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那个jian人!
殷王府的卧房之内,明乐漫不经心的摆了棋盘自娱自乐,一边听着长平禀报柳妃和彭修双方面的消息。
“柳妃去找了彭子楚么?”手里摩挲着一枚玉棋子,明乐的唇角弯起,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来,“她倒是看的清朝中的大风向,还真是找对了人呢。”
长平笑笑,倒了杯水递到她手边,“王妃怎么不问平阳侯对此事的态度如何?”
“他的地盘岂是容你们随意进去窥测的。”明乐嗔她一眼,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道,“如今常和雪晴她们处在一起,你也被她们带坏了,却是在我这里也卖起关子来了。”
“奴婢哪敢在王妃面前自作聪明。”长平莞尔,这才继续说道,“我们的人远远的盯着,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是据说柳妃从平阳侯那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很差,还有些魂不守舍的。”
“意料之中!”明乐也不意外,端着杯子慢慢的喝水,“她虽然是找对了人,可彭子楚是什么人?明知道现在殿下和孝宗之间水火不容的现状,在没有确定孝宗一定坐得稳这江山皇位之前,他如何会肯于轻易出手来搅和这场浑水。”
“可是他有的选吗?”长平眉头皱了一下,神色间难得有了几分困惑之意道,“且不说殿下和皇上怎样,只就平阳侯他自己,他和咱们之间更是早就势不两立。在皇上的两个儿子之间,如果一定要二选其一来支持的话,对他而言,站到柳妃的阵营里去,总也好过站在明妃那一边吧?”
因为易明真的事情,易明心对彭家也是恨之入骨。
只不过在天下大位之争前面,也保不准易明心就会顾全大局,会和彭修联手走到一起了。
“这件事还真不好说。”明乐的目光沉了沉,神色也跟着凝重下来几分,思忖着说道,“我总觉的在这件事彭子楚是打了别的算盘,看他如今的架势,虽然还摆着一福忠臣良将的谱儿在鞍前马后的替孝宗当差办事,可是你想想最近几次朝中发生的事,大到太子和林皇后殒命,小到后妃之间的手段阴谋,哪一件他是亲自插手进来过的?怎么看我都觉得他最近是有点隔岸观火,故意袖手旁观看好戏的架势。”
有些事,孝宗糊涂,彭修却未必。
如果他真是有意要帮孝宗,哪怕是从旁稍稍旁敲侧击的提醒一下,之前很多事的结果可能就都要变了。
可偏偏,他什么都没做。
“王妃之前说过怀疑他另外安排了退路,您还是觉得他的退路会和大兴那边有关?”长平是个一点就通的,思忖着问道。
“我不知道!”明乐一筹莫展的摇头,在这件事上,她虽然是心有怀疑,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抓住任何可靠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测,只单凭着纪红纱和彭修双方面之间的反常举动而做出了这样的推断罢了。
“算了,这件事姑且不提。”失神片刻,明乐就把手里茶杯递给长平,又重新开始往棋盘上落子,“还是说说平阳侯府那边的状况吧,昌珉公主闹了那么大的乱子出来,彭子楚回来之后是个什么反应?”
“据说两人在孙氏房里起了争执,当时因为把人支开了,具体的情形没人知道,不过出来的时候昌珉公主却是挂了彩了,一夜之间性子都跟收敛了很多。”长平回道,“今儿个一早,平阳侯已经叫人把孙氏送去城外的庄子上了。对外却并未曾编排昌珉公主的不是,只说是府里的奴才们内斗,惊了孙氏。”
“对了。影二在陪同孙氏离京的车队里还发现了八小姐。”长平说着又补了一句,“果然不出王妃所料,她应当是从始至终都藏在平阳侯府里头的,也算是她的运气好,亏得平阳侯当夜就回来了。”
“这件事昌珉公主不知道吧?”明乐沉吟问道。
以彭修的为人,这一次肯给易明清指一条生路,倒是叫人意外的很。
“应当是不知道的,八小姐是乔装之后混在仆从当中跟着走的。”长平道,“而且昌珉公主安排在城里城外那些寻她的眼线也并没有撤回去,想来——应当还是在上天入地的寻人的。王妃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一下吗?”
孙氏只是疯了而已,而彭修和昌珉公主之间也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这一次的事怎么想都还觉得不够。
“算了!”明乐弯了弯唇角,摇头道,“她能求得彭子楚放她一条生路,算是她的运气,就随她去吧,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要把彭子楚和昌珉公主之间的那把火扇起来,我有的是法子。”
长平看着她眼中灿烂明艳的光影波动,略一思忖便是了然,“王妃是说——柳妃——”
“你去办吧。正好再过几日就是四嫂的寿辰,到时候礼王府内必定摆宴,就借那个机会把消息散出去吧。”明乐笑笑,继续埋头在棋盘上摆棋,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注意着点分寸,只要叫昌珉公主心中有数即可,至于孝宗那里——暂时还不是叫他们反目的时候。还有昌珉公主小产的真实原因,也可以透出一点风声叫她知道了。”
孙氏已经如愿得了报应,也就没有必要再叫她继续背着这个黑锅了,而柳妃——
也是时候得要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了。
“这一把柴添上去,后宫之内的那把火一定会愈演愈烈,可算是把水彻底搅浑了,真说起来,王妃才是真正可以隔岸观妃才是真正可以隔岸观火看好戏的那个人。”长平颔首,了然一笑,然后就收拾了茶具带上门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明乐的目光凝滞在棋盘上却是久久未动,逐渐陷入沉思——
宋灏离京已经一月有余,虽然隔三差五也有书信传递回来,但是为了防止中途被人截获,里面也只就交代一些日常琐事,叫她知道他所处的位置,知道他平安罢了。而至于他身边如今到底是何状况,却是不能详细提及的。
江南道多雨,那里的水利防御工事绵延上百里,要整条线的巡视完毕,起码也要几个月。
但是明乐知道,孝宗肯定不能等那么久的。
也就是说——
现在,当前,此刻,宋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有危险。
这些天她虽然面上不显也未曾对任何人提及,却并不代表着她心里就不着急。
而如今相隔两地,他那里的一切她又插不上手,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他平安罢了。
心里暗暗的叹一口气,明乐把目光移到窗外,遥遥的看着正南方向再度陷入自己的思绪里,久久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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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府。
昌珉公主足不出户的将养了几天,手上的伤口逐渐开始愈合,额角的伤处也结了痂。
然则虽然眼见着伤势就要大好,她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更是阴郁,稍有不如意就大发雷霆。
几日之内,她院子里的丫头就已经无声无息的被换了大半的生面孔。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的,哪怕是走路也都尽量放缓了脚步声,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惹了她的眼嫌。
“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痂,再过几日等痂脱落了就可以大好了。”云裳一边小心翼翼的给她重新清洗上药一边温声说道,“这伤口不深,奴婢悄悄的跟太医打听过了,太医说这样类似的伤口愈合之后是不会留疤的,公主大可以放宽心。”
昌珉公主只就阴着一张脸听着她说,好半天也没回应一声。
待到云裳收拾了瓶瓶罐罐出去,正好就迎着云霓从院外进来。
两个人各自飞快的递了个眼色,得知昌珉公主今日的情绪还算稳定云霓才放心走进去,屈膝一福,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烫金请帖呈送到她面前:“这是礼王府刚刚叫人送来的帖子,明日是四王妃的芳诞,王府设了宴席,公主——”
“不去不去不去!”不等她说完昌珉公主已经怒声打断,一把将妆台上的铜镜推倒在地,“本宫这个样子,是嫌不够丢人吗?还叫我去赴宴?我看你是要叫我去出丑才是真的。”
自从和彭修之间闹了一通之后,她这几日的脾气就格外暴躁,说着火气上来,就抬手狠狠的扯下云霓头上的一根发簪,泄愤一般,连带着头发都抓下来一大把。
云霓痛的满眼圈跑泪,却不敢哭,只能咬牙强忍着跪下去告罪道,“奴婢不敢,公主息怒!”
“滚!给我滚出去!”昌珉公主暴怒的大喝。
“可是——”云霓跪在地上虽然想退却又不能,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抬头看向她道,“礼王殿下办差得力,得了陛下的许多赞誉,明日礼王府设宴,据说宫里的几位娘娘也都会前往道贺。侯爷是皇上身边最得倚重的臣子,公主又是四王妃的小姑子,如果您不去的话——”
彭修说过,不准她再节外生枝!
自那天的事情之后,彭修就又回了皇陵对修复工程进行最后的验收,虽然这段时间再不曾见他,可是只要想到那晚他阴鸷冰冷的眼神和语气,昌珉公主还会觉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如果连宫里的娘娘们都会道贺的话,自己要是不去,的确是说不过去的。
虽然心里不情愿,昌珉公主终究还是妥协,生了半天闷气,最后还是对云霓吩咐道,“去拿剪子来,把我这刘海压的厚实一些,把这伤口掩住!”
手上的伤,只要她想藏还是藏的住,关键是额头上的伤口不能叫人看见。
“是!”云霓应了,起身去内室找了剪刀出来,屏息敛气小心翼翼的给她把刘海打厚,掩住额上的伤口。
昌珉公主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觉得尚可以瞒天过海这才略一点头。
云霓收拾了东西,回来见她的脸色缓和了才又试着继续开口道,“公主,派出去追查易明清下落的侍卫在城里城外已经盯了几天了,是不是需要撤回来?”
“怎么?还没找到她?”昌珉公主皱眉。
这段时间昌珉公主的心情不好,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倒是把这件事忘了。
其实既然彭修已经明了了一切的缘由,再防着一个易明清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只是单就想来,昌珉公主心里还是堵得慌,怒然一拍桌子道,“真是一群废物饭桶,不过是个女人,她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居然还有脸跟我说找不到?”
侍卫们办事不利,云霓自然不肯去担这个干系。
为免惹火烧身,她便是不言不语的使劲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昌珉公主兀自发泄了一通也觉得没趣,这才敛了脾气道,“算了,先叫他们撤回来吧,不过就是个玩意儿,料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是,奴婢这就把公主的话传下去。”云霓急忙应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急急的起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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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四王妃芳诞。
一大早礼王府门前就车水马龙,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礼王夫妇的人缘本来就是极好,再加上如今宋沛手握两部大权,更是成了朝臣们争相巴结的对象,是以这一年四王妃的寿辰前来王府贺寿的人较之往年就更多了许多。
宋沛这日告了假,陪同张氏在家庆生。
一大早夫妻二人就盛装出现,忙着在前厅后院接待来访宾客。
礼王府的占地规模不比皇宫,今日道贺的客人又多,为了方便宴请,所以就把男女宾客分在了两处设席,男宾在前厅,由宋沛招待,女宾则是在后院的花厅,由今日的寿星四王妃张氏亲自接待。
王府的后花园里一大早就摆了戏台子,请的依旧是京城最有名的四喜班坐镇。
喜欢听戏的官宦家眷济济一堂聚在一起说笑,统一穿着喜庆的枚红色比甲的丫鬟穿梭往来,整个礼王府里头热闹非常。
孝宗的四个妃子里头,来的是易明心和荣妃。
纪红纱一向自视甚高,又与谁都不热络,故而她不出现也在情喇中。
而柳妃则是推脱说是需要处理宫务和照管孩子不得空,却是叫人送了极为丰厚的贺礼前来,礼数上做的倒是妥妥帖帖,无懈可击。
张氏要忙着接待道贺的女宾,戏台子底下的第一席就只留给了易明心和荣妃。
两个人名曰看戏,却是谁的心思都没往戏台上使。
“礼王府今日当真是热闹的很,你我这算是沾了四王妃的光了,也得空出宫来走走。”荣妃笑道,手里端着一碗茶慢条斯理一下一下的拢着杯中茶叶。
“荣妃你既然这么想出宫,就加把劲替皇上再添一位皇子好了,到时候就可以如柳妃一般随时随地的出宫烧香,孩子的福是祈不完的,那出宫来逍遥的机会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易明心从来就没把荣妃看在眼里,即便柳妃不在,说出来的话也是句句针对柳妃,含沙射影。
“妹妹你这是嫉妒呢还是怎么着的?”她语气不善,荣妃自然也是不肯吃亏了,紧跟着就是挑眉一笑,讽刺道,“说起来这事儿还真是同人不同命,本宫没有福气早就认了,可是妹妹你呢?儿子生在人家之前,四皇子也算争气,怎么就不曾如人家那般风光如意?人家生了儿子就册封贵妃,协理六宫,同样是生儿子呢,唉!”
荣妃说着,就是盈盈一叹,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荣妃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何必在我面前玩这种挑拨离间的小把戏?”易明心眉目一厉,冷声反驳,“贵妃又怎样?协理六宫又怎样?这宫里只要还有太后一日,什么时候能轮的到她来做主?她说是封了贵妃,也不过是皇上给的一点体面罢了,难不成还真指望着能够拿着鸡毛当令箭,晋为后宫之主吗?”
姜太后虽然惯常是不管事的,但后宫一切的大小事务,只许她是不管,否则——
柳妃这个所谓协理六宫的贵妃也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
两个人各自心照不宣,互别了一阵苗头也就作罢,各自冷着脸转向戏台心不在焉的听戏。
昌珉公主就坐在两人侧后方紧挨着的一桌,因为她从一进门就脸色不好,所以也没人愿意自找晦气,那一桌上就只她一个人。
听得前面易明心和荣妃之间的对话,昌珉公主的眉头就不由皱的更紧,扭头对身后侍立的云霓和云裳道,“怎么这几日柳妃出过宫吗?好端端的她出宫做什么?”
“是的公主,那一日正赶上咱们府上夫人出事,所以这消息奴婢便忘了告诉您知道了。”云霓往前倾身,稍稍压低了声音回道,“说是去了大名寺,为皇上和小皇子祈福的。”
“祈福?”昌珉公主冷然的一勾唇角,唇边笑容讽刺,“宫里不是有现成的佛堂,和特意从灵武山上请下来的大佛吗?她要拜佛在宫里拜还不行?做什么大老远的跑去大名寺。”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云霓说道,“不过横竖是皇上准了的,大约——也是觉得郑重其事的出宫一趟才更显诚意吧!”
诚意?就柳妃那么个妖媚惑主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能有什么诚意?
说到底七夕那日还是因为柳妃那个劳什子的百花宴害她落水,虽然那并不是造成她小产的主要原因,但是说到底昌珉公主也不是个大方的人,私底下还是将柳妃也跟着一并的恨上了。
“诚意?就她?保不准又出什么幺蛾子呢!”昌珉公主不屑道,左右看了看周围热闹非常的人群,怎么看都觉得心烦,于是就整理了衣裙起身道,“本宫去园子里逛逛,云裳你不用跟着了,回头四嫂若是问起我来,你跟她说一声就是。”
“是,公主!”云裳屈膝应下。
昌珉公主于是起身,被云霓小心搀扶着离席,往一侧的花园深处行去。
“王妃,昌珉公主去了花园里那边了。”靠近后面不起眼的一桌,雪雁凑近明乐耳边小声的提醒。
“嗯!”明乐抿一口茶,侧目对雪晴使了个眼色,“你去办吧,当心着点,不要叫人察觉了。”
“王妃放心吧,奴婢心里有数!”雪晴眨眨眼,一挑眉就欢欢喜喜的去了,往人群里一过,很快也跟随在昌珉公主之后消失在花园里头。
明乐唇角弯起一个笑容,只就事不关己的继续喝茶听戏续喝茶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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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边戏台子上依依呀呀唱的正是热闹的时候,礼王府的后花园里也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间许多不喜欢看戏的女眷游走于花间散步闲聊。
李云瑶被自己的丫头扶着,正和他父亲下属两位侍郎家的小姐一起走在一条稍显僻静的小路上。
因为柳妃是从她们府里被孝宗看中进而带进宫里的去的,故而如今柳妃得势,虽然前朝和后宫不能混为一谈,但是她们尚书府也跟着水涨船高,被不少人暗中巴结。
再加上刘侍郎和周侍郎直属于李云瑶的父亲李成玉手下,是以周、刘两位小姐在李云瑶跟前就生生的矮了一截。
她走在前面,两人就只敢故意落下半步亦步亦趋的跟着,言辞之间更是尽量附和着她的喜好,不动声色的讨好。
李云瑶爱极了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眼睛几乎都要长到头顶上,以一副傲慢桀骜的姿态在两位侍郎小姐面前端足了架势。
三个人说着话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李云瑶对周、刘两位小姐的恭维显得十分受用,得意之余就故意抬高了手臂拢了一下鬓边碎发,露出右手腕上佩戴的一只光彩夺目的红玛瑙镯子。
那镯子的成色十分罕见,布色均匀且颜色艳红如血十分纯正,入目就先看的人眼睛一亮。
“呀,好漂亮的镯子!”周小姐艳羡的惊呼一声。
李云瑶便是满意的笑了,反复的翻转了两遍莹白如玉的皓腕,笑道,“这可是番邦进贡的上品玛瑙镯子,如今整个盛京也决计找不出第二只了。”
周、刘两位小姐对望一眼,眼底笑容多有苦涩,却还是摆出一副趋之若鹜的表情围上去观摩欣赏。
“这么精贵的东西,当是宫里出来的吧?”刘小姐文文弱弱,声音也十分的轻柔悦耳。
李云瑶但笑不语。
这样精贵的东西,只凭他们家的资历,想要弄到手也不容易,但是众所周知柳妃与他们家颇具渊源,所以不用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八成是柳妃娘娘赏赐下来的。
看着两位小姐艳羡的神色,李云瑶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很是炫耀了一番才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却不知道是不是站的久了,刚刚迈出去一步,突然就听她“哎哟”一声痛呼,然后紧跟着就是右腿拐了一下,身子不稳往旁边的花圃里栽去。
眼见着要狼狈倒地,李云瑶心里一急,连忙一把拽住了旁边的刘小姐。
刘小姐也是个孱弱单薄的身段,始料未及就被她一起扯着摔在了地上。
而李云瑶为了不叫自己摔的太惨,硬是用了大力扯她,最后反倒是刘小姐先一步扑倒在地给李云瑶做了垫背。
“小姐!”两家的丫头慌忙过去搀扶。
李云瑶摸着还有些麻嗖嗖的右膝盖一阵恼怒,刚要发作,就听得“嘎嘣”一声细弱脆响。
下一刻,两片半弧形的镯子碎片就从她袖子里坠落了下来。
李云瑶顿时就傻了眼。
远处假山后面雪晴把玩着手里剩下的石子狡黠一笑,刚要转身离开,回头却差点和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四王妃张氏撞了个满怀。
“四王妃!”做贼心虚的把手往背后一藏,雪晴不自在的吐了吐舌头。
张氏却没有质问她的意思,只就先越过她去看了眼远处的情况。
彼时那里李云瑶已经先发制人的和刘家小姐吵了起来。
“你——”镯子被毁,李云瑶满面怒容,恨恨的指着刘小姐斥道,“你到底是怎么走路的?长没长眼睛?要不是你拽我跌倒,我的镯子怎么会粹?”
颠倒黑白的功夫,几乎是信手拈来炉火纯青。
“我——我不是故意的!”刘小姐本来想要辩驳,但见她盛气凌人的模样却只能忍了,紧张的满脸通红,手指死死的揪住裙子几乎就要哭出来。
“你说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吗?你知道我这镯子有多金贵?”李雪瑶恨声道,从丫鬟手里一把抓过镯子的碎片用力的砸在刘小姐身上,怒骂道,“这可是番邦过来的贡品,全天下都再找不出第二件了,你跟我说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吗?你说,要怎么办?”
看这架势,刘家小姐是定要背上这个黑锅了。
雪晴也没想过会连累旁人,不由得有些急了,满脸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你家主子不放心,叫我跟来看看,怎么这样不小心?”旁边的张氏无奈的出一口气,回头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去吧,告诉乐儿,这里没事,有我呢!”
“哦!”雪晴闷声应着,然后咧嘴对张氏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王妃!”
说完就蹦蹦跳跳的转身,先行离开。
那边李云瑶闹腾的动静很大,不一会儿,正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聊天的各家夫人就听了丫鬟禀报火急火燎的赶来。
李夫人还不等走近就先看到李雪瑶张牙舞爪似是要吃人一般的表情,心里暗叹一声不妙就疾步抢了过来,一把将李云瑶拉过一边,低声训斥道,“你们在这里吵闹什么?今日是王妃娘娘的好日子,怎么这样不懂规矩?”
“母亲!”李云瑶见了李夫人,立刻就先委屈的哭了出来,一跺脚指着地上镯子的碎片道,“都是刘敏珠,她刚刚拽倒了女儿,还害我粹了镯子,这镯子可是柳妃娘娘赐下的娘娘赐下的,我才戴了没几天,母亲你要为我做主,讨一个公道!”
这个镯子她是真的心疼的紧,所以完全不用伪装,眼泪就哗啦啦的往下滚,倒像真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
跟过来的刘夫人也着了慌,一把拽住刘小姐的手,斥责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还不给李小姐道歉?”
说着又满脸歉意对李夫人道,“夫人莫怪,都是敏珠这孩子唐突,这镯子我们一定想办法赔偿。”
“这是番邦贡品,全天下就这一件,现在粹成了两半,你要怎么赔?”李云瑶不依不饶的大声道。
刘夫人被她一句话堵着尴尬无比,场面正要僵持不下的时候,就见张氏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从小径另一头快步走了过来。
“这里怎么回事?”张氏问道,先是看了眼泫然欲泣的刘小姐,然后才把目光移到李云瑶身上道,“这是真么了?可是我府上招待不周,怎么一个个的眼圈都红了?”
“王妃说哪里话,可是折煞咱们了。”李夫人连忙说过,暂且放开了李云瑶,过来给她见礼赔罪道,“两个孩子走路不小心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事,惊扰了王妃,是咱们的不是了。”
“什么没什么大事?”李云瑶到底是舍不得那金贵的镯子,竟是没有领会李夫人有意遮掩的苦心,冲过来指着那刘小姐愤愤说道,“都是她,自己摔了还要拽上我,还害我粹了镯子,现在我的镯子都毁了,呜呜!”
说着就又委屈的扑到李夫人怀里,抱着李夫人大哭起来。
“什么镯子?拿来我看看!”张氏说道,也不去追究事情始末。
那镯子是柳妃送的,作为上一次她们帮忙设计明乐的谢礼,因为东西太过金贵,李夫人怕惹事招摇本来是不愿意李云瑶戴着出来的,但奈何李云瑶死活不依,李夫人无奈只能让她戴着了,不曾想第一次出门就惹了事情出来。
小丫头把已经摔成三瓣的碎镯子捧着送到张氏面前。
李夫人尴尬的赔礼道,“是这孩子不懂事,一个镯子罢了,王妃不必介怀。”
“这镯子我记得,还是头两个月番邦进献的贡品,我记得——好像是被皇上赏了柳妃娘娘的,的确是个金贵的东西。”张氏说道,有意无意的故意把那通透的碎玛瑙对着有阳光的方向仔细的瞧了瞧。
“是娘娘错爱,月前瑶儿生辰的时候得了这份赏赐,真是惭愧的很。”李夫人急忙解释,心里却是暗暗心惊,生怕有心人士会去追究柳妃送了这么贵重的镯子给李云瑶的理由。
“是个好东西,就这么糟蹋了的确是可惜。”张氏左右看了那几块断裂的碎片惋惜道,想了想就把碎片用帕子包了,对李夫人道,“我认得一个手艺很好的银匠,回头我去找他看看,看能不能把用金银之物把断裂的地方嵌上,他的手艺精湛,若是再能点缀上一些别的,保不准这东西也不会比原来更差些。”
李云瑶闻言不由的眼睛一亮,满怀希翼道:“真的吗?”
“试试吧!”张氏笑笑,调侃道,“李小姐也不要哭鼻子了,回头等东西修补好了我就找人给你送回去。”
“嗯!”李云瑶破涕为笑,用力的点点头,“谢谢王妃!”
“那边也快开宴了,我还要过去看看,你们随意。”张氏颔首,把裹了碎镯子的手帕递给婢女就转身往来时路上走去。
“恭送王妃!”众人急忙行礼,待到目送她走远了才又寒暄着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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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是奇怪了。”不远处朝向阳光的一处灌木丛后头,昌珉公主满面狐疑的皱着皱眉头,“这柳妃入宫也不是一两日了,早两年都怎么也不见她对李尚书那一家子有多热络,那个时候她正是需要人扶持的时候都不曾扒着李家,反而到了这会儿,高高在上了反而对李家人另眼相看起来了?”
“说的也是!”云霓撇撇嘴。
她和云裳的性子很不一样,最是个刻薄张扬的脾气,虽然和李家素无交集,但只看方才李云瑶那趾高气昂的态度就不顺眼,附和着说道,“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鬼话,奴婢看着那柳妃娘娘却不像是那样的人的。”
若在早几年,说柳妃的性子柔顺和任何人都好相处昌珉公主或许会信,但是现如今眼见着她一步步爬到了那样的位置上,再说她心思单纯?
那便真如云霓所言——
全是鬼话!
“该不是柳妃有什么用的上他们的地方,所以给的好处吧?”昌珉公主思忖着说道,不屑的一扯嘴角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却是突然脸色一变,止了步子。
“公主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云霓问道,探手就要去摸她的额头。
“那李云瑶的生辰是哪一日?”昌珉公主挡开她的手,阴着脸问道。
云霓被她问住,满面茫然道,“刚刚好像听说就在月前吧!”
月前,那就是在七夕之后了。
一个突兀的念头冒出来,昌珉公主的脸上突然就凝结一层寒霜,冷冷问道,“七夕那日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七夕?”她的思维节奏跳跃的太快,云霓完全跟不上思路,“公主是指的什么?”
“那一日易明乐的丫头撞我落水,你还记得她是怎么说的吗?”昌珉公主的目光盯着远处的某一点,又好像根本就全无落点,全无落点,只就冷着脸问道。
云霓想了一想,这才恍然明白她指的到底是什么。
“公主你不会怀疑是这李小姐她——”云霓不可置信的脱口道,回头又看了眼李云瑶等人离去的背影,“看那李家小姐虽是有些骄纵,可公主您是千金之躯,她当是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吧?”
“你可别忘了,当时可是易明乐当场喝问出来的,李家人也承认了是她们府上的人先推了易明乐才造成了后面的事。”昌珉公主说道,眸子里杀意沸腾。
“您是说原是这李家人要害殷王妃,但是阴错阳差的却撞了公主的吗?”云霓想想,还是觉得难以相信,“可是为什么?李家和殷王妃可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的。”
“如果是柳妃呢?”昌珉公主反问。
云霓愕然的张了张嘴,看着她眼底阴冷的表情心里也是跟着一阵一阵的发寒。
柳妃和殷王妃之间的关系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若说柳妃要害明乐而连累了昌珉公主,这似乎也是说不通的。
主仆两个正在苦思算计的时候,冷不防却是另一个微微发冷的声音从旁边的小径上破空而来:“如果是柳妃想要借公主的手来扳倒易明乐呢?”
昌珉公主立刻收摄心神循声望去,果然就见易明心被贴身宫婢香雪扶着步调优雅从容的走过来,显然已经偷听了好一会儿了。
“明妃?”昌珉公主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头前儿那会儿看到公主脸色不大好又独自离席,本宫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易明心说道,知道四下里没有外人所以也就不再寒暄着讲那些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宫来了好一会儿了,听公主方才的话,想必七夕那日事情的始末您已经是心里有数了吧?”
“什么始末?”昌珉公主防备着反问。
她心里有所怀疑是真,但是听易明心这说话的语气,还是难免狐疑。
“那日的事,的确是柳妃想要借公主的手去扳倒殷王妃而设下的局。”易明心道,语气笃定,神色之间却有冷漠而轻蔑的意味,“柳妃和李家人勾结设计易明乐,想要做成她推你入水的假象,然后再反过来借你的手除掉她。”
如果当时真的证明是易明乐推她入水,那么昌珉公主一定会觉得那死丫头是故意而不肯罢休,进而逼着孝宗出面惩处了易明乐给她肚里的孩子赔命。
易明心这话听起来也讲的通,但昌珉公主还是不能全信,毕竟——
易明心也不是什么好心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昌珉公主反问。
“因为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易明心缓缓一笑,却又忽然于瞬间凛冽了目光,看着她正色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易明清的母亲,也就是我母家府上的姨娘白氏,她和柳妃早有勾结。早在数月之前柳妃就假白氏那贱人的手对我母亲下药,并想要借我们易家的手除掉易明乐那个丫头了,只可惜功亏一篑,白氏那贱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人设计自己吞了苦果。而这一次,柳妃不过是故技重施,又再勾结了白氏的女儿,还想要再玩那招借刀杀人的把戏而已。不巧的是,同样还是易明乐那死丫头的运气好,又再叫她化险为夷,反而只害了公主你而已。”
为了叫昌珉公主相信,柳妃说着就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
“这是什么?”昌珉公主狐疑的扫了一眼,却未伸手去接。
“这就是之前害公主你小产的虎狼之药。”易明心道,径自把那纸包打开,露出里面深红色的药粉来,“本宫特意找太医问过,根据公主当时的情况,太医配了这药出来,而且最神奇的是,早在公主您出事的头一个月里,有人看到江太医的药箱里也放了类似的粉末,可是在一次他出入流云宫替柳妃请平安脉之后,那药沫就不见了。”
是柳妃吗?真的是柳妃吗?
她和易明清的生母之间牵上了线,所以进而又利用了易明清对自己做了手脚?
所以真正对她下药的人其实不是孙氏,而是易明清吗?
昌珉公主心里怒意翻腾,眼睛里有火苗蹿出来,死死的捏着手指,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
“哼!”最后她却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神情冰冷的看着易明心,反问道,“这都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而已,本宫凭什么相信你?保不准就是你和柳妃不对付,想要拿本宫来做枪使呢!所谓借刀杀人的把戏,应该不只是柳妃她一个人会吧?”
“事实究竟如何,等你把易明清找出来一问便知,本宫等着你查问清楚也再与你计较也就是了。”易明心不甚在意的说道,说着又是眸子一转,忽而凑近昌珉公主身边倾身于她耳畔低语了几句话。
昌珉公主听着,不由的勃然变色,怔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皇陵和大名寺的所在中间仅有一山之隔,如果报信的人没有看走眼的话,这件事应当不会是空穴来风。”易明心盈盈笑道。
其实前面的那些药粉的确是她自己随便拿来糊弄人的,但有关柳妃借拜佛之名偷会平阳侯的事,却是她前两日意外得到的大消息。
昌珉公主死咬着牙关,脸色阴的近乎能滴出水来,仍是好半天都不说话。
“本宫还是那句话,你不信大可以去先行叫人去查证,毕竟出证,毕竟出入皇陵办差的人不在少数。”易明心等了她片刻,也知道她一时半刻显然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就更是添油加醋的提醒道,“哦,对了,据说那日柳妃在那里呆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而至于后面出来时候似乎身子都有些站不稳当,却也不知道这半个多时辰里头都是怎么折腾的。”
说完就是唏嘘不已的掩嘴偷笑着翩然远去。
接二连三的猛料爆出来,她不怕昌珉公主不乖乖就范与她合作。
柳妃居然妄想扒上彭修来替她撑腰为她的那个贱种争夺太子之位?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昌珉公主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直至最后狠狠的折断一丛伸展到她跟前的树枝,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
言罢就再没了继续赴宴的心情,气势汹汹的转身往大门口的方向疾走而去,一边吩咐云霓道,“回府!马上去叫王校尉来见我!”
如果真被她查出来柳妃是背着她去私会了彭子楚,她是定不会放过那个贱人的!
害了她的孩子不算,背地里还做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去爬彭修的床——
这个贱人!贱人!
昌珉公主脚下生风,迎着一众花枝招展的贵妇小姐怒气腾腾的杀了出去,把沿路所以=有遇到她的人都看的莫名其妙。
只不过她毕竟也不是今日这寿宴的主角,议论过后谁也没太把她当回事,很快便抛诸脑后。
正午时分,寿宴准时开席,席上宾主尽欢,气氛十分之融洽。
明乐是在宴会结束之后也众人一起告辞离开的,因为宴上喝了两杯酒,上车之后就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赵毅驾车出了礼王府所在的巷子,刚刚过了西街的牌坊,座下马车去是一颠,停了下来。
明乐的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起初并不曾在意。
“请问对面可是殷王妃的车驾吗?”然后下一刻,冷不防一道慵懒却妖魅入骨的嗓音在前方挡住了去路。
这个声音是——
车厢里的明乐骤然睁开眼,就听那人含笑的声音继续传来:“小王有礼,不知可能有幸一睹王妃芳容?”
侃侃而谈,言笑晏晏!
却是——
大兴是三皇子,荆王纪浩禹!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还是这般招摇毫不避讳的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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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楠竹暂时不方便出现,又由于有人嚷嚷着要美男作陪,于是我勉为其难千里迢迢的把男配同学揪出来打个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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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天降噩耗,太后震怒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段时间也并不曾听到朝廷方面的风声,说是会和大兴那边有什么来往走动的。
彼时正值礼王府的宴会散场,各家赴宴客人的马车相继从巷子里出来。
纪浩禹这样挡着路,后面陆续出来的马车被挡了去路,就有人等不得的叫了丫鬟、小厮前来查看。
“这位贵人,这的确殷王府的车驾,不过咱们主子赶着回府,麻烦阁下移步,行个方便吧!”赵毅对着纪浩禹的方向遥遥说道。
虽然大邺的民风并不是太过保守,但也没有女子这么明目张胆的当街与陌生男子相会的道理。
可是明乐分明就知道——
这纪浩禹做事,从来就不按常理出牌。
果不其然就听外面纪纪浩禹语气懒散的继续说道,“小王今日到此,便是特意来拜会殷王妃的,既然没有认错了车驾那便是再好不过。”
双方对峙,后面围上来来看状况的人越来越多。
明乐心知这样拖下去绝无益处,就对长平使了个眼色。
长平会意,过去推开车门探头出去问道,“这位贵人,这的确是殷王妃的车驾不假,可是我家王妃与您素不相识,您这样拦住了去路,后面的车马走不得,回头主人家探问出来,倒是我家王妃的不是了,若是没什么事的话,还请您行个方便吧。”
“殷王妃果然不一般,连身边的丫头都是这般美貌伶俐的。”纪浩禹一笑,却是对这当街调戏丝毫不以为意。
长平的美貌低调而内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眼会其神髓的,足见这人的眼光犀利异常非同常人。
长平面不改色,只是态度礼让而恭敬的远远的看着他。
“那你就去告诉你们王妃一声,本王是大兴荆王,来此的路上有幸得见殷王,便是受他所托,来给王妃递个信的!”
宋灏与她之间若有消息需要传递,如何会需得用得着纪浩禹这么个外人来送信?
他这话分明就是话里有话,意在提醒暗示她,他手里掌握了她和宋灏在南疆那件事上的把柄罢了。
马车里,明乐冷冷一笑,安然的闭上眼不予理会——
这样的小场面,长平会替她处理妥当。
“原来是荆王殿下,婢子拜见。”长平微微一笑,然后对他虚施一礼,继而又道,“可是现在我家王妃赶着回府,殿下若是带了我家王爷的书函前来,不妨直接交予婢子,婢子会代为转呈王妃。”
这个丫头,却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纪浩禹的神态一直倨傲且散漫,这时又拿眼角的余光多看了她两眼,道,“殷王拖本王带来的是口信,一定要亲自说予王妃听的。”
巷子口的车马越集越多,后面马车上的人逐渐探知了纪浩禹的身份,暗地里已经小声的议论起来。
长平脸上笑容不改,只就从容应对,道:“既然是我家王爷的口信,那么此处说话不便,就烦请殿下改日递了拜帖入府,王妃自会与您相见,并且当面答谢。”
这纪浩禹会堵到这里来,分明就是故意为着搅和事儿的,明乐可不觉得他会真有什么事。
“如此,那随后小王一定亲自登门拜访殷王妃!”见到长平死咬着不肯松口,纪浩禹也不再强求,只就莞尔一笑,策马往旁边让出去两步。
长平与他略一颔首就扭头对赵毅说道:“走吧!”
赵毅也不多言,一挥手,带着车马继续往前走去。
马车和停在路边的纪浩禹即将错肩而过的瞬间,纪浩禹流光璀璨的眸子突然妖娆一转朝还不及退回车厢里的长平深深的看了一眼,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唤作长平,不敢劳烦王爷亲问。”长平落落大方的回,继而还他一个笑容,退回了车里。
“王妃,荆王他——”纪浩禹这个人看似放荡不羁,但只就看他那一双璀璨狡黠的眸子就会叫人知道,这人绝对是个难缠的角色。
“不用理他,他若真要见我,迟早会找上门来。”明乐淡淡说道。
纪浩禹到底是为搅局还是真的有事都不重要,她也懒得费心去猜他的心思。
目送明乐的马车离开,纪浩禹也没有在此多留,调转马头带着侍从们翩然离开。
而他走后,后面陆续从巷子里出来的人群却是炸开了锅。
一则猜测他此行目来到盛京的目的,一则更是有诸多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们品头论足,羞怯的议论他倜傥风流的举止言行的,整条街上的气氛瞬间就被引燃,竟是丝毫不比方才礼王府的宴会上头逊色。
宋沛和张氏闻讯赶来的时候纪浩禹已经走的无影无踪了,两人听着小厮的回禀神色都不觉凝重了下来。
“这荆王到底是什么人?”张氏狐疑问道。
“是大兴皇族所出的嫡系血脉,不过这人荒诞不羁,又依附于荣亲王,并不得大兴皇帝看重,所以目前并没有被列为下一任大兴皇帝的继承人选之一,反而是皇太子纪浩桀和二皇子肃王纪浩渊之间角逐的异常激烈。”宋沛说道,远远的看着人流逐渐稀疏的街道尽头若有所思,“不过这个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总感觉怪怪的。”
“他不是说路上见过五弟吗?”张氏皱眉,虽说纪浩禹所谓送信的说法并不可信,但却也找不出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他会公然拦截明以解释他会公然拦截明乐去路邀见的原因了。
“他是何原因来此的姑且不论,但是感觉上,皇上和老五之间掩饰太平的情况撑不了多久了,可能——”宋沛说着就面有忧色的叹了口气,携了张氏的手往里走,“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就尽量不要出府了,不要紧的宴会也都一并推掉,就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吧!”
“嗯!”前朝的事张氏知道的不多,也不愿意胡乱打听,既然宋沛说了,她也就不再多问,直接应下。
宋沛的预感并没有错,当天夜里孝宗就在御书房得到江南道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的折子。
这道奏章,孝宗已经等了许久,骤然拿到手,全身的血液都因为兴奋而沸腾了起来,捏在手里好半天竟是迟迟的没有打开。
“皇上,江南道来使还在殿外等候,应当如何处置?”小庆子看着他脸上明灭不定的表情,等了好一会儿才试着开口问道。
孝宗如梦初醒,这才急忙收摄心神,将那封已经被他捏的有点变形了的奏折展开。
洋洋洒洒的一篇,为了尽量把事情的始末陈述清楚,再把自己方面的原因撇干净,江南道上来的这份奏折写的十分详尽。
孝宗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眼睛里有幽暗的火光晃动,竟是很有几分骇人。
“先叫他外面等着。”孝宗说道,手里拿着那份折子一直没有放下,吩咐道,“马上叫人去万寿宫请太后过来,再叫人去殷王府传召殷王妃入宫,就说朕有急事召见。”
“是,皇上!”那折子上的内容小庆子虽是无缘得见,但只看孝宗兴奋的几乎两眼放光的表情,其中原委他多少也能参透几分——
八成是和殷王殿下有关的,并且还极有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小庆子应着,躬身快步的退了出去,先是叫了内侍往万寿宫去传信,又叫了御书房门口负责值夜的禁军统领刘鸣过来,仔细的吩咐道,“你马上带两个人走一趟殷王府,就说皇上这边有急事请殷王妃即刻入宫一趟。”
刘鸣领狐疑着点头应下。
小庆子左右看了看,见着四下无人就又将他往旁边的廊下拉过来一步,补充道,“如果王妃问起,就实话实说即可!”
“是!公公!”刘鸣看一眼跪在远处的江南道来使,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见他会意,小庆子这才放心,挥挥道,“去吧,路上别出什么岔子。”
自从年前去武安侯府颁旨迎了义阳公主入宫,小庆子拿人的手软,已经暗暗的对明乐那里留意了几分,虽然迄今为止明乐并不曾直接与他接触或是吩咐他做些什么,可是能在孝宗跟前当差的人,小庆子对前朝后宫的事情自然也摸得清楚底细,不管将来如何,间或的送殷王妃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总不会吃亏的。
把事情安排妥了,小庆子就回了御书房里待命。
彼时二更过半,三骑快马从东侧宫门奔驰而出,直向着殷王府的方向奔驰而出。
而这个时间,明乐并未像往常一样卧床休息。
主院的书房里一灯独照,明乐面无表情的听着连夜赶回来的武冈回禀宋灏那边的情况。
面沉如水,却是自始至终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听着武冈言简意赅的把事情陈述一遍,外面长平就带着周管家来敲门。
“什么事?”明乐偏头看了一眼,隔门问道。
“王妃,宫里来人了!”周管家回道,“说是皇上的旨意,前来求见王妃的,老奴不好驳回去,只好过来通传了。”
“江南道!”明乐却未立刻表态,只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讽刺的勾了勾唇角。
“按理说不应该啊,从行程上江南道的折子至少五天以前就该到了。”武冈眉心拧起,也跟着抽了口气。
“你先起来吧!”明乐从门口收回视线,对他抬了抬下巴,“宫里来人估计是叫我进宫去的,你去换了府上侍卫的衣裳跟着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是!”武冈点头应下。
明乐把手里茶碗放回桌上,整理好衣裙起身。
门外等着的长平见她的影子移过来,连忙先一步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武冈与长平略一颔首致意,然后便先一步走出院子去换衣服。
“周管家,你去把人叫进来吧!”明乐说道,扶着长平的手回了自己房间外面的门廊底下止步站住。
周管家应声退下,不多时就领了刘鸣进来。
“奴才给殷王妃请安!”刘鸣进门立刻就单膝跪地给明乐行礼,心里却是怪异——
这么晚了,这殷王妃穿着整齐的在外面做什么?
“这么晚了,你过来我府上可是有什么事?”明乐问道,语气微凉。
一时摸不透她的性子,刘鸣多少有点紧张,顿了一下才道,“回禀王妃,奴才是皇上御前当差的禁卫军刘鸣,皇上降下口谕,请王妃立刻进宫去御书房见驾。”
这三更半夜的,火急火燎找上门,果然是东窗事发了!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徐不缓的沉吟了片刻并未作答。
那刘鸣等的心焦,突然想起临行前小庆子嘱咐过的话,就主动开口道,“哦,今夜有江南道来使八百里加急递送了折子面呈陛下,可能——是和这个有关吧!”
宋灏去了江南道办差,说是有江南道的消息明乐必定关心。
果不其然,明乐闻言便是一勾唇角遥遥的略一颔首道,“我知道,你先回宫复命去吧,我换了衣服会自行备车前往。”
“是,王妃!”刘鸣爬起来,又再恭恭敬敬的拱手施了一礼才躬身退下。
“哦,对了!”明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他,道,“今晚的这趟差事,是皇上亲自吩咐你来的?”
“奴才身份低微,不敢有辱圣听,是小庆子公公转述的皇上口谕。”刘鸣回道。
明乐心中了然,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屋子。
刘鸣见她没了别的吩咐,这才请周管家引路,先行一步匆匆折返宫廷向孝宗复命。
明乐回到屋里,采薇和雪雁等人已经准备好了朝服在等着。
几人手脚麻利的服侍明乐梳妆更衣。
不同于往日的低调随意,这天明乐特意选了全套赤金打造的红宝石首饰装点,配上色彩浓厚金色绲边的朝服,往那里一站,竟是生生将她眉宇之间天生的妖娆之韵压了下去,整个人看上去冷肃高傲,气势惊人。
“王妃的这身装束,奴婢瞅着怎么像是有些怕人!”雪晴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
明乐莞尔,对镜一朝,又取了炭笔刻意的把眉尾的弧度挑高,凤目斜睨一眼,凌厉霸道,叫人不敢直视。
“从今天开始,只许是不出这道房门,否则你家王妃就都要以这副姿态见人了。”明乐这才满意,调侃一笑,顺势拍了下雪晴的肩膀,紧跟着下一刻已经神情一肃,对长平和采薇两个道,“今天你们两个就留在府上吧,雪雁和雪晴跟着我去就行了。”
这一次的见面事关重大,是将她和孝宗,宋灏和孝宗,乃至于整个殷王府和孝宗的立场面对面摆出来的关键时刻。
从今以后,大家就桥归桥路归路,哪怕是连逢场作戏都用不着了。
所以,半点差池也不能有。
“奴婢明白!”长平和采薇两个了然于胸的点点头,
“奴婢们就在府里静候王妃佳音!”长平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又替她仔细理好朝服的领口,然后对雪雁和雪晴两个叮嘱道,“好好照顾王妃!”
“嗯!”雪晴和雪雁神色凝重的点头应下,转身跟着明乐匆匆出门。
夜三更!
赵毅带一队殷王府的侍卫护卫着明乐的马车匆匆而行,直奔皇宫的方向而去。
整条街道上寂静无声,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辙碾过的声音一晃而过,待到车马行过,就又重新沉入死寂一般的夜色里。
明乐马不停蹄赶进宫的时候,正赶上午夜的梆子响起。
皇宫内院各主殿的灯火也都尽数熄灭,留下的灯光星星点点点缀于庞大的宫殿群之上,竟是叫这座素来都让人艳羡的帝国皇城看上去略显阴森。
这日得了孝宗的特许,明乐的马车是在二重宫门才被叫停,换乘了内侍早就准备好的小轿直接去了孝宗那里。
“臣妇见过皇上!”跟着小庆子走进殿门,明乐就对着坐在正中巨大桌案后头的孝宗盈盈一拜。
彼时姜太后还没有到,孝宗手里拿着江南道奏呈的那本奏章在闭目养神。
“你来了?免礼吧!”听闻她的声音,孝宗睁眼看过来的时候却是难免一愣——
本以为匆忙得了消息入宫,即使不狼狈慌张,她的神色之间起码也该现出些疲惫之意来。
可是不曾想眼前的少女却是盛装而来,举止得体,仪态雍容而尊贵,却是比他以往见她的任何一次都显得更为郑重其事一些。
容貌绝艳的女子,一身华服,金玉点缀之下,光彩慑人。
孝宗怔怔的看了她一瞬,一时之间突然有了几分恍惚,倒是完全无法将这个样子的明乐和他接下来将要宣布的事情融为一体。
仿佛明乐前来,是要赴一场盛宴。
她这般光鲜亮丽的站在他面前,盛气凌人,便是将他紧紧握住掌中的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反衬的更加无耻和龌龊起来。
孝宗心里一烦,就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明乐身上移开,淡淡说道,“你先坐吧!”
明乐谢恩,在下首找了张椅子坐下。
孝宗不提,她也不主动追问他深夜召见自己的原因。
孝宗被她这副安之若素的神态逼着,心里却是越发的急躁起来,远远的瞧了眼外殿的水漏问道,“小庆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不是叫你去请太后了吗?太后她人怎么还没到?”
虽然万寿宫离着御书房也不近,但是没有道理宫外的明乐都已经坐在这里了,姜太后反而还不及赶来。
“回禀皇上,奴才已经差人去请了。”小庆子回道,“常嬷嬷叫人传话,说是太后娘娘这几日心神不宁,每天都要在佛堂念经到子时,并且不许人打扰,想来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了,奴才这就再找人过去看看!”
“嗯!”孝宗挥挥手,即使姜太后不来他也没了耐性再等下去,就把手里的折子往桌角一扔,示意侍立在侧的内侍道,“先把这个拿过去给殷王妃看看!”
小太监应诺捧了折子送到明乐面前。
明乐看了一眼,却未去接,只就抬头递给孝宗一个询问的眼神,那意思很明显——
奏折这种东西,并不是她该看的。
该看的。
“没关系,你看看吧!”孝宗无所谓摆摆手,“是江南道八百里加急刚刚递送回京的折子,老五那里出了些事情,你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是,皇上!”明乐于是就不再推拒,打开折子一行一行飞快的浏览起来。
孝宗重又闭目靠在椅子上养神,间或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反应。
但是出乎意料,明乐从头到尾将那折子浏览了一遍,脸上表情却始终平静如一而无一丝的波动。
“你——”孝宗心里狐疑,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外头小庆子尖着嗓子唱道,“太后娘娘驾到!”
孝宗无奈,只能生生的把刚要出口的话咽下去,从案后起身迎了出来。
小庆子话音刚落,外头常嬷嬷就搀着姜太后的手走了进来。
“儿子见过母后!”
“儿媳给母后请安!”
两人分别走上去给姜太后见礼。
“嗯!”姜太后只就神色淡漠的瞧了孝宗一眼,然后就把目光移到明乐身上,道,“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会在宫里?”
“回禀母后,是儿子传召她入宫来的。”明乐刚好回话,却是孝宗抢先一步说道,说着就似是有难言之隐的叹一口气。
“是老五那里,临时出了点状况。”孝宗说道,顺手从明乐手里取过那道奏章,稍稍迟疑了一下才递到姜太后面前,道,“这是江南道今夜八百里加急连夜递送入宫的折子。”
姜太后看了一眼,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也似乎是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孝宗等了片刻,他对姜太后的性情实在是太过了解,于是也就不再浪费时间,聊作体恤的收了那折子藏在背后,却是转向明乐说道,“殷王妃,这折子你已经看过来,还是由你来向母后说明吧!”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
这折子她的确是看过了,好在是她对上头陈述的事情早有准备,否则连自己都接受不了的事,但凡是稍微还有一点人性的人,孝宗就不该还叫她去对姜太后转述什么,分明就是故意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呢!
“皇上,这件事,弟媳无法对母后说明!”深吸一口气,明乐说道,目光冷毅不避不让的直视孝宗。
孝宗一愣,嘴角不觉的抽搐了一下,仿佛是未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对母后说明什么。”明乐说道,咬字清楚而无一丝的畏惧和回避,“折子是江南道呈送上来的,上面所叙之事我也不曾亲见,对此同样也有很多的疑问和不解,实在是无法代替皇上对母后说明什么。如果皇上体恤,江南道的来使不就在殿外候着的么?不妨叫他进来,原原本本的把一切说给母后听听,也好顺便解我的困惑。”
她这一番话,圆滑周到,虽然是给孝宗摆了个软钉子,却是叫人无法反驳。
孝宗的脸色不觉沉的更加难看了些——
之前是为了在人前做样子装出来的,这会儿却是真的难看,死死的盯着明乐,半晌没有吭声。
“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么三更半夜的把哀家叫来?”姜太后不悦的开口打破沉默,随便找了张椅子往上一靠就事不关己的闭目捻佛珠。
孝宗虽然被明乐堵了一口气在心里,但此时心里就只想着赶紧的把事情了结,略一权衡就收摄心神对殿外吩咐道,“小庆子,把来人给朕带进来!”
“是,皇上!”小庆子在门外远远的答应着,然后抱了拂尘快步转身出去把江南道派来的信使叫了进来。
“下官许益拜见吾皇万岁!”那人一路低垂着脑袋快步进来,自始至终都谨小慎微的,不敢公然抬头去和孝宗对视。
他只是江南道都督府的一位小小幕僚,若不是遇到这样的大事,是一辈子都不曾指望会有机会得见天颜。
然则虽然是天大的荣幸,这一次差事走的这许益也是提心吊胆。
“这折子上所言之事可都属实?”孝宗并未叫起,转身坐回案后,只就声音阴冷的问道。
“回禀皇上,一切属实。”许益回道。
孝宗颔首,“当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都仔细说来给太后和朕听,事无巨细,不得有一丝一毫隐瞒,知道吗?”
话到最后,孝宗突然冷了语气,肃声喝道。
“是,下官不敢,一定如实禀报!”许益急忙伏地叩首,并且借此机会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继续开口说道,“七月廿九那日,沥州暴雨,江边堤坝隐隐有绝崩之势,彼时殷王殿下刚好巡视到了附近,入夜之后听闻府衙的管事前去通禀,说堤坝危矣,随时都有可能裂开,将住在沿岸的数百村舍和农田淹没。殿下体恤,不惜冒雨亲临堤岸督促河工连夜加固堤坝防灾。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下半夜的时候雨势又突然转疾,上游的河坝先行裂开,巨浪压顶,回天乏力,殿下——殿下和正在抢修堤坝的河工一起被巨浪卷入洪流之中——”
说到后面,也不是悲是急,那许益的声音隐隐就开始颤抖起来。
他顿了一下,扯着袖子擦了把额上汗水,这才又对着孝宗和姜太后分别磕了个头,痛心疾首道,“事后大都督立刻调派了人手往河流沿岸寻找,想要救助殿下脱险,可是——可是——启用了整整三万人,足寻了数个日夜,也未能寻见殿下踪影。不得踪影。不得已,大都督这才紧急修书差遣下官进京向皇上——报——报丧!”
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蝇微不可闻。
姜太后和明乐两人,一个闭目念佛,一个垂眸敛目,各自不动声色的听着。
孝宗在案后全神贯注注意着两人的表情变化,可是这一个丧子、一个丧夫的消息压下来,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居然各自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姜太后不说话,明乐也不吭声,孝宗坐在案后几度想要开口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整个御书房里的气氛突然之间就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之中。
那叫做许益的信使匍匐在地,原也是在等着两个女人的爆发的,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后背的衣物都被汗水湿透了也没听到一丝的响动,困惑之余终于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案后的孝宗。
孝宗更是脸色阴郁,几乎能滴出水来。
可虽然姜太后和明乐都不肯配合,这一场大戏还是要继续唱下去的。
“母后,虽然事出突然,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您——”孝宗叹息一声,从案后出来,刚一抬手扶上姜太后的肩膀,一直都在事不关己闭目养神的姜太后却是骤然睁眼,目光如炬带着凛冽而锐利的刀锋直刺跪在当前的许益,厉声喝道,“把这个奴才拖下去,给哀家打!”
她的为人素来严厉,但是这样有如雷霆之势的发起火来还是头一次。
不仅仅是许益吓的一个机灵,就连孝宗也是心头一颤,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姜太后话音未落,常嬷嬷已经招手叫了侍卫进来。
“母后,您这是——”姜太后这是迁怒,孝宗知道,却还是做做样子的开口。
虽然表面上姜太后和宋灏母子不合,即便是彼此之间再不亲厚,那也是亲母子,更何况没有谁比孝宗更明白姜太后十几年来隐忍避让的良苦用心。
她可以以和宋灏母子分离反目为代价,就是为了换宋灏的平安,如今宋灏出事,那便是触了她的逆鳞,她是如何也不会忍气吞声的。
可即使她再怎么如何的愤怒又怎样?人都没了,即使她发再大的脾气,一切也都很快就会过去。
两个侍卫拖着那许益往外走,许益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喊,“皇上、太后,下官只是如实禀报当日的情形,下官没有过失,太后您何故要对下官动用私行?这于法不合!”
“于法不合?”姜太后冷冷说道,“何谓报丧?殷王现在只是失踪,不是没了,如果你今天是带着他的棺饷入宫,哀家只赐你殉葬也便罢了,这样的口无遮拦,诅咒当朝亲王,你还敢说你并无过失?”
孝宗本还预备替许益求情,愣是被她把话堵回了喉咙里。
侍卫们把许益拖出去,直接就在御书房外的广场上打了起来。
那许益一介文人,哪里遭过这样的罪,直被打的涕泪横流哀号不止,不住的请罪告饶。
可是姜太后只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听着他的哭喊,毫无动容之色。
一直到二十多个板子下去,孝宗这才试探着开口,“母后,他不过是一时口误,罪不至死,聊作小惩大诫也就是了,若是为此闹出了人命,怕是朝臣心寒。”
“朝臣们心寒?皇帝就不怕哀家心寒吗?”姜太后冷冷说道,“别忘了,老五不仅仅是哀家的亲儿子,他同时也你的亲兄弟,皇帝你是不是需要给哀家一个交代?”
这话再外人听来或许是真的只因愤怒,但在场的三个当事人各自都心知肚明姜太后所谓的“交代”二字到底是何用意。
“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这是要迁怒于朕吗?朕也不想这样的。”孝宗急忙说道,心里冷笑,面上却很有几分惊慌,“虽然老五是因为走这一趟替朕办差才出了这样的意外,可这事情却是天灾——”
“皇上!”一直坐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明乐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凤目一挑,目光锐利道:“如果殿下遇险此事并非意外的话,那么皇上是否愿意给我们婆媳一个交代?”
他问的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连面色一直不动如山的姜太后都忍不住稍稍侧目看过来一眼。
“不是天灾?”孝宗额角的青筋抽搐着一动,冷冷的把目光移过来,阴阳怪气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明乐冷嗤一声,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而是径自转身走到御书房门口对着外面清冷的夜色喝道,“先别打了,把人带进来。”
外面是常嬷嬷在管事,闻言自然就命令侍卫住手,几个人把已经皮开肉绽全身无力的许益拖进来扔在了地上。
明乐并不曾理会他,转身的时候对候在门外的武冈略一颔首道:“你跟我进来!”
“是,王妃!”武冈拱手施了一礼,举步跟了进来。
“这是什么人?”孝宗沉着脸问道,心里却已经下意识的起了防备。
明乐仍旧不曾理会他的话,却是拿鞋尖踢了一下趴在地上动不也不敢动的许益道,“你抬头看看,可是认得他?”
许益满头冷汗的缓缓抬起眼睛,在看清武冈脸孔的时候的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然后为了掩饰又飞快的别开眼,咬着牙摇头道,“他是何人?下官——下官不认得!”
“可是我却认得你!”武冈冷冷一笑,用力一脚踏在他一脚踏在他腰下的伤处。
许益哀嚎一声,只痛的眼冒金星,险些晕死过去。
“江南道都督府的幕僚,许益许大人,殿下抵达沥州之后,不是全程都由你代替那徐昌平陪同引路的吗?”武冈说道,说着就狠狠的在他的伤处用力碾下去,痛的许益哀号不止。
“够了!大胆的奴才,在朕的面前岂容你胡来?”孝宗被许益的嚎叫声震的耳朵嗡嗡作响,指着武冈怒声道,“来人,把这个不识进退的奴才给朕拖下去。”
外面的侍卫闻讯疾步涌了进来。
姜太后眉头一拧,冷声喝道,“叫他说下去!”
“母后,这里是朕的御书房,岂容这奴才这样的放肆无状?若不惩处,朕的天威何在?”孝宗看着姜太后,也不再忍让的冷声说道。
“你要如何惩处他那都是后面的事。”姜太后说道,语气平平却是不怒而威,一字一顿,“现在,哀家要一个真相!”
她话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孝宗也就不好强辩,死咬着后槽牙,腮边肌肉不住的绷紧。
明乐又对武冈使了个眼色,武冈这才愤愤不平的又在那许益身上碾了一脚,然后走到旁边对着孝宗和姜太后的方向跪下去道,“奴才武冈,是殷王殿下的贴身护卫,七月廿九殿下出事那晚,的确是遇到大雨被困沥州,当时就是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府衙的书记官这个姓许的一路追随给殿下引路的。那日殿下唯恐堤坝冲毁殃及百姓就去了河岸督工是真,但真正致使殿下落水失踪的原因却非是天灾,而是**。”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下官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您不要听他话说八道!”许益急了,忙是大声辩驳。
“你住嘴!”姜太后出声喝止,“若不是做贼心虚,就待他说完了再行争辩,到时候若真是他冤了你,皇帝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许益被她的声色俱厉震住,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再多言。
“那日殿下在河岸巡视河堤加固工程的进度,不曾想沥州府衙招募来的河工里头居然混有刺客,并且狠下杀手,殿下是被人刺伤之后才失足落水进而失踪的。”武冈说道,语气愤恨的回头扫了许益一眼,讽刺道,“可是事后也不知道江南道是做贼心虚还是为了推脱干系,更是由衙门出面将殿下随行的钦差仪仗封锁于沥州城内不准消息走漏,也不准他们出面找寻殿下下落。属下几人是殿下亲卫,当夜殿下落水之后便跟着跳水,但是因为水流过急,终究是没能就殿下脱困,并且失去了消息。太后,王妃,属下保护殿下不周自甘领罪受罚,但若不是江南道阻挠钦差卫队施救,也不会造成今日的局势,说到底还是他江南道的过失才害的殿下遇险,如今生死未明,请太后为殿下做主,严惩江南道一干人等,还殿下一个公道!”
“你还有何话说?可是他冤枉了你?”姜太后眉尾一挑,目光冷厉的斜睨了许益一眼。
“下官——下官——”许益支支吾吾,眼神闪躲着却不敢轻易开口。
“太后和皇上若有疑惑,大可以先扣住了他,然后叫人火速赶往沥州,只要把殿下随行的钦差卫队带回来一一盘问,一切的是非曲直一问便知!”武冈说道。
宋灏随行的钦差卫队足有三千余人,虽然徐昌平那边肯定已经全面打点,但若真要带回来逐个严刑拷问,总会有人支撑不住而吐露实情的。
孝宗紧绷着唇角,面色阴郁的盯着许益道,“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这一眼是威吓,也是愤怒。
虽然他交代徐昌平和密卫去做的事,许益这样身份的一个小吏并不可能知道详情,但他既然是受徐昌平指派,对整件事的各方关节肯定会有一定的了解。
所以,绝对不能叫姜太后拿他开口,否则扯出萝卜带出泥,保不准事情就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许益哪敢说话,只就冷汗直冒,一声也不敢吭。
“呵——”孝宗靠回椅背上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忽而挥了挥手道,“拉下去!斩了!”
“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许益大惊,急忙的就要去拽孝宗的袍角,然则还不等他摸到孝宗的边,就已经被侍卫拖了出去。
“小庆子,拟旨!叫刑部立刻派人去江南道彻查刺客一事,胆敢公然行刺当朝亲王,定要将他们绳之于法,严惩不贷。”完全忽略了许益的哀嚎告饶声,孝宗语气冷厉的吩咐。
“是!”小庆子应了,立刻把他的旨意传达下去。
“母后,此事朕一定会严查,找出真凶,还老五一个公道的。”待到小庆子去了,孝宗才面有愧色的转向姜太后道。
“皇上,严查刺客只是其一,您似乎还忘了一件事!”明乐唇角牵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慢慢说道。
孝宗皱眉,不悦的看过来,“你还待要如何?”
“我要如何?”明乐从座位上起身,冷冷一笑眉眼凌厉的斜睨一眼那许益被架着往外去了的背影,字字冰凉,“那些刺客的确是该严惩,可是皇上觉得江南道可以事不关己的完全从此事之内撇清吗?不管殿下如今身在何处,但是他在江南道的管辖区域之内出事是事实。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身为封疆大吏、一品大员,却让当朝亲王、皇上的钦差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遇险被刺?这件事他本身就责无旁贷,更何况事后他又拖延营救时机,并且假拟奏章,谎报虚报,意图逃脱罪责。这样欺上瞒下,目无法纪,可有把殿下的生死安危看在眼里?又可是把皇上你看在眼里?皇上只斩他府衙之内一个小小的书记官就能借此抵消殿下担当的风险了吗?那殿下的性命就未免太不值钱了!或许皇上您宅心仁厚,可您不追究他的欺君之罪,那是您的事,但是我却不能枉纵!三日之内,若是能给我殿下安然无事的消息也便罢了,否则——”
明乐话到一半,突然打住,脊背笔直的回头看向孝宗,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江南道督抚衙门,包括徐昌平在内的所有相关人员的人头作为他们害我夫君遇险失踪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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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激烈的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女主雄起,太后雄起,把狗皇帝拉下马吧!握拳!
ps:最近字数总是超出预期,然后写不到我想写的情节我又不好意思断章,天天折腾到下半夜两三点。拖延症患者伤不起,你们鞭策我吧,叫我以后白天去码字,晚上好睡美容觉/(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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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婆媳联手,先声夺人
所谓欺君之罪,放在哪朝哪代,哪怕是最荒诞无耻的昏君也是不可容忍的。
如今孝宗是高兴糊涂了,居然连表面功夫也忘了做!
不管怎样,宋灏在徐昌平等人的眼皮子底下遇刺失踪是事实,孝宗不追究本身就已经叫人疑窦暗生。
明乐的这一番话冷厉霸道,却是丝毫也不曾将孝宗这个一国之君看在眼里的。
但偏偏她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一则亲情,一则法度,双方面的挟制之下,让孝宗想要追击她的罪责都无从发作。
江南道有错在先,他不察本来已经是昏聩,如今明乐当众点出来,他若是再有偏袒,那就是有意包庇。
而如果再联系到他这段时间和宋灏之间激流暗涌的关系,更是难免叫人浮想联翩——
而从私情上讲,宋灏是当朝亲王,他的兄弟,现在宋灏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之际,他若是不站出来表明立场,同样逃不过悠悠众口的议论之声。
“殷王妃!你放肆!”孝宗被明乐一番逼迫,整张脸涨的通红,勃然大怒的拍案而起,“在朕的面前,何时轮到你这般嚣张跋扈来支使朕该做什么了?你一介女子,后宅妇人,还懂不懂得何为礼数规矩?何为君臣尊卑?”
明乐脸色不变,眼神冰冷的看着他,字字句句都是针锋相对:“皇上这话算是说对了,我一介女子,本来就是无德无能。皇上是君,我却非臣,我只知道我夫君无故遭人刺杀遇险,皇上是他的兄长,是他的血亲,我一介深宅妇人无德无能,唯有求于陛下跟前,请您这个做哥哥的替他讨要一个公道!”
她说话的语气极其不恭,几乎气的孝宗头顶冒烟,但是才要发作,下一刻明乐已经本本分分的屈膝跪在他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求皇上为弟媳做主,为殿下讨要一个公道!”
孝宗即将脱口而出的怒斥,就这样被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好!”半晌,孝宗暗暗的一咬牙,狠狠的盯着明乐,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既然你说的全是道理,朕就如你所愿,即刻调派钦差往江南道查明此事,若是证明这个奴才所言属实,一定公事公办,给你一个公道!”
“玩忽职守加上罪犯欺君,那徐昌平的人头,我便只当做是暂时记在他的脖子上了。”明乐说道。
孝宗想要拿“公事公办”四个字给她打马虎眼?真当她的不懂大邺朝的律法,就那么好糊弄的吗?
孝宗一张脸上的表情已经因为隐忍而僵硬到了极致,即使心里蕴藏的怒意依旧在不断的升级,脸上表情也再做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
掩在袖子底下的拳头用力的握紧,孝宗深吸一口,突然从明乐脸上移开目光,看向跪在她旁边的武冈,道:“来人,把这个奴才作为人证,暂时押解天牢,等刑部的人往江南道查明一切再行处理。”
“是,皇上!”侍卫们应声,就要上前来拿武冈。
“且慢!”明乐横臂一挡。
“殷王妃,朕念及你是一介妇人,又濒临大事之前,对你已经诸多忍让,你不要得寸进尺。”孝宗的目光冰寒刺骨,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
今日这小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耐性,已经叫他濒临暴怒的边缘。
“皇上这话未免说的严重了。”明乐却不惧他,唇角泛起一丝冷笑,道,“何谓得寸进尺?易明乐不过就事论事,武冈虽如陛下所言是个奴才,但那也是殷王府的奴才,并且在这件事中他是指证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玩忽职守以及欺君之罪的证人,而不是人犯。皇上要将他押解天牢又是何道理?”
孝宗既然已经对宋灏下手,就绝然不会对任何一个殷王府的人留有余地。
明乐知道,他之所以还强忍着没有动自己,是为了不想给外人落了把柄,但是就以他那样狭隘自私的性格,又如何咽的下今夜自己和姜太后联手逼迫于他的那口气?
他要将武冈押解天牢,那便是摆明了想要以公谋私的拿武冈来泄愤的。
保不准今日武冈有命进去,明日就给她传出话来,说是急病暴死,更有甚者——
再出点什么幺蛾子,里应外合栽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下来,彻底的颠倒是非,再把整个风向给压回去。
“这奴才虽是证人,但在事实并未查明之前,他的证词也不能完全取信,若不将他看押起来,如若他言词有误,将来朕就未必找的到人来追究了。”孝宗冷冰冰道,心里却是再不敢掉以轻心——
以前从来就不知道,这个丫头的心思竟然会是细密周到至此的。
“这个好办!”明乐一挑眉,目光平静的与他对视,不卑不亢,“武冈是殷王府的人,今日我既给他作保要带了他走,皇上便把这笔账记在我的头上即可,来日与徐昌平金殿对峙也好,皇上有事传唤也好,若是寻不见人,皇上拿我定罪就是!”
“王妃!”武冈心头一震,忙是对明乐说道,“奴才皮糙肉厚,关几日天牢也无甚妨碍,只叫皇上放心就是!”
现在战线全面拉开,孝宗定会无所不用其极,万一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他们防的了还好,如若不然——
既然明乐替他担了保,回头真要有什么闪失,便是给了孝宗借题发挥的机会。
“本王妃可不是偏袒你,就事论事,依法办事而已事论事,依法办事而已。”明乐淡淡一笑,却是不以为意,紧跟着又是凛冽了眸光重新看向孝宗,道:“如此,皇上大可以放心了吧!”
这个丫头,当真是放肆又狂妄。
孝宗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扯了下嘴角道,“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朕若再是吹毛求疵,就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就依你所言!”
“谢皇上体恤之恩!”明乐一笑,那笑容依旧如往昔般灿烂,但眼底的颜色却是冰凉而凛冽的,转而对武冈一抬下巴道,“你先下去吧。”
武冈不放心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是恭敬的拱手一礼,“是!”
说完,又给姜太后和孝宗分别行了礼,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待到他走,孝宗才又神情阴鸷的看向明乐,讽刺说道,“一切都如你所愿,现在你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明乐摇了摇头,大大方方的笑了。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朕说了!”下一刻孝宗却是话锋急转直下,突然神色一厉,怒声喝道,“来人,给朕把殷王妃拿下!”
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两个侍卫上前,一左右一要来擒明乐的肩膀。
“不劳动手!”明乐却像是对孝宗此举早就洞若观火一般,肩膀稍稍一侧避开两人的手,径自抚平了衣裙站起来,语气平静道,“今日情势所迫,易明乐于御前失礼,冲撞陛下,虽然人情可恕,但礼节法度不可废。便请陛下罚我于宋氏宗祠殿前跪上半个月,一则是对陛下请罪,二则也是陛下隆恩,恩准我于宋氏列祖列宗跟前替殿下祈福,祈求他们保佑殿下可以平安归来。”
眼下八月中,正是一年之中气温最高的时间段。
连着在烈日之下跪上半个月,即使她可以勉强支撑到底,最后怕是膝盖都要跪废了。
孝宗有意秋后算账是真,却也不过是想要在背地里杀一杀她的威风,为自己顺一口气而已。
不曾想明乐竟会自己主动请缨,并且要求罚的这样重。
孝宗的眉心拧起——
他若不答应,会觉得难以泄愤,若是答应——
殷王刚刚出事,下落不明,他就对殷王妃下这样的狠手,难免惹人非议。
这个丫头,说是自请受罚是假,以退为进,反而叫自己不好再针对于她才是真的。
孝宗的胸口被一口气顶着,几乎五脏六腑都要被这口气压迫着裂开,正在心有不甘左右为难的时候,良久不曾吭声的姜太后突然再度开了口。
“人情可免,祖宗定下的法制却不可废。”姜太后道,“殷王妃既然已经知错,领罚也是应该的,念在你有这份诚心,皇帝就网开一面,将刑法减半,只罚她跪上七日吧!”
孝宗突然开始有点摸不清姜太后的想法,不过明乐当场顶撞他也的确是叫他有气难消,于是就顺手推舟的点了头。
“那朕就把殷王妃交给母后处置吧!”孝宗说道。
言下之意,这一次便是姜太后罚的明乐,与他无关。
姜太后眼皮也没有多抬一下,捏着手里佛珠起身。
常嬷嬷急忙过去扶了她的手,搀着她的手往外走。
“折腾了半宿,眼见着就要到了早朝的时候,皇帝你也眯一会儿养养精神吧!”姜太后说道,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场戏唱到这里,也是到了该收场的时候。
明乐于是也不再多留,跟着转身走了出去。
彼时武冈、赵毅还有雪雁和雪晴几个都还紧张的在殿外等候。
“王妃!”见到明乐安然无恙的出来,几人不由的松一口气,面有喜色的迎上来。
明乐微微一笑,递给几人一个容后再谈的眼神,继而扭头对跟出来要带她去皇室祠堂的小庆子道,“公公稍等片刻,容我对他们交代几句话。”
殷王妃就是殷王妃,只要她的封号一日不被褫夺,她的话小庆子言听计从也在情喇中。
“是,王妃请便!”小庆子应着,躬身往旁侧退开一段距离,远远的等着。
“王妃!”见到左右无人,最是耿直的武冈忍不住先开口,却是被明乐一个眼神制止。
“现在都听我说,”明乐目光幽暗回头看了眼御书房灯火通明的大门,语气快而冷静,“我要在宫里带上几日,这几天之内怕是难以顾及宫外的事情,赵毅,一会儿你出宫以后马上回去,从留在府中的暗卫里头挑出最顶尖的几个,带着他们连夜去江南道的督抚衙门。刑部派出去的钦差应该天亮就会启程,无论如何,你要赶在他们之前过去,先把徐昌平给我拿住了。”
赵毅倒抽一口气,想了一下,心中便是明了,“王妃的意思是——”
“嗯!”明乐点头,接下他的话茬,唇角微微勾勒出一个冷笑的弧度,道,“如果我没猜错,孝宗会设法保住徐昌平的几率微乎其微,以他的为人,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她必须要先下手为强,把徐昌平拿住,留待关键时刻作为反戈一击的武器。
“是,属下明白,一定不负王妃所托,把一切办妥。”赵毅点头,谨慎的应下。
明乐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赵毅做事很有分寸,应变能力虽然不及柳扬,但也是不错的。
时间紧迫,再加上此时在宫里隔墙有耳,明乐也就不再多对他嘱咐什么,嘱咐什么,又对雪雁和雪晴两个道,“你们两个,出宫以后立刻回府,我不在的这几日看管好府上的门户,告诉周管家,王府闭门谢客,不要和任何人来往,然后叫侍卫们十二个时辰都要全方位的警惕戒备,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一定不要留下任何的空子给人可乘之机。”
“王妃,这事儿还是让武冈去办吧,奴婢留在宫里陪着你,也好有个照应。”雪雁说道,面有忧色。
“是啊王妃,您一个人在宫里怎么能行,明明知道——”雪晴也急忙说道。
“行了,都照我吩咐的去办。”明乐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拒绝,“武冈要和我一起留在宫里,趁着现在,你们马上出宫,不要再耽搁了。”
短时间内孝宗要顾及着朝中的议论,并不会动她,不仅不会动她,还一定要保证她平平安安,毫无差池。
所以,武冈只有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才是最稳妥的。
赵毅等人也都明白其中利害,虽然各自心里都免不了替她担心,也还是没有再争辩什么,分别对她道了保重就领命离宫。
待到几人走远,小庆子这才从后面走上来,道,“王妃,请吧!”
“嗯!”明乐颔首,微微一笑,转身跟着她往皇宫东北角的方向走去。
皇室宗祠设在宫殿群偏后的地方,单独开辟了一处宫殿出来,建筑上也和前朝后宫金碧辉煌极尽奢华的风格极为不同,在色泽上以内敛大气的黑色大理石为主,辅以皇室象征的金漆渲染,夜色中更是给人一种冷寂肃杀、威严大气的感觉。
因为是宗祠重地,那里日夜都有重兵护卫,除非有孝宗的圣旨密令,否则闲杂人等全部不得接近其外宫墙范围十丈之内,可谓铜墙铁壁护卫的宫中第一禁地。
小庆子引着明乐进了院子,远远的看着里头气势磅礴的深色建筑,就先觉得寒气逼人的缩了缩脖子,然后赔了笑脸对明乐道,“此处荒寒,怕是要委屈王妃几日了。”
说着就叫人搬了蒲团出来,摆在院里正对正殿门口的台阶底下。
明乐是女眷,虽然是宋灏的正妃,但若不是遇到祭祀之类的大事,也是不可以随意出入宗祠这等神圣之地的,故而她当时自请领罪的时候就只说了是在殿前罚跪。
“有劳公公了!”明乐淡淡说道,无所谓的走过去,对着大殿的方向端端正正的跪下。
武冈走过去,错后半个身位跟着跪在旁边。
小庆子略有几分为难的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他虽然有意在明乐这里给自己留一线余地,但生杀大权毕竟是握在孝宗手里的,要他这就为了维护明乐而去和孝宗公然作对也是不可能的。
“麻烦公公回去复命的时候和皇上说一声,我身边需要人伺候,这几日武冈会和我一起留在宫里。”明乐说道。
“是,奴才明白了!”小庆子徐徐的出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躬身一礼,然后转身抱着拂尘快步离开。
**
御书房里。
孝宗憋了一肚子的气,虽然眼见着早朝的时辰将至,却也还是了无睡意,独自在御书房里暴躁的来回踱步。
一众的宫女、太监全都使劲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喘,生怕稍有不慎就激怒了他就会惹祸上身。
“奴才给皇上请安!”小庆子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然后垂下脑袋快步的走进来。
“嗯?”孝宗的思绪被打断,马上回头看过来,沉声道,“把她送过去了?”
“是,殷王妃已经被送去了宗祠安置了。”小庆子回道,不等他再问已经面有难色的主动开口道,“不过——她带了殷王府那个姓武的侍卫同去,说是——需要有人随侍左右听候差遣。”
“什么?”孝宗眉毛倒竖,怒不可遏的突然暴喝一声,“你说什么?”
“皇上息怒!”小庆子心头一颤,急忙跪伏在地磕头请罪,却也不说别的。
殷王妃要带着谁在身边是她的自由,自己区区一个内监管事也奈何不得,能及时来向孝宗禀明已经算是尽了本分。
“混账东西!”孝宗心里一堵,一口气险些没有喘过来,身子晃了晃,踉跄着往后连退数步,直至最后砰地一声撞上身后的桌案。
“皇上当心!”旁边侍立的宫婢立刻上去想要扶他,却被他横臂一扫推倒在一旁。
“滚!全都给朕滚出去!”孝宗怒喝。
小庆子战战兢兢的,一边伏在地上努力的做低了姿态,一面暗暗的对殿中的一干人等打眼色。
一众的宫女太监早都噤若寒蝉,此时便是如蒙大赦,连忙放轻了步子疾步退出去,最后还不忘掩上殿门。
待到大门一关,孝宗立刻就面目的狰狞的回头恶狠狠的将桌上的奏折、书本和文房四宝等物尽数扫到了地上。
小庆子眼皮直跳,愣是不敢动也不敢躲,眼见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周围摔了一地,整个御书房里一片狼藉。
“那个老妖妇,朕就知道她这些年里怀恨在心,一直都不安分!”孝宗怒骂,若不是这些年身为帝王的修养叫他努力克制,几乎忍不住就要跳脚,犹觉得不解恨的又把旁边本揪了好些下来,尽数扔在地上,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大骂:“好啊!好啊!装了这么久,她终于是要原形于是要原形毕露了,竟然和殷王妃串通一气玩什么先声夺人的把戏,都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
易明乐把武冈带去了皇室的宗祠,哪怕是他再想要从武冈身上做文章,也是无能为力了——
作为宋氏子孙,他自认为还没那个胆子敢于在宋氏皇族一脉列祖列宗的眼皮子的底下行此不义之举。
“怪不得她把时间卡在七日,七日之内就足够刑部的人赶到江南道问明一切了。”孝宗终究是气得狠了,想通了一切突然就冷不丁的笑了起来,并且笑声不断的放大,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回旋不绝,听的小庆子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他兀自笑了好一会儿,直笑的几乎是要泪花四溅了却又在一瞬间突然止了笑声,恍惚之间倒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而卡断了声音。
小庆子心里一怕,下意识的抬头,却见孝宗正眼神阴鸷幽暗的瞪着他。
“皇——皇上——”小庆子心头发虚,干吞了口唾沫,嗫嚅说道。
“去,马上叫人快马加鞭去皇陵,宣召平阳侯入宫!”孝宗大袖一挥,突然直指正西方向。
姜太后和易明乐合起火来先声夺人的妄图限制他,那么他倒是要和她们斗一斗法了,现在必须先下手为强,和她们抢时间占先机。
“是,奴才这就叫人去请平阳侯入宫。”小庆子慌忙应着,起身快步退了出去,等到跨出门槛才敢抬手擦了把额上冷汗——
背后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
“刘侍卫!”定了定神,小庆子就重新整肃了脸色招呼了刘鸣过来,仍是吩咐他连夜赶往皇陵去请彭修入宫。
刘鸣虽然一直都在殿外当差,但是御书房里那么大的动静还是能听的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知道孝宗这日的心情奇差,办差就更是小心谨慎。
刘鸣片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就带了一小队禁卫军连夜出宫去请彭修。
虽是快马加鞭,但这一来一回天也已经亮了。
头天夜里江南道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是肯定瞒不住了的,孝宗虽然全无心思,但也还是勉强对付着去前朝见了文武百官,把宋灏的事情大致的交代了一下,然后就找了借口提前散朝回了御书房。
“皇上,平阳侯已经到了,正在御书房里等您。”小庆子小跑着跟在旁边,回禀道。
“嗯!”孝宗面无表情的点头应了声,一步跨进门去就挥退殿中一众的宫女太监。
“微臣彭修,见过皇上!”彭修从座位上起身见礼。
“爱卿免礼!”孝宗大步走过去,顺手将他扶了一把。
他也未回案后去坐,只就把手里从前朝带回来的那份江南道所呈的奏章往桌上一扔,直接开门见山的对彭修道,“昨夜江南道信使进京禀报的事情想必你已经有所耳闻,现在朕需要你替朕去办一件事情。”
孝宗和宋灏之间是亲兄弟,虽然彼此之间势同水火不是什么秘密,但若要说道他堂堂一国之君对兄弟也下黑手刺杀迫害的话——
这终究不是件光彩的事。
所以江南道那里安排的事情,孝宗是瞒着彭修的。
当然了,彭修对他的一举一动却是了若指掌,只是不叫他知晓罢了。
“微臣任凭皇上吩咐。”彭修勾了下唇角,只做对一切不察的躬身一礼。
“朕知道彭爱卿你对朕中兴耿耿,所以此事也非你去办不可了。”他不追问缘由,也不刨根问底,这一点孝宗甚为满意,脸上一直紧绷的表情终于缓和了几分,拍着他的肩膀道,“皇陵那里的事你暂且搁一搁,现在先马上调派一队得力的密卫带上,快马加鞭去一趟江南道把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解决掉吧!”
徐昌平是封疆大吏一品大员,即使孝宗为一国之君,这么轻巧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也不合情理。
彭修皱眉,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王遇刺一事,其中多有曲折,你也知道,太后终究是殷王生母,因为此事,她已经对朕颇多怨言,为了避免徐昌平被有心人士利用而横生事端,朕也是无奈,唯有先将他除去,永绝后患了。”孝宗叹一口气,神色惋惜的背转身去,把手撑在几案上,从背影上看还真是个悲恸又无奈的姿态。
彭修对一切的事情洞若观火,此时看他的这般姿态就无异于是在看一只跳梁小丑唱独角戏一般。
心里笑了笑,彭修的脸上却无甚表情,只就确认道,“皇上的意思是,不能叫徐昌平和您派出去江南道查办殷王遇刺一事的刑部钦差会面?”
“为免生枝节,朕思来想去,这件事也唯有你可以去替朕办了。”孝宗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身,神色凝重的看着彭修道,“事情的始末具体情形,容后等你回京了朕再详细的向你解释,现在事不宜迟,正好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在皇陵那里办差,你这就去挑了密卫出京吧。”
他所谓的解释,不过一个搪塞的借口罢了。
彭修却也不介意,同样神色凝重的和他略一颔首,“是,微臣领旨!”
言罢,又郑重其事的对孝宗施了一礼。
转身的瞬间,唇角有一线讽刺的弧度飞起。
可是孝宗没有看见。
彭修离了御书房,立刻就带了令牌前往宫中孝宗用以安置密卫的秘密基地去挑人。
孝宗的这批杀伤力惊人的密卫都是彭密卫都是彭修一手从军中挑选出来高手精英秘密训练出来的,只不过归于孝宗一人所有并直接统帅罢了。
彭修带了孝宗钦赐的令牌过去,选了十二名精英,连带着他自己都一并乔装了出宫,离京。
期间孝宗就一直在御书房内焦躁不安的等消息,一直等到派出去的探子回禀,说是彭修一行已经顺利出城往南方去了,他这才松一口气,冷冷的笑了。
姜太后那老妖妇,连性命都把持在他手里,现在到了这般田地了还妄想与他抗衡,简直就是自不量力,不知死活。
**
七日光景一纵即逝。
这段时间一如明乐料想中的一样,这京城之地虽然背地里波涛暗涌,但表面上却是风平浪静,什么破格的事也不曾发生过。
长平估算着明乐出宫的时辰,第八日一大早就已经准备了车马,亲自在东侧宫门外等候。
明乐从宗祠那里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孝宗在上朝,是以她也就象征性的去姜太后那里打了个招呼,这便算是受教改过,直接带着武冈出宫。
长平会来接她,早在明乐的意料之中,而出乎意料的是——
一眼看去,竟还看到了半眯了眼懒洋洋坐在马背上晒太阳的纪浩禹。
“殷王妃终于解禁了,大喜啊!”不等明乐表态,纪浩禹已经打马迎了过来,笑容泛滥的调侃打趣。
“王爷好兴致,不是说来大邺国境之内游历偶然路过盛京的吗?怎么看不出来这皇宫周围的风景有这么好?竟是叫您如此的流连不去。”明乐语气不善的回道,斜睨他一眼就转身上了车。
纪浩禹这一次前来,既然公开露了面了,自然也是递了帖子和信物正式进宫和孝宗打过招呼的,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这千里迢迢来一趟,给出的理由却很叫人啼笑皆非。
不过横竖孝宗最近需要烦心的事多,他自己声称是路过游玩的,孝宗也就省的费心与他周旋,只就象征性的叫人给安排了行宫给他落脚,再遣去了两个礼官说是给他指引陪同的,旁的事也就不予理会了。
这样算下来,纪浩禹在京城至少也已经滞留了七八日了。
“王妃这是变着法子的在赶本王走吗?”纪浩禹笑笑,对她棉里藏刀的话显然并不在意。
见到明乐上了马车,他突然一甩手里的扇子把将要跟着明乐上车的长平挡下,然后紧跟着一踩马蹬,却是不请自来的借力跟着钻进了车厢里。
浓烈的熏香味道瞬间在不算狭窄的空间内充盈的满满的。
明乐皱了皱鼻子。
扭头,果然就见他已经自来熟的挨着当中的圆桌坐下,并且顺手一边提了茶壶斟茶一边道,“记得往昔本王也曾对殷王妃施以援手,与你共享自己的车马,还把车内仅有的一张睡榻让给你睡了许多天。当日我诚心邀请你去大兴做客你却不肯,反而火急火燎的折返盛京还嫁了人。今日本王虽然算是不请自来,但是礼尚往来,借你的车马叙叙旧,王妃不会恩将仇报,再叫人把本王扔下去吧?”
三言两语之间,倒是把往日明乐承他人情的种种都翻了出来。
今日宫中无事,虽然宫门处再没有别人,但守门的侍卫们却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看的清楚明白。
纪浩禹特意在宫门外等候,然后熟稔热络的和殷王妃搭讪,并且同乘一辆马车离开的消息相信很快就会在宫里传开,并且传到孝宗的耳朵里。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过明乐更清楚的是——
如果她现在再叫人把他扔下车,那么将要贡献出来的谈资绝对还要多的多。
“王爷若是喜欢,回头我把整辆马车送你都行,不过我现在要急着回府,王爷要搭便车的话,怕是不顺路。”明乐说道,心里却是笃定了无论如何这纪浩禹今天算是赖在她的车上了,在达到目的之前决计不会离开。
“长平,走吧!”所以紧跟着明乐就对长平吩咐了一句,然后就往车厢壁上稳稳的依靠,待到马车启程,就直截了当的对纪浩禹开口道,“王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如果只是为着涛人情的话,就恕我不便奉陪了。”
“许久不见,你这丫头的脾气倒是一点都没有变。”纪浩禹一笑,唇红齿白,就更衬的他一张脸蛋如三月桃花般明艳妖娆,“什么时候你能不这么咄咄逼人工于心计?想要和你心平气和的说两句话都觉得累得慌。”
纪浩禹说着就呼出一口气,隔着桌子冲明乐眨眨眼。
明乐瞥他一眼,他不入主题,她便不不予理会。
纪浩禹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水。
他倒不是在耐性上耗不过她,只是觉得再这样拖下去也没意思,于是就摩挲着手里白璧无瑕的瓷杯壁慢慢的开口说道:“听闻那日你在御书房大放异彩,把大邺的皇帝陛下气的半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她还被孝宗明目张胆的罚了,外人也许并不知道那日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情的细节,但只就联系整个事件还有孝宗的反应就可见一斑。
所以纪浩禹会知道,也并不奇怪。
“怎么?王爷你不会为着来拿我消遣的才纡尊降贵特意跟了来吧?”明乐反问,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纪浩禹对她这样的说话方式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于是也不介怀,只就神色幽远的摩挲幽远的摩挲着手里茶杯,片刻之后才字句缓慢而庄重的说道:“事后他召见了平阳侯!”
明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是了然一笑,“意料之中。”
孝宗会叫人抢着去灭徐昌平的口并不奇怪,只是她起初并未想到他竟会直接就找上彭修,把这趟差事派给了彭修去办。
不过这样也就更是足以看出他的确是逼的急了,已经隐隐有了方寸大乱的前期征兆。
明乐玩味的笑了笑,也取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纪浩禹见她一副仿佛都一切都洞若观火的表情不禁大奇,挑了下眉头道:“你能猜到他的举动?”
这一点倒是极为有趣的。
明乐但笑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纪浩禹不觉的敛了笑容,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几次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都是欲言又止。
马车走的很急,直至最后轻轻一晃停下来的时候纪浩禹才如梦初醒的放下手里一直端着的茶杯。
马车停了,外面长平也没有催请。
车厢里,明乐和纪浩禹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先下车的打算。
又过了一会儿,门内雪晴和雪雁闻讯跑出来。
“王妃呢?是不是王妃回来了?”雪晴性子急,欣喜的拽着长平的袖子问道,然后不由分说就一把拉拉开看车门。
骤然见到自家王妃的马车里坐了个花枝招展的花美男,雪晴的嘴巴不觉张的老大,脸上表情僵直的愣住。
车内明乐收回目光,提了裙子错过纪浩禹身边下了车。
纪浩禹坐在马车上一直没动,这时才是头也不回的开口道,“你们这一步棋走的太过惊险,哪怕殷王是当朝嫡嗣血脉尊贵,也哪怕你们计划周详可以里应外合不留破绽,就算你们占尽了天时地利,可是这样仓促之间想要找一个合情合理能叫世人接受的理由也是太难,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的。更何况——那人也不是个完全的废物!”
“箭在弦上,势在必行,时不我待的到底,相信荆王殿下比谁都明白。”明乐唇角牵起一个笑容,同样也没有再回头看他,只就语气平静而冷肃的说道,“不过既然知道盛京这里风起云涌,马上要有大事发生,我也规劝殿下一句,您既然来了,机会也是千载难逢,不如把把浑水摸鱼的念头早点打消,只就安心找好了高台看戏好了!”
说纪浩禹是偶然经过或是到此游玩的,对于已经见识过他真面目的明乐而言,这样的理由一点都不可信。
“当然了。这不是警告,只是建议!”明乐说着,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就提着裙子快步进了门。
**
接下来的几日,较之前几日还要风平浪静一些,就连纪浩渊也不曾再上门来找麻烦。
这日一早,明乐早起,不等长平等人来伺候她洗漱就先披了衣服靠在朝向门口的窗前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色想事情。
那日落水之后,宋灏就再没了消息,虽然她一遍遍坚定的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他一定没事,可是独子一人的时候却也总是心神南安,总是在等这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可以向她证明宋灏的确是安然无事的契机。
“王妃?您怎么起了?”长平从院外进来的时候吃了一惊,不由的顿住脚步。
“嗯!”明乐回过神来,浅浅的应了一声,看过去,扬声道,“你怎么这么早过来?有事?”
“是!”长平点头,想起了正事立刻收摄心神,回头招呼了一人进来,道,“王妃,赵毅回来了!”
“属下见过王妃!”赵毅大步走进院子。
明乐心神一敛,忙是关了窗子又多披了件衣服推门走了出去,道,“如何了?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吗?”
“属下失职,特地回来向王妃领罚!”赵毅面有愧色的单膝跪了下去,语气里满是愤恨和自责的意味。
“你先起来。”明乐心里的某根弦突然绷紧了一瞬,示意长平把他扶起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属下遵照王妃的吩咐,带了人,马不停蹄的赶赴江南道总督衙门,可是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我们到时,那徐昌平已经失踪不见了。”赵毅回头,很有些痛心疾首。
“不见了?”明乐皱眉,仔细回味着这两个字,像是陷进了某种思绪中一时难以脱离。
“是!当时整个总督衙门群龙无首已经乱作一团,属下暗中打探过,在早在我们去到那里的一日之前,突然有一群蒙面人闯入衙门,不仅将整个都督府付之一炬,徐昌平也就此失去了踪影。”赵毅回忆说道。
“怎么会这样?”长平也是一筹莫展的皱眉,心神不定的看向明乐道,“王妃,难道真的是我们晚了一步,是平阳侯他——”
明乐不语,用力的抿着唇角闭目沉思,良久之后唇角突然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来,缓缓的笑了起来。
“王妃——”长平和赵毅两个面面相觑,刚要说什么,就见外面周管家满头大汗的跑进来,禀报道,“王妃,不好了,宫里来人了,递了皇上的圣旨来,说是——说是奉旨前来咱们府上报丧的!王妃,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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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了,最后两三千字里可能有虫子没捉,我先滚去睡觉,等下午起来再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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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闹翻天
“报丧?”明乐冷笑,“他就这般等不及了吗?”
“王妃——”长平看着她眼睛里异常凛冽森寒的光芒,不由的心头一颤。
“传旨的是宫里的副总管李瑞祥,人已经到了大门口了,王妃您看该如何处理?”周管家问答,言辞之间也是难掩怒意。
“你先过去,把他们拦在门口,我换了衣服就来!”明乐道,说完就转身进了屋子。
从江南道的折子入京,连半个月的时间的也不到,孝宗居然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宣布宋灏的死讯,当真是欺人太甚。
因为太过了解明乐的个性,长平的心里就越发的忧虑起来,对赵毅使了个眼色道,“你也跟着过去看看吧,以防万一。”
说完就跟着明乐进了房间,伺候她梳妆更衣。
明乐换了紫红色绣着精致金丝牡丹的上衫,蕊红绣缠枝海棠的锦缎留仙裙,又配了凤尾赤金镶嵌红宝石的头面,把自己全身上下都精致的装饰一新之后才带着长平那几个丫头声势浩大的往大门口走去。
因为消息来的突然,整个殷王府上下每个人都神情愤愤。
周管家带着一众家丁冷着脸死守在门口,李瑞祥手持圣旨立在当街却被晾在了那里,问周管家,周管家也只答是王妃正在更衣,一会儿便来。
历来出宫传旨都是份美差,哪一家不得将他们做上宾一般的供着?
这样被人像野狗一样的挡在门外的情况,李瑞祥也是第一次遇到。
但是想着殷王妃的身份毕竟不同,也就只强勉强忍了下来,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这样一等就足足的等了大半个时辰,等到明乐妆点一新袅袅娜娜从门内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彼时两侧的巷子外面已经闻讯聚集了不少的围观百姓,压低了声音在小声的议论。
李瑞祥本来就已经等的不耐烦,原还以为明乐惊闻此等噩耗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迟迟不愿出来,这会儿见她这般光鲜亮丽的模样登时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他传递的是殷王丧生的讣告,这殷王妃不着急披麻戴孝也就罢了,好歹也该换身素净点的衣裳出来接旨,至少也算那么回事不是?
“听说宫里来人了?”明乐从门内一步跨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神情倨傲且冷肃的往街上扫了一眼。
“是的,王妃!”周管家回道,讽刺的看了眼立在下头的李瑞祥等人。
“奴才是宫里内务府的副总管李瑞祥,奉皇上的旨意前来传旨,给王妃报丧。”李瑞祥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跪下,双手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高举过头,每一个字都透着哀痛的语调道,“殷王殿下在巡视江南道期间遭遇不测,国家折损栋梁之才,皇上痛失手足兄弟,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王妃节哀!”
李瑞祥一字一句的说完,便要起身将圣旨呈给明乐。
不想还不等他站起来,已经听到明乐声色俱厉的怒喝一声:“把这个造谣生事的阉人给我打出去!”
赵毅一挥手,早就摩拳擦掌候在门口的侍卫们立刻持棍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对着那李瑞祥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打。
因为事出突然,李瑞祥虽然也带了一队御林军随行,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殷王妃竟敢对皇上派出来传旨的副总管大打出手,一时间反而是傻了眼,面面相觑的不知所措。
“哎哟”李瑞祥连声惨叫,自恃手里握着孝宗的圣旨,本来还想抗衡一二,不曾想这殷王府的人都是疯子,兜头一阵棍棒直打的他抱头鼠窜,想跑都不能,几棍子下去已经头破血流,死命的抱着脑袋蹲在门口石狮子和台阶的角落里嗷嗷乱叫。
“王妃!王妃你这是做什么?奴才只是来传旨的,您这样便是对皇上不敬,这是大不敬,大不敬啊!”慌乱之中,李瑞祥只就哭嚎着大声嚷道。
“大不敬?”明乐站在台阶上一动也不动,面容冷肃的厉声道,“你们这样无中生有的造谣、诅咒殿下,难道就不是大不敬?这种鬼话也敢随便乱说,你当我殷王府是什么地方?”
“奴才只是奉旨办事,这是皇上的旨意。”李瑞祥缩在角落里躲避棍棒,一边满眼跑泪满腹委屈的大声道,想要把圣旨举高了造成威吓,迎头就又挨了一记闷棍,痛得他立刻又捂住脑袋不敢动。
“你的意思是,造谣生事的人是皇上了?”明乐讽刺的扯了下嘴角,冷声说道。
“王妃你不要胡说!”李瑞祥吓了一跳,虽然的确是孝宗的旨意,他可不敢把一顶造谣的帽子栽到孝宗头上。
诚然他这话虽是指责明乐对孝宗无礼,明乐也只听他字面上的意思,冷然说道,“既然是你擅做主张拿的主意,那就继续给我打,这样大逆不道又罔顾君恩的奴才留着何用?给我狠狠的打!”
这殷王妃,分明就是个泼妇不讲理的!
李瑞祥在宫里呆了小半辈子,迂回于各宫之间也自诩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虽然是把宫里上至太后下至嫔妃宫女都服侍的妥妥当当当的,却万没有想到今日到了殷王府竟是哑巴吃黄连,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就先挨了一顿狠打。
“哎哟!王妃,别打!别打!”李瑞祥抱头缩在角落里嗷嗷乱叫,心里却是暗叹晦气——
殷王妃这是因为殷王遇难的事连坐,拿自己泄愤呢!
明乐也不管有多少人看着,只就面不改色居高临下的站在大门口的门檐底下,一张绝艳的脸庞上头蒙上一层凝结的寒霜,叫整条街上的气温似乎都跟着降下来不少。
“殷王妃,你这是忤逆,是抗旨!”李瑞祥被打的眼冒金星,再顾不得彼此的身份,尖声大骂起来,“我是皇上派来传旨的,我受的是皇命,我若有个好歹,回头——回头皇上追究下来——”
“给我继续打!”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仍是不为所动,“打伤了打残了,哪怕是打死了,回头到了皇上和太后跟前都自有本王妃来担当!”
“王妃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全都给我使劲,往死里打,好好教训这个胆敢诅咒王爷假传圣旨的阉人。”周管家手拄一根长棍立在殷王府的大门口,怒声喝道。
殷王府的人都尊宋灏为主,个个都是忠心不二,宋灏这一次出事的始末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领神会的,但只就凭着他是去替孝宗办差期间出的差错,一众人就怒火中烧,如今够不着孝宗,自然而然就把气撒在他身边趋炎附势的奴才身上。
“什么假传圣旨,这是真的圣旨,有加盖了皇上玉玺的真圣旨。”李瑞祥哭天抢地,高举了那圣旨过头,意图以孝宗的天威来震慑殷王府这群不要命的疯子。
明乐不动声色的一个眼波飘过去,赵毅立刻会意,一棍子横扫过去将李瑞祥手中圣旨打落在地。
一群人踩踩踏踏,不多时就破烂不堪,完全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哎哟!殷王妃你这是要造反吗?殷王府的人反了!都反了!”李瑞祥哭天抢地,拼了最后一口气力从围殴他的人群里强行挤出来,跌跌撞撞的往护送自己过来的御林军跟前奔去,一边怒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没看见殷王府的人要造反吗?还不给我动手?”
造反?明乐心里冷笑——
他们的确是要造反的,而且早就想要反了,这还不过无关痛痒的一个开端而已。
御林军们眼见着李瑞祥满脸是血的扑过来,都是瞠目结舌。
但他们既然奉命陪同李瑞祥出宫传旨,自然就是以这李瑞祥马首是瞻,闻言立刻整肃了精神就要拔刀迎上来。
明乐挑眉,对身边早就蠢蠢欲动的雪晴使了个眼色。
雪晴精神一震,紧跟着身形疾闪,一把夺了周管家手里的长棍,箭步冲上前去,把迎在最当前的一个禁卫军一棍子横扫在地,长棍往他胸口上一杵,眉眼凌厉的清声喝道:“我看你们谁敢亮兵器,这里是繁华盛京天子脚下,赶在殷王府的府第门前对殷王妃亮兵器,你们有几个脑袋?”
“殷王妃大逆不道,不遵圣旨,对皇上不敬。”李瑞祥躲在人后,一手捂着额头上鲜血奔流的伤口一边扯着嗓子嚷嚷,“此等乱扯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什么圣旨?哪儿来的圣旨?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王妃不尊圣旨了?”雪晴辣气壮的反问。
“圣旨——圣旨——”李瑞祥平白无故挨了打,心中不忿,想要反驳的时候这才惊觉之前混乱之中他握在手里的圣旨已经不翼而飞,左寻右找之下,就只在远处的泥地上看到一片疑似圣旨的被踩的面目全非的破烂布,心里顿时叫苦不迭。
他拿不出圣旨来,虽然明明自己占着理,但说到底他不过一介奴才,在殷王妃这样身份的贵人面前哪敢公然抗衡?
“怎么?拿不出圣旨来?”雪晴挑高了眉毛冷笑一声,继而就是眉眼一厉,抬手喝道,“那就继续把,把这些趁着王爷不在就上门找茬的奴才好好的教训教训,看谁还敢这样放肆!”
雪晴话音未落,侍卫们就又抡圆了膀子挥着棍棒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不过是出宫传一趟圣旨而已,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瑞祥只带了一队三十六人的御林军,却是不曾想自己非但没有享受到座上宾的待遇,竟还成了要人命的差事。
尤其现在没了圣旨在手,这殷王妃又是个不怕事儿的刺头儿,一群人都是有苦难言,既没有道理可讲又不敢公然动手,直被雪晴等人一阵乱棍打的呼天抢地,最后实在是撑不住了就瞅准了机会争相逃窜。
雪晴提着棍子追到一侧的巷子口,一手拄棍一手叉腰,看着一群人狼狈逃窜的背影终于吐尽胸中晦气,快意的翻了个白眼儿。
“算你们跑得快!”雪晴冷哼一声,站了片刻才拖着棍子往回走。
“王妃,人都跑了!”雪晴说道,颠了颠手里的棍子,转手递还给了周管家。
“去给我搬一把椅子来!”明乐心平气和的吩咐。
雪晴以为自己听错了,左右看了眼,却是长平对她点了点头道,“照王妃的意思去做吧,你真以为他们这么走了这件事就算完了吗?”
孝宗既然已经动了这样的念头,哪怕是暂时找不到宋灏的尸首也一定会逼迫她这边来承认了这个“事实”。
只要明乐低头,讣告顺利发出去,那么来日即使宋灏侥幸逃生,在这朝廷之内也再没了他的立锥之地,到时候哪怕是他回来,孝宗也大可以给他编排一个冒认皇亲的罪名永绝后患。
所以,现在的情况并不是他就是确信宋灏必死无疑,而是为了抢占先机,为以后可能发生的意外来铺路。
雪晴带了人进去,把宋灏书房里最大的那把太师椅给抬了出来,端端正正的摆在门檐底下。
明乐整理好裙摆,俯身坐上去,然后侧目对周管家吩咐道,“离着下一拨人过来还有富余的时间,你先安排他们下去用膳吧,今天会有一场硬仗需要打,务必要将他们养好了体力。”
“是,王妃!”周管家是个明白人,对于整个事情的利害虽然不如明乐了解的这般通透细致但也大致有数,于是也不推诿,把侍卫分作两队轮流下去用饭。
“王妃,这样闹下去,怕是他不会善罢甘休的。”雪雁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事有冒险。
宋灏走前特意虎嘱咐过她和雪晴,让她们哪怕是豁出性命去也定要护得明乐平安无事。
可是现在明乐几乎是有恃无恐的就这样和孝宗杠上了,若是真叫孝宗恼羞成怒了,只凭她和雪晴两个定是控制不住大局的。
到时若是明乐会有个什么闪失,就没有办法向宋灏交代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明乐微微一笑,一双眸子波光潋滟泛着清冷锐利的光芒飞快的扫视了一眼两边的巷子口。
众目睽睽之下,她今天就是要打着一个无知妇人的旗号在这里嚣张跋扈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现在宋灏是因公失踪,又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已经遇难,作为妻子的,只要她不公然操刀冲进金銮殿上去把孝宗砍了伤了,再怎么闹就是法度之外,情有可原。
除非——
孝宗是不怕留下一个薄凉乃至于居心叵测残害手足的名声,否则还真就不敢贸然动她。
明乐眼底的目光越发的冰凉起来,回头对长平说道,“趁着现在还早,你们几个也去吃点东西再过来吧!”
长平几个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在这个时候矫情,只就试着问了句:“王妃想吃什么?奴婢叫小厨房给您备下?”
“不用了,我不饿!”明乐一笑,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长平也知道这个时候她定是没有心思进食的,虽然心疼却更知道勉强不得,只就顺从的带着雪雁几个进去草草的扒了几口饭。
整个殷王府的气氛在一大早就陷入了一种空前紧张的肃杀状态,侍卫们匆忙的吃过了饭就又迅速回到大门口集结起来。
明乐双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由于一大早殷王府门前就大打出手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这会儿两边巷子口瞧热闹的人群便是越来越多,生生的把道路堵死,水泄不通,间或夹杂着嘈杂的议论声。
“听说殷王殿下出京办皇差的时候出了意外了,原来以为是有人捕风捉影的乱传胡话,这样看来却是真的了。”
“可惜了,那么年轻又俊俏的一个人,之前有几次遇到殿下早起上朝,那当真是神仙一样漂亮又尊贵的一个人呢。”
“是啊,说起来真是作孽,这殷王妃嫁过来也才半年多吧,竟然就遇到这样的事,换做是谁也受不了啊,这殷王妃也真是可怜。”
“不是出京办皇差吗?怎么就会出事了?这样的消息还是头一次听到。”
“好像说是去南方巡查水利的时候正赶上暴雨,殿下担心百姓的安危,半夜亲自冒雨去堤坝上督促河工巩固河堤的时候失足落水了,然后就再没能寻着人,这已经二十多天过去了,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唉!说起来殷王殿下还真是个为咱们老百姓着想的好王爷,可这好人怎么就不长命呢?”
“什么失足落水?我听人家说啊,那天晚上王爷是在巡视河堤的时候遭了刺客了才会受伤落水的。”
“怎么会?谁会这么大胆子,竟敢行刺当朝亲王?”
“反正消息是这么说的,城西那边的茶馆还有牌坊里头前几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好像说是江南道那边的大官和坏人勾结在一起了,才闹出的事儿!”
……
人群里的讨论声愈演愈烈,渐渐的就绘声绘色的起来,似乎是有人在当场亲见了宋灏是如何被人行刺落水,江南道又是如何玩忽职守掩盖消息的,包括那进京递送欺君折子的许益的姓名家底都明确清楚的曝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唏嘘不已,纷纷的开始揣测这整件事背后的真相。
明乐一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她耳目清明,自然可以将这些议论声听的清楚,不禁勾了下嘴角莞尔一笑——
她的八方赌坊龙蛇混杂,对于散播消息乃至于造谣生事都是手到拈来,再经过三教九流的人互相的一渲染,上至勋贵权臣,下至市井百姓,消息的扩散速度之快,根本就不是能人为控制住的,消息才放出去不过几日,就已经闹的尽人皆知,可能——
整个盛京之内,只有皇宫内院才是最干净的地方,但也保不准负责日常采买的小太监也已经把消息带了进去,而只是人人谈虎色变,只对孝宗隐瞒下来罢了。
就在围观百姓热火朝天的议论着的时候,人群之后逐渐的又有急切的马蹄声迫近,不多时就听到有人冷着嗓子肃声喝斥,“礼王殿下到!闲杂人等退散。”
百姓们自觉的往旁边让出路来,果然就见一身暗红云纹朝服的宋沛带着一队御林军打马而来。
长平等人的脸色不觉的变了变——
孝宗果然是有备而来,居然想到派了宋沛前来,明知道经过万寿节那天的事情宋沛夫妇和殷王府暗地里走的近了,却是在这个时候把宋沛推出来?
明乐心里鄙夷的冷冷一笑,缓缓睁开了眼——
他这是料准了自己要给宋沛三分薄面而不能动手是吗?
彼时宋沛已经策马到了跟前,翻身下马的时候眉头拧的死紧。
显然,他也并不想来走这一趟,只是皇命难为罢了。
“五弟妹!”深吸一口气,宋沛把手里缰绳递给自己的亲随就举步朝明乐走来。
“四哥!”明乐牵动嘴角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长出一口气,压着扶手站起身来。
宋沛的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说什么,明乐却是不由分说的伸出手去,道:“四哥,我知道你是因何前来,虽然都说施恩不求报,但是今时今日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之下,我也只能枉做一回小人,看在阿灏曾经替黎儿解围脱罪的情面上——”
明乐说着,就是弯唇一笑,字字清晰道,“你今天带来的东西我不想看到。”
宋沛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就深深的看了明乐一眼,刚要抬手把握在手里的圣旨递过去,巷子外头却又是一队人马飞驰而至,人未到而声音先至。
“礼王殿下,陛下有令,请您速速宣读圣旨之后赶回宫中复命!”
来人,是苏琦远!
果然,孝宗从一开始就没对宋沛放心,虽然先一步派了他来,随后又叫苏琦远跟过来监督胁迫。
若是宋沛就这么把圣旨交出去,难免就要担上一个欺君之罪。
宋沛垂眸看一眼自己握在手里的明黄圣旨,苦涩一笑,要继续抬手的时候明乐却是眸子一转,已经抢先一步从他手里夺过那卷圣旨,同时神情冷肃的对身后侍卫命令道,“四殿下难得来我殷王府做客一次,来人,把殿下请进去,好生招待!”
语气决绝冷酷,没有丝毫容情。
侍卫们会意,立刻上前左右把宋沛一架,不由分说就推攮进了院子里。
“王爷!”宋沛的随从急了,一个箭步就要追进去,明乐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雪雁立刻伸手将她拦下,冷声冷语道,“王妃不过是招待四殿下进府喝杯茶,稍后自会派遣车驾送殿下回府,这里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
“可是——”殷王府的侍卫分明就是挟持宋沛入府的,那随从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怎样的用词才算妥当,只就急的满脸通红。
苏琦远皱眉,眼中有浓烈的杀气一闪而逝。
不曾想这殷王妃随机应变的功夫竟是如此了得,竟是连把宋沛推出来也没能叫她妥协。
下一刻他已经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冷冷说道,“殷王妃,礼王殿下是奉皇上旨意前来宣读圣旨的,您不跪下接旨,却将他强行掳劫入府,到底意欲何为?难道是要抗旨不遵不成?”
“什么奉命传旨?”明乐面不改色的一勾唇角,露出一个冷艳而冰凉的笑容,左右看了眼对长平和周管家那些人问道,“方才四殿下来的时候,你们可曾听他说过他是来传旨的吗?”
宋沛来时,根本就未等他开口道明来意,一切的话就已经先被明乐抢先说了。
不仅仅是殷王府的下人,就连两边巷子口的百姓都可以作证,他并不曾说过任何关于传旨的事情。
“回禀王妃,小的们没有听到殿下说什么传旨之类的事情。”周管家微微一笑,垂眸敛目很是礼让周到的回,“四殿下和咱们王爷是亲兄弟,以往也经常往来做客,登门拜访又不是第一次了。”
“众目睽睽之下,殷王妃你真就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偷天换日不成?”苏琦远眼底怒意沸腾冷冷说道,“此刻您手里拿着的就是皇上的圣旨,展开来看看就是,不必在这里巧舌如簧的试图蒙混过关!”
“这是圣旨吗?”明乐的眸子雪亮清澈,看一眼手里握着的东西露出一个笑容,转手就递给了雪雁道,“拿下去烧了!”
宋沛不曾宣读过所谓的圣旨,她就算一口咬定了那卷东西不是——
虽然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谁也不能说什么。
了不起随后孝宗以损毁圣旨的罪名追究下来,她再推脱一个并不知情而已。
雪雁接了那卷东西就要门里走,苏琦远看在眼里却是急了,竖手为刀冷厉的往下一挥,沉声道,“给我把圣旨抢过来!”
话音未落,他带来的御林军就蜂拥而上。
而他自己更是抢先一步出手,扑过来,横肘一顶撞上雪雁的后肘,将她握在手里的圣旨撞了个半天高。
见他公然动起手来,雪晴神色一紧,连忙伸手将明乐拉到旁边在身后护住,一边声音清亮明澈的怒骂道,“苏琦远,你这是要做什么?别以为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就可以乱来,我家主子可是堂堂殷王妃,岂是你可以冒犯的?”
苏琦远只顾着和雪雁争抢那卷圣旨,根本无从理会她的话。
而他带来的御林军也和殷王府的侍卫交上了手,原来冷肃空旷的殷王府门口顿时就人影晃动打的不可开交。
明乐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看着,目光却是不觉的沉了沉,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王妃,这些人——”长平也很快看出端倪,不由的倒抽一口气,紧张的开口道,“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殷王府的侍卫是宋灏留下给她在非常时期拿来保命的,个个身手不凡,可是和苏琦远带来的这些御林军交起手来,虽然不说是处于下风,但竟然也会被压制的死死的。
“是密卫!”明乐沉吟一声,道。
密卫一直都是置身暗处替孝宗执行秘密任务的,现在居然派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是针对她这样一个被困京城的孤女——
足见孝宗这一次是下了狠心势在必得的。
这样硬碰硬的打下去,明乐并不是没有胜算,但是自己方面却难免会有损失。
明乐用力的抿着唇角,略一思忖就把雪晴拉过去一边,低声的嘱咐了两句话。
雪晴一边关注着旁边战圈里的情况,一边认真听着,听完之后就是眼睛一亮。
眸中有光影狡黠一闪而过,雪晴更是刻意提高了音调大声斥责道,“我家王爷是出京去替皇上办事才遭遇不测,如今他生死未卜,你们这些奴才就这样有恃无恐的欺上门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哼!”苏琦远冷笑,上一回因为上门捉拿宋沛夫妇叫他在殷王府里受了气,他心里一直怀恨,这会儿只恨不能立刻就将宋灏和明乐拉下马,岂会留有半分余地。
“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生事,殷王妃抗旨不遵已经是大不敬之罪,咱们今日是奉皇命而来,识相的就把圣旨交出来,我宣读完圣旨自然会恭恭敬敬的给殷王妃磕头赔不是。”苏琦远道,说话间手下动作也是不停,穷追猛打的试图和长平争抢那卷圣旨。
“皇上的意思?”雪晴也是寸步不让的反驳,喝问道,“我看你假传圣旨要报复上一回王爷责罚你擅闯我们王府的罪责才是真的,什么皇上的意思?我家王爷是皇上的亲兄弟,你这意思难道是皇上容不下我们王爷?容不下我们王妃?也容不下我们殷王府吗?”
本来就是孝宗容不下宋灏,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苏琦远冷冷一笑,根本不予理会。
雪晴像是气得狠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怒气冲冲的奔到外面,冲着巷子两侧指指点点的人群委屈的一边抹泪一边哭诉道,“各位大叔婶子都过来给我们评评理,我家王爷出京去替皇上办差才遭遇了风险,如今身处险境下落不明,皇上和王爷是亲兄弟,在这个节骨眼上定然是会竭尽全力帮着寻找咱们王爷下落的是不是?”
按照常理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孝宗和宋灏之间苦大仇深的关系并不是这些平头百姓所能理解的。
雪晴哭的梨花带雨满腹委屈,自是博得了一众淳朴百姓的同情,不住有人附和着指指点点的往巷子里凑了过来。
“这些人分明就是假传圣旨!”见到明乐这一招果然有效,雪晴心下一喜,不由哭的更加起劲儿的指着苏琦远继续煽动起来:“上一次这个人因为嚣张跋扈的强闯我们王府被王爷当街打了,他这分明就是心里不愤趁着我家王爷不在的时候借故跑到咱们府上来撒野闹事的。如今王爷音讯全无,王妃已经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哪有他们这样雪上加霜往人心口上插刀子的?各位大叔婶子行行好,帮忙劝一劝吧,他日等到我家王爷平安归来,一定感激大家的恩德。”
别看这雪晴平日里的性子活泛没个定性,真要演起戏来也是唱作俱佳,引人入胜的。
一众围观的百姓,本来就因为坊间传言而对宋灏存了敬佩之心,而如今明乐这一介女流无依无凭的身份又是最好的催化剂,再被雪晴这么连哭带闹的一渲染,很快就有热心肠的女人和老人上前劝阻。
而孝宗的那些密卫,一向只听皇命跋扈惯了,哪里是会把这些平头百姓看在眼里的?
“滚开,别碍事!”一个密卫不耐烦的用力一推就将一个鬓发花白的老者推翻在地,蹭破了额角鲜血直流。
“杀人了!官兵杀人了!”有人尖声的叫嚷。
人群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所有人血液里埋藏的疾恶如仇的因子都在瞬间被调动了出来,一众手无寸铁的百姓潮水般一拥而上。
那些密卫都穿着宫中御林军的统一官服,极其好认,无数的拳头如雨点落下去,揪扯着厮打起来。
那些密卫,开始还有人恼怒的还手,这样一来恰是将矛盾更加激化到完全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苏琦远也想不明白这些素来对身外事都漠不关心的百姓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连朝廷的事都敢掺和,但是眼见着整条巷子被百姓围堵住也就慌了——
为了孝宗的名声,万不能叫密卫出手伤了百姓的。
“不准伤人,全都不准伤人!”苏琦远再顾不得和雪雁抢夺圣旨,一边试图避开两个揪着他厮打的民妇一边慌乱对密卫们传达指令。
但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根本就不是人为可以控制住的,争端愈演愈烈,整个场面已然是失控了。
一众密卫虽然身手过人,但是在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面前却是全无发挥的余地,全都成了待宰的羔羊,脸被挠破了,身上衣裳被撕裂了,头发揪扯的散乱不堪,直至最后为了躲避那些暴民的拳头不自觉的蹲下去抱住脑袋做缩头乌龟。
他们这边打了起来,殷王府的人反而清闲下来,全都事不关己的躲在旁边瞧热闹——
横竖那些密卫不敢伤及无辜,那便只有挨打的份儿。
整个巷子里鸡飞狗跳,闹的不可开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巷子外头的主街道上又有明黄的仪仗声势浩大的奔袭而来。
但彼时巷子里的人全都红了眼,谁也无暇顾及,直至一个沉稳冷肃的声音喝止。
“你们这里在闹什么?”姜太后的声音如往常一样的威严不可侵犯。
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震慑力,所有人闻言都好奇的回望过去,也逐渐的停了手。
“太后娘娘的銮驾在此,何人在此生事?”常嬷嬷扶着姜太后从马车上下来,冷着脸喝问道。
“小民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儿,所有人这才如梦初醒,齐齐跪地参拜。
而被围殴的惨不忍睹的苏琦远等人也终于得以解脱,急忙稍稍整理了身上妆容也跟着跪伏下去。
折腾这么半天,他们个个脸上都挂了彩,被打的鼻青脸肿猪头一般,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身上侍卫服被撕裂,有的甚至破败不堪如同碎布片一样挂在身上,可谓惨不忍睹。
孝宗的密卫,连朝廷命官暗中都要忌惮几分的绝顶高手偏生就是折在了这些平头百姓的手里,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跪在地上,心中恼恨的同时更是狼狈的无地自容。
“奴才苏琦远,率御林军前来殷王府传旨报丧的,可是殷王妃拒不接旨不说,还煽动这些刁民生事殴打我们,请太后娘娘明察!”暗暗咬牙提了口气,苏琦远抢先开口说道,心里却是知道——
今天这事儿怕是不好交代了。
若说之前姜太后还保持立场与殷王夫妇之间并不亲厚,但是自从殷王遇险的消息传递回京之后,她就俨然变了一个人,一夜之间就和殷王妃串通一气,还处处和孝宗作对。
别的姑且不论,只就说她会这个时候出宫,并且好巧不巧的出现在这里——
这件事就绝对不会只是偶然。
“太后娘娘要给草民做主啊!”苏琦远说完,都不等明乐出面反驳已经有百姓大声的喊冤,把一开始被密卫们打伤挂彩的几个人扶着过来,磕头道,“这些当差的仗势欺人,在这里耀武扬威耍威风要打殷王妃的丫头,咱们都是良民百姓,只不过劝了两句就被他们出手打了,草民们不忿这才会和他们要公道。太后,咱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平头百姓,太后娘娘仁慈,要为我们做主啊!”
原来只就殷王府的事情其实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但那些密卫动手打人就一下子激起了民愤,所以此刻完全就都不用明乐掺和,一众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苏琦远这些人淹死。
“太后,事出有因,这其中诸多误会,请太后容禀!”苏琦远急忙辩解。
“你们出手伤人还有理了?”
“就是,人都说官字两个口,今天来的可是英明的太后娘娘,定会给我一个公道的。”
“太后娘娘,这些人穷凶极恶,您一定要给咱们主持公道,否则草民就去京兆府的衙门敲鸣冤鼓去!”
“对,如果太后娘娘不管,咱们就去衙门敲鸣冤鼓!”
……
上百人七嘴八舌的吵成一片,这样大的阵仗,苏琦远根本就是百口莫辩。
“你是皇帝身边的人,就更应当知道守规矩,何为君?何为民?何为天下?这些道理当是用不着哀家来亲自来教导你的。”姜太后开口,凉凉说道,“出门在外不懂操守,仗势欺人是吗?这分明就是在打皇帝的脸,既然是你打了皇帝的子民,今日哀家就替皇帝做主,还他们一个公道。来人,就在这里,每人给他们五十个板子,以作小惩大诫!”
“太后——”苏琦远等人怒上心头,不甘的开口,但是触及姜太后冷漠的眼神就又生生把将要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所谓众口铄金,这一次他们是百口莫辩了,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姜太后的随行侍卫立刻围拢过来,疏散了人群当街就对着苏琦远等人打起了板子。
二十几个人都要在咬牙死撑,到了后面即使一个个功夫底子深厚的密卫也难以忍受,哭天抢地的告饶起来。
姜太后坐在明乐那张太师椅上垂眸饮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至侍卫们行刑完毕才语气平淡的开口对苏琦远道,“你回去跟皇帝复命的时候顺便传哀家的话下去,晓谕宫中侍卫,不管是在哀家宫里当差的,还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以后谁再敢扰民欺民,就不只是五十个板子的事情了,听见了没有?”
“是!奴才谨遵太后娘娘教诲!”苏琦远咬牙说道,每一个字都吐的异常艰难。
下半身被打之后火辣辣的疼,全身上下的衣物都被血水和汗水湿透了。
看着这些嚣张跋扈的御林军挨打,百姓们个个心中快哉,又再纷纷跪地大赞姜太后英明。
姜太后叫了声起,脸上表情始终平淡如一,威严不减。
这边苏琦远也已经被另外两名伤的稍微轻些的密卫扶起来。
“太后,今日是奴才失职损了陛下的圣明,太后责罚我无话可说,可是殷王妃损毁圣旨,拒不接旨同样是罪,太后娘娘是不是也该过问一二?”苏琦远道,语气尽量的恭敬,微垂了的眼睛里却满是杀意。
“传旨?你传的是什么圣旨?”姜太后冷冷说道,接过常嬷嬷递过来的那一卷已经被撕扯的走形的圣旨直接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脸上,“这道圣旨,哀家不承认!”
“太后,这可是皇上颁下的圣旨,您——”苏琦远眼睛里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一字一顿的开口。
“那你就回去告诉皇帝,叫他去重温一遍先帝的遗言再去和哀家说话。”姜太后毫不容情的打断他的话,神情凛冽而犀利,“你们都给哀家听好了,殷王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哀家的儿子没有死,若是没有哀家点头,以后谁再敢到这里来造谣生事,就休怪哀家辣手无情,对他不客气!”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的头一次,她会当众和宋灏之间以亲母子的身份相称。
隐忍十余年,如今突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她的表情始终维持的完美没有一丝裂痕,明乐还是能够感觉的到她心里巨大的震颤。
二十一年的母子,形同陌路走了整整十六年,终于到了这一刻公然站在了阳光下,天下臣民的视线之内,却是在宋灏下落不明的情况下。
这一步路走出来会有多少的心酸无奈,也唯有姜太后一个人知道。
姜太后的每一字都掷地有声,说完只就又被常嬷嬷扶着重新上车离开,而自始至终却都不曾和明乐之间有过任何的交流。
苏琦远等人都被打的送了半条命,也没办法再折腾下去,等到姜太后上了车,就也都互相扶持着一瘸一拐的离开。
闹剧收场,百姓们也都各自散了。
前一刻还恍若闹事的殷王府门前又恢复了宁静祥和的氛围。
周管家叫了人来收拾打扫战场。
明乐站在门口目送姜太后的銮驾驶出巷子,沉默的看着远方,良久没说一句话。
“王妃,殿下会平安无事的!”雪雁从后面走上来,抬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字字肯定的说道,“他一定会平安回来,回来见您,和太后娘娘!”
“我知道!”明乐回过神来,抬手覆住她的手背微微一笑。
虽然孝宗是派了彭修出京的,但是自从纪浩禹特意来对她提及之后明乐就笃定的知道——
彭修根本就没有照孝宗的吩咐去做!
换而言之,他根本就没有去江南道。
即便其中很多事情都说不通,但是从很久以前彭修就已经放弃了孝宗,这一点判断应该是没错的。
既然排除了是彭修杀人灭口的可能,而这样一来唯一会抢先赵毅一步将徐昌平掳劫走的人就只会是宋灏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脱困,只是碍于京城这边风声鹤唳的形势而暂时未能与她取得联系而已。
知道他平安,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明乐笑笑,转而对长平和周管家吩咐道,“去给我准备朝服吧,周管家,你去叫人备好车马,稍后我要马上赶着进宫一趟!”
“什么?王妃您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去?”雪晴眼睛瞪得老大,失声叫道,“您刚才打了皇上派来的人,现在避风头还来不及,做什么还要进宫去?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是啊,我是刚刚打了他的脸,可那却是他主动送上来的。”明乐弯了弯嘴角,眸子里有潋滟的冷光闪烁,字字清晰道,“可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次是他先出招闹到了我的跟前了,我又凭什么咽下这口气?自然也是要主动找上门去闹上他一闹才算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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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鬼话连篇,气死你
吩咐了长平和周管家分别去准备,明乐就转身进了院子,直奔大厅。
宋沛面有焦色的在厅中不停踱步,原也对外面的情况不放心,但奈何为了配合明乐做戏也就只能强压着耐性等在这里。
远远的看到她来,宋沛急忙快走两步迎上去,道:“方才我听外头似是闹的很凶,你没事吧?”
“没事!母后刚刚来过,已经把那些人打发了。”明乐言简意赅的开口,并不多做解释,只对宋沛说道,“方才也是情非得已,委屈四哥要陪我演这一场戏,明乐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的。”
明乐说着就要屈膝行礼。
“五弟妹不必如此。”宋沛忙是抬手虚扶了一把将她拦下,微蹙了眉头道,“这一次虽然我们心照不宣做了一场戏给外人看,可是说到底他今日既然打着我的幌子命我前来传旨,想必心里是已经对我们私底下的关系揣测的**不离十了,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想来他也不会容我太久,这样一来,以后我也未必能帮的上你,你心里得提前有个数。”
宋沛手里握着礼部和兵部,虽然在权力上孝宗将他死死的压制住,但这两部里头的很多事还是得要宋沛经手办的。
既然已经笃定了宋沛倾向于宋灏方面,现在既然他已经对宋灏下手,想必也是不会放心让宋沛继续呆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我明白,不过这一次倒是我们连累四哥了。”明乐说道,笑容里多少带了几分歉意。
“我们之间,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宋沛虽然不是什么惊才艳绝的人物,但说话却是算数的。当初我既然登了五弟的门,就是经过深思熟虑全盘考虑的,所有的事我都有准备,若是真的时运不济会有个万一的话——”宋沛说着,目光不觉的沉静下去几分,随即才又重新露出一个笑容道,“碰碰运气吧!”
“大位之争,从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戏码,承担风险是一定的。”明乐点头,看着他顿了一下,然字字清晰的继续说道,“不过诚如阿灏之前对四哥说过的那样,他要的从来就是所谓的江山天下,我也是如此。如果这皇城帝都俯瞰众生的那个位置须得要用他的性命去交换,我和他也都不会答应。虽然将来的事情我不敢夸口,但是眼下的事,我却可以请四哥你放心,不管政局如何动荡,至少——你和四嫂还有两个孩子的安危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宋沛心头一动,鼻息间不由丝丝的抽了两口气,狐疑道,“老五他——”
“四哥放心吧,我们夫妻,不打没把握的仗。”明乐一笑,随即又再重新敛了眸光,正色道,“刚刚出了阿灏的事,再经我今天这一番煽风点火的渲染,如今街坊之间议论声四起,据我推测,他会在短期内夺你实权是免不了了,但却一定不会叫你有任何的闪失就是了。”
宋灏因公遇险,虽然已经二十多天下落不明,但既然是不曾寻到他的尸骨就应该还有一线希望,可是孝宗这个做哥哥的却迫不及待的想要颁下讣告,并且叫人欺上门来为难殷王妃这一介女流,这样薄凉冷漠的名声传出去,就足够天下臣民的百姓的口水把他淹了。
更何况后来还有姜太后出现,又给这事儿加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为了不被人戳脊梁骨,无论如何这段时间之内孝宗也都不会再有大的动作。
即使他心里再气再恨,终究也只能强忍下来,等到风声过了再秋后算账。
“有你这一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宋沛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也就放下心来,道,“我还要赶着回去复命请罪,就先走一步了。”
“嗯!”明乐点头,也不挽留,回头对守在门口的赵毅说道,“你送四殿下出去吧!”
“是,王妃!”赵毅恭敬的拱手一礼,对宋沛做了个请的动作,“礼王殿下请!”
宋沛又和明乐略一颔首致意,然后一撩袍角大步流星的离开。
明乐也无暇耽搁下去,立刻就移步回了主院的卧房更衣,换好了朝服并且修饰妆容,快速的打点好。
“今日还是雪雁和雪晴随我一起去吧,长平你和周管家一起看好门户。”明乐对镜整了整鬓发,确定妆容妥当无误才转身对采薇道,“一会儿你回一趟郡王府,跟爵儿说,叫他下午抽空过来咱们府上找我吧。”
“奴婢记下了。”采薇点头,微微一笑。
明乐于是不再耽搁,带着雪雁和雪晴两个出了门。
彼时周管家已经把马车准备好了,在大门口等候。
“王妃,车驾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今儿个您当众把事情闹的这么开还拒不接旨,老奴怕是——”周管家迎上来,因为是在大门口,话也不敢说的太开,只道,“要不要多安排几个人随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不用了!”明乐笑笑,眼底眉梢的笑意十分的生动纯净,也看出来他的紧张,就半调侃道,“我们府上所有的侍卫加起来才有多少,宫里有十万御林军护卫,周管家你还当心我会有个好歹不成?”
言下之意,如果孝宗真要明刀明枪的动他,他们也实在是不必螳臂当车的白费力气。
周管家一愣,随即忍不住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也就不再多言,又回头对赵毅和武冈嘱咐了一遍叫他们一定要照顾好明乐,这才退到一边。
明乐上了车,车驾直奔皇宫正东门,叫人递了牌子进去,果不其然孝宗并没有驳回,第一时间就叫人传旨来宣召她去御书房见驾。
明乐吩咐了其他人在宫门外等候,依旧只带了雪雁、雪晴还有赵毅和武冈四个前去和孝宗会面。
彼时宋沛已经先一步到了,铁青着脸一声不吭的跪在孝宗桌案前面。
旁边是面色发白,勉强支撑不动的苏琦远。
再旁边,就是鼻青脸肿的李瑞祥。
可能是因为这一次自觉站了天时地利人和而势在必得,孝宗竟然没有做家务事来关门处理,就连御史台的几位大人也到了。
明乐看着这个阵容,不觉的微微一笑,心里甚是满意——
既然对方找好了观众,难道她还怕顺水推舟把事情闹大的吗?
明乐款步走进去,不等她靠近孝宗已经大袖一挥把面前摆了满桌子的奏折掀翻在地,怒声吼道,“你还敢来见朕?”
他这一次是真的动了肝火。
尤其是在听了苏琦远的回禀,说是明乐居然唆使婢女当众撒泼把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之后就更是怒不可遏。
起初他不是没想过明乐可能会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和他抗衡,只是没有预料到这个丫头居然会做的这么绝。
她这是要叫他丧失民心,要从根本上来祸害他的江山,叫他坐不稳这把龙椅。
孝宗的眼神几乎是要吃人,明乐看在眼里,不过从容自在的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仍是循规蹈矩的对他屈膝见礼道,“弟媳给皇上请安!”
孝宗看着她这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了脾气。
经过上一次的对峙他似乎对眼前这个从容淡定的小女子已经有了新的认识——
别人也许都畏惧他的雷霆之怒,但明乐却是全不在乎的,反而他自己越是生气便更是正中对方下怀,叫她得意。
“殷王妃你来的正好,也省的朕再另外派人去找你了,今天殷王府发生的事,你给朕一个解释吧!”暗暗压下一口气,孝宗语气嘲讽的开口。
无论怎样,易明乐抗旨不尊是事实。
“什么解释?”明乐的眼睛眨了眨,满脸困惑的先是扫了眼跪在旁边的苏琦远和李瑞祥,随后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样的轻笑一声道,“皇上您不会是因为我叫人打了这两个奴才,所以才这般疾言厉色的来向我问罪的吧?”
居然——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承认了?
“你也知道你打了朕的人?”孝宗冷冷说道,眼神锋利一如刀锋般死死的盯着她,摆出一副威严凛冽之姿道:“殷王妃,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不接已经是忤逆大罪,还胆大包天,叫人殴打朕派过去宣旨的特使,到底是谁给你的这样的胆子叫你这般狂妄放肆?”
有人抗旨不尊的事他是第一次遇到,而且还是连着毁了他两道圣旨。
这个小女子便是在公然挑战他一国之君的权威!
“什么圣旨?”明乐无所谓的撇撇嘴,眼中露出讶然的神色,皱眉道,“易明乐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我也不曾见过所谓的圣旨!”
“你不知道?”孝宗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随即就是忍无可忍的怒然拍案,“朕看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瑞祥,苏琦远你们说,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再帮着殷王妃回忆一遍。”
“是,皇上!”李瑞祥颤巍巍的磕了个头,神色怨毒的看向明乐道,“奴才奉命去殷王府传旨,可是殷王妃却叫人把奴才堵在门口肆意的辱骂殴打,不仅如此,还损毁了圣旨,扬言要将奴才等人打死,奴才们是冒死才侥幸逃过一命回宫来向皇上复命的。皇上,殷王妃她抗旨不遵,这是大不敬之罪,奴才等人受一点委屈不算什么,可是她如此这般狂妄大胆,却是没有将皇上的天威脸面看在眼里的,如此行径,实在是大逆不道。”
想到无缘无故讨了一顿打,李瑞祥就是冤枉的紧,说到最后声音都不由的尖锐拔高。
明乐的面容沉静,一声不吭的听着,既不打断也不辩解。
“你可有何话说?”孝宗只当她是无从反驳,等到李瑞祥说完就沉声问道。
“这位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明乐斜睨一眼跪在旁边的李瑞祥,不答反问。
孝宗皱眉,并不想和她浪费时间,李瑞祥已经愤愤不平道,“奴才是内务府的副总管李瑞祥,一早登门的时候就对王妃禀报过了。”
“那就对了!这样莽撞跋扈又不识得进退的奴才,皇上你当真是该好好的治一治了。”明乐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的一冷,直听的李瑞祥一个机灵,想要开口说什么,明乐已经款步往前走了两步,正对着孝宗继续不徐不缓的开口,“现如今当着陛下你的面,他这区区一个阉人都敢口出妄言,带替陛下你来评定是非要定我的罪责,可想而知,背地里又是如何的仗势欺人不可一世。皇上你要问今天早上的事吗?我只知道这个奴才一大清早在我府第门前吵嚷叫嚣,吵的左邻右舍不得安宁,所以才叫人将他打出了巷子。难道皇上觉得不妥?还是您觉得明乐今时今日的位份,并没有资格出手教训这么一个欺上瞒下不知进退的东西?”
她这一番说的轻巧,虽然明显就是鬼话连篇,但偏偏就是融会贯通的十分顺畅合理,细究起来,每一句又都仿佛就是实情。
李瑞祥被她这样颠倒是非的功夫震的不轻,反应了一下就怒然反驳,道,“殷王妃,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明乐冷笑,眼尾高挑以一个凛然不可钦犯的表情冷冷的斜睨他,“现在在御前你犹且敢于这样放肆无状的对我大呼小叫,可想而知私底下会是个什么德行了,到了这般田地不思悔改还好意思叫冤叫屈?到底是当本王妃是好欺负的,还是当皇上是好糊弄的?”
“我——我——”李瑞祥被她逼的急了,却又被她的话堵了嘴,不敢再叫嚣辩驳,只能转向孝宗道,“皇上,奴才只是奉了您的旨意前去殷王妃传旨的,殷王妃她这是欲加之罪,她这是故意栽赃污蔑奴才,请皇上为奴才做主啊!”
“我栽赃污蔑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可有值得我栽赃污蔑的地方?”明乐冷笑的接过他的话茬,凌厉道,“而且你说是传旨的,可是从头到尾本王妃都不曾见到你所谓圣旨在哪里。你说我是欲加之罪是吗?却不知道你这打着皇上的幌子假传圣旨的到底又算不算是罪。”
“奴才没有假传圣旨,奴才是带着皇上的圣旨去的!”李瑞祥面红耳赤,大声辩驳,已然是方寸大乱。
“那圣旨呢?你倒是拿出来给我过目也好?”明乐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圣旨已经被王妃你给毁了!”李瑞祥大声道,气急败坏之余就只得再转向孝宗求救,重重的磕了个头道,“皇上,是殷王妃她颠倒是非,损毁圣旨,您不要听她胡说八道,您要替奴才做主啊!”
孝宗自然也没有想到在李瑞祥这样活生生的人证面前明乐居然还敢公然与他强辩,恼怒之余只就眼神更加阴森恐怖的死死盯着她,“殷王妃,你损毁了朕御笔亲批的圣旨?”
“皇上,易明乐说过,我从不曾见过什么圣旨,更何来损毁抗旨一说?”明乐的脊背笔直站在大殿当中,语气平静的与他对视,“皇上若是信不过我殷王府的下人,您的子民百姓总不会全部为着我辩驳撒谎吧?您大可以叫人去市井之中传召早上在我府外围观的百姓问一问,这位公公可曾当着我的面读过圣旨?我又可曾下过任何一道类似于叫人损毁圣旨的命令?”
李瑞祥根本没来得及当面宣旨已经叫她命人一阵乱打抱头鼠窜了,而她也的确是没有说过任何有关叫人抢夺或是损毁圣旨的话——
她都是直接做的。
“皇上——”李瑞祥突然就慌了,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孝宗死沉着脸,唇角带了丝冰凉的笑意死死的盯着明乐也是半晌没有说话。
眼见着场面僵持,旁边一位御史台的大人有意铺个台阶,就上前一步对李瑞祥道,“李总管,既然你说殷王妃损毁圣旨,那好歹也把损毁的圣旨拿出来呈给陛下看看,这好歹——也算是个实打实的证据。”
所谓的圣旨,根本早就被殷王府的那群疯子当街踩烂了,他如何拿的出来?
“我——”李瑞祥急的额上冷汗直冒,声音也不觉的失去底气,“圣旨已经被殷王妃给毁了,奴才如何拿的出来。”
“原来如此!”不曾想听到这话明乐却是露出一个豁然开朗的表情,冷冷一笑之后突然眉眼一厉,目光凛冽如刀锋般朝着李瑞祥射过去道,“原来是你这奴才办差不利,不甚弄丢了皇上御笔亲批的圣旨,为了逃避罪责才丧心病狂的意图嫁祸本王妃!李瑞祥,你不过区区一个内务府的副总管,谁给你的胆子叫你欺上瞒下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皇上的圣旨谕令你都能这样的马虎和无视,最后更是恶人先告状的闹到这御书房里来,你当真是不怕死吗?”
“奴才没有!皇上,奴才没有啊!”李瑞祥尖声叫嚷,郁结之余蓦的吐了一口黑血出来,不甘心的对着孝宗苦苦辩解,“奴才的确是带着圣旨去的,随行的御林军都可以替我作证!”
弄丢弄坏御赐之物姑且都是死罪,更何况还是事关重大的一卷圣旨,殷王妃这是颠倒黑白要将他往死里逼啊?
“御林军是你带去的,他们的证词可以取信吗?”明乐冷冷说道,目光却是直视孝宗,没有一丝一毫的避让和退缩,“为了公允起见,皇上连我殷王府的家人都没有叫过来当面求证,难道反而会叫你们这些欺上瞒下的奴才给混淆了视听不成?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看来真是皇上平日里太过仁慈,反而把你们宠的无法无天了!”
殷王府的人和李瑞祥带去的人会各执一词是一定的,与其要听这些人互相攀咬分辨,倒不如不必浪费那个时间。
孝宗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这一次的事情并不是易明乐临时起意做出来,而是她一早就精心准备设下的一个局。
她利用了围观百姓,用了那些不明内情的局外人,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开罪的打算,而且滴水不漏!
李瑞祥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一逼再逼,脑袋里嗡嗡作响,再要开口辩驳的时候就又是一口老血呕出来——
他是真的百口莫辩啊!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道理都被明乐占尽了。
孝宗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他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当时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没有亲自到场,若是当着御史台的面强行替李瑞祥开脱,那便真要把坊间流转的他容不下兄弟,容不下殷王府的流言给坐实了。
“来人,把这个欺上瞒下不知死活的奴才给朕拉下去。”最后,孝宗声音平缓而暗沉的缓缓说道,每一个都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和波动,但又分明似是含了那么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皇上!皇上饶命!奴才冤枉!”李瑞祥冤屈的紧,被侍卫架着还妄图踢腾着想要冲洗扑回孝宗脚下告饶。
然则孝宗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死死的盯在眼前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女子身上。
有恃无恐跑到御书房来颠倒是非黑白?这般辣气壮,这般不怕死的胆量和气魄,还是他生平所见第一人!
明乐不是看不懂他目光里头的探寻和冷意,却是丝毫也不打算理会他。
“苏护卫,你又有什么话说?”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明乐的眸子璀璨闪耀又再偏过头去看向苏琦远,“可是也要告诉陛下,是本王妃粗鲁无状,出手伤人的?”
当时殷王府门口的情况围观的百姓都是有目共睹,若真要说到出手伤人,那也是苏琦远先动的手。
虽然他是为了抢夺圣旨,但是外人并不知道其中内情,所有人的眼睛看到的就是他先出手攻击雪雁的,这一点就足以将他逼迫到死角。
李瑞祥那样遭了无妄之灾的姑且都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出手伤人”的?若是强辩下去定然是逃不过被反咬一口的下场。
既然是同样的结果,又何必自取其辱去讨没趣呢?
“是奴才们鲁莽,不小心和围观的百姓起了冲突,伤人在先,理应受罚。”把心里的一口苦水吞下,苏琦远却是比李瑞祥精明又有脑子的多,说着就给孝宗磕头请罪道:“是太后娘娘英明,打了奴才们的板子以作小惩大诫,此事和殷王妃还有殷王府无关。奴才们出门在外,却不知道谨言慎行折损陛下声名,是奴才们的疏忽和不是,此次受教,日后定当加倍注意,不会再犯。”
李瑞祥是实打实带着孝宗的圣旨去的都折损在前,他手里却连起码的圣旨和可以替他撑腰的信物都没有,多说无益!
两个可以指证明乐的人,一个被她生生的逼的吐血昏死过去,另一个也被迫临阵倒戈,失去了攻击力。
形势急转直下,叫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傻了眼。
孝宗靠在椅背上,神色冷漠的看着。
半晌,挥了挥手,示意苏琦远退下。
他不得已,再次承认这样一个败局,却终究还是不甘心。
“老四,你大概也无话可说了吧?”闭上眼自嘲的冷笑一声,孝宗突然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长长的出了口气。
“臣弟奉命前去殷王府传旨,可是适逢苏侍卫的人和周围百姓起了冲突,场面错乱之下,遗失了圣旨,是臣弟办差不利,请皇上降旨责罚。”宋沛恭恭敬敬的说着,跪在那里拱手对孝宗深深做了一揖。
把责任推给苏琦远,他虽然也有遗失圣旨办差不利的过失,但却也只是情非所愿罢了。
“好!好!”孝宗揉揉眉心,嘴角那种诡异的平静而又异常冰冷的笑容就越发明显的表现了出来。
“朕的兄弟,朕的臣子,朕的奴才,你们在同一天连着在同一件事上失手,想来朕也是无话可说的。”孝宗自嘲说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神就又立刻恢复了那种幽暗而森凉的感觉,冷冷的一挥手道,“除了殷王妃,其他人都先行给朕退下吧!”
“是。皇上!”
御史台的几位早朝之后刚回衙门,屁股还没做热就被火速传召进宫,不曾想只就看了一场大起大落的精彩好戏,而最后的收场却又风平浪静的叫人啼笑皆非,这会儿被打发的更是莫名其妙。
几个人起身告辞,陆续往外走。
宋沛也跟着起身,当着孝宗的面,即使他对明乐此时的处境很不放心,却也没有办法表现出来,只就拿眼角的余光扫飞快的扫了她一眼就先行转身离开。
待到众人离去,孝宗就从案后起身朝明乐走了过来。
他全身上下都被一种且冷且阴暗的气息包围,加上久居上位者那种俯视一切的气势,若是换做普通人被他以这样的眼神盯上片刻都要汗流浃背,可明乐就是不卑不亢,一动不动的与他对视,看着他绕过桌案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面前来。
“这样胆大包天,公然跑到朕的御书房来颠倒是非黑白,你就真的以为朕那你没辙?还是你真的不怕?”孝宗问道,没有预料中的怒不可遏,只是语气阴冷冰凉的有些叫人不寒而栗。
到了此刻他已然明了,和明乐这样的人面对面,他即使是发再大的脾气都无济于事,还不如省些力气,跟她心平气和的把话说明白的好。
“我这样的人,皇上觉得我还会怕什么?”明乐莞尔,眼底泛起的笑容十分的清澈清楚,语气更是平平静静温温柔柔的,“其实我怕死,也不想死!只是陛下您想要杀了我吗?退一步讲,即使是想您也不会这么做,您还怕这普天之下悠悠众口的指责呢。既然明知道您是拿我没辙,那么陛下您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不会杀她,也不敢动她,最起码是在三五年之内,在有关宋灏的一切都被世人遗忘淡漠下去之前,他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孝宗眼神幽暗的看着她,每一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的耐性是有限度的,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朕的耐性,真就以为朕会拿你没辙吗?想要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朕有的是办法,甚至是叫你生不如死的办法更多。”
“是啊,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什么难的?易明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意外丧生,并且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留任何的疑点叫人怀疑到陛下您的身上。”明乐感慨着,略微赞许的点头,随后却又是再度摇头轻笑了起来,直视孝宗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是皇上难道不知道三人成虎吗?如果您不信的话,大可以试一试,不管您可以做到怎样的天衣无缝,但凡我会有什么闪失,都保证可以把您一起拖下水,叫您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她的语气越发的轻狂和不恭。
“你这是自威胁朕?”孝宗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种天方夜谭般听了笑话的感觉,可是想笑的时候喉咙里又被一口气卡住,憋得心里五脏六腑好像都跟着移位变形,难受的紧。
“皇上你觉得是那就权当就是这样的吧。”明乐无所谓的一勾唇角,那笑容更是如同沐浴了三月阳光般灿烂。
她往旁边走出去两步,转过身去,眯眼看了看外面晴朗的天色,然后再度回头对孝宗露出一个干净明朗的笑容来,道:“怎么?皇上您不信吗?那要不要我们今天就先验证一番,看看我到底能做到如何地步?值不值得您敬畏妥协?”
孝宗被她的话所激,眼底迅速蹿出一抹杀意。
然则目光一闪,却见御书房外面的广场上有人疾步前行走了过来。
不多时小庆子就进来禀报说是成妃求见。
“哎呀,我倒是都不知道,原来大兴的荆王殿下今日入宫来探望了成妃娘娘了。”明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迎着神情倨傲快步走进来的纪红纱看去,语气却是轻柔而温和的对站在她身后的孝宗说道。
纪红纱进门,见到她在这里似乎是愣了一下,却也和以往一样直接无视她的存在对孝宗说道,“皇上,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臣妾来请您入席的。”
纪浩禹的身份,又是头次正式入宫拜会,孝宗到场也在情喇中。
可是如今的孝宗哪有丝毫饮宴吃饭的兴致,只是不好拒绝罢了。
“嗯!”孝宗冷着脸不冷不热的应了声,携了纪红纱的手往外走。
纪红纱在与明乐错肩而过的时候却是极不耐烦的冷着脸斜睨她一眼,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道,“既然赶上了,那么择日不如撞日,殷王妃不如一起去吧!”
明乐微微一笑,却无丝毫的意外,很是愉悦的点头道:“娘娘相邀,臣妇敢不领命?”
走在旁边的孝宗猛地刹住步子,狐疑的扭头看了纪红纱一眼,眼神之间慢慢的都是质疑和防备——
这个女人曾经对宋灏有过那种心思,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而且她也一向就都和易明乐不对付,叫易明乐去赴宴?怕不是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再一想起放下明乐半真半假对他说的那些话,孝宗心里突然一震,下意识的就要反驳。
“我三皇兄说是看到王妃的车驾入宫,不曾想却是真的。”下一刻纪红纱已经冷冰冰神情不悦的开口,鄙夷的上下打量了明乐一遍,嘲弄的勾了勾唇角道,“殷王妃你真是神通广大,既然是我二皇兄要邀你入宴,那你也就一起去吧!”
说着就率先一步举步往外走。
是纪浩禹吗?他和这个丫头之间会有什么交集?
早就听人禀报过,说是荆王曾经公然求见殷王妃——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孝宗看着明乐脸上从容优雅又明亮清澈的笑容,眼底却是一重一重的阴霾爬上来,越发的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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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毒计
既然是纪浩禹点名要找她过去的,那么事情肯定会比料想之中的更为复杂。
明乐却不在意,微微一笑就举步跟上纪红纱和孝宗的脚步。
而孝宗虽然心里疑窦丛生,却也什么都不能问,暂且压制住脾气被请到了纪红纱的寝宫。
因为当初从刚入宫的时候起纪红纱就是不甘愿的,所以这一年多以来她都是我行我素,既不争宠,也没有对孝宗太过冷淡,至少场面上是叫人挑不出毛病来的。
这日纪浩禹入宫只是打着探亲的皇子,席上并无外人,除了宫里几位有位份的嫔妃再无他人。
明乐和孝宗去时,柳妃等人都已经到了。
见到明乐也跟着过来,显然每个人都略有吃惊,尤其是柳妃,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别人也许不知道,她的消息却是灵通的,一大早殷王妃连抗了孝宗两道圣旨,原以为孝宗指不定是要发多大的脾气,不曾想她人不仅没事,居然还没带到了这里。
“怎么殷王妃也在?当真是稀客啊!”先开口说话的依旧是易明心,言语之间三分狐疑,更多的却是讽刺。
因为殷王宋灏的关系,易明乐和孝宗还有纪红纱之间都可谓苦大仇深,这两人居然把她也带来了,保不准是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呢。
“荆王殿下入宫探亲,今日本来就是家宴,殷王妃也算是一家人,凑巧了一块儿过来有什么奇怪的。”荣妃喝一口茶,依旧是和易明心针锋相对。
易明心冷冷一笑,并没有继续和她抬杠——
当着纪浩禹面,这不是时候。
“三皇兄,你果然是没有看错,殷王妃的确是进宫来了。”纪红纱却不理会两人之间互别苗头的口角,直接不冷不热的对着纪浩禹露出一个笑容,道,“人我给你一并请来了,你可要想想该是如何感谢我的!”
她和纪浩禹并不是亲兄妹,之间自然更谈不上什么感情,所以说起话来和易明心还有荣妃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效。
“不过一年多未曾见面,红纱你倒是越发的精明了。”纪浩禹自座位上起身迎过去,朗朗笑道,“如今你是这里的主人,三哥我远来是客,你倒是看看,我这身上可有你看得上眼的,尽管拿去就好。”
说着也不等纪红纱回答,就略微整肃了仪态表情拱手对孝宗拜了下去道,“今日小王唐突入宫,打扰了陛下,在此先行谢过陛下的款待。”
“荆王不必拘礼。”孝宗淡淡说道,因为来之前刚刚和明乐起了争执,这会儿兴致明显是不高的,亲自扶了他起身,又象征性的问了两句进宫之后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就算走完了过场。
纪浩禹自始至终都是那么一副如沐春风的表情,侃侃而谈,半点也不见拘束。
孝宗打从心底里不喜欢他这种散漫的姿态,但因为不是自己的臣子,所以也就说不出什么来,只寒暄了两句就宣布入席。
今日是在纪红纱寝宫中设宴,自然是她和孝宗一起坐的主位,而位份已然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柳妃也是在旁边另外设席。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纪红纱有意安排,纪浩禹是在孝宗左手边第一席上,而明乐——
则恰是紧挨着他又添了一席。
开宴之后,歌舞起,丝竹管乐之音袅袅,瞬时就将整个殿中的气氛装点一新。
纪浩禹的眸子弯起,端起一杯茶慢慢的喝,目光却是移到明乐这边,笑道,“殷王妃,你我也算故人重逢了,之前屡次想要见你都被你拒之门外,今儿个也算是托红纱的福了,倒是叫本王如愿以偿可以和你光明正大的同坐一席来叙叙旧了。”
“叙旧?殿下所挑的这个时机倒是很不错的。”明乐莞尔,目不斜视看着场中歌舞慢慢说道。
“自然是不错的,我若是不挑这么个时机,你如何肯于前来见我?”纪浩禹一笑,丝毫也不觉得尴尬,眸子一转,脸上笑容更如三月桃花般完完全全的开到最艳丽。
“如何?可是需要本王借你一缕东风,将今日这火候煽的再旺一些?”纪浩禹挑眉,揶揄说道。
明乐闻言,终于扭头过去冷冷的看他一眼,随即又移回视线专心欣赏歌舞没有说话。
两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特意避讳着谁,只是因为两人邻桌,再加上场中管弦之声吵闹,其他人倒也听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易明心皱眉,狐疑的远远看着。
荣妃则要高调大方的多,直接就扯了脖子好奇的张望,似乎是想要借此拉近了一些距离来听听两人的谈话内容。
柳妃的心里虽是比她们两人都要更好奇一些,但面上却极力保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专心用膳,只就眉心微蹙透露了她此时好奇和不安的情绪。
孝宗心里的疑团自然也不会少——
易明乐和纪浩赢间如何就这般熟稔了?
明明应该是素无交集的两个人,就算人都道大兴的三殿下风流不羁,但是显然——
明乐并不是那种人。
孝宗耐着性子不好相问,为了压制情绪,只能尽量的避开视线不去理会。
“三皇兄,你和殷王妃在说的什么悄悄话儿呢?”纪红纱唇角扬起一丝冷讽的笑意,却是含笑开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这可就太不像话了,有什么好玩的,莫不如大方些,说给我们也都听听。”
她是从小和纪浩禹一起长大的,虽然兄妹之间的感情并不亲厚,但纪红纱也是自诩对这个哥哥风流倜傥的本性摸的很透彻。
纪浩禹这人,说是风流,但更多的时候也叫人不好琢磨,身边的红粉知己虽然一抓一大把,但是府宅之内却是极干净的,除了大兴皇帝和太子送的几名侍妾推拒不得,却从不见他自己主动往家里领过什么美人儿。
当然了,其实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三过府门而不入,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逍遥在外,哪怕是有几个重要的节日不得已要被困在京城应酬,也大多是留连在外,宿在风月场所。
他的那座王府,说白了,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
这样的一个人,却会唯独对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易明乐这般热心,还特意提点着叫自己帮忙把那女人请来?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纪红纱自认为在这两人之间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探寻着开口。
原她也是做好了纪浩禹会搪塞的准备,不曾想纪浩禹闻言却是大大方方的笑了,反问道,“你既然知道我们说的是悄悄话儿,自然就知道不可云,还要打听什么?”
他的语气随意而自然,倒是不叫人觉得是在有意挤兑,可纪红纱还是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不仅仅是成妃,咱们姐妹几个也是好奇的紧呢。”这样的机会,易明心如何肯于放过,立刻就接口笑道,“看着殿下和殷王妃倒像是十分熟稔的模样,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前段时间礼王妃寿辰那日,您还曾特意往礼王府的大门口去拦下了殷王妃车驾打了过招呼的吧?”
那个时候是纪浩禹刚来盛京的初期。
若说他是后来和明乐偶有遇见还情有可原,那个时候他就点名道姓的找上明乐去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柳妃垂眸摩挲着手里酒杯,眼底突然泛起一丝冷笑,像是不经意的开口道,“本宫听闻,好像是殿下路遇殷王,进而替他带了什么口信给王妃的吧?”
从时间上看,如果纪浩禹真的见过宋灏,那便应该是在紧挨着宋灏出事之前的那几日了。
孝宗闻言,不觉得目光一沉。
明乐看在眼里,心里冷冷一笑——
这段时间不见,柳妃掌握人心的本事倒是精进不少。
她这分明就是借故挑拨,想要把宋灏和纪浩禹来牵上线,然后叫孝宗起疑生事的。
这份心计,当真是狠毒!
“是吗?”掩饰住眼底阴冷而急切的表情,孝宗缓缓的开口,闲适问道,“这件事朕倒是头次听说,不知道老五是叫荆王带了什么口信进京?那段时间应该正好赶上是在他出事之前,不知道会不会找出与他失踪一事有关的线索?”
果不其然,孝宗是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的。
纪浩禹也是到了这时才抬眸过去看了一眼孝宗那位甚是美貌的妃子,眼底笑意泛滥不改,却于外人察觉不到的地方染上一抹寒霜。
有谁想要用什么方法来构陷宋灏,哪怕会和大兴扯上关系他都毫不在意,只是——
想要把他拉下水那就又另当别论。
“贵妃娘娘的消息真是灵通。”纪浩禹笑笑,却是越过孝宗的话去,直接看向柳妃,“小王记得那日您的凤驾似乎并不曾出现在礼王府的门口,却也把小王的一言一行都掌握的清清楚楚,小王真是受宠若惊。”
孝宗的多疑,不仅仅是对朝臣和兄弟,对于他身边的女人亦然。
柳妃如今掌握后宫大权是真,但若是把手伸的太长,就同样也不是孝宗乐于看到的了。
而又尤其是纪浩禹这么一个长相近乎妖孽的男子,即使明知道柳妃和他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只看他那双桃花眼乱飘的倜傥本性就叫孝宗心里如是插了一根刺,怎么都不舒服。
纪浩禹是个男人,柳妃原先的用意也只是针对明乐夫妇,不曾想却是被纪浩禹当场不留情面的给软软的顶了回来。
孝宗不悦的皱眉看过去。
柳妃心头一跳,急忙挤出一个笑容道,“本宫只是前两日和几位命妇品茶的时候偶然听了一句,若是唐突了殿下,还请殿下不要见怪才好。”
“怎么会?”纪浩禹道,“娘娘闲来无事和几位夫人说几句闲话本来就算不得什么事,更何况,小王那日也不过只是信口胡诌了两句罢了,不曾想倒是叫大家费尽心思的揣摩起来,便是我的不是了。”
“信口胡诌?”易明心挑眉,随即婉转一笑,似是无意的轻声道,“那倒是凑巧了,那日您认殷王妃的马车倒是认的极准的!”
她又不傻,自从柳妃一出口就弄明白了她的意图——
若是能把宋灏失踪的事和大兴人牵扯上去,没准到时候孝宗再栽他一个通敌叛国之类的罪名,那么皆大欢喜,不管他是死是活都铁定回不来了,而同时作为家眷的明乐也只有死路一条。
纪浩禹改口,她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的。
“明妃姐姐是不是想多了?”柳妃也道,“盛京之内,哪个勋贵之家的马车上没有族徽一类的标志物,殿下慧眼,能认出殷王府的标识也没什么奇怪的。”
怪就怪在纪浩禹一个头次来盛京的大兴人怎么就会无端的认识殷王府的标识了?
纪浩禹弯了弯唇角,但笑不语。
这样便叫几个女人心里更是雀跃激动的揣测起来。
明乐冷冷的看着,心里却是烦了——
这些女人,真是吃饱了撑的,一天不折腾不挑事儿就仿佛日子安稳的过不下去了一样。
“柳妃娘娘,明妃娘娘,两位揣测完了没有?”深吸一口气,明乐抬眸冷冷的朝着两人看过去。
听闻她语气之中颇有怒意,柳妃和易明心各自都是心里暗暗窃喜。
“哟,这倒是咱们多嘴了吗?”易明心笑道,“殷王妃你也知道,咱们后宫之内平日里没什么好消遣的,姐妹们遇上了也多是闲聊着权当解闷儿,这也是凑巧扯上了殷王和荆王殿下之间的话题,诚然也只是闲聊两句罢了,若是有什么说岔了的地方,你就权当没听见好了。”
她可以当做没听见,孝宗可就未必了。
“不过就是一句闲话的事,娘娘若是好奇,直接来问了我也就是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样无故揣测,也不觉得累得慌?”明乐的唇角含了丝笑意,言辞之间却是极为刻薄的。
柳妃和易明心脸上的颜色都不大好看,她却也不管,低头抿了口茶就又继续开口淡淡说道,“荆王殿下之所以会认出我们府上的车驾,那是因为我与他是旧相识,这个解释,可是能够满足两位娘娘的好奇心了?”
不是宋灏,却是易明乐和这纪浩赢间有过交集吗?
孝宗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情绪,垂眸缓缓的饮下一杯酒,心里思忖着要如何再把这事儿绕到宋灏身上去。
而易明心等人脸上的表情则是精彩的不断变化,仿佛见鬼。
纪浩禹唇角不加掩饰的笑意里也多了几分深意——
不曾想她却是这般大方的公开承认了。
原还想握着把柄与她周旋可以多逗逗她的,这个女人,当真是无趣的很呢!
“王妃真会说笑,盛京和大兴之间相隔千里之外,您又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如何就能和荆王殿下有旧了?”易明心垂眸而笑。
横竖易明乐现在是和宋灏绑在一起的,到底是谁和大兴方面搭上了线,关系都不大。
“是啊,现如今我的确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是娘娘难道不记得了,早在你我同出一门的时候,事情却不是这样的。”明乐冷眼盯着杯中碧绿的茶水丝毫也不在意。
易明心闻言,不由的一惊,再不敢多言。
这个死丫头,明明已经自请从易家的族谱上除名,如今扯上这等官司却又硬把之前的关系抖出来,难不成还想拉自己垫背不成。
易明心暗暗咬牙,一阵心惊之余再不敢继续挑拨——
易明乐这个丫头狠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倒是连本宫听着也好奇的很了。”一直避嫌不语的荣妃这时候才是开口。
看似煽风点火,但实际上已经轻巧的避过了那个落井下石的时机。
“是啊,三皇兄也不曾对我提过呢!”纪红纱摩挲着手里酒盅也跟着起哄。
因为她是大兴人,所以她并不希望把宋灏失踪的事和大兴方面扯上任何的关系,虽然回头想想——
若是将宋灏逼到无路可走只能退到大兴的阵营里来寻求庇护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年前我在城外遭歹人所袭遇险,不巧当时正是荆王殿下路过时救我于水火,当时因为我昏迷不醒,殿下仁心为怀便叫他的婢女带着我往南走了一段儿,待我伤势稳定了才将我放在了白水河岸的驿站。”明乐说道,半真半假的复原了一遍当初的情形,“当时因为对彼此的身份都不甚明了,所以后来阿灏找到我的时候就留了殷王府的信物在那驿站,以备着日后若是再有机会遇到我的救命恩人,也好重礼酬谢。”
言简意赅的说完,明乐就转头过去看了纪浩禹一眼道,“殿下当日救我一命,本该是我与阿灏登门当面拜谢的,可是如今阿灏他人不在京中,为了避嫌我独自登门也不方便,本来还想着来日方长,却不曾想各位娘娘却是等不得了的这般追问。既然是这样,那就改日不如撞日,今天一次性在这里把话都说开了,回头我会叫府上的管家准备一份厚礼给您送过去,聊表心意。而至于当时的具体情形么——”
“就由殿下对在座的诸位详细说明吧!”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说着就径自递了一只手给身边的雪雁,站起来遥遥对着上座的孝宗施了一礼道,“皇上,恕明乐失礼,暂且离席片刻。”
“嗯!”孝宗面无表情的应着,明显是有点心不在焉。
旁边纪红纱的唇角突然弯起一个笑容,扯了下他的袖子道,“皇上,酒席已经差不多过半了,这大热的天气,不如就先停上片刻,叫大家出去透透气,回来再继续吧。”
孝宗这一天的心情本来就糟透了没有心情饮宴,想了一想也就点头同意了。
明乐的话到了那个份上,自然也就再没有人敢去追根揭底的去询问纪浩禹当初事情的细节,此时便是如蒙大赦,各自都被婢女扶着起身离席到外面的花园里去透气。
明乐带着两个丫头先行一步出了正殿,到了外面的回廊上却只走了两步就突然停了下来。
不多时易明心等人也相继从里头出来。
易明心只就眼神不善的瞪了她一眼就面含讥诮的扶着婢女的手往花园里走去。
荣妃从里头出来倒是走过来和气的笑了笑,赔不是道:“本宫这个人心直口快,就好瞎打听,刚才在殿上的事,王妃可千万别和我计较,我可不是有意的。”
她虽然私底下和明乐之间已经达成了共识,但是两人平时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各人的作风也都一如往常,只就这么看,是谁也不会料想到这个从来刻薄又善妒的荣妃会和殷王妃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娘娘多心了。”明乐淡淡说道,也不显得与她有多热络,只就神色淡漠的看着远处的花圃。
于是荣妃的面色就有些讪讪的,回头看到柳妃也被婢女扶着从殿里出来,就极有眼色的招呼了秋灵扶着她一路蜿蜒着往回廊另一头走去。
明乐听闻柳妃出来的脚步声这才收回目光看过去。
她平时若是不笑的时候,神色都极为宁和平静,不显山不露水。
柳妃迈过门槛,不经意的一抬头正是撞上她好整以暇看过来的视线,脸上表情不由的一僵,反应了一下才有些如梦初醒的愕然。
“你——”咬了下嘴唇,柳妃错愕的开口。
“娘娘想要见我不是已经很久了吗?”明乐不等她发问已经主动开口打断她的话,“前段时间我不得空,虽然是迟了些,但也还是要对娘娘说声恭喜,恭喜娘娘喜得皇子又被晋为贵妃,双喜临门,这样大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她的语气平淡,完全听不出额外的情绪来,并不见的就是讽刺,却也就是叫柳妃心里极不舒服。
明乐也不管她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就从旁边的一处小径的入口处下了回廊,往花园深处走去。
柳妃看着她款款而行的背影,眼底有阴郁的色彩漫上来,然后一咬牙也带着壁珠跟了过去。
明乐往前走了一小段就停下来等着,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见柳妃从后头跟了上来。
“之前你对我一直避而不见,今天——”柳妃开口,把心里已经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话说出来,可是不曾想才刚开了个头就已经被明乐出言打断。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什么。”明乐说道,一改之前平静冷漠的态度,言辞语气之间满满的都是嘲讽和鄙夷,目光冰冷的看着她,“我知道你很好奇,当初白姨娘的事明明做的天衣无缝了,连她自己都死咬着秘密没有把你扯出来,我怎么就会知道了?”
“你一早就知道?”柳妃用力的掐着掌心,目光却是死死的盯在明乐脸上,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的细节。
明乐略一颔首,算是默认。
距离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这么长的时间了,她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却能不动声色的忍了这么久,连一点迹象都没有露出来?
柳妃的脸色不由的白了白,看向明乐的眼神也瞬时就多了防备,迟疑了一下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问道,“那你准备怎么样?”
“既然上一次叫你侥幸避过去了,我也就不会再旧事重提,同样的法子,我不屑于用两次。只是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的,我还是得要让你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必要再假惺惺掩饰太平了不是吗?”明说道,看着她的眼睛微微露出一个还算和煦的笑容来。
可就是看着她这样清明而冷澈的眼波,柳妃的心里就更是没底,心里一阵一阵的发虚。
“不是我容不下你,也不是我无事生非,非得要与你为敌,可是你自己本身就是这样的人,你应当知道,有那么大一个把柄握在别人手里那是什么感觉?”避无可避,柳妃一狠心,咬牙迎上她的视线,飞快的说道,“你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来的所有的秘密,我怎么能放心?你也别怪我忘恩负义或是狠心,难道换做是你,你就不会这么做吗?”
“你紧张什么?”明乐看她那一副严阵以待的神情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本来我不说也没打算你会良心发现或是知难而退,我不说,只是不屑于对你出手。哪怕是到了如今,你也要知道,要做我的对手或者敌人,你——”
明乐说着,就自顾摇头,“不够资格!”
“所以呢?我只是你用弃了的一颗棋子是吗?从一开始你就看不起我,从一开始你找上我就没把我当人看,你就只是想要利用我而已。”柳妃的眉目之间突然就攀爬上很浓厚的厉色,她上前一步,狠狠的瞪着明乐明艳的一张脸孔,压抑着声音低吼出来,“易明乐,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对你下手了吗?凭什么你就要高高在上?凭什么我就要处处受你挟制?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你别以为你就有多高明了,在你把我当做棋子的同时,我更是从一开始就只把你看成是一块可以助我荣华富贵步步高升的垫脚石而已。我利用你入宫,得宠,我利用白姨娘嫁祸你的事你以为只是个临时起意的意外吗?呵——其实从我在这宫里站稳了脚跟开始,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不是继续往上爬,而是除掉你,你明白吗?从一开始我对你所有的屈从就都是阳奉阴违的权宜之计,你真以为我会那么傻就那么心甘情愿的被你控制被你利用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从上一年万寿节的演艺风波,到后来武安侯府假白姨娘之手的嫁祸,再到今年七夕天庆湖上的那一幕,她精心筹谋的每一件事都是针对易明乐的。
可恨的是这死丫头竟是如有神助一般,每一次都叫她化险为夷,如今更是叫她当众掀了自己的底。
柳妃想着,眼底就多了一抹怨毒的神情,不过转而她就又无所谓的笑了,“不过现在话说开了也好,也省的日后还要浪费我的心力继续在你面前演戏了。你猜的全中,当初利用白姨娘给萧氏下毒然后嫁祸你的人就是我,易明清下到昌珉公主饮食里的药也是我给的,我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你,那些人不过都是命不好,做了你的替死鬼而已。”
明乐一直听着她说,一声都不吭,到了这会儿才不徐不缓的微微一笑道,“你说完了?”
她从来就不介意柳妃做了什么,否则也不会叫她存在的这么久了。
而也就是她这种漫不经心态度再次叫柳妃失控。
“没有!”柳妃大声道,面目狰狞,语气凄厉,“本宫还没有说完!”
“现在我贵为六宫之首的贵妃,还生了皇子,我什么都有了。而你,即使你混的也不赖,终究也不过区区一个殷王妃罢了。”柳妃得意道,唇角扬起,再不掩饰那种狂放而洋洋自得的笑容,“更何况现在殷王凶多吉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你以为靠上了什么有力的靠山了吗?的确,在之前皇上对殷王的确是还有几分忌惮的,可那又怎么样?一旦殷王消失,这天下还是唯我独尊一家独大!不日我的儿子荣登储君之位以后,本宫的地位就会更稳固,你以为本宫还是当年那个任由你挫圆揉扁了来拿捏的卖唱女吗?我告诉你,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也别指望可以拿件事来威胁我,若是抖出了我的底,我也会抖出你的底牌了,我会去告诉皇上是你意图不轨安排我到他身边,意图和殷王联合起来,谋取他的皇位,夺取他的江山。到时候即便是我得不到好下场,你只会比我更凄惨!”
一直以来她都惶惶不安的怕有朝一日被明乐掀了底,如今身在高位只怕是这种恐惧犹胜从前,尤其她却是这般迫不及待疾言厉色的辩解就越是证明了她此刻的心虚和恐惧。
这个女人,已经被利欲熏心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明乐也懒得和她多费唇舌的讲道理,只就等她发泄完了才是优雅淡然的露出一个笑容。
“好吧,从前的事,我们就彼此揭过,作为秘密彼此都埋葬心中好了。”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明乐主动上前弯身替她拿掉沾在裙角上的一点碎草末。
终究,她也是怕被自己揭了老底的!
柳妃心里暗暗一喜,然则还不及她把这种情绪通过表情显露出来,下一刻明乐已经拍了拍手重新直起身子站在她面前,温文一笑。
“可是我手里握着你的把柄还多的是,哪怕是这一个棋逢对手,咱们彼此心照不宣,可是——”明乐说道,眼角的余光瞥见易明心正从小径深处绕过来,就故意倾身过去贴着柳妃的耳畔低声私语,一个字一个字吐气如兰极其缓慢的送进她的耳朵里,“你猜如果皇上知道娘娘你进庙烧香烧到了平阳侯那里,他会如何?”
她去见过彭修的事,易明乐怎么会知道?
柳妃全身的血液一凝,整个人突然木头一样僵在了那里,脸色铁青的说不出一句话。
“你——我——”柳妃突然就慌乱起来,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勉强找回了些神智,强作镇定道,“你不要信口雌黄,编排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污蔑本宫。”
“那便就当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好了,可哪怕是我编排出来的——皇上的性格有多狭隘多疑您比我清楚啊贵妃娘娘。”明乐附在她耳边轻声的笑,那笑声极其的绵软轻缓,但是依旧听的柳妃浑身汗毛倒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到时候如果我跟他说,五皇子并非是他亲子,你猜,他会如何?”
最后一句话,更是如同过踩在了柳妃的尾巴上,柳妃噌的一下火冒三丈,扬手就要一记耳光甩过去。
然则明乐的反应却是比她快上很多,一把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动作拦下,看都未曾看她一眼的就将她甩到一旁,然后就若无其事的举步离开。
“娘娘!”柳妃一个踉跄,往旁边扑过去好几步,壁珠急忙奔过去扶住了她。
柳妃满面杀机的回头,想要追着明乐出去的时候易明心已经从小径的另一侧走了过来。
“我就说是你们两个贱人之间有猫腻,怎么?窝里反了?翻脸了?”易明心笑的快意,眸子里却是冰冷一片,满是嘲讽。
“明妃你说什么?”柳妃刚在明乐那里受了气,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立刻就调转矛头直指易明心,“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你出言不逊辱骂本宫,信不信本宫奏请了皇上——”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人,玩意儿罢了,在本宫面前还由得你来摆谱儿?”易明心却不买她的账,冷冷一笑之后,脸上表情也突然跟着冷厉下来,目光寒冷如刀锋一样刷刷的朝她脸上射过去,“你算计我母亲的事,本宫迟早会向你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等着吧,贱人!”
说完也循着方才明乐离开的方向款步离开。
一边被人威胁,一边被人辱骂,柳妃脸上表情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十分难看。
“娘娘,您可千万要沉住气啊,一会儿还得要回去赴宴,万不能叫皇上起疑。”壁珠一边抚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一边劝道。
“哼!”柳妃死死的掐着掌心,掌心里被指甲刺出一缕殷红的血迹来,强自隐忍了好一会儿,最终却是怒极反笑,“先叫她们再得意几天去吧,没了殷王,殷王妃还能成什么气候?真当本宫会怕了她不成?至于易明心么——也就是这几日之内的事情了。”
柳妃说着,眼底笑容突然泛滥成灾无限制的大肆渲染开来。
壁珠看在眼里,也跟着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调整好了心情,柳妃掏出帕子擦了擦掌心里的血迹,然后就面色如常的带着壁珠回了正殿。
彼时其他人也已经陆续回去,歌舞再起,继续后半场的酒宴。
不过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下半场所有人都本分老实了不少,全都都挂上得体的笑容虚以委蛇的寒暄着,一眼看去殿中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明乐事不关己的坐着看戏。
纪红纱入宫时候有自带着厨子,而起初她最得宠的几个月里孝宗也特意叫人请了精通大兴菜系的厨子入宫,今日招待纪浩禹的大部分菜系都是由纪红纱的小厨房专供,另外御书房那边也有添菜。
后半席上来就添了几样大菜,尤其是一道熏烤鹿肉香味扑鼻,刚被人从殿外端进来就已经惹的众人垂涎不止。
看到这道菜,纪浩禹立刻就是眼睛一亮,像是一时兴奋顾不得主次一般,先招呼了那端着托盘的小太监过来,取了其中烤制的色泽金黄诱人的半只鹿腿过来,动作娴熟的用特制的小刀切成均匀的薄片。
人都说在餐桌上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涵养风度,果不其然。
纪浩禹的动作优雅又随意自在,骨子里的贵族气就在这一盘鹿肉前面发挥到了极致,虽然只是切肉,但看上去却是分外的赏心悦目。
不自觉的被他的美态吸引,在座众人一时都忘了动作,只就带着满足的情绪欣赏他切肉的动作。
“这一道熏烤鹿肉是红纱为了招待我特意叫御膳房做了送来的,这道菜在大兴的国宴上是必不可少的,配上这种特质的调料,味道就更是鲜美。”肉切好了,纪浩禹自己却是没吃,很有些眉飞色舞的模样,竟是纡尊降贵亲自夹了一筷子倾身过来,隔桌放在明乐面前碟子里,同时——
明乐听到他的声音清雅且飞快的由笑意绵绵的红唇之间飘飞入耳。
“我知道你还在为早上他传旨去你府上的事情怄着气呢,不若我帮你一把,借你一缕现成的东风如何?”
明乐垂眸看一眼碟子里色泽诱人的肉片,心里却很明白——
真正的重头戏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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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奔,我对不起你们,这两天一到下半夜就困的要死不活,本来今天定了六点的闹钟想起来码的,结果没hode住,又睡过去了,今天的一万字在这里,我觉得从明天起,我还是改到下午两点来更吧,早上更的话我就拖延症一定要到头一天的下半夜才开始写/(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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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彪悍殷王妃
“我知道你还在为早上他传旨去你府上的事情怄着气呢,不若我帮你一把,借你一缕现成的东风如何?”
纪浩禹的笑容妩媚,唇角扬起,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更是顾盼生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而他的声音却是压的极低,除了旁边的明乐,其他人甚至都没看到他的嘴唇在动。
虽然宋灏的容貌并不见得就会输给他,只是本身的气质使然,宋灏的性格冷淡,即使容颜再出色也永远如水上浮花,叫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亲近,可是纪浩禹不然——
这人天生风流倜傥的本性于无形中更将他容貌之间的艳色渲染的浓厚几分,粲然一笑光彩更盛大,不觉的就叫在场的一众婢女丫鬟们齐齐的红了脸。
而他这样倾身过来的时候,与明乐之间的距离就拉的极近。
他身上特有的厚重的香料味道盈入鼻息,明乐却是不觉的皱了眉头——
虽然他是别有所图,但是这样暧昧的当众把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本身就是在给她找麻烦。
而孝宗等人本来在他优雅动刀子的时候目光就已经齐刷刷的集中在他身上,此时顺势看来,更是将两人之间完全不合时宜的亲密尽数看在眼睛里。
孝宗的眼神越发幽暗而不可捉摸。
荣妃微微蹙眉,显然是没把两人之间的这一重关系考虑在内的。
而柳妃和易明心却是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各自的表情就像是吞了苍蝇一般。
唯有纪红纱,眼睛里闪过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就那么缓慢的一点一点从眼角漾了出来。
这个时候,明乐若是拍案而起喝一声“殿下自重”,或是直接甩袖而走,谁都不能说她什么。
可是——
诚如纪浩禹所言,她还嫌早上那事儿没有闹够呢,现在走?
未免可惜了?
“究竟是你要借我东风,还是要借我的手来替你挡灾的?”明乐的唇角勾起,亦是以微不可察的细微声音讽刺的反问了纪浩禹一句,目光却从未去注意他那张妩媚妖娆的脸,而只落在盘子里那一片轻薄却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鹿肉上。
纪浩禹但笑不语,说话间更是得寸进尺,干脆手肘往她案角一撑,更是笑的一脸陶醉的看着她。
如果说前一刻他倾身过来的动作有点暧昧的不合时宜,那么此刻就可以说是太过明目张胆了。
偏偏他的身份还很特殊,孝宗也不好直言怪罪,只是脸色更不好看了就是。
“我家殿下如今生死未卜,为了替他祈福挡灾,最近我正在斋戒,所以,还请荆王殿下恕罪,您的好意怕是我也只能心领了。”明乐语气淡淡的开口,往旁边稍稍移开视线,不与他正面相对。
这样一偏过头去,反而将原本藏在衣领底下的一小截雪白优雅的脖子露了出来。
纪浩禹的目光落在她腮边的眼神不觉的一深,脸上笑容就越发的明艳起来,光彩四射,似乎只要明乐不接受他的心意,他便就要一直赖在她的案头一样。
所谓苦肉计也要分场合地点,计较利益得失的,实在是犯不着用在这里。
场面似乎就要在这里僵持不下。
明乐被纪浩禹这样不假掩饰的目光盯着,终于也有了几分恼意,突然抬眸朝首席那里伺候在纪红纱身边的芸儿看去,道:“芸儿,你是跟着成妃娘娘从大兴过来的吧?”
芸儿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先是一愣,然后立刻镇定了心神回道:“是的,殷王妃!”
“那正好,既然是你们家乡的好东西,本王妃今日无福消受,便赏了你吧!”明乐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说着就对身边雪雁使了个眼色。
“是,王妃!”雪雁颔首,自她面前撤走了那个碟子,放到了旁边放置酒水的小几上。
不过就是寻常的赏赐罢了。
纪红纱却是眉心一跳,目光不觉的跟着一冷——
易明乐和她老死不相往来,这会儿怎么会突然盯上了她的贴身侍婢?其中不可能没有猫腻。
心里突然有什么念头闪过,纪红纱皱眉看了眼身边的芸儿。
“殷王妃的恩典,奴婢愧不敢受!”芸儿急忙跪伏下去,对着明乐的方向垂眸说道,“这道菜在大兴也是只有皇族才能享受的上品菜肴,奴婢一个小小的宫婢,哪有这样的福气,不敢逾矩造次。”
“那有什么关系?”明乐脸上笑容不觉更深,无所谓道,“既是你以前不曾尝过的那岂不是更好?今日刚好可以叫你尝尝鲜儿。”
说着就对雪雁点了点头,笑道,“成妃娘娘身边的人,果然不愧是大兴宫里出来的,最是守规矩的,既然她不好意思,你就拿过去给她吧!”
“是,王妃!”雪雁脆声应道,重新端起那碟子走过去,塞了筷子到芸儿手里,语气颇为艳羡的赞叹道,“芸儿你今日真是好福气呢,这肉片还是你们荆王殿下亲手切的,怕是大兴国中多少的名门闺秀盼都盼不来呢!”
芸儿伏在地上,始终低垂着脑袋不叫人看到她眼底的神色,但是背后里面一层的衣裳却已然是被汗水全部浸湿了。
她手里捏着雪雁强行塞给她的筷子,手微微的有点抖,却迟迟不肯去动那碟子里的肉,看上去像是受宠若惊激动所致,而明乐看到这里心中已经了然——
这一道熏烤鹿肉,果然是有问题的。
芸儿捏着筷子久久未动,不知不觉间就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纪红纱本也不曾多想,但芸儿是她的贴身宫婢,跟了她多年,对于芸儿的各种习惯和小动作她都了若指掌,此时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正在端着茶碗拢茶的手指不觉的僵硬了一瞬。
“既然是殷王妃赏你的,你也就不必有顾虑了。”纪红纱说道,语气听上去闲适懒散,却于无形之中添了几分冷意。
也诚如纪红纱对芸儿的了解一样,芸儿自是明白纪红纱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骑虎难下,再犹豫下去怕是其他人也都会看出端倪来了。
“奴婢谢殷王妃赏赐!”芸儿用力的掐了掐掌心,终于心一横,夹了那片肉闭眼吞了下去。
无关紧要的一个小插曲,其他人也都没太当回事。
雪雁起身,端着空盘子笑吟吟的往回走,这时跟过来服侍的御厨也已经把剩下的鹿肉切好了,用小碟子装着送到了孝宗等人桌上。
那肉味实在太香,众人早就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忽而听得芸儿闷哼一声毫无征兆的翻倒在地上,手捧着胸腹的位置大声哀嚎起来。
“这——”易明心等人都吓了一跳,不觉的住了筷子,脱口道,“怎么回事?”
“痛!”芸儿在地上不住的打滚,伸手拽住纪红纱的裙摆,痛苦道,“公主,奴婢——奴婢肚子好痛!”
“怎么会这样?”纪红纱皱眉,眼底泛起一丝凛冽的杀意却是一纵即逝,忙是对殿外喊道,“快!快去请太医来!”
门口的小太监答应着转身就往外跑。
殿里的易明心等人却是傻了眼,听着芸儿痛苦的哀嚎声脑子里嗡嗡作响,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柳妃突然脸色惨白的把手里还夹着一片未及入口的鹿肉的筷子远远的扔出去,恐惧道,“不会是这肉——”
说话间已经第一时间抬头朝明乐看过去。
不言而喻——
方才的肉片是明乐赏给芸儿的!
“娘娘看着荆王殿下做什么?总不会因为是殿下切的肉,您就怀疑他吧?”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对那芸儿是死是说倒像是全不在意。
“咳——”纪浩禹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呛了一下,这才被烫了似的连忙扫了扫袖子从她桌案那一角上移开胳膊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再不敢和她挨的太近。
而这边又仿佛是为了印证柳妃的猜测一般,正痛的满地打滚的芸儿脸上已经跟着慢慢现出乌青色,伴着口中有白沫从嘴角往外涌。
赫然——
就真是个中毒的迹象!
“混账!”孝宗看一眼摆在自己面前的鹿肉,猛地一抬手把整张桌子远远的掀翻了出去。
易明心和荣妃等人也都刷白了脸,心有余悸般扔了筷子,远远的离席躲开。
“皇上,这——这——”柳妃颤声道,一想到自己方才也差一点就吞了那肉就是不寒而栗,眼泪蓦的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有人在纪红纱招待纪浩禹的家宴上下毒?
那么要针对的究竟是谁?
居然不惜拿她们全部的人一起陪葬吗?
要知道,包括孝宗在内,宫里妃位以上的四个人也全都在这里了,到底是谁会这么大胆,是要将她们所有人一网打尽吗?难道是哪个位份的低的嫔妃因为争宠不成而怀恨?
柳妃心里乱糟糟的,开始飞快的揣测。
荣妃和易明心虽然没说话,心里琢磨的也无非也是这个。
孝宗的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灰,死攥着拳头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
纪红纱面有焦色的握着芸儿的一只手,低声的安抚。
在场的宫女内侍则是齐刷刷的就地跪下去,噤若寒蝉般一声也不敢吭。
不多时林太医和郭太医两个就满头大汗的赶了来。
“太医,快给芸儿看看,她这是怎么了?”纪红纱道,连忙抬手招呼了林太医过去。
林太医看到芸儿的脸色,也顾不得先给众人行礼就过去把脉。
“她这是中毒了。”林太医道,说着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先给芸儿扎了几下,然后又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两颗青色的逍遥丸掰开她的嘴塞了进去,又叫医童取了旁边柳妃那一桌上的水壶,把一壶水都对着她的嘴给灌了下去。
芸儿被呛的一阵咳嗽,林太医只叫人按住了她,又灌了她一壶水,到她实在喝不下去的时候才翻转了她的身子用膝盖顶着她的腹部用力挤压,叫她又把吞下去水吐出来不少。
这样来回的一番折腾,芸儿已经两眼翻白,除了偶有痉挛之外整个人就瘫在了那里。
“芸儿她如何了?可还有的救?”纪红纱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林太医道,一边收拾了,一边飞快的回,“不过好在是她中毒不深,又发现的及时,娘娘先找个地方叫人把她抬下去安置,微臣试试看或许还能救的回来。”
“来人,先把芸儿抬去偏殿!”纪红纱点头,招呼了几名内侍过来把嗷嗷乱叫的芸儿抬了出去。
林太医紧跟着往外走,孝宗这才抬手一指地上打翻的那一叠肉片对一起来的郭太医道,“给朕验验那碟子鹿肉,看是不是它的问题。”
“微臣遵旨!”郭太医磕了个头,然后掏出银针等物取了肉片检验,仔细的查过之后果然神色大变,惶恐道,“皇上,这肉的确是被人下了毒的,从毒性上看,微臣判断应当是砒霜之类的剧毒!”
“这——这是有人要把咱们全都毒死在这里吗?”易明心闻言突然凄声的叫嚷起来,震惊之余整张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不住的抽搐。
“怎么会?”荣妃也是死死的捏着帕子,一脸劫后余生的恐慌表情,连大气都不敢喘。
孝宗紧绷着唇角,沉默片刻之后才又以眼神示意郭太医,“去把另外几桌上的这道菜也看一看。”
“是,皇上!”郭太医答应着,又重新爬起来去另外几桌上分别取了那鹿肉查看。
其他人都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见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不等他宣布结果,所有人都已经跟着面如死灰。
“皇上——”郭太医嘴里咝咝的抽着气,脸上一副骇然之色。
这已经不是如往常那般想要投毒针对哪一个人那么简单了,也多亏了之前纪浩禹迫不及待的显摆刀工夺了众人的眼球,否则——
此时这殿中岂不是要躺倒一大片了?
思及此事,所有人都后怕的惊了一身的冷汗。
而孝宗更是怒不可遏的将已经倾翻在地的桌子又一脚踹出去老远,暴跳如雷的站起来指着殿外大声喝道,“来人,去给朕把御膳房里经手这道菜的所有厨子、宫婢,还有负责传膳的小太监全都给朕抓起来言行拷问!”
居然连他也被算计在内了?这是要将他的整个后宫一举端了吗?
什么人有这样的野心和胆量?
孝宗的眼睛里蹭蹭往外冒火,脑中却是飞快的勾勒出一个人向来冷肃而不苟言笑的面孔——
那个老妖妇,真是为了宋灏的事就不管不顾的疯了吗?居然一次性下了这样的狠手!
孝宗心里先入为主,笃定了此事是姜太后所为,眼神就更显阴毒狠厉了起来。
小庆子带了侍卫冲出去,整个殿中的气氛冷肃到了极点。
柳妃等人也纷纷跪下去,捏着帕子后怕的不住抹泪。
明乐虽不情愿,但这个时候也只能跟大流,离席跪在了旁边。
最后纪浩禹也不甘不愿的从自己的几案后头挪出去,笑容灿烂一副事不关己表情的顾下去,左顾右盼的等着看戏。
小庆子去的时间也不是太久,回来之后就死沉着一张脸先对孝宗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道:“皇上,凶手已经拿到了!”
他这一说倒是出乎意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孝宗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是谁?”
“就是之前皇上为成妃娘娘征召入宫专门做大兴菜肴的那位江厨子。”小庆子道,说着就扭头对殿外的方向招招手。
立刻就有死命侍卫抬着一具死的开始发硬的尸体进来,摆在了大殿当中。
“怎么回事?”孝宗沉声问道。
“奴才带人赶过去御膳房,问了管事,说是这道菜是出自他手,于是再带人找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在自己的房中自缢而死。”小庆子道,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旁边的郭太医,一面继续对孝宗回禀,“这是在他身上发现的,应该就是太医所说的毒药了。”
郭太医接了那纸包拆开,取了里面一点白色的粉末出来检验,验过之后果然神色大变,抬头对孝宗道,“皇上,鹿肉上面的就是这个毒,而且微臣方才检验的时候还发现,那肉上的毒液并不只是浮在表面,而是浸透到了里面,均匀分布的。”
“所以呢?那又是什么意思?”孝宗冷着脸问道,显然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懒得费脑去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只要知道凶手是谁,就足够了。
“这种粉末性的药物,如果洒在表面会不容易化开,也就是说应该是在鹿肉被烤制之前,有人将其浸在溶了毒药的液体里面泡过。”郭太医回道,“并且这肉烤制的十分自然,从外表看没有任何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微臣已经查验过了,这里面药物的分量并不是特别重,只是分布均匀,想来被毒液泡制的时间不会太短,起码是在两个时辰以上,也正是因为这样,负责将肉切片的人也才不容易发现迹象。”
也就是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下毒的人是做的极为小心的,以至于从这道菜出炉到送上桌过了无数人的手就没有任何人发现其中的异样。
之前若不是纪浩禹有言在先,哪怕是明乐,在明明知道纪红纱宫里这一次的宴会不简单的前提下,也未必就能准确的找出问题所在。
足见,这一次下毒的人是下了多少心思的。
“泡制两个时辰以上,所以就可以肯定是这姓江的厨子做的了?”孝宗的眉头拧的死紧。
“基本可以这么认定。”小庆子回道,“奴才询问过御膳房的人,说是这鹿肉烤制的时候最是要求新鲜,是今天一大早刚宰的,并且从头到尾全是江厨子亲自打理的,中间并没有经其他人的手。再有就是这人的伤已经验过了,也可以确定就是自缢而亡,屋子里并没有任何挣扎或是人为伪装过的迹象,那边奴才已经叫人去请大理寺的人重新勘察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这江厨子应该就是畏罪自杀的。帮忙查验的尸体的太医确认过,人应该是在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前断的气,时间刚好卡在他做完这道菜之后。”
江厨子在这道菜上做了手脚,心知必死无疑,所以把菜做好之后就先行一步自己了结了。
种种迹象显示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而且各个细节衔接起来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这奴才倒是个衷心的。”孝宗冷嗤一声,讽刺说道。
不用问也知道,这江厨子不可能是这件事的主谋,他还不够这个资格,一定是被人指使或是收买了的。
只是却不曾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竟然早早的了结了自己,叫所有的线索都在这一环节彻底中断。
“不是说大理寺的人已经去搜这奴才的房间了吗?皇上先稍安勿躁,可能会有发现也不一定。”纪红纱劝道,然后对殿里的奴才使眼色,叫人把掀翻了的桌案撤下去。
既然一切的线索都指到了江厨子这里,她殿里的下人就没有了嫌疑。
一众的宫婢太监轻手轻脚的上前,把孝宗打翻的东西收拾了,又撤了其他几桌的几案,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敢于吭声或是弄出任何的动静来。
孝宗单手撑头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不住的揉着眉心。
其他人跪在地上,没得他的命令也不好私自起身。
如此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大理寺卿才急匆匆的赶过来求见。
“宣!”孝宗猛地睁开眼,沉声吐出一个字。
小庆子领命出去通传,不多时就领着大理寺卿齐大人从殿外进来。
“微臣见过皇上!”突然接到消息说是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齐大人火急火燎了的就赶了来,一番的折腾下来也是衣物汗湿,顶了一脑门的汗。
“搜过那个奴才的屋子了?可有什么发现?”孝宗问道。
如果这江厨子是被人收买了,那么无论是发现一些银票,珠宝首饰,哪怕只是一些现银都还可以顺藤摸瓜,试着从中再辟出一条路子来走。
“回禀陛下,整个屋子都搜过了,微臣甚至叫人拆了土炕和地砖,整个炕洞里都翻找了一遍,可是——”齐大人屏住呼吸,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孝宗阴沉恐怖的脸色,最终也只能一筹莫展的摇头,随即一个响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道,“微臣无能,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物件抑或是可供追查的线索。”
竟然做的这样利落干净?已经不只是准备充分那么简单了。
孝宗听着,嘴角不住的抽搐着,却是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来。
“御膳房的一干人等已经全部看押起来了,臣敢问皇上,是不是要逐一审问试试?”齐大人心里发虚,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孝宗吭声,就主动开口问道。
“查!”孝宗这才开口吐出一个字,“给朕问清楚了,最近一个月之内这奴才都和什么人接触过,把他接触过的人也一个不落的全部给朕抓起来审问清楚,务必要把背后黑手给朕揪出来。”
只要是人做的事,她就不信会毫无痕迹可寻。
“是,微臣领旨!”齐大人急忙拱手领命,却是被小庆子出言拦下了。
“皇上,可能不必这么麻烦了。”小庆子为难说道,“奴才已经问过御膳房的人了,这江厨子孤家寡人一个,人又十分的木讷老实,话也不多,自打去年下半年入宫以后,除了在膳房做菜就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整整一年,莫说是宫门,就连御膳房的大门都没有踏出去过一步,他接触到的人,也无非就是御膳房里的那一些。再者因为他只做大兴的御膳,其他各宫也都用不上,即便是成妃娘娘这里,娘娘因为有自己的小厨房,除了宫里几次大的宴会之外,平日里娘娘也基本都不用他。”
与外人交集不多,也不见与谁亲近走动?
“幕后的人会找上这么一个人,应该也是有意为之的吧!”齐大人揣测说道,想着都觉得头疼——
十有**又会演变成一桩无头公案。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这宫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怪事一件接着一件,而且一次比一次邪门。
孝宗没有马上表态,又再闭上眼去。
易明心等人也是只要想到可能拿不到幕后凶手就坐卧不安,焦躁的几欲发狂——
就怕那人敢动手一次,就敢再动手第二次,不把那人揪出来,她们岂不是随时都要置身险境等着别人来宰杀?
“皇上,您一定要想办法将凶手绳之以法啊!”柳妃膝行过去,拽着孝宗的袖子恳求,“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的丧心病狂,竟是下了这样的狠手,若不是发现及时,臣妾等人性命不保还是小事,万一叫皇上您的龙体有什么闪失,那么——那么——”
柳妃说着就哀哀的泣不成声。
凶手的真正目的不明,而她最近水涨船高,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柳妃自是比任何人都着急。
其实以前初入宫门时候的柳妃不是这样动辄就落泪扮可怜的,那时候的她得明乐的指点调教,总是柔情似水温和娴静又不失妩媚的,小家碧玉的气质十足,只是如今攀上高位之后仗着孝宗的宠爱却是越发的喜欢用这些伎俩来拴住他!
孝宗自己本来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再看她哭的眼泪哗哗的一张脸就更是心口堵得慌。
“你先起来。”出一口气,孝宗亲自伸手去扶柳妃起身。
“谢皇上!”柳妃借着他手上力道爬起来,一边拿帕子抹着眼泪,一边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突然瞧见了面无表情几乎毫无存在感一般跪在稍远地方的明乐,心里不由的暗恨——
她们没有被毒死那是侥幸,上天庇佑,可为什么易明乐这死丫头明明是第一个接触了那有毒的鹿肉,最终却还是叫她给避过去了?
除掉她,这是多好的机会!
柳妃愤恨的想着,心中扼腕的同时就飞快的定了思路。
眸子一转,柳妃突然试着对孝宗小声的试着开口道,“皇上,之前那么巧就是殷王妃如有神助没去动那道菜——”
她刚一引了个头,其他人就是从善如流,殿中几十道视线齐刷刷的集体朝着明乐射去。
纪浩禹因为桌子是与明乐挨着的,所以之前下跪的时候就故意挪到和她的同一边跪着,这时候便是幸灾乐祸的扯了下嘴角,从喉咙里挤出仅限于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几个字,“你这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喂!”
说话间就挤眉弄眼对着明乐抛媚眼,明显就是故意找茬挑衅的。
明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他那一双极力隐忍仍旧盖不住明亮笑意的璀璨眸子,心里就有一种错觉——
此时若不叫他捶胸顿足的大笑一番,回头等这殿里的事情了了,纪浩禹这厮八成是要被憋出内伤的。
这里纪浩禹忍的相当辛苦的同时,柳妃已经忧虑的开口,仔细询问道,“王妃,你不会是知道些什么——”
柳妃说着就是欲言又止,像是极不确定又不好意思深入追究的模样。
“殷王妃——”而孝宗也已经神色不明的看过来。
柳妃那女人,当真是一时半刻的不找事就不舒服是吗?
“呵——”明乐闭了下眼,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然后下一刻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目光清凉如雪。
她起身,一把抓过桌上的酒壶就箭步冲上去,二话不说一手揪住柳妃的头发,另一手将酒壶高高的举起,壶嘴冲着她的脸就倒了下去。
她下手绝对不轻,撕扯的柳妃五官都有点扭曲变形。
“啊——”柳妃防备不及的尖叫一声,下一刻已经被香气浓郁的酒水浇了个透心凉,呛的一阵猛咳嗽。
因为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忘了反应也忘了阻止,只就瞠目结舌的看着。
整个大殿之中瞬间泯灭了人声,就只有清洌的酒水从高处落下击打在柳妃面孔之上的啪啦声,将她脸上描摹的精致的妆容冲洗的全部花了,涂了满脸,脏兮兮的。
柳妃想要挣扎,但因为明乐揪住了她的头发太紧,也叫她不敢太过用力。
只在被酒水灌的难受了的时候,突然忍无可忍的嚎啕一声尖叫了起来。
这一声尖锐的喊叫声响彻整个大殿,蓦的将所有人都从神游状态给拉了回来。
“殷王妃你放肆!”孝宗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灰,怒然拍案。
明乐冷哼一声,却不理他,手里的酒倒完了,就又顺手从旁边柳妃自己的桌案上又拿了一壶继续往柳妃脸上浇去。
“你——你放手!”柳妃被她撕扯的头皮又痛又麻,想要张嘴开骂就马上被从高处落下来的酒水呛住,几乎要背过气去。
冷冽的清酒从鼻子里眼睛里往里灌,涩的柳妃两眼泪水直冒。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全然不曾想到明乐会当众对着柳妃来这一手。
孝宗一声没有喝住她,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又跟着冒上来,怒道,“来人!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殷王妃给朕拉开。”
“哦,是!”小庆子等人这才如梦初醒,应着围拢过去,却是被殷王妃如此彪悍的神情和举动吓住,畏首畏尾的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阻止这一场闹剧。
“等什么?还不拉开她?”孝宗怒不可遏的再度出声催促。
若不是顾及着纪浩禹在场,须得要维持他一国之君的风度,他几乎就要冲上去亲自动手了。
“殷王妃,奴才们得罪了!”小庆子几个避无可避,狠心一咬牙,刚要挽了袖子动手,却被明乐冰冷而锐利的一道眼波震住。
而他们动作就那么稍微一缓,明乐手里的第二壶酒也已经倒完了。
明乐胳膊擎着那酒壶在高处,最后一滴残酒洒尽,她五指缓缓一松——
啪的一声,酒壶就砸在她和柳妃的脚边摔成了一地的碎片。
“皇上,救我!”柳妃吓的跳脚,惊惧的就要扑向孝宗求救。
明乐抓着她头发的一只手却并没有完全的放松,见她要跑,就手腕一翻,将她已经被抖开的长发直接绕了两圈在手腕上,紧跟着毫不容情的发力,愣是又将已经跑出去一步的柳妃给生生的拽了回来。
这一次她手上所用的力道较之以前更重,柳妃原本站直的身子生生被她拉下去一个头。
也好在是柳妃是舞姬出身,身段柔韧,腰部还能够往后一仰达到她的高度要求,否则必定是要筋断骨折的狼狈摔倒的。
柳妃往后仰着身子,这样一角度刚好是够明乐由上而下俯视她的脸。
“清醒了吗?”明乐问道,语气可以称之为温柔,但是落在耳朵里,却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柳妃被她盯的浑身一抖,张了张嘴,两眼迷茫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而眼睛里被那酒水辣的,更是眼泪止不住哗哗的往外流。
“殷王妃,你还不放开柳妃?”孝宗终于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
眼见着他气势汹汹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抢人,明乐瞅准了时机,不等他靠近,就抬手用力一送把毫无还手之力的柳妃推了过去。
孝宗被柳妃撞了个满怀,急忙伸手接住她,那一瞬间就被她身上浓烈的酒气呛的险些背过气去。
“皇上!”柳妃狼狈的扑倒在孝宗的怀里。
因为刚才是仰着头的,从鼻子里被灌进去不少的酒,柳妃被呛的鼻腔难受眼冒金星,身子瘫然能靠孝宗的手臂支撑,半趴在他的臂弯里卡着自己的脖子拼命的咳嗽,试图把误入呼吸道里的酒水给咳出来。
但越是咳嗽,眼泪反而流的更加欢畅了起来。
孝宗一阵的手忙脚乱,眼睛几乎能在明乐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明乐却就只当看不到他,直接看向他怀里狼狈不堪的柳妃,字字清晰的重复问道,“柳妃娘娘,这两壶酒可是叫你清醒了些?如果您还是分不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话——”
明乐脸上表情阴冷的笑,说话间略一停顿,完全不用她吩咐,雪晴已经取了别的桌上的酒壶递到她手里。
明乐信手打开壶盖嗅了嗅里面香味醇厚的美酒,唇角牵起的弧度便带了几分邪气的妩媚道,“我不介意继续再帮你清醒清醒。”
柳妃吃了苦头,再见她那副没事人似的的表情不觉的身子一抖,使劲的抓着孝宗的衣襟缩进他怀里,不安的小声道,“皇上!”
“之前一次两次的你冲撞于朕,朕是看在老五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你——”孝宗怒然开口。
“是啊,皇上您贵为万民之主、千金之躯都姑且没有与我计较,如今就为了这么区区一个不识大体又信口雌黄的女人,这一次更是犯不着与我计较了。”明乐语气冷漠的打断他的话,讽刺的笑了笑,道:“您说是吗?”
柳妃的如今的位份再高,终究不过一介女子,而且还是那样的出身,被明乐的这一句堵着——
孝宗如果是硬要为柳妃出头,似乎就等同于承认了他堂堂一国之君还不及一个曾经为奴为婢的舞姬值钱。
孝宗死咬着牙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不住变化。
柳妃心里气不过,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来找回场子,但是一触及明乐脸上嘲讽且冰凉的笑意就叫她从脚底板一直冷到心窝里——
以前的明乐,哪怕是之前在花园里,即使明知道自己对她屡次下了狠手都不曾露出这样冷厉而杀机浓厚的神情来,这个丫头的这种眼神当真是如有实质,怎么看都叫人觉得心底里发麻。
“本宫——本宫也只是好心,想要帮着问清楚这件事的真相,毕竟是有人要毒害皇上,殷王妃你觉得本宫说的没有道辣接反驳也就是了,何必要动手呢?”斟酌半天,柳妃才是满腹委屈的开口,语气也只敢适当的抱怨两句,却是连高声的质问都不敢了,说着就再度把脸藏到孝宗的怀里哽咽起来。
“好心?我看你是没安好心才是真的。难道你不知道你这一点所谓‘好心’落在我这里得需要多大的代价才能抵偿?”明乐冷哼一声,言辞犀利的反驳,步步紧逼,“你其实想说什么?殷府大逆不道意图弑君夺位么?贵妃娘娘,我不是恐吓你不准你发表意见,只是我殷王府却不是随便任人践踏欺辱的。你要栽一个什么样的罪名下来我都无所谓,只是你是真的想好了吗?若是最后证实你没有确凿的证据的话,一个诬告陷害之罪怕是你轻易逃不脱的。”
弑君夺位,这的确是柳妃想要栽给殷王府的罪名,可她靠的也只是孝宗的私心罢了,怎么可能拿的出证据来?
被明乐这么一威吓,柳妃心里顿时就是一怕,泪水涟涟的跪下去对孝宗告饶道,“皇上,臣妾只是情急之下随口那么一说,绝对没有诬告之意,臣妾是什么样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我真的没有恶意的。”
孝宗紧绷着唇角不说话,明乐也懒得搭理柳妃那副楚楚可怜的扮相,只就话锋一转不卑不亢的看着孝宗道,“皇上,难不成您也觉得易明乐会知道些什么吗?”
孝宗脸上表情明灭不定的审视了她一会儿,最后却是不置可否的冷冷说道:“柳妃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毕竟你没有动那碟子肉。”
纪浩禹都殷勤的送到她嘴边去了,却还是被她推拒出来,如果说她是全不知情,只是巧合的话——
孝宗觉得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相信。
“所以呢?就因为我没动,所以皇上你就认定了我是事先知道那道菜里有毒?”明乐反问,说着就像是听了笑话似的冷不防笑了出来,语气调侃的看着孝宗,一挑眉毛道,“好吧,如果假设我就是因为提前窥测到了内情,进而故意诱导芸儿去给陛下试毒,那么现在我便是救了皇上您和各位娘娘的功臣。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赏罚分明,又是准备如何奖赏与我?”
如果她只是推脱自己正在斋戒,那么自己不去吃那道菜也就罢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的赐给了芸儿,直接看着孝宗等人毒发身亡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因为一直处于刚刚死里逃生的恐慌当中,孝宗等人还不及想到这重关系。
闻言,俱是一愣,就连伏在孝宗脚边的柳妃也是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孝宗如今对明乐是恨的牙根痒痒,哪怕自己刚刚是真的因为她的提醒而脱险,自然也不会想着给她什么奖赏。
他不接茬,明乐也不意外,只就含笑看着孝宗,话里有话的进一步说道:“陛下,若是我真的知道什么,您觉得我还会叫芸儿去吃那东西吗?”
如果宋灏回不来,那么孝宗与她就有杀夫之仇,而即使是宋灏侥幸生还了,也抵消不了孝宗叫人暗算刺杀过他的事实。
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明乐都是不可能存心打岔去救他脱险的。
所以,哪怕是其他人都还不好说,在孝宗心里已经先把明乐在这件事上的嫌疑彻底的撇清了。
更甚至于他之前推断可能是姜太后下的手的猜测——
准确度也要大打折扣。
如今明乐和姜太后根本就是一体,如果是姜太后的计划要对他下手以便替宋灏报仇出气的话,明乐都没有理由拦着,更应该顺手推舟才是。
这整个事件云遮雾绕再次陷入重重迷雾当中,叫孝宗心里不住的打鼓。
可如果不是姜太后的手笔的话,那么又会是谁?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布置下这么天衣无缝的一个必杀局?想要将他和他后宫一众有位份的妃子一网打尽,而其目的又是什么?
不管怎样,这件事都必须得要一个水落石出。
“小庆子,你马上传旨,去把京兆府还有三司的人都给朕宣召到御书房见驾。”孝宗心里千头万绪,简单的吩咐道,说话间目光又扫了眼这殿中的其他人,“你们也都跟着来!”
说完,刚要抬脚往外走,刚好林太医从外面进来。
“太医,芸儿她可是救回来了?”纪红纱的目光微微一闪,往前迎上去一步问道。
“微臣幸不辱命,芸姑娘总算是逢凶化吉了。”林太医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
纪红纱也跟着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然后扭头对孝宗道,“皇上,臣妾不是很放心,可否容我先去看一眼芸儿?御书房那边,我随后就到。”
这个时候,孝宗哪有心情去管一个婢女的死活,也懒得多言,只就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就大步跨出门去。
“臣妾恭送皇上。”纪红纱退到一旁,屈膝见礼,待到目送了孝宗带着一众人等出了院子,就稍稍敛了神色往偏殿后面芸儿的卧房行去。
彼时林太医已经反复的灌水,把芸儿吞下去的毒物冲洗的差不多了,只说是还有微量已经扩散到血液里的毒素,需要饮用药汤来慢慢驱除。
纪红纱提了裙子跨进门去的时候,芸儿正被折腾的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神情虚弱,床边围了几个下等宫婢都在忧心忡忡的嘘寒问暖。
“见过娘娘!”见她进来,宫婢们急忙屈膝见礼。
“嗯!”纪红纱面无表情的略一点头,越过她们去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芸儿,不悦道,“你们不去抓药回来煎,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是,奴婢这就去!”宫婢们都害怕她,慌忙应着就鱼贯而出,不过片刻就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彼时芸儿的身体虽然虚弱没有缓过来,但人却是清醒的。
见到纪红纱冷着脸进来,芸儿心里已经有数,咬牙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纪红纱也不拦她。
芸儿吃力的爬起来却无力下地,直接就在床上给她跪了下来。
纪红纱站在她的床前,几乎是毫无征兆的突然就是神色一厉,狠狠的一记耳光横扫过去。
芸儿的身子虚弱,完全招架不住,砰的一声被拂了出去,额角撞在床柱上起了硕大的一个包。
她却也不敢喊痛,强压下眼里泪水,再次爬过来对着纪红纱恭恭敬敬的跪下去,微垂了眼眸嗫嚅道,“公主我——”
“谁叫你自作主张的?”纪红纱凶神恶煞的一声怒喝,根本没等她说完,紧跟着又是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扫过去。
这一次她用力更狠,芸儿的身子一个不稳,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激起一地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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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我帮你得到她?
芸儿痛呼一声,被摔的七荤八素,胸口更是被脚踏硌了一下,险些背过气去。
“公主!”强撑着爬起来,芸儿仍是哀求着去扯纪红纱的裙角。
“你别叫我公主!”纪红纱一脚踢开她,冷笑着俯视脚下狼狈不堪的芸儿,眼睛里怒火焚烧的冷冷质问道,“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谁叫你多事的自作主张了?”
这一次芸儿却没有被她的怒气恐吓住,咬牙仰头看向她,哀声:“公主,机不可失,奴婢只是不想你因为妇人之仁而耽误了大事。”
“你说什么?”纪红纱眼睛瞪得老大,“你这是在教训我?”
“奴婢不敢!”芸儿急忙道,伏地磕了个头,然后又再对上她的视线解释:“公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纪红纱再次怒不可遏的打断她的话,气急败坏的在屋子里连着转了几个圈,显得十分暴躁和不安,“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说教了?我不是叫你收手了吗?为什么不听话?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把事情闹到这么大,万一被他们察觉了什么出来,这责任到底是你来担待还是本宫来替你担待?”
“公主,江厨子是贵妃娘娘安排进宫的内应,做事十分的谨慎小心,奴婢有把握,他一定不会留下任何的线索可以叫孝宗皇帝追查到您这里来的。”芸儿说道,止了泪水,脸上神色竟是奇迹般的慢慢冷静了下来,看着纪红纱字字肯定道。
诚然她口中所说的“贵妃娘娘”不会是指柳妃,而是大兴宫里那一位,纪浩渊和纪红纱的生母黎贵妃。
“那个废物能有什么用?他如今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万寿宫的老太婆还有易明乐那死丫头身上,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吗?”纪红纱鄙夷的勾了一下唇角,表情刚有了一丝松缓的迹象,随即又马上冷凝下来,冷飕飕的盯着芸儿道,“刚才饭桌上的事,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好端端的,那死丫头怎么会找上了你来?你以为你戏演的好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你真当荆王是个沉迷酒色的窝囊废吗?”
纪红纱说着,却也不见得就是心焦着急,斜睨一眼跪在地上的芸儿,神色之间反而带了点儿几乎是幸灾乐祸的喜色,缓缓说道,“怕只是叫他们盯上了你,你想甩都甩不掉。”
芸儿闻言,亦是心头一颤——
当时明乐会点名找上她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怀疑的,只是后来明乐再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也便叫她把疑虑打消了不少。
见到芸儿失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纪红纱突然就笑了。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纪红纱道,语气刻薄而尖锐。
“公主——”芸儿迟疑着抬头看向纪红纱,不想话到嘴边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咬着嘴唇正色说道,“他们没有证据,现在哪怕是怀疑,也只是怀疑的奴婢一个人,若是万一会有什么闪失,奴婢自会一力承担,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公主只要一口咬定了不知情,谁也不敢随便往您的头上乱扣帽子。”
纪红纱闻言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的皱了眉头,冷笑道,“芸儿,你这话,似乎是话里有话呢!”
“奴婢不怕死,只是恕奴婢斗胆,还得要提醒公主一句话。”芸儿说道,目光坚定的看着她。
纪红纱似乎已经料到了她想要说什么,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刚要阻止,芸儿就已经继续开口说道,“当初殿下将公主留在大邺是阴错阳差情非得已,这里毕竟不是久安之所,公主总有一日也是要回到我们大兴的,所以奴婢恳请公主,千万不要忘了贵妃娘娘的嘱托,也不要因为一念之差而做出什么忤逆之举来。”
心思被她拆穿,纪红纱的脸色青白交加,立刻就演变的十分难看。
“你这是要拿母后和二哥来压我了?”纪红纱反问,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要吃人。
本以为芸儿会否认,不曾想她却是沉默着垂下眼睛。
纪红纱心头巨震——
就连芸儿这死丫头都敢于在她面前来指手画脚了?当真可笑。
“公主!”芸儿却是未曾理会她的情绪变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她的目光,字字清晰道,“奴婢知道您心里还惦记着殷王殿下,如今且不说他身处险境生死未卜,只就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殷王妃了,试问当初他对公主您若是有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情义,您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身陷囹圄不甘不愿的下场?所以哪怕是您有法子除掉殷王妃,只怕他也是不会回头了的,公主还是不要白费力气把心思用在这上面了。你不如好好想想贵妃娘娘的话,娘娘是您的生母,还有二殿下,他们才是你唯一的退路和保障啊!”
芸儿苦口婆心,字字句句也是设身处地的在为纪红纱考虑。
然则纪红纱又岂是个会听人劝的?眼见着芸儿把她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抖搂出来,脸色就越发的阴沉恐怖了起来。
芸儿心里叹一口气,爬过去拽住她的裙角,继续道,“公主,不要再把心力耗费在殷王那里了,您现在与其是和殷王妃在这里小打小闹的斗法,倒不如先完成了贵妃娘娘的嘱托。荆王殿下会现身这里,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并且他在这里孤立无援,哪怕是真的会出什么岔子,孝宗皇帝为了掩饰太平并且对咱们大兴方面做交代,也只会尽力遮掩压下风声来。而公主您则不同,帮忙除掉了荆王殿下,日后二殿下登基,您就是不折不扣的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天下一切的尊荣和富贵,这所有的一切,难道比不得一个对您无情无义的殷王宋灏吗?”
一人之下,无限尊荣。
这样的诱惑力,的确是足够惊人。
纪红纱的心思微动,但是转念一想,目光之中还是滑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狠厉来——
不是这所有的一切抵不过一个宋灏,只是不甘心罢了!
想她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偏偏是在宋灏的事情上叫她第一次尝到了思而不得的痛苦。
如果宋灏只是不喜欢她也还罢了,偏偏还要看上那个处处与她作对的易明乐,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思及往事种种,纪红纱就越发的恨了,指甲用力的掐着掌心,眼神忽明忽暗的不知道在计较着什么。
芸儿只当她是被自己说动了,略一迟疑就又要再接再厉的开口,“公主——”
“闭嘴!”纪红纱突然声色俱厉的瞪了她一眼,霍的起身将她一脚踢开,恼怒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就转身快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她似是又再想到了什么,忽的又再止住了步子,回头警告性的盯着摔在地上的芸儿道,“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再要自作主张的替我拿主意,就别怪本宫对你不留情面。”
“公主——”芸儿看她那一脸古怪的神色,心里突然就觉得不安,急切的的低呼了一声,想要去追她,但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稍一动作就又跌回地上,捂着胸口大声的咳嗽起来。
纪红纱脚下健步如飞,一把推开大门走了出去,很快就出了外面的小院,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之前留在外面守门的另一名婢女兰琪神色不安的回头看了眼屋里,也急忙跟上她的步子离开。
待她前脚出了院子,芸儿的房门外面冷不防就有一道蓝灰色的影子闪了进来——
赫然就是纪红纱宫中的侍卫头领卢赛。
卢赛一个箭步上前去把虚软在地的芸儿抱起来,放回了床上,语气关切道,“怎么样了?还好吗?”
“没事!”芸儿捂着胸口又咳嗽了两声,正色看向他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院子里的人都被公主支开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卢赛道,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给她额角撞伤的地方细细的涂抹起来,一边问道,“你身上中的毒没事吧?要不要我再给你找个可靠的大夫来看看?”
“没事!”芸儿摇头,“那药粉的剂量是我交代给江厨子的,我自己心里有数。当时我也只是沾了一点,又立刻装作毒发让太医来诊治,没什么大碍了,休息两日就好。”
“那就好。”卢赛对她像是十分信服的模样,她既然这样说了,卢赛也就不再过问,只是还很不放心的扭头往院子里纪红纱消失的地方看过去,道,“我看公主方才离开时候的样子,你的话,她似乎是并没有听进去。”
“八成是了。”芸儿叹一口气,也是一脸的忧色,“看来公主对那殷王殿下的执念还是很深!”
“那现在要怎么办?”卢赛问道,“贵妃娘娘的为人你比谁都清楚,哪怕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她的话——”
“说什么呢?主子的是非也是你和我能够背地里议论的吗?”芸儿神色一冷,不悦的沉声斥道。
卢赛自觉失言,立刻就止了话茬,神色凝重的看着她。
芸儿闭目缓了口气儿,心里却是飞快的计较着。
黎贵妃在宫中专宠二十余年,其心机手段都非同一般,最是个说一不二的狠角色。
虽然纪红纱自幼是在她的娇惯和宠爱之下长大的,可是她会在那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无限制的纵容这个女儿,却并不代表着在事关天下的大决策上也允许她忤逆胡来。
只要想起黎贵妃那端持着的高高在上凛然而不可侵犯的仪容姿态,芸儿的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发虚。
“既然当初二殿下把你我留在那里,我们和公主的命数就是拴在一起的。”想了一想,芸儿用力的咬着嘴唇重新睁眼看向卢赛道,“既然公主她现在拿不定主意,我们也绝不能坐以待毙,这件事——”
芸儿说着,突然顿了一下。
下一刻眼底也跟着漫上一抹狠厉的冷色,一字一顿道,“我们代她去做!”
“好,我听你的的!”卢赛点头,坚定说道。
主子不争气,他们却不能自掘坟墓,总要找一条生路来走出去,哪怕是纪红纱疯了想死,他们也不能心甘情愿的去给她陪葬。
两人很快的达成共识,并且趁着院子里的人都被纪红纱支走了,飞快的计较着拟定了一个策略出来。
彼时纪红纱也正带了兰琪急匆匆的往御书房的方向行去,一张脸上阴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江河决堤下起冰雹来。
她的步子走的很快,兰琪只能一路小跑的跟着。
她和芸儿都是纪红纱从大兴带过来的,伺候了纪红纱多年,但是相较于芸儿的灵秀谨慎,这兰琪就过于内向、沉默寡言,甚至于有时候还有些唯唯诺诺的,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纪红纱那样跋扈的性子,自然看不上她,所以平时身边多爱带着芸儿。
这会儿芸儿出事,却是不得已的带了兰琪在身边。
兰琪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神色之间很有些惶然不安。
纪红纱一边走一边想事情,半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止了步子。
兰琪防备不及,一头撞在了她的身上,立刻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脸色吓的惨白的跪下去请罪道,“公主恕罪,奴婢唐突,奴婢该死!”
说着眼泪就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似的。
纪红纱看她这样一副模样就越发的心烦,冷声喝道,“苦着一张脸做什么?把眼泪给我擦了,回头到了御书房若是给我惹出乱子来,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兰琪依言用力的抹干净眼泪,战战兢兢的爬起来,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瞄着纪红纱脸色,声音细弱的说道,“公主,芸儿是单嬷嬷的外甥女——”
单嬷嬷是黎贵妃的心腹,也是左右手,在黎贵妃身边可以算是半个只手遮天的人物。
“你是怕她会把本宫的事告诉母妃知道?”纪红纱斜睨她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
“奴婢不敢妄论。”兰琪急忙道,有些手足无措的用力揪着自己的裙摆,焦急之余就又要哭出来一般的说道,“可是公主,您真的要听芸儿的,再对——”
纪红纱近身服侍用的奴婢全都是她从大兴带过来的,但也难免有亲疏内外之分。
兰琪说着就心有余悸的欲言又止。
纪红纱看出她的顾虑来,心里虽然狐疑,这个一直看上去怯懦不成气候的婢子能有什么见解,却也还是挥退了其他人,叫他们暂且退到稍远处等候。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纪红纱道。
“公主,真的是要对荆王殿下下手吗?”兰琪问道。
“怎么?你觉得不妥?”纪红纱其实是没心思去管黎贵妃和纪浩渊他们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只是黎贵妃既然已经明言吩咐了她,她也没办法拒绝。
“奴婢觉得,芸儿的话不可信!”兰琪鼓足了勇气说道,神色之间还是十分惶恐,“现在这大邺的宫廷之内本来就乱的很,孝宗皇帝自己都被内忧困扰应接不暇,芸儿说若是荆王殿下在这里出事,孝宗皇帝一定没有心思追究,可是事关两国,若是荆王殿下真的在盛京出事,公主觉得孝宗皇帝想要息事宁人的话,他会如何处理,以便于应付咱们皇上的质问?”
孝宗被宋灏和明乐逼迫的焦头烂额是真,这个时候若是纪浩禹会在盛京出事,那么大兴方面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追问起来而孝宗却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就很有可能引发两国之争。
而退一步讲,就算孝宗找了充分的理由搪塞,可纪浩禹在盛京出事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要大兴方面想要借题发挥就处处都是机会借口,他想避都不能。
“这个时候,正是他全力针对殷王府的关键时刻,怎么会有心思去管旁的?”纪红纱思忖着说道,话到一半不由的目色一寒,倒抽一口凉气,“如果荆王真的在这里出事,大邺想要完全的不担责任,唯一的方法都是把这件事归结于我们大兴的内斗,那么到时候——”
想到这里,纪红纱的心口突然冰凉一片。
“咱们国内二殿下和太子爷之间的大位之争愈演愈烈,双方都在费尽心力的铲除异己。一旦荆王在这里出事,哪怕不是公主做的,孝宗皇帝为了不想殃及己身,恐怕也唯有把这笔账推到公主您的身上来撇清干系的。”兰琪说道,眼泪汪汪的泫然欲泣。
纪浩禹是大兴的皇子,他若是在大邺的京城之内出了任何的意外,都是大兴攻击大邺的把柄。
想要息事宁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推到他们大兴内部的争斗当中。
而此时整个盛京,有资格也有立场做这件事的人就唯有这个大兴安成公主出身的纪红纱了!
纪红纱原来想的简浅,并不曾探究这么多,此刻被兰琪提点着,惊惧不已的同时脚下一个踉跄,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几乎站也站不稳。
“怎么会?母妃她怎能如此害我?她这是为了要帮哥哥夺位就这样不顾我的死活了吗?”纪红纱的神色混乱,她心里想笑,想把这种荒唐而可怕的想法做一个玩笑抛诸脑后,但越是这个时候脑子里就越是清楚的开始飞快的权衡这整个事情的利弊,最后的结论——
正如兰琪所言。
一旦纪浩禹出事,不管是否与她有关,她都得要为了这一桩人命案来埋单。
再一想到今日的宴会上她差一点就真的对纪浩禹下手酿成祸端,纪红纱就更是手脚冰冷,后怕的几乎要站不稳。
“公主!”兰琪走过去扶住了她,眼睛里一直氤氲着一层泪,“您不要多想,贵妃娘娘是您的亲生母亲,她既然这样安排,必定是会为您打算好了后路,不会叫您被人害了去。是奴婢多嘴,这只是奴婢的胡乱揣测,奴婢只是害怕,我——”
说到这会儿,兰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低低的啜泣着用力扶着纪红纱的手臂道,“我们在这里无依无靠,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公主您说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兰琪不住的抹泪,哭的伤心。
纪红纱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自从她被迫入了孝宗的后宫,黎贵妃那边说是书信往来频繁,一直记挂着也不曾忘了她,可是到底说的再多也都是空口白话,将她留在这里自生自灭罢了,谁管过她?又有谁真的是为她考虑,来帮衬过她?
以黎贵妃在大兴的地位和她行事的手段,若是她真的想,要帮自己从这鬼地方脱身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每一次都说是叫自己稍安勿躁,等待时机。
什么稍安勿躁?什么等待时机?原来她那位高高在上的母妃所谓的时机,就是现在要让她去为二哥的大位之争做一块垫脚石吗?
“她怎么可以这么偏心?怎么可以这样狠心!”纪红纱用力的捏着拳头,眼眶通红,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兰琪被她脸上的神色骇住,急忙的擦了把眼泪,畏惧的退后一步。
“没事!”纪红纱回过神来,费力的挺直了脊背把已经涌到眼角的泪水给逼了回去,神色诡异的露出一个笑容道,“走吧,我们先去御书房见驾,这几日芸儿伤了,你就跟在我身边吧,还有刚才说过的话,都给我烂在肚子里,绝对不可以对第三个人提起,知道了吗?”
最后几个字,她的语气突然冷厉了起来。
兰琪吓的浑身一抖,连忙垂首应下,“是,奴婢记下了,一定不敢乱说话!”
“嗯!”纪红纱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继续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远处等着的宫女太监们急忙小跑着跟上。
**
御书房。
孝宗坐在宽大的几案后头,脸色阴郁的几乎能滴出水来,目光森冷的扫视一眼下立的众人,道,“你们三司和京兆府的人都是探案办案的好手,现在如何?对于今日的投毒案,你们有什么看法?”
按理说发生在宫里的案子,一般都是由三司出面会审解决的,孝宗今日却特意点名把京兆府的顾大人也一并请了来。
明乐本来并不曾多想,此时看着这个阵仗心里却是明了——
即便他心里已经否定了是姜太后出手的猜测,但是这个阵仗摆出来,十有**是打算将计就计了,否则宫里出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遮丑尚嫌不及,又岂会这样大肆渲染的把事情闹大?
三司的几个人低声议论了一通,最后还是刑部之首的宋沛站出来回道:“那江厨子一介布衣,又无背景,这件事断不会是他一人所为,臣等以为,他定是受人指使的,背后应当另有真凶。”
“众卿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朕也觉得此事不简单。”孝宗靠在椅背上,语气阴冷森凉的开口,“这一次的事情非比寻常,幕后之人居心叵测,分明就有颠覆我大邺朝廷之嫌,绝对不能姑息。御膳房的人都已经被大理寺扣住了,朕命令你们注意盘查,务必要在三日之内给朕一个水落石出。”
御膳房的那些人虽然是被拿下了,但是所有的线索分明就已经在江厨子那里断掉了。
“皇——”齐大人通晓其中内幕,自知这起案子棘手,刚要开口求情孝宗多宽限些时日,下一刻孝宗已经神情一肃,沉声喝问道,“朕这一次破格让京兆府的人也参与其中协助调查,三日之内,你们若是不能给朕一个明白,你们就各自提头来见吧!”
语气凛然而不容拒绝。
齐大人的话卡在喉咙里,只能跟着众人一起跪地接了孝宗的旨意。
“臣等领命!”
“你们都去吧!”孝宗这才满意的一挥手,将他们遣了出去。
宋沛等人接了烫手的山芋,个个都是有口难言。
纪红纱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恰是遇到京兆府和三司的人绷着脸从御书房出来。
宫里险些又要闹出命案,孝宗会交给三司来负责破案是在情喇中的,可是怎么会连京兆府的人都找了来?
正好小庆子从里面亲自送了宋沛等人出来,纪红纱于是快走两步迎上去。
“奴才给成妃娘娘请安!”小庆子躬身行礼。
“免了!”纪红纱往前走着虚扶了一把,目光却是追着宋沛等人离开的方向问道,“走在左边的那一位是京兆府的顾大人吗?”
“是的,娘娘,正是顾大人。”小庆子如实回道。
纪红纱的眉头不禁拧的更紧,狐疑道,“怎么他会来这里?”
“是皇上叫来的。”小庆子道,“说是这一次的事情严重,怕三司的几位大人忙不过来,特意调派了京兆府的顾大人过来协助。”
小庆子并未多想,只当她是寻常一问,说着就转身引着她往里走,“娘娘请吧,皇上和荆王殿下还在里头等着您呢。”
“嗯!”纪红纱点头,收摄了心神跟着他往里走,心里却是暗恨芸儿多事——
她们起初的确是定了计划要在宴上毒死纪浩禹的,并且把一切的细节都计算妥当,因为那鹿肉上来是要当殿切成薄片才能上桌的,纪浩禹作为客人,必定是要取第一盘的,随后等到孝宗要用的时候,便由御膳房提前安排的内应出来报告那江厨子的死讯,阻断孝宗用膳,这样一来既可以除去纪浩禹也不会把事情闹的太大,而至于柳妃和易明心那些人的死活,她却是不管的。
这一切本来都安排的万无一失,可是后来看到纪浩禹对明乐大献殷勤,纪红纱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就借机中途休息的空当叫芸儿去取消计划。
不曾想芸儿却是违逆了她的意思,还偏偏叫易明乐给搅了局,这会儿都不知道该要如何收场。
纪红纱想着,多少都有点心不在焉,垂着眼睛走进去先是对孝宗行礼请罪道,“今日为了招待三皇兄,原本是喜事,不曾想却闹出这样的风波来,还险些连累皇上遇险,臣妾责无旁贷,请皇上处置责罚!”
不管怎样,事情是出在她宫里的宴会上的,哪怕只是为了做一做姿态,她都应该有所表示。
“成妃你起来吧!”孝宗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坐直了身子,却是看向纪浩禹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朕治宫不严,叫你见笑,又险些被连累,今日你受惊了,也早些回去驿馆歇着吧,过两日等这件事情了结了,朕再重新设宴为你压惊。”
“皇上抬爱,小王愧不敢当。”纪浩禹朗朗一笑,一张面容仍旧笑意满满灿若桃花,哪有一丁点儿受惊的痕迹?
他自座位上起身,礼节动作倒是把握的十分得当的冲着孝宗做了一揖,紧跟着却是转向明乐,同样庄重的拱手施了一礼。
明乐嘴角不觉的抽搐了一下,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下一刻就听他一板一眼的说道:“说起来本王还得要郑重的向殷王妃道歉才是,之前是本王不查居然把沾了毒物的菜品送予王妃品尝,好在是有惊无险,否则,要是害王妃会有个什么闪失,本王定是要抱憾终生的。”
说到“终生”两字,他像是有意的咬重了发音,直听的明乐嘴角又是一抽。
“殿下客气了,不过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从位份上讲,大家旗鼓相当,而且纪浩禹又是外来的客人,明乐自然不能坐着受他的礼,只能起身还礼。
两个人,你来我往,礼节周到,一个过分殷勤,一个则是冷冰冰的像是故意要拉开彼此的距离。
孝宗在案后看着,目光沉了又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红纱同样看在眼里,心里却越发的安定下来。
“朕这里有事要处理,小庆子,你去安排车驾,送荆王回驿馆吧。”回过神来,孝宗提了口气道。
小庆子应了,先行出去准备。
“皇上,方才席间殷王妃因为小王而受了惊吓,还请皇上恩准,就让小王亲自送殷王妃回府吧,就算是个间接的赔礼好了。”纪浩渊笑意绵绵的对着孝宗询问。
明乐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是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扫见案后孝宗阴沉沉的面孔,她脑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便只按下不提。
孝宗本也以为她会拒绝,所以就没有马上表态,此时见她沉默了下来,心里疑窦丛生的同时却是不耐烦的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谢过陛下!”纪浩禹一笑,更是眼泛桃花很有些风生水起的娇美模样。
纪红纱弯了弯唇角,随后对着孝宗一礼,“那臣妾送三皇兄出宫吧!”
“随你吧!”孝宗摆摆手,显然是没心思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明乐等人给他行了礼就先后退下。
因为纪红纱要跟着来,不用说她也应该是有话要私底下对纪浩禹讲的。
明乐向来乐意成人之美,出门之后就片刻也不停的带着两个丫头先行,不多时就拐过前面的回廊,远远的把两人抛在后头。
纪浩禹的风度举止绝佳,自然不会在宫里众目睽睽之下跑上去追他,只就含笑看着她匆匆而行的背影,唇角勾起的那个弧度怎么看怎么的妩媚动人。
纪红纱一直注意着他目光的落点,默默的走了几步路,就不动声色的一挥手示意兰琪等人缓行,待到把他们甩开了一段距离,才是扭头看向纪浩禹道:“三皇兄对她有兴趣?”
不用说,指的自然是明乐了。
“窈窕淑女。”纪浩禹面上笑容不改,更是半分也没有因为明乐有夫之妇的身份而觉得难以启齿,眨眨眼回望过来道,“况且这殷王妃的容貌也的确是生的绝佳,很合我的胃口。”
“窈窕淑女?”纪红纱闻言,不由讽刺的讥笑出声,“在我面前皇兄用得着说这些场面话来搪塞吗?她易明乐若能称得上是淑女,这世上所有的女子应该都可以算作贤良淑德的典范了。”
纪红纱说着,脸上笑容突然就冰冷几分,止了步子,定定看着纪浩禹姣好的容颜道,“而且我记得三皇兄你一直偏好于小鸟依人的小家碧玉的,什么时候也改了嗜好了?”
“哎呀呀,红纱你如今说话也学会了宫里那些女人含沙射影的刻薄了。”纪浩禹咧嘴一笑,倒是没为她的冷嘲热讽而动怒,顿了一下才道,“行了,你那点小心思,我这个做哥哥的还不知道吗?你特意跟了我来,必定是有话要说的,咱们兄妹之间,平日里见面的机会本来也就不多,就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无论何时见他,纪浩禹惯常都是笑着的,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便叫人永远都窥测不到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纪红纱咬着下唇仔细的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道,“算了,我也不管你到底是看上她的哪一点了,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对她感兴趣?”
“怎么?”纪浩禹却是不答反问,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我可以帮你!”纪红纱道,语气突然就带了几分倨傲的成分在里头,一字一顿,“我们来做一笔交易,我可以帮你得到她,但是得手之后你必须尽快带她回大兴,并且向我保证,在她的有生之年,不会再入大邺的国境半步。”
既然宋灏是认定了易明乐,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那么就不如换个思路,从易明乐这边着手——
如果是她趁着宋灏不在京中另结新欢,那么以宋灏那样高傲的个性,就没有理由会接受她回头,最好还是由爱生恨,亲手将她除去,如此一来才能彻底的断了他的念想。
自打之前在宴席上看到纪浩禹专注于明乐的眼神,这个念头就已经开始在纪红纱心里盘桓不去。
“带她回大兴?”纪浩禹眸子里有一道明亮的光影闪烁,揶揄着揣摩这几个字,却没有立刻表态。
按照常理来说,真正急着想要离开大邺的人应该是纪红纱才对,她应该很清楚在哪里的生活才是对她最有益的,可是之前在宴席上与她不仅临时起意放弃了除掉自己的计划,这会儿更是打了这样的算盘?
纪浩禹的心里突然闪过一种怪异的感觉,但仔细推敲之下,一时间又不曾发现逻辑上的漏洞和不合喇处。
纪红纱见他没了后话,心里突然悬空了一瞬,急躁的脱口道,“你不会是想玩玩就算了吧?难道你不知道易明乐是什么人吗?三皇兄你可别是在风月场所留连的久了,就什么主意都敢打?莫说那个丫头自己本身就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她可还顶着殷王妃的头衔的,好歹也是代表着大邺皇室的脸面,你可不要打歪了主意,当众打了人家皇帝的脸就不好收场了。”
“瞧你激动个什么劲儿?”纪浩禹笑了一笑,并没有太过在意,忽而倾近纪红纱面前神色暧昧的弯了弯眼睛,小声道,“你就这么惦记着人家的夫君,竟是不惜叫我这个做哥哥的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成全你?”
她就是为了宋灏才一定要把易明乐除掉,只是原以为纪浩禹不过初来乍到并不会知道的太多罢了。
心底的隐秘被一语戳穿,纪红纱脸上蓦的一红,恼怒的退后一步,反唇相讥道,“难道三皇兄你自己本身的想法就不下三滥了,你也不用来讥讽我,咱们根本就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我只问你,到底要不要与我合作?”
易明乐那个丫头,又阴又狠又毒辣,他的确是很感兴趣的,只是在纪红纱提起这个话茬之前,他调戏归调戏,却从不曾萌生要将她收做枕边人的打算的。
纪浩禹微抿了唇角,玩味着没有说话。
“三皇兄,你可得知道机不可失,回头等宋灏脱险回京,就没有机会了。”纪红纱旁敲侧击的催促。
“这一阵京城之内闹的沸沸扬扬的,旁人十有**都信他是回不来了,你对他倒还不是一般的用心。”纪浩禹的眸子一转,调侃说道。
“他若真的会有个什么闪失,你以为易明乐那死丫头会是如今这般的反应吗?怕是整个皇宫乃至于盛京都会被她掀起来,就不只是后宫之内鸡犬不宁这么简单了。”纪红纱冷哼一声,语气颇为鄙夷的回头看了眼身后御书房的方向,冷漠道,“也就是那人异想天开罢了,等着吧,用不了多久,这大邺皇朝的天地就要彻底翻覆了。”
她是骄纵跋扈又任性,但是养在黎贵妃那样一位母妃的身边,也从小就培养了她在政事上颇为清明的分析能力。
尤其是在这大邺的后宫之中,她事事都是旁观者,所以看到的事情就更为客观全面一些。
纪浩禹对她这样的判断力也不觉得惊讶,闻言只就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道,“天地翻覆,可没那么容易,不要想的太简单了,走着瞧吧!”
言辞神态之间很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
纪红纱狐疑的看他一眼,却没兴趣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只就皱眉说道,“这宫里宫外要怎么闹我才没功夫理会,刚才我的提议,三皇兄你到底应是不应?”
“这个么——”旧事重提,纪浩禹缓缓提了口气仰头对天吐出去,然后就笑着额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道,“这么大的事,你还是容我考虑两天吧。”
“你——”纪红纱在这件事上分外的心焦,本来还想再游说两句,但是转念一想还是作罢,点头道,“也好,不过你最好还是尽快给我消息,否则多拖一日,可用的时机就会更少一点。”
“嗯!”纪浩禹笑笑,略一颔首就继续举步朝前走去。
虽然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但纪红纱既然已经对孝宗说了是要送纪浩禹出宫的,戏份就还得要做足,就一路沉默着将他送出了二道宫门才转身折返。
纪浩禹带着自己的侍从往外走,快到宫门口的时候远远的就见明乐的车马还等在那里。
他眼中笑意明亮一闪,稍稍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见过荆王殿下!”雪雁和雪晴两个退到旁边对他屈膝见礼。
“你家王妃呢?在车上?”纪浩禹问道,却是未等二人回答已经身形轻快的纵身一跃跳上车辕钻了进去。
“我还以为你迫不及待的就要甩开我先走了呢?”纪浩禹道,说着也没有丝毫身为客人的自觉性,自顾弯身走过去在明乐对面坐下。
“殿下不是特意请旨要送我回府的吗?哪怕是您的面子不要——您的分量倒也还不至于叫我去抗今天的第三道圣旨。凡事——都不可以做的太过。”明乐说道,放下手里的书本,隔着桌子看向他,直言问道,“从今天的事情上看,殿下你虽然活的张扬随性,但黎贵妃和肃王母子也并没有放过你的打算,这一次死里逃生,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纪浩禹心明如镜,她也不傻,很明显今天的事情是从纪红纱宫里起来的,并且针对的人就是纪浩禹。
“是你想多了,他们的敌人是太子,并不是我。”纪浩禹伸手提了茶壶倒茶,却还是死鸭子嘴硬的装太平,立刻就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道,“不过你助我渡劫倒是真的,你倒是说说,准备叫我如何感谢——”
他的话音未落,原本正在平稳行进的马车却是没来由的突然一颠,然后紧跟着入耳就是嗖嗖冷厉的箭头破空之声。
“保护王妃,有刺客!”马车外面,赵毅沉声吼道。
“快护驾!保护王爷!”纪浩禹的侍卫也纷纷惊呼。
那些人用的应当是爆发力很强的弓弩,说话间已经有接连不断的闷响,是箭头钉入车厢壁上的声音,更有甚者,有一支箭竟是直接穿透了厚实的木板刺射进来,方向好巧不巧的就对着纪浩禹的后脑勺。
凛冽的风声入耳,纪浩禹的眸光一动,身形疾闪侧身躲避的同时,反手一抓就将那短箭握在了手里。
只是因为那箭射出时候的爆发力太强,虽然被他捉住,也还是借助惯性的作用往前迫去——
堪堪好,又正冲着明乐的脸孔。
纪浩禹本来也没太在意,此时便是眉心一跳,手掌突然发力将那短箭震住。
箭尾和箭头两端被他的内里震得轻颤不止,发出一丝低沉的抖动之音,在空中戛然而止的时候,锋利的箭头几乎已经蹭上明乐鼻尖的皮肤。
明乐安然坐在那里,面不改色,也没有丝毫的惧意。
但是没来由的,那一瞬间纪浩禹却是心跳骤然停滞了半拍,忽的一下出了一身的冷汗,握着那短箭的右手隐隐都带了一丝颤抖。
“你疯了?”没来由的恼怒,下一刻纪浩禹就一把扔了手里的短箭,越过桌子去一把扣住明乐的手腕就要拉着她下车。
“胜在险中求!”明乐仍是不忙不乱,莞尔一笑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沉静,优雅,带着洞悉一切又掌握一切的泰然和自信。
这个少女的眉目最是明艳动人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这一生所见的美人太多,早已经看不出惊艳,反而是这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每每叫他由衷的感叹和折服。
纪浩禹被她的这个笑容震住,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后面突然又是风声袭来,又一支利箭刺透木板射了进来。
明乐唇角的弧度不觉弯起的更大,纪浩禹看着她的脸孔她的笑容,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复杂和彷徨。
然后只在他失神的一瞬,下一刻传入耳中的就是利刃切入皮肉时候那种折磨人的细微的声音。
短促的一声,伴着纪浩禹倾倒向前的身子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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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写一万,但是最近没回要到结尾了就刹不住,多写两千字又多磨了了我俩小时,你们夸我两句吧/(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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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回马枪
他的身子压过来。
明乐皱眉,下意识的张来双臂去接。
手指抚上他后背的同时,入手潮湿,都是粘稠温热的液体。
“你——”明乐的喉头发涩,开口的话却又全数被压在了胸口里,只觉得无从说起。
纪浩禹的脑袋耷拉在她肩头,却是神态悠然的弯唇一笑,叹息着吐出一口气道,“你这女人,真真的是够狠,这样,你可是满意了?”
后背插着的箭头入肉三分,虽然没有伤在要害,但也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纪浩禹笑的优雅而又仿佛享受,却就好像这伤不是在他的身上一样。
明乐几次张嘴,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只就任由他这样一动不动的靠着。
事情发生的仓促,那些刺客来得快,去的更快,所有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罢了。
而这马车里的时间却又似乎流转的特别缓慢,待到外面的鸣箭之声收势住了,明乐几乎觉得肩膀处被纪浩禹靠着的地方都要麻掉了一般。
“王妃!”确定安全了,雪雁一把拉开车门。
见到纪浩禹这样毫不避讳靠在明乐身上的姿态,她先是狠狠的愣了一下。
待到再看清纪浩禹的真实情况,就如梦初醒。
“荆王殿下他——”雪雁回过神来,倒抽一口凉气,倒不是特别紧张,只就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
紧跟着纪浩禹的侍卫也凑了过来,道,“王爷,刺客已经撤了,奴才派了人去追——”
话到一半,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荆王殿下被刺客的暗箭所伤!”明乐说道,费力的推开纪浩禹的身子,转交给慌忙跳上车的红玉和绿绮,一边冷着脸对雪雁吩咐道,“去,马上进宫去给皇上报信,就说我们在宫门外遇伏,荆王受了重伤,让他马上安排地方给殿下疗伤。雪晴,你也一起去,直接去太医院,把今日当值的所有太医都一并请过去。”
煽风点火浑水摸鱼的事,孝宗会做,她就只会做的更过分。
纪浩禹在皇宫附近出了意外,她倒是要看看孝宗是要如何撇清楚这个干系去的。
“是,王妃!”雪雁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立刻和雪晴两个回头往宫门的方向跑去,远远的就已经惊慌的大声嚷道,“快开宫门,回禀皇上,荆王殿下遇刺受伤,快请太医,请太医!”
事发的时候明乐的马车并没有走出去多远,忽见这边箭雨齐飞,宫门口的守卫正准备过来帮忙,不曾想那些刺客却是极为警觉,匆匆发了数道冷箭之后见好就收,立刻就已经做鸟兽状散。
“两位姑娘,出什么事了?”迎着过来的一个侍卫头领问道。
“我们的马车遇袭,荆王殿下被刺客的暗箭所伤,快开宫门,马上向皇上禀报。”雪雁焦急道。
若是明乐出事,那还另当别论,可纪浩禹是大兴的皇子,他在这个地方又是孝宗的管辖区域之内出了这样的意外,孝宗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那侍卫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急忙点头答应着,带着两人转身去开了宫门,进去报信。
明乐也没耽搁,把纪浩禹交给他的婢女照顾之后,自己就先一步跳下马车,四下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盯着斜对面的一处茂密树林良久没有移开视线。
“王妃——”武冈带了人去追刺客,赵毅则是留下来保护车队,这时候就从背后走过来。
“刺客是埋伏在那里伏击我们的?”明乐问道,眼睛眯起,唇角却是牵起了一个似是微笑的弧度。
“是的!”赵毅点头,“现在这个季节草木茂盛,也是奴才们疏忽了,想着是在宫门附近不会有人那么大胆子,所以就没有提前叫人防范,是奴才们失职。”
“有些事是防不胜防的。”明乐淡淡说道,语气不愠不火也听不出特殊的情绪来。
正在说话间,宫门口的侍卫也赶来过来,连忙对明乐见礼道,“奴才见过殷王妃,奴才们救驾来迟,请王妃恕罪。”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马车里正在照顾纪浩庸血的绿绮柳眉倒竖,大声叱道,“还不快找个地方,叫太医给我家王爷诊治?”
“是是是!”侍卫们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哪敢怠慢,忙是让出路来,“咱们头儿已经去禀报皇上了,现在得要麻烦殿下移步,先行反回宫里。”
“那还啰嗦什么?”绿绮怒叱,只要看一眼纪浩禹身上的伤就几乎控制不住情绪,满眼圈儿跑泪的对驾车的车夫吩咐道,“赶紧的,驾车回去。”
“这——”那侍卫一阵为难的看向明乐。
若不是得皇上和太后的口谕特许,外臣家中的马车是不能随便出入宫门的。
“荆王殿下受了伤,情势危急,不是计较那些繁文缛节的时候。”明乐皱眉,冷冷的斜睨他一眼,“马上开宫门让马车进去!”
这一眼,不能说是有多冷厉,但却于无形之中给人极大的压力。
那侍卫背上冷汗涔涔,就听车里红玉沉声说道,“我家王爷千金之躯,这样耽搁下去,若是会有什么闪失,你们谁来担待?”
纪浩禹的伤虽然看上去不轻,但是因为没有伤及要害,所以完全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一点红玉心知肚明。
并且只就这点皮外伤,也不至于叫他受创昏迷。
不过既然纪浩禹要装晕,她们做奴婢也唯有配合着演戏的道理而已。
“还不快去?”见那侍卫依旧迟疑,明乐也不觉的冷了脸,不由分说的一挥手,直接推开了他,对车夫吩咐道,“重新调整方向,我们回去!”
那侍卫被他推的后退一步,权衡之下只得一咬牙,让侍卫们让出路来。
殷王府的车驾,连带着荆王纪浩禹的随行侍卫仪仗护卫着马车浩浩荡荡的掉头折回了宫里。
明乐没有再上车,而是坐了宫门口之前送她出来的小轿跟着往回赶,独自靠在窗口的位置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这一次救人如救火,轿子走的很快,颠簸的有点厉害,走到半途,外面突然有人以手指轻击了两下轿身。
明乐睁开眼,掀了帘子看过去,却是雪雁回来了。
“什么事?”两人对望一样,明乐的神色不变,淡淡开口问道。
“王妃,奴婢是看这轿子颠簸的有点大,想问问您,需不需要给您找个软枕靠一靠。”雪雁微微一笑,唇角牵起的同时用微不可察的幅度对她慎重的点了下头,示意——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没有任何的纰漏。
“不用了,就这样吧!”明乐收到讯号,就安心的退回轿子里。
轿子跟着前面的马车,走的很快,一直进到里面三重宫门马车才停。
孝宗派来接应的侍卫过来帮着把纪浩渊搬到一辆空间宽敞的辇车上,移步到离这里最近的绮罗殿。
这边他们前脚刚到,后面孝宗也带着小庆子等人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孝宗恼声问道,语气里愤怒的情绪几乎都要压抑不住。
明乐刚好探身从轿子里出来,不慌不忙的整理好衣裙疾步迎上去,彼时——
纪浩禹的侍卫正手忙脚乱的小心把他移下车。
孝宗一见他后背深入血肉的箭头就是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沉闷的有些发黑。
“荆王殿下奉了陛下口谕要送我回府,不曾想在宫门口我们刚上了车就遇到刺客偷袭。”明乐说道,语气之中一半叹息一半愤怒,“说起来也是易明乐无能,连累殿下在助我脱困的时候反而被刺客的暗箭所伤。”
言下之意——
却是把所有的矛头引向自己。
“你是说那些刺客是冲着你来的?”孝宗狐疑问道,目光阴冷而锐利的审视她脸上表情,似乎是想要从她的表情之间寻出破绽。
“这个不好说。”明乐坦然迎着他的视线,一筹莫展的摇头,“当时我与荆王殿下同在车上,刺客的暗箭是直接从外面射进来的,他们到底是要针对谁并不好说,只不过以荆王殿下的身手,若不是带着我,他也不会一时应接不暇,反而中箭。”
不管怎样,纪浩禹在大邺的皇宫门口遇刺受伤都是不争的事实。
哪怕是孝宗想要大事化小也不可能!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了枝节出来?
这个回马枪杀的,是真够及时的!
孝宗心里刚才顺过来的一口气又一下顶到了胸口,气的胸口发胀。
“皇上,王妃,太医请来了。”远处雪晴带着林太医等人火急火燎的赶来,说话间已经到了跟前。
居然这么快连太医都到了?看来哪怕是私底下想要和纪浩禹来协商解决此事都不可能了。
孝宗的目光一沉,明乐已经主动开口对他说道,“荆王殿下的伤势要紧,皇上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先行请了太医过来吧?”
“怎么会?荆王的伤势要紧。”孝宗重复着她的话,但是每个字细听起来都有那么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跟朕进来吧!”孝宗说着就是一甩袖大步往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荆王是成妃的兄长,叫人去泰和宫递个信儿,把她叫来。”
“是,皇上!”小庆子规规矩矩的垂首应着,侧目对后面跟着的小太监一抬下巴。
对方立刻会意,转身小跑着去请纪红纱。
**
泰和宫偏殿的下人房里,一个小丫头煎好了驱毒的汤药坐在床沿上服侍芸儿饮用。
因为体内毒素未清的关系,再加上额头撞伤,芸儿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苍白之中又透着几分青灰,映着她身上雪白的亵衣,整个人看上去连生气都没有几分。
泰和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是纪红纱身边的红人,所以平时对她也都是毕恭毕敬。
小丫头谨小慎微的伺候着她喝药,芸儿一边闭目养神计较着心里的大事,一边机械化的张嘴吞咽苦涩的药汁。
一碗药不知不觉的吃了大半,就在屋子里的气氛寂静一片叫人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的房门突然被人一下子大力撞开。
小丫头吓了一跳,噌的就从床沿上起身弹了起来,手里剩下的半碗药洒出去大半,只剩了薄薄的一层底子。
芸儿也是警觉的瞬间睁眼,循声望去,却见卢赛满头大汗一脸焦灼之色的站在门口。
“卢——卢头领?”小丫头回过神来来,急忙屈膝见礼,一脸的茫然。
芸儿看卢赛的这副表情就是心头一跳,心里不觉的也乱了几分,反应了一下才对那小丫头吩咐道,“药都洒了,你去再帮我重新煎一碗来吧。”
“是!”小丫头应着,被卢赛身上的肃杀之气震得心里发慌,忙不迭快步走了出去。
卢赛顺势一脚踢上门,两步奔到芸儿的床边。
“怎么?事情不顺利?”芸儿整肃了神情,强压下心里的颤抖,问道。
卢赛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眉头拧的死紧,却是半晌没有吭声。
芸儿心里着急,不由的坐直了身子,进一步确认道,“你失手了?”
“没有!”卢赛这才开口。
简单的两个字入耳,芸儿悬着的心瞬时落了下去,然则下一刻,还不等她把这个消息消化完,卢赛已经继续说道,“我去晚了一步,在我按照计划赶到宫门处的时候,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动手了?”
“什么?”芸儿一惊,不由的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瞪得老大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确认道,“你说什么?”
“我赶到宫门那里的时候,已经有人对殷王妃和荆王那一行人动手了。”卢赛强自压制住情绪,冷静的回道,“当时宫门那里已经乱成一团,刺客动用了弓箭手,放了冷箭之后就火速撤离,为免节外生枝,我就没敢露面,直接带着我们的人撤了回来。”
“你做的对!”芸儿勉强说道,声音里却带了一丝明显的颤抖,魂不守舍的喃喃低语道,“可是怎么会是有人和我们打着一样的主意?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对荆王下手?这——”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远远的注意到,那几名刺客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无论是箭法还是身手都绝对一流。”卢赛也是一筹莫展的摇头。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默,芸儿闭上眼狠狠的思量了片刻,落在卢赛手臂上的那只手突然痉挛性的一抖,猛地睁开眼,不可思议道,“难道是太子方面也派出了杀手?想要借机在此处除掉荆王殿下?”
“应该——不太可能吧!”卢赛思忖着,并不是很能确定的摇了摇头。
“对了,殷王妃和荆王他们如何了?那些人可有得手?”芸儿勉强定了定神,突然问道。
“殷王妃应该是无恙,但是荆王受了箭伤,因为我不能凑过去查看详细的情形,但是就当时宫门那里的混乱程度上看,他应当是伤的不轻,已经被送进宫里来请太医诊治了。”卢赛仔细的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分析道,“孝宗皇帝刚刚让人来请了公主过去。”
芸儿咬着下唇,陷入沉思。
如果纪浩禹受伤了的话,是不是可以趁机再补上一刀,这样便可以完成贵妃娘娘的嘱托,向主子交差了?
共事多年,卢赛对她的思路想法自然也是能够领会的七七八八。
看穿了她的心思,卢赛几次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最后才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直视芸儿的视线道,“不管今天那批刺客是谁派来的,既然荆王受伤,不管他是死是活,都已经是打草惊蛇,为免被人顺藤摸瓜的找上我们——哪怕是贵妃娘娘会怪罪,这个计划也必须要到此为止,马上取消!”
他的语气肯定也强硬,完全的不由人反驳或是拒绝。
“这些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可是就此收手的话,哪怕今日搅局害的我们计划功亏一篑的不是自己人,你以为贵妃娘娘会听你我的解释吗?”芸儿冷笑,眼底神色瞬时染上一丝狠厉。
黎贵妃交代他们的事情,做不成本来就是死路一条,更遑论现在还是出了这样的纰漏,叫人洞悉了有人想要借故除掉纪浩禹的意图。
“贵妃娘娘哪怕是不肯听你我的解释,可是你忘了,这件事她其实是交代给公主去办的。”卢赛用力握了下她的手,传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手指骨被他握的生疼,芸儿失神了片刻,突然猛地抬头看向他,“你是说——”
“如果方才门口行刺荆王和殷王妃的就是我带人做的呢?”卢赛反问,眼底也跟着泛起一层狠厉之色,“是公主的决策失误,反被他们逃过一劫,这样一来,贵妃娘娘也无从追究。”
不管之前宫门口对纪浩禹下手的人是谁,也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人把线索寻到纪红纱的身上来。
哪怕只要是有一丁点的迹象,孝宗为了把大邺的干系从其中撇清,都一定会将错就错,直接把事情推说是大兴内部争夺储君之位的内斗。
那么到时候,黎贵妃非但没有达成目的,还会把纪红纱折进去,更有甚者,消息传回大兴,叫大兴国主知道她暗中动手脚对纪浩禹下了毒手,更是不会放过她。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叫黎贵妃相信这所有的失误都是出在纪红纱身上的才行。
那样一来,她非但是不能追究,为了防止事态扩大,也必定要想法设法的保住纪红纱。
而保住了纪红纱的同时,他们这些做奴才也才不会被牵连。
“贵妃娘娘那边远在千里之外,要怎么呈报全看我们,可以很方便的糊弄过去,可是——”芸儿思忖着也觉得他这个思路可行,只是再深入的一想,还是觉得有顾虑,“殷王妃和荆王都不是好相与的,这边的事情更为棘手,现在是关键是要如何应付他们!如果叫他们把矛头指向公主的话,他们可是不会如贵妃娘娘一样的想法,会去替公主撇清干系的。”
“办法我已经想好了。”卢赛说道,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笑意,抬手去把她鬓边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
芸儿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来,迟疑道,“你——”
“你要活着回大兴!”卢赛叹息说道,目光留恋的看着芸儿的脸,又再笑了一下,“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自己要万事小心。”
芸儿心里一凉,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他所谓的“办法”是什么。
“卢——”芸儿惊恐的开口,可是声音还不及冲破喉管就已经是后颈一麻,被卢赛以一个利落的手刀砍晕了过去。
卢赛扶住她的身子,手脚麻利将她安置到床上,又细致的替她掖好被角,手指擦过她的脸孔,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喃喃说道,“我们这样做人奴才的,去哪里?或者是生是死,从来都没的选。这一次的事我会一力承担下来,等你一觉睡醒,一切——就都又风平浪静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绮罗殿。
纪红纱闻讯匆匆赶来的时候,太医已经替纪浩禹把背上的箭头取了出来,也止了血。
只不过他却一直皱眉闭着眼,没有任何苏醒过来的迹象。
纪红纱快步进了殿里,也顾不得给孝宗行礼就先快走两步到床前去看纪浩禹,对旁边正在净手的林太医问道,“我三皇兄他怎么样了?”
“箭头已经取出来了,虽然入肉不浅,但好在是没有伤及要害。娘娘放心,荆王殿下没有生命危险。”林太医回道,转而又对站在后面的孝宗郑重的行了一礼,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们都先出去吧,把药方开好了交给小庆子,后面的事他会去办。”孝宗一挥手,林太医几人就先躬身退了出去。
红玉和绿绮两个对望一眼,然后齐齐上前跪在了纪红纱面前,神情恳切的看着她道,“王爷无故遭人暗算,身受重伤,还请公主主持公道,找出真凶,替王爷讨一个公道。”
她们都是大兴的子民,而且又是身份卑贱的婢子,即便如今是在大邺的皇宫之内,也轮不到她们去对孝宗指手画脚,所以两人异口同声的找上了纪红纱——
有人竟敢公然对她们主子下手,绝对不能轻纵!
纪红纱不悦的皱了下眉头。
纪浩禹伤在这里,即便这两个奴婢不提,肯定也是要追查到底给一个水落石出的。
只不过她虽然说是个主子,但是在这大邺的后宫里也就是摆设,这两个丫头当着孝宗的面求上她来,却是给她出了难题。
定了定神,纪红纱只能回头递给孝宗一个乞求的眼神道:“皇上,臣妾一介深宫妇人,没什么主意,三皇兄这事儿还要请您做主!”
孝宗自然是不能不管的,深吸一口气对候在门口的内侍吩咐:“看看礼王还在不在宫里,把他给朕叫来!”
“是,皇上!”内侍领命,急匆匆的去了。
而纪浩禹既然是昏迷不醒,哪怕是只为了做出一个姿态来,孝宗也不能在这里干看着。
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边等着宋沛过来,孝宗就先对明乐开口问道,“殷王妃,事发的时候你是和荆王在一起的,当时的详细情形如何,你先说来与朕听。”
“没什么特别的,弟媳知道的,和我们两家侍卫还有宫门口的守卫看到的情形都是一样的。”明乐说道,眉宇之间也似乎是带了十分浓厚的忧虑之色,“当时我们的车驾刚刚启程,走出去还不到半里,突然就听到鸣箭之音,完全不及防备事情就已经这样了。不过我府上的侍卫已经去追刺客,至于拿的住拿不住就不好说了!”
明乐说着,就又转头看了眼趴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纪浩禹,叹息一声道:“连累荆王殿下受了这样重的伤,叫我如何过意的去?若是回头大兴国主追究下来,再引起两国不睦,又该如何是好?”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如何才能息事宁人,不要把这件事升华成两国矛盾。
想起这事儿,孝宗的脑子里也是嗡嗡的,额角青筋忍不住飞快的跳跃起来。
殿中气氛沉寂了片刻,不多时外面就有内侍进来通禀,说是前去追捕刺客的武冈等人回来复命了。
众人忙是各自收摄心神。
孝宗一抬手,吐出一个字:“宣!”
内侍领命下去,随后就领着武冈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人没有拿到?”看到他是一个人进来的,孝宗立刻就沉了脸,心头闪过一丝失望的情绪。
“奴才失职。”武冈单膝跪地,语气沉痛道,“奴才带人追踪刺客,可是那些刺客似乎是对这皇宫周遭的环境十分熟悉,引着奴才一行在林子里绕来绕去的兜圈子,没头苍蝇似的胡乱晃了一阵就再无踪迹可寻了。”
“无迹可寻?”孝宗闻言,突然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
“殷王妃,你的人是怎么办事的?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能眼睁睁的叫刺客跑了?”纪红纱找到契机,立刻接口,讽刺道,“其中——可别是有什么猫腻吧?”
“猫腻?”明乐迎上她的视线,语气平静的反问,“却不知道娘娘所谓的猫腻,具体是指什么?”
纪红纱是习惯性的想要往明乐这里泼脏水的,若是换做其他的任何一个人,一旦被人这样含沙射影的讽刺,怕是立刻都要方寸大乱的反驳怒骂,那样一来便等同于是暴露了一个心虚的假象在人前。
可明乐却是不慌不忙,就这么直白的把这个敏感话题抛了回来。
纪红纱嘴唇动了动,话却卡在喉咙里无从说起——
若是她直接明白的质问说是明乐故意叫人放走了刺客,在此时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被这死丫头反咬是一定的,她才不会那么傻的去撞钉子。
纪红纱哑口无言,愤愤的吞下了脾气。
明乐却是不肯相让,进一步逼问道,“娘娘,您还没有回答,您所谓的猫腻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殷王府的人一向都光明磊落,没什么敢做不敢当的事,最见不得别人话里有话。您若是有什么话,还是直接说明白的好,也省的叫人胡乱揣测,再生出什么样的误会来。”
“我三皇兄是和你在一起受的伤,你却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这件事是不是太过巧合了?”纪红纱被逼无奈,只能再度开口。
诚然,为了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她还是没有直接把话挑明。
“哦?”面对她的质问,明乐却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惊讶道,“难道说是今日刺客的真实目的本来就在于我?荆王殿下只是阴错阳差替我挡灾了?”
“谁知道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再没准就直接是和什么人里应外合了也不一定!”纪红纱脱口说道,只恨不能把这潭水搅和的越浑越好。
“成妃!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下一刻却是孝宗冷着脸喝斥道。
“我——”纪红纱被他吼的莫名其妙,下意识的就想分辨,然则触及他晦暗的眼神,心里就猛的打了个突儿。
“你兄长受伤,你着急紧张一时口不择言朕不怪你,但是说话也要注意分寸。”孝宗冷着脸教训道,语气虽然还算平静,却隐隐透出几分威胁的味道来,听的纪红纱一阵的莫名其妙——
这孝宗是吃错药了吧?居然会帮着易明乐那死丫头来找自己的晦气?
而对于孝宗心里的想法,明乐却是十分清楚的——
虽然他急于找借口除掉自己以便断掉宋灏的后路,可是事关两国,这件事不是可以利用的借口。
轻重缓急,他掂量的很清楚。
别说现在没有证据指向她,就算是有,孝宗也得要不惜一切把它给抹杀掉。
看着纪红纱那一脸愤恨吃瘪的表情,明乐就挑了下眉毛露出一个笑容,附和着孝宗说道,“是啊,成妃娘娘,事关两国邦交这种大事,还是慎重一点的好。你为了荆王殿下的安危着急,数落我一两句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若是因此而叫两国之间生出什么嫌隙来,这责任,可就不是你我所能承担的了。”
纪红纱愣了片刻,突然想到之前兰琪和她分析过的一番话。
是的,为了两国邦交,孝宗不会叫易明乐来承担此事,那么会不会真如兰琪之前所说的那样,要拿自己来做替罪羊,来为这件事来埋单了?
思及此处,纪红纱就只觉得头皮一紧,不由的紧张起来,眼神防备的瞪着明乐不说话。
明乐也很有几分讶异,她竟然会领悟到这层意思,就又对她多注意了几分。
而纪红纱心里则是七上八下的——
纪浩禹在这个时候遇刺,时机实在是太赶巧了,会不会又是芸儿?
纪红纱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宋沛也得了消息赶来。
“消息你应该已经听说了,详细情形都对侍卫们何时过了吗?可有什么发现?”孝宗也不废话,直接就开口问道。
“在场所有人都口径一致,暂且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宋沛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臣弟已经调派御林军围住了事发时候刺客藏身的树林,希望能有发现吧!”
“殷王妃的人紧跟着都能把人给跟丢了,更别提这会儿已经时过境迁了。”纪红纱冷嗤一声,不以为然道,说着就又若有所思的重新看向床上的纪浩禹,暗暗的给自己打气——
千万可别是芸儿那死丫头搞的鬼!
“真是岂有此理,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凶,犯下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来!”孝宗怒然的一拍桌子,满脸的肃杀之气。
“是啊,弟媳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眼皮子底下挑战陛下的权威。”明乐赞同的点头,眸子一转,忽而侧目看了眼正在看着床上纪浩禹出神的纪红纱,缓声问道,“成妃娘娘,您说是吗?”
纪红纱骤然回头,因为之前走神没太在意,这会儿很是仔细的回味了片刻才记清她刚才说的话,心里一急不由的暴跳如雷,尖声道,“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殷王妃你到底什么意思?我怎么会知道?”
她想到的,是中午宫宴那会儿的投毒事件。
“难道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吗?”明乐歪着脑袋看她,脸上笑容几乎可以称之为和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年前,就在我被册为义阳公主并且被迎入宫的那一日,同样也是在宫门之外的那片林子里有人安排了弓箭手伏击,意图要我的命。后来也是如今日一般,逃之夭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一次的事,的确是纪红纱做的。
只不过当时还不到赶尽杀绝的时候,所以就被宋灏搪塞了过去。
这会儿明乐旧事重提,孝宗也才恍然记起——
当初原来也还有一件雷同的无头公案。
而纪红纱却是心头一紧,险些脱口叫嚷出来——
易明乐这话分明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难道她是想借机把这一次的事情也栽给自己?
纪红纱突然就慌乱起来,脱口道,“都过了那么久的事情了,你还提它来做什么?”
“是吗?时过境迁就不能提了吗?”明乐反问,说着也不等她回她,垂眸略一思忖,就又重新抬头笑着看向她道,“那我们说说近期的,就比如是今日娘娘你宫里宴席上发生的那件事?”
“易明乐!”纪红纱更是暴跳如雷,满脸通红的怒声道,“你别在这里东扯西扯的混淆视听,我宫里的事皇上已经叫三司的人去查了,迟早会有一个水落石出,你是什么身份?岂容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乱说话?”
因为做贼心虚,她是真的急了。
明乐却不管她,只就微微含笑,从容的对着孝宗询问道,“难道皇上也觉得我在故意混淆视听,或者是混淆您的判断力吗?”
孝宗目光深沉的看着她,瞥见她嘴角明艳的一抹笑容,哪里还有不明白她意图的意思?
的确——
事情发生在纪红纱宫里,不管是不是真的和纪红纱有关,推出她来,一切的矛盾和难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皇上——”纪红纱见他眼中那样幽冷的神色,恍然也顿悟了什么,急忙就的就要开口辩解。
“你闭嘴!”孝宗冷声喝断她的话,头一次很有耐性的竟是意图和明乐之间达成共识,点头道,“你继续说!”
“在泰和宫给饮食下毒的厨子,据说是成妃娘娘专用的,就算他再不与其他人往来,娘娘需要他效力的时候总也须得要叫人去传信吗?而且中午的那事儿皇上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宫里大小的宴会那么多,若是有人想要针对您的,下手的机会自然多的是,何至于非得要在今天,在成妃娘娘宫里难得一次招待荆王殿下的宴席上动手?这其中恐怕才是有猫腻的吧?”明乐说道,语气不徐不缓,但在纪红纱听来却是字字诛心,每一句都是为了要她的命。
江厨子和宫外的人没有接触,并不代表着就找不到和他之间有所往来的人了。
并且如果要说他投毒针对的是孝宗的话,目前还找不到可以合理解释的契机,而若说是纪红纱针对纪浩禹而设下的局的话——
一切就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你说是我要对三皇兄下手?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我三哥!”纪红纱浑身的血液凝住,手心里出了一把的细汗,忙是对孝宗跪下,大声反驳道:“皇上,您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若是只因为我曾经用过了那个厨子,或是我宫里的奴才和他有过接触,就值得怀疑的话,那么试问,在这宫里哪一宫的奴才不去御膳房?我的人和那厨子见过面就有嫌疑?却也保不准其他人的奴才私底下也有见过?皇上身边的内侍不需要每日去御膳房给您传膳吗?太后宫里的人难道就能不吃不喝吗?”
御书房供应整个皇宫日常的饮食,如果真要从宫里人入手去查,也的确是个大海捞针的工程量。
拉出孝宗和姜太后来,怎么都算是个保障!
这纪红纱在关键时刻还是能够分辨出风向转移的。
而她此言一出,孝宗身边一直负责传膳的内侍小林子就被她喝问住,仓皇跪了下去,惊呼道,“皇上,奴才冤枉!”
纪红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继而定了定神重新扭头看向转向明乐,恶狠狠道,“易明乐,你没有证据!皇上不会被你蒙蔽的!”
即使明知道下毒的事是芸儿做的,但芸儿办事她还是信得过的,一定不会留下任何的破绽给人追查的。
诚然,明乐也知道这样大的事情,对方一定不会留下可供追查的线索等着人去戳破。
她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孝宗的脸色,见他神情阴郁一语不发的盯着纪红纱,心里便是满意一笑——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只叫孝宗心里把今天的两件事串联起来,叫他起疑也就够了。
“成妃娘娘您这么激动做什么?只是皇上叫我帮着分析,我便随口那么一说罢了!”明乐莞尔,忽然一改之前犀利刻薄的语气,垂眸对跪在地上的纪红纱露出一个笑容。
哪怕她是笑着的,纪红纱也再不敢掉以轻心,心一横立刻反客为主的指着她对孝宗道,“皇上,既然她承认是信口雌黄的污蔑臣妾,您就绝对不能姑息,她说是信口一说,但却是句句诛心,要陷臣妾于不义!您若不严惩,这日后宫里人人都是如此的乱嚼舌头,后宫还要如何整治?”
“成妃娘娘,我说过了,您太容易激动了!”明乐漠然的移开视线,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忽而神色一冷,一字一顿的对孝宗说道,“午宴上的投毒案,的确从头到尾都是我的揣测,但是刚才在皇宫门口的刺杀,我却有铁证如山,可以指认凶手,叫他无所遁形!”
说话间,眉目妖娆一转,直看的纪红纱颈后汗毛根根直立——
这个死丫头,今日这是要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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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有写到我想要的情节,但是目测到那个情节起码冲到一万五去,于是我就在这里断了吧,留点情急好过年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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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风起云涌
纪红纱心头一跳,死死的捏着拳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只能一遍一遍的在心里告诫自己——
这事儿不会是芸儿做的,不是她,一定不是她,自己明明已经警告过了,她没有那样的胆子。
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是越来越心慌。
因为明乐的思路和矛头都瞬息万变转化的太快,孝宗也有点吃不准她的真实意图,审视着瞧了她片刻才又开口,“你有什么证据?”
“赵毅!”明乐一笑,却未回答,而是扭头对着殿外的方向扬声道,“把我要的东西拿上来!”
“是,王妃!”赵毅应着,想来是早有准备,话音未落就已经捧着个托盘,和一卷案宗从殿外快步走进来。
众人的目光集中于明乐身上,狐疑的揣测。
“这份卷宗,是我刚才吩咐赵毅去刑部那里借来的,也就是一年前我在宫门处遇袭时候刑部参与调查的追踪记录。”明乐款步走过去,掀开托盘上面一块黑色的布盖,随手拿起上面放着的一截短箭反复观摩着对孝宗和宋沛等人道,“这托盘上的几支箭就是当日作为证物保留下来的凶手行凶的凶器,如果我没有辨认错的话,当是和今日埋伏袭击我们的人所用的箭头设计都是一样的。”
弓箭虽然是很常用的武器,但是不同的铸造师打造的箭头还是会有细微的差别,甚至于特殊人群用作特殊用途的箭还会根据弓箭手的个人习惯改良制作。
卢赛是大兴的暗卫出身,这样的人会用带有自己个人特征的武器一点也不奇怪。
纪红纱心神一凛,第一个起身过去取了一支箭来查看,看一眼就弃如敝履的远远抛开,不屑道,“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破烂玩意儿,还好意思说是证据!”
孝宗碍于身份,坐在那里没动,却是宋沛走上前去取了一支箭反复的看了看,然后一抬下巴对小庆子道,“叫他们把今天从殷王妃马车上取下来的箭拿两支过来比对。”
“是,王爷!”小庆子应着,匆忙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就用托盘呈送了三支短箭进来。
宋沛一丝不苟的比对着,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红玉和绿绮在稍远处看着,更是心急如焚,终于绿绮一时等不得了,转身到纪浩禹床边的桌子上把从他身上取出来的箭头拿过来,又一把夺了宋沛手里的一支旧的羽箭箭头仔细的辨别起来,一看之下不由的勃然大怒,愤恨的跺着脚道,“果然是完全一样的!”
孝宗闻言,再不能坐视不理,冷着脸对小庆子道,“拿过来给朕看!”
小庆子连忙捧着送过去。
一年前的箭头,因为是在刑部的档案库里保存,可能是看管的不甚得当,已经隐隐有了锈迹,但是两者比对之下,还是可以明显看出这箭头的形态流线曲度都如出一辙,最重要的是——
每一支箭箭头的末端都还有一个小巧的倒钩的设计。
者从这一点上看,应该就可以断定是出自同一个地方。
“还当真是一模一样的!”孝宗看罢,突然冷笑出声。
纪红纱心里一凉,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心里更是将芸儿那自作主张的死丫头骂了千百遍,一边计较着回头若真要查到她的头上,只把芸儿推出去顶罪,自己撇清的几率又有多大。
“年前阿灏负责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就曾说过,凶手极有可能是混入宫中躲避搜捕的,不过当时为了宫中形势稳定就没有大肆张扬罢了。”明乐弯身捡起之前被纪红纱扔在脚下的那支锈箭,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如今时隔一年,凶手再次出来兴风作浪了,皇上还是不宜姑息的。”
“的确!”宋沛也道,“若是真叫歹人隐藏宫中,实在是太凶险了,既然证据已经摆在这里了,皇兄还是下令彻查宫中所有侍卫的住所和随身装备吧,找出佩戴此种弓箭的人,应当就是凶手无疑。”
“查!”孝宗想都没想,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
叫居心叵测的人藏在他的后宫之中那还了得?不管这一次他们是针对谁的,都是个莫大的毒瘤,必须借机切掉。
“是,臣弟立刻就去!”宋沛领命,以雷霆之势带着御林军对整个皇宫展开了大面积的搜索。
纪红纱死死的掐着手心,几乎魂不守舍——
这样大规模的搜查之下,是必定要查到她那里去的。
她想要立刻就把芸儿和卢赛推出来担下干系,又怕孝宗质疑她对整个事件知情,只能隐忍不发静观其变。
这一次宋沛并没有去的太久,约莫小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急匆匆的押解着一名五花大绑的侍卫从殿外进来。
赫然——
就是鼻青脸肿的卢赛!
纪红纱见状,脚下一个虚软,险些站不稳。
“卢赛?”她失声尖叫,像是一副打出所料之外的模样,愤怒的就要冲过去。
这是要当众杀人灭口吗?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跟过去抬手一把拽住她,“娘娘莫急,当心摔着!”
她手上的力气不是很大,但是要拉住纪红纱还不在话下。
纪红纱被她死死的拽着,脱身不得就狠狠扭头看向她,由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欠债还钱而已。”明乐淡淡一笑,一手拉着她的手臂,一边声音缓慢而低沉的说道,“一年前你做了什么心里有数,你别以为时过境迁我就会忘了。别人欠我的,我都记着呢,不管过的多久,都总要连本带利的给我还回来。”
她追着纪红纱出来,两个人此时已经到了外殿,再加上是背对孝宗,其他人并看不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
纪红纱露出骇然的神情,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忽而想起早时她在广月庵里对自己动刀子时候似乎也是这样明朗而妩媚的笑着的,惊惧之余,全身上下的汗毛都不觉得竖了起来。
“你这是以公谋私,今天的事不是我的做的。”纪红纱咬牙说道。
她本想要推脱给芸儿和卢赛,不曾想下一刻明乐却是微笑点头。
“我知道!”她说。
纪红纱一愣,狐疑的反问道,“你知道?”
这死丫头不应该是趁机落井下石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的打击自己吗?
“是的,我知道,正如同我早就确定一年前的事情是你做的一样,这一次的事情我也知道不是你做的。”明乐重复,忽而抬手温柔的替她整理了一下领口扯的有点凌乱的衣衫,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因为——这一次的事,是我做的!”
纪红纱全身的血液凝固,僵硬的愣在那里,完全一副见鬼的表情。
明乐却不理会她的反应,一边细致的替她整理着衣襟,一边在她耳畔吐气如兰的慢慢说道,“我说过,无论什么人,欠了我的就没有不还的道理,这些箭头是一年前我就叫人照着打造好了的,想要找个机会还给你,不过后来事情太忙就给忘了,这一次算是碰巧了。”
“你——”纪红纱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猛地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手,不可思议的尖声道,“你这个疯子!”
因为声音拔高,引得内殿的孝宗和宋沛齐齐回头看过来。
纪红纱仓皇的想要转身去和孝宗说,易明乐才是凶手,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可是看着明乐站在她面前越发灿烂明艳的笑容却是脚下生根,完全的挪不动步子——
心中就是隐隐有种感觉,哪怕是自己抖出来,她也不怕,否则她怎么会当着自己的面先把这些话说出来。
“娘娘,稍安勿躁,别忘了,您没有证据!”明乐微笑的走过去,声音依旧压低,只限于两人听到,“所以,别轻易冒险,拉我下水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你想要脱身,就还是按照你原来的思路走——”
明乐说着,故意一顿,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已经被侍卫推进去的卢赛,“一切都是这个奴才擅做主张,和您没有关系。当然,如果也和我没有关系的话,中午宴上的投毒事件,我也会替您保守秘密的。”
“你想诓我?”纪红纱冷冰冰的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会那么好心?如果我照你的话去做了,回头你再过河拆桥的话——真当我是傻的不成?”
“你这样想也对,毕竟你我之间够不成任何的交情。”明乐点头,撇撇嘴,金跟着话锋一转,遥遥的看了眼躺在里面床榻上的纪浩禹道,“你的死活我本来是没兴趣理会的,现在就当是还你三哥一个人情吧。”
若是把大兴国中内斗的阴谋就此抖出来,势必立刻牵动大兴朝中整个政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纪浩禹会故意受伤来帮她渲染做足了这场戏,不会是没有要求的。
所以礼尚往来,在这一点上她必须妥协。
哪怕是要把孝宗打在姜太后身上的如意算盘给彻底拆了,却不得不顾及着纪浩禹的“诚意”,不能叫他牵扯在内。
纪红纱狐疑的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始终将信将疑。
她不知道纪浩禹和易明乐之间到底是存了何种微妙的联系,但是在这件事上,她几乎已经无路可走了。
“午宴上的事情,也不是我做的。”纪红纱道。
如果易明乐和纪浩赢间真的有什么交情,她就更得要撇清楚关系。
“是不是的都没有关系,总之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就是了。”明乐一笑,并没有兴趣听她的分辨,率先一步转身回了内殿。
纪红纱看着她踽踽独行的背影,心里恨的牙根痒痒,却也有更多莫名恐惧的情绪在血液里不住的翻涌。
定了定神,她也快步跟了过去,脸色差的十分明显。
孝宗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也不觉得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可说的,就只当两人是又起争执,并没有放在心上。
宋沛把提在手里的一串箭筒砰的一声扔在了五花大绑的卢赛面前,对孝宗回禀道,“皇上,这是从泰和宫侍卫房里发现的,臣弟已经比对过了,这些箭头的设计,和刺客所用的一模一样。”
说着就从箭筒里抽了一根给孝宗过目。
孝宗左右比对了一番,不由的勃然变色,狠狠的一把将那短箭折了扔在纪红纱脚下,怒斥道,“成妃,你干的好事!”
事到如今,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纪红纱来背这件事,所以出口就再不留余地。
纪红纱咬着下唇,心里权衡的同时也第一时间就跪了下去,看向他道,“臣妾不明白,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好意思问朕是什么意思?”孝宗怒道,指着跪在旁边的卢赛,“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居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的玩这种把戏?以前朕姑且念及大兴国主的面子,凡事都不与你计较,不想你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连自己的兄长也要下手谋害吗?”
是纪红纱要害纪浩禹,这才是重点!
“不过就是凭着几支箭而已,皇上您审都没有审,难道就这么确定一切都是臣妾所为吗?”纪红纱反问,说着就膝行一步上前,从桌上取过一支凶手用的箭递给卢赛,用命令式的语气道,“卢赛你看看,这就是今日刺客用以行刺三殿下的箭,经过证实,这箭头和你们几个用的是都一样的,你看看吧,看完之后,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恩威并施,却是两方面都留了退路。
从心理上讲,她并不想和明乐合作,希望卢赛可以找到其中破绽,证明这些箭另有出处。
而同时她所要卢赛的那个交代,便是以主子的身份在对他施压了。
孝宗给宋沛使了个眼色,宋沛就随手拿过一支箭,就着锋利的箭头把绑缚卢赛的白绫给割开。
卢赛接过纪红纱递给他的箭头仔细的看了看,后面也是不由的勃然变色——
他自然确信这箭不是他的,但即便是仿造,每一个细节上也都做的天衣无缝,让他想要辩驳都难。
孝宗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就是了然,冷嗤一声,对纪红纱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怎么会?”纪红纱也暗暗吃惊,居然连卢赛这个当事人都找不出破绽来,急躁道,“卢赛,你再仔细看看,这些箭真的是出自你手的吗?”
不是又怎么样?根本就百口莫辩!
卢赛有口难言,终究只能惭愧的垂下头去,不吭声了。
“成妃,你太叫朕失望了。”尘埃落定,孝宗疲惫的闭目出一口气,随口吩咐小庆子道,“既然是事关大兴的皇子和公主,这件事的内幕朕就不好插手追究了,去叫下头的人拟定国书,准备呈送大兴国主——”
“皇上!”纪红纱一急,脱口打断他的话,辩驳道,“就算这些箭证实是卢赛所有,可臣妾却是不知情的。三皇兄与我兄妹情深,今日又特意进宫前来探望,臣妾与他久别重逢,高兴还不及,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皇上您不能只凭这几个箭头就盖棺定论,把这么一个不仁不义的罪名强按到臣妾的身上来。”
孝宗是个什么看法她一点也不介意,问题是这件事不能就这样捅到大兴去。
孝宗就只想尽快了结此时,神情十分的不耐。
“皇上,成妃娘娘虽说是大兴的公主,但如今也是您后宫里头的人,既然她有话要说,于情于理您都该给她一次申辩的机会的。”明乐淡淡说道,眸子一转,保持着一副看好戏的似的的神情扫了卢赛一眼,“这个行凶的奴才既然是成妃娘娘宫里的人,您何不问问他是个何种说辞?”
这个易明乐,这时候掺和进来分明就是搅局的。
而孝宗却是压根也不想再过问。
纪红纱见他的脸色有变,急忙抢先开口,对卢赛厉声喝问道,“卢赛,你还不当着皇上的面清楚了,这件事可是本宫指使你去做的?又是否真的和本宫有关?”
说话间她就目光狠厉的瞪了卢赛一眼,其中警告的意味十分之明显。
把事情捅回大兴,所有人都讨不了好。
卢赛此来本就做好了打算,但是见到一直追随的主子这般无情无义的嘴脸,还是不由讽刺的笑了笑。
纪红纱被他的冷笑刺了一下,下一刻卢赛已经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皇上猜的没错,今日在宫门外带人伏击殷王府车驾的的确就是奴才。”
孝宗嘴角牵起一点了然的笑意。
纪红纱心里一急,刚要开口,明乐已经从容的上前一步,问道,“那么一年前呢?”
“一年前?”卢赛一愣,一时有点摸不清头脑。
孝宗的目光一凝,立刻察觉了什么,冷声喝止道,“殷王妃,事有轻重缓急,今日荆王遇刺是大事,你先不要说话。”
“皇上,事情的确是有轻重缓急,可您也总不能只把荆王殿下的安危看在眼里就行了吧?”明乐侧目斜睨他一眼,却是不肯让步,“您觉得荆王殿下的性命要紧,可是易明乐也同样认为自己的这条性命也金贵。一年前我在您的眼皮子底下遇刺,您没能给我一个交代,如今凶手都被押解在前了,难道还不准我问上两句?”
“你这是什么态度?”孝宗不悦的斥道,心里却是被她的话噎了一下。
“皇上觉得我态度不恭,容后等事情弄明白了,明乐认罚就是,不过现在,我却是一定要一个水落石出的。”明乐说道,不卑不亢,紧跟着就是眸色一凛,重新看向卢赛,冷声喝问道,“说,一年前在皇宫门外同样的地点,行刺我和殷王殿下的是不是你?”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卢赛这才反应过来,无所谓的点头道,“是!也是奴才带人做的!”
“既然你要的答案已经有了,就退下吧!”孝宗也是察觉了她要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引,立刻就抢先截断了话茬。
纪红纱却不能坐以待毙,立刻怒然而起,指着卢赛厉声喝问道,“卢赛,你是本宫身边的人,本宫一向都交代你要循规蹈矩,你却是背着我屡次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说,你背后可有什么人指使,到底是谁给你这样的胆子的?”
孝宗既然不肯问,她就只能先发制人。
这些奴才的本性她很了解,只期望在最后关头这卢赛还能拎的清楚轻重。
看她一副声色俱厉的模样,卢赛心里不觉的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全是奴才一个人的主意,与别人没有关系。”
纪红纱松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瞬间舒展开来。
主要卢赛把事情担下来,她要脱身轻而易举。
“你的主意?”孝宗冷笑,“那么你又是奉了谁的密令,非要置荆王于死地的?”
是不是纪红纱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够确定背后指使暗杀纪浩禹的主谋是大兴人,这件事都算是圆满解决,哪怕是这个奴才死咬着不肯招认,现在他既然承认了凶手是他,那么这件事基本上也就没有悬念了。
只要能把自己大邺方面的感谢撇清,至于后面大兴国内要怎么斗,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皇上错了!”不曾想下一刻卢赛却是再度改口,字字肯定道,“没有人指使我,我要行刺的人也不是荆王殿下,我要杀人的人,是殷王妃!一年前是,今天还是!”
所有人俱是一愣,显然都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却未有明乐神色淡淡,处变不惊——
看来和卢赛倒是个难得识趣的!
“不要意图蒙混过关,殷王妃一介女子,和你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你以为拿了这样的话出来就能搪塞过去吗?”宋沛看一眼明乐胸有成竹的模样,就先替孝宗开口问道。
“因为我家公主!”卢赛想都没有想的回,抬头看向明乐,眼神凶悍而愤恨,“早在一年前我家公主初到盛京的时候殷王妃就不识抬举左右刁难,甚至于很下杀手叫公主破了相。可是公主为了两国邦交,忍辱负重,没有与她计较。但是我这个做奴才的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主子受辱而无动于衷,我家公主是金枝玉叶,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和委屈?一年前,为了替公主出这口气,我就带人埋伏在了她进宫的路上,不曾想却被她逃过一劫。今天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却不想——”
卢赛说着就心有不甘的狠狠吸了口气,转而对纪红纱磕了个头道,“公主,是奴才自作主张闯下了弥天大祸,还险些连累公主被人误会,奴才该死!只是我没有想到三殿下会和殷王妃同乘,反而误伤了殿下。奴才有罪,万死不能辞其咎,请公主赐死奴才吧!虽然奴才的一条贱命抵不过殿下千金之躯受到的损伤,但也万不能叫公主因为奴才而背上一个残害手足的名声。”
“你真是太叫本宫失望了!”纪红纱面上惋惜的一声感慨,转而对孝宗跪下,言辞恳切道,“虽然说他是自作主张,但这奴才犯了错也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不敢求皇上开恩,但是念在卢赛他追随臣妾多年的情分上,请皇上开恩,给他全尸。”
卢赛这样的罪名,不得好死是一定的。
孝宗一心只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回大兴人自己的手里,不曾想绕来绕去却成了这样一场叫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他心里自是不甘的,咬紧牙关,腮边的肌肉痉挛似的不住的抖动。
明乐垂下眼睛,事不关己的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殿中气氛一时僵持,孝宗的目光阴测测的不时在纪红纱和卢赛两人之间徘徊。
未免追查下去牵扯出芸儿,卢赛更是心急如焚,眼见着场面僵持不下,心中一念突起,突然从扔在他脚边的箭筒里抓起一把箭,怒吼着突然暴起朝着明乐扑了过去。
绝境之下,他的爆发力惊人,动作更去奇快。
“王妃!”雪雁和雪晴齐齐尖叫,抢上去都嫌来不及。
明乐也是惊了一下,但是她的反应却比任何人都要机敏,同时已经脚步后撤往后挪去。
卢赛的杀气腾腾的扑过去,纪红纱眼睛一亮,眼底突然浮现出一抹快意的笑——
易明乐,你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最后一出狗急跳墙的戏码是不是?
然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明乐必死无疑的时候,却是有另一道素白的影子从她背后袭来,以雷霆之势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拽。
明乐身子不稳,顺势往后栽倒。
然后砰的一声闷响,却是砸在了一件半软不硬的东西上。
同时借助这一点时机,雪晴和雪雁也已经奔至眼前,不由分说一人飞起一脚,把杀气腾腾的卢赛踹飞了出去。
紧跟着又是砰的一声,卢赛高大笨重的身子飞出去将外间的一张桌砸的粉碎,连着吐了好几口血,脸色青白。
这边明乐还在惊魂未定的时候红玉和绿绮两个已经奔了过去,一边将她拉起来,一边焦急的去扶千钧一发之际被她压在身下做了肉垫的纪浩禹。
“爷?您还好吧?”看着纪浩禹背后因为撞击重又血流如注的样子,绿绮心疼的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明乐也不曾想这个关头他会又跳出来,见他这般模样就不觉的皱了眉头。
“王妃,您没事吧?”雪雁和雪晴两个过来扶起她。
“你家王妃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我家主子才是!”绿绮抽搭着不忿说道,眼泪汪汪,狠狠的瞪了雪晴一眼。
“你这丫头怎么不讲理?你家王爷要逞英雄,难道还是我家王妃叫他扑过来的吗?”雪晴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立刻就脖子一梗,反驳道。
“你——”绿绮怒了,一张小脸气的通红,立刻就要撸袖子,却被红玉拉了一把,低声斥道,“王爷跟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纪浩禹的脾气难以捉摸,几个丫头对他在尊敬之余都有畏惧。
绿绮心里委屈的紧,却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只能忍着垂下头去,帮红玉把纪浩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来人,抓住他!”宋沛指着摔在那里怕也爬不起来的卢赛怒声喝道。
门外立刻就有侍卫鱼贯而入,将吐血不止的卢赛架起来。
“雪雁,林太医应该还在殿外待命,你去把他请进来,再给荆王瞧瞧。”明乐先是对雪雁吩咐道,然后眼见着卢赛要被架出去,就抿抿唇往前跟了一步,扬声道:“卢赛!”
侍卫们止了步子。
卢赛犹豫了一下才擦干净嘴边的血迹回头看过来。
明乐的目光清冷而锐利,直直的盯着他,语气却是极为平静的问道,“成妃宫里的午宴——”
卢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冷冷的点了下头,“也是我!只不过千算万算都不曾想到殷王妃你会如此命大!”
这一句是明乐要的——
彻底把孝宗想要嫁祸姜太后的布局搅乱。
而这句话也正是卢赛想说的——
把芸儿从整件事的干系里头撇出去。
两个人算是各取所需。
见到她再无话可说,宋沛才是一摆手道,“拉下去!”
卢赛没有再反抗,顺从的被侍卫带了下去。
随后林太医就被雪雁请进来,重新给纪浩庸血包扎了伤口。
其间孝宗就一声不吭,死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
这些年来他一直高高在上,自认为运筹幄掌控全局,但是不知何时起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限制住,束手束脚,居然就连后宫的事都由不得自己说了算,处处都在受别人的左右和摆布!
又一次算计成空,心里怒火焚烧之际,更是激起了他更大的近乎疯狂的恨意!
这边纪浩迂新处理好伤口,就苍白着一张妩媚动人的脸庞走过来,打断他的沉思,歉疚道,“今日给陛下添麻烦了,小王深感歉疚,在此给陛下赔罪了!”
他说着就要躬身拜下去,但是一弯腰就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就龇牙咧嘴的倒抽一口凉气。
“荆王免礼!”孝宗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扶了他一把,对他的两名婢女道,“扶荆王入座,不必拘礼。”
“谢陛下!”纪浩禹也不强撑,顺从的在椅子上坐了。
孝宗心里烦乱,也没心思和他寒暄,抬头看了眼外面渐晚的天色,道,“绮罗殿这里平时都是空着的,你受了伤,就在这里暂居养伤吧,这里离着太医署也近,有什么事也方便。”
“小王谢皇上抬爱。”纪浩禹笑道,言谈举止之间并不见拘谨,“看是这后宫重地,小王一介外人,居于此处怕是多有不便,陛下的美意,我看我还是要辜负了。”
孝宗这样说也就是个态度的问题,既然他不肯也就算了,刚要吩咐林太医跟着他去驿馆照料他的伤势,下一刻纪浩禹已经眉目妖娆一转,朝立在稍远处走神的明乐看过去道,“殷王妃,今日本王两次为了救你而身处险境,你就不该对本王有所表示吗?”
明乐本来正在垂眸想事情,闻言还有些懵懂的循声朝他看去,想都不想的对雪晴说道,“我记得咱们府上的库房里有两支上好的灵芝——”
“那倒不用!”纪浩禹连忙出言打断,顿了一下又对孝宗道,“陛下,小王在盛京此处人生地不熟,如今又有伤在身,可能一时半刻也不方便离京,听闻殷王府的地方也还算宽敞,不如您就给个恩典,叫殷王妃辟一间院子出来,暂借我养伤如何?”
孝宗皱眉,不悦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却是抬头否定了他的提议,“老五如今不在京中,殷王府里就易氏一个妇道人家,你住过去难免惹人议论。”
说着就对宋沛道,“既然荆王需要照顾,老四,你就把他暂时接到你的府上安置吧。”
纪浩禹是故意在和明乐套近乎,宋沛不是看不出来。
更何况明乐是宋灏的妻子,纪浩禹这般登堂入室的提议,他本身就不赞成。
“是,臣弟领命!”宋沛提了口气,离了就要要上前领旨,不曾想身子才刚弯下去一半就被纪浩禹抬手拦下。
“陛下,素问礼王和礼王妃鹣鲽情深,府上又有儿女为伴,正是合家欢腾的时候,小往一个外人怎好打扰。”纪浩禹不慌不慌的说道,“殷王府是大门大户,上下来来往往的下人就不计其数,而且小王和王妃都是磊落之人。再者说来,殷王妃最近的运气似乎不好,犯小人犯的厉害,就今天这半天之内就有三次险些丧命歹人之手,皇上体恤殷王不在京中照顾,小王借居他府上,多少也能照拂一二不是?”
这样做,的确是不合规矩。
如果真叫纪浩禹住去宋灏府上,那么不仅他们彼此要被人闲话唠叨,怕是就连促成这事的自己也要受到非议。
孝宗死咬着不肯松口,只就神情不悦的盯着纪浩禹。
纪浩禹却像是完全看不到他的方对情绪一样,依旧我行我素一派泰然处之的风流雅态。
纪红纱在旁边看着,心里不觉的漫上一丝冷笑——
纪浩禹这样的无所不用其极,看来是真的对易明乐那死丫头势在必得了。
“皇上,所谓知恩图报,既然我三皇兄是为了替殷王妃挡灾而受的伤,那么去她府上暂时借住几日养伤其实也无可厚非的。”纪红纱道,走过去意味深长的挽住孝宗的手臂拍了下他的手背,道,“皇上,我三皇兄不是随便的人,懂得分寸规矩的,这一点您大可以不必忧心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
说话间,她便是眸子弯起,对着孝宗露出一个略显暧昧的表情来。
宋灏不是和易明乐夫妻情深连成一气吗?如果纪浩禹愿意掺和,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契机。
孝宗领会了她的意思,心里虽然是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但也是还是抬眸朝明乐看去,道,“殷王妃,你意下如何?”
这种事,事关名声,是个人就不会同意的。
这孝宗,分明就是打了挑拨她和宋灏之间关系的幌子,又要出幺蛾子了。
“荆王殿下是友邦皇子,也是皇上的客人,要如何安置,易明乐无权过问,全凭皇上吩咐就是!”明乐说道,语气微凉。
孝宗想要挑拨离间是吗?那么即使她现在已经打定了关系要拉拢纪浩禹为同盟,也要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回去孝宗那里。
孝宗不曾想到她会如此圆滑,但是新的计划既然已经在心里成型也就叫他顾不得许多。
“那就依了荆王所言吧!”孝宗说道,对林太医吩咐道,“你再回太医院调派两个治疗外伤有经验的太医,也跟着一并去殷王府住上几日,务必保证荆王的伤势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好转。”
他安排了太医过去,他光明磊落,而至于纪浩禹和易明乐之间再要有什么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安排好这里的一切,孝宗就带着纪红纱和小庆子一行先行离开。
送了他们走,纪浩禹就从后面跟上来两步,长身而立站在明乐身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我们也走吧,看着后宫之中风起云涌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我们也该好好计划一番,陪着把这出大戏长到头了。”
有些话,无需当面言明,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我还有的选吗?”明乐回头,唇角勾勒出一个微凉的弧度斜睨他一眼,“你一次两次的当面演戏,在众人面前做出为我受伤的假象,好叫他们先入为主的把你我视为一体。大邺的内斗你不避嫌也就罢了,还要掺和进来?现在作为既定的盟友,你是不是该叫我心里有数你的目的?
纪浩禹听着,脸上笑的就更是如沐春风,半点被人戳穿了心思的窘迫也没有。”如你所愿,太后娘娘逃过一劫,转危为安了,就凭这一点,你难道不该感谢我?“纪浩禹莞尔,略一挑眉。
明乐看他一眼,就是冷着脸先一步往外走去,一边对跟上来的雪雁吩咐道,”你先行回府,看看爵儿过去了没有?没有的话,就叫他马上去咱们府上等着我!“
诚如纪浩禹所言,眼前风声鹤唳,她必须要抢占先机,一刻都不能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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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全面开战,活见鬼!
明乐和纪浩禹一行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谁都没有再说话,沉默着回了殷王府。
彼时易明爵也是刚到,见到马车从巷子外头进来,就在门口等了片刻,亲自去扶了明乐下车。
“怎么才回来?”易明爵道,话到一半见到紧跟着明乐从里面出来的纪浩禹,不免一愣,诧异道,“你是——大兴的荆王?”
“难得十公子能够一眼认出本王来,幸会幸会。”纪浩禹笑道,十分愉悦的模样,被红玉和绿绮两个扶下车。
周管家从门内出来,见到他明显也是意外,不由的朝明乐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今天在宫里出了点事情,荆王殿下受了伤,皇上的口谕叫他暂且在咱们府上住几日,养伤。”明乐简单的解释,紧跟着后面两辆马车上林太医几个也下了车。
明乐对周管家使了个眼色,“几位太医是跟过来照料荆王的,你去帮着他们安置一下,万不要怠慢了。”
孝宗会叫纪浩禹到他们府上来养伤,明显就是不合时宜别有居心的。
“是,王妃!”周管家虽然心里不悦,面上却没有显出来,只就恭谨的行了礼,先领着众人往里走。
纪浩禹这会儿倒是识趣,并不曾打岔。
明乐站在门口,目送了几人进去才握了易明爵的手进门,“走,去我那里,我有件事要你帮忙去做。”
“嗯!”易明爵神色凝重的点头,一声不吭的跟着她往里走。
两人绕过水榭穿过花园,径自回了明乐住的院子,刚进院门,里头长平和采薇两个就已经闻声迎了出来,“王妃怎么才回来?”
不用说,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回头再说,你们先去外头守着,别叫任何人进来!”明乐微微一笑,随手拍了下长平的肩膀。
长平和采薇对望一眼,带上门出去,守在了院子外头。
“宫里的事,我大致已经听雪雁说了,今天这事儿估计会是个导火索,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易明爵抢先开口问道,面有忧色。
“哪需要什么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明乐笑笑,紧跟着神色一凛对他道,“这里的事你先别管,一会儿你回去收拾一下,连夜出城,赶去楚州吧。因为京城戒严,阿灏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不过如果他脱困了的,现在人应该就在楚州的军中。这段时间我没有他的确切消息,很不放心,你替我走一趟。”
“这个时候了你叫我去楚州?”易明爵皱眉,说着就有些气恼的一甩袖走到一边,“我不去!”
“爵儿——”明乐大约也料到了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走过去拽了下他的袖子,“这个时候了,我不想跟你废话,听我的话,今晚马上就走!”
“现在整个京城风声鹤唳,那人又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殷王府,指向了你,这个时候你却叫我走?”易明爵的声音不觉得拔高,垂眸看一眼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眉心几乎拧成了疙瘩,“你会叫我走,无非就是因为对这里的事情没有把握,我去了楚州军中,我是安全了,那么你呢?你要怎么办?我不能让你独自留在这里去面对那些未知的风险。”
“只要你们都安全,他能将我怎样?”明乐无奈的摇头,握住他的指尖在手心里用力的攥紧,“现在的形势你也看的很清楚,无需我多言,阿灏的性子我比谁都知道,即使运筹幄,他的心里始终过不了我和太后那一关,可是在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之前,这不是时候。即使我不介意,但是太后娘娘她忍辱负重十多年,万不希望看他背负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受千夫所指!”
“所以?”易明爵提了口气,神色之间却是了然,“你让我去,坐镇三军以便于掩人耳目?”
“不仅仅是这样!”明乐说道,素来冷静端持的眉宇之间竟是不觉的攀爬上浓厚的忧虑之色,“楚州那边囤积的军队如今应该已经展开行动,在秘密往盛京方向压进,可是我怕阿灏他根本就不会等到大军压进围困京城,而在这之前就会先一步返京。哪怕是南疆的军队尽数尊他为主,但最怕也还是群龙无首。他若要执意回来,我拦不住他,只有你代他坐镇军中,我才能放心!”
宋灏和她一样,都是不在乎名望声誉的人,既然和孝宗之间早就是不死不休了,他要篡权夺位早就可以下手了,可是却是一推再推,直隐忍到了今天,为的——
不过就是顾念着姜太后忍辱负重的良苦用心,以及他外公一家背后的名望。
他自己想要怎么样都行,却不忍叫姜氏一门就此陪他背负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明乐所说的这些,其中利害关系易明爵自然也都能分辨的清楚,只是一想到要将明乐一个人留在这京城凶险之地,他就怎么都不能放心。
易明爵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明乐看他这样的表现心里已经有数,转身进到内室,从她首饰盒底层的暗格里取出一块用黄布裹着的令牌送出来,递给他。
“这是?”易明爵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城外虎威大营的调动令牌。”明乐说道,“当初我通过萧庆元从萧家拿到的,后来虽然被阿灏拿去了,他却一直没有用。”
“真说起来,这令牌不过一件死物,毕竟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到底有多少人会听命于这块令牌都还是未知。”易明爵手里攥着那方令牌,讽刺的笑了。
他的祖父和父亲,曾经是虎威大营的主帅,在军中有过很高的声望。
“当年那件事之后,虎威大营里祖父和父亲的老部将也还留了一些,你想借我的手去打一张人情牌?”易明爵道,一语道破玄机。
“何谓人情?如果当初真的有人情可讲,祖父和父亲何至于落得个惨死自己人之手的下场?而且如果人情有用,阿灏也不至于在得了这块令牌之后又弃如敝履的丢还给我了。”思及当年,明乐的眼眸当中也满满的都是讽刺之意,紧跟着语气一冷,字字冰凉道,“不用打什么人情牌,只需要用武力去震慑他们。有朝一日,等到你大军压到盛京外围,再抛出这面令牌了,恩威并施的效果,想来还是可以期待的。否则——”
明乐说着一顿,垂眸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来,“上次梁默英的事情之后,阿灏已经趁乱在虎威大营里头安插了一批死士和内应,本来是预备着举事之时将他营中的上层将领尽数击杀,叫他们溃不成军无从发挥效力的。横竖是有这一重保障,你去办吧,实在无法将他们收归己用,再照阿灏提前安排好的套路走也是来得及的。”
如果虎威大营的驻军确定对京城构不成威胁了,那么如今孝宗可用的也就只剩御林军和九城兵马司的人马了。
至于江北大营的十万,想要紧急调配却是需要时间的,可以暂时不列入考虑。
这样一来,哪怕是拿不下虎威大营,双方在兵力上也是旗鼓相当。
“好吧,我听你的!”权衡过后,易明爵深吸一口气,抬眸深深的看了明乐一眼,然后反握住她的手,叮嘱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京中形势势必艰难,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实在万不得已的话——”
易明爵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个笑容,道,“别逞强,保命要紧!”
“还用你说!”明乐嗔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对了,上回我交代你的事——”
“放心吧!”易明爵却是未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断,“现在南北两地所有的余粮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是孝宗想要从东、北两方面的边境守军中调动人马来救驾,也必将寸步难行。”
“那就好!”明乐点头,微微一笑,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口,“那你快回去,记得乔装之后再走,叫长安他们多加警惕,路上——”
“行了,我知道了!”易明爵笑着打断她的话,“你可别学那些女人,有事没事的就会唠叨,我心里有数,会小心的。”
姐弟两个相视一笑,随即又很快敛了笑容。
送易明爵离开之后,长平就面有忧色的从外面进来。
“爵儿走了?”明乐随口问道,转身去把首饰匣子的抽屉关上。
“嗯!”长平回道,脸上神色却不见轻松,一直抿着唇一副若有所得的模样。
明乐回头看她一眼,心里就是了然,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平阳侯那边还是没有线索?”
“没有!”长平摇头,一筹莫展,“说起来也是我们自己大意了,当时竟然没想到要叫人盯着孙氏和易明清他们的马车出城,否则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呵——”明乐闭上眼,长出一口气,神色之间却是极为平和的,跟着感叹道,“是我太疏忽了!”
可是谁曾想到彭修会来这么一手?
孙氏疯了,所有人都以为是被他送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休养,诚然当时明乐也不曾多想,只是后来却传回消息,说是平阳侯府在京城近郊的三处庄子上都空无一人,甚至于孙氏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去过,哪怕是住上一日也好。
而更离奇的是,随后明乐就派出了暗卫明察暗访,孙氏那一行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的无迹可寻。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平阳侯府的车驾出城往东南方向离开,而所有的线索也就都止于此。
真真的是活见鬼了!
“王妃,要不要再多调派一些人手,继续往京城外围走的远一些去再找找?”长平试着问道。
彭修会把孙氏送去了哪里,本来没有多大干系,但是就他如今袖手一切的表现来看——
明乐却是怀疑孙氏的去处会和他的退路有关!
既然从他那里打不开突破口,孙氏那里原本是个现成的线索的,不曾想却是因为大意而断掉了。
“不用了,所有的人撤回来吧!”明乐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现在没时间管他的闲事了,你叫赵毅马上去把王爷留在京城的所有人手都调配起来,随时做好应对准备,等着听我的命令行事,至于旁的——暂时可以全部不要管!”
“是,奴婢这就安排下去!”长平应着,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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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盛京之地的街头巷尾开始流言四起。
一则是关于殷王宋灏离奇失踪的原委,传的绘声绘色。
什么江南道都督徐昌平与歹人勾结趁夜杀人,什么江南道欺君罔上谎报误报,什么皇上偏私纵容江南道行凶不问不管,什么江南道督抚衙门遭人血洗,封疆大吏的人头不翼而飞。
再联合上孝宗曾经连降两道圣旨急切的逼迫殷王府发丧,乃至于殷王妃当街抗旨,闹进宫里又险些遇刺的事实作证,一时之间朝野动荡,朝臣们私底下也议论纷纷。
不言而喻,议论的焦点不约而同就集中到了孝宗身上。
御书房里,孝宗狠狠的将手里茶盏砸了出去,指着纪红纱破口大骂:“这就是你所谓的众口铄金?这就是你所谓的三人成虎吗?”
纪红纱撺掇他准了把纪浩禹安置在殷王府的请求,原就是想要借流言蜚语来攻击明乐的,毕竟殷王生死未卜,殷王府里却住进了别的男子对殷王妃大献殷勤,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就不只是给百姓制造茶余饭后的谈资那样简单了。
可是谁曾想,纪红纱的消息是放出去了,转眼却被更可怕的传言把风头彻底压了下去。
残害手足?和江南道私底下勾结暗算兄弟?虽然没有人敢于点名道姓的说出来,但言辞之间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并且更有甚者,不知道是谁添油加醋的竟然把纪浩禹暂居殷王府一事渲染成是孝宗强逼殷王妃就范。
如此一来,两股流言合二为一,就更是坐实了孝宗设计暗害宋灏的说法。
为君者不仁,百姓心寒,人人自危。
可以说,短短不过数日,孝宗在百姓臣民之中的声望就连降了数个台阶。
这也就难怪他发怒。
“皇上,此事和臣妾无关,分明就是殷王妃故意背地里做了手脚,恶意中伤。”纪红纱连忙跪下,心里恨的牙根痒痒,面上却只能露出委屈惶恐之色,道,“依臣妾看来,这样不惜一切诋毁陛下的名声,她这分明就是要背水一战了。”
易明乐存心和他对抗的意图,孝宗又如何看不出来?
可现在最可气的是让她抢先一步以受害者的姿态,在人前占尽了先机,反而束缚了几方的手脚,再想要动她,就更得思量着来了。
孝宗的目光冷飕飕的,盯着纪红纱一语不发。
纪红纱左右等纪浩禹的消息都没能如愿,这会儿也早就有点按耐不住,此时便是心一横,抬头直视孝宗的目光道,“皇上,现在既然是先机都被她占尽了,您也不能坐以待毙啊!她不是擅长煽动百姓当众扮可怜吗?臣民之心不可失,皇上总要想个法子扭转局势才行!”
“哦?”孝宗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突然就有了那么几分兴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等她继续。
纪红纱左右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孝宗沉吟片刻,就略一挥手。
小庆子察言观色,立刻就带着一众下人退了出去。
**
三日之后,打着给纪浩禹压惊洗尘的幌子,孝宗再次于宫中摆开宴席,大宴百官。
帖子递送到殷王府的时候,明乐正在花厅修剪一株盆栽。
纪浩禹手里捧一碗热茶汤坐在旁边饶有兴趣的看着。
长平从小庆子手里接过帖子送上来,明乐随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扔在旁边就好。
“王妃,皇上说是那日您和荆王殿下都受惊不少,后天晚上的宴会也请您务必到场,算是他为您二位压惊。”小庆子补充了一句。
“嗯!知道了。”明乐莞尔,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脸上却始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那——”小庆子又再仔细的打量她一眼,然后才对两人作了揖躬身退了出去。
“这位小公公倒是个有眼力劲的。”纪浩禹眯起眼睛,优雅的弯唇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明乐但笑不语,依旧专心致志的修剪着盆栽,把多余的枝桠剪掉。
纪浩禹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蹙了眉头,右手指尖发力自茶碗盖上拈下来一片碎瓷以指力弹出。
细微的风声掠过。
下一刻,那一株已经被明乐修剪的十分精致的矮子松的树干突然被从中间削断,整个树冠倒下来,落在了小几上。
“王妃!”雪晴快走两步过去,看一眼那矮子松上的缺口不由的戒备起来,面色不善的看了纪浩禹一眼。
“收拾了吧!”明乐手中的剪刀落空,手下动作一滞,索性随手扔到旁边不管。
“是!”雪晴不很放心的又看了纪浩禹一眼,然后才顺从的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捧了下去。
“殿下你似乎很是心急?”明乐说道,径自走过去在纪浩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温水浅啜一口。
“若不是王妃你一直摆出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来,何至于要叫本王来操这份心?”纪浩禹反问,随意的把指尖上沾着的碎瓷渣抚落,扭头看向明乐呈现在他面前的侧脸,“如何了?关于后天晚上的宴会,王妃可还有事需要提前嘱咐本王知道的?”
“殿下做事,我还有不放心的吗?如今你我同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明乐淡淡说道,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垂眸又抿了口水才是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道,“不过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殿下的那位好妹妹,既然她一门心思的找死,这一次我就没那么好的耐性再去陪她周旋了。”
明乐说着故意一顿,这才是侧目和纪浩禹交换了一个眼神道,“不过想必荆王殿下对此本来也就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纪红纱是纪浩渊的亲妹妹,而纪浩渊和黎贵妃那母子俩也没有给过纪浩禹任何的情面,如果纪红纱本分也还算了,如若不然,纪浩禹哪怕是吃饱了撑了,会去在意她的死活?
纪浩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明乐也就只当他是表了态了,放下茶碗起身往外走。
“你真的信得过我?不怕我会临阵倒戈,把这场戏给你唱砸了?”纪浩禹看着她从容离开的背影,玩味的勾了下嘴角。
“殿下你深谋远虑,如何不会权衡利弊?”明乐说道,脚下不停,后面的声音里就含了笑,清冷雪亮的传来,“随便你前面会做什么,总之,我会负责这场戏的收场,不用任何人来操心!”
说着已经跨出门槛,消失在一侧的回廊上。
纪浩禹看着已经空了的大门口,唇角那一抹笑纹却是不住的加深——
这个女子所谓的自信是不是有些过了头了?
不过他也很乐于欣赏她这种不为外力所动的满满溢溢的风采罢了!
**
此后第三日,宫中再度开宴,大宴百官。
傍晚时分,明乐和纪浩禹都各自打点妥当备了车驾进宫。
两人没有避嫌,直接共乘一辆马车前往,而且也没有避讳人群,赶到皇宫门口的契机,恰是百官命妇扎堆的时候,理所应当得了不少人私底下的议论声。
“那个就是大兴的荆王殿下啊?生的真是好看。”随着李云瑶一起入宫的周侍郎千金忍不住赞叹。
“可不是么?据说在大兴的时候,许多自诩容貌出色的女子见了他都自惭形秽呢!”刘小姐因为之前得罪了李云瑶,本来是不准备掺言的,被周小姐起了个头,就忍不住的附和了一句。
李云瑶的目光定定的看着那边纪浩禹和明乐先后从马车上下来,一直紧抿着唇角没有吭声。
“话说他到盛京来也有将近一个月了吧?这好像还是皇上第一次专门设宴招待他。”周小姐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凑过来努努嘴巴。
“说是游历至此,又不是以来使的身份前来见驾的,自然没有那么多规矩。”突然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带了点娇俏揶揄的味道,“这还是因为上一回在成妃娘娘宫里险些发生意外,皇上为了安抚才设宴压惊的。”
几人回头,映着稍远处的宫灯袅袅娜娜走过来的正是赵王府的嫡女淮南郡主。
“见过郡主!”几人连忙屈膝见礼。
“几位小姐来的早啊!”淮南郡主笑笑,抬手拢了拢耳边碎发,下一刻却是突然变脸,声音一冷,喝问道,“来了就在这里论人是非是吧?”
“臣女不敢!”周、刘两位小姐吓了一跳,连忙垂下眼睛告饶。
“是啊,我们是在论人是非,那么郡主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难道不也是在论人是非吗?”李云瑶柳眉微蹙,尖锐的反驳。
这个淮南郡主是个什么人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幼和昌珉公主交好,两人的性格也十分之相似,都是霸道狠辣又得理不饶的主儿。
若在往常,李云瑶也会避其锋芒而犹恐不及,只是近来她却是谁的气也不肯受的。
“你竟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淮南郡主没有想到她会当面顶撞,立刻就黑了脸,刚要上前去和她理论,好在是赵王妃从后面过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许没规矩!”赵王妃沉声喝道。
“母亲,是她顶撞我!”淮南郡主跺脚,还要再说什么,赵王妃已经不由分说的拽了她的手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淮南郡主回头又狠狠的瞪了李云瑶一眼,不满的想要甩开赵王妃的手:“母亲,她不过是小小一个尚书之女,怎容得她如此张狂?今天居然当面顶撞到我的头上来了!”
“别说了!”赵王妃沉着说道,面不改色,“今时不同往日,李尚书跟着柳贵妃水涨船高,她张狂,你避着她就是!你没见最近连昌珉都安分了许多?你这个性子,也是时候改改了,不要惹事!”
“母亲——”淮南郡主哪里听的进去,终究是意难平。
只不过赵王妃向来严肃,她也不敢强拗,只能不甚甘愿的跟着走了。
这边看着她离开,李云瑶的嘴角才不由的爬上一丝冷笑,重新朝纪浩禹所在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怎么都觉得站在他旁边的明乐碍眼的很。
“殷王妃怎么会和荆王殿下一起来了?”李云瑶问道。
虽然李夫人是宠着她,但是自从上一次在礼王府招摇闹事之后,李尚书却是把她拘了起来,也无外乎对于这段时间里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李小姐近日不常出门,也难怪是不知道。”刘小姐露出一个笑容,解释道,“那天成妃娘娘宫里的事具体的情形谁也不知道,不过好像说是因为殷王妃惹的祸,荆王殿下也是时运不济,平白无故的替她挡了灾,还中了一箭呢!然后皇上就下旨,让荆王殿下去了殷王府养伤。”
上一次她得罪了李云瑶,但是不得已,也只能刻意的再凑上来讨好。
旁边的周小姐被抢了话茬,立刻就甩了几分脸色出来,冷冷说道,“你这么酸溜溜的做什么?没见人家两个当事人都自得其乐没事人一样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罢了!”
“周小姐,你这样冷嘲热讽是什么意思?”刘小姐蓦的就红了脸。
周小姐冷哼一声,不想旁边的李云瑶却是不乐意了,冷声说道,“这种话也好乱说吗?什么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忘了,殷王妃可是有妇之夫!你这样的话传出去,是想要叫人弹劾周侍郎教女不严吗?”
“我——”周小姐脸色唰的一白。
李云瑶已经神态倨傲的走来了。
刘小姐咬了下嘴唇,什么也没说的快步跟上。
周小姐盯着李云瑶骄傲的跟只孔雀似的的背影狠狠的捏住手里的帕子,冷哼道,“你不就是爱慕人家吗?装什么高贵,烂泥扶不上墙!”
说完才飞快的转换了神色也举步跟上。
这边纪浩禹和明乐先后下了车,坦然面对四面八方指指点点的目光彼此都没当回事,不曾想刚走了两步却是和彭修还有昌珉公主狭路相逢。
那两人也是刚下车,昌珉公主远远的看过来,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冷冷的移开视线。
诚如赵王妃所言,最近这段时间她的确是收敛不少,或者更确切的说就是夹起尾巴做人了,若非万不得已,几乎是足不出户的。
明乐本来也不预备和二人正面接触,正要抬脚往宫门处候着的软轿那里走,对面彭修竟然主动移步走了过来。
明乐本能的警觉起来,微微蹙眉。
纪浩禹却是笑了,轻声说道,“躲什么?不是还有我在呢么?”
说着就率先一步朝朝彭修夫妻迎过去。
“平阳侯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纪浩禹笑道,脸上笑的春风得意,全然一副他乡遇故知的热络表情。
“早就听闻荆王殿下到了盛京,一直不曾得空正式登门拜见,怠慢了。”彭修回礼,语气虽然也算热络,但脸上表情却是始终淡淡的,不曾流露出任何的情绪来,说着就毫不避讳的看向明乐道,“我想单独和你说两句话!”
不是问询意见,全然就是命令式的语气。
昌珉公主眼中有寒芒一闪,却是一声不吭的垂下眼睛。
旁边的纪浩禹则是左右环顾之下干笑了两声,道,“这样大庭广众的,似乎是不太合适——”
“就是因为大庭广众,所以才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彭修却是不留情面的打断他的话,其间似乎是对任何其他人都没放在心上,只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明乐。
“呵——”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抬眸直视他的目光,不禁莞尔,“是啊,我和平阳侯之间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侯爷有话直说无妨!”
彭修只就看着她,并不说话。
昌珉公主暗暗的咬牙,一声不吭的径自转身扶着云霓的手先行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就连人家的正室夫人都这么大方的让步了,纪浩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闲杂人等自然也不好赖下去。
“咳——”掩嘴干咳一声,纪浩禹也无所谓的耸耸肩,姿态风流洒脱的先行一步。
“你跟他达成共识了?”彭修问道,开门见山,连一两句话的铺垫都没有,其直白程度简直叫人瞠目。
“你不是看出来了?”明乐反问,也是不避不让的回望他的视线,眉尾一挑扫了眼纪浩禹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角牵起的弧度略有讽刺,“从他进京的那一天起,我就避无可避了,你知道,坐以待毙不是我处事的风格!”
“随便你!”彭修心里早就有数,似乎也不是为了来确认什么来的,顿了一下,又像是不很甘心的样子,就重又看向明乐道,“我还是劝你一句,别信他!”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来说或许还好,可是从彭修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受教了!”明乐的眸子弯起,那一点讽刺的又分外明亮刺眼的笑意就毫不掩饰的显露出来。
彭修看着,心里突然一堵,再没了心情跟她交涉下去,拔腿就走。
“侯爷!”明乐却是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彭修脚下的步子一顿,犹豫片刻终究是没有回头。
他不回头,明乐也不和他置气,反而脾气很好的走过去,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想今日以后我们之间见面的机会就不会太多了,有件事,你是不是该跟我交代一下?”
彭修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灿烂的容颜,半晌之后突然轻笑一声,“南城门外,就在那晚事发之地五十丈开外的山坡后头,你叫人去挖了就是!”
两个人,像是在打暗语,其他人都听的满头雾水。
“你倒是痛快!”明乐耸耸肩,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莞尔笑道,“我知道凡事不可得寸进尺,那么至于令堂的去向,今天我也就不问了,侯爷请吧!”
孙氏没有被送去庄子上,明乐迟早都会发现。
彭修对此也不在意,只就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就继续举步离开。
明乐收回目光,转身越过跟在她身边的几个丫头,折回站的稍远的赵毅跟前。
彼时赵毅正铁青着一张脸,额角青筋暴起紧绷,表情僵硬至极像是在刻意的压制着什么。
他的双手更是手握成拳在身侧死死的攥紧,生生的用指甲在掌心里掐出了血来。
“地点记清楚了吗?”明乐叹息一声,问道。
赵毅的情绪不稳,死咬着牙关不吭声,像是怕一开口就会骤然失控一般,隐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迎上明乐的视线,眼眶通红的点点头,“是!”
开始他也没有明白明乐和彭修之间到底是在说的什么,后来听了彭修的回答才茅塞顿开——
城南门外,那是他大哥赵荣的埋骨之处!
“奴才谢过王妃成全!”强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赵毅说着就要跪下谢恩。
“起来!”明乐抬手将他拦下,“你现在就带人去吧,这里有雪雁他们,不用你担心!”
赵荣是因为救她才会死的,而她现在能做的,却仅仅是时过境迁之后找回他的尸骨罢了,说起来赵毅的这一声“谢谢”她受之有愧!
“也不急在一时,等过了今晚!”赵毅摇头,语气坚定,又再用力的捏紧了掌心尽量的把胸中涌动不止的情绪压下去。
“也好!”明乐笑笑,也不多言,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那你先去吧,找地方把马车停好!”
“是!王妃!”赵毅应下,依从着明乐的吩咐转身去了。
明乐目送他的背影走远,眼底神色就慢慢冷凝了下来,又扭头看向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宫门方向喃喃说道,“刚才他说的是——别信他?”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彭修。
“是啊!”长平点头,也跟着露出几分深思的表情,直看的雪雁和雪晴两人莫名其妙。
彭修叫她不要相信纪浩禹?不是说叫她和纪浩禹保持距离,而只是叫她不要相信?
这一个所谓的“信”字,未免太叫人费些琢磨了。
“走吧!”失神片刻,明乐说道。
“好,我去让他们把软轿抬过来!”雪晴立刻主动请缨。
“不用了,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走过去吧!”明乐抬手将她拦下。
宫里的宴会,从来走的都是形式,去的早了也是虚以委蛇的说些场面话罢了,实在是没有必要。
几个丫头也没有异议,于是主仆几人就沿着开阔的御道踩着灯影徒步往前走。
身边不时有青衣的小轿穿梭而过,映着两侧大红灯笼照射下来的光影,给人一种恍若天上街市一般的奇异感觉。
这样的夜,热闹却不喧嚣,一眼看上去确乎还是带了几分美好的。
明乐的唇角弯起,带一抹淡淡的笑容,正在漫不经心的走着,忽而听到前面的杨树后头有人低声浅笑——
“殷王妃,等你多时了,你若是不赶时间的话,不如我们谈谈?”
**
路上一再的耽搁,明乐去到暝宸殿的时候宴会赫然已经开始。
孝宗和姜太后等人全都到了,歌舞升平,殿中一派热闹祥和之气。
明乐从一字排开的宴席后面绕到最里面的暖阁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的坐下,孝宗看过来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姜太后则是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表情,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易明心手里端着金杯反复的摩挲,调侃笑道,“殷王妃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今天这满殿的人,可全是都在等着你呢!”
“有吗?不是已经开宴了吗?横竖就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明妃娘娘何必这么抬举我!”明乐毫不容情的给顶了回去,神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
坐在斜对面的纪浩禹看着,眼睛里有莫名的光影一闪——
他们是一起来的,哪怕是走过来的,明乐也不该迟他足足一个时辰才到,难道——
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边他正玩味着,略略失神,殿中突然连连一片叫好声,暖阁里心思各异的几人循声望去,却是几个表演飘带舞的舞娘翩然而动,身形妖娆灵活的旋转间七彩的飘带纷扬舞动,看的人眼花缭乱。
这一类的舞曲并不少见,但是这样身姿灵巧轻盈的舞娘却还是不容易训练出来的。
眼见着最后七名舞娘将手中数丈长的飘带一拖一甩之间挽起一朵绚烂无比的七彩莲花,下面众人看的群情激动,有人甚至拍案叫好。
“好!有赏!”孝宗红光满面,也是忍不住的赞叹一声。
“奴婢们谢赏!”几个舞娘婀娜的走上前来,福身谢恩。
孝宗摆摆手,端起桌上金杯饮了口酒示意她们退下。
几人顺从的转身,却不想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生,走在正中间的红衣舞娘突然腰身一扭,借助腰间的柔韧力度往后一仰身子的同时手中长长的飘带突然就有了筋骨一般朝着座上的孝宗袭去!
“有刺客!护驾!”小庆子尖着嗓子惊慌失措的叫嚷,想要扑过去挡住孝宗,却被其中一根飘带一卷扫到一边,撞到旁边的柱子上不省人事。
彭修的目光一沉,第一时间一按桌角借力纵身过去,一把将另一根飘带绕在腕上,大力一扯。
那舞娘的内功也是不浅,拼了力气和他抗衡,这一拖一拽之间孝宗已经回过神来,怒喝道,“还不把她拿下!”
说话间就猛地扔了手中金杯拍案而起。
侍卫们从殿外蜂拥而至,那舞娘眉目带煞,突然一把拔下发间的两只银钗向他甩了过去。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反应过来,纪浩禹不能坐视不理,目光微微一凛,弹指击出自己桌上的银色酒壶。
铿锵两声,杀气冷厉的银钗被撞飞了开去。
就在所有人将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不想那钗被酒壶一撞却是从中间裂开,里面艳红如血丝的几缕线虫在空中打了个旋,仍旧向着孝宗的面门飞去。
孝宗慌乱的抬手去挡脸,那些虫子就不偏不倚的恰是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紧跟着下一刻就已经没入皮肉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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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某岚被编辑大人抓壮丁,后面三天要去参加码字pk赛,今天一下午忐忑的我码字无力,本来是想要少更一点,把其余的字留到明天去的,但是实在觉得没脸见等文的妹纸,所以还是硬着头皮憋到我想写的情节了,么么哒,更新晚了,大家表拍我~
ps:介于某岚码字龟速+坑爹,为了不至于坑了和我搭档的妹纸,从明天开始的三天我要闭关码字,更新时间不一定能保证在下午两点了,但是字数和情节上肯定拼老命的往上赶了,你们为我祈祷吧,祈祷我就算垫底也别垫的太难看/(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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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2章全面开战,活见鬼!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63章 国宴行刺,谁是真凶?
那线虫本身细如牛毛,钻入皮肉之中,如果不细看,皮肤上甚至于连伤口都发现不了。
离的远了的人根本无从分辨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近的几个人都瞪大了眼惊骇不已的看着孝宗的手背。
然后下一刻就见他的眉心的皮下迅速升窜起一缕深红色的血印,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喊一声就直挺挺的向后倒过去。
“皇上!”坐在旁边几席上的嫔妃齐齐惊呼,个个吓的面无血色扑过去把孝宗扶住。
然则彼时的孝宗已经彻底失去知觉,一动也不动了。
暝宸殿里乱成一团。
彭修和那女刺客对峙,骤然一见孝宗倒地手上力道不觉加重,用力往前一拽。
那刺客即使武功高强也难以和他匹敌,身子立时就如脱了线的风筝一样被彭修手里拽着的飘带牵引着往前扑去。
不过可能是自知无力抗衡,她索性也不再挣扎,只在飞向半空的同时手腕一翻,脱下腕上佩戴的一只五彩宝石妆点的镯子。
“小心!”纪浩禹并没有在意孝宗的死活,却是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战况,察觉那女人手底下的小动作,就是低呼一声出言提醒。
彭修自然也注意到了,手腕一收一拉之间就变换了施力点。
那女刺客的身子斜抛出去,砰地一声砸在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
桌上的杯碟碗筷碎了一地,将她穿着暴露的身子刺的一片血肉模糊。
而她顺手抛出去的那只镯子上也不知道是触动了哪里的机关,上头最大的一颗宝石瞬时脱落,孔洞里三根短针疾射而出——
不偏不倚,正是朝着明乐颈边的动脉。
“当心!”彭修和纪浩禹俱是眸光一敛,瞬间抢了过去。
明乐本来就已经防备着,刚要侧身避让,不曾想却是被两人一左一右各抓了她的一只手臂,生生的将她的动作限制住。
眼见着寒光迫近,明乐心头一恼。
好在是雪雁和雪晴两个一直未曾离开左右守在旁边,此时雪雁便是什么也顾不得,趁乱仰身往后一摔,同时借助大理石地面上的光滑度斜插过去,足尖一挑将明乐跟前的桌案勾起。
锵然三声极为细弱的声响。
好在那桌面是红木所制,极为厚实,但三根银针也是完完全全隐没在了桌面以下,灯光下只能看到闪着寒光的一点圆形斑点。
桌子悬于半空,然后就瞬时砸下来。
这一次纪浩禹和彭修倒是齐心,各自一掌将那桌面推了出去,砸在暖阁当中的地板上。
孝宗这里乱成一团,柳妃等人尖声叫嚷着宣太医。
而彼时那女刺客已经被冲进来的御林军团团围住。
明乐也无暇顾及孝宗的死活,脱险之后立刻甩开纪浩禹和彭修的手,指着那女刺客摔倒的地方道,“快去看看,不能叫她死了!”
敢在招待大兴皇子的国宴上公然行刺的,这刺客必定是不会给自己留退路的,这种情况下根本就不会等人提审问供,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会自己先行自裁,把一切的线索掐断。
雪雁和雪晴两个是暗卫出身,都极为机敏。
确定明乐无虞,立刻就奔过去查看,一看之下还是失望了。
“王妃!”雪雁只看了那刺客一眼,就转身冲明乐遗憾的摇了摇头。
居然这么快?
明乐皱眉,快步走下台阶。
彼时那女刺客还不曾完全的咽气,伤痕累累的身子躺在一堆碎瓷片上,眼睛圆瞪,目光涣散,四肢更是痉挛似的一下一下不住的抽搐,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液也是暗红色的。
“没救了!”纪浩禹不知何时从后面跟上来,只看了那刺客一眼就淡然的移开视线。
暖阁里,孝宗昏迷,姜太后喝住哭嚎不止的嫔妃们,叫人将他暂且移到后殿安置,紧赶着又叫人去太医院传太医。
柳妃等人哭哭啼啼都挤在孝宗床边,谁也不肯让。
“都嚎什么?皇帝他人还在呢!”姜太后沉声一喝,面容冷酷而肃穆。
一众的嫔妃就再不敢触霉头,忙是止了哭声,抽出帕子擦眼泪。
“全都起开,别在那里杵着碍事,一切都等太医来了再说。”见她们还全都杵在孝宗的床前,姜太后就不悦的又补了一句。
众嫔妃们都很清楚这位太后娘娘说一不二的性格,哪怕是近期声望大涨的柳妃也不敢造次,纷纷让开垂眸立在大床两侧焦躁不安的等着。
因为出事的是孝宗,朝臣们也都不敢大意,三品以上的官员也都一并跟了进来,在外屋焦急的不住往里张望等着看里面的情形。
这边离着太医院不是太近,太医一时半会儿请不来,没过一会儿倒是宋沛安排好了前殿的事情先行过来复命。
“母后!”宋沛进门,先是远远的看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孝宗,忧虑道,“皇兄如何了?”
“要等太医来了才能知道,不过就着脸色和呼吸上看,一时半会儿倒是不要命的。”姜太后说道,语气依旧冰冷而平静,不带丝毫的感情,“前面都安排妥当了?”
“是,儿臣已经命御林军把整个暝宸殿围了起来,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殿内的摆设物件也吩咐了诸位大人和夫人们不要随便乱动,一切维持原样。”宋沛回道。
孝宗这一出事,整个暝宸殿必定大乱。
这一场所谓的国宴——
自然也就再进行不下去了。
而虽然最直接出手伤人的女刺客已经伏诛,那殿上的一切也还是要作为证据和现场保留下来的。
“嗯!”宋沛设想的极为周到,姜太后满意的略一点头,又再问道,“刺客那边呢?可有什么线索?”
“刺客已经自裁,没有收录到什么有价值的口供。”宋沛神色凝重的摇头,说话间就对候在门口的侍卫首领韩爽招了招手,道:“呈上来吧!”
“是,王爷!”韩爽跨进门来,把手里用黄布提着的一个包裹小心的放在姜太后手边的小桌上展开,露出里面的几样东西。
“这是那女刺客行凶用的银钗和镯子,其中都布置了机关,十分的厉害了得。还有从她身上扒下来的耳环和戒指上面也发现玄机。”宋沛指着几样东西解释,“那银钗的中间做了极细且窄的孔洞,里面灌了特殊的药液,应当是用来培养那些小虫子用的。然后镯子里藏着的则是短针,里头的弹簧设置威力惊人,之前袭击五弟妹的那几根针儿臣也命人从桌子上取下来了,用银针试过,应该也是涂了剧毒的。至于到底是何种毒药,还要等过一会儿太医来了,再请太医仔细分辨了。”
不管是毒虫还是毒药,总之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的非要致人死命才肯罢休了?
姜太后默然不语的听着,最后才对身边翡翠吩咐道,“你回哀家宫里去,把李太医给哀家叫来。”
论及用毒之术,李太医堪称其中翘楚。
“是,太后!”翡翠态度恭谨的应着,快步出了殿门回去请李太医。
姜太后没有再说别的,宋沛也不在意,自顾的解释完了,就也垂首站在了一边等候。
又过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柳太医等几个这日当值的太医才火烧屁股似的赶了来。
也是不凑巧,几个人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医了,一路走过来个个满头大汗喘息的厉害。
“臣等——”几人进门,提了口气就要给姜太后见礼。
“免了,先去给皇帝看看!”姜太后冷着脸出言打断,抬手指向里面的床榻。
“是,太后!”柳太医几个也不过分矫情,领命就背着药箱进去给孝宗把脉。
几个太医轮流把过一遍,却是谁都没有发表意见,眼见着柳太医要凑过去再把第二遍的时候,易明心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出声打断,“皇上到底怎么样了?柳太医你倒是给句准话啊!”
“这——”柳太医一脸的为难,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也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柳妃和荣妃等人在旁边看着也是干着急,忍不住凑过来七嘴八舌的询问。
柳太医一张脸涨的通红,大汗淋漓。
“柳太医,皇帝到底如何了?你但说无妨!”姜太后手中拢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开口问道。
“太后恕罪,微臣无能!”柳太医一筹莫展的跪伏下去,远远的对着姜太后磕了个头,神色尴尬,“微臣刚刚给陛下诊脉,可是——可是没有发现脉象里任何的异常。”
“没有异常?”姜太后这才重视起来,手下一抖,碗里的茶水就泼出来两滴落在绣金的凤袍上,“可是皇帝昏迷不醒,这总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自从事发时候起,明乐也一直在思量整件事情的始末。
如果是纪红纱和孝宗之间唱的一出双簧,那么现在孝宗就应该是装晕的,而且看纪红纱一直避于人后尽量低调的作风,也的确像是那么回事。
只不过么——
如果只为做戏的话,之前侵入孝宗体内那些线虫又是什么?
哪怕那些东西是无害的,孝宗那种人,又怎么会放心以身作饵拿自己的身体做筹码来设局呢?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困惑,纪浩禹突然无声无息的从后面凑上来,把手里把玩着的折扇一抖,掩住口鼻低声说道:“大兴的巫术里面有一种叫做血丝红的蛊虫,进入人体之后会迅速通过血液抵达脑部,并且从身体里分泌出一种效力很强的麻沸散,致人昏迷。”
“所以,成妃并没有告诉他这种蛊虫的真实效力?”明乐了然的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
除非是不知情,否则孝宗是一定不肯配合她来做这场戏的。
算起来纪红纱这一次也算是下了狠心了,竟是连后果都不顾了!
“有解吗?”明乐问道,唇齿未动,声音先行。
“可以解,也可以不解。不解的话,三日之后人就永远这样了,直至有朝一日寿终正寝!”纪浩禹道,唇边带了丝笑意注意着明乐的表情,“这个结果或许就是你和殷王都最想看到的吧?”
明乐闻言,突然心神一敛,诧异的回头朝他看去,“看来你知道的事情不少?”
姜太后身上被孝宗种了双生蛊,如若孝宗会死于非命,她也必死无疑,而如果就让孝宗就此一睡不醒的话——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这件事属于大邺皇室之中埋藏最深的隐秘,纪浩禹居然会知道?
见她一直无动于衷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诧异的表情,纪浩禹唇角扬起的笑容就不觉的更深三分。
“这种蛊毒真要解的话也不难,”下一刻他却是自动过滤了明乐的问话,又折回原来的话题上,努努嘴示意明乐去看桌上从那刺客身上搜集到的东西,“相较于鲜血,那些线虫更喜欢那发钗里面的东西。现在它们就聚集于中蛊者的印堂处,只要取那发钗上的残余液体涂抹到那里,线虫们自然就会破皮而出。”
所以,纪红纱就是打着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铤而走险了吗?
因为进来之后两人都站在外围没有往孝宗的床前靠,再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孝宗身上,所以两人私底下说起话来也算方便。
只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两人的之间的这点小动作还是没能逃过站在斜对面的彭修的眼睛。
自始至终他也没管孝宗的死活,就只盯着明乐的一举一动。
昌珉公主站子在他旁边,自然也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样,循着他的视线看过来,但也不过只就一瞬,随即就飞快的把视线移开,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来。
这边因为诊断不出孝宗昏迷不醒的原因,柳太医等人都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是李太医很快就到了。
“太后,李太医来了!”常嬷嬷稍稍弯身下去,凑近姜太后耳边提醒。
姜太后从茶碗里抬起头,直接给李太医打了个眼色,“皇帝昏迷不醒,柳太医他们几个都没能诊断出个所以然来,你去瞧瞧吧!”
“是,太后!”李太医领命,背着药箱快步走过去,也按照常规的流程给孝宗检查了一遍。
相较于柳太医等人,他倒是要泰定许多,直到最后才是眉心隐约一跳,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身边离的最近的柳妃问道,“敢问娘娘,皇上遇刺时候的伤处在哪里?”
“伤处?”柳妃皱眉想了一下,“应该是在手背上吧,好像是一些红色丝线一样的东西,打在皇上的手背上,然后就不见了。”
李太医依言去抓起孝宗的手背查看,柳太医也跟着凑过去道,“手背上我已经看过了,伤口极为细小,连血都没有渗出来一滴,而且周围的皮肤也很正常,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李太医抓着孝宗的手,凑近眼前仔细的分辨了一番,也是赞同的点头,“的确没有中毒的迹象。”
“如果不是中毒,那皇上怎么会这样?”易明心不悦叱道,“你瞧瞧,皇上印堂那里的红印是怎么回事?李太医你真的确定这不是中毒所致吗?”
“如果真是中毒,那就不只是印堂,包括指甲、嘴唇、耳后,还有很多的地方都会有迹象露出来。”李太医笃定说道,“现在虽然不能确定造成皇上昏迷不醒的真实原因,但微臣可以肯定,这一定不是中毒。”
“真是急死人了!”荣妃忧心忡忡的搅着手里帕子,想着就走过去姜太后身边,不安道,“太后,皇上这样昏迷不醒,连原因都查不出来,这可不是个事儿啊,您快拿个主意吧!”
姜太后不为所动的垂眸喝了口茶,然后再次抬头朝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的李太医看去,“你有什么疑问就问吧!”
“是,太后!”李太医躬身一揖,这才谨慎的开口道,“据柳妃娘娘方才所言,微臣推断伤了皇上的罪魁祸首应当不是什么丝线之类的东西,而应当是活物!”
“活物?”柳太医闻言就开始倒吸气,紧跟着就是神色大变,不可思议道,“李太医你是说——”
“太后娘娘,恕微臣斗胆揣测。”李太医说道,“皇上不会是无缘无故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毒物所致,那么就极有可能——”
李太医说着,还是下意识的顿了一下,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一眼姜太后的神色才继续吐出后面两个字,“是蛊!”
巫蛊之术,虽然在大兴国中十分盛行,甚至于皇族都豢养了大批巫医,但是在大邺,却是明文禁止,尤其是在后宫之地,巫蛊厌胜之术更被视为霍乱天下的邪术,一经发现,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都别想开脱。
李太医此言一出,柳妃等人齐齐的白了脸,露出惊骇不止的表情,死死抓着手里的帕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姜太后手里端着茶碗纹丝未动,好半晌却是突然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重重的将那茶碗往桌上一搁,沉声怒道:“荒唐!”
“太后恕罪,微臣妄言!”李太医一个机灵,急忙领头跪地请罪。
其他人也都魂不守舍的跟着跪了下去。
“巫蛊之术乃是宫中禁忌,你说皇上是被邪术所困,才致他如此的?”姜太后冷声喝问。
方才的那一股子怒气一散,她脸上的表情又很快恢复冷静,看着伏了一地的黑漆漆的人头,语气冰冷。
“因为皇上的病症实在是太过古怪,微臣实在束手无策,所以不得不做此揣测。”李太医道,“太后,事关皇上的龙体,此事一定不能大意啊!”
“李太医,你真的能确定皇上是中了邪术了吗?这么些年,太后娘娘治宫严谨,咱们宫里可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荣妃道。
“这——”李太医面有难色,心里略一权衡才郑重其事的看向姜太后道,“太后,微臣虽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但此时也唯有朝这个方向才能解释的通了!”
“母后,如果是这样不留痕迹的厉害邪术的话,儿臣看那女刺客的资历倒是未必能够成其事。”宋沛神色凝重的开口,“从那批舞娘的来历追查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查出线索。”
炼制蛊物是一件十分讲究的事情,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稍有不慎就会适得其反。
那女刺客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那样资历的女子要研习蛊毒并且有所成就并不容易。
“那批舞娘是半年前由一个西域商人进献入宫的,在朝中没什么背景。”柳妃思忖着说道,犹豫之下突然就屈膝跪在了姜太后面前,恳切道,“开始的那段时间臣妾曾奉命去传授过他们歌舞,可是臣妾对皇上,对我大邺的朝廷就绝无二心。”
这些事,只要有人去歌舞坊一问,马上就会摆在明面上,实在是没有遮掩的必要。
与其等着别人去查,倒不如自己主动招了,反而可以把嫌疑减小几分。
“这么巧?”易明心冷哼一声,有点阴阳怪气的。
只不过姜太后面前,她终究还是有所顾忌,没敢露骨的说出来。
姜太后没有理会她绵里藏针的那一笑,只对宋沛吩咐道,“老四,你带着刑部的人先过去看看。”
“儿臣领旨!”宋沛拱手对姜太后施了一礼,然后嘱咐了韩爽叫他在这里听姜太后的差遣就急匆匆的带着刑部的几个官员离开。
孝宗一直昏迷不醒,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虽说是太医断定了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是一国之君突然这样了,也不是个事儿。
朝臣和后妃们个个都神色不安,焦急的等着。
易明心眸子一转,像是无意识的,突然瞥了眼一直站在人后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的纪红纱,狐疑的皱眉道,“成妃,你的脸色不大好,可是病了?”
这偏殿里所有人的心都悬在高处,寂静的惊人。
她此言一出,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朝着纪红纱射了过去。
纪红纱原就有点魂不守舍的,此时突然被几十道视线齐齐聚焦起来,竟是心神一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被身边的兰琪扶住。
“太后,我——”纪红纱咬着嘴唇,看上去极为惶恐不安的模样,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一直跪在地上没被姜太后叫起的柳妃突然找到了突破口,神色一冷,讽刺说道,“柳妃,本宫听闻你大兴的国中盛行巫术,皇上如今这个样子了,你难道就没有话要说?”
“我——”纪红纱闻言,就更是脸色发白,慌乱了起来。
这样一来,倒是想要叫人不去注意她都难了。
荣妃眉头深锁站在旁边看戏,这会儿就思忖着开口,“太后,臣妾也曾听闻大兴的国中十分崇尚巫术,并且皇宫之内但凡有些身份的主子宫里还有会豢养御用的巫医的。”
说着又抬眸看向纪红纱,“成妃,咱们姐妹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皇上如今昏迷不醒,朝臣百官们都很着急,你若是能看出些什么端倪来,自然也是好的。”
她这话说的委婉,倒是给纪红纱铺足了台阶。
这个该死的女人!当真是狡猾!
易明心心里暗骂一声,也随口附和,“是啊成妃,你若是真能解了皇上所中的邪术,也是不小的功劳一件。”
纪红纱一直死死的捏着手里的帕子,眼神混乱的四下乱瞟,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姜太后看在眼里,目光不觉的沉了沉,颔首道,“成妃,你若有话但说无妨。如今,什么都不及皇帝的平安更重要。”
纪红纱看着她,死咬着的下唇几乎要渗出血来,这时候才像是下了决心,突然屈膝朝着姜太后跪了下去,道,“太后,如果臣妾没有看错的,伤了皇上的应该是一种叫做血红丝的蛊虫!”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一直站在外殿的几位阁老重臣都忍不住直接闯了进来,不可置信道,“成妃娘娘,您真的确定皇上是中了蛊了吗?此时非同小可,可不能信口开河啊!”
“成妃,你所言属实?”姜太后也道。
“臣妾也只是揣测,早些年听我身边的巫医提起过,那会儿宴会上攻击皇上的那些线虫和她描述过的很像。只是巫术是巫医们世代相传的绝技,不会随便传授他人,我也只是偶然听到过一次罢了。”纪红纱说道。
言下之意,她虽然知道,但是巫医的秘术她不曾经手,并不精通。
“既然有了线索了,那就好办的多了。”李太医几个立刻振奋了精神,对姜太后道,“太后,皇上千金之躯,既然成妃娘娘也不能确定,现在的耽误之急,最好还是能寻一位通晓巫术的能人来辨别一下。”
巫术在大邺是明文禁止的,哪怕是背地里真的有人通晓此数,谁又会不长眼的自荐跑到皇宫里来送死?
李太医的话虽然说的在理,但却不合实际。
“这一时半刻的,要去哪里找这样的人?”杨阁老焦急说道,急的原地转圈。
“三皇兄!”就在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时候,纪红纱突然抬眸看向纪浩禹,神色犹豫的试着开口道,“三皇兄此次出京远游,身边没有带着巫医随行吗?”
豢养巫医,几乎已经成了大兴皇室一种尊荣的象征。
纪浩禹这样身份的人,不可能不赶这个流行!
纪红纱看向纪浩禹的眼神里,不仅有试探,还有讨好的成分在里头。
明乐看在眼睛里,心里不觉的笑了笑——
孝宗中蛊,最值得怀疑的两个人就是出自大兴皇室的纪红纱和纪浩禹。
所以纪红纱就先是故意露出慌乱的表情来叫别人注意到她,然后挺身而出道破孝宗中蛊一事的玄机,洗清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嫌疑。
随后再把同是来自大兴的纪浩禹推出来,叫他出面替孝宗化解危机,这个时候,纪浩禹已经成了众人怀疑的对象,几乎是完全没的选择,只能任由她拉拢过去。
如此一来,整个事件就可以从两国的朝廷之间撇清了开去。
而至于下一步么?
无非就祸水东引——
纪红纱带来盛京的乌兰大巫医也到了该发挥效力,为主子尽忠的时候了。
其实平心而论,在这件事上,纪红纱无论是布局和演技都堪称一流,几乎叫人找不破绽来。
明乐不动声色的看着,表情平静如常。
被纪红纱牵引着,所有人的视线又都齐齐移到纪浩禹身上。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纪浩禹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肩膀,在众人满怀希翼的注视下为难的扯了下嘴角,看向纪红纱道,“妹妹,难道你不知道,我从来就不信那些吗?而且那些老东西,一个个就会故弄玄虚,神叨叨的,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都游历在外,怎么会带着个怪物似的的巫医在身边?”
纪红纱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觉用力掐了掐手心——
纪浩禹竟然没有走她给刻意铺垫好的台阶?
其他人也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只不过大兴的这位三皇子殿下素来放浪不羁,凡事都没个正经,他的话未必也就可信。
“荆王殿下,如今我皇情况危矣,您若是真的带着巫医在身边,请您务必施以援手,救得我皇陛下脱险之后,我整个大邺朝廷都会对殿下感激不尽,必当重礼酬谢。”杨阁老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继续游说。
“阁老大人,您这可是给本王出了难题了。虽然本王贪财,也想着拿你大邺朝廷所出的一份封赏和酬谢厚礼,可我身边真的没有带着巫医出门,您总不能叫我给您变一个出来吧?”纪浩禹道,嘴角犹且带了丝笑容,但这话已经很不中听了——
他是堂堂一国皇子,金尊玉贵,几时需要把一点谢礼酬劳放在心上。
而杨阁老只不过说了几句套话,虽然也不是那个意思,但是这么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碰上去,还是叫他哑了声音,神色尴尬的不知何去何从。
这位大兴皇子,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不识抬举了!
朝臣们交头接耳,都是面有愤色。
纪浩禹却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安然站立,左右观望。
姜太后神色淡漠的看着,垂眸轻轻拢着杯中茶叶久久不语。
纪红纱跪在那里不能动,此刻便有些急了,扯出一个笑容对纪浩禹道,“那么三皇兄,这解蛊的法子——”
纪浩禹不肯买她的账,这一点是纪红纱不曾想到的,现在反而骑虎难下。
化解这种蛊毒的法子她自是知道的,否则也就不会冒险用在孝宗身上了,只是刚才她没有一并透露,此时再另外说出来的话,就等同于是叫人怀疑她居心叵测。
“妹妹,我是真的不信这个,你就不要给我出难题了。”纪浩禹不慌不忙的打断她的话,转而对姜太后道,“太后娘娘,并非是小王见死不救,而确实是的无能为力,这一次随我前来盛京的部属,如今都留在驿馆和殷王府两处,太后娘娘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叫人过去逐一盘查,看看我有没有藏私不报,或是我的随从里面到底有没有巫医随行!”
“你远来是客,这些老臣们都是挂怀皇帝的安危,一时慌不择言,老糊涂了!”姜太后淡淡说道。
可是如果找不到精通巫蛊之术的巫医来替孝宗诊治,这事情总不能就这样搁置下去。
“太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上昏迷,一定不能这样拖下去。”杨阁老说道,“实在不行,是不是请成妃娘娘修书一封,派出使节快马加鞭递送大兴国主,请他们送一位巫医过来助我皇陛下渡过此劫?”
大邺国中无人可用,虽说是远水近火的关系,如今似乎也唯有出此下策了。
最起码聊胜于无!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姜太后略一思忖,就点了下头,刚要命人拟定国书,纪红纱却是急了。
“太后,来不及的!”纪红纱忍不住的开口,大声打断,“这血红丝在人体内只要存留超过三日,日后哪怕是解了这蛊毒,皇上也再不能醒过来了!”
本来只需要纪浩禹和她唱一出双簧,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偏偏那纪浩禹如此的不识抬举!
如果真叫孝宗一睡不起,姜太后和满朝文武必定不肯罢休,到时候抽丝剥茧的查下去,她就未必能完全的置身事外了。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娘娘所言属实?三日之后皇上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朝臣之中立刻就炸开了锅。
如果孝宗醒不过来,那国中岂不是要大乱了吗?
“成妃,你说的都是真的?”柳妃几个也都慌乱了起来,围过去拉着她追问。
“太后,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纪红纱道,一咬牙看向姜太后,坚定说道,“太后,事不宜迟,必须要马上想出来法子替皇上拔出这毒蛊,否则皇上性命危矣!”
她只是想要逼死易明乐而已,若是因此而挑起两国之争,无论是她的父皇还是母妃都不会饶了她的!
“可是现在能咱么办?就算是派人去大兴求援也来不及了。”柳妃脸色发白,颓然的瘫坐在了地上。
“我——”纪红纱咬着嘴唇,想要开口说什么,紧跟着却是欲言又止。
“其实成妃娘娘也算是博闻强记,好灵活的头脑了!”众人刚要发问,忽而听到有人委婉的一声叹息,循声望去,就见明乐嘴角噙一抹笑,淡淡的看着纪红纱。
她的表情和神色明明都是再平静不过的,但就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这样临危不乱看着人的时候就更会给人一种冰冷而压抑的感觉。
“殷王妃,这个时候你添什么乱?”易明心不悦的开口斥道。
“我有添乱吗?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明乐微微一笑,不徐不缓的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纪红纱道,“成妃娘娘说是无意间听巫医提起过一次,就将这虫子的形态特征和功效都记得这样清楚,难道就没顺便听听,也记下这蛊毒的解法?还是这种蛊根本就无解啊?”
如果不是无法化解的蛊毒,巫医在跟她陈述用途和效力的同时,也极有可能会告诉她化解之法的。
众人闻言,不觉得眼睛一亮。
“成妃,你再仔细想想,可还能记得什么?”柳妃用力的抓着纪红纱的手臂,催促道。
“殷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本宫知情不禀?拿皇上的生死安危开玩笑吗?”纪红纱心里一恼,怒声质问,心里也知道到了个时候就只能快刀斩乱麻,一咬牙刚要开口,明乐却是眸光一闪抢先一步对姜太后说道,“母后,如果皇上真是被叫做血红丝的蛊虫制住,明乐或许会有法子替皇上化解此蛊!”
纪红纱一愣,下一刻就是眼神冰冷的霍的扭头看向纪浩禹。
纪浩禹明明说是没有带着巫医在身边的,这是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她这边刚一松懈,姜太后已经点头应允,“你说!”
“请母后给我点时间,我要马上叫人回府去取一样东西过来。”明乐说道,语气恭敬,仪态从容。
“嗯!”姜太后点头。
明乐与她略一颔首就转身招呼了雪晴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两句话。
雪晴认真的听着,待她说完就慎重的点头应下,纪红纱回过神来还想要再抢先机的时候,雪晴已经奔出殿外很快的消失了踪影。
“太后,皇上金躯何其尊贵,您要三思,千万不能任由殷王妃胡来,万一伤及皇上龙体,那么——”纪红纱一个机灵,急忙说道。
“成妃娘娘,现在是你束手无策在先,怎么,难道是因为我有法子替皇上解蛊,你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再或是——”明乐唇角勾起一个冰凉而讽刺的弧度斜睨她一眼,字字清晰道,“难道你怕皇上醒过来?娘娘你这是心虚吗?”
“什么心虚?”纪红纱一下子就恼了,厉声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为什么要怕皇上醒过来?我有什么好怕的?如果我有什么旁的心思,方才也就不会指明这血红丝的缘由了。倒是你,你不是大邺人吗?你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吗?我会知道血红丝的由来并不奇怪,你怎么也会知道?还居然连解法都懂吗?”
她先行点破孝宗中蛊一事,这就是把自己从其中摘出来的铁证,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
纪红纱几乎是越战越勇,到了后面语气就越发的凌厉,咄咄逼人。
易明心等人纷纷朝明乐看过去,目光充满了狐疑和探寻的意味。
纪红纱心里冷冷一笑,再度转向姜太后道,“太后,臣妾有事启奏!”
易明乐手上握着乌兰大巫医,而且她也已经掌握了乌兰大巫医的藏僧处,这就是易明乐下蛊毒害孝宗的罪证,再加上有之前她为了宋灏的事和孝宗屡次冲突的前车之鉴,这一次她百口莫辩。
纪红纱踌躇满志,几乎势在必得。
可是不曾想姜太后闻言却是冷声喝止,“现在皇帝的安全最重要,一切,都等皇帝醒来了再说。”
纪红纱却是忘了——
自从宋灏出事以后,姜太后对明乐这个亲儿媳的态度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太——”纪红纱不甘心的还要再说什么。
姜太后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就顿时叫她把话卡在了喉咙里,只能不甘心的愤恨垂下头去。
殿中所有的人都焦躁不安的等着,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雪晴才匆匆折返。
“怎么样?我要的东西取来了吗?”明乐问道。
“是,奴婢已经拿来了!”雪晴压下呼吸间的微喘之声,从怀里掏出一件用青布裹着的方方扁扁的东西递过去。
众人松一口气,急忙围拢过去。
明乐把青布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本精装小册子,直接交给了李太医道,“太医瞧瞧吧,这里头应该有关于血红丝那种蛊虫的记载。”
“是,王妃!”李太医小心翼翼的接了那册子过去,飞快的翻阅。
因为孝宗命在旦夕,他也只能飞快的搜寻其中有关血红丝的记载,但只就大致的翻阅之下脸色就一变再变。
先是诧异,再是惊喜,到了最后,几乎是两眼放光的移不开视线。
其他人不明所以,看着他的反应都是莫名其妙。
“有了有了!”李太医突然惊喜的一拍大腿,把册子上他正看到的一页指给了姜太后过目。
其他人不敢往前凑,都远远地伸长了脖子观望。
姜太后盯着那一页书看了良久,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最后就抬眸看向了纪红纱,确认道,“你确定伤了皇帝的就是叫做血红丝的蛊虫?”
纪红纱死死的捏着拳头,心里暗恨的同时也清楚的知道——
这本册子,八成就是易明乐逼迫乌兰大巫医写给她的有关各种蛊毒的记载了。
“是,十有**是不会错的!”纪红纱咬牙说道。
虽然担心孝宗醒来之后会追究她擅做主张的罪责,但是这个时候哪怕是她不承认,姜太后八成也会叫李太医试用这个方子了——
死马也当活马医嘛!
“可别是十有**,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半点闪失也不能有。”明乐开口说道,“成妃娘娘,太后要的是你十成十的肯定!”
这个死丫头是盼着孝宗会有个什么万一,然后再把自己拖下水是吗?
可是那血红丝就是出自她手,能有什么差错?
而且横竖孝宗如今是没事了,想必为了掩人耳目不至于把他们暗中设计嫁祸易明乐和殷王府的事情抖出来,他也不敢将自己怎么样!
这样想着,纪红纱就稍稍稳定了心神,对着姜太后磕头拜下,“是,臣妾确定!伤了陛下的就是血红丝!”
“去吧!”姜太后这才放心,以下巴示意摆在桌上那些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物件道,“东西都在这里了。”
“是,太后!”李太医领命,先吩咐医童去准备了几样东西过来,然后自己从药箱里取了工具出来,小心翼翼的从碎裂的银钗里头刮下一些残存的粘稠液体,放在器皿里仔细的观察了,确定其中没有掺杂额外的毒素,这才照着那册子上的指示涂抹在孝宗印堂处的血印上。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盯着床榻那边孝宗的情况。
不过片刻之后,孝宗泛着红的印堂处就有了反应。
几个太医都瞪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许多细如毛发的艳红色的小虫子从他的皮下钻出来,争相扭动着躯体在他额头的那一点上穿行不止。
那些东西极为渺小,甚至于肉眼都分不清首尾,但是眼见着这么多的小虫子从人的皮肤下面钻出来,众人还是头皮发麻一阵的恶心。
李太医打了个寒战,最先反应过来,取来提前准备好的同样沾有线虫喜欢的那种药液的棉球小心的凑近孝宗的额头。
线虫们被喜欢的味道吸引,立刻攀附上来。
李太医谨慎小心的用铁夹夹着棉球,挥手示意其他人散开,然后把沾有线虫的棉球放进旁边桌上放着的一个茶碗里。
“给我火折子!”李太医道,视线片刻也不敢离开那茶碗。
医童马上掏出火折子,吹燃了递给他。
李太医挥退左右,自己也身子后撤,远远的伸手过去引燃。
那茶碗的底部事先倒了一层烈酒,沾火就着,唰的一下火光窜起,细碎的爆裂声中有红色的雾气散出来。
李太医早有准备,立刻将左手抓着的碗盖压上去。
隔绝了外面的空气,茶碗里的火苗很快熄灭。
李太医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那里头没了动静才重新打开碗盖看了眼里面的灰烬,彼时——
他额上已经大汗淋漓!
“李太医,怎么样了?”杨阁老忍不住凑过来询问。
“一切都还顺利。”李太医道,又吩咐医童取了纸笔过来,照着明乐给她的那本册子抄录了一张药方,连带着那个存着线虫灰烬的茶碗都一并塞给医童,仔细的叮嘱道,“照方抓药,和这粉末一起煎了送过来,当心着点,可别出岔子!”
“是,师傅!”医童应着,小心翼翼的接过那茶碗捧了出去。
“太后,微臣已经照这册子上头记录的方法把陛下体内的蛊虫引出来了,如果药方记录无错的话,回头等陛下服了药就会苏醒了。”李太医对姜太后恭敬的拜下。
“嗯!”姜太后颔首,对几个太医道,“你们几个也辛苦了,这里还是由你们伺候着,一会儿再伺候皇帝用药。”
说着就径自起身往门口走去,“其他人都跟哀家到隔壁的屋里去!”
既然化解蛊毒的法子已经有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处理国宴行刺一事真相的时候了。
“臣等领命!”李太医几个都是明白人,立刻躬身相送。
朝臣和嫔妃们更是不敢怠慢,匆匆的跟着她移步到隔壁。
姜太后进门之后就在主位上坐了,待到其他人尽数跟了进来就是一个眼波横了过去。
门口侍立的小太监们立刻就把殿门关上,一副关门打狗的架势。
“丫头,你这份册子是哪里来的?”姜太后将那册子往桌上重重一甩,目光如炬直接朝明乐看了过来。
“也是机缘巧合。”明乐说道,微垂了眼睛不叫任何人看出她眼底真实的情绪,“是不是真的有效还不一定呢,母后可否稍安勿躁,先等陛下醒来再说?”
言辞推诿之下,倒是很有几分闪烁其词的意思。
“殷王妃,你不会以为只要陛下顺利脱险,这件事就不会再追究了吧?”易明心挑眉,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你出主意帮皇上脱险是一回事,有人公然于国宴上使用邪术意图谋害皇上的事也是事实,这件事是一定要从头到尾的追查清楚的,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你若是知道什么,本宫劝你还是趁早说了的好,省的再拖下去就说不清楚了。”
“是啊殷王妃,巫蛊之术在我朝一直都是禁忌,您手上的这本册子,来的还真是神奇!”柳妃也不冷不热的附和,说话间眉目一转,别有深意的看了眼一直跟在明乐身后一副事不关己表情的纪浩禹。
“娘娘你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纪浩禹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容貌生的出色,这一笑又极为灿烂,再这么冷不丁的一句话抛出来,倒是激的柳妃面皮一热,连忙往旁边移开视线。
“本宫是说既然荆王殿下有解救陛下的法子,自己拿出来也就是了,何必要等着借殷王妃之手。”勉强定了定神,柳妃说道,“哪怕您是要帮着殷王妃邀功,可是救人如救火,这一次殿下不觉得过分吗?”
这样一来,倒是先入为主的把纪浩禹给扯进来了。
“难道本王的话就那么不可信吗?还是我之前的话没说清楚?”纪浩禹却是不愠不火,从容不迫的慢慢说道,“我说过了,我不懂巫术也不懂蛊,明明知道你们个个都在怀疑是本王图谋不轨对孝宗皇帝动了手脚,如果我真有解蛊的方子就早拿出来了,何必要平白无故的受这份冤屈?”
巫蛊之术在大兴盛行,好巧不巧的偏就是在纪浩禹和纪红纱兄妹来在场的时候出了这种事,虽然碍于两国邦交谁也没敢先提出来,但是无可否认——
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这么想了。
只是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竟是纪浩禹亲口提了出来。
朝臣和后妃们就像是故意掩着脸还被人抽了一个大嘴巴一样,个个都不觉的尴尬起来。
“殿下您言重了,柳妃娘娘并不是这个意思——”杨阁老干咳两声,涨的老脸通红。
“太后,这件事和我三皇兄没有关系!”纪红纱深吸一口气,打破僵局。
“哦?那难道是和成妃你有关系吗?”易明心笑道,似乎是更愿意听这句话。
“明妃,事关两国邦交,你说话最好还是慎重一些!”纪红纱脸色一沉,厉声斥责。
易明心心有不甘,但也的确,涉及两国之间的事情,她并不好掺言,只能愤恨的闭了嘴。
纪红纱心里冷冷一笑,重新整肃了神情,面有愧色的对姜太后道,“太后,有件事臣妾一直没有机会对您言明,其实一年前在臣妾初到盛京的时候身边是带着一位御用巫医的,如果臣妾所料不错,今日皇上所中之蛊,应当就是出自她手!”
“什么?成妃娘娘此言当真?”一众朝臣齐刷刷的都变了脸。
“成妃,果然是你!”柳妃尖锐的叫嚷出声,怒不可遏的抬手就先给了纪红纱一记耳光。
纪红纱捂着脸,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是咬牙忍了。
她从来就看不上柳妃这样出身的人,被她打了一巴掌就更是自认为奇耻大辱。
纪红纱被打,纪浩禹一声没吭的把脸别开一边,却是姜太后冷着脸呵斥道,“哀家在这里,柳妃不得放肆。”
“太后,臣妾只是替皇上觉得委屈!”柳妃说道,抽了帕子去擦眼泪。
姜太后斜睨她一眼就不再理会,只对纪红纱道,“你把话说明白了!”
“太后,柳贵妃她冤枉臣妾了,如果真的是臣妾指使人做的这件事,又怎么会当众说出来。”纪红纱也是眼圈红红的,泫然欲泣,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这件事其实另有隐情,因为早在一年前,随臣妾一同进京的乌兰大巫医就已经被人掳走,不在我的身边了。”
“嗯?”姜太后挑眉。
杨阁老已经本能的开口问道,“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说着就对姜太后拱手一礼,“太后,这是个重要的线索,找到掳劫成妃娘娘那位巫医的人,或许就能找出这一次行刺事件的真凶了。”
姜太后抿抿唇,思忖着点了下头,对纪红纱道:“你说!”
乌兰大巫医其人她是见过的,也知道她人的确是在明乐手里,因为之前宋灏曾经秘密叫人送了那巫医进宫来给她诊脉。
只不过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明乐的秉性脾气姜太后也算摸的清楚明白,此刻也不担心!
“当初叫人潜入驿馆掳走乌兰大巫医的人,就是殷王妃!”纪红纱道,每一个字的咬音就格外清楚,像是生怕有谁听差了一样。
一屋子的人都齐刷刷的朝明乐看来。
“殷王妃,你可有话说?”姜太后问道,语气冷肃,没有半点偏袒徇私的迹象。
“母后——”明乐笑笑,那笑容颇为无奈的抬眸看向姜太后。
纪红纱唯恐她会辩驳求情,立刻抢先说道,“因为乌兰大巫医曾是臣妾身边的人,臣妾一直都有叫人打探她的下落,半个月前终于得知,她人就关在设于殷王府荷塘水榭之下的一处密室里,太后娘娘叫人过去一看便知!”
倒是有备而来,把一切都打探的清楚明白了!
“太后,事关我朝社稷,此事还是宁可信其有的!”柳妃使了个眼色,兵部尚书李成玉就站了出来。
“怎么?你们是觉得哀家会偏袒殷王妃吗?”姜太后冷冷说道。
“微臣不敢!”李成玉一惊,连忙跪下请罪。
若是被查出是殷王妃和弑君行刺一事有关,整个殷王府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姜太后会维护,完全是在情喇中。
“哼!”姜太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漠然的别开眼去,冷声道,“那就由李卿家你带人亲自去办吧!”
李成玉愣了一下,却也容不得他多想,连忙领命去了。
易明心等人把姜太后的反应看在眼里,都不由的疑窦丛生——
这姜太后未免对易明乐太有信心了一点儿吧?
“太后,乌兰大巫医是随臣妾一同进京的,可是臣妾与她与她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失去了联系,如今她被人所迫,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臣妾也全不知情,请太后明鉴,不要把此事累及臣妾,乃至于两国之间。大兴和大邺是多年的友邦,从来都心存善意,这份用心,还请太后千万不要误解!”纪红纱言辞恳切说道。
当年易明乐掳劫乌兰大巫医还用“媚情蛊”害她**于孝宗,将她锁在这个牢笼里,这个仇她如何能忘?
今天终于是到了要一力讨还的时候了。
“成妃娘娘就这么肯定,今日刺客用以毒害皇上的蛊虫是出自乌兰大巫医之手?”明乐并不否认她掳劫了乌兰大巫医的事实,但同样也没有正面承认,只就对纪红纱问道,“难不成还是你亲见了她制毒害人?”
“你还矢口狡辩吗?”纪红纱冷笑,“殷王妃,事到如今,你也不用白费力气了,你若是有法子证明那毒物不是出自乌兰大巫医之手,那倒是再找一个能制造此种蛊毒的人出来啊?”
“呵——”明乐耸耸肩,妥协了一般轻笑出声。
“殷王妃一向口齿伶俐,怎么这是词穷了吗?”柳妃自然不会放过这样落井下石的机会。
明乐冷冷的看她一眼,也懒得和她废话,却是眸子一转,看向易明心道,“明妃娘娘,您也觉得因为我有掳劫乌兰大巫医的嫌疑,所以就一定是这次弑君案的凶手吗?”
易明心心头一跳,心里狐疑明乐怎么会突然把矛头指向自己了,但也还是下意识的开口道,“诚如成妃娘娘所言,除非王妃您能找出另外一个凶手来!”
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难得头一次的口径一致了。
“因为殷王失踪的事,你一直都对皇上心存恨意,所以就想出了这样的毒计要谋害皇上!”纪红纱势在必得,语气越发的狠辣凌厉,“殷王妃,如今马上就要人赃并获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明乐微笑,深深的看她一眼,但笑不语。
纪红纱被她这近乎诡异的笑容震住,突然恍惚了一瞬,然后下一刻殿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人面容冷肃大步走了进来:“是吗?殷王妃对朕怀恨在心?那成妃娘娘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叫人施用蛊毒害朕!”
孝宗醒了,于是一切洗牌重新开始!
他不会容忍纪红纱在他面前耍手段,如果说他原先的目的就只是针对殷王府和明乐,那么现在——
纪红纱也绝对别想活!
纪红纱如遭雷击般猛地抬头朝他看去,见他脸上杀气腾腾的表情,心里突然凉了一截。
“臣等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纷纷伏地跪拜,杨阁老等几个老臣更是泪湿沾襟,“上天庇佑,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明乐跪下去,刚好就在纪红纱的身边。
纪红纱的目光如刀子般射了过来。
明乐不过微微一笑,趁着众人三呼万岁之际唇齿微启,慢慢说道,“成妃娘娘,今天的这一局这才正式开始呢!”
“你——”纪红纱咬牙切齿。
“别惊讶!”明乐仍是不动声色的微笑,“你自以为与陛下双剑合璧就能扳倒了我,殊不知你也被人利用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明白吗?”
“你什么意思?”纪红纱狐疑,忍不住问道。
“真正与陛下合谋布下今天这个局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你,你只是一颗棋子。”明乐说道,目光明亮璀璨有种洞悉一切的睿智在里头,微微一叹道,“可惜你还是颗不听话的棋子,所以现在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是如何?”
纪红纱被她高深莫测的笑容震住,一时间全然反应不过来。
她觉得易明乐是在说胡话,可是不知怎的心里就是有一个声音在不住的告诉自己,易明乐没有危言耸听,她说的都是真的。
惊惧之下,身后的整片衣衫都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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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目,我果然不是个码字的材料,昨天这个时候,除了睡觉的八小时,全部坐在电脑前码字了也只有这么多,我去撞墙清醒一下再继续~
然后就是这一局要搞掉很大的一批人,布局比较大也比较复杂,你们可以猜,倒是表透剧知道咩?好吧,现在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成妃凉凉了,现在有奖竞答,你们来猜下一只是谁嚯嚯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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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绿云盖顶,成妃惨死
孝宗径直走过去,在姜太后旁边坐下。
姜太后上下将他打量一遍,问道,“皇帝的身子无碍了?”
“多谢母后记挂,儿臣无碍!”孝宗语气恭谨的回道。
自从孝宗对宋灏下手以后,他们母子之间虽然明面上也还算是一派和气,但这种和气也已经完全只流于表面,彼此之间说话也甚是敷衍。
朝臣后妃们也都知道,太后因为殷王的事和皇上之间已经貌合神离,所以此时也就只当自己是聋了瞎了,全然不去在意他们母子之间各自的言不由衷。
“没事就好!”姜太后略一点头,端起手边的茶碗抿了口茶道,“既然皇帝已经醒了,这里的事就由你来处理吧,牵涉到了大兴的皇子和公主,又扯出了殷王府,哀家一介深宫妇人就不好过问了。”
“有劳母后费心了!”孝宗面无表情道,可是从进门开始,阴暗幽冷的目光就一刻也没有偏离纪红纱身上——
这个该死的贱人,居然在他面前也敢阳奉阴违,用他的安危去赌易明乐的命?
当真是该死的很!
纪红纱被他这种杀气腾腾的视线一再逼迫,再加上明乐传递给她的那些模棱两可的信息,叫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弦都紧绷着,飞快的权衡对策。
孝宗这人阴狠小气是众人皆知的秘密,自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了手段,要如何才能搪塞过去?
“成妃,怎么你不需要解释吗?”孝宗冷声问道,语气讽刺。
“皇上——”纪红纱干吞了口唾沫,勉强的镇定情绪,“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臣妾不明白!方才臣妾已经对太后娘娘阐明,乌兰大巫医被殷王妃掳走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所作所为是和臣妾无关的!”
“你倒是推的干净。”孝宗冷嗤一声,却是没有继续逼问,反而抬眸对杨阁老等人吩咐道,“今日的宫宴,叫各位爱卿跟着受惊了,众卿先回前殿喝杯水酒压压惊,朕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无论是殷王夫妇还是涉及后宫,其实严格说来都可以归为皇帝的家务事。
这就是要他们避嫌了!
大臣们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如蒙大赦般纷纷谢恩,然后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
有关皇室内幕隐秘的那些事,他们还是越少知道的越好。
纪浩禹眼见着朝臣们纷纷避嫌,左右看了眼,也对孝宗做了一揖,就要转身跟着出去。
“荆王你留下!”孝宗却是出言阻拦。
“陛下,小王一介外人,连您的臣子们都避嫌了,这个时候我留下来似乎不合适吧?”纪浩禹脚下步子一顿,脸上表情却是极不情愿的回头对着孝宗说道,话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立刻露出讶然的表情,惊呼道,“皇上您可别是以为小王会和今天晚上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吧?我不过是游经此地盛情难却才进宫来赴这一场宴会的,若是因此而给你我两国之间造成了什么开解不了的误会,他日回国到了父皇面前,我可是担待不起的!”
现在,孝宗只因为宋灏夫妻的事情就已经焦头烂额,疯了才会再去给自己惹麻烦,和大兴之间惹出嫌隙来。
可是纪红纱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拿他的性命开玩笑,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这口气的。
“荆王你多虑了。”孝宗说道,对纪浩禹的态度已经尽量的和气,但因为心里实在是怒极,脸上那种僵硬而冷酷的表情却是遮掩不住的,“只是事情牵扯到成妃,她是你大兴的公主,也是你的妹子,朕留你下来只是为了做个见证,来日到了大兴国主面前,咱们彼此都好说话。”
既然看出纪浩禹无意维护纪红纱,只是竭力的独善其身,孝宗就更为放心一些。
“皇上,这件事是殷王妃所为,和臣妾有什么关系?”纪红纱连忙辩解,继而转向纪浩禹,“三皇兄,难不成你也觉得这事儿会和我有关吗?”
“红纱啊,你已经嫁了人了,哥哥我虽说是你的娘家人,可是如今是在你婆家人的面前,有些事我还是不宜插手的。”纪浩禹为难说道,那笑容虽说怎么看都有抱歉和惋惜,但是不知怎的,如论谁看在眼里也都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他这便是要撇开自己不管了?
纪红纱心里一慌,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孝宗已经冷然的开口打断,“不要再顾左右而言它了,成妃,咱们还是说说眼前的事吧!”
“皇上,臣妾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您要质问也该是去拿殷王妃问罪才是,怎么上来就针对起臣妾来了?”横竖是到了这一步了,纪红纱也索性一狠心,梗着脖子和孝宗对峙,“如果说就是因为臣妾出身大兴,皇上就觉得臣妾居心叵测的话,那干脆就连我三皇兄也一并怀疑好了。”
孝宗先给了纪浩禹保障,就说明他不想就此引发两国战事。
再加上今天这一局,本身就是孝宗和她之间合谋做下的,如果孝宗想要翻脸的话,了不起就把一切抖出来,鱼死网破。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她一个后妃和妯娌之间互生嫌隙更可恶,还是孝宗这个一国之君厚颜无耻的设计陷害兄弟、弟媳更叫人发指。
纪红纱下了狠心,所以再面对孝宗时候就全然一副破罐破摔无所畏惧的表情。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不知死活、不识大体!”孝宗看在眼里,心里火气不由的更盛,额上青筋跳了几跳,“朕原来还想看在荆王和大兴国主的面子上,给你留下几分颜面,现在看来,却是不必的了!”
他的语气沉重,而带了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纪红纱听在耳朵里,不由的暗暗心惊,刚一狐疑的皱眉,下一刻孝宗已经叹息一声,闭上眼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冷冷的开口道,“既然你不肯说,那便由朕来替你说好了!这一年多以来,虽然置身于朕的后宫,可是你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老五的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勃然变色,就连一向泰定的姜太后也忍不住眉心一跳,沉声提醒道,“皇帝!”
明乐闻言,更是险些失声笑了出来——
竟是不惜给自己扣一顶绿帽子也要给纪红纱编排出一个赖不掉的罪名?
这一次,纪红纱完全就是得不偿失,遭受灭顶之灾是一定的了。
而这一个重磅炸弹丢出来,也是孝宗之所以会提前遣走朝臣的原因——
他可以不择手段的报复,但是身为一国之君和男人的尊严,却不能叫所有人拿出去践踏的,所以这件事必须关起门来,一次性的处理妥当。
“皇——皇上——”纪红纱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之余十分之精彩。
她虽然是一只肖想着宋灏不假,也虽然这件事很多人都心里有数,但是就这样被孝宗这个为人夫君的亲口提出来——
这人别是被蛊毒刺激了脑子之后彻底疯魔了吧?
纪红纱嘴唇动了动,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辩驳撇清,只是谁都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一个男人来讲意味着什么,哪怕是她和宋灏之间从来就没有真的发生过什么,孝宗既然肯丢出这样的筹码来,那便是真的下了狠心一定要置她于死地的。
“因为你的身份特殊,为着两国邦交一直以来朕都不与你一般见识,不曾想——”孝宗一直闭着眼,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不叫人看到他眼底的情绪,“老五的事,殷王妃一再误会朕也没有追究,是不是就因为这样,你们两个女人就真当朕是聋子瞎子?可以由着你们胡作非为?利用巫医,调制蛊毒出来妄图来害朕的性命?你们的眼睛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虽然姜太后已经出言提醒,但显然——
孝宗已经打定了注意,并不准备妥协了。
“皇上说我和那个贱人勾结?”纪红纱哭笑不得。
她会和易明乐勾结吗?她是恨不能将那个贱人拆筋扒皮才解恨的!
“皇上,可能是事出突然,太医还没来得及和您说,所以有件事易明乐觉得还得要先提醒您一遍!”明乐也道,只不过却没急着和纪红纱去撇清什么,只就平静说道,“方才替你找到解蛊之法救您脱险的就是我!不管您和成妃娘娘之间有什么误会,你们要清算,随意就好。如果说我要害您,您觉得这会儿您还能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吗?”
会是她拿出方子替自己解蛊,这一点的确是不在孝宗的预料之内。
但不管怎样,今天这张网既然已经铺开了,就再没有临时收回的道理。
孝宗眼神阴鸷的盯着她,沉默不语。
“谁知道你和成妃之间又闹的什么内讧?横竖你们两个之间针锋相对也不是一两天了,如果说是因为同一个目的结盟谋害皇上在先,再因为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互相争风吃醋而临时倒戈了想要除去对方,咱们看着也就不奇怪了!”易明心眼尾高挑讽刺的笑了一声。
如果说两个女人会为了同一个男人联手杀人,那么再要为了争风吃醋互别苗头而临时倒戈想要置对方于死地也是完全可以讲的通的。
易明心此言,极尽挑拨离间煽风点火之能事。
纪红纱本来就已经被一盆脏水泼的失去了冷静,闻言还哪能按捺的住,立刻就是声色俱厉的反驳,“明妃你是吃饱了撑的是不是?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和这个贱人勾结陷害皇上?又是哪里听到的闲言碎语?什么争风吃醋?当着皇上的面,这种话也是你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这一顶绿帽子,孝宗自加于顶可以,但是别人说三道四的话,那就等同于是在戳他的脊梁骨。
易明心的心头一颤,再不敢多言一句。
纪红纱鄙夷的瞪了她一眼,然后就再度转开目光看向孝宗说道,“皇上,现在您已经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了,有些事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您一定要赶尽杀绝不给臣妾留后路的话,那么臣妾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孝宗要她死,那就一起身败名裂好了!
只要她把事情捅出去,看看这个恶心的男人还有什么颜面在朝臣百姓之间立足!
纪红纱这话满满的都是威胁的意味。
“你要证据是吗?那么朕就给你证据!”孝宗目色一寒,抢着出言打断她的话,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盯的纪红纱头皮发麻。
“来人!”孝宗扬声对着门口的方向喝道,“把朕让你们找的人都带进来!”
所有人都狐疑的循声望去。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外面才有人内侍推门,领着两个女子进来。
两个人都是使劲的低垂着脑袋,有些瑟缩着不去看周围任何人的视线,一时间也叫殿中其他人看不清她们的脸。
走在前面两步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身着荷叶色的裙衫,枚红色的褙子,是个高门大户人家里头婢子的打扮,衣服的料子也算看的过眼,当是个有着一定身份的大丫头。
后妃们不常出宫,不容易分辨是哪家的丫头,而四王妃张氏仔细的看了看,也觉得眼生的很。
再往落后两步的中年妇人看去,那人便好认的多——
是武安侯府的三夫人,李氏!
易明威承袭了爵位之后,李氏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家主母,门前一扫往日的阴霾,过的十分惬意自在。
但此时她进门时候却是神色惶惶,显得十分局促和不安。
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询问的眼神,收到对方同样迷惑不解的表情就面面相觑的等着孝宗的后话。
“臣妇/奴婢参见皇上,太后,各位娘娘!”李氏那两人并没有太靠近孝宗面前,离着一丈开外就已经跪地行礼。
纪红纱狐疑的扭头打量了两人一眼,不甚在意道,“她们是谁?我不认得!”
她向来眼高于顶,而李氏以前都是被萧氏压着的,露脸的机会也少,她不认识也很正常。
“殷王妃你呢?不会也和朕说你也不认识她们吧?”孝宗眼底闪过一丝幽冷的寒芒,越过纪红纱去直接对明乐问道。
“武安侯府的三夫人李氏,和我府上的婢女蝶衣!”明乐撇了下嘴角,顿了一下才道,“皇上不是叫她们来指证成妃娘娘的吗?如果还需要与我叙旧的话,那便等到您问完了正事之后吧!”
说完就事不关己的移开视线。
殷王府的婢女本来就为数不多,在明乐嫁过去之前更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而且也被勒令离的宋灏远远的。
这个蝶衣,明乐印象尤为深刻,是因为当初她在殷王府和纪红纱首次交锋的时候就是借用了这个婢女的名字。
整个殷王府上下所有的下人虽然不说个个都是宋灏的心腹,但至少也是连着过了周管家和柳扬的两遍手,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叫他们拉出一个反水的丫头来——
可见为了筹划这个晚上的局,孝宗是下了相当大的功夫的。
纪红纱眉头皱的死紧,左右看了李氏和那蝶衣一眼却是觉得莫名其妙,不耐烦道,“我不认识她们,即便她们说了什么也是捏造,和我没有关系!”
“她们认识你就足够了!”孝宗面无表情的冷声喝道,“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是,皇上!”两人似乎惊惧过度,慌忙伏地叩首。
“皇上,奴婢是殷王府的婢女蝶衣。一年前的万寿节夜里,当时还是大兴安成公主的成妃娘娘曾经去过殷王府,并且——并且在殿下的房里滞留了好几个时辰!”蝶衣说道,自始至终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那一天的宫宴上所有朝臣命妇都见证了纪红纱曾经明言表示属意于宋灏,两者联系起来,这话就很可信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纪红纱勃然大怒,转身就一个巴掌甩过去。
蝶衣惊呼一声扑倒在地,眼泪汪汪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脸颊上已经挂着五个鲜红的指印。
“皇上,娘娘,皇天厚土在上,奴婢不敢撒谎。那日夜里因为殿下回府很晚,奴婢本来是过去看看需不需要侍奉茶汤的,可是远远的就看到成妃娘娘在殿下房里,而且——而且——”蝶衣说着,就是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
“你给我闭嘴!皇上和太后面前,岂由得你这贱婢信口雌黄混淆视听!”纪红纱恼羞成怒,噌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门口大声嚷道,“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拖出去杖毙了!”
诚然,这个时候,是没有人会听她的使唤的,门口空无一人。
纪红纱急怒攻心,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一晚殷王府发生的事,是她一辈子的耻辱和噩梦。
被宋灏拒绝不说,还被易明乐那小贱人下了媚情蛊,受尽了屈辱。
蝶衣偏偏旧事重提,再说起那个晚上的事,她几乎是立刻就已经失控,突然扭头狠狠的朝着明乐瞪过去。
都是这个小贱人害的!
如果不是她去搅局,现在的殷王妃应该是自己才对!
都是她!全都是因为她!
她不仅坏了自己的事,偏偏最后还占了殷王妃的位子,得到了宋灏!
纪红纱两眼猩红,布满了血丝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居然忘了是当着孝宗和姜太后这些人的面,指着明乐就大声嘶吼道,“全是她害我的,一切都是她陷害我的!”
阴错阳差,竟是完全不等孝宗逼供就已然是承认了那夜她曾出入殷王府的事情。
孝宗的眼底迅速弥漫上一层阴冷的杀意。
纪红纱情绪激动之余就本能的向着明乐扑过去。
“成何体统!”姜太后怒然拍桌,冷声喝道,“还不拉住他!”
常嬷嬷立刻就带着玲珑上前,一把抓住纪红纱的手腕将她拦下。
常嬷嬷的功夫底子不是一般人可比,这一捏之下纪红纱突然惊叫一声,痛过之后看着周围一片冷嘲热讽的目光盯着自己才恍然察觉自己失言,整个人痴了一般愣在了那里。
孝宗满面讥讽的看着她,那目光冷飕飕刀子一般。
纪红纱一个机灵,连忙摇头解释,“皇上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和殷王在他房里的那几个时辰都做了什么吗?”孝宗却是突然笑了起来,说是在笑,整张脸上的表情又如修罗恶鬼一般叫人遍体生寒。
纪红纱还想说什么,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刻越是吐不出来。
纪红纱还懵懵懂懂的,明乐心里却是清明如镜——
孝宗不惜给自己罩了一顶绿帽子上头,本来就不可能只为了除掉纪红纱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要在道德伦理的水平线上把这段时间之内已经明显倾向于宋灏的天平给扳回去。
如果是宋灏和自己的皇嫂有染,并且从一开始就瞒天过海的暗度陈仓,再把纪红纱送进宫来——
这其中就有很大的余地可以发挥渲染了!
换而言之,是宋灏不忠不义在前,那么即便是众所周知,是孝宗设计叫人刺杀了他,那也不为过。
乱臣贼子罢了!
而且这样一来,还可以堵住姜太后和明乐的口,叫她们完全无从辩驳。
再至于他为什么要支走那些朝臣,不叫他们当场见证——
纪红纱和明乐都不会是坐以待毙的人,有些话实在不宜叫朝臣亲耳听到。
毕竟只要他想,事后要放出什么样的消息去都轻而易举。
这就是他绝地反击的战术!
而纪红纱,一枚棋子罢了!
姜太后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却是未置一词,只就一下一下心平气和的捻着手里佛珠。
明乐也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冷的看着——
孝宗要和纪红纱死掐,就由着他们去。
“我什么都没做!”纪红纱也有些慌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可是关于那一晚的任何细节她都不敢说。
说什么?
难道说她为了觊觎一个男人不惜暗施媚药,投怀送抱?
还是说她当场被拒,并且又被人以牙还牙中了媚情蛊丢人现眼?
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
最后只能改口,扑过去抓住孝宗的袍子急切道,“皇上,这个贱婢是胡说的,我没有去过殷王府,我从来就没有去过殷王府,是她陷害我,是她受人指使陷害我的!”
“当日还是大兴的二皇子肃王殿下亲自去接了成妃娘娘离开的。”蝶衣适时的开口,嗫嚅道,“而且娘娘出来的时候状况很不好,好像虚弱的很,面色也不太对劲!”
“你闭嘴!”纪红纱面目狰狞的扭头吼过去。
蝶衣一怕,忙是瑟瑟发抖的往后退了退,嘴上却是不饶人的,眼泪汪汪的对着在场众人道,“奴婢没有撒谎,所言的一切都是奴婢亲眼所见!”
“你这个贱婢,在此造谣生事,本宫要叫人撕烂你的嘴!”纪红纱张牙舞爪,忍无可忍的扑上去。
孝宗急忙使眼色叫人去拦。
明乐冷然的一勾嘴角,也同时对身边雪雁点头示意。
雪雁袖下手指一翻,扯断腕上一根极细的珍珠手钏,屈指一弹,微不可察的两个颗粒飞射而出,正中两个意图前去阻拦纪红纱的小太监的膝盖处。
两人痛呼一声,齐齐扑倒在地。
而就趁这个空当,纪红纱已经扑了过去,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骑坐在蝶衣的身上厮打,连着甩了好几个耳光之后,就去抓她的脸。
蝶衣试图抬手阻挡,却哪是已经癫狂了的纪红纱的对手。
不消片刻,等到两个小太监重新爬起来拉开纪红纱的时候,脸上已经被抓的一片血肉模糊。
明乐嘴角噙一丝清浅的笑意静默的看着——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对于背叛者,从来都没有怜悯的必要。
“够了!”孝宗怒喝一声,嘴角不住抽搐着死死的盯着纪红纱,“自己做出寡廉鲜耻的事情在先,与人串通谋害朕在后,你这样的女人,朕的后宫容不下你!”
“你以为我稀罕你这什么狗屁的后宫吗?”纪红纱气的疯了,也不再告饶,同样针锋相对的顶回去,“是啊,我就是倾心殷王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上你,给你戴了绿帽子又怎么样?你怎么不说今天是你和我一起合谋设计的一出苦肉计想要嫁祸殷王府?你怎么不说你现在是想要杀人灭口才给我栽了子虚乌有的罪名?你这个小人,什么一国之君?你也配吗?你根本就不配坐在那样的位置上!”
被她当众叫板羞辱,乃至于抖出了他意欲栽赃殷王府的意图孝宗也全然不在意——
这成妃已经疯了,疯子的话怎么能信?
“一派胡言!”孝宗神情冷淡的开口,全然不为所动,只就对纪浩禹说道,“荆王,今日有你在这里刚好可以做个见证,如今,你还要替她求情吗?”
历来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怕纪红纱贵为大兴的公主,现在她身上背负着弑君和不贞的两条大罪,即便孝宗不追究她此时的出言不逊,要处死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唉!”纪浩禹叹息一声,面有不忍之色,却也只是礼让恭敬的对着孝宗躬身一拜道,“今日之事,他日回国之后小王会如实向父皇秉呈。只不过按理来说这是陛下的家务事,小王无权过问的,但红纱纵使有千般不是,到底也是我大兴的皇室中人,还请陛下宽仁,给予应有的体面!”
言下之意,不过就是做做场面上的功夫,替纪红纱讨要一个全尸罢了。
也算是全了他这个为人兄长的一点心意了!
纪红纱是听到这里才如梦初醒——
这些人,竟然已经在算计着她的死亡了!
她——
要死了吗?
“纪浩禹,你说的什么鬼话?什么体面?谁要你假惺惺的体面!”纪红纱怒声骂,说着就又转向孝宗,威吓道,“我是大兴的公主,你敢杀我吗?你就不怕我父皇恼羞成怒,和你大邺兵戎相见?”
不过一个女儿罢了!
如果今天要处死的人是纪浩禹,或许还得要多费一些周章和力气,但换成是纪红纱就完全另当别论了。
孝宗眼神冰冷的从她狰狞扭曲的面孔上一掠而过,然后就面无表情的一挥手道,“毒酒赐死!”
算是给了纪浩禹的面子,留了个全尸!
明乐听着,略略垂眸一声叹息——
什么成全?不过就是因为纪红纱对他用了蛊,他就怀恨在心要报复她而已,所谓毒酒赐死,也一定会用最磨人的毒药一点一点将她折磨致死!
孝宗这人的秉性,她太了解了。
“是,皇上!”门外走进来两个侍卫,把由内侍押着的纪红纱拖着往外走。
纪红纱这才慌了,眼神涣散崩溃了一般左右环顾,但是满殿或是漠然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之下只叫她觉得一刻更比一刻绝望。
最后她的视线才钉牢在纪浩禹脸上,乞求着嚷道,“三皇兄,三皇兄你帮帮我,你不能看着他们把我处死,父皇一定会责问你的,我母妃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红纱,抱歉,我——无能为力!”纪浩禹摇头,面上神色本来是带了几分不忍的遗憾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乐侧目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他那样妖娆妩媚的脸庞在一瞬间变得平静的近乎冷酷。
纪红纱被拖了出去,凄厉的咒骂声嘶喊声还在殿中盘桓不去。
“既然殿下不忍,就由我去替您送安成公主一程吧!”明乐微微一笑,说着既不等纪浩禹点头也不等孝宗首肯就先一步转身跟了出去。
这个时候,避嫌都唯恐不及,她居然还主动的去往纪红纱身上凑?
孝宗的目光一沉,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超乎掌控之外的异样的感觉。
不过这里周围重兵护卫,他若是再叫人跟出去监视明乐的一举一动就未免显得小人之心了,于是也只能按下不提。
“且慢!”明乐快步走出殿外,喝住前面押解纪红纱的侍卫,快走两步跟上去给纪红纱整理了一下拉扯的凌乱了的领口,道:“稍等一会儿,我和她说两句话!”
“易明乐?你做什么?是要挖苦我还是只为了看我的笑话?”纪红纱的眼睛里并没有眼泪,只是布满血丝,红彤彤的一片,仿佛随时都能将被她所注视着的人给吞没一般。
“娘娘还看不明白吧?”明乐扬声一笑,大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头,却是不答反问,“您真的以为您今日得到这样的下场只是个临时变更出来的意外吗?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了吗?在这一局里,是你高估了自己,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操盘者,而是一枚棋子,一块垫脚石。试想一下,如果不是别人早有准备想要除掉你,你以为那两个指证你的人证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李氏和蝶衣两个哪会那样迅速的就被带了上来?
纪红纱闻言,心头巨震。
她之前一直不曾细想这个问题,只当是因为自己擅做主张惹怒了孝宗才叫他临时起意,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自己。
此时听了明乐的话,全身的血液就都静止在了血管里。
是啊!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怎么会那么巧就有这两个刚巧出现的证人信口雌黄的指证自己?如果说李氏是进宫赴宴刚好被拉了过来,那么殷王府的丫头怎么也会出现?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她纪红纱,从一开始就是今晚孝宗意欲除去的眼中钉之一。
可是——
可是为什么?
“你在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针对你?”明乐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着问道。
纪红纱处在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当中,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喉头抖动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其实如你所言,他其实想要针对的人还是殷王府和我,至于你么——顺便解决掉而已。”明乐等了片刻,见她不语就自顾替她解释道,“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打阿灏的注意,安成公主,你是被黎贵妃和你的父皇、哥哥们宠坏了,你忘了,这里虽然也是后宫,但却是大邺的后宫,不是由着你为所欲为骄纵任性的地方。既然已经进了宫,你就该认命,可是你不懂的讨好,不懂的争宠,甚至于一直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背地里打着阿灏的主意。”
明乐说着就是幽幽一叹,扭头看了眼身后那偏殿大门的方向,字字珠玑的继续说道,“你忘了,那个人他是皇帝的同时也是男人,会有一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女人心心念念惦记着别的男人吗?更何况你还做的这样明显,三番两次去他面前挑拨,最后还想借他的手除掉我。你为什么这样恨我,不惜一切都要除掉我?真当其他人都是傻子,看不透其中玄机吗?所以你也别怪他,今天的这一条死路,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与人无尤!”
孝宗那么小心眼的一个人,其实他要纪红纱无声无息消失的法子多的是,可是他偏偏要选在今天这样的时机,还不惜自损颜面,其实说到底——
还是因为他的不甘!
即便是死,他也要让纪红纱知道,他不允许他的女人背叛他!哪怕只是心里也不行!
而可笑的是,纪红纱却是到死都没能明白他的这份苦心,还得要明乐过来提醒了才茅塞顿开!
从开始到现在,纪红纱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木偶一般,脸上表情都表现不出来。
她自认为做了完美无缺的一个局,却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是吗?
她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
原以为自己只是一着不慎满盘输,却不曾想到头来却是连这个“输”字都不配用!
她不是输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没能被放到赌桌上,连局都不曾入,又何谈输赢。
“易明乐,你真是好手段,你早就知道了这是个局?早就知道了他要算计我是不是?”最终终于回过神来,纪红纱的眼泪才突然猝不及防的滚落下来,面目狰狞的怒吼着就要向明乐扑过去。
但是却被侍卫死死的擒住,又拽了回去。
“我从来都擅长顺水推舟,难道你不知道?”明乐反问,站在原地笑意绵绵的看着她。
想着自己的狼狈,再看明乐这一副光彩慑人的模样,纪红纱只觉得头脑里嗡嗡的响成一片几欲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易明乐这个小贱人总是可以这样得意?可以得到哪怕是她一直都在肖想着的却永远触手不及的宋灏?
她这一生金尊玉贵,该有的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到了盛京以后,这一切突然就急转直下变成了这样?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再能呼风唤雨,处处被人压制,最后甚至于连命都搭进去了!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易明乐,今天的事还没完呢,我不得好死我认了,你以为你就能全身而退了吗?”纪红纱癫狂了一般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而苍凉,震得押着她的侍卫头皮发麻,“你就尽管得意去吧,黄泉路上我会等着呢,用不了半个时辰,你就会下来陪我一起走了!”
“我当然是要全身而退了。”明乐闻言却是遗憾的摇头一笑,看着她的眼睛,字字肯定道,“我不仅会全身而退,而且还会倒转乾坤,替你洗清冤屈,把在咱们孝宗皇帝背后帮着他一起暗算你的那个人送下去陪你。所以,记住你的话,黄泉路上先别急着走,等着送给你的礼物。”
孝宗的背后还有人在?那么又会是谁?
是谁和他一起算计了自己?给自己设置了这么一个必死的结局?
纪红纱的整个人都陷入猝不及防的意外里,再被侍卫推攮着离开的时候竟然都还浑然不觉。
明乐目送她魂不守舍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然后缓缓敛了表情转身回了殿里。
彼时偏殿之内已经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沉默的坐着或者站着,各怀心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乐跨进门去,自然而然受到所有人一致投来的注目礼。
“这是怎么了?大家都在等我吗?”明乐笑笑,气定神闲的走进去。
“殷王妃你不会这么健忘吧?刚才咱们说的可是成妃与你合谋毒害皇上,怎么,假装不记得了?想要蒙混过关?”易明心开口,尖刻说道,“现如今成妃已经伏诛了,下一个要讨论的自然就是你的问题了。”
“我有什么问题?难道明妃娘娘不也是健忘的很?”明乐反问,巧笑倩然,一字一顿咬的极为清楚:“我只是出了一本册子,替皇上解蛊,至于别的事,我全不知情!,”
“哦,对了!”明乐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就沉吟一声道,“如果真要说道今晚行刺的事的话我倒也想起来了,易明乐也还要请皇上你做主呢!也不知道那女刺客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暗算了皇上你不还算,同时也对我下了杀手。若不是得荆王和平阳侯两位出手相救,这会儿我怕也没命站在这里了。再退一步说,可能皇上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如果她死,纪红纱也会替孝宗解蛊。
但是拿到场面上的话就不是这么说的了。
“殷王妃,你不要在这里巧言令色。”柳妃不悦的皱眉,声音清冷的质问,“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话,还需要本宫来说给你听吗?这样的道理你不懂?你说那刺客要杀你?众目睽睽之下,那刺客连皇上都伤了,要取你的性命难道不该易如反掌吗?她要真的有心杀你,你还会有命站在这里?与其说她要杀你,那整件事怎么就不能是你自导自演意图撇清关系的一出苦肉计?”
“此事和殷王妃无关!”柳妃咄咄逼人的一番质问下来,却是冷不丁被从殿外进来的宋沛打断。
“臣弟见过皇兄!母后安好!”
“老四!”孝宗点头,心里虽然对他出言打岔很不悦,面上却是不显,“你有话要说?”
“是,臣弟有话要说!”宋沛说道,一板一眼,“之前臣弟奉母后之命前去歌舞坊搜查了女刺客的住所,并且审讯了与她同台献艺的其她舞娘,据闻之前那次皇嫂和太子相继遭遇不测之后,这段时间为免横生事端,整个歌舞坊都被管事太监禁了足。除了日常各宫需要的歌舞表演宣过去的,数月之内,这些舞娘都不曾和外界有过联系。而今夜行刺的这名舞娘,前段时间一直抱病,只在数日之前的中秋晚宴上去柳贵妃的流云宫做过表演!”
“礼王,你难道是怀疑本宫吗?”柳妃的脸色一变,几乎是怒不可遏的猛地拍案站了起来。
柳妃神色一厉,下一刻就一甩裙摆在孝宗的脚边跪了下去,言辞恳切道,“皇上,中秋那日臣妾宫里的晚宴您也在场,全程臣妾都是陪同其他姐妹还有您在一起的。而起就算是那舞娘去我宫里表演过又能说明什么?当时我宫里那么多人,如果有人要怀疑我的话,为什么不去怀疑在场的其他人?”
中秋那日柳妃宫里的晚宴,明乐不曾列席,这才是宋沛真正所要表达的一重意思。
“你先起来!”孝宗面无表情的扶起柳妃来,“宫里人多眼杂,只凭她去流云宫献艺一事,也并不能说明什么。老四你不觉得还是从蛊毒入手,更容易找出真凶,追查破绽吗?”
纪红纱放的蛊毒,这一点就是无从辩驳的真相,怎么查都是真相!
谁也别想倒转乾坤!
“臣弟以为蛊毒和凶手,两者缺一不可!”不曾想宋沛却是佯装不懂他话里的警告之意,严词说道。
如今双方阵营里面各自的对立已经完全明朗化,孝宗冷冷的宋沛一眼。
张氏被他的这个眼神惊的心头一跳,明乐已经开口道:“皇上,既然您已经把成妃娘娘作为凶手处置了,那么她宫里的人是不是也该拿住了逐一盘问?”
按照常规的流程来讲,的确应该是这样。
尤其纪红纱宫里还有一半以上的人手都是她从大兴带过来的。
“老四,还是你去办吧!”孝宗并无异议,借这个机会把宋沛支了出去。
宋沛拿眼角的余光担忧的斜睨了明乐一眼,见她一副自若的神情,也就稍稍定心,领命去了。
“好了殷王妃,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现在有人指认你殷王府和成妃暗通曲款合谋害朕,你认是不认?”孝宗冷了脸,喝问道。
“什么指证?何谓指证?皇上觉得所谓的证人证词,真的觉得有足够的说服力吗?不过就是一个辨物不明的丫头编派出来的几句胡话罢了!”明乐反问,眉眼之间一片平和宁静的神态,“蝶衣说那日安成公主在阿灏房里滞留,您信了。可是有没有人告诉您,那一晚阿灏他人并不在府上啊?安成公主去过我不否认,只可惜她空等一场,从头到尾都不曾见到阿灏的人。”
既然孝宗是自己要戴这顶绿帽子的,她也不介意。
横竖从头到尾都是纪红纱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在肖想宋灏,她做的事,只会和她后来嫁的人孝宗有关罢了。
“你胡说,王爷他明明回府了——”蝶衣一惊,忍不住脱口辩驳。
今日若是不能当场定了殷王妃的罪,将殷王府的那些人一网打尽的话,以殷王的御下的手段,哪怕殷王妃不吩咐,她也是决计无法活着走出宫门的!
“那只是你说的!”明乐目色一寒,冷冷的一道眼锋横过去。
她明明是生了一张妩媚绝艳的脸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蝶衣只和她的视线一触就只觉得遍体生寒,似乎是有无穷无尽的压力兜头压下来,叫她喉头一紧,后面的话就咽了下去。
“皇上,太后!”明乐也懒得和她去计较什么,只就对孝宗和姜太后道,“那日晚宴之后阿灏醉酒,是在宫门处借了我的马车代步的,后来因为我的车夫不识得前往殷王府的路,所以在街上绕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到他府上的侍卫寻去,说是大兴二皇子殿下到访,才引路回府的。所以就算蝶衣亲见安成公主去了殷王府,皇上难道还觉得她会当着自己兄长的面和阿灏之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吗?”
睁眼说瞎话的事,她向来不惧。
“不是的,那天宫宴散了之后王爷就回府了,她说谎!”蝶衣见到明乐说的有声有色就不觉的慌了,也忘了自己是什身份,激动的辩驳起来。
“住嘴!”姜太后冷声一喝,“你是什么身份,这里哪里轮得到你来当着殷王妃的面叫嚣?”
“奴婢——奴婢知错了!”蝶衣吓的脸色刷白,不由分说就自己掌起嘴来。
“常嬷嬷你去,叫人问一下去年万寿节那晚宫门值勤的侍卫,老五是不是借了殷王妃的马车走的。再叫人去武安侯府也问问,是不是确有其事!”姜太后吩咐,恰是用这句话堵了所有人的口。
孝宗要证据,那么就给他证据。
那一晚宋灏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都一清二楚,明乐开口闭口虽是鬼话连篇,却绝不会叫人拿住把柄看出破绽来。
宋灏就是坐了她的马车离开,也是次日一早叫人把马车送还武安侯府的。
因为是姜太后的开了口,孝宗也不好阻止,眉心却是忍不住的一跳。
“谁人说话不是凭着红口白牙一张嘴?现在双方各执一词,难不成皇上还觉得这区区一个贱婢的话会比我这个殷王妃更可信?”明乐嘲弄的看向孝宗,诘问道。
她不强辩自己就是对的,而是要逼着孝宗先开口。
“她是你殷王府的奴才,你若要说她是背主陷害,总要给出个理由吧?”孝宗按耐着脾气,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我殷王府的奴才何其之多,一百四十二人,除去这个丫头,其他一百四十一人,人人都说那晚阿灏是在大兴肃王到了之后才回府的,皇上怎么不去问他们?偏生的就把这么个信口开河的丫头带了来?”明乐挑眉,反问。
孝宗哑然,柳妃却是不依不饶的开口:“众口铄金——”
“那也比区区一个人的言辞更有说服力!”明乐不留情面的冷声打断,目光斜扫过去,冷声道,“贵妃娘娘,趁火打劫也不是在这个时候,我劝您下次开口之前最好还是先要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你放肆!”柳妃怒道,“本宫不过就事论事,皇上和太后都在这里,本宫堂堂一个贵妃,难道连开口说两句话的余地都没有吗?”
“贵妃娘娘,有些浑水还不是不要蹚的好!”纪浩禹盈盈一笑,眸子弯起,笑容十分的灿烂,“您难道看不出来吗?现在殷王妃是在和皇帝陛下讲道理的,追究的又不是您宫里的事情,您何必非要强出头呢!”
柳妃一愣,恍然想起之前纪红纱被告以弑君之罪押下去的时候他都一声不吭,现在言辞之间却满满的都是对易明乐的维护之意?
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妃晃了一下神,纪浩禹已经泰然自若的移开视线。
“皇上,既然之前成妃娘娘已经亲口认了,那我也就不强做狡辩,我承认她一直都对殷王殿下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可从头到尾那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和阿灏,和我们殷王府都没有关系。”明乐说道,“不管是她曾连夜上门,亦或是刚才在这里大放厥词辱骂陛下,那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皇上为什么就一定要把这件事和殷王府扯上关系呢?”
“你以为皇上处死了成妃就真的死无对证了吗?殷王妃,你别忘了,现在李尚书已经去殷王府捉拿乌兰大巫医归案了。如果不是暗中勾结,图谋不轨,她何故要将自己豢养的巫医送给你?”易明心的目光冷毅而带了杀气,完全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你该不会否认那个巫医在你手上的吧?如果不是,那本册子你又要如何解释?”
哪怕是易明乐想到当场否认她挟制乌兰大巫医的事情,那么只凭她手持这么一本册子研习巫术的罪名,也足以叫她不得好死。
“娘娘,请注意您的措辞,那个巫医不是成妃送给我的,是我从她手里抢过去。”明乐说道,直言不讳,抿唇斜睨一眼放在姜太后手边的小册子,“至于这本册子,我不否认,的确是我威逼她写下来的!可是也如你所见,我只是拿它来救了陛下的命的,难道这也有错!”
“死到临头你还嘴硬!”易明心冷冷说道,“现在多说无益,等李尚书拿了乌兰大巫医到场,我看你还要如何狡辩!”
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先后看了孝宗和易明心一眼,然后才道,“所以,皇上和娘娘的意思就是,现在只要证实乌兰大巫医在谁的手上,谁就是此次弑君大案的真凶了?”
“铁证如山,难道你有异议?”易明心反问。
明乐看她一眼,不置可否,重又看向孝宗道,“皇上的意思呢?”
她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叫孝宗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但是想着自己的布局,也就点头,“除非你还能找出第二个会制作血红丝的人!”
“很好,那么就请皇上和娘娘记住你们现在所说的话!”明乐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看的所有人都是一阵的莫名其妙。
易明心更是浑身长毛一样的不舒服。
就在这时,殿外忽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众人循声望去,不多时却是兵部尚书李成玉带着两个侍卫进来。
见他联手空空,又是满面凝重的表情,柳妃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就心里有数——
李成玉的这趟差事办砸了!
就说这易明乐怎么会这样的有恃无恐,原来是早有准备的把乌兰大巫医给转移走了!
这样想着,柳妃心里也就越发的没底——
这一次的底事情水太深,完全超出了她的料想之外。
也好在是她并没有抢着往前冲了!
这边柳妃暗中侥幸的同时,孝宗和易明心却是齐齐的变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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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4章绿云盖顶,成妃惨死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065章明妃出手作茧自缚
“李尚书,那个巫医她人呢?不是叫你去殷王府拿她的吗?”易明心迫不及待的问道,一颗心也是突然悬空,久久的落不下来。
“微臣办差不利!”李成玉脸色铁青的跪了下去,“微臣依照成妃娘娘的指示去了殷王府,也在王府的荷花水榭下面找到了那个密室,可是密室里空无一人,并不曾见到成妃娘娘提到的什么巫医!”
孝宗的脸色一黑,突然就有了几分颓然之气的往椅背上靠了靠。
“怎么会?”易明心更是狐疑的倒抽一口凉气,下一刻已经回过神来,目光冷厉的直视明乐,道,“你把她藏起来了?”
明乐不置可否,但笑不语!
“既然拿不到那个巫医当面对质,就不能证明这件事确实和殷王妃有关。”姜太后淡淡说道,抬手挥退了李成玉。
李成玉的差事办砸了,本来也是忧心忡忡,此时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就谢了恩,转身退了出去。
最初的震惊和失望过后,孝宗一寸一寸的缓缓抬起视线看向明乐,眼睛里却是透出森冷的笑意来:“朕却是小瞧了你的!”
“皇上在说什么?易明乐听不懂!”明乐淡淡说道,回他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旁边蝶衣已经连着打了自己二三十个耳光,两边脸颊红肿不堪。
孝宗听的心烦,就厉声喝道,“别打了!”
“谢皇上恩典!”蝶衣如蒙大赦,连忙哭着伏地叩首。
“不管那一晚殷王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你说是这个丫头眼花看错了,朕姑且也就给你这个面子。那么她呢?武安侯府的三夫人,你的婶娘李氏总不会也信口开河来陷害你吧?”孝宗抬手一指跪在后面的李氏。
“皇上,您难道不知道吗?”明乐并没有给他发挥的余地,马上出言打断,字字清晰道,“武安侯府的易老夫人已经将明乐和舍弟从武安侯府的族谱上除名,所以李氏已经不是我的婶娘了,所谓大义灭亲这个说法,不提也罢。”
所谓人证,其实说明不了什么,只看旁人愿不愿意相信罢了。
通常作为亲人站出来指证,就总会叫无知的百姓更容易相信一点。
而除了蝶衣之外,孝宗还刻意的找了一个李氏出来,为的不过就是这个目的。
“既然你与她之间没有亲戚干系了,那就更好,作为局外人的立场反而会更公正一些。”孝宗被她噎了一下,但也很快调整了情绪,正色道,“李氏,朕来问你——”
孝宗也是个相对比较严谨的人,即使陷害,也会尽量把一切都做的不露痕迹。
正如他叫蝶衣指证纪红纱和宋灏有染也是选在纪红纱的确是去过殷王府的那个晚上,而现在要利用李氏再起风浪——
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一年前她们被困广月庵那一次。
那天纪红纱尾随而至,和她私底下有过接触。
明乐心里立刻就明白过来,孝宗这是想要颠倒黑白,借此证明自己和纪红纱暗中勾结的。
“皇上,这李氏的证词,是不是可以拖后半刻钟再问?”明乐眸光一动,抢先一步开口。
“怎么?”孝宗神色鄙夷的扯了下嘴角——
以为拖得一时半刻就能平安无事了吗?
“因为李氏现在所言的任何一个字,都不可信!”明乐说道,一字一顿,“她今日会到这里,根本从一开始就是被人逼迫了要来作伪证陷害于我的,为了防止陛下偏听偏信,所以她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强词狡辩!”易明心一急,厉声斥道,“依你的意思,难道还是皇上要陷害你不成?”
“我可没这么说!”明乐针锋相对的反驳,直视她的眸光,“明妃娘娘,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心里有鬼呢!”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易明心一愣,突然就结巴了一下。
而旁边的柳妃更是骇然。
怪不得易明乐从一开始就没有和自己较劲,去原来,今天她的真正目的——
是明妃吗?
从纪红纱的死,到这一刻对易明乐的步步紧逼,难道不仅仅是孝宗个人的意思,其中还有易明心的一份?
可是孝宗怎么会和那个贱人联手?还在自己面面瞒的天衣无缝,这怎么可能?
如果只是孝宗一个人做的都还好说,可如果他是和易明心串通一气了的话——
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有意将储君之位传给四皇子宋子昇了?
自己谋划了这么久,怎么可以叫明妃那个贱人抢占先机?
柳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神色,用力掐了掐掌心!
不行!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不管怎样,现在自己也要横插一脚下去,定是不能叫易明心成事的!
柳妃的脑子里思绪飞转,很快就定了主意,侧目对身边壁珠使了个眼色。
壁珠反应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过来,略一颔首,趁人不注意就从后面绕着从偏门溜了出去。
“你说有人收买李氏?”孝宗眼神阴鸷,强压着怒火盯着明乐,他心里却很明白,如果不能把乌兰大巫医捉拿到场,今天想要不着痕迹的扳倒殷王府就有些悬了。
可是早在纪红纱给他提起这个计划的时候他就亲自叫人去确认过了,五日之前那乌兰大巫医还是被关在殷王府的密室里的。
短短几天,怎么突然就会不见了?
“不是收买,是威胁!”明乐摇头,纠正道:“皇上有人证,我也有人证,为了公允起见,皇上可否容我也叫两个过来,当面对质?”
“你也有人证?”孝宗讽刺的冷笑,“你刚不是还说红口白牙不足取信吗?”
“那也得是什么人的证词!”明乐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言辞之间的挖苦讽刺之意,“皇上您要的不过就是今日行刺一事的水落石出罢了,既然我能给你真相,您又何妨一听?”
她用了激将法。
虽然孝宗也清楚,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个时候也唯有骑驴下坡了。
“好,朕就听听你所谓的真相!”闭眼深吸了口气,孝宗彻底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就不理事了,心思却是一刻未停——
他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殷王府,乌兰大巫医不可能不翼而飞,此刻一定还在殷王府之内。
李成玉无功而返,他的密卫就会出洞,哪怕是掘地三尺——
再多拖延一点时间,总会找到的。
“多谢陛下成全!”明乐微微一笑,回头招呼了雪雁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易明心等人竖起了耳朵听着,却没有捕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雪雁领命去了,明乐就又收回目光,对姜太后说道,“母后,还有一个人,因为身份特殊,明乐不好随意传唤,怕是得要母后开金口,让常嬷嬷亲自走一趟,去前殿把人请来了!”
前面殿上今晚前来赴宴的人,全都位高权重身份尊贵。
易明乐会想要找谁?
柳妃和荣妃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姜太后扭头对身边常嬷嬷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嬷嬷了!”明乐笑笑,“麻烦嬷嬷去前殿把武安侯府的易老夫人请过来,就说陛下有请,让她到偏殿来叙话!”
“王妃客气了,都是老奴的本分!”常嬷嬷说道,转身走了出去。
而易明心的心中却是瞬间掀起狂风海浪一般——
易明乐要找的人是老夫人?
她找老夫人来做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是——
这怎么可能!
这些天易明乐一直都闭门不出,也不曾进宫,更不曾同朝中任何的权贵有过往来,她怎么会知道?
可是无论如何,明乐点名道姓要找老夫人过来叙话的事还是给她造成了很大的触动,几乎叫她心神不宁。
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异样,易明心刻意的垂下眼睛,用力的掐了下大腿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明乐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也只做视而不见。
前后两殿离的很近,不多时易老夫人就被请了来。
“臣妇见过皇上、太后,给各位娘娘请安!”
其实这几个月来,宫里的大小宴会,老夫人都一直称病不出席的。
孝宗和后妃们可能没有在意,明乐和姜太后却都清楚的很。
而她今天会破例前来,肯定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常嬷嬷骤然去前面请她的时候,老夫人也是吃惊不小,忐忑的跟着过来。
“老夫人起身吧!”姜太后说道,吩咐人赐坐。
宫婢们搬了椅子过来,老夫人谢了恩,谨慎的坐了。
因为孝宗等人全都没有开口,她拿捏不清这里的状况,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开口道,“臣妇愚钝,不知太后传召臣妇前来,可是有话要吩咐?”
“不是哀家,是殷王妃体恤,想请你一起来坐坐。”姜太后说道,自顾着垂眸饮茶,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老夫人心头一跳。
虽然进门之后她就不自觉的一直拿眼角的余光去注意明乐的一举一动,这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光明正大的抬眼朝她看去。
曾经的祖孙,如今已是相逢陌路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了!
“王妃传召老身前来,不知所谓何事?”老夫人问道,语气冷冰冰的。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要问一问老夫人,您的儿媳李氏过来这里是否有提前跟您打过招呼罢了!”明乐说道,面色平静的对着她微微一笑,“我怕骤然不见了她,老夫人会着急,所以索性就把您也一起叫过来了。”
李氏说是一家主母,但是以老夫人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却是指定会将她死死的压制住的。
李氏会在这里,老夫人不可能不知情。
可是她进门之后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吃惊或是讶异的表情,这一点实在是发人深省。
“之前内侍监的公公到前殿传她过来的时候,老身也在当场,只是不方便深究其中原因罢了。”老夫人道,亦是不慌不忙,下垂的嘴角微微的扯动了一下,“谢谢殷王妃记挂。”
但凡是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多半是要紧张的,她却还可以泰然处之。
明乐在心里暗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冷厉了神情道,“既然老夫人不知道她来这里的原因,那就由我来告诉您好了,李氏会来这里,是受人指使,来诬告本王妃,并且陷害殷王府的!”
“殷王妃,你不要信口开河!”易明心忍不住拍案而起,怒声说道,“什么诬告?三婶不过是实事求是来说几句话罢了,你却这样先声夺人,恐吓于她,到底意欲何为?”
说着就是矛头一变,指着李氏声色俱厉的大声道,“李氏你说,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管你说了什么,自有皇上和太后替你做主,任何人都别想威胁到你!”
“我——”李氏在地上跪了半天,身上的衣服就被汗水湿透了,再被易明心这一施压下来,此时更是瑟瑟发抖。
“好!我说!我什么多说,一年前,殷王妃与我同去广月庵烧香——”避无可避之下,李氏终是一咬牙开口说道。
“母亲!”突然一个清澈明媚的声音入耳,将她的话打断。
李氏的身子一僵,随着其他人一起循声望去,却是易明菲被雪雁牵着气喘吁吁的站在殿外。
老夫人按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一下子就抓的死死的。
而易明心更是神情愕然的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母亲!”易明菲又唤了一声,然后也不等传唤就提着裙子跑过去,扑倒在地一把握住李氏的手。
因为这一路上跑的急了,她的胸口起伏的厉害,一张小脸也红扑扑的布满汗水。
“母亲,你还好吗?”易明菲拉住李氏的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明乐看过去,忍不住皱眉。
离着上一次宫宴上遇见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之内易明菲却是消瘦的厉害,下巴尖尖的显露出来,颧骨看起来都突出几分,原本就纤弱的身子,此时更是轻盈单薄的仿佛是随时可以被风吹走一样。
也是因为她一路跑着过来,涨红了脸,才没叫人看出脸色上的差异来。
“菲——菲儿?”李氏仰头去看她的脸,情绪起伏的十分激烈,几次探出手去,却又像是怕触到什么易碎的东西一样,竟是没敢碰触到她的身上去。
“母亲,我现在没事了,你不必再受任何人的威胁了,我没事了!你跟我都没有事了!”易明菲紧紧的搂着李氏,眼睛里噙了泪水,却绝强的不肯落下来,不住出言安抚。
“菲儿?”李氏仰着头,终于伸手去触上她的脸颊,指尖颤抖着摸到她脸上温热的肌肤突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易明菲抱着她,死抿着唇角,目光刚毅。
这一刻她薄弱的肩膀却像是撑开了一面坚韧而宽阔的墙,为自己的母亲开辟出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空间。
“菲儿,皇上和太后面前,不得无礼!”老夫人是所有人当中反应最快的,略一定神,立刻就出言提醒,语气可以称的上慈爱,说着就先一步从座位上起身,对着孝宗和姜太后跪下去请罪道,“七丫头失礼,冲撞了皇上和太后,请皇上和太后看在老身的颜面上,网开一面,不要责罚于她!”
当真是慈眉善目,宽宏大度的一位好祖母。
“七丫头,头些天你母亲不是说你身子不适,去了庄子上休养了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老夫人说着就又扭头去拉了易明菲的手,关切的闻询起来,满是疼惜的去摸了摸她的脸,“怎么好像清减了不少?病好利索了吗?”
老夫人其人,虽然明面上从不刻薄晚辈,但又有谁几时见她对哪位孙子孙女这般和蔼的关切过了?
一切,都不过是做在外人面前的一场戏罢了。
易明菲看着她的眼睛,眸子里蒙了一层水雾,反而看不透真实的情绪。
片刻之后,她就垂下头去避开老夫人的视线,低声道,“谢谢祖母关心,孙女无恙!”
“你就是平阳侯府的七丫头?”姜太后闭目捻着手里佛珠,开口打破僵局。
“是!臣女易明菲,是平阳侯府三房所出的女儿,在家中排行第七,李氏是我的生母。”易明菲连忙整肃了仪容,暂且推开老夫人和李氏的手,对着孝宗和姜太后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臣女今日私闯禁宫,惊扰皇上和太后,自知有罪,但也确实是情非得已。因为不想我母亲为人胁迫做出欺君犯上的事情来,所以臣女斗胆,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闯宫请命。皇上和太后圣明,请替我们母女做主!”
说着,就又是利落的一个响头叩在地上。
“你说你母亲被人胁迫?此话怎样?”孝宗皱眉,问道,语气颇有几分不耐。
“六日之前,臣女和母亲去采蝶轩看胭脂,回来的路上在武安侯府的后巷为歹人掳劫。她们将臣女扣押,并且以此威胁臣女的母亲李氏,口授给她一套说辞,让她在今日的国宴之上指证殷王妃和成妃娘娘有所勾结,关系匪浅!”易明菲说道,言简意赅,但是字字珠玑毫不拖泥带水,“因为臣女被人挟制,母亲才不得不屈从,听了他们的吩咐办事。臣女唯恐母亲会为了救我而诬陷他人获罪,不得已,只能冒死闯宫,向皇上、太后还有诸位娘娘道明实情!太后,皇上,我母亲是被人胁迫强行带到这里来的,无论她说了什么,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不足取信,请皇上和太后明鉴!”
姜太后不置可否,只就缓缓睁眼侧目看向孝宗。
孝宗目光深沉的盯着易明菲,只是久久凝视,沉默不语。
“七妹妹说你是被歹人掳劫了?”易明心垂眸盯着茶碗里起伏不定的茶叶,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慢慢说道,“那三婶为什么要和祖母说是将你送你去了城外的庄子上养病了?而且你既然是被人挟持,怎么又这么巧会出现在这里?七妹妹你这话不觉得是自相矛盾吗?”
“正是因为我被人挟持,母亲为了顾及我的安危才只能屈从歹人的意愿,谎称我是因为生病被送走了,而不敢报官的。”易明菲说道,抬头直视易明心的面孔,语气不卑不亢,“至于我为什么会这么巧出现,那是因为一个时辰之前京兆府的官差挨家挨户捉拿盗匪的时候在歹人关押我的地方将我救下了。知道母亲已经进宫,为免伤及无辜,我只能去了殷王府求殷王府的周管家帮我递了消息进宫,希望还来得及挽回局势,不叫母亲铸成大错。”
如果说殷王府的人都听命于明乐,可以信口雌黄,那么京兆府官差的供词却是不能作假的。
易明心微微讶异。
易明乐的口才厉害她是一早就知道的,却万不曾想到这个素来软糯可欺的七妹妹也会有一副伶牙俐齿,一番话下来,滴水不漏,叫她完全的无从反驳。
“你说是有歹人劫持了你?”老夫人低呼一声,连忙拉住易明菲的手,“怎么会这样?想这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谁给他们这样的胆子,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掳劫官家千金!”
“是啊!这件事的确是蹊跷的很,这京城之地,能有殷王妃抗旨不遵那般勇气的人可是不多的。公然叫人在御前作伪证?这幕后主使当真是好大的气魄!”柳妃垂下眼睛,冷冷一笑。
哪怕是孝宗和易明心合谋设的局,扳倒易明乐她也不吃亏!
“是啊是啊!”纪浩禹连连附和,笑的眉目生辉,“若是殷王妃叫人做了这么大一个局来陷害自己,那这份勇气就不只是‘气魄’二字所能形容的了,贵妃娘娘,您说是吗?”
柳妃要煽风点火,却是点错了山头了!
哪怕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
今天的受害者是明乐,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栽到她的头上去的。
荣妃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柳妃的脸色极为难看,青白交替着变了几变,手指险些就在裙摆上掐出几个洞来!
“柳妃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孝宗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冷声斥责。
“是!是臣妾失言!”柳妃低声说道,恨恨的又咬了下嘴唇。
孝宗也无心和她计较,目光阴测测的在李氏母女身上扫了一圈之后就盯着李氏问道,“李氏,易七小姐所言可是属实?”
“是——”李氏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声音也低的近乎淹没在自己的呼吸里。
这一次她算是遭遇了无妄之灾了,好端端的被人盯上,还拉过来指证易明乐。
虽然她从不曾见过幕后黑手,但想也知道,如今在这京城之地够得上资格和易明乐对抗,并且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局,公然闹到圣驾之前也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位份一定不低,远不是她区区一个武安侯府能够惹的起的。
经过了那么多事,见过了明乐惩治二房时候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她是真的不想再和这个丫头为敌了,并且不仅不想为敌,还恨不能绕着她走路,若不是被逼无奈,她也没那个胆量出现在这里。
现在又突然起了变故,叫易明菲来搅了局。
明知两边的人都不是她能惹的起的,李氏心里就更是怕的厉害,不知何去何从!
“当真是好一个刁妇,弄虚作假的手段居然明着拿到朕的跟前来了!”孝宗闻言,不由的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对着殿外喝道,“来人,给朕把这个欺君罔上的刁妇先拉出去杖责三十再说话!”
李氏浑身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哭嚎着告饶,“饶命!皇上饶命!臣妇再也不敢了!”
侍卫们鱼贯而入,就要来拿人!
“慢着!”易明菲一急,直接横臂拦在李氏前面,咬着下唇看向孝宗道,“皇上,虽说是被逼无奈,但我母亲的欺君之罪是真。她的身子不好,皇上要罚,就由臣女代她受罚吧!”
少女的身子纤弱,置身人群几乎连存在感都找不到。
越是这样的人,一旦爆发起来,才给人更大的震撼。
此时的易明菲就是以这样一副大无畏姿态,哪怕是跪着的,也叫人由衷的叹服。
孝宗的威势都生生的被她震住。
然后就听到荣妃突然“咦”了一声,指着易明菲横在当前的手臂狐疑道,“七小姐,你胳膊上那是什么?”
姜太后的目光飘过去,眉心不觉的一跳,再开口的声音就突然凭空冷厉了几分道,“拉开你的袖子给哀家瞧瞧!”
这里这么多人,还有纪浩禹和彭修这几个男人在场。
易明菲一个未嫁的官家小姐,露了手臂给人看于她的名声有损。
易明菲心中惶然一叹。
“不要!”李氏一慌,急忙就要扑过去阻拦。
“母亲。”易明菲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对她摇了摇头,“被人掳劫的事我都不怕抖出来,如今,这点事情又算的了什么?”
李氏怔了怔,看着眼前消瘦了许多却比以往要异常倔强的女儿,忍不住捂住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易明菲的眼睛里蓄了泪水,却一直没有落下来,依言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触目惊心的鞭痕。
那些鞭痕有深有浅,新旧不一,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却还有血珠凝结其上,显然她遭受这样的待遇并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
“这是——”荣妃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李氏从旁边爬起来,一狠心也挽起自己的袖子,把同样伤痕累累的手臂露出来,愤然哭诉道,“我犯了欺君之罪,我罪该万死,他们要怎样对我,横竖我这把年纪了,了不得就一死了之。可是菲儿她是无辜的,那些人威胁我说只要我不答应他们就一直打她,她是无辜的!”
李氏说着就泣不成声,抱住易明菲,哭的全身颤抖。
明乐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看着,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显露,捧着茶碗的手指却在无声无息的不住收紧,掐的指关节苍白一片。
她原也只以为是他们恐吓了李氏逼她就范,却不曾想为了达到目的,他们竟会对易明菲下了这样的狠手!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很快就连成一片,串成燎原之势。
彼时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李氏母女身上,唯有纪浩禹和彭修两个的目光以一种若有似无的姿态注意着明乐的一举一动。
她会为易明菲出头,在彭修看来一点也不奇怪。
而纪浩禹却是头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冷静以外,那种烈火焚天一般剧烈波动的情绪,惊讶之余更是觉得有趣的很——
原来她也有感情用事和失控的时候。
为的,还是一个已经断了关系的堂姐。
真是叫人费解。
“简直令人发指!”姜太后将手里佛珠狠狠的摔了出去,怒然一拍桌案,把所有人都惊醒了过来。
“皇上,太后,你们要为七丫头做主啊!”老夫人的眼中立刻滚出两行热泪,拉着易明菲的手就一起给孝宗和姜太后磕了个头,情绪悲恸又激动,“那些人,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居然对一个丫头也能下这样的狠手,我易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李氏,你可知道那些威胁逼迫你们的是什么人?”荣妃是个热心肠的,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就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他们都穿着灰袍蒙着脸,几个人的身形和声音也都差不多,从来没叫我瞧见他们的真面目!”李氏哭道,几乎肝肠寸断。
“这样看来却是不好追查了!”易明心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惋惜说道,皱眉也是皱的死紧,露出一副怜悯的神情,“而且看样子他们也是受人指使的,哪怕是拿住了人,想要问出背后主使也不容易!”
“你们说完了没有?”明乐突然把手里茶碗往桌上一扔,语气森冷如冰而不带一丝感情的开口。
她起身,走到易明菲和李氏身后,对面孝宗和姜太后,肩背笔直的站立不动,“既然有李氏和易家七小姐作证,现在皇上你指证我与成妃合谋的证词是不是就可以否定掉了?”
因为她的语气带煞,殿中的气氛突然为之一寂,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抬头看过去。
“殷王妃——”易明心眼中有幽冷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就像是愤怒的掩住嘴惊呼道,“七妹妹特意赶进宫里来,而且为了替你脱罪不惜受辱于人前,你不问她怎么样?非但不出言宽慰,反而只在乎自己能否脱罪?是不是太过冷血无情了一些?”
李氏闻言,立刻也就怒上心头,愤然回头瞪着明乐道,“九丫头,你如今飞黄腾达,不认我们这门亲我无话可说,可是菲儿她伤成这样,又是一心为你,你却这样不管不顾我们的死活,真是太叫人寒心了。”
“七小姐伤成这样是我打的吗?三夫人你伤心欲绝,怎么不去找凶手讲道理?”明乐冷冷说道,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李氏的眼泪就忘了继续流,张大了嘴巴支支吾吾好半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死丫头,说的是人话吗?
“皇上,您还没有回答我的话,现在我与成妃合谋害你的证词是不是可以取消了?”明乐却是不依不饶,定定的望着孝宗。
孝宗被她这满脸煞气冷血无情的目光盯着,心口的地方突然就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有人胁迫李氏栽赃陷害的,皇帝中蛊的事——和殷王妃无关。”姜太后见他不语,就代为开口说道等到孝宗反应过来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被她盖棺定论,完全没有了发挥的余地。
“吩咐京兆府全力追查易夫人和七小姐被掳一事的始末,务必要将真凶捉拿!”姜太后继续吩咐。
“臣妇谢太后娘娘恩典!”李氏感激涕零的伏地叩首。
明乐对他们的一举一动并不在意,只就目光一斜扫向了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蝶衣道:“你呢?易夫人是被人胁迫前来陷害于我的,那么你又怎么说?”
蝶衣和李氏是为着同一件事情前来作证的,既然已经证实李氏那边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蝶衣的证词自然也要推翻。
蝶衣瑟瑟的抖着,嘴唇苍白一开一合,只就眼神畏惧的看着她,沉默了一阵突然一闪身就冲着旁边的柱子上狠命的撞去。
“啊——”有胆子小的婢女捂住眼睛失声尖叫。
而那蝶衣却未及撞到柱子上就已经被雪晴和雪雁一左一右的拿住,提小鸡一样扔回了明乐的脚边。
“话不说清楚,我不会叫你去死的!”明乐淡淡说道,以一种倨傲而冷漠的表情俯视下去。
蝶衣抬起眼睛看她,原本已经绝望了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缕寒芒,匍匐在地的身子瞬间暴起,屈指成爪直向着明乐的喉咙抓去。
竟赫然——
是个高手!
明乐不避不让,似乎是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一般只就神色清冷的笑了下。
蝶衣的心头突然一跳,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下一刻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一般,左右两边雪雁和雪晴夹击而上,寒芒突闪间就听她连连惨叫,两边腕上鲜血淋漓,手筋都被挑断了颓然摔在了地上。
“放肆的奴才,竟敢在皇上面前亮兵刃?”易明心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指着雪雁和雪晴两人怒喝道,“还不给我把她们拿下?”
“谁敢动她们!”明乐厉声喝道,猛地回头看向易明心,“明妃娘娘你最好先搞清楚自己的立场,现在是有人当着圣驾行刺殷王妃,你确定需要拿下的不是刺客吗?”
易明心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失态,脸上表情突然整个儿僵住!
“皇上,太后,奴婢们没有动兵刃,发簪而已!”雪雁和雪晴两个脆声说道,随手擦了发簪上沾染的血迹又插回发间。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婢子,竟也是身手了得!”荣妃惊魂未定的不住抚着胸口顺气。
蝶衣的手筋被断,蜷缩在地上不住的痉挛着,再看向明乐的目光里就只剩下恐惧——
原以为自己动手行刺,哪怕是不成功,雪雁和雪晴两个也会将她当场击毙,却不曾想——
她们还是不肯叫她死的!
“殷王府里的奴才从来就没有背叛一说,你能在其中蛰伏这么久,定然不简单。你不是被人收买来陷害我的,你是有人事先安插到殷王府的死士,只可惜头一次替你的主子尽忠就铩羽而归。”明乐说道,微微的一声叹息,“我知道你不会招,但我也说过不准你死,你还是去慎刑司吧!”
蝶衣这么一个丫头,既然走投无路了叫她死了也就是了,明乐本来也无心和她去计较什么。
但是眼见着对方拿易明菲都下了手了,也就激起了她的脾气——
既然要比谁比谁更狠更毒,那就试试看好了。
孝宗的一口血卡在喉咙里,脸色阴沉的十分骇人,这个时候也只能摆摆手道,“照殷王妃的吩咐去做!”
宋灏的身边,想要安插进去一两个可靠的人并不容易,这一次他调出蝶衣来本就是打着十拿九稳的念头的,不曾想——
功亏一篑!
而孝宗此时处置蝶衣的这一句话,已经相当于明着认可了姜太后之前的话,否决了明乐和纪红纱串谋的指证。
侍卫领命,拖死狗一样把痛的浑身抽搐的蝶衣给架了出去。
现在纪红纱已经作为国宴行刺的真凶伏诛,而易明乐却顺利和她撇清了关系。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似乎完全的陷入僵局。
所有人都脸色沉肃的沉默下来。
“皇上,小王也有一事,需要叨扰陛下,还请陛下准我上奏。”纪浩禹的眸光一闪,突然合上手中茶盏的碗盖,起身对孝宗做了一揖道。
“哦?”孝宗一门心思还都集中在算计殷王府的事情上,答应着也有点心不在焉,“荆王有话直说无妨。”
“之前舍妹红纱和殷王妃互相指证,说是乌兰大巫医制蛊谋害皇上,可是如今并没有拿到乌兰大巫医,并且还爆出有人意图陷害殷王妃和红纱勾结的事,如果殷王妃是被人构陷,那么红纱那里,小王也有一疑惑——”纪浩禹道,语气十分之闲适,像是闲话家常一般,“方才的这个婢女在殷王府里蛰伏似乎是已经有些年头了,而红纱前来盛京只就区区一年有余,显然她不可能是红纱的人。再者了她站出来指证的人本来就是红纱,也就更排除了这一点可能。原小王原只以为是红纱任性一时想岔了才铸成大错,但是现在看来,整件事却是有疑点的,总不会是有人预先知道了红纱想要行刺陛下的计划,所以心生毒计,想要借故牵连殷王妃下水的吧?所以小王揣测——会不会这根本就是一个局?从红纱行刺到殷王妃与之勾结,根本从一开始就都是在某个人的计划之中呢?”
纪浩禹的话绕来绕去,委婉的叫人听着头晕,但仔细辨别之下无非就是一个意思——
他要替纪红纱平反了!
一开始纪红纱被指证的时候他袖手旁观,后来向他求救的时候他也事不关己,最后乃至于纪红纱被孝宗下令处死,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偏偏是到了这会儿,没他什么事了的时候——
他想起来要替纪红纱要个明白了?
孝宗额角的青筋直跳,几乎就要拍案而起。
但是碍着他的身份,和那一脸人畜无害的好奇表情,即使再有火气也只能强压在心里。
“荆王的意思是,成妃也是被人构陷的?”孝宗问道,语气已经相当之勉强。
“小王也只是揣测,至于事情究竟如何,还要请陛下来甄别定夺。”纪浩禹说道,却是和他打起了太极。
“皇上,之前成妃不是已经亲口认罪了吗?”易明心扯了下孝宗的袖子给他找台阶下,“荆王殿下舍不得成妃是人之常情,但成妃总不会自己往死胡同里钻吧?这件事,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谁说没有疑问?乌兰大巫医的去向不就是个最大疑问吗?”明乐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而且谁都看的出来,当时成妃娘娘的那些话都是气急的时候随口那么一说,真的就能作准吗?”
易明心皱眉,一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道,“殷王妃你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纪红纱要死都是想拖着易明乐一起去的,明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替纪红纱开脱的。
“我这话的确是说的不清不楚,也难怪明妃你听不明白,既然娘娘你好奇,那我就再清楚明白的说一遍好了。”明乐莞尔,微微牵动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有证据证明,成妃是被陷害冤枉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荒唐!”孝宗更是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之前不是你针锋相对,口口声声嚷着是成妃下蛊害朕的吗?”
“皇上的记性不好,我几时说过是成妃下蛊了?从头到尾我说的都是下蛊和我无关罢了,栽赃陷害的这种事我是不做的!”明乐像是听了笑话,轻巧的笑了出来。
这声音清脆悦耳,落在孝宗几人的耳朵里却很不中听。
但是仔细回想之下也的确是这样,虽然易明乐几次出言刺激纪红纱,可是从头到尾她还真是不曾明言说出类似于指认纪红纱是凶手之类的话。
孝宗的嘴唇动了动,突然之间就有点明白了过来——
她在这个时候反口,替纪红纱平反是假,要当着纪浩禹的面挑起两国事端才是真的。
这个丫头,当真是狠辣至极的!
弄清楚了她的意图,孝宗再不敢掉以轻心。
易明心却是急了——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哪怕是易明乐撇清了出去,也万不能再把纪红纱给洗清了嫌疑。
“你说你有证据?可别是信口开河吧?”冷静了情绪,易明心讽刺的冷笑出声。
“我说有,当然就一定会有。你们不是在追查乌兰大巫医的下落吗?她如今虽然已经不在我的手里了,但我却知道她人在何处,并且是受到何人控制的!”明乐说道,语气不徐不缓,从容而淡定。
“你知道她在哪里?”孝宗沉声问道,手指按在桌面上用力的绷紧——
她想要做什么?她要利用这个巫医兴什么风浪?应该绝不会只是以此替纪红纱平反那么简单。
眼见着孝宗心神不宁,易明心就更是着急,声音尖锐的脱口说道,“这样说来你是一早就知道成妃是被人陷害的?明明知道却不说出来,硬是将她逼上死路。殷王妃你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你是想要借此陷我大邺王朝于不义?想要借此挑起两国战事吗?”
易明心越说越激动,最后就是衣袖一拂,将桌上茶盏扫到了地上。
大有一副睥睨天下的威武霸气。
“明妃娘娘,你最好搞清楚了状况再说话,方才疾言厉色寸步不让要赐死成妃娘娘的人是皇上又不是我。你若是觉得成妃死的冤枉,要找人讨要公道也不该冲着我来。”明乐不动声色的冷笑。
“你明知道成妃是被冤枉的,明明知道她不是真凶却避而不谈。殷王妃你这和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你分明就是故意要置成妃于死地的!”柳妃皱眉说道,语气哀婉的一声叹息。
“是啊,我就是想看着她死,怎么样?”明乐反问,唇角扬起的一点笑容却是光明磊落,没有半分的心虚和妥协。
“你——”易明心被她这样的态度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哪怕是心里再恨极了哪个人,她是疯了还是傻了?竟然会当着孝宗和姜太后这些人的面这样大放厥词?
明乐却不理会她的反应,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之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拉我下水,想要置我于死地,难不成真当是我是个没脾气的?还是当我好欺负?她能当众颠倒黑白,污蔑我弑君谋反,难道我还要感激涕零的捧着她供着她不成?”
易明心一个机灵,也知道自己辩不过她,索性对孝宗施压,“皇上!这殷王妃实在是太过放肆无状了,您不能再姑息纵容了,她——”
“明妃娘娘!”明乐却是未等她说完已经出声打断,“我已经说过一遍了,赐死成妃的人不是我,所以千万别说什么杀人偿命之类的鬼话,知道吗?我没有害过谁,也没有对谁动刀子,我实话实说告诉陛下我心里真实的想法,也只是为了不至于当众犯下欺君之罪,难不成你还觉得我该虚以委蛇在皇上面前说假话吗?”
怒不可遏赐死纪红纱的人是孝宗。
纪红纱死于孝宗之手,有纪浩禹为证。
如果说她是真的罪有应得也还罢了,现在这样冤死了——
大兴方面,黎贵妃和纪浩渊都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也就是说,很快的,两国之间就会兵戎相见!
无论是在孝宗还是群臣百官看来,明乐的这一招都是狠绝了,简直就是——
祸乱江山!
明明有证据证明纪红纱是无辜的,却又偏偏避而不谈,反倒是煽风点火无所不用其极的激怒了孝宗,叫他当庭就赐死了纪红纱!
“你刚才所言的乌兰大巫医,她人究竟是在何处?”孝宗抬手拂开易明心抓着他袖子的手,径自起身走到明乐面前,和她形成对峙之势,“今天这件事,你若是能合情合理的给朕一个解释,朕就不追究你方才出言无状的罪名,但如果你圆不过这个坎儿去,就别怪朕不讲情面,以祸国殃民之罪处置了你!”
“好一个祸国殃民!”明乐玩眸一笑,那笑容极为灿烂,笑过之后却是瞬间眸光一敛,凛冽如冰的再度直视孝宗道,“如果我能证明祸国殃民的另有其人,皇上是不是也不会徇私枉法?重罪处置?”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之间都能从对方的眼眸深处感知到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杀气。
他们竭尽所能,都是想要击倒对方,并且将对方置之死地的!
对视良久,孝宗才由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当然!”
“那就好!”明乐一笑,语气释然的款步往旁边挪开两步,道,“这件事自然还是要从乌兰大巫医的身上打开缺口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想要看她到底想以何种理由或是借口来倒转乾坤。
明乐走了两步,一直走到人群之外才又转身,抬手一指携同易明菲母女一起跪在地上的易老夫人道,“乌兰大巫医的去处,这个就得要问问易老夫人了!”
老夫人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
而易明心却是于第一时间已经窜了出来,面目狰狞的跳脚大骂:“你在这里放什么厥词?什么乌兰大巫医,祖母她深居简出,怎么会认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明妃娘娘久居深宫,看来最近和武安侯府互通有无处的不错,居然连老夫人见过什么人都知道?”明乐四两拨千斤的笑着反问。
易明心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
不能叫人知道她和老夫人暗中往来的事。
孝宗狐疑的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此时已经指尖发抖,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制住情绪,对着孝宗和姜太后磕个头,一副沉痛而冤屈的模样,却是不曾开口辩驳的。
其实明乐会把矛头指向易老夫人,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哪怕是姜太后也很是反应了一下,又再看一眼低眉顺眼跪在那里的易明菲才恍然有所顿悟——
今天的事,远不是孝宗和易明心之间的合谋算计那么简单,连易老夫人也参与在内,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试问若不是这老夫人从中周旋,怎么可能易明菲失踪多日还瞒的严丝合缝的没叫任何人察觉出来?
再者说来,如果不是对李氏和易明菲这双母女的性格了若指掌,谁敢冒这么大的险轻易就去劫持并且胁迫了他们?万一一个不慎,李氏去官府报了案,事情就会提前败露,坏了全盘的计划。
所以——
易家的老夫人才是今日这一局里面最为至关紧要的一个人物!
老夫人的身子使劲的伏在地面上,心里也是清明如镜——
易明乐会将矛头直指自己,不会是心血来潮,她定然是已经看透了其中玄机,她这是在——
反击!
明乐亦是目光冰冷的看着她,毫不遮掩唇角轻蔑的一抹笑容。
以前她就只觉得老夫人薄凉,现在看来,她不只是薄凉,简直就是冷血又残忍的!
易明菲是她的亲孙女,又是那么乖巧柔顺的一个女孩儿,对她更是孝顺,千依百顺!
她居然真能下的去这样的狠手?
叫人掳劫她,鞭打她,只会了将她作为易家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殷王妃,你这是恨我受了别人的胁迫来诬陷你,所以要将我们整个武安侯府一网打尽吗?”李氏也慌了,不可思议的尖声开口,“我们府上何曾见过什么巫医?皇上,太后,你们不要听她的一派胡言,我们阖府上下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不曾见过她说的那个人!”
如果老夫人会担上弑君谋逆的罪名,整个武安侯府是要满门抄斩的!
易明心冷冷的看着——
易明乐的这个算盘到底还是打错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之下,整个武安侯府是会群起而攻之的!
“母亲!”易明菲咬着下唇,悄悄的扯了下李氏的袖子,轻轻的对她摇了摇头。
李氏看着她脸上淡漠而平静的表情,心里一阵茫然。
“不要管!”易明菲轻声的吐出了三个字,在袖子底下握住李氏的手,随后就紧抿着唇角不再吭声。
是老夫人叫人挟持掳走了她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其实这个时候她是完全可以推波助澜帮着明乐定下老夫人的罪名的,只是——
老夫人到底也是她的祖母,是她的长辈。
老夫人可以对她不仁不义,叫她反过头来陷害自己的祖母,自幼受到的教育使然,不容许她这样做。
当然了——
至于明乐要置老夫人于死的事,她也同样是不会帮忙求情的!
“殷王妃,就因为祖母逐你们姐弟出族谱,所以你就怀恨在心,不惜这样的污蔑中伤她吗?”易明心站了出来,以维护者的姿态冷声质问,“虽说你们已经从族谱上除名,但是身体里也还是流着易家人的血,这样的大逆不道,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我实话实说怕什么天谴?”明乐冷冷的看她一眼,并不与她过分周旋,直接看向跪在地上的老夫人道,“明妃娘娘长居宫中,对武安侯府的情况不清楚也在情喇中。可是老夫人,我再问您一遍,乌兰大巫医的事情到底是你自己来对陛下和太后陈情说明,还是由我来替你说?”
“太后和皇上明鉴!”老夫人从头到尾都是冷静的,一直端着长辈的架势没有与明乐正面争辩什么,而是对着孝宗和姜太后陈情,“臣妇愚昧,不知道殷王妃说的是什么人,也不曾见过什么巫医或是法师!”
“怎么会呢?老夫人真的如此健忘?连您的救命恩人也不记得了?”明乐皱眉,露出惊讶的表情。
“什么救命恩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夫人也用同样的表情回望她。
以往她就只见过这个丫头咄咄逼人的凌厉,不曾想撒起谎来竟也是这样的厉害,就跟真的一样。
明乐自是看穿了她面目之间努力压抑的怒气,表情就越发的平和而优雅,转而对孝宗说道,“年前有一次易老夫人不慎中毒,请了太医过去都束手无策,无法将她体内毒素彻底清除,当时我尚在武安侯府,于心不忍之下就把乌兰大巫医带回了易家替老夫人诊治,可是谁曾想老夫人脱险之后,我再向她讨还乌兰大巫医的时候她却是左右推诿,自此以后,我便再不曾见过巫医其人了!”
老夫人中毒一事,虽然赖在了萧氏身上,但李氏却是心知肚明的。
她一直为了侯府的存亡心急如焚,本来还想帮着老夫人辩解两句,这会儿却是彻底的哑了声音。
易明乐那死丫头是明显的疯了,再把她惹恼了,把当日的事情抖出来,不管老夫人有没有事,自己就得先送了性命。
“那一次我的病是李太医替我扎针治好的,皇上叫人去把他寻来问一问就知道了!”老夫人道,眉头越拧越紧,虽然心里已经怒意沸腾,但是表面却一直克制,没有半点慌乱的迹象。
因为心里笃定的知道当时的情况,她并不怕有人去查。
“李太医就在隔壁,去叫他过来!”孝宗挥手说道。
而老夫人不知道的是,当初因为并不想要她的命,所以李氏给她用的药是提前收买那杜太医做了手脚的,后来杜太医替她扎针逼出了若干毒素,又有李太医开了方子调理,但真正救了她的却还是后来李氏又叫人混在她饮食里的一些特制的排毒药。
内侍很快去隔壁请了李太医过来。
孝宗问起当年之事,李太医也是极为困惑,再见在场的所有人都面色不善于是也就不再隐瞒,思忖着说道,“当时杜太医施针替叫易老夫人吐出大部分的毒血之后的确是微臣开了方子替老夫人驱毒的,但是其中也的确是有一件怪事困扰微臣许久了。”
老夫人闻言,终于无法再继续的镇定下去,猛地抬头朝李太医看去。
“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朕要听你的实话,不准有所欺瞒。”孝宗沉声说道。
“因为老夫人所中之毒十分奇特,当时微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马上替她把体内残存的毒素完全驱散,就试着先开了方子替她将毒素震住,本来是想着回头研习之后再找出更为妥帖的方子替她化解体内剩余的毒药,可是次日等到臣配好了方子再去武安侯府的时候,却发现老夫人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部清了。”
“你说什么?”老夫人突然激动起来,隔着衣服一把抓住李太医的的手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说来惭愧,当时因为老夫人体内的毒素已清,微臣也没多想,所以也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今日若不是皇上问起,我倒也没太在意的。”李太医一五一十的说道,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却是两眼一抹黑,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解道,“难道是老夫人的身子又出现异样?您是怀疑那次的毒没有完全解掉吗?”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去吧!”姜太后摆摆手。
“是,太后!”李太医也不多问,行了拜礼就躬身退了出去。
老夫人回过神来,连忙言辞恳切的对孝宗和姜太后陈情:“皇上,太后,李太医说的这些事情,臣妇并不知情,当时的确是李太医开方子治好了我的,我也没有多想。至于殷王妃说的什么巫医,我根本听都没有听过,更别提有机会见到了。”
明了心里冷笑——
你知不知道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只要我知道就好!
哪怕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乌兰大巫医不可能和老夫人有什么牵扯,但是实打实的证据是把持在自己手里的。
孝宗他们的布局可以天衣无缝,而她,则是步步为营,远不是他们临时起意设下的那种拙劣的布局可比。
老夫人既然硬要和易明心搀和起来趟这趟浑水,她们想要将她置之死地,那么她——
以牙还牙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手软,只会做的比他们更绝!
“易老夫人的意思是说李太医说了假话,故意冤枉你吗?”明乐问道,寸步不让。
李太医是姜太后的人,而且又是临时请过来的,除非是姜太后和明乐提前联手设计了这件事,否则他故意编排出这件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老夫人不是不怀疑姜太后,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犹豫着道,“我没有这么说!”
“李太医是哀家身边的人,是什么秉性哀家一清二楚,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万寿宫照料哀家的身体,最近也不曾私自离宫去见什么人。”姜太后说道,语气不咸不淡,“刚刚他过来之前就一直在旁边那间偏殿里,也不存在串供一说,难道你们是说哀家指使他做假,冤枉了易老夫人吗?”
易明心想说她是和易明乐婆媳串通一气,但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殷王妃,既然你和易老夫人各执一词,朕也不好徇私偏袒,现在双方都是口说无凭,除非你能拿出足以叫人取信的实证来,否则——”孝宗冷冷说道,“这个诬陷朝廷勋贵之家的罪名,哪怕是朕和太后想要保你也不行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姜太后听的,叫她知难而退!
“皇上要证据是吗?那么乌兰大巫医的亲口证词是否可以作为证据?”明乐问道,说着也不等孝宗回答,就又垂眸看向跪地旁边的老夫人道:“今日有人意图构陷殷王府的罪名,我也同样不会姑息,这件事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的目光明亮,自始至终唇角都噙一抹笑,眼睛里却是丝毫笑意也无。
老夫人与她四目相对,没来由的心里突然开始一阵一阵的发虚——
哪怕是再怎么确信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她无法凭空编排一个毫无漏洞的罪名强加在自己身上,但是这个丫头满身煞气,怎么看都邪门的很,让人不觉得就会从心底里承认,她没有说谎,只要是她想做的就一定能够做到。
老夫人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是无从说起。
“易明乐你不要在这里鬼话连篇了,什么乌兰大巫医的口供?谁知道那人被你藏在了什么地方去了?祖母和三婶都已经说过了,武安侯府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人!”老夫人不反驳,并不代表易明心也同样沉得住气。
“真的没见过吗?”明乐莞尔,眉尾一挑,冷冷的斜睨了李氏一眼。
李氏心里一哆嗦,立刻就眼神闪躲的避开视线,在外人看来是一副完全心虚的表情。
而她自然也是心虚,只不过心虚的是怕当初她对老夫人下毒一事被明乐抖出来。
柳妃和荣妃看在眼里,各自都是心里满意——
既然这一局是殷王妃针对明妃的,那她们看戏就好。
并且依照以往的经验——
无论是在和谁的战斗中,这殷王妃可是无往不利,哪怕是板上钉钉的事也能被她轻而易举的于弹指一挥间整个儿翻覆过来,从无败绩。
也就是说——
易明心这一次,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柳妃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易明心这个贱人,竟敢妖言蛊惑孝宗,想要越过她去把四皇子扶持为太子吗?
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现在有易明乐替她出手收拾了这个贱人,她自然乐见其成。
而哪怕是易明乐整不死易明心,她自己也会再补上一刀。
总之易明心今天是绝对不会再有翻盘的可能了!
作茧自缚罢了!
“好了,不说废话了!”下一刻明乐已经把视线从老夫人脸上移开,转而对孝宗好姜太后福了一礼道:“皇上,母后,易老夫人多智在盛京的勋贵之间是出了名的,试问她既然挟制了乌兰大巫医又怎会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招摇?而那册子上面记载,血红丝在成蛊之后必须在四十八个时辰之内投放,否则就会失去效力。从这个时间上看,乌兰大巫医的藏僧处离着京城应该也不会太远。武安侯府在城里有几家铺子,城外也有两处庄院,皇上大可以叫人去搜搜看,易老夫人这样足不出户的大户主母,所能利用的应该也就只有这几处地方了吧!”
她没有直接指出乌兰大巫医的藏僧处,而是叫人去逐一搜查易家的产业,这样以来倒是叫人没有办法说她设局陷害了,而且也算是个退路——
那怕是找不到乌兰大巫医,她也都还有话可说!
“皇帝,此事非同小可,哪怕只是为了证明易老夫人的清白,也只能宁可信其有!”姜太后说道,语气不容拒绝。
这个时候,孝宗自然也是不能推诿的,略一颔首就对内侍吩咐道,“去前殿宣大理寺的齐爱卿过来。”
“是,皇上!”内侍急忙领命去了。
明乐撇撇嘴,漫不经心的走到旁边的一间屋子里翻找了文房四宝出来,往一张小桌上一扔,道,“易老夫人,麻烦您老人家移步,过来把你易家现有所有产业的地址写出来吧,也好方便大理寺的大人们查找。”
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没了老夫人拒绝的余地。
老夫人几乎是咬碎了一口牙齿,却也只能强撑着身子爬起来。
她跪的时间久了,腿脚发麻,刚一起身就又险些跌回去。
“老——”李氏紧张的要去扶,却被明乐不动声色的挡开,亲手搀扶住老夫人的一只胳膊,微笑道,“老夫人当心,我扶您过去!”
老夫人被她一触,身子就整个儿僵住,侧目过去与她对视一眼,浑浊的双目之中竟然迸射出浓厚的杀气来。
只不过这个时候她还是冷静的很,既没有甩开明乐的手,也没有多言,就由她扶着到走到那小桌旁边。
姜太后身边的翡翠极有眼力劲的自主过去给老夫人磨墨。
老夫人手里抓着笔,即使她表面上表现的再平静,此时心里也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竭力的维持,但落笔的时候还是在字迹上表现出来了内心的紧张,笔迹颤抖的痕迹虽然也不明显,但却完全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平静。
这边老夫人咬着牙把自家的产业一一列明了出来,齐大人也到了。
孝宗看都懒得看,直接叫人把那张纸塞给他,叫他逐一前去搜查。
齐大人对于其中始末全然不知,却也不敢问,只能领命去了。
“等等!”姜太后突然出言叫住他,“这次的事情不一般,传哀家懿旨,叫京兆府顾爱卿与你同去。”
这就是彼此之间有个见证的意思,以防有人偏私谎报。
孝宗嘴角的肌肉绷紧,目光森冷的看了姜太后一眼,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齐大人离开了,现在他们就只需要等着。
“皇上,太后,马上就要天亮了,前面暝宸殿里百官和命妇还都被管制着,怕是大家心里没底,各自心慌,是不是叫人过去传个话,让大家定定心!”彭修从座位上起身,上前谏言。
这时候众人才是惊觉,外面的天色已经擦亮,竟是不知不觉的已经折腾了一个晚上了。
“虽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件事暂时和其他人扯不上关系,但是事关皇帝的安危和我大邺一朝的江山社稷——”姜太后思忖着顿了一下,然后才又抬头看向彭修道,“彭卿你去传皇帝的口谕,把百官命妇都安排到景华殿的厢房里面稍事休息吧,在这件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都让他们留在宫里!”
既然牵扯到武安侯府,就不只是后宫之事,朝臣之间拉帮结派都是常事,所以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还是要将百官限制在宫里的。
彭修递给孝宗一个询问的眼神,见他也没有异议这才躬身退下。
明乐也回到座位上坐下,纪浩禹把宫婢新上的茶汤推了一碗到她的手边,自己一边饮茶一边借着碗盖遮掩低声问道,“易家的七小姐原来并不在计划之内的。”
“结果一样不就行了?”明乐弯了弯唇角。
“可是我比较好奇,之前宴会上你迟到的那段时间是去见了什么人了?”纪浩禹说道,眸子闪亮亮的透着狡黠。
其实易明菲的出现对他们的大局造不成实质性的影响,明乐要扳倒易明心和老夫人,没有易明菲的出现也一样可以做到,她会临时起意让易明菲掺和进来,不过就是给一个台阶,放李氏一条生路罢了。
究竟是谁说动了她,让她破例给李氏放了水了?
纪浩禹真正好奇的就是这个。
虽然这偏殿很大,座位之间的距离也都隔的远,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做的多了也总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明乐斜睨他一眼,就不再与他纠缠,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纪浩禹见她不想多言,也知道多说无益,所以也跟着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垂眸饮茶,等着齐大人的搜查结果。
明乐一直是一副安之若素的表情。
老夫人和易明心看在眼里,表面上虽然竭力维持着平静,但心里却是一刻比一刻不安。
这个丫头如此的胸有成竹,一定是早有准备的,虽然明知道是栽赃嫁祸,但如果真叫她在自家的产业里头搜出乌兰大巫医的踪迹来,那就算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的。
易明心捧着茶碗不住的给老夫人使眼色。
老夫人为了不叫人看出痕迹,都不敢和她的视线正面接触,只能拿眼角的余光焦急的看着。
齐大人去了足有三个时辰,直到正午时分才行色匆匆的赶了回来。
不负众望,身后侍卫手里就提着一个裹着灰色宽大斗篷,身子枯瘦干瘪的年迈妇人——
赫然,就是失踪已久的乌兰大巫医。
纪浩禹玩味的扯了下嘴角,微微一笑。
下一刻乌兰大巫医已经发现了他,浑浑噩噩的眸子里迅速蹿上来一抹希望的火光,扑过去拽住他的袍角声音沙哑的哀嚎起来,“殿下,殿下救我!”
这个一个异类,进来之后还谁都不认就只认纪浩禹。
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孝宗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起来。
他的密卫将整个殷王府监视了起来,这个巫医前几日明明还在殷王府的密室里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知道的是,宋灏在整个盛京的地下已经打造出来一条四通八达的密道。
整个盛京之内,别说是从殷王府运一个人出来,哪怕今天明乐是想要叫这乌兰大巫医在他孝宗皇帝的寝宫内被搜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
“皇上,她就是乌兰大巫医!”纪浩禹眉毛一挑,道。
“你们是从那里找到她的?”孝宗沉着脸对齐大人和一起进来的京兆尹顾大人问道。
“是在西市,归于武安侯府名下一处酒庄的地下酒窖里。”齐大人回道。
“这不可能!”老夫人喃喃说道,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从椅子上滑下来,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那个死丫头,居然真的手那么长,跟她玩起了栽赃嫁祸的戏码!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这个怪物?易家的酒庄里怎么会藏着这么个东西?”易明心一下子就失控的站了起来,指着乌兰大巫医怒斥道,“你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躲在易家的酒窖里?你有什么图谋?是谁指使你的?不想死的就把幕后主使招出来,否则本宫就叫你生不如死!”
一番话下来,声色俱厉,单凭是谁有一点心虚的迹象都要被她吓住。
她是真的急了。
她和老夫人是拴在一条绳上的,如果叫易明乐把这么大一个弑君之罪栽在老夫人头上,那么扯出了萝卜带出了泥,她自己也就别指望能够撇清了关系。
“明妃你好大的威风啊,太后和皇上都还没有问话,你就先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这不知道的还只当你是心虚呢!”柳妃冷嘲热讽的冷声说道。
“柳妃你插什么嘴?这里有你什么事?”易明心怒气冲冲的吼回去。
柳妃像是一惊,手里茶碗和碗盖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即震惊又委屈的看向了姜太后道,“太后娘娘,您看明妃她——”
她是贵妃,位份上就先压着易明心一头!
而且既然孝宗和易明心串通一气,今天孝宗那里就没有指望了,姜太后才是最好的靠山。
“明妃你也是大家出身,尊卑和规矩都不懂了吗?”姜太后面无表情的冷声叱道。
易明心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仓皇跪下去请罪,心里越发是将柳妃咒骂了千百遍。
这么久以来,柳妃一直都摆出完全依附于孝宗的柔弱模样,而且明知道如今孝宗和姜太后不合,她即便是要打击易明心也不该明目张胆的就往姜太后的身上靠,这不是惹着孝宗起疑对她膈应吗?
她还指望这孝宗会立他的儿子为太子,怎么会这样的自绝后路?
明乐心里略一沉吟,不由的警觉起来——
这柳妃的心的确是已经大了野了,事到如今她当是应该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继易明心之后,宫里的这一场戏怕是才真是要高、潮迭起,唱的风生水起了!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这样也好,可以直接借柳妃的手来一招釜底抽薪,也省的她再计较对策把易家三房从老夫人和易明心的事情里面摘出来了。
心里飞快的定了计策,明乐就微笑说道,“皇上,这个人就是成妃娘娘当初带来盛京的乌兰大巫医。”
孝宗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额上青筋暴起,跳跃不止,眼神阴鸷的盯着乌兰大巫医道,“你就是乌兰大巫医?”
“见过陛下!”乌兰大巫医闻言,夸张的几乎整个身子都匍匐在地给孝宗行了大礼,“民妇乌兰雅图,参见皇帝陛下!”
“乌兰巫医你不必紧张,孝宗皇帝陛下叫你来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就好。”纪浩禹面带笑容,淡淡说道。
“是!是!”乌兰大巫医伏在地上不起身,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看的在场所有人都浑身不自在,唯有纪浩禹镇定自若的继续问道,“那就我来问你来答吧,近期之内,你可有替什么人制过蛊?”
“有的,昨天一早,有人从我那儿取了蛊虫血红丝!”乌兰大巫医道,她似乎是对制蛊一事格外热衷,说着就兴奋起来,喉咙里咕噜噜一阵乱响,像是嘿嘿的笑了一声。
“是么?”纪浩禹沉吟,也不十分在意,努努嘴道,“那你看看这殿里的人,有几个是你认识的!”
乌兰大巫医闻言,这才做贼一般稍稍把压的极低伏在地上的脑袋抬起来,飞快的左右环顾一圈,看到明乐的时候身子突然一抖,见鬼一般一骨碌爬起来,躲到了纪浩禹的椅子后面。
“是她吗?让你制蛊的人是她吗?”易明心一喜,立刻就先发制人的开口。
“我认识她!”乌兰大巫医嗫嚅说道,似乎是对明乐心有余悸,易明心刚要接茬儿,她紧跟着却是抬手一指老夫人,“还有她!”
“你是哪里来的妖人,我几时见过你了?不要胡说八道!”老夫人眉心一跳,终于失控了似的怒声叱问道。
乌兰大巫医却不惧她,直冲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让她本来就已经瘦的只见骷髅的脸看上去更显得阴森恐怖起来。
柳妃心里一阵恶心,急忙用力压住胸口,压下胃里翻腾的感觉。
“你说昨日有人从你那里拿过蛊?记得是什么人吗?”纪浩禹气定神闲的又问。
横竖人是在易家的酒庄里搜出来的,这一点就是铁证。
“是——”乌兰大巫医的眼睛闪了闪,“芸儿!是三公主身边的芸儿!”
芸儿?
怎么会是纪红纱的婢女?
柳妃眉心微蹙,下意识的抬眸看向明乐,想要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明乐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就坐在那里看白戏。
“头三天她来找我,点名就要我制血红丝,还说做了就把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乌兰大巫医继续说道,说着就用枯瘦的双手用力的扯住纪浩禹的袍子呜呜的痛哭起来,“她拿了东西人就走了,殿下,殿下救我!”
“去内务府的出宫记录里面查,看看那个丫头昨天还有三天前是不是真的出过宫门!”孝宗冷声吩咐,“再叫礼王把那个丫头一并带过来。”
纪红纱从哪里弄来的蛊他不知道,但既然乌兰大巫医是控制在明乐手里的,就绝对不会是出自乌兰大巫医之手。
一查之下,必有破绽。
而易明心听着却是越发心焦——
纪红纱和孝宗要设计明乐的计划就是芸儿透露给她知道的,所以才叫她可以借机去孝宗那里献策,又摆了纪红纱一道,把自己作为孝宗新的盟友给顶了上去。
现在盘问到芸儿身上,万一那贱婢扛不住,再把自己牵扯进来,那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只不过她和芸儿勾结的事,孝宗也是不知道的,此时她更不敢表露,只能心里干着急。
内侍应了孝宗的意思去办。
不多时宋沛就命人押解着芸儿进来。
“奴婢给各位主子请安!”芸儿的表情异常平静,大有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架势。
纪红纱不顾主仆情谊把卢赛推出去做了替死鬼,她醒来之后得到这个消息就没有哭过,只是——
她不能叫卢赛白白去死。
所以得知纪红纱的计划以后,她主动找上了易明心,借易明心的手把纪红纱算计进去。
现在纪红纱死了,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要如何发展——
她全不在乎。
横竖——
她也是没有打算一个人活着离开盛京,或是再回大兴去的。
“芸儿,乌兰大巫医指证说你去找她求取过蛊毒血红丝,你可承认?”易明心攥着帕子,第一个开口。
她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信息传递过去,叫芸儿能有所准备,知道应对。
“是吗?”芸儿淡淡说道,跪在当前,却是脊背笔直,面部之上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证据呢?如果是有证据就先拿出来吧!”
乌兰大巫医缩在纪浩禹的椅子旁边远离明乐的那一侧,也不去和她互相指证或是争执,只就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观察着周围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芸儿这话倒是叫其他人想要接茬也都无从说起。
好在是很快的被派去内务府查阅出宫记录的小太监就已经折返,把一本册子捧着送到孝宗面前。
“陛下,这是从内务府要来的。”小太监说道,“这三天,泰和宫只有过两次出宫记录,三日之前,和昨儿个一早,只是上面登录的出宫者并不是婢女芸儿,而是一个叫广元的小太监。奴才已经核实过了,那个小太监的确也是成妃娘娘宫里的人。”
芸儿会扮做小太监出宫,一点也不奇怪。
主要是时间上也卡的刚刚好。
“他走的哪处宫门,去把当时守门的侍卫叫来认人!”孝宗吩咐道。
哪怕在这件事上易明心是他的盟友,但如果真的是易明心勾结了成妃宫里的人对他下了蛊,他也绝对不会放过的。
“是,皇上!”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领命就要下去。
“不必了!”芸儿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无所畏惧的抬头看向孝宗看去,“不用去了,是我借用了广元的腰牌出宫的,一次走的南宫门,一次走的西宫门。”
侍卫们不是瞎子,是男是女还不是一眼辨认,当时是她塞了好处才叫守门的侍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了。
现在知道事情闹大,那些侍卫怎么可能替她遮掩。
所以横竖都是瞒不住的,也就不必再费事了。
易明心心口一缩,提了口气又无话可说的闭了嘴。
她是万没有想到芸儿身上还会扯出这样的是非来,否则她怎么也不敢轻易的就听了这个丫头的蛊惑。
“你出宫都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又做过什么?”孝宗问道,声音越发的阴冷不好捉摸。
芸儿出宫,是托了认识的人把卢赛的骨灰带回大兴的。
第一次是去求人的,第二次则是从皇家的炼人场悄悄的带了卢赛骨灰送出去的。
以卢赛的罪名,哪怕是死后骨灰也不能被带出去掩埋,如果叫孝宗知道她偷了骨灰,一定会追回的。
所以这件事,她是不可能招认的!
哪怕是知道有人设了圈套给她,她也只能心甘情愿的走进去——
她一定要让卢赛落叶归根!
“事到如今,陛下觉得还有再继续追问这些的必要吗?”芸儿说道,脸上带一抹凄惶的笑意定定的望着孝宗,“皇上既然把奴婢传召到此,不是对什么都一清二楚了吗?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来问我,我认罪就是!”
她的痛快,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不管换做是谁,到了这个份上也都是要挣扎撇清以寻求最后一线生机的,这芸儿居然就这么认了。
而且痛快的叫人难以解释。
孝宗心里狐疑,忍不住确认道,“殷王妃指证武安侯府挟制乌兰大巫医制蛊,这巫医又指证是你去她那里取走了昨日国宴上刺客用的蛊虫,你也承认?”
纪红纱没有斗过殷王妃,不曾想易明心也不是她的对手。
芸儿心里怅惘的一声叹息,脸上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的侧目看了乌兰大巫医一眼。
乌兰大巫医闪躲着避开她的视线。
“是啊,是我做的,是我去让乌兰大巫医制了血红丝的蛊,也是我去取了那蛊毒进宫,给了行刺的舞娘。”芸儿坦然承认。
“皇上,现在水落石出了,原来一切都是这个贱婢做的,看来成妃真的是被冤枉的。”易明心的目光一动,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气势汹汹的走过去指着芸儿道,“是这个贱婢图谋不轨,不仅意图行刺皇上,还间接的害了无辜的成妃,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贱婢,皇上应当将立刻下令处死,不可姑息!”
说着就大袖一挥,指着门口的方向喝道,“来人,还不把这个欺上瞒下丧心病狂的贱婢拖下去!”
必须马上堵住芸儿的嘴,一个字都不能让她多言。
然则易明心这声色俱厉的一番嘶吼下来,却是如同石沉大海,门口的侍卫全都置若罔闻一般杵着没动。
“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易明心愣了一愣,再开口突然就有点底气不足。
“明妃娘娘,即使要杀人灭口,也不是你这样做的!”明乐含笑说道,整理好裙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去道,“皇上的话可还没问完呢,别忘了,乌兰大巫医是在你易家的酒庄里藏着的,哪怕是这芸儿去私会了她,难道您觉得易家不需要为此而给出一个交代吗?”
易明心死咬着牙关,盯着她的眼睛里几乎能射出刀子来,却是被她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和易明乐无关,主要是不把事情查个底朝天,今天孝宗首先就不甘于息事宁人!
“皇上,太后!”为了防止易明心狗急跳墙惹人怀疑,老夫人略一定神,立刻就出言打断,从容而冷静的对孝宗和姜太后磕个头道,“既然这位姑娘说是在我易家的酒庄里见过巫医,那么臣妇斗胆,可否请皇上和太后通融,让我问她两句话?”
倒是胸有成竹,临危不乱。
孝宗既然已经对易家起疑,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黑着脸不说话。
“你问!”姜太后颔首。
“谢过太后!”老夫人又再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然后才转向芸儿问道,“这位姑娘,你真的确定是在我易家的酒庄里见过巫医其人吗?”
这老太婆,和明妃那种眼皮子浅的真就不是一个段位的。
芸儿面无表情冷冰冰的看着她,不置可否。
“你既然不言语,那老身也就当你是默认了的!”老夫人点头,紧跟着却是目光突然一厉,语气也突然转冷,厉声喝道,“既然你赖定了是是在我易家的酒庄里见过这个人,那么好,你倒是说说看,我易家的酒庄位于何处?门朝哪里开?又是几进几出的院子?内外管事姓甚名谁是如何长相?”
一番话有如雷霆万钧之势噼里啪啦倒了出来,叫人哑口无言。
大邺朝廷的祖制,虽然不限制官员私下经商,但素来钱财不外露,功勋世家的产业都捂得极为严实,除了自家人,旁人一般都不会知道。
老夫人是拿捏准了这层关系,所以摆足了架势就是要将芸儿的口给堵了。
柳妃闻言,就知不好,但明面前也不好做的太过明显,只就提醒道,“易老夫人息怒,有什么话都好说,可别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
易明心听到这里也总算是理解了当初萧氏为什么要被老夫人死死压制的理由——
她的这个祖母,的确是不好对付的。
“是啊芸儿,既然你说是在易家的酒庄里见过乌兰大巫医其人,你倒是说说那酒庄到底位于何处?”易明心放下心来,缓和了语气问道。
芸儿神情冷漠的看着祖孙二人一唱一和,心里却是忍不住的发笑。
本来她已经是必死之人了,孝宗要追究,她担下这个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明妃祖孙两个却偏要小人之心,多此一举。
即便她生无可恋,却也不是个任人搓圆揉扁的软面团。
这明妃和易老太婆简直欺人太甚!
“奴婢一介外乡人,武安侯府的祖业分布何处我如何能够知道?”芸儿从容一笑,但是因为那笑容太过平静,反而叫易明心听到这话也依旧不能放心。
然后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当时不都是娘娘您叫蒙我的眼睛,让人带我去的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易明心一下子尖叫起来,总算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老夫人也是大吃一惊——
如果之前只是因为酒庄的事,她自己还可以把事情担下来,保住易明心和四皇子,那么现在,这贱婢直接把易明心咬进来,就想甩也甩不掉了。
只有明乐,心满意足的笑了!
芸儿连自己的主子都敢暗算,生生的把纪红纱给逼上了死路,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易明心居然还不长心眼?
那真是活脱脱的找死!
“是明妃娘娘您跟我说,叫我出了宫就去城里的云雀酒楼等着,蒙上眼等着您的人去接应的,才不过几日之间的事,娘娘这么快就忘了?”芸儿说道,有凭有据。
云雀楼就是她两次出宫去过的地方,孝宗叫人去查了更好,相当于是坐实了她的说辞。
“你——你——”老夫人瞠目结舌,这才算是领教了这个不起眼的婢子的厉害,一张脸涨的通红,不可思议的指着芸儿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易明心骇然的后退一步,是万也不会想到自己今天会被一个婢女逼到走投无路。
他慌乱的抬头,果然就见孝宗一张脸阴的近乎能滴出水来一样的死死的盯着她。
“皇上,不是的,你别听她胡说。”易明心的腿一软,连忙跪了下去,使劲的摇头道,“臣妾久居宫里,一直安分守己,我和这芸儿无冤无仇,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皇上,臣妾根本就不曾指使她出宫,更没有叫人去接应过她什么,这一切全都是她胡说,是她,是她诬赖我,故意要陷害我的!”
说着就抽出帕子不住的抹眼泪。
“我和明妃娘娘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平白诬赖你?”芸儿不慌不忙的反问,脸上的笑容更深。
她本来不想再牵累任何人,怪只怪她们欺人太甚!
如果诚如易明心所言,她和芸儿之间无冤无仇也无牵连,芸儿的确是不该存心陷害她的。
易明心自己都难以自圆其说,咬牙切齿的说不出话来。
“皇上,这算不算是人赃并获了?”明乐玩味着低头抚摸着袖口上的银线。
“皇上!”易明心一惊,辩解道,“臣妾没有做过,不是我!”
说着就慌不择路的猛地回头看向明乐,震的耳上金光璀璨的耳饰晃了好几下,怒声道,“是她,一定是她!是她收买教唆了这个贱婢来冤枉我的。皇上,她一向都和我不对付,会这样不则手段的陷害臣妾是完全有可能的,你要替臣妾做主啊!”
她自己越说越激动,最后好像就是真的信了自己的说辞,眼睛里也放出光芒。
“易明乐,你真当皇上是好糊弄的吗?事到如今你要招认了还来得及,你敢说不是你临时起意,把这妖人塞到了易家的酒庄想要栽赃嫁祸!”易明心柳眉倒竖,无法维持冷静之余,脸上表情已经有了几分扭曲。
“皇上!”一直垂首立在一旁的顾大人突然站出来,面有难色的开口道,“微臣和齐大人搜查到酒庄的时候已经跟酒庄里面的伙计确认过了,他们一致声称这人已经被关押在那里半年有余。”
“这不可能!”老夫人是到了这个瞬间才终于忍无可忍的完全爆发,两眼通红的瞪着顾大人道,“顾大人,我易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也要害我们?”
顾大人耿直是出了名的。
说他陷害,等同于天方夜谭。
“老夫人慎言,本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顾大人不悦,说着就又对孝宗拱手一礼,“皇上,那酒庄里的两个管事微臣也给带进宫里来了,皇上若有疑问,可以传唤他们过来亲自询问。”
顾大人办案是一丝不苟的。
然后他又对易明心和易老夫人做了一揖:“娘娘和老夫人若是觉得两人之言会有偏听偏信之嫌疑,下官现在就可以再叫人去把酒庄里其他的伙计请来,他们全都口径一致,可以证明下官所言非虚!”
老夫人的身子震了震,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空前的无力感——
这一次,是真的要功亏一篑了吗?
可是她酒庄里的人怎么会全部反水都帮着外人来诬陷自己?
心里头乱糟糟的,百思不解之下,老夫人就扭头朝明乐看去。
明乐与她的目光相碰,不避不让的微微一笑——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可以供应那些人叫他们几辈子都享用不完的钱财,叫他们站出来说两句话又有什么难的?
横竖孝宗是对易明心起了疑心,依照他的性格,下面就只会竭力证明易明心有罪,好叫自己放心,断也不会把那些伙计挨个严刑拷问。
酒庄的两个管事很快就被带了进来,询问之下都是一口咬定这乌兰大巫医是武安侯府主宅的马车送过去的,并且在酒窖关押足有半年之久。
也指了芸儿出来,说是这几日之内东家曾两次叫人送她去过酒庄。
如此一来,易明心那祖孙二人才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了。
“明妃!解释!”孝宗未等两个管事把话说完就摸过手边茶碗狠狠砸了出去。
易明心闪躲不及,惊叫一声已经被砸了一脸的血。
“皇上,臣妾是被冤枉的!”捂着额头呜呜的哭,可是除了咒骂明乐陷害以外的词句,当真是一句可以替自己开脱的话也说不出来,气愤之余突然扬手就要朝芸儿脸上掴。
芸儿却没让她得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竟是——
生生的将她的动作给阻了。
易明心一愣,突然就连哭也忘了——
在她的意识里,芸儿这种奴婢就该是任打任骂不还手的,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芸儿会抬手挡她。
“你——你——”易明心嘴唇不住的抖动,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娘娘,凡事都要适可而止,不要得寸进尺!”芸儿说道,一字一顿。
易明心被她冰冷而毫无情绪的视线盯着,冷不防就是心里一阵哆嗦,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竟然会被这区区一个婢子恐吓住。
眼见着易明心已经方寸大乱失了注意,老夫人心急如焚,只能站出来悲戚说道,“皇上,太后,既然所有人都咬定了这巫医是在我侯府的酒庄里搜出来的,臣妇再多说什么也是枉然,可是请太后和皇上问问这两个管事,可曾见过臣妇在那酒庄之内出现过,亦或是去见过那个巫医?人是在我那里搜出来的,我无话可说,但也保不准是有人打着欺世盗名的幌子,用我武安侯府的旗号做掩护来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现在却要拿我们侯府来抵账的!”
老夫人说着就已经是老被纵横,回头期期艾艾的看着顾大人带来的来的两个管事。
两个管事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见她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如此凄婉的神情俱都有几分不忍。
“老夫人这话说的,真当我们这些人都是傻的吗?”明乐却根本就不会给老夫人开脱的机会,她既然敢于害人,就必须要承担接下来的后果,“整整半年时间,你易家难道从来都没有人去酒庄上查账和检查仓库的吗?这话说来,真真是可笑的很!不知情?老夫人真想用一句不知情就推脱的一干二净吗?”
那么大的一份产业在那里,都是每隔半月就会把账本送去武安侯府给当家主母查阅的。
这半年里易府是李氏当家,但什么事最后都还得过老夫人的手确认一遍,她点了头才算数的。
而明乐之所以会选在酒庄里安置乌兰大巫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酒庄的生意是易家所有生意里头最好的,但是老夫人暗地里做了手脚,中饱私囊,划走了大部分的钱财进了自己的腰包,所以酒庄那边她是不准别人插手去过问的,全都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
这样一来就更显出其中有鬼来了。
老夫人的面皮涨的发紫,嘴唇抖动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明乐冷冷一笑,于是也不再理她,直视孝宗的视线道,“皇上,之前可是您和明妃娘娘异口同声说的,只要能够证明是谁控制了乌兰大巫医,那么谁就是弑君谋逆的凶手,您和娘娘的话还算不算数?难道就因为嫌疑人从我易明乐变成了明妃娘娘和武安侯府的老夫人,就要再定标准,重新衡量了吗?”
之前是她故意引到孝宗和易明心放出来的狠话。
现在却恰是用这一句话把易明心的嘴巴给堵死了。
而孝宗此时就只想知道给他下蛊一事到是不是真的就是易明心所为,也没想过要替她们开脱。
“现在不仅武安侯府的老夫人窝藏乌兰大巫医制蛊一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她自己都无从辩驳。再加上有芸儿这些人的指证,皇上不会是觉得这样都不足以定她们的罪吧?”明乐继续向他施压。
这么多的人证物证,所有的矛头都直指向易家,即使要直接将他们入罪也不为过。
可是明乐在等,她在等着老夫人过急跳墙的绝地反击——
孝宗定她们的罪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让她们自己认罪。
孝宗沉默着,心里不知道在计较什么,迟迟没有发话。
在旁边看白戏看的昏昏欲睡的纪浩禹这才悠然放下手中茶盏,抬头看向芸儿道,“虽说事情是发生在大邺的后宫,但是说到底你也是红纱从大兴带过来的,本王若不过问,也觉得是对大邺的皇帝陛下交代不过去。芸儿啊,你还是给本王一个解释吧,总要叫本王回去好有个交代!”
纪浩禹说话,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态度良好到叫人想要和他针锋相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三殿下,是奴婢对不起公主,一时见财起意做了别人的帮凶,还因为叫公主受冤枉送了性命。奴婢自知罪无可恕,也不准备辩驳什么了,他日殿下回朝,还请殿下代奴婢向贵妃娘娘谢罪,是奴婢对不起她没有照顾好公主,奴婢罪该万死!”芸儿平静说道,用最虔诚和正式的姿态给纪浩禹磕了三个响头。
她只是要纪红纱死,却不想因此而得罪了黎贵妃,去连累她的姨母。
而她这样的一番说辞,只要纪浩禹愿意成全给孝宗一个台阶——
事情就不会演变到两国之间去,想必也是孝宗乐于看到的。
孝宗突然间就有所释然。
芸儿的这番话,无疑是压断了悬在老夫人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上!”眼见着孝宗脸上微妙的情绪变化,老夫人终于也是绝望,惊慌失措的连忙开口道,“臣妇认罪!这一切都是臣妇所为,是臣妇叫人扣留了巫医,并且买通了刺客行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臣妇一人所为,和明妃娘娘,和其它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终究她也是无路可退,只能弃车保帅,自己站出来担下所有的罪名,以便于将易明心和四皇子从中撇清了出去。
易明心不能获罪,否则有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母亲,四皇子的前途也就彻底的毁了。
同时易家加诸于四皇子身上的所有希望也就都跟着毁了。
为今之计,只能由她担下这一切的罪名。
无论如何,也要保得易明心平安无事!
“皇上,太后,臣妇罪该万死,一切都是臣妇一人所为!”老夫人不住磕头,这会儿当真是丝毫也不留情的,砰砰的几下下来,额头上已经是青紫一片:“是臣妇和殷王妃结怨,心有不甘,所以才想用这个法子除掉她。是臣妇无知,并不曾想到这蛊毒如此厉害,竟然险些伤了皇上的性命!臣妇该死!一切的罪责都由臣妇来承担,请皇上处置臣妇,不要迁怒于明妃娘娘吧,她并不知情!”
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把易明心撇清了出去,不嫌太晚了点吗?
明乐目光冰冷的看着,并不记者说话。
易明心反应了一下,立刻就反应过来,爬过去抱住姜太后的膝盖道,“太后明鉴,臣妾的确是不知情的,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
而此刻局势反转之下,最为后知后觉并且吃惊不小的还当是属于李氏了。
“什么?母亲你说什么?”李氏失声尖叫,眼睛瞪的燕溜溜的猛地扭头看向跪在后面的老夫人,声音尖刻的几乎要把喉咙吼破,“是你要害九丫头?那么也就是说——”
她不敢相信,她也不愿意相信!
即使老夫人在武安侯府再怎么高高在上不容撼动,再怎么冷心冷面,她也是从不曾想过,对她和易明菲狠下毒手的人会是老夫人!
她怎么能?她怎么可以?
李氏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就狂笑起来,笑的泪花四溅,爬起来就朝着老夫人扑去,抓住她狠命的厮打起来,“母亲!母亲!亏得是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母亲,你真是我的好母亲,菲儿的好祖母啊!是你叫人掳了菲儿逼我就范?是你叫人把她打成那个样子的?就为了栽赃陷害九丫头,你这是要把我母女往死里作践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肠,你狼心狗肺,你不得好死!”
“你放手!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你——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惊慌失措的抬手去挡。
李氏正在气头上,如何能够拦得住。
而且老夫人毕竟已经年迈,真要厮打起来完全不是李氏的对手。
“我做什么?我还要问问你做什么?菲儿她平时是何等的敬重你你不是不知道,对她,你怎么就能下得去手?你说!你说啊!”李氏哭的肝肠寸断,几乎要背过气去,不住的捶打着老夫人,很快就把老夫人的脸上、脖子上和手臂上抓挠的血肉模糊。
不管是其他的任何人,哪怕是易明心做的,她都也还不会这样的失控和愤怒。
遮普之下,任何人利用伤害她们母女她都能接受,唯独老夫人这个做为亲祖母的不可以。
自己是个媳妇,并且和老夫人之间有过嫌隙,老夫人看不上她也还可以理解,可是她就是不能对易明菲下手。
这老夫人,当真才是蛇蝎心肠!
“李氏!李氏你走来,你疯了吗?”老夫人本来自恃涵养,连争辩都没极力克制,但是这李氏疯了一般的撕扯着打她,她又几时吃过这样的亏,情急之下终于也是尖声的死后起来,“不管我做了什么,自有太后和皇上来定我的罪,是杀是剐也轮不着你来动手!哎哟!来人——救命——”
这里婆媳两个扭打在了一起,彼此难分。
门口把门的几个侍卫和内监看着,想要上来劝阻,却被姜太后一个冷眼吓住,顿在了原地。
姜太后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易老夫人为了前途富贵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能下狠手伤害,用作垫脚石,她对这样罔顾骨肉情分的人向来痛恨。
此时眼见着李氏占了上风,她根本就不想管。
哪怕只就凭老夫人现在担待的罪名就够将她千刀万剐,但是死也太便宜她了,叫她在之前多吃一点苦头也是应当应分的。
殿里两个女人撕扯扭打,鸡飞狗跳,连桌椅都撞翻了两把。
孝宗冷着脸看着,整个人都处在易家欺上瞒下设计他的愤怒当中,本来也不准备去管,但最后见到实在是闹的太过难看了,才忍不住的出声喝止——
“都闹什么?还不给朕住手!”
这一声,包含了他所有的愤怒和仇恨,声势惊人。
李氏就算在泼辣,也经不住这样的天威震怒。
门口的侍卫这才急忙过去帮着把两人拉开。
两人爬坐起来,重新跪好,各自整肃了衣襟,李氏已经抹着泪迫不及待的开口:“皇上,这阴毒的老贼婆,这般罔顾人伦,冷血无情,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下是去狠手来陷害,请皇上替我们母女做主,给我们主持公道!”
说着就还是气不过,扭头就又老夫人啐了一口。
老夫人猝不及防,被她一口浓痰喷在了鼻尖上,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高高在上,从来都是她拿捏管教别人的份儿,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老夫人的喉头堵了一口血,但是碍着自己现在将死之身也不敢再生事,只能自己拿袖子抹了,掩饰太平。
“于氏,这样说来,你是为了栽赃嫁祸殷王妃所以才利用乌兰大巫医制蛊,进而闹出了昨天晚上的行刺事件了?”姜太后问道,语气平静,却自有那么一种叫人不寒而栗的阴森冷气在里头。
“是!是臣妇愚钝,心胸狭窄,故而打错了主意。”老夫人急忙说道,“臣妇认罪,不过此事全是臣妇一人所为,和武安侯府还有明妃娘娘都没有关系,请皇上看在先夫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不要因为臣妇一人的过错而牵累侯府。”
李氏闻言,突然就从方才激愤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是啊,老夫人这一次行刺的人可是皇上,这罪名落下来——
真个侯府是要满门抄斩的,甚至于是株连九族。
想明白了,她也是突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李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孝宗脸上遍布的戾气给骇住,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心里焦急万分,又无计可施。
为老夫人求情她还不够资格,更别提那老太婆这样冷血无情,她也不想去求情。
但是两者权衡之下,心里却是分外矛盾的。
怎能办?千万不能叫这老太婆给连累了,要如何脱身?要怎么办?
惊吓之余,李氏六神无主。
易明菲很清楚她心里的想法,担忧的看她一眼,在袖子底下握住她的手,用力的攥着。
李氏一愣,这才定了定神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儿。
易明菲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她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掺和。
李氏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已经听到明乐声音雪亮清澈的开口,“是你一个人的过错吗?易老夫人真是好大的神通,皇宫之内被禁了足的舞娘你能买通,成妃娘娘身边来自大兴的婢女你也能说的上话儿,国宴之上,众目睽睽,就能对一国之君下手?这样运筹帷幄的手段,只用来陷害易明乐一人,是不是就有点大材小用了?”
老夫人的话,根本就是骗鬼去吧!
没有易明心给她做内应,她想要在宫里横着走——
还早!
“人都说巾帼不让须眉,小王今日也是张了见识了!”纪浩禹也啧啧称赞着附和,“真是遗憾,易老夫人只是生成了后宅妇人,这若要是生做男人,必定韬略无双,手眼通天,顶得住这帝国万千基业的半壁江山了,真真是遗憾的很!”
易家的一个后宅妇人,居然算计到朝堂之上,他这堂堂一国之君的身上?想起来都叫人觉得可怕。
之前孝宗只是和易明心一起合谋算计着要铲除殷王府,根本不曾多想背后的关系。
易明心帮他出谋划策,除掉易明乐扳倒殷王府,而作为报酬,孝宗也曾许诺会立四皇子宋子昇为太子。
在这一点上,他虽然宠爱柳妃,却还没有到了老糊涂的地步。
柳妃那样的背景,若是叫她坐上一国之母的宝座,会牵连着带出各种问题。
相比之下,如今已呈没落之势的武安侯府则要合适的多。
一定的地位和背景有了,有不至于功高盖主!
而且四皇子也算是个聪颖乖顺的孩子,这一点也叫他比较满意。
而至于在易明心帮他出谋划策一事上,他当时没有多想,这会儿却不能不怀疑了——
易明心哪有这样的头脑和谋略?这一连串的谋划算计,十有**是出自老夫人之手的。
说到底,人到暮年她还是不安分的,终究还奢望着一步登天的泼天富贵。
易明心和易老夫人连成一气,想要推四皇子上位?
而如果她们的谋算再深一点,那么是不是——
是不是今晚进真的可以把这场双簧假戏真唱,让行刺事件成真?
如果他就此醒不过来,那么——
冷不丁想到了这一点,孝宗突然浑身一冷,竟是生生的打了个寒战。
之前交出法子给他解蛊的人是易明乐,不是纪红纱也不是易明心。
难道真的是这样——
这些个可恶的女人已经打着这样的算盘,要将他除去,然后妄图掌控他的江山吗?
孝宗的心思转的飞快。
但易明心和柳妃都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明乐却是心知肚明——
他已经看到了整个事情的重点。
这样,很好!
相较于易明心,老夫人则要有韬略的多,她虽然不了解孝宗,但纪浩禹说的话到底是要促成怎样的一种暗示她却是能够揣摩几分的,不由的心里大惊——
这要是叫孝宗觉得是她们要谋夺他的江山,那还得了?
那么别说是易明心,就连四皇子也全都或不成了。
四皇子继位,易家才有指望,绝对不能叫他折在这里。
“殷王妃!”老夫人的心里一阵慌乱,连忙爬过去抓住明乐的裙角,仰头看向她的脸孔,面有哀求之色道,“你我到底祖孙一场,这一次是我想岔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要如何处置我这老婆子,我都听你的。可是你三婶儿和七姐她们没有害过你,就看在曾经同出一门的份上,你抬抬手,救她们一命吧!”
无路可走之下,老夫人也唯有伏低做小,反过来求了明乐。
很明显,荆王是与她串通一气的,她们这就是要把整个武安侯府和易明心的这一条线都一网打尽的。
现在唯有明乐松口,武安侯府和易明心母子才有一线生机可寻。
明乐如何不明白她的打算,却只是完全无动于衷的看着。
李氏听了老夫人的话,突然就开了窍——
是的,能救武安侯府的人,现在就只有明乐这个殷王妃了。
她立刻就要爬过去帮着求情,却被易明菲抢先一步,一把拉住——
易明菲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明白,无论明乐她想要做什么,就一定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更改。
所以现在,多说无益!
如果她就是想要武安侯府满门获罪,那就谁也跑不掉。
而如果她不想叫谁死,哪怕是孝宗将他们打入死牢,只要不曾到了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就随时都可以再有转机。
“老夫人这话说的轻巧,您自己亲口认的罪,弑君谋逆,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口口声声说知道错了,不该陷害我,可是在这个时候还要和我攀亲拉关系,甚至于叫我去和陛下替你易家求情,难道不是又打着栽赃嫁祸的算盘,想要让皇上将我也一同入罪吗?老夫人人,您就这么恨我,这样巴不得我死吗?”明乐皱眉,神色之间也有几分凄然,直听的老夫人想要吐血。
“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老夫人道,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孝宗冷声打断。
“够了,不要在朕面前再演戏了。”孝宗说道,目光冰冷而锐利盯着老夫人,“朕不想再听你巧舌如簧的狡辩,你也别想着一个人把这次的事情给担待下来,你一个深宅妇人能有多少能耐,朕心里有数,如果宫里没有你的内应,就凭你?你怎么买通舞娘行凶,又如何同这个婢子勾结?别把朕当傻子来糊弄。于氏,你与人勾结行刺朕是罪名已经摆在眼前了,你武安侯府一门的性命也都压在这里了。聪明的话,应该何去何从,还需要朕再来教你吗?你说是不说,到底是何人与你勾结,做下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老夫人急的脑门冷汗直流,还想要再强辩,却被孝宗那冰凉凉的眼神震住,踟蹰着不敢开口。
“芸儿不是说过了吗?收买她的人,是明妃!”柳妃提醒说道。
到了这个份上,易明心已经在劫难逃,此时不抢着补刀,后面就没机会了。
“柳妃你——”易明心牙齿咬的咯咯响,恨不能扑上去把柳妃那贱人故作优雅的脸孔撕裂。
柳妃却全不在意,只就对芸儿一挑眉头道,“既然明妃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就再当着大家面说一遍吧,看她还要如何抵赖!”
芸儿这个活生生的人证在这里,只有易明心牵扯在内了,这间才能从头到尾的解释通顺。
根本就不需要再问下去了。
“明妃,你真是对得起这么些年,朕对你的宠爱了!”孝宗突然就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无限制的放大,声音也疲软无力。
但是易明心看在眼睛里,却只觉得整个身体堕入冰凉的冷水里一般,从外面一直凉到心坎里。
她想要说什么,可是声音就是卡在喉咙里,死活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呀,皇上,你的额头!”下一刻,柳妃突然摔了手里的茶盏噌的一下跳起来,满脸惊慌之色的指着孝宗的额头跳脚。
孝宗正靠在椅背上仰天发笑,此时闻言就突然直了笑声坐直了身子。
其他人被柳妃一惊,都齐齐的扭头看过去,不由的勃然变色。
孝宗额头的印堂处,不知何时又隐约的透出一抹乌青之气。
“这——怎么会这样?”荣妃大惊失色的攥着手里帕子,惊呼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偏殿之中瞬间就乱成一团,所有人都紧张的围拢在孝宗身边。
易明心和老夫人则是双双僵硬的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当时因为知道纪红纱肯定不会叫孝宗有事,所以她对孝宗下蛊的事情从头到尾易明心都没有插手,只是负责后来反戈一击把纪红纱打击成胸口,替孝宗泄愤罢了。
按理说孝宗中的蛊毒应该已经解了的,可是——
易明心的心里有一种极为不安的情绪在不住的往上攀升。
她似乎隐隐已经能够感觉到后面即将发生的事,可是——
她并不想承认!
太医就在隔壁,很快就请了来。
李太医直接过去给孝宗把脉,把过之后也是神情突变,困惑的颤声道,“这——这怎么会?陛下中的蛊明明已经解了的?怎么体内还有这种潜伏下来的毒素?”
居然又是中毒?
孝宗心里一晃,一动不动的靠在椅子上。
“是什么毒?难道是之前的蛊毒没有拔除干净?”姜太后皱眉问道。
“不知道,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可以蛰伏在人体之内的时间长短不一,视情况而定。只有在人情绪激动,血液流通较快的时候才容易激发。”李太医道,“而且毒性十分顽固,不容易清除。微臣先去开个方子,给皇上把毒素震住。至于解法,还得要回头去和林太医等人研究一下。”
李太医说着就先去开方子。
好在这屋里就有之前易老夫人用过的纸笔不曾收走。
他写了药方,交给医童拿下去煎药,又嘱咐孝宗道,“陛下千万不要再动怒了,这毒药虽然不会在短时间内危及性命,但是一旦毒素彻底在血液里扩散开来,后面再要清除就更不容易了!”
先是下蛊,又是中毒。
接二连三的事情下来,孝宗如何还能压的住怒气。
“可是,皇上怎么会突然又中了毒了?”柳妃皱眉,一边拿帕子给孝宗擦拭着额上汗水,一边忧虑说道,“这一整天,这里就我们几个人,也没接触过什么脏东西啊!”
这个问题,其他人也是百思不不得其解。
明乐看了柳妃一眼就往旁边移开视线,冲旁边站着的纪浩禹一挑眉毛。
纪浩禹唇角牵起一个无奈的笑容,也移开视线,对一直缩在那张椅子旁边没动的乌兰大巫医也同样高挑了一下眉毛。
乌兰大巫医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好几圈才像是有点明白了过来,有点畏缩着点了点头。
“正好乌兰大巫医也在这里,别不是之前蛊毒留下的后患吧?”纪浩禹突然开口,一边摸着下巴露出忧虑的神情排开人群挤进去,“皇上若是信得过小王,不如叫乌兰大巫医给你诊断一下吧!”
这个时候,自然是不怕多一重保障的。
孝宗想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柳妃脸上表情不变,像是要挪地方一般往后退了半步,同时却是向着明乐飘过来一眼。
明乐等她这一眼已经等了许久,于是就冲她洋洋洒洒的玩眸一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柳妃微愣,因为弄不明白她这个笑容到底是势在必得还是要达成共识,一颗心始终悬着没有落下来。
而明乐才不管她是安心还是不安心,转眼已经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乌兰大巫医走过去,摸索着摸上孝宗的腕脉。
她的手骨瘦如柴,又冰凉一片,刚一被她触到孝宗就先打了个寒战。
乌兰大巫医却不觉得怎样,表情严肃认真的给他把脉。
众人都紧张的看着,她却是好半天也没有说话。
这乌兰大巫医为人神叨叨的古怪的很,明乐突然就有点担心,她是不是真的看得懂纪浩禹的暗示。
“不用把了!”就在这时,人群之外一直跪在那里的芸儿突然开打破沉默。
众人诧异的回头看过去。
她的唇角弯了下,未等任何人追问就主动说道,“我得了明妃的吩咐,在把血红丝交给那舞娘之前提前喂了它们一点东西!与其在这里追究中毒的始末,还不如都留点时间替陛下解毒的好!”
她的面色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闪避或者惧意!
明乐闻言,再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就多了几分复杂。
而纪浩禹却是笑了——
大约是方才他跟乌兰大巫医打眼色的时候被这个丫头看到了。
而乌兰大巫医又是个不解风情的,所以她就代为出头了。
这个丫头,以前不曾主意,不曾想却是心思异常玲珑剔透,又有胆色气魄的。
只可惜——
怎么就跟了纪红纱了!
芸儿认了罪,却是把矛头直指易明心。
“你——你——”易明心又惊又气,整张脸上的颜色青白交替,胸口起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旁边的易老夫人则是直接一口老血喷出来,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她原还想打着四皇子的皇子保住易明心,毕竟易明心是四皇子的生母,可能孝宗还会顾念几分。
可是现在,全叫这个丫头给搞砸了。
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添上来,别说易明心,四皇子能不能逃过一劫都难说了。
芸儿说完就别过眼去,根本没打算理会易明心的质问。
而易明心急怒攻心之余,也根本就找不出话来质问她什么,只是浑身颤抖,气的头顶冒烟。
这个贱婢,一道接着一道的摆她,当初明明是她自己说很惨了纪红纱,要借自己的手除掉继红的,这会儿难不成又是要替主子报仇了吗?
易明心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维混乱完全不听使唤,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好啊!明妃你真的是打的好一个如意算盘!”孝宗却是怒极反笑,指着易明心,手指犹且在不住的颤抖,“先借行刺一事扳倒和你们武安侯府一直都不对付的殷王妃,然后再将计就计害了朕的性命去,如此一来,四皇子登位,继承大统,你就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了。武安侯府就可以水涨船高只手遮天,彻底将我宋氏王朝握于鼓掌之中了。怪不得于氏这老刁妇如此不惜一切的帮你助你,你们这对祖孙,打的根本就是颠覆我宋氏王朝的如意算盘,真真的是——真真的是——”
孝宗气氛之余,脸上那一重毒雾就笼罩的更为阴霾了几分。
易明心是听到了这里才如梦初醒,连忙膝行爬过去就要拽他的袍角,“不是的皇上,臣妾从不敢打这样的主意,臣妾对您的心一直都是真的,我虽然是一心想要您扶持昇儿登上太子之位,但却从不敢生出害您的心啊!”
“其心可诛!”孝宗那里是能听的进去她话的时候,死撑着一口气把最后几个字低吼出来,就是蓦的一口黑血喷出来,喷了易明心一脸。
易明心整个人都懵了。
而同时,柳妃一直捏在手里的帕子也生生的被自己的指甲戳出了一个窟窿。
最后给易明心的这一刀是她补的。
是她叫壁珠去在孝宗的茶水里动了手脚。
本来刚才她还怕易明乐会揭穿她,不曾想到最后却只是虚惊一场。
这样一来,孝宗认定了易明心是要下毒害他,也就是断了易明心最后的生路。
同时一箭双雕——
孝宗中了这毒,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怒,毒素扩散开来,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好!很好!
本是孝宗和易明心合谋布置的一局棋,可是他们都玩不过她!
最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偏生就是她柳妃稳坐钓鱼台,成了最后坐收渔利的最后赢家。
柳妃几乎是要掩饰不住心中雀跃的情绪,只能把所有一切的情绪都发泄在手里的帕子上,不住的绞着。
而同时心里也对明乐那里存了一线防备——
易明乐要报复易明心所有才会为自己推波助澜,但她并不确定,经过之前那么多次的误会之后,还能不能将那死丫头再拉回自己的阵营里来。
不过也没关系!
她还有后招。
孝宗有子,就没有殷王继位的可能。
如果四皇子宋子昇也会跟着易明心一起折在今天这里呢?
那么她易明乐也就别无选择,只能靠到自己的阵营里来了!
这样想着,柳妃就越发的得意起来,更加用力的攥着手里帕子,垂眸掩饰情绪。
那边孝宗喷了一口血出来,却并没有马上晕死过去,只是有气无力的伏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喘着气。
李太医几个急忙过来他清理,又就着温水先喂了他两枚请清心丸。
重新给他把脉之后,李太医的脸色就极为凝重了起来,细心劝慰道,“皇上,你身上毒素未清,不可动怒,千万不可再动怒了啊!”
可是说归说,这个时候的孝宗,除非是能真的晕死过去眼不见为净,否则——
如何能够不怒?
他的女人,她宠爱了多年的女人为了谋朝篡位,竟然不惜置他于死地?
当然,他此时还不知道的是,他如今宠爱的女人更是存了比这更为龌龊又狠毒百倍的心思的。
“贱——贱人——”此时的孝宗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哪怕是气息虚弱也是死死的盯着易明心不撒眼。
易明心顶着一头的黑血,整个人呆若木鸡——
她要如何改变此前的状况?她要如何才能叫所有人相信,这件事和她无关?
她根本就是百口莫辩啊!
孝宗在桌子上趴了好一会儿,终于提了口气,重新坐直了身子。
“皇上当心,不如臣妾先送您回寝宫休息吧?”柳妃过去扶住他,试探着问道。
心里却笃定,这个时候,不把易明心千刀万剐了,他的不会甘心走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孝宗已经一把拂开她的手,将她推了个踉跄。
柳妃惊呼一声,好在是被旁边的婢女扶住。
孝宗推开她,踉踉跄跄的起身,几步扑到门口,猛地一下抽出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剑。
森寒凛冽的剑光映照在他青灰一片的面孔上,有一种阴曹恶鬼一般叫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姜太后皱眉,明知道他要做什么,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动。
孝宗握着宝剑跌跌撞撞的又扑了过来。
一群女人都惶惑不安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持剑扑向跪在那里的易明心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他这是要亲手刺死易明心来泄愤的。
“贱人!”孝宗的声音阴冷而没有底气,听起来就更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他这一剑刺过去,本来因为自身的原因,并没什么准头,但是毒性发作的缘故,力气也不足。
虽然易明心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闪躲,他却还是一剑刺偏,只在她的肩头开了一道血口子。
“啊——”易明心惨叫一声,这才猛地惊醒,捂着鲜血奔涌的肩头刚要闪躲,孝宗的下一剑也已经到了,又在她背上戳了一下。
虽然力道不重,血也是一下子都溅了出来。
“皇上?皇上你要做什么?”易明心慌了,连滚带爬的爬起来,躲到旁边的柱子后面,惊恐的看着又再扑过来的孝宗,失声尖叫。
额头被茶碗砸破了,肩上背上又的剑伤,流血不止,很快将她一身蜜合色的宫装渲染的狼狈不堪。
孝宗杀红了眼,眼睛猩红,谁都不看,只就冲着她横劈竖砍。
易明心闪避着四处逃窜,殿里众人更是唯恐被误伤,也是尖叫着四散闪躲。
整个大殿,顷刻之间就残忍的斗兽场,血腥味弥散,嫔妃逃窜,闹的不可开交。
姜太后闭上眼,手里捻着佛珠眼不见为净。
她虽然不愿意见这样的场面,但是对于孝宗其人,她什么都不想管。
如此鸡飞狗跳的闹了一阵。
孝宗虽然因为中毒体虚,但有一股毅力支持,让他砍不死易明心就死活不肯罢休,反而越挫越勇的满殿追杀。
而易明心身上多处受伤流血,很快便是眼冒金星体力不支。
最后走投无路,突然眼睛一亮就要朝着姜太后扑去。
“太后,救命!您快叫皇上住手,他要气不过直接将臣妾处以死罪就是,太后!”易明心声音凄厉的哭喊,听的叫人浑身不舒服。
姜太后却恍若没有听到一样。
孝宗却是眼中闪着凶光又再朝着易明心扑过去。
易明心被逼无奈,只能一咬牙往姜太后身边奔去。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有孩童惶恐又惊慌的声音传来!
“母妃!”宋子昇骤然出现在门口,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五岁大的孩子,还不能分辨出殿里的情形,只看着自己的父皇在追着自己的母妃狂砍,母妃身上鲜血淋漓的模样甚是恐怖。
这一声太过突兀,瞬时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众人齐齐扭头朝门口看去。
柳妃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
壁珠不负众望,终于把宋子昇引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孝宗一定不会手软的。
好!很好!
若是防备着周围的人,柳妃简直就要忍不住为自己拍手叫好了。
而同时,听到孩子惊恐的哭声,一直不为所动的姜太后却是眉心一跳,猛地睁开眼。
“昇儿?”姜太后皱眉,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侍卫们也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全都愣在那里。
“太后!”宋子昇爬过门槛,满脸是泪的冲着姜太后扑过去拽住姜太后的袍角。
姜太后有点手忙脚乱,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反应了一会儿才怒声斥道,“是谁把四皇子带来的?奶娘人呢?”
即使易明心再怎么自作自受,即使孝宗再怎么不仁不义。
但宋子昇毕竟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
叫他看到这样残忍的场面,偏偏还是他的父母之间搏命厮杀的血腥,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曾经一度,她的儿子就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被自己的父亲举剑胁迫,切断了他血脉里面所有的温暖和牵挂,让他那样个弧度而冰冷的走过童年和少年的漫长光阴。
那种缺憾,那种遗憾,那种身为一个母亲却无力抵偿给他任何庇护的心境,是她这十几年来夜夜梦里巡回不断的梦魇的。
宋子昇虽然不是她的骨血,但是这个孩子的出现却又激起她心里隐藏了多年的柔软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她想要保护她,几乎是本能的想要维护!
显然宋子昇会不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祖母!”宋子昇满眼泪痕,目光充满恐惧和乞求的看着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母妃惹父皇生气了?你劝劝父皇,不要让他杀我的母妃,求求你!祖母!祖母!”
孩子声音稚嫩而带着怯懦,脆生生的回放在心里。
姜太后的心头一软,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神色一厉对着孝宗喝道,“住手!”
这一声,不怒而威,声势浩大。
愣是让叫孝宗的手一抖,刺偏了过去。
易明心心头一松,如蒙大赦般赶紧趁机扑过去,扑倒在了姜太后脚下,哭喊道,“太后,太后救我!”
孝宗满眼猩红,声音阴测测的冷笑,“救你,今天谁也救不了你!你敢算计着朕死,今天还想活吗?”
“皇帝!”眼见着他又要扑过来,姜太后又是沉声一喝,“就算明妃有千般不是,现在是当着昇儿,当着你儿子的面,难道你要让你的儿子看着你手刃她的母亲吗?明妃有罪,叫大理寺带她走!”
声色俱厉,完全命令式的语气,不容拒绝。
孝宗如今已经完全疯魔,却是根本听不进去,“朕是一国之君,她敢为了她的儿子谋害于朕,难道还怕昇儿看到吗?”
孝宗说着,目光突然就又狠厉三分,如毒魔野兽一般,不由分说就又提了剑刺了过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姜太后劝住,不曾想他还是一意孤行,以至于常嬷嬷等人都没有防备,想拦都来不及。
眼见着冷厉的剑锋迫近,姜太后的心口突然一凉,唯一来得及就是抬手捂住了宋子昇的眼睛。
嗤——
的一声,裂帛般撕裂的声响,这一剑不偏不倚就是从易明心的后背刺穿,过了心房,几乎将她的整个身子穿透。
宋子昇站在姜太后跟前,眼前骤然一黑叫孩子的心里一阵迷茫。
然后下一刻突如其来的寂静,再到胆小的婢女失声尖叫瞬间吵嚷成了一片。
他似乎是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挣扎着要去拉开姜太后挡在他眼前的手,大声哭喊起来,“母妃!母妃!”
姜太后的脸色铁青,用力的压着他的眼眸不叫他看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光亮。
“昇儿,别看!”姜太后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悲恸。
不是为了易明心的惨死,而是为了深埋于她心底多年的那些旧事。
多么残忍呵——
时隔整整十六年,又再一次让她置身这皇城之巅同室操戈的战场之上,再一次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这座王朝,腐朽至此,从内到外,慢慢都是将要被腐蚀掉的味道,怎么不就在这一刻整个昏聩崩塌了才好?
终于刺死了易明心,孝宗心里的气总算是顺畅了几分。
他拔剑,血水从易明心后心的窟窿里本撒出来,堪堪好泼了昏迷中的易老夫人一脸。
“呃……”易老夫人呢喃一声,慢慢的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易明心双眼圆瞪向后栽倒的画面。
老夫人的脑子里还浑浑噩噩的,就再次被这场面惊的头一歪又再昏死了过去。
孝宗提着剑,脸上的戾气还不曾完全消散。
柳妃躲在旁边看着,眼睛放光,浑身的血液沸腾。
这个时候,不能前功尽弃,要加一把火。
“皇——皇上——”柳妃颤抖着上前,声音细弱像是极为恐惧的模样,瑟瑟的求情道,“明妃也是为了四皇子,所以才一时想岔了,既然她已经死了,您也就消消气,千万不要迁怒于四皇子!”
言下之意,却是唯恐孝宗记不得宋子昇这个罪魁祸首。
明乐皱眉,眼底跟着漫上一层杀意。
而下一刻孝宗果然是忽然满眼猩红的朝宋子昇看过去,阴声笑道,“你才是罪魁祸首,就是因为你是吗?朕今天就杀了你这个孽子,断了他们易家人的念想!”
说话间就一脚踹在柳妃的心口将她一脚踢开。
柳妃吐了口血,心里却是快意。
只等着宋子昇死了,她的儿子就是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选。
孝宗提剑就要刺过去。
这一回却是被常嬷嬷拦住。
“皇帝!”姜太后护着宋子昇,一直捂着他的眼睛不叫他看到外面的情形,一面对孝宗怒目而视,“昇儿他不过五岁,他懂什么?皇帝,凡事都要适可而止,现在你的朝臣百官都在前面,你是要哀家去告诉他们你是如何的为君不仁,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杀吗?”
姜太后的话,简短而凌厉,但是每一句都正中点子上。
她用朝臣和名声威胁了孝宗。
孝宗一愣,虽然人还没有完全清醒,下一刻姜太后已经怒不可遏的带着宋子昇离开,临走撂下一句话,“这里的事你要着闹都随你,昇儿哀家带去万寿宫,你要找他就先过哀家这一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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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戳死!明妃凉凉戳死!狗皇帝先挂一半,让他等等我们的重要炮灰柳娘娘ORZ~
于是这三天我码字码到虚脱了,明天可以雄赳赳气昂昂的去请假了,于是你们懂的,明天木有更,后头继续╮(╯_╰)╭
ps:我突然才想起来,马上又要月底了,宝贝们儿就不要捂着票子过年了嘛,我打个滚卖个萌,你们给不给我咯?
还有然后:这里是3w7卡在四皇子出现这里,12点之前我可能还要再补充一点字数上来,现在玩命继续去码
第066章 千刀万剐,易氏获罪
明乐略一失神,就皱眉扭头给后面的雪雁递了个眼色。
趁着殿里的情况正乱,雪雁飞快的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会儿看见壁珠出去,长平跟去了,当时怕惊动了其他人,所以就没和王妃打招呼。”
如果是长平去了,虽然可能不会阻止壁珠给孝宗下毒,但应该不会任由她们把宋子昇引到这里来。
“你去看看!”明乐说道。
她虽然信得过长平,但也总感觉事情多有蹊跷。
“那这里——”雪雁面有忧色的迟疑了一下。
“没事,你去把赵毅叫过来,让他在殿外候着以防万一就好。”明乐道。
“那好!”雪雁略一思忖,这才应下,刚要往外走,却又被明乐抬手暂且拦了一下。
雪雁附耳过来。
明乐又多嘱咐了一句:“想办法,把这里刚刚发生的事传到景华殿叫百官知道,事情不怕渲染开了,越是绘声绘色就越好。”
虎毒不食子!
孝宗不仁,这就是用来攻击他,叫他失却臣民之心的现成的机会。
如果不加以熏染利用,都对不起柳妃这一路苦心经营所花费的努力。
“奴婢明白!”雪雁也是一点即通,当即就不再犹豫。
这里一直到雪雁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孝宗才从之前的震惊情绪里慢慢的走了出来,全身突然就失了力气,手中长剑坠落,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剑尖戳到大理石的地砖,飞溅起无数的碎石粉末。
他身子也是一晃,踉跄着连着后退数步。
“皇上?您还好吧?”荣妃抢上去一步,将他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柳妃也强撑着身子从地面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丝挪过去低声的安慰:“皇上息怒,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说着就是神色一厉,对着门口的侍卫大声叱道:“你们都瞎了吗?还不把这大逆不道的贱人拖下去?”
指的,自然是易明心惨死当前的尸身。
“是,娘娘!”
姜太后骤然离去,这里除了孝宗就属她最大,眼见着孝宗半死不活的貌似主不了事,侍卫们犹豫着已经就要上前来搬开易明心的尸首。
“慢着!”明乐冷冷的出言打断,讽刺的看了柳妃一眼,“柳妃娘娘,这可是弑君并且意图颠覆朝廷政权的大罪,明妃虽然罪有应得,但整个事情陛下还不曾开金口了结,柳贵妃你虽然贵为后宫之首,似乎也不该越俎代庖来插手这件事吧?”
如果只是易明心做了什么,也还好说。
现在牵扯到了易老夫人——
如果孝宗想要追究的话,那么整个武安侯府都难逃干系。
柳妃原也是看到易明心和四皇子受到厌弃,心满意足,就只想着在孝宗面前卖乖讨好。
不曾想明乐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抢风头。
“本宫也是一时太过担心陛下的身体,这才逾矩说错了话。”柳妃咬牙,对着孝宗侧身一福。
此时孝宗自是无心理会她的,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大门口姜太后适才离开的方向。
方才姜太后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是那女人那般雷厉风行的凛然神情,忽而也叫他忆及许多年前的那一幕,而凭空生出了一种极大的危机感。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又在这个女人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
一半心虚,一半愤怒,只就叫孝宗已经是邪火乱窜的心口又压抑了几分。
“来人,给朕把这老太婆泼醒。”勉强定了定神,孝宗眼神阴鸷的斜睨了眼地上再度昏厥过去的易老夫人。
宋沛也跟着看过去一眼,然后对侍卫吩咐道,“拿水进来泼醒吧!”
“是,王爷!”一名侍卫领命去了,很快就提了半桶冷水进来,舀了一瓢兜头往易老夫人满是血污的脸面上浇去。
老夫人一个机灵,紧跟着咳嗽两声迷迷茫茫的睁开了眼。
连着昏过去两次,她的头脑涨的厉害,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发疼。
揉着太阳穴爬坐起来,手往旁边一触,恰是摸到易明心已经开始转冷的身体。
再见她双目圆瞪狰狞而恐怖的死相,老夫人浑身一颤,终于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完全的清醒过来。
老夫人的脸色一白,忙是一骨碌爬起来,对着孝宗伏下去叩首,“臣妇有罪,臣妇有罪,请皇上开恩!”
之前试图保住易明心和四皇子的时候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试图想要自己把一切的干系都担待下来。
此时眼见着易明心和四皇子那里没了指望——
反口倒是快的很。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紧跟着就漠然的移开视线。
横竖——
孝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开恩?你们易家好大的胆子,处心积虑谋害于朕,意图祸乱朕的江山,你还好意思说开恩?”孝宗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全身上下围绕的满满的却都是凛冽的杀气,看的人胆寒心惊。
“皇上,不是的!”老夫人慌乱的又磕了个头,连忙辩解,“这一切都是明妃娘娘做的,和臣妇和武安侯府没有关系,请皇上明察。从窝藏乌兰大巫医到和成妃的宫婢勾结下蛊,这一切都是明妃一人所为,和臣妇没有关系啊!”
“易老夫人!”柳妃一怒,不由的怒然拍桌,“您这两面三刀的功夫,当真是叫本宫佩服,前一刻还慷慨陈词的大包大揽,力保明妃无辜。怎么,如今眼见着明妃大势已去,立刻就又要把这盆脏水全部泼出去?你真当皇上是好糊弄的,由着你红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吗?”
方才棋差一招,没有想到姜太后会是那样反应,反而是叫宋子昇躲过了一劫。
万不能再留着易家给他做后盾了。
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皇上明鉴,臣妇一家忠君报国之心苍天可鉴,绝对不敢有旁的心思,一切都是明妃,是明妃她——”老夫人说着就有点慌不择言起来,一咬牙道,“皇上,明妃她虽是出身我们武安侯府,但是性子嚣张跋扈,作威作福,可是从不曾将我易家的任何一个人看在眼里的。臣妇不知道她是如何会利用我们易家的产业来藏私,也不知道她她竟会胆大包天,勾结刺客给皇上下蛊。头前儿那会儿是臣妇被猪油蒙了心,因为不忍见到四皇子年幼丧母所以才信口胡诌想要把罪责担待下来,替明妃开脱。皇上,臣妇知错了,万不该妇人之仁,险些铸成大错。但是请皇上明察,这件事从头到尾和我们武安侯府都是没有关系的。”
孝宗阴着一张脸不说话。
事到如今,明乐很清楚——
无论这件事到底是易明心做的,还是她和易老夫妇合谋做的,孝宗都是将易家恨到了骨子里,不会再有半分容情的余地。
“易老夫人当真是舌灿莲花,好一张的巧嘴。”柳妃讥讽说道,说着就是话锋一转,转向孝宗,不忿的开口,“皇上,这易老夫人两面三刀,一会儿一套说辞,她这分明就是在巧言狡辩。明妃是出身武安侯府的,如果没有侯府给她做后盾,试问她一介妇人,又如何能有这样大的作为?我看分明就是这易老夫人为了开脱罪责,才想要拿这个死人凑数的。皇上,事关我朝社稷,您一定不能姑息啊!”
言辞切切,倒满满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情怀。
如果易家要跟着易明心获罪了,这样的罪名——
是要满门抄斩的!
李氏跪在旁边早就心急如焚,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易明菲拦下了。
再者李氏自己也明白,孝宗现在正在气头上,即使易明威承袭爵位之后她这个嫡母也被晋了三品淑人的头衔,但是在御前,还是没有她置喙任何事的余地的。
于是也就只能使劲的掐着手指干着急。
荣妃在旁边看着,原也有意借机添一把火,但是抬头去询问明乐的意思的时候却见明乐对她隐晦的摇了摇头。
此时柳妃不惜一切都要扳倒易家,以便于把宋子昇的后台推倒,正是热血沸腾不顾一切的时候,至于她们么——
看戏就好!
“臣妇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老夫人说道,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没有底。
孝宗恨上了易明心,厌弃了宋子昇,不管之前曾如何的显赫和风光,现如今——
他们易家,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之前你站出来认罪的时候也是言之凿凿,句句属实,这便是承认自己罪犯欺君了吗?”柳妃针锋相对,步步紧逼,“老夫人,皇上何等圣明,岂由着你信口雌黄,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倚老卖老这一招——”
柳妃说着,就鄙夷的冷笑出声,“在皇上面前,你还不够资格!”
老夫人这样的资历,想来孝宗面前来讨什么脸面,的确是自不量力。
老夫人被她逼的一张脸且红且黑又不能发作,只觉得胸口处的血液又开始乱窜,难受的厉害。
她努力的试着往下压住,但喉咙了里还是一口腥甜的老血漫了上来。
老夫人咬紧了牙关,生生的将这一口心头老血给吞了下去。
“行刺一事,是你和明妃先后亲口认了的,朕一没有对你们动刑,二也没有将你们逼供,你要证人,这芸儿、太医,还有你易家酒庄上的伙计都在这里,于氏,朕要判你的谋逆弑君之罪,你应当是没话说的吧?”孝宗阴着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因为自身毒发的原因,声音虽然是盛怒之下咬牙切齿吐出来了,但是听在耳朵里,却怎么都有点有气无力的。
“皇——”老夫人的心里顿时冷成一片,刚要开口求情,孝宗已经恶狠狠的瞪她一眼,吓得她浑身冷汗,即刻就禁了声。
“老四,你掌管刑部典狱,易家当处以何罪,你来说?”孝宗不耐烦道,只想尽快把这件事给解决掉。
“是,皇上!”宋沛之前一直注意这明乐的反应,见她自始至终都神色平平无动于衷,就对孝宗回道,“谋逆弑君大罪,被视为诸罪之首,按照我朝刑罚,事当满门抄斩,九族之内皆以极刑处置。”
老夫人闻言,脑子里就是一阵一阵的发晕。
不仅是武安侯府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就连易家的血脉都要彻底断送在她的手里了?
这叫她死后如何有颜面去见易氏的列祖列宗?又该如何去对自己死去的夫君交代?
“皇上!皇上开恩呐!”又一口血喷出来,老夫人已经方寸大乱,再端不住一丝一毫的仪态,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抓住孝宗的袍角声泪俱下的哀求:“皇上开恩!先夫和长子永辉为国捐躯的时候,皇上您曾许下恩典,准他们归葬于皇陵,继续替先帝尽忠。易氏满门忠烈,对皇上,对朝廷都是忠心耿耿的。皇上,臣妇是真的不知道明妃她的用心竟会那样的歹毒,竟是存了那样的心思。皇上,皇上开恩,如果您一定要追究,就处决臣妇一人,饶过武安侯府的其他人吧?他们是真的全不知情,什么也不知道啊!”
“皇上明鉴,皇上开恩啊!”李氏和易明菲也跟着求情。
老夫人哭喊着嚎啕着,逐渐的就有些声嘶力竭的喘不过气来。
然则孝宗只是无动于衷,冷冰冰的看着。
老武安侯易和跟易永辉的事,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老夫人不提还好,再提起来就更叫他心里暴躁——
他怎么就忘了,中间还隔了这么一重,如果叫易家人知道了当年易和父子的真实死因,这件事才真的是没完没了了。
“既然已经判了罪了,还等什么了?来人,传朕的旨意下去——”孝宗面无表情的开口。
“慢!”宋沛倒抽一口凉气,抬手将殿外进来的侍卫拦下,对孝宗拱手施了一礼道:“皇上,可否容臣弟说两句话?”
“说什么?谁敢给他们求情,就一并以谋逆大罪论处!”孝宗正在气头上,毫不容情的出言打断,“来人!”
“礼王殿下,弑君谋逆之罪,绝对不可以姑息,否则日后若是人人效仿,那我大邺的朝廷岂不是要千疮百孔毁于一旦了?”柳妃说道,大义凛然。
宋沛皱眉,刚要反驳,却是明乐抢先开口。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礼王殿下想说的不过就是这个,难道殿下当朝堂堂的一品大员,还会替谁去徇了私情吗?柳妃娘娘是不是太过小人之心了?”
被明乐打岔,宋沛只能改了口:“臣弟只是想说,法典在前,依律应当立刻将武安侯府一众人等收监核实罪证,并且封存武安侯府的产业,待到十日之后当街问斩。”
宋沛的原意是想要借易明菲的引子给易家三房的人求情的——
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的迹象显露,但他心里却是有数,如果不是明乐和易家三房之间有所协议的话,当初二房倒台的时候整个易家早就被她一手整垮了,又何来易明威继承爵位一说?
更何况,显而易见,今天这件事本就是易老夫人和易明心合谋做下的,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尤其是易明菲,更是叫人心生怜悯。
可既然明乐开了口,他也就不再坚持。
李氏闻言却是急了,再不顾易明菲的阻拦,一把推开李氏的手,怒声道,“九丫头,你也是易家出身的,今儿个易家落难,你不施援手也就罢了,还这样落井下石?菲儿为了替你证明清白,受了多大的屈辱?遭了多少罪?你怎么可以这般无情无义?”
李氏说着,就越发觉得委屈,抽出帕子不住的擦眼泪。
这话算是说到老夫人的心坎上了,老夫人气的直翻白眼,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明乐,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这个逆女,即使你不认我这个祖母,不认我们武安侯府的这门亲,你父亲的在天之灵还在看着呢,你这样作践我们侯府的家业,将来到了下面,你还有什么脸面见他?”
老夫人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明乐自然明白——
武安侯府眼见着保不住了,她这是死也要拉自己来做垫背。
还想着最后绝地反击,想要逼着自己出手,来求一线生机。
只可惜老夫人的这个算盘说到底还是打错了的。
“老夫人慎言,今天的确是有人不为易家积德,不管不顾的作下许多孽,对不起你们易家的列祖列宗,但那人可不是我。”明乐不为所动的冷冷说道,面对孝宗阴冷的眸子从容不迫的露出一个笑容,“易老夫人不提我都忘了,皇上,之前她可是曾经设计陷害意图嫁祸于我的,这件事,您管是不管!”
“你——你——”老夫人捂住胸口,眼睛瞪得老大,却是喉头发堵,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乐虽然是与她之间不见亲厚,但是对她自己的父母却是极为用心的,这一点只从她离开易家还不忘去祠堂请走了易永辉夫妇的灵位就可见一斑。
老夫人原以为拿出这个把柄来,或许能够触动她。
毕竟武安侯府百年的基业,也曾有她父亲的一份心血在里头。
可是却不曾想,这个丫头竟然真就是铁石心肠,油盐不进。
不仅不肯帮忙,还要火上浇油,再栽给她一条大罪。
“挟持自家孙女,威胁儿媳,再加上陷害的又是当朝一品的殷王妃,于氏此举已属忤逆人伦天理不容,皇上这样心肠歹毒无所不用其极的妇人,绝对不可以姑息!”明乐的意思,荣妃心领神会,愤然开口。
“老四,你掌管刑狱,于氏此举当定何罪还是你来说吧?”孝宗好整以暇的看着明乐,不冷不热的问道。
诚然,明乐会这样不念血脉亲情的举动也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弑君谋反已经天理不容,再加上一条违逆人伦这样大罪,老夫人是足可以死上个千百回也不为过的。
老夫人的脸色青紫,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是完全无从说起,最后就是身子一歪轰的倾倒在地,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死鱼眼死瞪着明乐,竟然还妄图震慑。
明乐神色淡然,甚至还能一直维持一抹清浅的笑意不避不让的回望于她。
就是没有半点要施以援手的打算。
“违逆人伦于礼法之外更是天理不容,虽然易老夫人是长辈,但是做下这样凶残忤逆之事,也是叫人发指,依律——”宋沛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的顿了一下,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应当处剐刑!”
所谓剐刑,即是千刀万剐。
大邺的律法,谋反和弑亲同被视为最被天理所不容的罪名,都该被判以剐刑。
但是之前行刺的事孝宗已经从易明心身上泄了愤,所以对易家的其他人就没有过分用心去追究。
可偏偏老夫人不死心,还妄图从明乐这里找突破。
这一回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的把自己折进去了。
她这样一把年纪了,还要叫人当众剥光了把身上肉一片一片的削下来?
想着自己最后只剩森森白骨却还得要空留一口气的模样,老夫人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可是这会儿她全身的筋骨却像是冻结住了一般,五官虽然能动却也显得僵硬。
“皇——皇上——不——”老夫人开口,却是舌头打结,满头大汗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荣妃看她这般模样,就狐疑的对李太医道,“李太医,本宫怎么瞅着老夫人这状况不对啊?你给看看!”
“是,娘娘!”李太医领命,因为忌讳着孝宗的脸色就显得格外小心的过来替老夫人把了脉,然后回道,“回禀皇上娘娘,易老夫人这是中风的症状,当是气火过盛所致。”
却是瘫了吗?
倒还真是个恰当的时候。
也省的她为了逃脱剐刑而自戕了。
易明菲和李氏互相对望一眼,都是大为吃惊。
老夫人的身子骨一直都很硬朗,不曾想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每况愈下,竟然一下子到了这种地步。
李氏冷笑,心里暗啐了一口。
这老货真的活该,好端端的非得要去想着成龙成凤,惹祸上身不说还牵累了整个武安侯府得要给她陪葬。
现在她瘫了倒是好啊,连死都不能,就等着被人千刀万剐吧!
易明菲虽然承认老夫人是罪有应得,但她终究是不及李氏这样的冷硬心肠。
想着老夫人到底是她的亲祖母,目光之中不觉流露出几分不忍的情绪。
不过她对老夫人的感情也就止于同情罢了,经过这次的事,她和老夫人之间靠着血脉牵连的那薄弱的一点祖孙情义已经烟消云散。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谁都不能越过去。
孝宗冷冷一笑,“老四,武安侯府的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此间事毕,他早就没了耐性,扶着椅背颤巍巍的就要起身,不曾想却是脚底发软,刚一欠身就重又跌回椅子里。
好像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竟然呆坐在椅子上发怔了好半天,这才又猛地记起自己中毒并且已经毒发的事,眼中瞬间浮现出些许恐惧的情绪来。
尊贵一生,对于生之渴望谁也不会比他更强烈。
“皇上,您现在的身子不宜操劳,这里的事有礼王处理,您暂且放宽了心,臣妾先扶您回寝宫,也好叫太医替您仔细诊治诊治。”柳妃柔声说道,走过去扶住他的手。
孝宗的脑子里有点发蒙,此时也就只想着要赶紧叫太医给他解毒,就任由柳妃扶着起身。
他这样一走,易家的罪名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李氏终究是不甘心,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刚好彭修办完事情回来。
看到孝宗的脸色,彭修的眉毛一挑,神色就瞬间凝重了下来,道:“皇上——”
“皇上被明妃那贱人下了毒,这会儿要赶着回去请太医诊治。”柳妃说道,语气并不客气,“这里乱的很,平阳侯若是有心,就留下来帮着礼王分忧吧!”
自从上回上门却被彭修羞辱了之后,她这也算是记恨上了,只不过又惧于孝宗知道,故而不敢明显的露出来。
彭修自然不会和她一般见识,自觉的就往旁边让开。
柳妃扶着孝宗步履缓慢的离开。
孝宗一走,荣妃也就跟着离开。
昌珉公主走在最后,跨出门槛之后就在彭修跟前止了步子,“我先跟着去柳妃那里看看皇兄,稍后等侯爷忙完了就着人去知会我一声吧。”
“嗯!”彭修略一颔首,对她的去向也不甚关心。
昌珉公主也只等了他的首肯,就扶着云霓的手跟着孝宗等人的脚步往外走。
刚从彭修的眼前错过去,眼底就露出一抹嫉恨交加的冷笑,搭在云霓手上的那只手突然发狠的往下一抓,尖锐的指甲立刻就在云霓细皮嫩肉的手背上掐出五个半月形的伤口来,血珠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云霓疼的头脑一阵发虚,却也只能咬着牙忍住不吭声,暗中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彭修却没理他,径自跨进门来,对宋沛拱手施了一礼道,“王爷,这里可有微臣帮得上忙的地方?”
“明妃和武安侯府毒害皇上,被皇上治罪,本王现在要将他们押入天牢等候处决,这里就劳烦侯爷叫人前来清理一下吧。”宋沛说道,和他还了一礼,态度十分的平和客气。
“殿下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彭修颔首。
宋沛叫了侍卫进来,先叫人把易明心的尸首清理出去,然后把芸儿送去交给大理寺处决,又叫人把易家酒庄的两个管事暂且送往京兆府的大牢看押,以备做日后的人证,最后才叫人进来抬了易老夫人,并且把李氏母女也一并带走。
“乐儿!”这会儿没了孝宗等人在场,李氏的胆子也大了好多,急切的扑过来一把抓住明乐的手,含泪道,“乐儿,我知道以前我得罪过你,那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你现在已经贵为殷王妃了,就不要和我这样的短视妇人计较了好不好?我知道今天的事情闹大了,皇上他金口玉言,易家是不可能脱罪的。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可是你就看在你七姐的面子上,你想想,这么多年以来她可是全心全意,从来不曾害过谁的。算我求你,你想想办法,救救你七姐和六哥吧,好歹——好歹——”
李氏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悲戚道,“好歹是给你三叔留下一条血脉吧!是我无能,到死也没能给他生下个嫡子,可是也不能看着他膝下就此断了香火啊!”
李氏也是个不择手段一心都想着攀龙附凤的,甚至也曾打过易明威和易明菲婚事的主意,但是经过这一次,她是真的彻底清醒了。
什么泼天富贵?什么一品诰命的荣耀?跟命比起来那些全都一文不值。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她现在才算是领教的深刻。
上位者翻手之间就可以叫她们这样的人死无葬僧地。
而对于易明菲,也是到了今时今日她也才是真的知道后悔和疼惜了——
今天若不是易明菲赶了来,她定是和那蝶衣一样血溅当场了。
而易明菲若不是为了救她,或许早就可以逃了,远走高飞,那又何至于落到今时今日的这般田地。
“母亲,皇上的圣旨已经颁下来,你就不要为难九妹妹了。”易明菲拉住她的袖子,认真的摇了摇头。
“不!菲儿,我这一辈子也是做不少恶,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我就听你父亲的,早些叫老夫人把我们分家分出去,不去肖想什么武安侯的爵位了。都是我的一念之差拖累了你们,是我拖累了你们啊!”李氏痛哭不已,死死抓着明乐的手,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早知如车比当初?”明乐的神色不改,手臂往下一垂避开她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
李氏一愣,回过神来又要奔过去,却被易明菲一把抱住。
“母亲,这个时候,你就不要为难殷王妃了。”易明菲道,神色复杂的看了明乐一眼,扶着李氏跟随侍卫离开。
李氏哭的全身发软,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好在是宋沛亲自押送,侍卫们都识趣躲的老远,没人敢于粗暴的对待她们。
待到过了偏殿外面的回廊,宋沛才叹息着开口,回头对易明菲说道,“七小姐你且受几日的委屈吧,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的。”
易明心和老夫人的罪名板上钉钉,唯有推翻这个既定事实才有可能替易家翻案。
可是——
这完全是不可能的!
再者老夫人触怒孝宗,两罪并罚,明日一早就要被拉去西市的断头台当众执行剐刑以儆效尤。
一旦老夫人的罪名昭告天下,易家就完全没有了翻盘的可能。
“谢谢四殿下。”易明菲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却是摇了摇头,“易家这一次是作茧自缚,与人无尤,乐儿她能为我做的都已经做了,方才当着外人的面我连声谢谢都没敢和她说,回头请王爷代为转告一声吧!”
以老夫人的所作所为,明乐虽然不会对她网开一面,但她对老夫人还一直有那几年老夫人庇护明爵时候的情分,并不会做的太绝。
既然老夫人自寻死路,由她去撞到孝宗的枪头上死了就是,万也用不着再下这样的狠手将她处以这样的刑法。
也许别人会当这是明乐和老夫人之间的宿怨,只有易明菲最清楚——
明乐那样的为人,是不屑于去和老夫人这般小肚鸡肠的算计的,而她会这样做的原因,只是为了替自己出一口气。
宋沛诧异的看着她。
以往易明菲的性子柔顺在京城的闺秀之间就是出了名的,但是看她处于生死大事之前这种豁达而从容的姿态,倒是叫宋沛大跌眼镜。
“好,七小姐的话,本王会代为转达的。”宋沛说道,继而一笑,“别的事我虽然帮不上忙,但是你们在牢里的这几日本王还是可以照拂一二的。七小姐和三夫人身上都带着伤,回头我会找个太医过去给你们瞧瞧。”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李氏振奋了几分精神,连连道谢。
易明菲却是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恍惚了一瞬,袖子底下的手不觉的用力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一个小瓷瓶。
宋沛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点小动作,只道,“我先让侍卫送二位过去,本王还得要去景华殿走一趟。”
去景华殿,自然是去拿易明威的。
李氏心里的冤屈一下子就又漫上来,又开始抹泪。
易明菲低声安抚了两句,扶着她随侍卫离开。
**
暝宸殿,偏殿。
这一次纪浩禹十分自觉,宋沛一行刚走他便是咧嘴一笑,对明乐和彭修两人做了个“请随意”的暗示,然后就迈开步子先行离开。
“你又有话说?”和他之间完全用不着藏着掖着,明乐直接就是开门见山的开口。
“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原以为你至少是会留下易明菲的。”彭修说道,顿了一下,随即也就很快释然,“不过也对,就只是几日的牢狱之苦罢了。虽说是皇命不可违,但如果是江山易主,这一道所谓先帝颁下的圣旨却是随时可以推翻的,只是要在十日之内、行刑的日期之前夺天换日,你真的是有这样的把握?”
明乐和易明威之间早有约定,她不仅不会见死不救,更不会赶尽杀绝。
所以她之所以会放任整个武安侯府被入罪,其实只是以此来掩人耳目,叫地方放松警惕,而她自己却是早就算就好了后招。
虽然皇帝的圣旨不可违逆,但只要易家的人还没有真的人头落地,一切就都还有变数。
如果在这期间新皇继位呢?
诚然,大赦天下并不能赦免易家的谋逆之罪,但又如果是易家会摇身一变成为新帝的外祖家呢?
要知道,这一次真正被孝宗处以谋逆大罪的人其实是易明心和易老夫人,其他人只是因为连坐。
所以,只要四皇子宋子昇能在短时间内取孝宗而代之,成为大邺王朝的下一任新皇,那么他要赦免易家就在情喇中。
届时两个罪魁祸首老夫人和易明心都已经伏诛,朝臣们即使有异议也不好太过坚持,毕竟——
他们不能强行断了皇帝的母族一脉。
当然了,这个打算的本身就是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
一则殷王府和孝宗对立,为什么要辅佐孝宗的儿子登位?
二来也是江山易主这样的大事,并不是谁都敢随便奢想的。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动,突然就觉出几分烦闷之意来——
这个人居然还是第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和用心。
“所以呢?”心里不高兴,明乐的语气就下意识的刻薄了起来,冷冷的看着他,“我的一举一动你掌握的清清楚楚,却又不去向你的主子通融消息,说实话,平阳侯你背地里到底是在打的什么算盘,这会儿倒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彭修莞尔,却是如明乐料想中的一样岔开话题。
“易明爵离京了。”彭修说道,也是直白且笃定。
事实上在这盛京之地,除了知道殷王妃有一个关系十分要好的同胞弟弟,易明爵的存在感并不很高。
尤其是半年前从武安侯易家被逐出来以后,连朝中勋贵之家的宴会上也再不见他的踪影,若不是刻意提及,几乎是很少有人会惦记起这个少年的存在的。
诚然,彭修和他们姐弟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他所关注的侧重点自是与旁人不同的。
只是他很清楚明乐的逆鳞和底线在哪里,所以并不会对易明爵做什么也就是了。
“算了,你我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不奉陪了。”明乐不耐烦的只皱了下眉头,转身带着雪晴往往外走。
彭修负手而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静如水又冷如冰,似乎又印染了一层夜色的浓黑,叫人看不透里面隐藏的真实情绪。
良久之后,直到外面当值的小太监等不及了进来询问他才飞快的敛了神情,叫人打水进来清洗。
明乐出了暝宸殿就直奔安置百官的景华殿方向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却见雪雁从另一侧的御道上快步迎上来。
“雪雁?”明乐制住步子,心里突然就狐疑起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长平呢?”
雪雁来不及回答,只就神色慌张的飞快说道:“王妃,皇上没有去柳妃那里,而是在半路被柳妃哄来了这边。”
“来了这里?”明乐皱眉,随即了然。
纪红纱和易明心的戏已经纷纷以惨败落幕,作为后妃之首——
现在应该是柳妃要正式出招的时候了。
这样想着,明乐不觉的心头一跳,提了裙子大步往里走去。
柳妃,随便你怎么闹腾,但是最好别告诉我你这一句所用的筹码会是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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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母上这边,家里客人不断,磨叽一天我才终于把今天的份儿码出来,明天我尽量早点,泪目/(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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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首发摄政王妃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066章千刀万剐,易氏获罪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