的桌案前面。
那桌上一共放了五份折子,宋灏逐一的展开来和他谈了。
不得不说,宋子昇其实是个十分聪慧的孩子,虽然其中离不开苏相的教导,但他自己举一反三的领悟力也是相当高的。
思路清晰,在政事上时而也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虽然在处事手段上还略显稚嫩,但不失为一个可教之才。
宋灏讲解的仔细,宋子昇也听的认真。
四份折子点评过去,拿到最后一封的时候,宋灏的神色就不觉的沉了三分,道:“兵部的折子,要请皇上赐封秦啸为镇国将军,并且授以驻守东南海域的二十万兵权?”
朝廷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次出征的主帅皇帝可以封为主帅将军,但却只是临时的,待到战争结束回朝之后,之前的封号和兵权都要收回来。
而唯有册封爵位,才可承袭下去,并且永享尊荣。
并且朝廷的兵权也是分散在功勋世家的老臣之中把持的。
现在兵部提议册封秦啸,便是将他加官进爵,有意将他拉拢到朝廷政权核心的位置上来。
“秦将军在东南海域屡战告捷,军功显赫。之前皇叔曾经对朕说过,秦将军英勇善战有勇有谋,是难得的将帅之才。批阅这份折子之前朕还特意请教的太傅,太傅也说以秦将军这样的军功,升了他的爵位当属合情合理,不会惹人非议的。”宋子昇道,可是看着宋灏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并不赞成这件事的。
“太傅所言,是升爵一事符合祖制?”宋灏问道。
“太傅是这么说的!”宋子昇纳闷的点点头,心道自己方才明明已经说的十分清楚明白了,皇叔为什么还会多此一问。
“所以啊,皇上想想,太傅说的只是赐予秦啸爵位一事符合祖制,不会惹人非议,但他可曾说过,授予兵权此时也可取呢?”宋灏道,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宋子昇想了想,这才恍然察觉此事里面的确是有些出入的。
“当时朕只是问他,凭借秦将军立下的战功,册封他为镇国将军可有不妥,军权的事,倒是忘了提了。”宋子昇道,神色之间还是不甚明了的看着宋灏,等他给一个解释。
“军权一事才是重中之重,我说这话并不是叫皇上怀疑秦啸的衷心程度,而是在军政大权一事上,你必须随时警惕。”宋灏说道,把折子合上扔回桌上,语气平淡,“如今太平盛世,你登上帝位,要守住这座江山,靠的是文臣的韬略和出类拔萃的治国手段。可是无论是在乱世你还是在眼下,兵权一事都不可小觑。不是皇叔危言耸听的吓唬你,在这朝堂之上,是个文臣加起来的分量都远不及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更值得忌惮的。一个文人,他不不服从你统治的时候,至多也就是写几篇算文章,散播一些动摇社稷的言辞出来,这样的小动作,要灭绝和制止都不是难事。可是对于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将而言,就大不一样了。他们想要反对你,手上的军队就是最强硬的资本,只需要调转枪头,立刻就能给你造成巨大的威胁。远的不说,你说海域那里的乱党如何敢于对大邺王朝的统治生出不臣之心?还不是因为他们手上积蓄了强大的武力资本。”
“皇叔是说,就算秦将军现在衷心于朕,朕也要防范于他?不能给他兵权吗?”宋子昇懵懵懂懂,先然还不能完全参透其间玄机。
“为人君者,不是要时刻防范着谁,而是你要有足够的信心和资本,能够控制和掌握你的每一个臣子。”宋灏摇头,耐着性子继续说给他听,“秦啸是可用之才,你若是一味的防范,做的太过,反而会叫朝臣心寒,如果你不能给他足够和他建立的工业匹配的荣宠,试问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以后的朝臣们又有谁会全心全意为你卖命?”
宋子昇这一回是真的被困惑住了,小眉头皱的死紧,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么说吧,秦啸在这一次的战事中的确是功不可没首屈一指,可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在军队中的威望就会越高。如果你顺水推舟把镇守海域的二十万兵权给了他,那么凭借着他在军中的威信和地位,那些官兵只会尊他为主,对他越发的推崇和敬仰,久而久之,反而是你这个隐在幕后的皇帝就不那么受重视了。”宋灏道,“我不反对你把兵权分散出去给得力的人掌控,可是有一点,不管你把军队给了谁,但必须要有足够的信心叫他们知道,不管直接统帅他们的人是谁,却只有你才是天下之主,也唯有你才是他们主子,他们真正孝宗的唯可以是你一个人。”
自古以来,武将功高震主的例子比比皆是,远的不说,只就宋灏自己统治南疆军队的十几年间就把那部分队伍牢牢的握在了手中,那些人,说是朝廷的军队,但实际上却早就忘记了孝宗这个一国之君,反而为他一人把持和调配,也成了他最后逼宫迫死孝宗的最有力的筹码。
为人君者,不可过分多疑,但却不能不随时戒备,最重要的是得有掌控一切的能力。
宋子昇想了好一会儿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件事的确是朕考虑的不够周到,那么以皇叔之见,这份折子应当如何批阅?”
“以你的名义,犒赏三军,再趁着现在东南那边的战况稳定,暂时把秦啸留在京中几个月,另外再派得力的将领过去,暂代主帅一职。”宋灏说道。
“那这样一来,秦将军那里——”宋子昇皱眉,虽然他对很多事情的概念都不十分明确,但还是觉得这事儿怎么会有些过河拆桥之嫌。
“你该给予秦啸的爵位和册封,依照朝廷的祖制尽管给他就是。”宋灏莞尔,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而且秦啸的确是将帅之才,他的才能自然不能埋没,这段时间江北大营的兵权已经撤了下来,而虎威大营重新整顿之后还没能完全进入正轨,正好可以趁这次的机会,想把秦啸留在京城用一阵。”
宋灏说着一顿,见宋子昇还是一副并不十分明了的神色,就又继续说道,“记住了,下一个再派去东南海域接替秦啸的将领,能力一定不能输给他,要一个同样是出类拔萃的人选,这样一来,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分化那些士兵对秦啸这几个月来竖立起来的唯一领袖地位。让那些士兵有所权衡和区分,进而在对比当中就会不知不觉的注意到你这个在背后掌控一切,知人善用的皇帝了。”
武将在军中一人独大的场面的确不好控制,所以必须防患于未然。
不仅仅是东南海域新增的部分兵力,包括北疆驻守多年,已经根深蒂固的驻军日后都要逐渐的重新收服。
宋灏一次性说了很多话,宋子昇很难完全消化。
小眉头皱的死紧,老半天没出声。
宋灏见他这样一副神情,心里不忍的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身揉平了他的眉头,道,“这些道理,以后太傅都会慢慢的教你,你也不用这么费心思量,我现在和你说了,是让你心里提早能有个认识,知道兵权的重要性,至于旁的,以后慢慢来就好,我们有的是时间。”
若是放在以往,哪怕是心里并不排斥这个孩子,在行动上宋灏也很难会这样平和的主动接近他。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从明乐怀孕以后,他的心理就在跟着发生明显的变化,表面上虽然不漏痕迹,但事实上背地里却总是十分的紧张——
因为,很怕到时候等孩子生出来,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相处。
他自幼就是个清冷而内敛的个性,而后来遇到明乐,也得亏是明乐与他的性情相近,都不是那样凡事流于表面的性情,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也不必太过费心去讨得她的欢心,两人之间总有那么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凡事都是水到渠成。
可是对于他将来的孩子,他是万不能让孩子也养成他们夫妻这样的性格的。
孩子,就应该像宋子韵那样,无忧无虑,欢快活泼的。
所以这段时间,有事没事他就主动往礼王府跑,宋沛不明所以还很的纳闷了一阵子。
而如今,再见宋子昇和宋子黎宋子韵这几个侄子侄女,宋灏也就尽量的换一种方式试着和他们相处,虽然——
这种改变,让他自己本身就极不自在。
不过宋子昇倒是没什么感觉,很感激的点头应下,吩咐内侍给两人上了茶。
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从桌子另一边堆着的一堆皱着下头抽出来一本推到宋灏面前道,“对了皇叔,这一份是今天一早东南海域那里八百里加急递送进京的,说是盘踞海域的逆党呈上来的。”
那就是说,这东西来自于彭修了?
宋灏抿抿唇,接了那折子在手,摩挲着黄绸的表面,神情玩味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子昇并没有注意他的神情,继续说道,“之前皇叔不就和朕说过,那些乱党野心很大,可能会有自理为政的打算吗?现在真是一语成箴了。”
关于这件事,在战事最为激烈的时候,宋灏就提前召集百官给宋子昇打了预防针。
彭修的野心不小,他既然把后路计划的那样周全长远,又没有投奔大兴,那么日后自成一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件事,按理说对大邺的政权而言,是一次实打实的侮辱。
不过因为数百年来,大邺的统治者对海域之地都没什么兴趣,也没有多费心力去整顿统治,如今被彭修占了——
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满朝文武也就是口头上气氛,实际上反应倒也不是那般激烈。
“那人自封了靖海王,在东南的闽州境内立了府衙,但迷信上说,实际上他却是在海上的一座岛屿上面开辟了府第的。”宋子昇道,皱眉看着宋灏手里的那份折子,道,“可是这人是不是太过有恃无恐了些?他这是在示威吗?按理说海域那里虽然不得重视,他所占的到底也是我大邺的国土,自立为王也就罢了,居然还特体送了国书上来,请咱们朝廷派人去参加大殿?皇叔,他这是不是欺人太甚?”
彭修不会为了自立门户而藏头露尾的隐姓埋名,所以这几个月来他的名字也传开了,只是所有人都只当是个巧合,并没有敢把海域作乱的贼寇之首和曾经朝中军功赫赫的平阳侯联系到一起。
哪怕彭修的死亡和所谓“靖海王”出现的时间那样吻合——
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养尊处优的臣子会在暗地里做下这样周密而完整的部署。
说的多了,反而就成了危言耸听。
而彭修的底,宋灏却是对宋子昇透露过的,这便是叔侄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靖海王?”宋灏手里拿着折子,玩味的笑。
其实他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困惑,那就是彭修走就走了,他要称王称霸都是他自己的事,当时为什么还要冒险试图劫持明乐?如果只是为了两家之间的宿怨,不是直接下杀手才更能永绝后患吗?
而现在他递了这份国书过来的意图又是什么?
难不成是觉得明乐会舍不下这口气,特意千里迢迢的跑过去,再和他一决生死吗?
宋子昇对这事儿却没多大兴趣,喝了两口茶,刚好外面顺心走进来禀报道:“皇上,皇贵太妃身边的婢女来请您过去一趟。”
“哦!”宋子昇点头,放下茶碗从高大的椅子上滑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袍,一本真经对宋灏道,“这份折子还是皇叔处理吧,朕先去皇贵太妃那里一趟。”
“嗯!”宋灏回过神来,略一点头。
宋子昇整理好衣袍,小大人一样步履稳健的带着顺心先出了御书房。
等在旁边的柳扬这才上前一步道,“王爷,和彭子楚怕是没安好心吧?”
“他自然不会安什么好心的。”宋灏冷哼一声,脸上表情不知何时已经凝结成霜雪,目光深远的看着前面某个未知的地方。
柳扬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王妃知道?”
宋灏想都没想的把那封折子递给他,“这个送去给王妃过目吧。”
“是!”柳扬接了帖子,并没有多问,宋灏的眼底有一缕明亮的光影闪过,冷笑道,“回府之后你让周管家准备一份礼物,叫人送去给靖海王,就说本王贺他的礼物,可是王妃有了身孕,就没有办法亲自前去道贺了。”
彭修既然自立为王,打的就是大爷朝天的脸面,哪怕是他的帖子送到了,朝廷也不会假以颜色的。
所以宋灏送礼,用的是他个人的名义。
虽然他也不想和彭修之间有什么牵扯,但是依着那人和明乐之间的深仇大恨,日后总还得要再见面的,也不在乎多一笔少一笔了。
柳扬似乎是有些明白他的想法,马上就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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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宫里,明乐陪着姜太后等人坐着,看宋子韵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玩的欢快,倒也不觉得无聊。
过了一会儿她无意中抬了下头,忽见门外长平遥遥的冲她眨了下眼睛。
明乐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垂眸又喝了口水,然后放下杯子对姜太后道:“母后,前些日子我不舒服,小皇姑还特意叫人去府上探望过,今儿个进宫我还不曾得空去向她道谢,这便先行一步了。”
“嗯!”姜太后点头,并不挽留。
张氏有意想要陪着一起去,可是以为宋子韵在姜太后这里不想走也只能留下,就对明乐歉疚的笑了笑,“韵儿这丫头没轻没重的,我怕她扰了太皇太后,我得在这看着,就不陪你去了。”
“小皇姑就住在旁边的仁寿殿里,就两步路,四嫂你随意就好,我自己过去行了。”明乐道,和她略一颔首就先行一步起身告辞。
采薇上前搀扶了明乐的手臂,随着她往外走。
长平等人不声不响的在后面跟着,一直到出了万寿宫的大门明乐才止了步子,回头看向长平道:“什么事?”
“王爷叫柳扬送来的。”长平从袖子里掏出那份折子递过去,“请王妃过目。”
前朝的事,宋灏用不着和她打招呼的。
明乐心里狐疑,打开来看了,脸上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眼中却慢慢的浮起一层冷讽的笑容来。
现如今朝中大局在握,几个丫头都许久没有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来了,都是不禁奇怪。
“王妃,怎么了?这折子——”雪雁试着开口问道。
长平几个也不敢掉以轻心,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
“呵——”明乐啪的一声把那折子合上,递给长平,目光清冷道,“彭子楚在海上称王,已经给朝廷下了国书了!”
自成一国?这样的事情百年难得一遇,居然还真就被他们遇到了。
“这平阳侯,当真是个不简单的。”采薇下意识的脱口感慨,两外几个丫头也都是各自神色凝重。
“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平阳侯了,是靖海王!”明乐纠正,一字一顿,尤其最后三个字,咬音极重,讽刺的厉害。
几个丫头心里唏嘘,都是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还是长平最先反应过来,打开那折子看了眼,不解道:“王妃,那他呈送这份国书上来又是什么意思?是在向咱们示威吗?”
“谁知道!”明乐冷冷一笑,又睨了一眼那道折子,心里飞快的略一权衡,道,“你把折子送回去吧,然后告诉殿下,没有必要让昌珉出现在今日的晚宴上了。”
长平一愣,随即了然,谨慎的点点头就收了那折子快步离开。
昌珉公主注定不能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来,明乐和宋灏之前合计出来的结果是叫她当众把狐狸尾巴露出来,然后名正言顺的处理掉。
可是这会儿,彭修自立为王的消息既然已经到了盛京,想来不日就会在市井之中散开。
宋子昇继位才刚刚半年时间,各方面的根基都不十分稳固,实在不宜让昌珉公主在这个时候当众闹事了,免得让朝臣好百姓动摇。
只是这样就可惜了原本会有的一场好戏。
“采薇,你去前面告诉礼王一声,就说我有些不舒服,在小皇姑这里休息,一会儿的宴会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到。”重新调整了情绪,明乐冷静的吩咐。
采薇深深的看她一眼,瞧见她唇角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容心中就是明了,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显然,明乐是想要用这个借口把昌珉公主引过来。
“王妃是要引昌珉公主来这里吗?”雪晴还有点没有想透彻,不解道,“王妃不是说她的局设在了今天的晚宴上吗?她会来吗?”
“会的!”明乐莞尔,笃定道,“她的局做的再精美漂亮,若是少了我这个观众,对她而言都是个忍受不了的败笔,所以如果我不出席晚宴,她就一定会找过来。只不过我原来还一直以为她在初一的国宴上就会动手的,可是没想到这一次她竟然耐性惊人,生生的又忍足了两个月,这一次应该是跑不掉了!”
“可是昌珉公主她到底会做什么?”雪晴思忖着,神色凝重。
按照昌珉公主的性子,她不可能会隐忍这么久的,可是这么久以来她都不显山不露水的,明摆着就是在背地里谋划什么的。
可是以她的手段,她又到底会做什么呢?
“谋划了这么久,总不可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吧。”明乐仰天呼出一口气,神色之间却是颇有几分期待。
昌珉公主到底会做什么呢?
从明面上看,她好像只是因为彭修的事情而怨恨了自己,可事实上真的就只是这么一回事吗?
她和彭修之间,明乐可不觉得会有什么了不得的真感情,哪怕是最初她对彭修可能会有些倾慕之意,可是经过后面的一连串事情之后,翻脸之后不成仇也就不错了。
现如今彭修死了,她也只是得了个寡妇公主的头衔罢了,仍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谁也不曾苛待了她。
虽然在大邺的上层社会中,十分排斥女子丧夫另嫁的行为,但这一条对皇室之女堂堂公主却是没有要求的。
若是她想再加,最多就是等个三年彭修的丧期满了,就可以另谋出路了。
之前她跟着彭修过的也不如意,原本也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事,可是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尽是瞎折腾。
“走吧,我们先进去和小皇姑打个招呼。”明乐道,继续往前走去。
庆膤公主的寝宫里面十分的情景,总共只有一个嬷嬷和两个宫女负责打扫和她日常的起居饮食。
而事实上她在广月庵修行多年,对这些琐事早就做的得心应手,只是如今搬回了宫里,总要在表面上维持着身为一个主子的排场罢了。
明乐过去和她打了招呼,有段时间没见了,所说的话题也无非是围着她的肚子打转儿。
不过明乐和庆膤公主倒是十分投缘,相处起来也融洽很多。
因为有事,明乐就并没有在她这里呆的太久,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
庆膤公主是不参加宫里的宴会的,也就没有跟出来。
明乐从庆膤公主那里出来的时候长平和采薇也分别办妥了事情回来复命。
“王妃!”长平先迎上前去,对明乐重重的点头道,“王爷说一切都按王妃的意思办,那边的事情他会处理好,这里也叫王妃小心些。”
说话间明乐已经看到跟着她一起回来的柳扬和赵毅等人。
说起来宋灏对她还是不十分放心的,所以把身边最得力的人手都送到她这里来了。
其实昌珉公主能有什么威胁性?只不过既然是宋灏是一番心意,哪怕是为了叫她安心,明乐也不能决绝。
“王妃,昌珉公主过来了!”就在这时,旁边的雪雁机警的小声提醒。
“柳扬,你们先去附近走一走吧,回头有事我会招呼你们的!”明乐道。
若是叫昌珉公主看到她这里严阵以待的情形,难免就会起疑心的。
“是,王妃!”柳扬等人领命,顺从的先行闪开了。
明乐这才抬眸看去,果然就见昌珉公主带着一众的丫鬟仆妇从御道一侧快步行来。
明乐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等着,一直看着她走近。
昌珉公主看见她,不觉的加快了步子迎上来。
“昌珉是来探望母后的吗?”明乐对着她遥遥的露出一个笑容。
“本宫只是许久不曾进宫了,随便走走,”昌珉公主道,说着就调起眼皮打量起她来,“母后不是病这么?我可不敢打扰。怎么,听说你不舒服?”
“怎么会?这是谣传吧!”明乐微微一笑,笑容和煦。
昌珉公主皱眉,也是发现她的神色异常的好,心里奇怪之余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这个女人,是故意引她来这里的?
“既然遇上了,我们就单独说两句话吧?”明乐看着她道。
昌珉公主犹豫了一下,迟疑着没有开口。
“雪雁雪晴,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和昌珉去旁边的园子里散散步。”明乐道,说着就率先一步扶着采薇的手往旁边的花园走去。
长平跟上。
昌珉公主犹豫了一下,还是难以压制好奇心,也跟了去。
走了两步,把后面的人甩开了,昌珉公主就迫不及待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可没心情和你散步。”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件事,思前想后我还的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明乐止了步子,皱眉看着她,轻缓的吐出一口气。
昌珉公主看着她脸上严肃的神情,下意识的警觉起来,脱口道:“什么?”
“我听说这几个月公主心心念念很是记挂着平阳侯,可是你知道平阳侯现在人在何处吗?”明乐莞尔,突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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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痴心妄想
她的眸子雪亮,映在落日的余晖里,有一种朦胧又灿烂互相辉映出来的光亮,十分夺目。
昌珉公主一头的雾水,想着当初从彭修书房里抬出来的那具焦尸,再被这清冷的空气衬托着,冷不丁就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想承认,但是无可否认,是真的被明乐这样的神情震慑住了。
胸中沸腾不已,排山倒海,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升腾。
“没什么,就是听说昌珉你对平阳侯思念成狂,我这个做嫂子的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而无动于衷,所以考虑再三,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这这件事告诉你知道的。”明乐说道,四下里扫视一眼,然后慢慢的往前走了一步。
昌珉公主皱眉,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一步避免她近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脸上那样认真的神色,脚下突然就像是灌了铅,迟疑着没动。
“平阳侯没有死,他尚在人间,昌珉你应该很快就可以和他团聚了。”明乐倾近她耳畔,唇齿微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傍晚的空气很凉,一阵风拂过,从后颈灌进了衣服里。
昌珉公主一个机灵,全身的汗毛倒数,脱口嚷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声音脱线,近乎凄厉。
这一刻的花园里很静,虽然天边太阳犹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昌珉公主总觉得有一种阴森而冰冷的气氛从地底下凭空的往上窜,叫她心里震动不安。
“易明乐,你鬼话连篇的胡扯什么?你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听你在这妖言惑众的混淆视听吗?”昌珉公主厉声喝道,面目狰狞。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明乐看着她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却未阻止。
昌珉公主自己走了两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心里疑窦丛生,迟疑着止了步子。
明乐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好整以暇的等着。
昌珉公主心里挣扎的厉害——
其实她并不相信明乐的话,可是一旦怀疑,就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
毕竟当时从彭修书房抬出来的那具尸体早已经面目全非,谁也不能保证那人就是彭修。
如果那人真的不是彭修呢?如果——
昌珉公主想着,冷不丁又打了个寒战。
她猛地回头又再气势汹汹的冲回来,凌厉道,“你说他没死?有什么证据?”
“当日平阳侯府无缘无故的起了一场大火,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明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却是不答反问。
“你——”昌珉公主的心口猛地一缩,不可置信的猛地抬头看向她,咬牙切齿道:“原来真是你做的——”
那么巧当时彭修惹上了官司,紧跟着平阳侯府就被大火焚烧成了灰烬,其实这件事昌珉公主一直都心存疑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上门质问明乐罢了。
现如今,这个阴险的女人居然还大言不惭的主动跑到她的面前来炫耀吗?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明乐莞尔,打断她的话,“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彭子楚他劫杀官差意图不轨的人证物证确凿,我要他死,有的是光明正大的法子,又何那样偷偷摸摸的行事?我可不介意将他挫骨扬灰,做给天下人看,又何必舍近求远,要放那一把火来多此一举呢?”
相较那一把火,她有的是让彭修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的法子,既然做到了那一步,的确——
易明乐她是没有理由还要画蛇添足的去放那把火的。
可是除了她,还能有谁?
昌珉公主满心疑惑,神情戒备的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的表情之间分辨出端倪来。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昌珉公主忍不住道,“如果那火不是你放的,还能是谁?”
“你说呢?”明乐反问,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
昌珉公主的心里更加困惑。
除了易明乐,她着实想不到谁会和彭修之间结成这样的深仇大恨,要将整个平阳侯府付之一炬。
“那场火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彭子楚葬身火海了。”明乐见她不解,就提醒了一句。
昌珉公主的心跳突然没来由的慢了半拍,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心里突兀的蹦出一个念头,可是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并不敢声张,只是脸色发白,死死的盯着明乐。
“想必现在你自己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了吧?”明乐眨眨眼,语气平淡。
昌珉公主不耐烦的皱眉,终究还是不得已的妥协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还活着,那么你倒是说说看他现在人在哪里?你又把他怎么了?”
如果彭修没死,易明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所以——
难道彭修是被她囚禁了吗?
“我说过,那把火不是我放的,我也没有那个兴致和他再玩捉迷藏的游戏。”明乐莞尔,一抬手,旁边的长平就把一封密信递到她的手上。
明乐捏着那信封在手,慢慢说道:“最近这段时间海域之地战乱不断,有人拥兵自重,滋扰生事,这件事想必昌珉你也有所耳闻吧?”
这段时间,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东南海域的那一场战事,昌珉公主自然知道。
她只是不明白,明乐为什么会突然又提起这茬,只就神情戒备的看着她。
“昌珉你可能不关心战事,并不知道其中详情,可是街头巷尾却都传遍了,称霸海域的匪首好巧不巧的正好和你那意外丧生的夫君同名同姓。”明乐弯了弯唇角,语气不咸不淡的慢慢说道,“从平阳侯府被焚,到海域附近那人出现,中间只隔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昌珉你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巧合吗?而且平阳侯府被烧之后,我想你已经叫人去彭家在城外的庄子那里看过了,原本应该在那里养病的孙氏早就不知所踪,或者更确切的说,她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被送到庄子上。我知道你怀疑是我在暗地里做的手脚,可彭子楚是你的夫君,他是什么秉性脾气你难道不知道吗?如果真是我做的,你觉得他会就那么无声无息的就算了吗?”
昌珉公主听着,神色渐渐的慌乱起来,嘴唇嗡动不止,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因为——
明乐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明乐却不管她,只就从容的继续说道,“如果孙氏没有被送去城外的庄子上,她又去了哪里?海上作战不比别处,如果不是有些经验和功底的,谁能驾驭的了那样一支称霸海域的宏伟之师?那些人循规蹈矩,纪律严明,能和朝廷的铁血奇兵抗衡不衰,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不是揭竿而起的乌合之众。有人在暗中操控他们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光景了,所以一朝崛起,立刻就形成燎原之势,势不可挡。偏偏,那个人也叫彭修!昌珉,你是个聪明人,以你对彭子楚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是那么容易就被一把大火焚成灰烬的废物吗?这——似乎不太可能吧?”
何止是不可能,简直就是太过诡异了。
昌珉公主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觉的握紧,指甲狠狠的掐进掌心里。
明乐见她的神色已经明显的动摇,就不再多费唇舌,把手里的密信递过去。
昌珉公主几乎是一把夺了过去,急切的打开来看。
明乐往旁边走了两步,语气平缓的继续说道,“这封密信是从我的私人的渠道得来的,而今天一早,海域递送进京的国书也已经送抵御书房,这会儿应该就放在皇上的桌案上。那个男人,自封了靖海王,从此称霸海上,自成一国,再也没人能够奈何的了他了。”
昌珉公主浑浑噩噩的,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是径自把信取出来飞快的扫了一遍,最后整个人就木偶一样完完全全的定在了那里。
这样的野心,这样的手段,的确是彭修会做的事情。
可是那个人,他怎么会——他真的是——
这样的事情,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昌珉公主的手心不觉的慢慢掐紧,那那封信在掌心里抓成一团,尖锐的指甲戳进去,支离破碎。
“他带走了孙氏,提前为孙氏安排好一切,然后趁着朝中变故的时候以一把火来金蝉脱壳,现在逍遥远去,享受繁华去了。”明乐说道,语气里说不上是扼腕还是赞叹,含笑看着昌珉公主,道:“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等到他的根基稳固了,还会再向皇上提议联姻,把你也接过去共享富贵而已不一定呢!”
这一句话,就是不加掩饰的讽刺。
哪怕是彭修对自己但凡有一点点的真心,就算他不方便带着自己一起离开,那么至少背地里也该给她通个气儿吧?
可是——
他就是把自己当做傻子一样玩弄于鼓掌了。
连他那个疯老娘都妥善的安排带走了,偏生的就把自己留在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里不闻不问。
彭子楚!你好啊!你真是好得很!
昌珉公主死咬着牙关,指甲都掐断了两根,一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颜色变化不断。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就去御书房看看。”明乐端着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含笑看着她,话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就轻声的笑了出来,“不过你若就是觉得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巧合,不过就是同名同姓罢了,我也没话可说。我原也不过体谅你年纪轻轻就饱受丧父之痛罢了!”
“你还真是好心!”昌珉公主冷冷一笑,用力的攥着手里的信纸,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说着就广袖一甩,风卷残云一样飞快的转身离开,步调之快,几乎可以说是一路小跑。
随从们都赶紧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很快就隐没在视线之外。
“你们看,昌珉是不是很奇怪?”明乐若有所思的看着昌珉公主嚣张跋扈的离开的背影,一度陷入沉默。
“奴婢也觉得这昌珉公主和以往似乎是有些不同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一时又说不出来。”长平抿抿唇,努力的试着回忆着之前昌珉公主言谈举止之间的每一个细节。
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脑海里来来去去,可是要仔细捕捉的时候却又似乎寻找不到任何的迹象。
采薇则是沉默不语的垂眸立在旁边,神色凝重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乐一直没有动,直到昌珉公主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才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字字清晰道:“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看的眼神。”
两个丫头一愣,下意识的朝她看来。
明乐从远处收回视线,眼中神色玩味,“你们可能没有注意,虽然以前她也不喜欢我,看我的眼神也不友善,但大多就是伴着倨傲和轻视的意味偏多,可是这一次么——”
明乐说着,也有几分不可置信的突然摇头笑了出来,“她看我那神情,倒像是恨不能将我抽筋剥皮吞了才好。那是一种明显的杀意,对一个人欲处之而后快的狠辣的神色。”
昌珉公主和她之间,何来的深仇大恨?
明乐原来还以为是彭修的关系,可是方才仔细的观察,在她向昌珉公主抖露彭修底细的时候,昌珉是暴怒有之,狂躁有之,却没有任何伤心或是失望的神情流露出来。
只从这个细节上看,她对彭修——
大概是和彭修对她一样,都是存了七分的利用之心,而剩下的三分,也不过那种夫妻共荣的使命感罢了。
现在,彭修丢弃了她。
按照昌珉公主的性子,就算她和彭修之间没了感情,这样的被自己的夫君愚弄和背弃,至少也该暴跳如雷的。
可是方才呢?
她有的也只是短暂的愤怒而已。
奇怪!
当真是奇怪的很!
明乐可不觉得彭修会把和她之间的过往告诉昌珉公主。
而既然这样的话——
昌珉公主对她的杀意又是从何而来?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王妃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的。”采薇回想起来,惊疑不定的说道,“怪不得我总觉得身上发冷,现在想来,从刚才开始昌珉公主盯着王妃的那个眼神的的确是就跟刀子似的,几乎能杀人呢!”
长平紧抿着唇角,陷入沉思半天没有再接茬。
昌珉公主对明乐的这股子突如其来的恨意的确是怪异的很,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守在不远处花园入口的雪晴突然高声提醒,“王妃,小少爷来了!”
明爵?
明乐一愣,猛地回过神来,循声望去,果然就见夕阳的余晖之下易明爵一身松绿锦袍步履匆匆而来。
明乐赶紧快走两步迎上去,见他走的满脸的汗,不由的微微诧异,抽出帕子给他擦拭,“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走的这样急?”
“没什么!”易明爵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拿过帕子自己擦了把脸,“方才姐夫说他有急事出宫去了,叫我多照管着你一些,听说你在这里,我就赶过来看看了。”
易明爵说着就四下里打量一眼周围的精致,道:“你怎么没在太皇太后宫里呆着,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屋子里呆的久了,有点闷,于是就出来走走。”明乐道,伸手捏走他衣袍上盏着的一点草屑嗔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姐夫特意叮嘱我来照顾你,我这不就赶的急了点么?”易明爵眨眨眼,面孔如玉,眸子清澈,再不是当年那个稚嫩少年的模样,脸孔也慢慢被磨砺出了棱角,多了几分沉稳而儒雅的男儿气度。
可是唯独在自己的面前,还总是不经意的露出几分孩子气。
明乐替他整理着衣襟,心里暖洋洋的,同时也颇多感慨——
可惜父母都已经不在了,看不到她嫁人生子,也没能亲身经历明爵这一路走来的成长。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彼此。
在这一点上,老天待他们总算不薄了。
“前面的晚宴准备的都还顺利吧?”明乐随口问道。
“礼王殿下亲自打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易明爵回道,“你现在要过去吗?”
“我还要去小皇姑那里看看,暂时不过去了。”明乐微笑说道。
王妃刚才从庆膤公主那里出来不一会儿而已,怎么会骗小少爷?
采薇诧异于明乐不显山不露水的谎言,下意识的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长平眼疾手快的拽了一把。
“庆膤公主那里我出入不便,那我就不陪你去了。”易明爵并无所察。
“嗯,你去前面看看礼王那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吧。”明乐颔首,“稍微晚点我去找你。”
“这样也要。”易明爵垂眸思忖了一瞬,诚然并没有多想就和明乐告辞了离开。
明乐站在原地目送,看着他的依旧匆匆而行的步调,目光却是不知不觉一寸一寸的沉寂下来。
“雪雁!”明乐突然侧目,对雪雁递了个眼色,“你跟着去看看。”
“是,王妃!”雪雁会意,谨慎的点头应下,就往易明爵离开的方向追去。
“王妃,难道你是怀疑小少爷她——”采薇脱口道,话到一半猛地捂住嘴巴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这个揣测,太严重了。
“是不是阿灏叫他来的姑且不论,只就方才她过来的那个方向,昌珉才刚走,这一来一去之间,他们两个势必会照面的。”明乐说道,面沉如水,神色之间再不敢有一星半点的掉以轻心,“他明知道昌珉没安好心,见她从这个方向过去,没有理由不跟我问起这事儿的,可是他却没事人的似的刻意不提,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按照常理来讲,易明爵没有必要刻意对他隐瞒这件事的,可是这一次,太反常了。
或者更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宋灏叫他来的,而是他在前面见到昌珉公主来见明乐,才尾随着过来的。
可是易明爵行事是很有分寸的,怎么想他和昌珉公主之间也不会有什么牵扯的。
“我去找我大哥!”长平想了想,当机立断的拿了主意。
“嗯!我回去小皇姑那里坐坐,你带长安来见我吧!”明乐颔首,目送了长平离开就又带着采薇几个折回了庆膤公主那里。
庆膤公主见她去而复返就知道必定有事发生,不禁奇怪:“怎么了?”
“我借小皇姑的地方坐一坐,有点事情。”明乐莞尔,“小皇姑若是有事,您先去忙就好,不用管我。”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闲暇无聊的混日子罢了,你在这也好,刚好可以陪我聊天解闷。”庆膤公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她的笑容早已褪去了当年那种独属于天之骄女的狂傲和明艳,而是如涓流入海,平和安定的叫人通体舒畅,仿佛能够受到感染一样。
明乐和她之间没有忌讳,就把方才的事情和她说了。
庆膤公主听了,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刚要说什么,外面雪雁已经回来。
只看她的脸色,明乐的一颗心就瞬间提了起来,问道,“如何?”
“奴婢尾随小少爷走了一段,后来见他追上昌珉公主,面色不善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奴婢本来有心凑近了听一听的,可是昌珉公主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到四下里守着,奴婢没有办法近身。”雪雁回道,面有愧色,说话间更是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明乐的脸色。
明乐的目光沉了沉,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你先下去吧!”庆膤公主摆摆手,待到几个丫头退出去了才握住明乐的一只手安慰道,“纵然昌珉是个不知轻重的,明爵总该是个有分寸的,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最近我自己都有些自顾不暇,就怕是爵儿有事也故意瞒着,不肯和我说。”明乐道,眼底神色忧虑。
毕竟早两年昌珉公主对易明爵曾经有过那样的念想,否则她也许还不会太放在心上。
而最近,她也的确是太疏忽明爵了。
总觉得昌珉公主的行为反常,却是怎么也没有联想到明爵那里去。
庆膤公主见她如此,也知道多说无益,叹息一声,暂且止了话茬,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
明乐捧着杯子,心不在焉的喝了两口,再等片刻,长平和长安兄妹就到了。
“小姐!”长安进门,先是恭恭敬敬的对着明乐拱手一礼。
明乐嫁人以后,长安大多数时间都跟在易明爵身边,所以在称呼上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没有改口。
“嗯!”明乐颔首,垂眸摩挲着手里的瓷杯的外壁却是沉默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不愿意把明爵和昌珉公主那样的人往一起牵连,所以这会儿想要开口就觉得万分艰难。
长平见状,就上前撞了一下兄长的腰,轻声的责难道,“大哥,王妃都知道了,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还不实话实说!”
长安的眉心拧成了疙瘩,显然也是不想把这糟心的事情说给明乐知道。
明乐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的开口道,“你说吧,爵儿和昌珉公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姐!”长安一惊,立刻单膝跪在地上,垂首回道,“这件事和小少爷没有关系,属下等也不是有意欺瞒小姐的,本来也没什么事的。就是年初的时候得知小姐有孕,小少爷就去了望京山的皇家寺庙烧香祈愿,那天要下山的时候刚好赶上下雪路滑,从整点出来的时候刚好和旁边出来的人撞上了——”
长安说着,突然就直了声音,拿眼角的余光去偷偷打量明乐的脸色。
“是昌珉公主?”明乐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但如果仅仅是这么一次偶遇,还不至于演变到如今的情形。
“是!”长安道,停顿片刻又一咬牙道,“从那天以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少爷和那女人在不同的场合又先后遇见了七八次,还有几次,公主府上递了帖子过去,不过无一例外都被小少爷驳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昌珉公主故意制造了屡次的机会和明爵碰面吗?
长平皱眉,不悦道,“这么大的事情,大哥你怎么可以瞒着王妃?”
“属下失职!”长安垂下头去,并没有辩解。
而他就算不说明乐也知道,定然是明爵没让他告诉自己知道的。
“就只有这样?再没有别的事了?”深吸一口气,明乐确认问道。
“是的!”长安回道。
明乐闻言,终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长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骗她的,而就今天易明爵对昌珉公主的态度上看,其中应该还有些长安难以启齿的东西被刻意的忽略了,比如——
昌珉公主送过去的帖子的具体内容。
但是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昌珉公主死灰复燃,又对易明爵动了歪念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这件事暂时不要和爵儿说。”明乐定了定神,对长安挥挥手。
“是,属下告退!”长安恭敬的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王妃,小少爷自有分寸,应该只是昌珉公主一厢情愿!”长平说道。
庆膤公主叹一口气,不予评论。
明乐的视线冷凝,这个时候突然冷冷一笑,道:“我现在总算是知道,她之前看我的眼神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的了。想来她是把看做她能和爵儿之间更进一步的绊脚石了,所以这一次,她是下了大的赌注,要将我,乃至于整个殷王府一网打尽了。”
也亏得是她想的出来,那个女人是疯了吗?
竟敢再次把主意打到明爵的身上,简直就是找死!
“小皇姑,我扰了你的清净了,你别介意。”回过神来,明乐扭头对庆膤公主歉疚一笑。
“是昌珉太不知道轻重了。”庆膤公主唯有苦笑而已。
明乐笑笑,并不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起身告辞道,“我还是先走一步了,免得一会儿再脏了你的地方,一会儿外面若是动静大了,小皇姑你也只当是没听见吧。”
“嗯!”庆膤公主点头,转身进了内殿。
不管怎样,昌珉公主都是亲侄女,有些事情,大家还是心照不宣的好。
明乐带着长平往外走,长平看着她冷冰冰的神色,也的心头发冷,道:“这样一来,王妃还需要留昌珉公主的性命吗?”
其实从一开始,明乐倒是并没有真的打算赶尽杀绝的,可是现在么——
“她这是自寻死路,怪不得我!”明乐冷冷说道,眉目之间也带了凛冽的杀意,“亏得是她敢想,居然还想要坐拥天下去当那可以为所欲为的女皇吗?”
昌珉公主在明乐心里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的分量,其实明乐原来也没心思去和她计较什么。
可是对方既然不知死活的打了明爵的主意,那却是绝对不行的。
长平见她如此,也就不多说什么。
两人刚刚走到院子里,外面雪晴就快步迎上来,道:“王妃,后面天牢方向过来一队人马,看架势,是冲着这边来的。”
“吩咐柳扬他们做好准备!”明乐道,脚下不停的往外走,“昌珉公主手下可用的人不会太多,但是值得忌惮是梁青玉,那女人别是给她准备什么可以一劳永逸的东西防身,一会儿你们都当心着点儿。”
“是,奴婢心里有数!”雪晴点头,飞快的又往大门口奔去,部署后面的事。
**
公主府。
傍晚时分,宋灏亲率一队禁卫军出宫,直奔昌珉公主的府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公主府围住。
昌珉公主进宫赴宴,她府上坐镇留守的自然就是梁青玉了。
得了管家的禀报,梁青玉却并不惊讶,反而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整装之后就堂而皇之的去了大门口。
远远的看到宋灏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影,梁青玉心里苦笑一声,面色却是极为平静的迎上去,遥遥对着他屈膝一礼,“见过王爷!”
她的举止得体,态度也可以称之为恭敬。
武冈等人跟在宋灏身后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的紧张戒备着,以防这个女人再捣鬼。
“梁大夫还是这样的滴水不漏啊!”宋灏是神色冷淡,低头把玩着手里马鞭淡淡的开口。
“王爷这是在挖苦我吗?”梁青玉的眉毛往上一挑,神色颇为自嘲,举步就朝台阶下面走去。
武冈的目光一凝,一跃纵下马背,长剑一横将她的去路拦住。
梁青玉的神色略有几分凄惶的垂眸看着眼前冰冷的刀锋,然后重新再抬头看向宋灏的时候,笑容就越发的苦涩起来,“王爷也担心我会害您吗?”
宋灏的唇角弯了弯,不置可否。
梁青玉看着他一如既往俊朗且冰冷的面孔,心头隐隐一跳,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个男人,对她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一副面孔,看似是发自于骨子里的清冷和桀骜,从来就没有任何软化的迹象,一直以来她都以他的生性如此,却不曾想,这原来就是他从来没有信过她的最为真实的表现。
可是这个时候,哪怕是明白了从头到尾她在宋灏面前就个跳梁小丑一样的存在,梁青玉也不由的慌了——
她不得不为自己争取最有的一线生机,远远的看着宋灏,大声道:“王爷,我有话要和您说!”
“说什么?你是要跟本王解释,今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的原因吗?”宋灏讽刺的勾了下唇角,表情似笑非笑的远远看着她,那眸子清冷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先是以医者的身份接近本王身边,意图不轨,事败之后,马上又躲到昌珉这里另作图谋,这会儿呢?还想要再来一场当面倒戈的戏码,再来试试本王的眼力吗?”
“王爷,我会在这里的原因您难道还不知道吗?我不过是走投无路,为自己寻一线生机罢了。”梁青玉咬牙压下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笑容凄凉,“王妃从一开始就容不下我,并且针对我,我是没有办法才躲在这里暂时避一避风头的。王爷真觉得我会那么蠢笨,以为凭借昌珉公主的一己之力就能逆转乾坤吗?”
“哦?那么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宋灏玩味的勾了下唇角,“据本王所知,为着这次的宫宴,昌珉已经提前买通了礼部的官员做内应,在那几坛子江南进贡的桂花酿里面额外的添了材料了。却不知道等到这场晚宴之后,面对尸横遍野的宫廷内院,你又要作何解释?倒是应该就不用解释了吧?你就可以直接回去给你的主子复命,将功折罪了。”
他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
梁青玉的心口一凉,随后却又飞快的镇定心神,道:“不管我做了什么,从一开始就都没有指望能够瞒过王爷你去,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好了,我给昌珉公主的那些东西,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的迷药罢了。昌珉公主的那些小手段,怎么可以瞒得过王爷你去?我何必同她搅和到一起自取灭亡?王爷我可以跟你保证,那些大人们不会受到任何的损伤。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找机会见你一面,现如今我的处境你也知道,这世上唯有王爷你才能救我一命了。”
“你说他们不会有事?”宋灏的眸子沉了沉,语气里面息怒莫辨。
梁青玉稍稍定下心来,斩钉截铁道:“我可以保证,没有协助昌珉公主作乱之心,而且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王爷难道会眼睁睁看着那些朝臣饮下毒酒吗?这会儿,那些被动了手脚的酒,只怕早就被王爷替换了吧!”
宋灏既然知道,就断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官中毒。
“谁说我会去管他们?”不想宋灏闻言,却是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那笑容极为绚烂,几乎能黄花人眼,“昌珉勾结妖人作乱,本王怎么会未卜先知?总要有人先试了酒,本王也才好做出相迎的应对手段才可信吧?比如之前工部的那些官员?”
梁青玉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工部的那些官员,包括被降旨的米尚书,全都因为得罪了宋灏而被昌珉公主笼络。
宋灏居然连这都一清二楚。
他这是要借刀杀人排除异己了?
而如果这样,那这个黑锅岂不是就要她和昌珉公主来背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背后指使我的到底是什么人?”梁青玉一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道。
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能破釜沉舟。
“你现在才想起说这些,是不是晚了点儿了?”宋灏的面色清冷,眼神动也不动。
“不晚!”梁青玉道,急切的想要上前一步,武冈却是不给她任何一步向前迫近的机会。
梁青玉无奈,却也不想放弃这最后的一线生机,一狠心的大声道,“殿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存过害你之心,请你相信我。我承认从一开始我受人指使,可是您试着回头想想,从在江边救您脱困,到后来入宫替太后娘娘治病,这其中那么长的时间。我若是真的有心害您,机会多的事,可是我并没有这样做啊。后来昌珉公主找上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从你接近我,到替太皇太后解蛊,都是另有图谋。”宋灏淡淡的摇头,语气平静,目光里却透着一股叫人遍体生寒的冷意,远远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对于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你觉得你的话,本王应该相信吗?”
“我——”梁青玉一时语塞,顿了一下才又急切的辩解,“我只是受人胁迫,被人利用了,我只是想活命而已,王爷,你相信我!”
宋灏定定的看着她,最终却也只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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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宫廷隐秘
这宋灏,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
梁青玉心里暗暗着急,不由的大声道,“有些事,太皇太后一定不曾和殿下说过,双生蛊乃是天下奇蛊,我家主人既然能够苦心孤诣的做到这个份上,关于其中种种,王爷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宋灏的目光一凝,脸上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的淡淡道:“哦?这样说来,你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了?”
面对他审视的眸光,梁青玉顿时就有几分心虚,但是为了保命,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是!我知道其中的原委,只要王爷答应留我在您身边,我就什么都告诉您!”
她是说要留在宋灏身边,而非是要他许诺保全她的性命。
但事实上,在这一点上梁青玉还是拎的清楚的,以纪千赫的心性手段,这么多年来身居高位运筹幄,是万万不会容忍她的背叛的。
纪千赫不说,只就她自己那个师傅和师妹的手段,梁青玉想来就心里发寒。
所以与其让宋灏许下一句空话保证她平安无事,实在不如要求留在他的身边更为稳妥一些。
纪千赫在姜太后身上种了蛊,且不说他到底意欲何为,但是双方视为死敌的立场却是已经注定了的。
如果能得宋灏网开一面,她多少就还有机会可以争取。
梁青玉说的信誓旦旦,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的模样,倒真像是有那么回事。
宋灏闻言不过冷冷一笑,突然闭上眼,微微仰头看天吐出一口气道:“好香啊!”
梁青玉的心跳猛地滞住,脸色唰白,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宋灏已经再度睁开眼,目光冰冷而锐利的冷冷看着她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吗?你口口声声要向本王投诚,却先在这里摆了一道。这就是你们大兴人求人的态度吗?”
宋灏的话音未落,武冈持剑的手不知怎的突然就失了力气,手腕一酸,膝盖砰地一声落地,单膝跪了下去,幸而有手里的长剑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香味有毒!”武冈咬牙道,努力试着想要站起来,额头上和手臂上都是青筋暴起,但怎么都无能为力。
宋灏挑眉,利落的纵身跃下马背,虽然撑着没有倒下,但脚下也是一个踉跄。
他立刻收摄心神,再不妄动。
而下一刻,他座下战马紧跟着就轰然倒在了地上,四肢酸软,怕也爬不起来。
随兴而来的侍卫们神色大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空气里一种微微弥散开来的浅淡香气,许多人都恍然大悟,想要捂住口鼻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一大片人,就那么毫无征兆的软倒了下去。
梁青玉咬着嘴唇,站在原地。
此时的人群里,就只剩她和宋灏两人是站着的,木秀于林。
“王爷,我也不想用这样的手段来自讨没趣,可是我若不如此,只怕您也不会给机会听我说话了。”梁青玉道,越过武冈径自朝宋灏走过去。
武冈想拦,却奈何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梁青玉走过去,在宋灏面前止了步子,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眼前的男子清绝冷艳,皎皎如天上皓月一般高贵清雅。
就是被他的这张脸孔和这个尊贵的身份所蛊惑,才叫她从一开始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进而一步路走错,陷入现如今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里来。
现如今,纪千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了,她能寻的,就唯有宋灏这里的出路而已。
哪怕是现在的心思再和风月无关,要保命,她也只能竭尽所能,抓住宋灏这根救命的稻草了。
“王爷,得罪了!”梁青玉咬咬牙,扭头对身后公主府的大门方向扬声道,“来人!”
她在昌珉公主这里住了将近半年,公主府上下的都知道昌珉公主将她奉为上宾,并且今天这事儿开工没有回头箭,谁也不敢马虎。
守在大门里头观望的几个家丁闻讯冲出来。
“把王爷扶进去。”梁青玉吩咐道,深深的看了宋灏一眼,就咬着牙往旁边移开视线。
宋灏虽然一直强撑着没有倒下,但也是手脚乏力,未免争执的太难看了,索性也不反抗,被几个家丁半扶半押着进了府门。
“梁姑娘,那这些侍卫——”公主府的管家看着倒了满地的人,小心翼翼的对梁青玉问道。
“都绑起来,暂且关到后院去!”梁青玉道。
昌珉公主这区区一个公主府,山下加起来,从家丁护院到丫鬟婆子不过百余人。
宋灏大概也是不想太过声张了,这一次过来,就只带了两百个侍卫。
管家得令,立刻招招手把藏在门内的护院家丁一股脑儿的全都涌了出来,把倒了一地的侍卫绑起来暂且带进公主府里关押起来。
梁青玉冷着脸站在当街,一动也不动。
管家打点好一切,终究还是不放心,涎着脸走过来道:“梁大夫,咱们都照您的吩咐做了,您之前说是可以保证咱们不被公主的事情牵连到,这话可是算数?”
昌珉公主异想天开,居然妄图篡权夺位,简直就是疯了。
且不说宋灏是个不好惹的,单就从双方实力上看,昌珉公主也是自不量力,宫里十万禁军,京城还有好几个衙门的人马,就凭她一个女人,哪怕是真的可以投机取巧的用梁青玉下毒的本事控制住小皇帝和文武百官,日后谁会真的服她?
以前他们就只觉得这个公主嚣张跋扈,经过这事儿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这个女人,不仅仅是嚣张跋扈,简直就是没脑子。
别说历朝历代还没有女子为帝的先例,只就昌珉公主那点小手段和谋略,摆在那里都是贻笑大方。
还以为笼络了那些和摄政王不合的官员就能把整个天下翻过来?
那个女人要去发疯,这阖府上下的下人们都比她的脑子拎的清楚,谁也不会乐意陪着她去送死。
昌珉公主不知道的是,背地里她的整座府第已经尽数落入梁青玉的掌控了。
“放心吧,年前那场宫变带来的动荡才刚过去,摄政王分的清楚轻重,否则他今天也不会只带这个几个人就上门来了。可见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他会妥协的。”梁青玉道,转身往院里走去,“我记得我吩咐你的事情吗?马上叫人进宫去传信,务必想办法把摄政王妃引到这里来。”
“是!人选已经找好了,我就安排。”管家说道,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就去了。
不是他们愿意和梁青玉同流合污,而是他们作为公主府的下人,昌珉公主居然斗胆做出谋逆犯上的事情来,他们就全得要跟着脑袋搬家,无奈之下,也只能险中求胜的来搏一搏了。
毕竟之前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这梁青玉在摄政王跟前应该还算是比较能吃的开的。
公主府的大门重新合上,一切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的迹象。
不多时一骑快马从后门的巷子里飞奔而出,不曾想刚刚拐过街角,马上的人就觉得脖子一凉,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一把,鲜血淋漓。
然后紧跟着就从马上栽了下来,砸在泥土里。
**
公主府。
侧院厢房。
几个下人七手八脚的把宋灏架进来,安置在床上和衣躺下就自觉的退了出去。
宋灏微阖了眼眸,安静的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外面就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梁姑娘!”守门的丫鬟恭敬的唤道。
“你们都退到院子外面去吧,我不叫谁也不进来。”梁青玉吩咐道。
两个丫鬟使劲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梁青玉推门走进来。
屋子里轻罗暖帐,家具陈设精致,外间屋子的一张桌上放着一个小鼎,里面青烟袅袅,间或带着点甜腻的香味盈满鼻息。
梁青玉走过去,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双手捧着那小鼎进了内室,把小鼎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抬手扇了两下,闻到那味道之后就隐晦的笑了。
她俯身坐到床边,扭头朝一动不动躺在旁边的宋灏看去,叹息道,“王爷,其实我并不想这样对你的,可是被逼无奈,还请你体谅我的苦衷。”
宋灏的唇角弯了弯,那一个弧度极为讽刺,却是目光冰冷的没有说话。
梁青玉被他这样不加掩饰的厌恶眼神刺的心口一缩,突然就有些暴躁了起来。
不过她也知道,宋灏这人和他硬碰硬是讨不到好处的,于是就婉婉一叹,起身扶他坐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扒掉塞子凑近宋灏鼻下晃了晃道,“这是软筋散的解药,半个时辰之后就没事了。”
宋灏没有拒绝,深吸了一口。
冰冷清凉的略带着浅淡香气的味道进入气管,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几分。
只是他的面孔却依旧有如冰封一般,没有一丝缓和的迹象。
梁青玉也不在意,慢慢的收了那瓶子放到一边,一时半会儿宋灏还缓不过来。
“王爷,我知道以我这样的身份,您是很难相信我的。所以你不信我,我并不怪你。”梁青玉道,垂下眼睛微微的叹了口气,“我自幼就是在师父的身边长大的,无父无母,是她传授我制蛊和用毒的本事,把我带大的,她对我有养育之恩,所以我不能违背她的任何一个命令。你猜的没错,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故意接近你的,所以你不信我也是对的。可是有一点,我还是得要告诉你,从头到尾,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的。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如果我真的有心对你不利,只在随你回京的一路上就有无数次机会下手,又怎么会等到被你们发现?”
“这些话不说也罢,还是尽快切入正题吧!”宋灏听着她言辞恳切的说辞,不过漠然的撇撇嘴。
看这个女人演戏,他是实在没有兴趣,可是——
这会儿还得要强打着精神配合。
梁青玉皱眉,想了一下,突然扭头对上他的视线,苦笑说道:“常嬷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奉了师父的命令前来替太皇太后解蛊的。她并没有告诉我太皇太后身边还有常嬷嬷这样的一个人,我不知道她要对太皇太后做什么。太皇太后种了双生蛊是事实,我承认是我本事低微,未得要领进而被蒙蔽了过去。可我真的只是想要救太皇太后的,当时若不是王妃打岔,让那蛊虫进了我的体内,后面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误会了。王爷,您仔细回想一下,这段时间我可是做过任何对您不利的举动?虽然是为人逼迫,被人利用,我做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更何况现在,因为常嬷嬷的事情,我已经被师父和主子视为叛徒。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我既然制住了你,带你回去给主子复命将功折罪,他也未必就不肯原谅我,可是迄今为止,我仍然不想这么做。王爷,我不想害你,从开始到现在,始终如一。现在我也别无所求,只请你信我一次,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是我夸口,哪怕是在大兴,用蛊之术能超过我的也决计不超过五人。有人要对太皇太后不利,就算是只为着她的安全考虑,我总有可以为王爷效力的地方的。”
“不超过五个人?”宋灏似乎是感了一点兴趣,玩味的扯了下嘴角。
梁青玉的眼睛一亮,立刻起身在脚踏上跪下,看着他肯定道:“我师父是大兴宫廷御用巫医的第一任的左司巫医,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太皇太后身上的双生蛊应该就是出自她手,只要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为太皇太后解蛊的。”
“原来如此!”宋灏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就自顾的笑了一声,“左司大巫医是大兴宫廷御用巫医第一人,心照不宣是大兴皇帝的心腹,却原来她人早就暗度陈仓,到了荣亲王旗下。天下盛传,荣亲王势大,这话原来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梁青玉闻言一惊,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猛地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宋灏居然已经知道背后指使她的人是荣王了?
她原来还想拿这个做筹码和宋灏讲条件呢。
“怎么很奇怪吗?”宋灏莞尔,“还是在你心里依旧是觉得荣亲王他技高一筹,无人能及?”
梁青玉定了定神,心里飞快的权衡,一时却是没有接茬。
虽然她也准备当着宋灏的面把荣亲王供出来,但由她来说,和宋灏自己提前知道了,这结果可是天差地别的。
梁青玉咬着嘴唇半晌没说一句话,犹豫再三才不可置信的缓缓抬头重新对上宋灏的视线道:“是太皇太后告诉殿下的吗?”
宋灏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梁青玉一时也分辨不出具体的情形来,只是心里乱作一团。
最后她一咬牙道,“就算是太皇太后告诉了您,背后主使我的人是荣王,但是还有一件事,她一定不会告诉您的。”
“哦?”宋灏沉吟一声,像是有了些兴致的样子。
“太皇太后一定没有告诉您,她和荣王爷之间的关系吧?”梁青玉问,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没有一个母亲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自己的儿子知道,尤其是姜太后这样位高权重,又自诩人生太平安顺没有丝毫瑕疵的人。
宋灏的神色瞬间一凛,周围的空气就跟着凭空冷了许多。
梁青玉看着他阴晴不定的一张脸,也是豁出去了,站起身来,拔下发间的银钗拨弄了一下小鼎里面的香饵,然后才慢慢说道,“王爷你不曾去过大兴,即使消息再怎么灵通,终究如隔靴挠痒,很多的事情都不能知晓的太过透彻。荣亲王在大兴帝都的郊外有一处隐秘的庄园,这个您应该是可以查的到的。那座庄园里面美女如云,从洒扫的下人到近身服侍他的侍婢,哪怕是负责庄子周边安全的侍卫,却都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女子。而我,曾经有幸跟随师父去过一次那座庄园,并且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梁青玉话到一半,突然打住,回头看了宋灏一眼道:“王爷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是什么事?”宋灏似是被她吊起了胃口,好整以暇的问道。
梁青玉的眼中多了几分得色,再不是她当初那种淡泊而温和的模样,而是多了几分狂妄和精明,道:“那些女子,千娇百媚,个个不同凡响,但是最值得称赞的事,这些荣王精挑细选进入庄园服侍他的女子,把她们的五官整合起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最后汇聚一人眉眼,那样貌却是像极了一个人的。”
宋灏的面色不动如山,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梁青玉本来还等着他发问,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宋灏的只言片语,心里的耐性却是不多了。
深吸一口气,梁青玉终于还是主动开口:“我虽然不曾见过太皇太后年轻时候的模样,可是荣王庄园里的那些女子的五官柔和起来,无一例外,活脱脱就应该是太皇太后当年的模样。”
她说着,还不忘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宋灏的反应。
见宋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眸子一闪,继续问道,“我师父说,荣王搜集那些女子回去,是为了睹物思人的。虽然我现在说这话,在殿下你看来,是对太皇太后的大不敬。可是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荣王他苦心孤诣的布局,给太皇太后下蛊,又寻了那么多和她样貌相近的女子在身边服侍——王爷难道对此就丝毫也不好奇吗?”
起初见到姜太后的第一眼时她就有过一种特别的感觉,只是当时因为对方命悬一线,所以来不及思考。
再也因为姜太后的为人从来都严肃刻板,再加上年纪也大了,一眼看去,着实也联想不出什么来。
可是被困在昌珉公主府上的这段时间,梁青玉在为自己谋算出路的同时就开始苦思冥想荣王和姜太后之间结怨的由来。
最后白斑思量之下,突然惊愕的发现,荣王庄园里那个形形色色的女子,或是眼睛,或是眉毛,或是鼻子,五官之中,总会有一两样是和姜太后雷同的。
当初偶然进出庄园,见到那些女子的时候她也曾觉得怪异,这时才恍然大悟,那种怪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因为——
那些女子彼此之间都是十分想象的。
而见到姜太后,也算是她偶然为之的一个更为重大的发现了。
荣王和姜太后之前有私,一定还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否则荣王不可能找回那么多样貌和她相近的女子来缅怀。
这个发现,几乎让梁青玉喜出望外。
宋灏对姜太后十分的孝顺,自己抓着这样的一个把柄,就由不得他不低头。
这一次把这个筹码抖露出来,梁青玉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宋灏眉目之间的神采一直很淡,直到这时却突然摇头笑出了声音道:“就只有这么多吗?还有别的吗?”
梁青玉一愣,以为他这是恼羞成怒,可是戒备着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却又发现不像,一时间只就狐疑的远远看着她。
宋灏身上的软筋散的效力还没有完全散掉,所以他一直坐在床上没有动。
这时候才语气缓慢的说道,“这件事你若是能够回去和左司大巫医互通有无的话,或许还会得到更多更永利的消息出来,可是如今,两地相隔千里,这个想法也不切实际。既然你对这事儿这么感兴趣,那么看在当初你也的确是尽心尽力替我治伤的份上,本王就满足你的好奇心,给你解惑好了。”
宋灏的语气闲适,表情也很平和,完全不像是一个儿子窥测到母亲**之后该有的反应。
但是他这表情,也完全不像是信口雌黄的模样。
梁青玉的脸色不觉的沉下去几分,眼神防备的看着他,不解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见过太皇太后,所以觉得荣王的那些婢女和太皇太后神似,这一点无可厚非,只能证明你很有眼力。”宋灏淡淡的说道,“可是左司大巫医心里却未必是这么想的,她见过荣王庄园的那些婢女之后,一定比你更先察觉到她们在长相上酷似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不是大邺的太皇太后,而是——”
宋灏话到一半,声音也是戛然而止。
梁青玉的心心头一缩,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
宋灏看她一眼,突然转移了话题,继续道,“你的这个年纪,当年的很多事应该都是不曾经历的过的,但至少有一些传言,你是应该都听说过的吧?”
“什么传言?”梁青玉脱口问道,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隐隐的,她觉得自己是触碰到了某种禁忌,狼在叫嚣,让她不要再继续的好奇下去,否则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可是却怎么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思绪乱飞。
“所谓传言么——”宋灏笑了笑,那笑容极为深刻,还带了点调侃的味道,“比如说荆王纪浩禹和荣王纪千赫之间的关系,也比如——荣王和大兴皇帝之间关系一直不睦的内在原因到底是什么?”
纪浩禹依附荣王,这是众人皆知的。
而至于他之所以和荣王交好的原因么——
虽然也是众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公然提起。
因为大兴的宫廷和上流社会之间一直流传着一个可怕的传言,说已故的皇后也就是纪浩禹的生母苏氏和荣王纪千赫彼此有意,但是因为苏氏被父亲强行送入宫中,让两人终究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本来当时纪千赫和苏氏之间也没有定亲,苏氏既然已经入宫,两人也就是有缘无分,应该认命的。
可偏偏这荣王做事不拘一格,偏就不肯死心,竟然传出皇后和荣王有染的流言出来,更有甚者,还有人说纪浩禹其实是荣王的骨血。
散播出了这样的流言,对皇室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对荣王本身的威望也是一种打击。
当时流言一起,皇帝纪千胥就站出来大力压制,还勒令处死了一大票私下议论此时的妃子和宫女太监,宫里一度人心惶惶。
可偏偏,荣王却像是毫不介意的模样,对待此事一直摆出一副模棱两可的态度。
皇帝是个男人,本来就忌讳这样的事情,再加上荣王的态度,哪怕他开始还坚信皇后不会逾矩,但是久而久之也是疑心生暗鬼。
渐渐的,皇后失宠,虽然在表面上为了做给外人看而留着她的皇后之位,实际上却被架空了实权,成了一件傀儡,遭到了皇帝厌弃,没过几年,在纪浩禹三岁的时候就香消玉殒了。
因为皇后的事情,皇帝对纪浩禹也十分的不喜欢。
而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没过多久,居然又有更为可怕的传言飞出——
说是纪浩禹其实是荣王和皇后苏氏乱、伦之子。
此种谣言一起,无疑是往皇帝的伤口上撒盐,几乎恨不能把纪浩禹杀了泄愤。
却又奈何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想往自己头上口绿帽子。
日子就这样勉强的过,关于这件事,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了。
而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随着纪浩禹慢慢长大,竟然彻底摒弃了那个对他不问不闻的父亲,依附到了荣王身边去了。
荣王和皇帝的关系不好,同样和皇帝其他的儿子之间也谈不上什么情谊,却也唯独是对纪浩禹格外的照顾。
纪浩禹借势于荣王,慢慢的居然也在其他皇子之间站稳了脚跟。
这样的事情发展下去,就更叫人浮想联翩。
所以这么多年,纪浩禹就是在这样的流言蜚语,和皇帝的猜疑,后妃们的鄙弃之间成长起来的。
也好在是他养成了和荣王类似的脾气,说话办事都别具一格不按常理出牌,否则,无论换做是谁,被这样的流言蜚语包围着,只怕都难以抬起头来做人。
这些消息,是近几个月宋灏让人紧急搜集回来的。
本来和大兴之间没什么交集,他对那边皇帝的家务事也不感兴趣,可是这一次却不得不注意了。
不想一查之下,竟然拉出了这样的一团乱麻。
在唏嘘的同时,更是对纪浩禹多了几分警惕之心——
在那样的情况下披荆斩棘走到今天,纪浩禹这人的心智之强硬,已经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苏皇后和荣王之间的传闻,梁青玉自然是有所耳闻。
可是现在被宋灏闻起来,她还是不禁奇怪。
“荣王和皇后之间的传言我自是知道的,可是只怕那也只是荣王为了保护另一个人的障眼法吧。”梁青玉挺直了脊背,竭力的不让自己表现出心虚的情绪来,“只就从他搜集了那么多酷似太皇太后的女子这件事上来看,他心里真正记挂的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不是一清二楚吗?”
“所以我才说你该事先问一问左司大巫医的。”宋灏莞尔,却也不为她的揣测而露出任何气恼的迹象来,“你会觉得他们和太皇太后神似,只是因为你见过太皇太后,可你不知道的是,荣王搜集回来的那些女子,同样也和另外一个人极为相像。”
“你是说苏皇后?”梁青玉皱眉,心里却是疑团重重。
“王爷是指着我没见过苏皇后,所以就试图糊弄我吗?”转念一想,梁青玉就不觉的冷笑一声,“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王爷要维护太皇太后的名声,这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一个是大邺的太皇太后,一个是大兴的前任皇后,偏偏还要长得相像?”
两个人,先后被册立为一国之后这没什么,若是这两个皇后还在样貌上相似的话——
这说出来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可信。
梁青玉的唇角挂上一抹讽刺的冷笑,下一刻门外却有清亮冰冷的声音入耳。
“这天下相似之人多了去了,两个人长相相似很奇怪吗?”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身盛装的明乐突兀的出现在门口。
梁青玉愕然,猛地一个机灵,还不及反应,明乐已经一挥手示意雪雁和雪晴两个关门,自己单独举步走了进来。
梁青玉的心口一凉——
她的确是派人去引明乐出来要做一场好戏给她看的,可是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居然这个时候就到了。
她下意识的扭头去看摆在床边小桌上的小鼎,但是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扫了眼明乐被衣物包裹住的腹部,立刻就心一横改了注意。
小鼎里燃的是有催情作用的香饵,本来是用来对付宋灏的,好做一场戏给明乐看,这会儿更好,直接用在这个人女人的身上,效果只会更佳——
她现在可是怀着孕的。
梁青玉的心思一起,不觉的就失神片刻。
明乐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径自走进来选了把椅子坐下,继续她方才未完的话题,“其实说起来,太皇太后和大兴那位苏皇后的样貌应该不只是相似的,而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两人根本就是生了同一张脸的。”
她说的笃定,梁青玉听的却是云里雾里。
见她神色困惑,明乐就又笑了,摇了摇头道:“的确,若是寻常人,长的有五分相似已属难得,若是能有七分雷同就要惹得人浮想联翩了,可是却未有一种情况是顺理成章的,那就是——”
明乐说着一顿,脸上笑容不觉更深,然后唇角弯起一个更为深刻的弧度,一字一顿道:“两个人是双生子!”
姜太后出自大邺的骠骑大将军姜家,而大兴已故的苏皇后也是高门嫡女,是镇国将军苏武霂的嫡长女。两个人,一个生在大兴,一个生在大邺,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这不可能!”梁青玉大声道,脸色突然就变得十分难看,“苏皇后是镇国将军家的嫡出小姐,生在帝都,是从小被镇国将军夫妇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来就没听苏家的人说过她还有同胞的姐妹,更不要说什么和别人是双生子了。”
镇国将军苏家在大兴是武将世家,而到了苏武霂那里,家里的夫人小妾连着生了六个儿子,就是没有女儿。苏夫人是在四十二岁上才得了一个女儿,取名苏溪,一家人更是宝贝疙瘩似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后来更是入宫做了皇后。
只就苏家和姜家双方面的地位,也万万没有哪一家的女儿流落在外不闻不问的道理。
所以明乐这话,梁青玉是本能的排斥。
因为——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苏夫人当年的确是生了一个女儿,并且如珠如宝的疼爱着的,可是因为她是大龄产妇,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没几天就夭折了。”明乐微微一笑,这件事虽然叫人觉得匪夷所思,但却是经过宋灏繁复查证过的,“五十六年前,大邺和大兴之间还处于敌对,战乱不断,当时是姜家军负责镇守桓城,和大兴军队抗衡的。姜夫人一直都随同丈夫正站在外,他们在行伍之中的成的婚,就连姜夫人临盆那日也是在军营里头的。可是那一夜是不凑巧,赶上两军交战,大邺军中出了一个叛将陈刚,此人利欲熏心,被大兴人收买意图在粮草中下毒却当场暴露。为了保命,他带着手下往外冲杀的时候刚好路过姜夫人的营帐,随手劫持了一个刚出世的女婴潜逃。当夜姜夫人赶上难产,痛的神志不清,稳婆为了逃脱罪责,就把事情隐瞒了下来,谎称姜夫人只生下一个孩子。而姜夫人全不知情,事后也不曾追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那叛将陈刚带着婴儿投奔敌营,被人引荐去了帝都拜见大兴皇帝。进京之后先去拜会的就是在朝中颇具影响力的武将镇国将军苏武霂。当时适逢苏夫人生下的女儿生命垂危,苏武霂不忍夫人伤心,见到那叛将带去的女婴十分的可爱就强行留了下来。事后他谎称送了女儿出去看病,半月之后,就把这个孩子抱了回来。新生婴儿的样貌本来就都差不多,苏夫人又对女儿思念成狂,自然没有闲暇去发现破绽,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苏家大小姐苏溪。”
宋灏找到了当初给她外祖母接生的稳婆,一路追查,得出了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来。
别说梁青玉不信,就连明乐和宋灏在起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大为震惊,反复推敲了很久才敢于认同。
按理说,苏溪出生在大兴的京城,谁也不会将她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邺联系到一起的。
可是一路抽丝剥茧的追查下去,却还是证实了这一点——
姜太后和大兴已故的苏皇后是异母同胞的孪生姐妹。
这也就难怪宋灏和纪浩禹的五官之间也能发现那样的雷同之处了。
这个事实摆在这里,可谓石破天惊了。
梁青玉闻言,整个人木偶一样的僵硬的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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