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质问
那巷子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但好在是地面十分整洁清爽没有堆放杂物。
易明菲摸索着一路慢慢往前走,一边使劲的拢着斗篷的领口,仿佛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把心里不断涌现的寒意和惧意稍稍压下去一些。
百余步长的巷子,感觉上却好像是走了好长的时间。
等到绕出去,前面出现的是一处丁字路口,路口中间一株百年老槐树参天而立,叶子脱落的干干净净,但在这清冷寂静的夜里仍然能给人一种伟岸踏实的感觉。
易明菲一直紧绷的心境突然之间就豁然开朗几分,大力的喘息几口之后却为后面的去向犯了难,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突然听到那槐树后头一点细微的咳嗽声。
易明菲一个机灵,拢着袖子害怕的连连后退,满脸的惊恐戒备之意。
片刻之后,那槐树后头竟然活生生走出一个人来。
隔了一道院墙的院子里,高高的门廊上挂了两盏大红灯笼,光线氤氲起来,隐约投射了一点在这里。
那人的身材颀长,穿一身深色的长衫,黑暗中并不能分辨出确切的颜色来。
易明菲屏住呼吸,已然退到墙壁的死角里,紧绷的心弦却随着那人逐渐清晰映现出来的轮廓慢慢松懈下来。
“怎么会是你来?”夜色中,那人的视力比她要好删太多,懒懒的打了个呵欠从树后走出来,似乎是很失望的模样,拖拖踏踏的转身就走。
“哎——”易明菲情急之下急忙往前追了一步,话一出口可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妥,就又原地打住。
那人拿眼角的余光往后斜睨她一眼,唇角勾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弧度,继续举步前行。
易明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却都是欲言又止,一直目送他的身形消失在右侧的巷子深处。
冷风从另一侧的巷子里穿堂而过,吹乱她鬓边发丝。
夜色弥漫,少女纤弱的背影孤独的立在那株参天的古木之下,行程强烈的对比,仿佛有说不尽的萧索。
易明菲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良久未曾挪动分毫,仿佛一座陈年的雕塑,被遗落在这古老巷子的深处。
明明不是个很刚强的人,这个时候执着起来,却也让人无力。
那座古老宅子的另一侧,秦啸靠在裂痕斑驳的墙壁上扯着嘴角无力的笑了下,然后突然好不征兆的手掌按在那墙壁上运气一撑,就从一张高的墙头上翻了过去,修长的身体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莫无声息的落地。
易明菲在冷风里站的久了,脸颊都已经有些僵硬。
此时见他突然再出现,略一犹豫,却是咬咬牙往他面前挪去。
秦啸就势靠在围墙上解下腰间酒囊灌一口局酒,这才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道:“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的语气恶劣,偏偏有散漫的味道掺杂期间,叫人觉不出委屈来。
易明菲在走到他面前三步之外的时候,就主动止了步子。
墙壁的暗影之下,那男人的面部线条根本无从分辨。
想起白天见他时候他半醉朦胧的神色,易明菲下意识的心里一阵紧张,紧紧捏着手心缓和半天才勉强提了口气,抬头望定了他道:“白天的事,我来要一个解释!”
鼓足了所有的语气,她的声音仍然带了些微的怯懦情绪在里头,“为什么骗我?你说帮我进宫去,可是你——”
“是啊,我答应帮你混进宫去,而且也做到了。”秦啸语气散漫的打断她的话。
易明菲一时语塞,憋得满脸通红。
“所以我是你的恩人啊!”秦啸笑笑,愈发的肆意狂放起来,仰头呼出一口气,“怎么?你来是要向我道谢的吗?”
“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帮我!”易明菲大声道,气愤之余胸有一起一伏的抖动,“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了主意,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帮我,你带我混进宫去的初衷,其实是为了陷害九妹妹,你利用我!”
“呵——”秦啸像是听了笑话,哑声一笑。
就是这个人,险些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害死了明乐!虽然现在侥幸转危为安,只要想起当时的情形来,易明菲心里总会忍不住的自责。
她不想害任何人,也不想连累任何人!
可是这个人,却在做了那样一件无耻之事的同时这般有恃无恐的大声笑了出来。
“你居然还笑的出来!”易明菲不可思议的大声质问。
秦啸敛了唇边笑意这才从那墙壁的暗影下晃了出来。
他的态度散漫,永远一副邋邋遢遢的模样,下巴上半长的胡茬让那张脸看起来不很十分平易近人。
眼见着他朝自己走来,易明菲只就直觉的后退。
秦啸见她防备至深的样子,却是再度哑然失笑,止了步子,又举起酒囊灌了一口酒,方才冲她抬了抬下巴道,“既然知道我骗你了,也知道我不是好人,你还敢来找我?”
“我——”易明菲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白天那会儿她以为李氏的事被逼走投无路,想着如果能见明乐一面或许还会有转机就带着碰运气的心理找去了西宫门,正在踟蹰苦于进宫无门的时候无意中遇到秦啸。
许是因为他的样子太过随性散漫,她竟然就鬼使神差信了他的话,被他装扮成自己的小厮带了进去。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的确是有病急乱投机之嫌,可是这人却是这般堂而皇之的诓骗她利用她!
“我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易明菲道,强压着心头恐惧上前一步,直视他的眼睛追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九妹妹又不可能无缘无故得罪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处心积虑的布局害她?陷我于不义?”
易明菲的质问掷地有声,带着强烈的缘分情绪,言辞犀利而不留余地。
秦啸的态度一直散漫不羁,这会儿却突然转变了目光饶有兴致的歪头看向她道:“你这口口声声难道就只介意你你那位妹妹的荣辱富贵?相对而言,难道不是令堂的性命更加重要一些吗?”
“那也不该为了保全一个至亲之人而去牺牲无辜!”易明菲恼怒说道。
即使她再怎么想救李氏,也万没有拿明乐去做垫脚石的道理,更何况这一次李氏也的确是罪有应得。
她可以自己舍弃自尊罔顾生死的去求明乐施以援手,因为那是她为人子女的义务,但这却并不代表着李氏的性命就是比旁人的精贵。
秦啸闻言,一直散漫不羁的表情突然一凝。
他像是怔愣了一片,然后忽而敛了神色认真问道,“即使性命危在旦夕的那人是你母亲,你也是这般说话吗?”
易明菲被他突然整肃下来的表情唬了一跳,怔愣片刻才一字一顿的回道:“做人,不可以那么自私!”
做人不可以那么自私么?
秦啸突然自嘲的苦笑一声,又仰头连着灌了好几口酒。
凛冽的酒水从他的嘴角溢出来,涌过喉结,在夜色弥漫的空气里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易明菲瞪大了眼,被他这般喝酒的架势惊在当场。
秦啸仰头一直把酒囊里的酒灌了大半才突然长出一口气,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道,“你没有真的失去过,你不懂!”
说完也不等易明菲反应,就是突然话锋一转冷厉了语气道,“而且谁说我会无缘无故的设计义阳公主了?那么理由,你想知道吗?”
“嗯?”易明菲一阵困惑,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啸眼底闪过一丝明亮的笑意。
易明菲正在聚精会神的等他的回答,身后突然一道疾劲的风声直击脑后,在下一刻她已经是后颈一麻身子就地软了下去,恰是被以雷电般的速度奔袭到她身后的柳扬一把扶住。
柳扬虽然是个顶尖高手,但秦啸亦非等闲,只不过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插手,就袖手旁观,眼见着柳扬将易明菲拍倒。
柳扬这边刚刚接了易明菲在手,另一侧的巷子里就有紫衫玉带打扮的娇俏少年步履从容而来。
这一回秦啸倒是略微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但很快的也跟着释然,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散漫不羁的姿态。
“这件事,她还是不用知道的好!”明乐道,走过来先是瞧了眼被柳扬扶在臂弯里的易明菲,道:“你先把扶出去吧,我与秦指挥使有两句话要说。”
柳扬没有吭声,只略一颔首就把易明菲往肩头一提扛着飞快的消失掉。
“你看,其实想要见义阳公主一面好像也不是太难吧。”秦啸勾了勾唇角,笑容之中掺杂的说不上是玩味还是讽刺,看着明乐道,“不过就在前一刻,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殷王殿下!据我所知,他这个侍卫,身份特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指使的。”
如果这位义阳公主就只是殷王宋灏所心仪的女人的话,宋灏似乎不用随时随地把柳扬借给她支使,所以——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耐人寻味呢!
秦啸说着,眼中就飞快的跟着闪过一丝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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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介怀
明乐身边经常公然带着的护卫就只有长安一个,这几日刚好长安跟着明爵出门办事,而影卫则是她身边暂时不方便暴露在外的秘密力量,所以今夜出行,她便只能从宋灏那里暂时借了柳扬一用。
明乐一直都知道,柳扬和宋灏之间的关系亲厚,似乎已经有点达到亦仆亦友的程度,但至于柳扬在他身边到底做些什么事,她却是不管的。
直接忽略掉秦啸言辞之间的探寻之意,上下将他打量一眼,冷然的一扯嘴角道,“我同样也没想到今天那件事的始作俑者会是你,随随便便一出手,就险些把太后的整座万寿宫给翻过来,秦指挥使你也叫这小女子很是刮目相看呢!”
“这样的小伎俩,义阳公主自是不会放在眼里,倒是秦某人班门弄斧自不量力了。”秦啸坦然笑道,全不理会她言语之间的刻薄。
他会打了易明菲的主意,的确是突然一时兴起,本来只是想把易明菲带进宫去和明乐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顺便探探她的底。
易明菲进宫之后很有可能会被有心人士利用他有预料到,只是却不曾想竟是那么不凑巧,撞到纪红纱的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的一场风波来。
“呵——”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的确是个班门弄斧的小伎俩,如果她的运气再差一点,让姜太后翻脸把她推出来,那么只怕现在这一刻,不仅仅是她,就连宋灏都会一并被推到风尖浪口上,受到极大的冲击和压迫。
秦啸见她听了笑话一样的表情,心里倒是颇为惊奇——
生死一线的事,她明明是应该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但这女子用以表达愤怒情绪的方式真是发人深省。
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竟然还能维持的住?
“既然知道是自不量力,以秦指挥使的头脑,同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再做第二次了吧?”明乐道,也不等他回答就又继续道,“这件事到此为止,这一次我原谅你!”
事实上,这一生走来,她还从不曾对谁主动说过原谅,秉承的作风从来都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是这一次,她却是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和秦啸计较,因为——
宋灏能够一直留着他容忍他,就表示这个人对他而言有特殊的意义或者利用价值,为了不轻易打破他的计划,她可以做出相应的让步。
对于这件事,明乐给自己解释是偿还宋灏屡次救她于危难的恩情,至于其中是否还掺杂了别的因素在里头,她拒绝多想。
说话间眉毛一挑,明乐转身就走。
“你就这么害怕见到我吗?”秦啸也不追她,含笑的声音却是从背后不依不饶的缠上来。
“把我七姐送进宫里去,你为的不过就是逼我现身,见我一面。”明乐止步,却不回头,声音淡远的传来,“现在我如你所言,过来见过你了,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义阳公主果然心思慧敏,聪明过人。”秦啸笑道,步调散漫慵懒的从背后跟上来两步,一边慢慢道,“既然你知道我逼你现身的目的,可是觉得我会就这么让你走?”
“我想走,你自然没有办法强留。”明乐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
她霍的虎头,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看了秦啸一眼,然后就势挑衅似的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的往后退了两步,耸肩道,“所以,何必要做那些让彼此都难堪的事情呢?”
一则有柳扬在场,秦啸若不是准备充分早有埋伏,根本奈何不得她。
二来也是,明乐心里笃定的知道秦啸这人不会做这样不计后果的事,如果真的强行掳了她,无异于正面对宋灏宣战,或者事情演变的更严重了,姜太后那里以皇室的名义插手进来,那他就是乱臣贼子、大逆不道!
“义阳公主!”秦啸的眉头皱了一下,眸色不觉加深,声音冷肃的再次开口叫住她,“我想知道的只是那人的下落而已,今天你可以拒绝我一次,可是可以预见,以后我对你的骚扰只会变本加厉,何必呢?”
那人的下落他追查了整整七年而无果,可想而知,为了保护她,皇室之中花费了多少心思。
别人他不敢确定,但宋灏却一定知道,而同样,就算是宋灏知道,也是决计不会告诉他的,所以没办法,他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边的女人身上。
原来他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但那日在宋涵的军帐里见过宋灏和明乐一面之后他就笃定的觉得——
明乐一定也会知晓那人的行踪。
“在我看来,秦指挥使是一个绝对豁达的人,为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这样不依不饶真的是的本意吗?”明乐礼尚往来,亦是正色面对他,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真正想要知晓那人下落的人,其实是令堂吧?”
秦穆之死在了庆膤公主手上,那个时候秦啸不过一个孩童大小,如果没有见过秦啸被人,明乐或许还会揣测他是不是自小失去父亲所以造成了这样极端和偏激的性情,但事实上,秦啸这人虽然看上去散漫冷漠,却是个极度狼和聪慧的人,这一点只从他在梁王的时间上知难而退临阵倒戈就可见一斑。
可是他会这么不依不饶追查庆膤公主的下落——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也是受命于人,情非得已。
试问普天之下会对秦穆之的死如此介怀,又会对庆膤公主恨之入骨的会是是什么人?
也就只有秦穆之的结发妻子了!
明乐一语中的,秦啸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脸色铁青的抿抿唇,神色也跟着晦暗三分。
“按理说他们都是前辈先人,他们的是非功过,我是不方便评说的,可是我觉得纵使令堂一直被心结所扰,你却应该是将这一切看的清楚明白的吧?”明乐察觉到的情绪起伏,就稍稍缓和了语气叹息一声道,“她虽然亲手杀死了令尊,但却也保全了你们秦氏一门的声誉和九族之内多少条人命?这样难道还不够偿还吗?”
“你说的容易!”秦啸冷嗤一声,“对女人和孩子来说,夫君和父亲都是唯一无可替代的,而且她这样类似于施舍的保全,如果落在你的身上,你会泰然接受吗?”
最不可接受,大约还是那个女人曾经对他父亲所持有感情,不管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但是庆膤公主这个所谓恩人的身份还是叫他心里生出隔阂来。
更何况这些年她的母亲更发了疯似的陷进对那个女人的嫉妒和痛恨之中,几欲发狂。
哪怕只是为了了结母亲这一生的宿怨,他都必须得要找到那个女人出来。
当然了,这些话,秦啸自是不会同明乐去讲,只就漠然的看着她道,“涉及到死人的事,就没那么容易解得开了,这种事,难道你不能心领神会?”
看着秦啸别具深意的目光,明乐知道,他口中所谓的“死人”,是她曾经在十四年前那场变故之中枉死的祖父和父亲。
明乐的眼神一黯,不可自控的略一失神。
秦啸看见她的表情便是了然,上前一步道:“据我所知,贵府的十公子似乎很有些抵触你和殷王殿下之间的关系。”
明乐和宋灏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早就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而这两个当事人也都不惧人言可畏,经常的就会出双入对的在人前故意制造误会。
按理说在这样郎有情妾有意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易明爵这个准“小舅子”和宋灏之间的关系也该十分亲厚才对。
可是那两个人,却几乎是恨不能不见,尤其是易明爵,对宋灏的态度生疏冷淡,几乎可以称之为真正的相敬如宾。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或许这只是独属于一个傲娇少年的别扭情绪,但秦啸作为过来人,自是一目了然参透其中玄机。
其实自从找过庆膤公主之后,对于易明爵为何要告诫她远离宋灏的原因明乐心里已经大体有数,当年的那件事宋灏掺杂其中,甚至可以说是一切事情的引子的和导火索,她祖父父亲的死,如果一定要追究,和宋灏是脱不了干系的,但毕竟——
宋灏在其中也不过是别人控制在手的一颗棋子罢了。
明爵是个心细如尘的男孩子,他是怕她会难以释怀?是怕她若是真和宋灏扯上什么关系之后会难以释怀?
她并不是恩怨不分的人,怕是因为她对彭修和易明峰那些人的处事方法太过极端了,才会让明爵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了吧?
这些年,她自以为无微不至的保护,实则却让明爵感受到了那样可怕的压力了吗?
“谁人没有个喜好情绪?秦指挥使你大约是想多了。”明乐同样冷漠的回望他,语气犀利不留余地。
秦啸闻言,反而一怔,眼底掩藏的情绪更为复杂起来,看了她半晌,突然不可思议的笑出声音道:“原来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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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涉险
“我突然很好奇,你现在是以一种怎样的心境在面对他!”秦啸的心情突然好起来,甚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审视的看着明乐道,“冰释前嫌还是逢场作戏?”
不管是不是宋灏愿意的,易氏父子的死和他牵连广泛。
按理说他和明乐之间存着这样的一重关系在,根本就是不可逾越。
可现在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也未免太叫人新奇了。
“没想到秦指挥使的好奇心还不小。”明乐不悦的冷冷说道,“别人的私事还不劳您费心了,今日之事我已经来过,并且和你说的一清二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明乐已然是耐性耗尽,说完转身就朝对面的巷子走去。
这一次秦啸没有再行阻拦,只是站在愿意饶有兴致看着她的背影,良久之后,又仰头灌了口酒。
明乐走回巷子里的时候,柳扬已经回来,正在那里等他。
“把七姐姐送回去了?”见到只有她一个人,明乐就问。
“是!”柳扬回道,“属下把她放在了那边的巷子里,引了她的贴身丫鬟过去,这会儿已经被带回府了。”
这样很好,横竖易明菲没有看到袭击她的人是谁,回头等她转醒,听闻事情的经过,大约也只会以为是秦啸的作为,叫人带了她回去,也就不必自己搀和进去了。
“嗯!”明乐点头,“今天的事还要谢谢你,这里已经没事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当时因为不知道易明菲要去见的到底是谁,为了以防万一,她的影卫都在暗中跟随,所以回武安侯府的路上并不需要柳扬随行保护。
明乐说着就对他露出一个礼貌而生疏的笑容,转身要往巷子外头走。
柳扬虽然受宋灏的指派,随时随地都会听命于她,但她看的出来,这人对她也只是表面上的顺从而已,所以她在柳扬面前也从不随便。
“九小姐留步!”柳扬却未依言退去,反而快走两步拦在她面前,垂首道:“请九小姐移步,我家主子有要事须得见您一面。”
“现在?”宋灏会找她大概也是为了易明峰出使南疆的事,可是定在眼下这个时辰,明乐还是多少有些诧异。
“是!”柳扬道,与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主子说在云雀楼的老地方等您。”
云雀楼?就是那次她去听彭修墙角时候偶然遇到宋灏的地方么?
明乐心中微微闪过一丝狐疑的情绪却未多问,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两人以前以后出了巷子,明乐给影卫打了暗号示意他们先撤,然后和柳扬二人策马往云雀楼的方向行去。
夜深人静,马蹄声声,清脆悦耳。
路上没了行人,街道都比白日里显得宽敞很多,反而更衬得这夜色清幽,空气虽然隐隐透着些寒意,呼吸之间却是格外的畅快淋漓。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行而过,约莫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才到了云雀楼前。
明乐驻足门前,控马仰头往记忆中那个窗口的方向看去,拿马鞭的鞭尾对柳扬一指道:“是在那里?”
彼时已经接近五更天,夜色通透而冰凉,整座云雀楼都笼罩在一片寂冷的空气中。
柳扬没有马上回话,眼底神色却在一瞬间转为凝重。
明乐敏锐的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一变,一颗心立刻就提了起来,打马凑过去道,“怎么?有问题?”
柳扬抿抿唇,还是没说话,目光沉毅似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明乐下意识的又扭头看了眼楼上黑洞洞的窗口——
那里明显就是没人的!
宋灏不在这里?可是他约了自己在这里见面?那么——
他又是去了哪里?
难道——
再看一眼柳扬脸上极度异常的表情,明乐脑中突然一空,猛然间意识到什么。
“他去干什么了?”心神一敛,明乐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大声质问。
即使柳扬素来沉稳冷静,此时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主子他可能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小姐先行回府去吧!”柳扬脸色铁青的犹豫了一下,却未回答明乐的话,反而疾速调转马头就往城西方向疾驰而去。
明乐心知有事,却未听他的安排,立刻打马跟上。
两人策马,一前一后在主街道上狂奔,夜色如墨,将各自的影子尽数吞没在黑暗中。
明乐的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虽然柳扬没说,但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宋灏此行一定是去做了一件凶险无比的事情,并且——
没有按照他计划中预期的时间回来。
两个人一路转过主街区,正要驶入盛京中心地带的民宅区域,对面的玄武大街上突然蹿出一条火龙,火光冲天飞快的往这边聚拢过来。
柳扬急忙收住马缰,回头和明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就不约而同的调转马头,弃了那条近路,闪进了旁边的民巷里暂避。
“快快快!那边!那边!都跟上个!”火龙蔓延的很快,一队足有千人的御林军队伍高举着火把从街道上穿行而过,气势汹汹风卷残云一般,很快没入前面的街巷里。
“他们去的那个方向,是冲着殷王府吗?”明乐从墙壁的暗影里打马出来,目光中充斥着几分厉色,逼视柳扬的视线。
柳扬眉头皱的死紧,又再犹豫了一下,像是仔细的斟酌了一遍才一咬牙道:“他们去了也只会扑空,这个时候,主子一定不会回府的。”
说完,仍是打马继续穿宅过巷往城西方向继续前行。
他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更叫明乐心里着急,原想拉住他问一个明白,但见他额上滚落的冷汗,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地,后头堵塞的什么话也没能问出口,只就能勉强打起精神跟着他继续往前寻去。
为了避开主街道那边随时可能出现的御林军,两人就一直找僻静的小巷子从中穿行。
这一代的民居很多,巷子错综复杂,两人默不吭声的迎着初冬凛冽夜风前行,却是各自汗湿夹背,里衣都被汗水浸透紧紧的粘在皮肤上。
明乐从来没有觉得哪一晚的夜色会这般漫长,也从未曾觉得,有哪里的街道可以横竖穿插的如此繁复。
虽然竭力的压抑住不安的心跳声,她的耐性也依旧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流逝,直至最后忍无可忍的打马追上去,一把拽住柳扬的胳膊将他拦下。
“柳扬!”明乐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的怒气,冷声喝问,“你跟我说实话,你家主子今晚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说话间,她的目光灼灼逼视柳扬的眼睛,语气强悍有力不容拒绝。
柳扬也正在为宋灏的安全担心,知道再瞒着她也无济于事,只能一咬牙坦白道,“主子带人去了虎威大营,昨天是虎威大营主帅梁默英的五十大寿,主子得了消息,他晚上会在军中大摆筵席庆祝,届时待他们酒酣耳热之际刚好可以趁着守备松懈拿掉他的项上人头。”
如果宋灏要在京城之地起事,那么就必须保证能够控制住人数庞大的虎威大营,他手里虽然握着有调配之用的令牌,但毕竟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负责统领虎威大营的主帅梁默英是个狠辣残暴的主儿,而且治军很有一番铁血手腕,几乎可以说是把整个虎威大营管制的服服帖帖。
有这个人在,一切就都是未知数。
所以一定要先找机会除掉他。
然后等到新的主帅被派上来顶缺就会很需要一段时间来和下面的官兵彼此适应。
孝宗要接手宋灏在南疆的军队担心的是这一点,而宋灏要在京城之地的虎威大营动手脚,更是不能忽视这一点。
这些事,不仅宋灏在盘算,明乐也曾暗中做过缜密的分析。
宋灏要去刺杀梁默英势在必行,她却未想到事情竟会发生的这样突然,而偏偏——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把身边最得力的高手柳扬临时调配给了自己?!
明乐的心里顿时五味陈杂说不上是种什么滋味,只就勉强稳定了情绪对柳扬道,“那从目前的这个状况来看,他——是事败了吗?”
“不一定!”柳扬道,语气虽然还是果敢,但多少还是掺杂了一丝勉强的情绪在里头,“但肯定是没有预期中的顺利,御林军去的方向很可能是冲着王府的,所以即使成事,主子的行踪可能也会被他们洞察一些。”
刚刚经过一场生死角逐的暗杀,着实宋灏演戏的功夫再好,真要马上跟御林军对上都难免有蛛丝马迹露出来给人抓住把柄。
所以之前柳扬的推断没有错,宋灏此时不应该没有回王府。
就算现在他的行踪不明,但只要随后出现能找出合适的人来证明他案发时间之内的去向,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没有确凿证据的话,是没人敢把这么大一桩罪名强加到她身上的。
“如果没回王府也没有去云雀楼,那他现在会去哪里?”明乐的思绪飞转,不住的权衡着各种可能。
柳扬也是一筹莫展的苦思冥想。
片刻之后明乐突然眼睛一亮,调转马头打马就走。
“九小姐!”柳扬猛地回过神来,诧异的在背后唤了她一声。
“我想我知道她在哪儿!”明乐道,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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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戏感情戏感情戏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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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羞怯
柳扬目光微动,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咬牙策马追了上去。
还是为免和搜城的御林军撞上,明乐也没敢往主街上走,只就选些偏僻的巷子穿行。
她去是方向是武安侯府。
柳扬将信将疑,但在一时拿不准宋灏行踪的情况也只能暂且宽慰自己——
主子既然肯为了易家九小姐孤身涉险,那么如果真有什么事,跑去找她也在情喇中。
因为在路程上绕了远儿,待两人七拐八拐回到武安侯府附近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
“九小姐!”柳扬从后面追上来,隔着绵长的街道远远瞟了一眼灯火辉煌的侯府大门。
明乐知道他在想什么,就主动的开口嘱咐:“你先翻墙进去看看他在不在我那,我从后门走,不管有没有找见人,一会儿我们都在后巷会和。”
“好!”柳扬应声,目光敏锐的四下一瞥就率先打马往自己选定的一处围墙行去。
明乐则是直接从旁边的街道绕行,奔赴后门所在的那条巷子。
巷子狭窄,她策马奔到巷子口就弃了马,利落的翻下马背,徒步往巷子里跑去。
那条巷子不深,但是因为夹在两家的院墙中间,光线被遮挡,就显得十分阴暗,再者此时又适逢黎明前刻,更是一点光线也没有。
明乐用力的闭了下眼以适应眼前的环境,脚下跌跌撞撞的往里走,每走一步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人存在的迹象,心跳的节奏就要加乱几分。
短短的几步路下去,就仿佛耗尽了毕生的精力一般。
眼见着眼前空洞洞的夜色,不知怎的,明乐突然就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怕这一段路走完,终究还是见不到她以为会出现的那个人。
心里莫名的恐慌和畏惧,明乐突然驻足,抬手扶住旁边长满青苔的围墙。
她闭上眼大口大口的呼吸来调整心率,连着吐出几口气之后突然觉得这喘息的声音似是略带了一层明显的回音从黑暗中荡出来。
明乐心神一紧,忙是站直了身子抬头朝巷子深处看去。
因为光线的限制,眼前的辨物很有些困难,只能明显的感觉到黑暗中正有一个身影踉跄着扑了出来。
虽然街巷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只在那一瞬间明乐心里就已经有了一瞬间的安定,不由分说就快跑两步迎上去。
可是那人高大的身躯却好像失去了支撑一样轰然倒塌直向着她压过来。
明乐本能的伸出手去,那人的身子就恰是稳稳的落在她怀里。
两个人的肩膀撞在一起,几乎能够听到骨骼相碰发出的声响。
明乐痛的脑中几乎都跟着空白了一下,下一刻她只就本能的收紧双臂,揽住怀中男子的腰身。
男子身上的温度隔着层层衣衫传递过来,感觉到他的体温,明乐心口一热,那感觉却是既踏实又恐慌。
“宋灏?”她低低的唤了声,声音很轻,似乎是带了点忐忑试探的味道在里头。
宋灏半伏在她肩上,但是整个身体的力道仿佛全都落在她的肩上一般,压的她只能用力的挺直了腰背来负担。
他并没有马上回她的话,好在是明乐还能够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间或吹拂在她耳后的湿度。
他伏在她肩上不动,明乐就竭尽全力的配合,支撑住他身体的重量。
两个人,在寂冷的夜风中相拥,若不是能分辨出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明乐几乎就要以为时间都融化在身边这男子微热的体温中。
似乎是过了良久之后,一动不动伏在她肩头的宋灏才突然有了反应。
“呵——”他声音沙哑的低笑一声,也是极其清浅的一声,却仿佛带着无限欢愉的情绪又再声音温软的呢喃一句:“我在!”
明乐怔愣片刻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回应她方才唤她的那一声?!
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流从心口的位置迅猛的往上窜,明乐的眼眶突然一热,环在他腰后的手臂不由的收紧,却在两个人身体紧密相贴的时候脑中骤然一道闪电炸开,思绪空白,身子整个僵在了那里。
她的肋下,也就是贴着宋灏腰部的位置那里正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层层渗入衣衫,染在她的皮肤上。
明明是很温暖滑腻的液体,但是触上皮肤却叫人觉得毛骨悚然,全身长毛了一样汗毛根根倒竖。
脑子里嗡嗡的失去了思考,只是顺着直觉,明乐缓缓从他腰后抽出一只手,一点一点移动到两人的身体中间,然后用掌心堵住那个生在不住往外冒血的伤口,用力的压住。
“嗯!”宋灏闷哼一声,身子似是痉挛的一抖,随即却是笑了,缓缓抬起一手压在她被鲜血浸湿的手背上,伏在她耳畔懒散的轻哼道,“不小心受了点小伤,我府上暂时不方便回去,找个地方帮我处理下伤口吧!”
他的声音慵懒,再没有丝毫往日里或强势霸道或冰凉冷漠的味道,软绵绵的像是个疲惫的大孩子。
只从他现在伤口流血的情况来看,他这一路过来应当已经流了不少的血。
明乐的双腿隐隐打颤,刚要有些站不稳,适逢巷子外头柳扬身影飘忽的奔了进来,一把将宋灏从她肩上抢过去,焦急道,“主子?您还好吗?”
说着就拾起宋灏的一只手开始把脉。
明乐一手用力压着他的伤口,一边尽量的凝息屏气不干扰到柳扬。
柳扬捏着宋灏的手腕大略的探了一下,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他的伤处撒了下药沫,这才抬眸对明乐道,“主子失血过多,九小姐看看哪里合适,先把我安置一下,我好给他先把血止住。”
“去我那里吧!”明乐道,四下环顾一圈。
宋灏现在这个样子,若是从后门进去,很容易就会被守门的婆子看出端倪。
“你还是带着他翻墙进去吧,一会儿我们就在里头花园的入口那里见面。”明乐道。
“好!”柳扬颔首,抄了宋灏先一步越过墙头在院里隐没了踪迹。
明乐也不敢耽搁,抽帕子胡乱的擦了擦手就熟门熟路的摸到墙壁某处一个不起眼的凹槽,手指抠住的同时,下身跃起,借助对面的墙壁用力翻了过去。
那段时间她经常有事须得要晚上翻墙出去,为了方便长安不在的时候运作,就在这墙壁上设计了这样一个方便借力的凹槽。
好在是她的身手锻炼的还算灵活轻便,翻墙过户不在话下。
明乐跃下墙头,在花园入口找到宋灏二人一起回了菊华苑。
“小姐!”长平给她留了门,开门见到被柳扬扶着的宋灏也是大吃一惊,脸色都刷白了几分,忙是闪身把三人让进门。
“扶他去我的房间!”明乐对柳扬先吩咐了柳扬一声,然后立刻拉了长平的手道,“你马上去咱们侯府后面的巷子还有附近看看,若是有血迹留下来,一定要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奴婢明白!”长平神色凝重的点头,转身去旁边的耳房里取了几样工具,临出门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回明乐那边从放在后室的一个箱子里又多翻了好些绷带药棉出来,这才急匆匆的去后巷打理善后。
明乐打了温水过来,柳扬把宋灏放平了躺在明乐的床上,除了他上身的衣物帮他清理伤口。
一些常用的消肿镇痛的外敷药明乐这里都有,而柳扬呆在军中多年也已经养成了习惯会随身带着一些特效的金疮药,是以伤口的血很快被止住,并且包扎处理好。
因为柳扬只说宋灏是失血过多,并没有提及有伤到要害一类的重创,所以柳扬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明乐就借故回避,去旁边淳安郡主以前保留物件里找了一身易明凡以前的衣裳过来。
明乐抱着衣服回来的时候柳扬也刚好收拾了宋灏那些染血的脏衣服要抱出去处理掉。
“血已经止住了,没什么妨碍。不过主子因为之前失血太多,暂时有些气虚,不方便移动,先让他在这里歇一会儿吧。”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柳扬道,“这里暂且麻烦九小姐帮着照看一会儿,属下去把这些东西处理掉。”
“你去吧!”明乐点头,“这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我打发了,外头马上就要天亮了,你若是要出府的话,就走后花园往西的那条小径,那边连着西院,平时人不多。”
“嗯!”柳扬颔首,抓着那卷脏衣服快步出了正屋往院子里去了。
明乐抱着干净的衣服跨进门去,抬头就见宋灏双目微合靠在靠坐在床柱旁边养神。
许是奔波一夜倦怠的很,宋灏竟是没有听到明乐进来的脚步声。
因为袍子和里衣都脏了被柳扬抱出去,他此时全身上下就只穿了条亵裤,上面也零星的溅了几点血花,灯光下那血色绚烂,分外妖娆,竟不叫人觉得脏。
彼时他的腰腹间已经被柳扬缠了厚厚的绷带,一目了然就是肌力分明露在外面的上半身。
明乐不自在的略略偏开视线,掩唇轻咳了两声。
宋灏正在浅绵,听闻动静便是眉心一跳,目光如炬霍的睁开眼,抬眸看到抱着衣服站在门口的明乐竟是刷的一下从耳后到腮边都跟着扫过几丝不自然的红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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咩,羞怯的不是咱家明乐妹子,是王爷啊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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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拥抱
发现自己此刻没有衣物傍身,宋灏下意识的抬手就想去拢领口,可是手抬到一半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没有逻辑的事。
“咳——”耳后升起的那丝红晕似乎瞬间满眼到了脖子根,宋灏就着抬起的手虚握成拳也掩唇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这才略显局促的开口道,“来了?”
话一出口,更觉恼怒——
这算是个什么问题?人都站在眼前了,明显就是来了嘛!
“嗯!”明乐很配合的淡淡应了声,心里却觉得啼笑皆非——
这人强取豪夺撒泼耍赖各种手段用尽占她便宜又不是一两次了,却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大男人的在人前露个膀子就会方寸大乱,还羞答答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见他这般娇憨的模样,反倒是叫明乐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只不过因为她此刻心里压着事,所以也就没心情计较。
明乐只做视而不见,抱着衣服走过去,平平整整的放在宋灏旁边的床沿上,道:“是早些年我大哥的衣服,我这里没有别人的,爵儿的身量太小,他的衣服你也穿不了,将就一下吧!”
宋灏这小半辈子是岑贵惯了,但凡出现在人前就一副金尊玉贵或是华艳清绝的模样,叫他突然这样袒胸露乳的和人相对,尤其还是他心仪的女子,那感觉,简直就像是在挑战他心里承受能力的极限。
“无妨,就它吧!”因为易明凡已经过世,明乐原还怕他会嫌弃,不想宋灏却如同抓了救命的稻草,扯过一件亵衣就往身上套。
他腰腹处的伤口虽然不及要害,但却伤到了大血管,要不是因为他当时自己身上也就带着药,怕是根本不能撑到柳扬出现,此时慌乱穿衣往后扬臂的动作幅度一大,刚刚被裹住的伤口就又瞬间撕裂,血色印染了绷带星星点点的透出来。
明乐给了他衣服本来正要转身回避,此时便是一步抢过去拉开他刚刚裹住的衣襟查看,眉头深锁道,“伤口裂开了!”
“没什么大碍了。”宋灏不自在的扯出一个笑容,就要重新把衣衫裹上。
明乐想要拦他,但犹豫了一下,抬到一半的手臂终究还是放下。
宋灏系好衣带,又去取了袍子要往身上披。
明乐看他那极快的动作,终究还是忍不住抢上前去一步,夺了那袍子在手。
宋灏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愣了一下,手擎在半空良久忘了收回来。
明乐抿抿唇,抓着袍子绕到他身后。
宋灏困惑的转头看去,明乐这才冷着脸冲他抬了抬下巴。
宋灏反应了一下才豁然开朗,眉眼间染了浓厚的笑意配合着张开手臂由她帮着把衣服穿上。
他的身量很高,而明乐的身量还未完全长成,只能踮起脚尖去整理他领口的衣物,柔软的发顶时而不经意间的触到宋灏的下巴上,微微的痒。
看着她在他身边来来回回的忙碌奔走,宋灏的心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升到了云端,眼睛微涩缓缓探臂出去将她拢在怀里。
明乐的手指犹且绕在他襟前一根衣带上,月白色的飘带绕在她粉嫩的指头上,那色泽更显的赏心悦目。
这一个拥抱极浅,明乐没有动,犹豫了一下竟是顺从的把脸贴靠在他胸前。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亮透,带一点朦胧的雾气,屋子里晕黄的灯光下两个人静默的相拥,气氛并不暧昧,但这整个空间都仿佛笼罩在一片无限温暖的气息中,柔柔的,氤氲如梦。
这是头一次,明乐会对他刻意的亲近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的情绪来。
最初那一刻的喜悦情绪过后,宋灏便觉出了异样,稍稍推开她的肩膀去碰了碰她毫无表情的脸孔道,“怎么了?”
明乐微垂着眼睫,不去正面碰触他的视线,犹豫了一下才从他的衣带上抽出自己的手来,用了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们谈一谈吧,昨夜的事,或是你,或是我,总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灏皱眉,看着她阴沉沉的脸色,脸色笑容不觉也淡了些许,却还是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随意问道,“哦,我听柳杨说了,秦啸那人虽然有点难缠,但还不至于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既然是他的话,你也用放在心上。”
“你会去见他吧?”明乐冷然的一扯嘴角,言辞犀利的讥诮道,“随后你应该去见他一面,然后私底下把事情处理了,让他以后没有机会再找到我这里来了对吧?”
秦啸会找明乐询问庆膤公主的下落是在宋灏的意料之中的,只是他把事情搞的这样轰轰烈烈还险些将明乐置于险境——
这一点,还是让宋灏大为光火。
他会去找秦啸,是一定的。
但此刻明乐这般怪异的语气和态度却让他一时有些错乱反应不过来。
看重她脸上讥诮的表情半晌,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宋灏还是有些狐疑的试探道,“怎么?你在生气?”
明乐发脾气的时候他不是没见过,但是这样小家子气的与人置气还是头一次。
宋灏心中微动,下意识的就想上前一步去触她的脸。
“你为什么要这样?”明乐一把推开他的手,仿佛瞬间爆发一样转身过去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复又重新转身向他看去,“像昨天晚上那样的事,你根本就没有必要迁就我,如果你的人手不方便,我暂且放弃也就是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样本末倒置,把柳扬给了我,不仅自己险些出事,现在还捅了马蜂窝,留下了一大推的烂摊子在等着收拾,你为什么要这样?”
明乐越说心里越是气恼暴躁,就又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开始转圈。
宋灏见她那张几乎要皱成团的小脸,眼底隐约浮动的一丝笑容之中就带了难言的苦涩。
“不过是点小事情罢了。”深吸一口气,他跟上去两步一把拽住明乐的手腕。
“小事吗?”明乐不可思议的冷笑一声,回头迎上他的视线,神情恼怒的抬手一指皇宫的方向,讽刺道:“如果不是柳扬的金疮药有奇效,或许你现在早就陈尸在朝堂之上等着被百官瞻仰了。再如果这次的危机最后不能顺利化解的话,你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努力筹谋都可能瞬间化为泡影,还有太后和柳扬这些人,甚至包括南疆军中那些效忠于你的士兵都有可能跟着人头落地,有多少人会被连根拔起?又有多少人会被打入地狱永不超生?息息相关连在一起的有这么多事,你却说它不过是点小事情吗?”
她的言辞激烈,到最后已然一头发了狂的小兽,在龇着牙对宋灏嘶吼。
宋灏回望她的目光,突然就有些无措,僵硬的扯了下嘴角,笑道:“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真正的结果却可以谬之千里,每一步我都考虑精确了,不会有差错?”
“是吗?”明乐冷笑一声,目光下移到他腰腹的位置,冷冷道,“那也是预先计划好的?”
这个丫头断不该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格,上一回她自己伤在易明峰的埋伏之下都不过一笑置之,宋灏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今天会死咬着自己的这点伤口不放。
“是在我有思想准备的范围之内。”宋灏道,语气更显无奈,走上前去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我承认,毕竟我也不是神,一两次的意外总是在所难免。”
“可是这一次的意外原来却是可以避免的!”明乐寸步不让,偏头躲开他的手,随即敛眸下去苦涩笑道,“如果柳扬跟着你去了,这样的意外就差多不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避免了吧?”
绕来绕去,她真正介意的原来还是这个!
“这只是个意外。”宋灏的眉峰敛起,语气淡薄。
“所以呢?”明乐凄惶一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这一次还是跟上回梁王的事情一样,对我有难言之隐?不到最后一刻,不方便叫我知道?”
“阿朵——”宋灏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但最后出口的话也只能是更加无奈的唤一声她的名字。
不是刻意的欺骗,也没有难言之隐,只是有些事想要顺理成章的为她做,而不觉得有向她炫耀或者宣布的必要。
明乐固执的看着他,似乎是一定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肯罢休。
“我答应过,我只是——想要遵守我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宋灏解释。
这确乎是他这一生头一次这般小心翼翼的与人对话,甚至于连每一个措辞都在尽量的斟酌比对。
“殷王宋灏,应该是这样的人吗?”明乐仰着头去看他的脸,却是不依不饶。
殷王宋灏,不是谦谦君子,他只是生了那样一副好皮相而已,对他而言,对于任何事,他要的就只是达到最终的目的,至于过程和手段——
那些,都不重要。
他不是个将名声承诺视为生命的人,可是这段时间,他却竭尽所能在为他曾许给她的那些“一厢情愿”的承诺而努力。“我不是!”宋灏脸上的笑容隐去,抬手以指尖描摹她的眉眼的轮廓,“就因为我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从头到尾你都不敢轻信于我。可是我说过的话,承诺过的事,我总要证明给你看,其实我是可以做到的。殷王宋灏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一点到我死都不会改变,我只是想在我的有生之年里也可以像一个正常的人那样去做一些平常的事。阿朵,试着信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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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试着信我,可好?
“阿朵,试着信我,可好?”宋灏的语气虔诚的近乎卑微,略略垂眸俯视站在她面前的少女。
明乐抿着唇,神色复杂的回望他。
那男子的眉目如画,即使此刻表情寡淡也能叫人看见绝世风华的韵味来。
因为许诺要给她依靠给她寄托,所以他就一再破例,逾越自己的底线在努力的做。
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诚如姜太后所言,宋灏一旦决心坚持要做的事,他的固执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
“你这样,不累吗?”明乐道,暗暗咬着下唇压制自己的情绪。
“你呢?”宋灏却是反问,说着就自顾轻笑着以手指抚过她淡薄的肩头用力握了一下她的肩膀道,“如果你累了,就到我这里来,与其两个人都是这样,不如你试着信我,一切都交给我来做。”
明乐却是挡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就慢慢探出手去轻轻触上他的腰腹之间。
“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明乐问道,语气之中带一点凄惶也带了一点试探。
那里绷带的痕迹虽然被衣物掩盖,但里面伤口渗血的情形在她脑海中呈现的画面却是如此鲜明。
那血色明艳,生生的可以灼痛目光。
“一点小伤而已。”宋灏笑笑,目光柔软慢慢的带了一点宠溺,“以后我尽量小心些就是,不过就是一次意外。”
这些年,宋灏自知生活在刀锋悬崖之上,一直都过的谨小慎微,他做每一件事都力求算计精确步步到位,不容有失。
而这一次,事情本身虽说凶险,可是这样的所谓“意外”——
“你知道,即使你不把柳杨借给我我昨夜也依旧会尾随七姐姐去探寻那人的真面目,虽然我也未必就会有危险,可就是因为不确定这次七姐姐背后那人的身份,所以你就宁肯自己涉险也要让柳杨跟着我。”明乐道,说着就是肯定的摇头,“这一次的事,不能叫做是意外,只能说是你决策之下的失误。你我之间所行之事到底谁所承担的风险会更大一些一目了然,以你殷王的为人,你不该做出这样失误的判断。宋灏,这样的感情用事,有了第一次就难免会再有第二次,难道你不怕吗?”
“我怕!”宋灏答的肯定,几乎不带一丝的犹豫,“生或者死,从来都不过一线之差,我走上这样的一条路就注定了是要面对这样的处境,可是现在,我更怕的是,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你却已经不在我的视线之内。”
我所走的注定是一段孤独的旅程,但是遇见你之后,我突然就不想再继续这样无悲无喜的走下去。
有了喜怒哀乐,会需要抉择和计较的才是正常人。
明乐抬手,以手掌轻轻压住他的指尖,感受到他指尖上微凉的温度,心跳突然就再次乱了节奏。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很有可能——”明乐开口,每一个字都溢出唇齿都觉得艰难,到了最后就干脆生生被自己掐断。
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出现这样的失误,那么很有可能——
可能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会先见不到你!
这样的话残忍却真实,真实到让明乐的胸口一阵压抑,险些喘不过气来。
宋灏显然是会错了意,只就继续说道:“我说过,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就开始变得贪心,变得患得患失,如果这就是所谓感情牵念,那么阿朵——”
宋灏说着,声音突然一哽。
他似是有些不适应的略微轻咳了一声,然后才涩涩一笑,重新抬眸看着明乐的眼睛道:“我想,我的确是对你动了情了。”
这样直白的话,明乐还从未想过会听他亲口说出,心神一颤的同时,不觉往后退出去半步。
宋灏落在她腮边的手突然失去靠点,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将手指手握成拳垂到身侧隐没到衣袖间。
“就算你觉得是负担也好,就算你一直这样拒不接受也罢,我能对你说的,也就只有这样而已。”深吸一口气,宋灏说道,“还有一句话,我还是要告诉你,虽然知道如果我这样说你一定会拒绝,但我是怎样的人,你一直都看的清楚明白。从我第一次许你殷王妃的头衔时,就不是意气用事。我做的事,不管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殷王妃的位置,我都给你留着!”
对宋灏而言,这已经是超出了他底线程度的表白。
而前一半含情脉脉,后一转折却是这般的强硬霸道。
“呵——”明乐看着他,突然猝不及防的冷笑了一声,问道:“你的话我听明白了,可我不明白的是,你说这样的一番话,到底是为了打动我还是胁迫我?诚如你所说,如果是胁迫,我一定不会就范,而如果只是攻心之计,后面的这番话,不觉得多余吗?”
“什么时候,你能不与我这样针锋相对的说话?”宋灏皱眉,神态之间颇多无奈。
“你我之间,从一开始不就注定了该是这样的吗?”明乐直视他的目光,不必不让,隔着衣服一掌按住自己肩头那一处旧伤,犀利无比道,“如果只是这样,对你对我都是最好不过,可是现在——”
她说着一顿,终于还是苦涩一笑,道:“这一生,我不想再为爵儿以外的人操心了。为什么你就是一定不肯放过我?”
宋灏一愣,反应半晌才不可置信的试着开口道:“你在担心我?”
明乐语塞,犹豫了一下才略略别过目光去道:“归根结底,你这一次之所以会受伤都是因我而起。我不想欠你这么大的一份人情,可是自始至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如果只是过意不去,依照她的处事风格,至多也不过是明码标价给出合理的补偿欠债还钱而已。
此时她会气愤,会恼怒。
是不是也就说明,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将他放在心上了的?
宋灏心中顷刻间涌上一点甜蜜而喜悦的心情,只不过同时升腾起来更多的却是忐忑和不安。
“所以你还是在担心我的对不对?”宋灏再问,声音略略发抖而带了一丝迫切的愿望,“如果我死了,除了遗憾和抱歉,你也为会我而感到难过吗?”
“这样的话,实在不应该从殷王宋灏的口中说出来。”明乐紧皱着眉头,直视他的目光,眼底的神色就变的越发复杂起来,“你不该是这样的人,既然明知道自己身上背负了多少,你就永远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跟我这样的人,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不能舍弃的,就是自己的命。在达到目的之前,谁都可以死,只有我们自己不可以。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说着,明乐就是无力的垂下头去。
宋灏犹豫了一下,才是缓缓探出手去捉住她的指尖用力的在掌中握了握,不很确定的轻声道,“阿朵,你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害怕。”明乐喃喃回道,片刻之后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这个样子真的让我觉得陌生也害怕,回到原来的样子不好吗?”
在他与她水火不容步步危机的时候,明乐都不曾真的惧怕过,可是现在——
看着她眼中明灭不定的眸光,宋灏谨慎的上前一步,认真道,“到了现在,你还是很怕我吗?”
“是的!我怕你!”明乐重复,目光中隐隐泛起一丝水汽弥漫,回望他的视线道,“你跟我,都注定是要两手鲜血永堕地狱的人,我们这样的人,谈感情,不觉得奢侈吗?”
明乐说着就是闭上眼,仰头长出一口气,笑的自嘲。
宋灏见她这般笑容,心里突然开始涩涩的疼,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外头长平和柳杨已经相继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小姐!”
“主子!”
两人匆忙行礼,俱都是一脸的凝重之色。
明乐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将她与宋灏之间的距离暂时拉开。
宋灏亦是垂眸下去,从容的把衣带系好,一边对柳杨问道,“城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不是十分乐观!”柳杨回道:“昨晚御林军去了咱们王府寻您,没见到您的人,属下刚刚得到的消息,现在整个殷王府都被御林军围住了,怕是来者不善,八成皇上是要借此发难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略略一瞥,偷偷扫了明乐一眼。
明乐心中了然,便是苦涩一笑,转而递给长平一个询问的眼神,“易明峰那父子两个已经上朝去了?”
“易世子得了皇上的传召,早半个时辰已经出门了,侯爷那边这会儿大概也快了。”长平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二夫人正在往咱们这边过来。”
因为得了易明峰的叮嘱,萧氏如今对她一直都是敬而远之,这个节骨眼上会主动找上门,无疑——
当是长平自作主张的作为了。
明乐飞快的点了下头,就吩咐柳杨道,“你现在就马上回王府,去把王爷的朝服取来,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数!”
柳杨先瞧了一眼宋灏的反应,然后便是应声,转身出了院子越过墙头消失了踪影。
宋灏紧绷着唇角,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看着明乐在他跟前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
目送了柳杨的身形隐没在院墙之外,外头熙攘喧闹的人声已经依稀可辨,其中萧氏身边几个婆子拔高的嗓门尤为刺耳。
“她们来了。”长平低声提醒。
“去吧!”明乐冷冷的一扯嘴角,眼底闪过一丝锐利而凛冽的光芒,冷声吩咐道,“去她把给我堵住,好好的做一场戏给他们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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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我来帮你,把后路断掉!
“奴婢明白!”长平谨慎的点头,对着宋灏屈膝一福就快步走出了院子。
明乐收回目光,恰是和宋灏好整以暇等着她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男子的目光微微含笑,却是充满了探寻的意味。
明乐迅速的往旁边移开视线,顺势握住他的手指将他牵引到一侧的桌旁坐下,然后半蹲下去伸手去解他襟前衣带。
宋灏全身的肌肉一紧,下意识的一把捉住她的指尖。
明乐垂着眼睛不与他正面相对,只就闷声说道,“伤口裂开了,还是重新上药包扎一下的好。”
说着就动作利落的扯开他的上衣,面上表情平淡如许,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塑。
反倒是宋灏,窗外独属于清晨的冷风迎面一扑,他脖子以上的皮肤瞬间漫上一层不自在的迷离红晕来。
“不碍的,回头柳杨会替我处理。”下一刻,宋灏已经噌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强自镇定的把衣襟一拢,正色道,“没必要在这里惹麻烦,你去把人打发了吧。现在城里已经闹翻天了,如果我一直不出现,怕是就要出乱子了,我得先走。”
昨夜虎威大营的事,不管是不是宋灏所为,孝宗都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他穷追猛打。
宋灏想要自圆其说,并不容易。
“那么你要如何对他解释你昨天一夜的行踪?”明乐并未拦他,跟着他起僧后只就实事求是的开口问道。
“我和他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太多,没什么。”宋灏道。
“你们之间嫌隙多一件少一件是没什么,可一旦这一次让他起疑,保不准就要牵扯出虎威大营令牌的事情来,万一让他联想到这件事,后面就不好收拾了。”明乐说道。
虎威大营压兵二十万,宋灏要控制住京城,就必须要把这批人马把握在手。
这些事,宋灏心里比谁都清楚。
云雀楼是去殷王府的必经之路,本来昨夜的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虎威大营出事、御林军再赶回城中就会“巧遇”他和明乐在云雀楼头品茶谈天的情景,却不想他在行动中出现了失误,自己重伤,在行动上慢了一步,未能及时赶回来。
本来孝宗对他就心存芥蒂,这样就更是把所有火力都吸收到他身上。
“那块令牌遗失已经足有十四年,他若有心,就不会等到今天了。”虽然心里也为此心焦,宋灏面上依旧还是一片云淡风轻的表情,快速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明乐抿抿唇,犹豫了一下才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问道,“走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宋灏脱口问道,抬眸朝她回望过去。
明乐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是面无表情的迎上他的视线,字字清晰道,“今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借我的手来给你制造不在场证明吧?如果不是,那么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即使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回殷王府,这京城何其之大,宋灏想要临时寻一个稳妥的藏僧所都不会太难。
宋灏暂停了手下动作,似是斟酌了一下,然后才是露齿一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要过来见你一面!”
他身上的伤,若不是遇到柳杨,九死一生的几率很大,于是在那个瞬间,他突然就那么迫切的想要再见她一面——
当然,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即使再怎么回避,此时明乐也不得不去正视这样的事实——
这个男人,是拿命在逼她,让她不得不去正视他的存在。
并且,他做到了。
“既然来了,就不要费事再去别的地方了。”深吸一口气,明乐往旁边挪开一步,也不等宋灏接话,就又继续说道,“别问我为什么,这一次的事怎么都是因我而起,就算是弥补也好,也或者——我只是为了最后再逼自己一次,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再要让她毫无保留的去相信一个人或是依赖一个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潜意识里,她对宋灏还是本能的拒绝。
只是她能狠心决绝的将他推开一旁,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自己屡次陷入危险而无动于衷。
哪怕只是等价交换也好,这一次她也总觉得自己是该做点什么的。
宋灏的目光沉了沉,心情有一瞬间的压抑却还是勉强调整过来,只是再开口时脸上表情还是略有几分僵硬道,“虽然我会许你殷王妃的位子,本意并不是索要这样的结果,但既然你为难,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你愿意靠近我,我许你用任何的理由和手段。但是,这绝对不可能是我们之间最终的距离,明白吗?”
“你别逼我!”明乐皱眉,目光瞬时多了几分防备。
宋灏却是寸步不让,一步上前将她收拢入怀,语气冷硬而固执的说道:“你尽管按照你的想法和方式去做,但最终的结果却必须是我要的,你要时间,我也可以给你时间,直等到你心甘情愿在我身边就好。”
“我说过我不想再听你说这样的话!”明乐突然就头脑发热,双手抵在他胸前将他往外推了一把。
宋灏却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番动作,手臂用力的收拢,愣是将她牢牢束缚,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和避让。
院外萧氏已经带着大批人马杀到,隔着整个院子都能听到她阴森而尖锐的怒骂声:“哪里来的小贱蹄子,以为跟着那丫头进了宫就一个个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吗?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敢拦我的路?还不让开!”
“夫人,请恕奴婢不能从命。”长平的声音依旧轻缓柔和不愠不火,“只是我家公主有过吩咐,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出这间院子,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夫人还是请回吧,回头等天亮了,奴婢自是会向公主禀告夫人的来意。”
“哦?是吗?是九丫头的意思,不准任何人进去?”萧氏试探道,语气讥诮。
“是!”长平亦是回的肯定,不卑不亢。
“哈!”萧氏突然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马上又猝不及防的把声音一凝,厉声斥道,“这就当真是奇了怪了,她好端端的,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突然闭门谢客?说出去简直就是笑话。”
她原也只是得了安排在这边的婆子通禀,说是看到明乐身边的丫头鬼鬼祟祟的去了后门外的巷子里转了半天,后来让人来看更是发现明乐居然把院里所有的下人都打发了,这便更觉得有鬼,才急匆匆的带着人来。
横竖是打着探望义阳公主的旗号,就算无功而返,也不至于叫明乐倒打一耙。
自易明真的事情之后,萧氏在对待明乐的时候也就自然多加了几分小心在里头,所有即便是方才她人已经到了门口,心里也还带了些忐忑,现在长平这么强硬的态度,反倒叫她底气更足了几分。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夫人还是请回吧。”长平道,自始至终就只坚持这一句话。
没有解释也没有原因。
“九丫头多久才回府一趟,我这个做婶娘的来看看也是关心所致,你算个什么东西,横竖挡在这里?”萧氏冷哼一声,紧跟着又是语气一厉,大声道,“去!你们几个先把这个尊卑不分的丫头给我拉开。”
“夫人!”长平提高了音调大叫一声,下一刻外面几个婆子已经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当是双方拉扯到了一起。
屋子里明乐听着萧氏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暂且往宋灏胸口推了一把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看看。”
眼见着萧氏就要闯进门来,却不曾想宋灏竟是丝毫妥协的意思也没有,就是死死的将她禁锢在胸前不肯放手。
明乐推了她一把无果,眉心就紧紧的皱了起来,抬头去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闹她的,现在,我们还是继续把刚才的话说完。”宋灏说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明乐不自在的在他怀里动了动神色,焦急的扭头往外屋的方向看去。
“你想让她知道的,不也就是这个?”宋灏打断她的话,神色肃然语气认真,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意思,也顺着她的目光往院子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唇角弯起一个弧度,“与其让他们去猜,莫不如直接叫他们直接看见,这样——”
宋灏说着一顿,语气中似是有一丝叹息萦绕期间,然后他抬起一手以手背轻蹭了蹭明乐的脸颊,“与其叫你勉为其难的去逼迫自己,比如让我来帮你,彻底的把这条后路断了。”
明乐闻言不觉的心神一敛,下一刻,宋灏的气息已经笼罩下来。
明乐偏头回避,他的吻就轻盈的落在她的腮边,同时低缓而轻柔的声音也跟着攀岩缠绕上来,“虽然我一直都不屑于这样,但如果堂而皇之的被冠以殷王妃之名就能让你往我身边更近一步,那就试试吧!”
宋灏的话音未落,萧氏乘坐的藤椅已经被人抬进了外屋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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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瓮中捉鳖
内外两室,平时夜里会落下一重帐子掩住,此时也不过一张屏风立在当中,把里面的床榻隔离在视线之外。
那屏风是真丝画锦而成,面料轻薄,虽然上面一丛浓墨重彩的桃花图,但借着屋内灯影,内里两人的影子还是一览无余。
“乐儿,起身了吗?婶娘来看看——”萧氏含笑的声音就在进门的瞬间戛然而止,下一刻紧跟着就瞬间凄厉起来,怒斥道,“是什么人在那里?”
语气愤怒,同时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快慰情绪。
其实宋灏并没有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可是映在屏风上的那两个交叠相拥的影子却是给人以无限想象的空间。
明乐脑中嗡的一下轰然炸开,忙是一把推开宋灏,往后退开两步。
“好大的胆子,到底是什么人在那里?还不给我滚出来!”萧氏厉声喝道,同时抬手一指,马上就有两个婆子挺身而出扑了过去。
屏风后面明乐皱眉匆匆看了宋灏一眼,然后就转身迎上去。
“全都给我滚出去!”一步跨出去挡在当前,明乐沉着脸冷声喝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乱闯本宫的闺房,是要本宫将你们拖下去家法处置了吗?”
武安侯府的人虽然都知道这位九小姐不易亲近,却都还是头次见她这样色厉内荏的时候。
而显然,明乐却去把对宋灏所持的怒气转嫁了。
两个婆子被她喝住,互相对望一眼,下意识的就止了步子。
屏风后头,宋灏却是有恃无恐,转身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往旁边的圆桌旁一坐,修长挺拔的身影毫不避讳的投射在屏风之上,姿态从容而倨傲。
萧氏眼中精光一闪,便是假意笑道,“九丫头怎么平白无故动这么大的肝火?”
“武安侯夫人!”明乐不等她说完就先冷声打断她的话,针锋相对的问道,“本宫倒是想要问问你,这一大早的,你摆出这么大的阵仗闯到我菊华苑来,到底意欲何为?”
在称呼上,明乐已然是完全疏远而不留一丝情面。
“乐儿你说这话就未免彼此生分了吧?”萧氏暗恨,脸上表情就有点讪讪的,强自笑道,“这不是因为你多日不曾回府,婶娘担心你突然回来,睡不习惯,这就过来瞧瞧。”
说话间,她的视线却一刻也不放松的留了一线余光注意着内室映在屏风上的那个影子。
“是么?听这意思倒是本宫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了。”明乐讽刺的勾了勾唇角,随机又是目色一寒,冷冰冰道,“本宫昨夜睡的很好,也很习惯,劳烦夫人费心,现在你看也看了,本宫很好,你大可以请回了!”
明乐说完,也不等萧氏反应就神色一厉抬眸对长平斥道,“还不送武安侯夫人出去!”
“是,公主!”长平颔首,就信步走到萧氏身侧屈膝一福,礼貌道,“请夫人移步,奴婢送您出去。”
明乐今日这般言辞语气,明显是连表面上的人情世故也不管了。
萧氏原还因为易明峰的叮嘱而极力的隐忍情绪不想和她硬碰硬。
此时被她言语上这么一激怒,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顿时也就跟着冷了脸。
“放肆!”萧氏的眼神一厉,因为她是坐在藤椅上的,够不着长平的脸,所以随手就在长平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一把,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小贱蹄子,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来人,给我拉下去,掌嘴!”
两个人,明显就是要撕破脸的架势。
萧氏身边几个婆子摩拳擦掌,立刻就上前去拉车长平。
长平并未反抗也未曾求饶,明乐亦是袖手旁边,冷眼看着。
一直到两个婆子推攮着长平跨过了门槛才盈盈一笑,侧目对院外刚刚闻讯跑进来的采薇道,“长平是个奴才不假,但她的卖身契可不是挂在你武安侯府名下的。采薇你去兰香居叫人把夫人的朝备好,回头等这些奴才掌完长平的嘴,也好让武安侯府夫人可以第一时间入宫去给太后娘娘请罪,万寿宫的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动的。”
当日长平连夜赶来,次日一早就跟着明乐搬进了宫里。
虽说她是明乐的丫头,但从名义上讲,却也实打实,是上了万寿宫的编制,姜太后恩准赐给明乐的大宫女。
姜太后宫里的人,即使是易明心在,也未必敢动一个指头的。
两个婆子吓得一抖,犹豫之下就再不敢多进一步。
而显然,萧氏也不会去触姜太后的霉头。
萧氏心里不甘又觉得下不来台,只就目光恨恨的盯着那扇屏风上的人影。
虽然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但易明乐这个丫头硬搬出姜太后来撑门面,她出师无名也是不敢妄动的,必须要找个好的由头才好。
场面一时僵持,跟在后面的春竹突然心一横,咬牙上前一步,伏在萧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萧氏听着,到最后突然神色一敛,霍的一抬手去直指明乐身侧的屏风,命令道,“来人,进去给我搜,看看有什么人藏在里头了!”
她这一声太过犀利,而且气势很足,跟在她身边的又都是她的心腹,众人得令,立刻齐声应诺就要往里闯。
明乐美目一挑,对长平使了个眼色。
长平会意,不声色的抬脚一勾,脚尖轻挑,恰是将一个刚要跨进门槛的婆子绊倒在地。
“哎哟!”那婆子身板儿很宽,健硕有力,这么往前一扑又是刚好撞到侧前方立于萧氏身边的春竹,春竹被她带倒的同时又堪堪好扑倒了旁边萧氏的身上。
藤椅被掀翻,萧氏痛呼一声,滚到了地上。
“夫人!夫人您还好吧?”几个婆子再顾不得别的,急忙凑过去扶她起来。
萧氏自己的腿脚不灵便,这一跤摔的可谓相当狼狈,完全爬不起来。
丫鬟婆子们扶了她起身,盛怒之下她刚一稳住身形就回头狠狠甩了春竹一记耳光,怒骂道,“作死的奴婢!”
春竹被打了一嘴的碎血沫子,委屈的捂着脸道,“夫人,不是我,是张妈妈从后面撞了我。”
萧氏坐在地上还不及起身,又是凶狠的抬头狠狠的瞪向张妈妈。
张妈妈吓破了胆,刚要膝行过去告饶,明乐已经不耐烦看他们主仆在这里狗咬狗,便是扬声对院外吩咐道,“来人,给我把这些人全都扔出去,我这里可是菜市口,由不得她们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我看着心烦。”
这一次她算是得了姜太后的懿旨回来省亲的,随行的除了自己的两个丫头,其余都是姜太后从万寿宫调派来的宫女和侍卫。
明乐一声令下,马上就有十余个侍卫从院外涌进来,不由分说,把春竹那些人提起来丢到了院子里,个个都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哀嚎。
萧氏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狼狈的坐在地上,因为她是得了正经册封的诰命夫人,侍卫们一时倒是没对她动强,而是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乐鄙弃的斜睨了萧氏一眼,冷漠道,“这些侍卫都是粗人,笨手笨脚的,未免他们不知轻重伤了你武安侯夫人,还是自己出去吧!”
“你——”萧氏攥着拳头,近乎气结,满眼怨毒的盯着她。
这个丫头,分明是要当众羞辱她,她的腿废了,完全站不起来,这丫头是要让她像条狗一样当众从人前爬出去吗?
“易明乐,你不要欺人太甚!”萧氏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明乐却无心和她浪费时间,直接一挑眉对侍卫道,“既然武安侯夫人不肯自己走,你们就代劳吧!”
“是,殿下!”两个侍卫应声,上前去把萧氏提起来。
“放肆!”萧氏羞愤的怒吼,“易明乐你敢,叫这些奴才把他们的脏手放开!否则我——”
明乐却不理会她的叫嚣,漠然的扯了下嘴角。
然后又是砰地一声,萧氏并着春竹那一群人都被扔麻袋一样扔到了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明乐款步走到门前,居高临下的俯视满地狼藉,也不避讳,只就淡淡说道,“我不主动去找你你就该安分的呆着,主动来招惹我就只有自取其辱的份儿,今天看在易世子的情面上,我暂且不与你计较,马上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易明乐,你——”萧氏歇斯底里的一声怒火,声音凄厉近乎脱线,“我怎么也是你的长辈,你居然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
“你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之前在西院的时候我难道还没和你说清楚吗?”明乐面无表情的打断她的话,“我愿意跟你演戏的时候,你配合就好,想要倚老卖老?你在我面前,还是省省吧!”
说完就是砰地一声,一脚踢上了一扇大门,然后她淡漠冷然的声音又在继续传来,“马上滚出我的院子去,否则,我就再让人丢你们出去!”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里。
院子里侍卫们在门口站成一排,铜墙铁壁一般,随时都有再动手扔人的可能。
“夫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现在是公主,背后有太后娘娘撑腰呢,不能跟她硬碰硬。”春竹凑过去小声劝道。
萧氏狠狠的磨了两下后槽牙,然后瞪了她一眼,叱道,“还不扶我起来。”
“是!”春竹急忙道,招呼了两个婆子过来,三人合力把萧氏扶到藤椅上,抬出了菊华苑。
出了门,萧氏就是一抬手,止住了众人的步子。
春竹谨小慎微的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她屋子里的那个人你们都看见了,觉得是谁?”萧氏语气阴沉的问。
“这——”春竹心头一跳,忙啥垂下头去,惴惴不安的不敢答话。
“说!”萧氏厉声道,“连句实话都没有,我还要你们做什么?”
“这——”春竹咬咬牙,终究还是大着胆子道,“恕奴婢冒昧,那人影似乎是——是殷王殿下吧?”
宋灏的身形并不是她一个丫头能够认准辨清的,但是这个时间会出现在明乐屋子里的,也无外乎就是宋灏了!
“侯爷上朝还没走吧?”萧氏冷然勾了勾唇角,问道。
“大概——就要出门了吧!”春竹看了眼天色,揣测。
“你马上去把侯爷请来!”萧氏道,说着就意有所指的回头瞧了眼身后明乐的院子——
这个丫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平日里和殷王眉来眼去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趁夜留男人在自己房中私会?完全就是自己找死!
春竹眼珠子一转,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萧氏的意思。
明乐现在有一个公主的身份,萧氏动她不得,但易永群是堂堂武安侯,一品功勋世家世袭的侯爵之位,明乐再强横也是拗不过他的。
再者,这种事情上,明乐明显就应该是做贼心虚的时候,只要有易永群出马,一定能捉奸成双,到时候事情闹起来,殷王声明全毁,自身难保之下,也就难以护她了。
“是!”春竹应道,重重的点头,然后转身往前院方向跑去。
萧氏目送她离开,随即眼中闪过浓厚的讥诮之意,扭头对身边的婆子吩咐道,“去给我把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调配过来,把这个院子给我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易明乐,这一次可是你自找的!
这一次我定要瓮中捉鳖,搞不死你也要叫你声名尽毁,再无颜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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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许你生死与共
“小姐,外面二夫人调动了很多人手过来,把整个院子围住了。”长平走进门来禀报道。
“由她去!”明乐毫不在意的冷嗤一声。
长平微微一笑,遂就不再多言,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屏风的后头,宋灏还尤自安然坐在桌旁,双目微阖闭目养神。
明乐深吸一口气,稍稍稳定了情绪,然后举步走了过去。
听闻她的脚步声,宋灏的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重新睁开了眼。
明乐绕到他的对面坐下,用最公式化的语气淡淡说道,“易永群一会儿就会过来,只要闹起来,这件事就会迎刃而解了!”
萧氏和易永群的脾气她都清楚,那夫妻两个虽然已经同床异梦,但在对待和她有关的事情上还是同仇敌忾的,以前是宋灏给明乐撑腰叫他们敢怒不敢言,如今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可以一次扳倒两个人——
何乐而不为呢?
“不生气了?”宋灏却未理会这个话题,只就简单的问道。
明乐眉心一跳,继而语气冷硬的回道,“我只是不耐烦再跟这些人继续磨叽下去了,索性这一次就借题发挥,给他们下一点重料罢了。而既然我们是盟友,这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一切,都按计划走吧。”
“所以,用另一重全新的关系做束缚,我们之间的同盟关系可能会更为牢靠一些?”宋灏问道,语气笃定。
现在维系她和宋灏之间关系的,除了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敌人,然后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和宋灏一刀两断的姜太后。
而如果将她冠以殷王妃之名,那么她和宋灏的荣辱乃至于性命才真的是完全贯穿到一起。
所谓感情,是她许不起的。
因此,她就是要用这重关系强逼着把自己束缚到宋灏的立场上,此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自己不得不也设身处地的去为他着想,借以回报这几次他舍身相护的那份情义。
“不许我以情,却拿你的性命做赌,许我此生生死与共?”宋灏弯了弯嘴角,那笑意却有些朦胧不明不辨喜怒。
他隔着一张桌子静默的看了她片刻,然后才又继续说道,“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自己走到我的身边来,看来你是真的很怕我。”
“我怕你吗?好吧!我承认!从一开始的相遇,你对我而言就是个极为可怕的人,我怕你伤害我,伤害爵儿,而现在——”明乐说着就是兀自摇头一笑,坦然回望他的目光,苦涩道,“我更怕的,却是有朝一日你会这样突兀的死去,永远消失在我面前。”
即便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但是有一种感觉是真的。
她是真的逐渐开始在意宋灏在她生命中的存在感了,就算再怎么回避,再怎么装作不经意,只要一回想起之前他轰然倒塌砸在她肩上时候的那个场面,她就忍不住的心底战栗,手脚发软。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一整晚自己的心情。
从知道他可能会遇险时候的心慌?
到后来听柳扬说出真相时候的彷徨?
再到之前刚在后巷里找到他那一刻的欢欣和喜悦?
还有手指触摸他身体里涌出那些血液时候无法言喻的恐慌和疼痛?
是的,疼痛!
那一刻突然极其不愿去面对他的鲜血,那一刻,突然很畏惧去承认那些涌动的血液是从那个男人的身体里涌出来的。
那血明明是热的,她触摸在手上,心里却不住的犯冷,冷的全身发止不住的哆嗦。
就像是又回到那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她孤身匍匐在瑟瑟冷风中,看着浩心小小的脸孔被埋没在那刺骨寒凉的冷水里慢慢的失去了呼吸。
额头伤口涌出的血液她感受不到,却全身上下连每一根毛发都疼痛的无以复加。
所以那一刻,虽然置身黑暗,她却突然希望或许就可以只把那一切都当场这黑暗中的一场噩梦,哪怕是永远都不要醒来也好,最起码可以知道,那不过一场梦,那些疼痛和恐惧都不是真的。
这个男人于她而言,是个最合适的盟友,却在不知不觉中让她觉得抱歉甚至于难以割舍。
明乐不愿意去深究其中可能穿插的那些细腻的感情,只是一直本能的感觉告诉她——
在她的有生之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眼见着这个星光璀璨般的男子在她的面前陨落或是消失的。
宋灏原以为等待他的终将只是她借口充分的各种逃避之词,却不想得来的竟是这样一段发自肺腑的内心独白。
宋灏一时微怔,嘴唇动了半天,眸子里终于慢慢攀爬上一层愉快的笑意。
“所以,你也会担心我?”他问,眼中笑意莫名加深。
明乐在他的注视之下,心里的躁郁之气反而更胜。
她扶着桌子一角站起来,转身错开与他视线的正面接触,冷声道,“我说过,你别问我理由,我也不想去探究其中缘由,既然你允诺会给我一切我想要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而从今以后,为了我的利益,也请你保重自己。”
这样的话说出来,连明乐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这一生,早就没打算过要去依靠任何人,堂而皇之找出这样的一个借口,所为——
不过就是对他说一声珍重。
这样的处心积虑,这样的欲盖弥彰,这样偏离自己心意的做法,都让她内心深处觉得无比的恐慌。
可是这一晚,这个男人身体里涌出的鲜血却是让她彻底乱了方寸,再也容不得多想。
虽然她的神情语气维持的近乎无懈可击,但宋灏多好还是从中看出了一些口是心非的味道来。
“好吧,我不问!”即便是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境遇之下,他的心情也是瞬间明媚起来,起身绕过桌子,从背后小心翼翼的将那少女瘦弱的肩背拥入怀中。
感觉到他的体温和气息瞬间笼罩下来,明乐本能的想要抗拒,但也只在念头刚起的那一瞬就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手指握紧复又缓缓的松开,垂眸不语。
宋灏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轻的磨蹭着,半晌,突然低低地笑道,“也许正是如你方才所言,我这样的人将来就只能下地狱,可如果地狱里有你的话,我突然觉得,即使是下地狱,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你说,我们之间谈情可谓奢侈,那么只就这样伴在彼此身边一路前行,甚至于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的,似乎也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没有什么,比你在我身边更重要!
明乐抿抿唇,阖上眼睑,没有在说话。
黎明过后,屋外的光线就逐渐明朗起来,柔和的阳光泼洒进来,暖色的光影斑驳了一地。
两个人就在这个静谧的清晨默默的相拥,淡漠了周围的时间和空间,直到外面隐隐传来易永群被拥簇而来的吵闹声。
明乐的精神一凛,宋灏已经默契的松开了环在她胸前的手臂。
“我先出去!”明乐道,说完才犹豫着抬头对上宋灏的视线看了一眼。
“好!”宋灏负手而立,微微颔首。
明乐的嘴角扯了一下,然后就重新收摄心神快步走了出去。
彼时易永群已经被春竹急匆匆的带了来,在院外见到萧氏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道,“这一大清早的,不知道我要赶着去上朝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要我过来?”
“妾身原也不想麻烦侯爷,但这一次的事情兹事体大,侯爷身为一家之主,怕是也唯有您出面才能解决了。”萧氏客客气气道,用词虽然稳妥甚至于谦卑,但语气间却多少充斥着点儿嘲樊意。
她双腿被废,一半的仇恨记在李氏身上,另一半则是归咎于易永群的无情,所以自打她被易明峰从西院放出来,和易永群之间就是冷冰冰的,嫌隙已深。
易永群明显也是不待见她,闻言就不耐烦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方才他来的太急,心里又惦记着上朝的事,故而精力分散,并没有注意周围环境,此时看去才惊觉萧氏叫他来的地方竟然是明乐居住的菊华苑,并且此时院外里三重外三重,被家丁护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你这是做什么?”易永群不由的勃然变色,指着四处分散在围墙外围的家丁骂道,“你疯了不成?九丫头虽然是姓易的,却也是皇上亲封的义阳公主,你哪儿来的胆子竟然私自下令围困公主的住所?无知妇人,你是活腻歪了吗?”
易永群劈头盖脸一顿骂,完全不顾有许多的下人在场,紧赶着上前一步,指着那些剑拔弩张的家丁护卫道,“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个的还要命了不要?还不赶紧给我散了。”
“这——”护卫们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易永群是一家之主不假,但实际上,现在整个侯府都是易明峰在撑着,而后宅的事,也多是萧氏在打理。
两个都是主子,他们一个也得罪不起。
“谁也不许退,在把里面的人揪出来之前,把这个院子给我看牢了。”不等护卫们反应,萧氏已经蛮横的大声下了死命令。
“不知死活!”易永群一见她存心跟自己抬杠,不由的怒上心头。
萧氏冷笑一声,不予理会。
这夫妻二人置气,下人们未免殃及池鱼,只就屏住呼吸使劲的把头压下去,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反了你们了!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本侯的话都听不见吗?”易永群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动作,整张脸都憋的通红,目光盲目的四下一瞥,刚好看到钱四急匆匆的赶来,就怒声骂道,“你平日里是怎么管束这些奴才的?一个个的连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了吗?”
“侯爷息怒!”钱四擦了把汗。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过来之前已经听小厮大致的说过,这会儿见易永群和萧氏杠上了也顿觉为难。
“哼!”萧氏冷哼一声,挥挥手示意钱四他们退下,“你们都先让开,我有话要和侯爷说。”
钱四是两方面都不敢得罪,于是就先偷偷看了眼易永群的脸色。
易永群本来就是个没主心骨的,见到萧氏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也就冷着脸没说什么。
钱四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带着一众奴仆推到了远点的地方,只留下春竹一人服侍萧氏。
“这些天折腾的还不够吗?你到底还想干什么?”众人一走,易永群都迫不及待的说道,“就算再怎么不待见那么丫头,她好歹也跟皇室擦了边儿,是皇室御笔亲封的公主,你自己不想活了,不要拖着全家跟你一块儿倒霉!”
“我不跟你说这些废话!”萧氏冷冰冰道,“咱们跟大房之间是个什么状况你也一清二楚,这个丫头多留一天都是个天大的祸害,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才来找茬生事的吗?要想以后高枕无忧,今天这事儿要怎么做,你也拿个主意吧!”
“你——什么意思?”易永群警觉起来,狐疑的看她一眼,不可思议的惊呼道,“她跟殷王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现在太后娘娘的态度也很奇怪,你去招惹她?你简直是——”
萧氏心里暗骂一声废物,面上却是不显,只就面无表情的打断他的话,阴森笑道,“如果殷王和她一起栽了呢?”
“嗯?”易永群心中一动,疑惑不觉的更深。
“我听峰儿说过,殷王在皇上那里也是个眼中钉。”萧氏继续说道,“至于姜太后么——她到底也不是皇上生母,能有多大的能耐?”
“你一个妇道人家,怎敢枉议朝政?”易永群不悦道,心理防线却隐隐有了一丝松动。
他没有易明峰的智慧也没有萧氏的狠辣,因为明乐姐弟的存在,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寝不安枕。但是因为明了身后有一个宋灏撑腰,也叫他无可奈何。
如果能有机会除掉明乐这个明目张胆插在他眼皮子地下的毒瘤,自然再好不过。
做了一辈子的夫妻,萧氏对他的神情语气自然把握的十成十,见他的语气迟疑下来心里就是鄙夷一笑。
“九丫头的屋子里藏了人了,你管是不管?”萧氏神情倨傲,冷冰冰的问道。
“人?什么人?”易永群一时反应不及,却是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什么人还用我来说明吗?”萧氏反问,满脸的鄙夷之色。
易永群怔了怔,目光狐疑别的扭头往菊华苑的方向扫了眼,然后一个机灵回过神来,不可思议道,“你是说——”
“方才我在她那屋子外头亲眼所见,人现在就还藏在她的卧房里头,看身量装束,定是个男人无疑。”萧氏道,语气隐隐带了几分得意又带了几分阴狠的快意道,“会鬼鬼祟祟藏在她房里的男人,这人的身份还需要我多说吗?”
殷王宋灏!
这一点几乎是毋庸置疑!
但也正因为是宋灏,才叫易永群不敢轻易下决心。
易永群神色凝重的捏了捏朝服的袖子,不置可否。
萧氏等的不耐烦了,就对春竹也使了眼色让她到旁边盯着,不准任何人靠近,然后才又继续说道,“那个丫头的用心你不是不知道,还有朝堂之上峰儿的处境,咱们整个武安侯府的安危存亡。这些事情息息相关。今日可是难得的机会。”
易明乐对他们的敌意无需多说,而且这个丫头运气好手段又高,现下得了姜太后和宋灏撑腰,愣是叫他们想要除之而后快都不能。
孝宗对宋灏的态度,在朝臣中间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也只奈何他事事做得滴水不漏,叫人完全拿不住把柄发难,再者他又是先帝嫡子,更叫孝宗不敢妄动,生怕落人口实,落一个为谋皇位残害皇嗣的名声来。
现在既然他在政务之上没有纰漏,那么在这样的私事上若是德行声明尽毁,也算是间接的迎合了孝宗的心意。
虽然他一介臣子对亲王逾矩被视为大不敬,但只要孝宗不予追究也就会顺理成章的作罢,再者——
谁知道被明乐藏在屋子里的男人会是宋灏呢?
易永群捏着袖子左右权衡,心里渐渐地就有些蠢蠢欲动。
萧氏见他如此,就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道,“事不宜迟,再拖下去,恐怕迟则生变。”
易永群一咬牙,眼中呈现出几缕鲜红的血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说着就一撩袍子,大步踏上台阶,进了明乐的院子。
“见过侯爷!”长平带着一众侍卫大大方方的见礼。
彼时那一众侍卫还都直挺挺的杵在正屋的大门口,个个手握刀柄整装待发。
易永群一见这个阵仗,手脚就有点发软,强自定了定神才端着架子对长平道,“九丫头呢?这些个侍卫杵在这里简直不成体统,还不叫他们散了?”
“恐怕不能!”长平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易永群被她这样的语气惊住,不可置信的脱口道,“你说什么?”
“她说这些人不能撤掉!”不等长平回答,她身后的屋子里已经有清冷果决的女声传来。
侍卫们自觉往两侧让出一条路来,明乐就一步跨出门槛,亭亭立于朝阳明媚的光影之下。
她的神情淡漠,唇角挂一丝冰冷讽刺的笑容居高临下看着再度闯进门来的萧氏和易永群等人,慢慢说道,“我这里为什么会是这么个阵仗,武安侯夫人最是清楚不过,侯爷您既然来了——”
明乐说着就是弯了弯唇角,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突然凛冽起来,寒声道,“既然来了,就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本宫是奉太后娘娘的懿旨回来省亲探望祖母的,这才不过一个晚上,你府中就动用武力围了我的院子,这件事,你觉得我会善罢甘休吗?”
以前的明乐,对他虽然算不得敬重,但至少表面上的功夫做足,她今日会公然摆出这样一副倨傲的神情,还是叫易永群始料未及。
易永群张了张嘴,萧氏却不等他废话已经主动开口道,“这话你还真是说对了,如果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今天这事情怕是没有办法轻易了结的。”
“夫人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明乐冷笑。
“难道你不是做贼心虚?”萧氏反问。
易永群见萧氏越发的肆无忌惮,心里就隐隐有些着急。
而萧氏心里急着拿明乐的把柄,是以也就不与她呈口舌之快,扭头对春竹使了个眼色。
春竹会意,低眉顺眼的上前,分别对明乐和易永群屈膝行了一礼,然后才温声软语的慢慢说道,“回禀侯爷,夫人并非无中生有,事情的起因是昨儿个夜里花园里值夜的护卫发现义阳公主身边的长平姑娘鬼鬼祟祟的出入后花园两次,还去后门外的巷子里呆了不短的时间,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因为不知道她的底细,夫人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危,所以天还没亮就紧赶着过来探望公主,可是不曾想——”
春竹说着,声音就弱了下来,然后心有余悸似的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扫了明乐一眼,咬着嘴唇继续道,“可是不曾想义阳公主并不领情,夫人进门还没说两句话,就被她叫人给强行轰了出来。”
“是啊,侯爷!”之前萧氏带来的几个婆子也纷纷附和,义愤填膺道,“奴婢们跟着夫人都亲眼看到了,义阳公主屋子的屏风后头的确是有些怪异。夫人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这万一要是有什么人居心叵测,夫人她身为一家主母,总不能袖手旁观的。”
几个人的口径一致,大约是为了报之前被扔出来的一箭之仇,全部同仇敌忾直指明乐。
这样一边倒的阵仗,好歹是助长了易永群是士气。
“九丫头,你屋子里若是真藏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还是尽早交代出来吧,否则——”易永群冷着脸,摆出一家之主的谱儿来。
“武安侯口中所谓‘不该有的东西’是指本王吗?”却不想他话音未落,已经被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打断。
宋灏的声音,易永群自然能够马上分辨,更何况在这之前他心里也就早有准备——
明乐屋子里若是藏了人,必定也就只能是宋灏。
此时循声望去,果然就见宋灏一身干净简洁的衣袍款步从里面踱了出来。
“不知殷王殿下在此,下官有失远迎,见过殿下!”易永群心头一颤,急忙领头行礼。
“给殷王殿下请安!”萧氏等人也都纷纷跟着见礼。
宋灏的容色平静,目光微冷,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就稳稳当当在门廊下头明乐的身边站定。
易永群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站在那里,始终不闻宋灏叫起,只能神情尴尬的抬头朝他看去,试探道,“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是质问,他却不敢放肆,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语气。
“本王前来拜会义阳公主,同她一起煮茶论诗来着。”宋灏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口,然后斜睨了易永群一眼道,“怎么,武安侯你有意见?”
他这一眼的目光横过去,虽然算不得犀利,但也觉得没有任何一份的善意,清冷孤傲,顿时让人觉得压力倍增。
“不敢,下官不敢!”易永群急忙拱手赔罪,不敢和他的视线正面相对,扭头压低了声音对随后赶来的钱四叱道,“怎么殷王殿下来了也不知道通禀一声?”
“这——”钱四一阵为难,忙是跪伏下去,道,“侯爷明鉴,不是小的存心怠慢贵客,而是小的确实不知道殷王殿下是何时来的。昨儿个入夜小的就睡在门房附近的耳房里,没听说有殿下到访啊!”
易永群心里七上八下的,却多少已经有了些想法。
外界把殷王和义阳公主之间那些暧昧不清的传闻闹的沸沸扬扬,而且宋灏不请自来、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府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八成——
也就是那点儿小儿女的心思,夜会佳人来了。
在大邺王朝的法度之中,对于女子的名声还是极为看重的。
之前因为明乐和宋灏的身份都很特殊,大家以讹传讹的话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实在是件不光彩的事。
易永群脸上眼色不断变换,讪讪笑道,“不知道殿下您——”
“本王说过,是来拜会义阳公主的,此事难道武安侯也要过问不成?”宋灏语气漠然的打断他的话。
以明乐现在的位份,她要见谁,自然犯不着和武安侯府的任何一个人打招呼,但她现在毕竟是住在易家的,半夜与男子在闺房私会明显就是不合时宜。
“下官不敢!”宋灏那话说的挺呛人的,易永群又是急忙赔罪。
旁边萧氏看着,早就是按耐不住,再见易永群在宋灏面前点头哈腰一副没出息的模样就更是火大。
“义阳公主回来省亲,侯爷与臣妇到底也算是这里的主人家,王爷您一介男子,深夜到访却连帖子都未曾递上,而是莫名出现在九丫头的闺房里,这话儿若是传出去,怕是——”萧氏道,说着就是欲言又止。
对方是宋灏,她虽然已经豁出去和宋灏翻脸,到底也不敢当面撕破脸。
“夫人御下有方,本王不过就是入府拜会,这点小事还会有人在背后乱嚼舌头吗?”宋灏不慌不忙,倒是反将她一军。
萧氏本来的就是要把这捉奸在场的丑事往大了宣扬,意在叫宋灏和明乐受千夫所指,那样孝宗就可以借题发挥,让她可以借刀杀人了。
宋灏这么一说,反倒是叫她无言以对。
“这个——自然!”萧氏口不应心的讪讪笑道。
事情仿佛就这样僵持了。
宋灏到底是个什么人,易永群要比萧氏更清楚一些,尤其是针对明乐的事情的上,他的态度就更为鲜明,几乎从来不留余地。
今日当众揪出他来,或许还好交代,但萧氏公然带人围了明乐的院子——
他回头翻脸几乎是一定的。
偷偷打量一眼那男子冷峻的容颜,易永群心里七上八下,终于还是动了破釜沉舟的心,上前一步拱手道:“纸包不住火,咱们侯府这后院的情况殿下也是看在眼里的,难免人多口杂,到时候若是会有什么纰漏的话,传出去就不好听了。事关义阳公主的名节以及殷王殿下的名声,这事儿,是不是要请两位殿下亲自去向陛下禀明缘由?这样也可以防患于未然,省的有心人士无事生非?”
这意思,就是要明乐和宋灏双方亲自去向孝宗陈情了。
说法虽然委婉,说白了就是个捉奸在床的后续。
宋灏的目光收冷,讽刺说道,“武安侯为我们皇室的家务事当真也是操心不浅,这个时候也不急着前去上朝吗?”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易永群正色道,间或扫了明乐一眼,“而且怎么说义阳公主也是我易家出身的人,有些心,下官也是不操不行的。”
易永群并没有存心要和宋灏硬碰硬,只不过眼前的事众目睽睽,他相信宋灏也有顾虑,不会愿意把事情闹大。
宋灏的神色淡淡,果然没有与他强辩。
“所以,还请殿下行个方便,与下官一同进宫觐见皇上吧。”易永群再接再厉,继续道。
宋灏不置可否,依旧不徐不缓的把身上衣衫仔细的整理了一遍。
易永群等的暗暗心焦,就又提醒道,“殿下——”
“武安侯!”宋灏却是一反常态,突然出言打断他的话,眯眼看了眼头顶太阳的方位道,“本王在想,如若今日你我同时罢朝,谁的罪名会更大一些。”
易永群一愣。
这会儿天色已明,就算是快马加鞭赶进宫去,也来不及了。
宋灏说这话,明着是威胁,但实际上他算的很清楚——
以易永群的为人,凡事都要先顾虑三分,想要他不顾一切配合自己把事情闹大,总要适当的再逼迫他一下。
易永群心里打了个突儿,然后就是一咬牙道,“下官无意对您不敬,还是请您移步吧!”
“呵——”宋灏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仿佛愉悦一般低沉的笑声,紧跟着却是目色一敛转身回了屋子里。
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上随意坐下,然后他才抬眸对门外待命的侍卫道,“叫人去宫里跟皇上说一声,就说今日的早朝本王因故不能去了。”
“是,殿下!”一个侍卫小队长拱手应道,也不多言就顺从的快步离开。
宋灏于是收回视线,转而对明乐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道,“你的棋艺如何?我们对弈一盘?”
“我的棋艺虽然一般,但既然殿下有此雅兴,乐意奉陪。”明乐一笑,偏头对采薇使了个眼色。
采薇微微一笑,转身进去抱了棋盘出来。
门口那一队侍卫未散,铜墙铁壁般横在那里,院子里更有萧氏和易永群等人死守。
厅中,明乐执黑子,宋灏执白子,却就是那么旁若无人的开始对弈。
太阳越升越高,越发璀璨的光影洒在宋灏的袍角上,生生将他天生冷峻的容颜柔化了几分。
他的唇角难得噙了丝浅淡的笑意,棋盘上落子优雅。
两个人你来我往,全完忘却其他人的存在,棋盘上杀的血雨腥风,彼此都半分余地不留。
院里易永群心急如焚的等着宫里孝宗的反应,然则约莫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后,先于宫里回来的复命的侍卫,却是一对御林军在礼王宋沛的带领下长驱直入从前院一路闯了进来。
“礼王殿下?您怎么来了?”易永群吃了一惊,然后急忙稳定心神迎上去行礼。
“武安侯免礼!老五是在你这吧?”宋沛虚扶了一把,脸色阴沉根本无心与他寒暄就先越过他继续往里走去,一眼看到和明乐坐在厅中对弈的宋灏,脸色神色不由的更加凝重起来,提了袍子快步往里走去,一边急匆匆道,“老五!”
“四哥!”宋灏从容的落下一子,先吞了明乐五枚黑子,然后才是回头与他颔首致意,“四哥来的巧,可有兴趣与我对弈一盘?这个丫头的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
说着,他就是语带调侃的抬眸看了明乐一眼。
明乐也不反驳,只就抖了抖裙子起身,对宋沛施了一礼,“礼王殿下!”
宋沛的目光复杂的从两人身上一一扫过,进而上前一步,拉了宋灏的袖子,面有忧色的低声道,“老五,昨晚城里都闹翻天了,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和义阳公主对弈?”
他的声音很低,明显是避讳着易永群在给宋灏提醒。
“正如四哥所见,武安侯府的待客之道实在太过热情了些,本王实在抽不开身。”宋灏却是无所顾忌的朗声说道,然后才弹了弹袍子站起身来道,“四哥来这里,是专程寻我的?”
“嗯!”宋沛点头,又在深深的看他一眼,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对院里同来的御林军一招手。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人五花大绑的被人从后面推出来。
那人穿一墒地普通的灰色袍子,面上线条冷硬,此时发丝略显凌乱,有几缕邋遢的贴在面上,半掩住左半边脸上长长的疤痕,赫然——
就是柳杨!
见到柳杨这般模样,宋灏眉毛一挑,就显出几分不悦的情绪的来,对宋沛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四哥这是什么意思?”
“唉!”宋沛叹一口气,然后招招手,“把东西抱上来!”
立刻就有一名御林军报了个青布的包袱从外面走进来。
宋沛单手接了,径自走过去,把包袱放到棋盘上解开,露出里面做工精致的紫色朝服。
“昨儿个整个晚上,你去哪里了?”宋沛问的直接,眼中神色却极为复杂,回头看了眼被人五花大绑的柳杨道,“今儿个一大早柳杨鬼鬼祟祟的摸回王府偷抱了你的朝服出来,中途被御林军发现,还动了手,我问了他,才知道你在这里。”
他所谓的“问”,看柳杨那一身狼狈就知道是怎么问的了。
而宋沛的话虽然句句隐晦,也很清楚的把昨夜诸事的大致脉络呈现在了宋灏面前。
京城起了大的动乱,殷王府周边有御林军埋伏。
对于熟知一切来龙去脉的宋灏而言,这些话都是再清楚不过的,而对两眼一抹黑的易永群夫妇而言,他们所得的就是另一重意思了——
果然殷王是和这丫头是厮混了一宿,未免误了早朝还让自己的侍卫潜回殷王府取朝服。
易永群心下一松,立刻快步走了进来,像是难以启齿的叹息道,“礼王殿下您来的正好,下官正准备和殷王殿下一同进宫面圣呢,说起来也真是我武安侯府的家门不幸,哎!”
说话间,他就是意有所指,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明乐一眼。
宋沛一怔,旋即就马上明白过来。
“老五你——”说宋灏会做出这种事,似乎顺理成章但又更有些难以置信,宋沛眼睛瞪得老大,目光在宋灏和明乐之间游移不定,反应了好半天才倒抽一口凉气,“你不会是昨天整晚都——”
宋灏抿抿唇,似是要开口。
萧氏眼珠子一转,已经悲戚的哀叹一声,“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真的是家门不幸啊!”
“四哥你不要误会,我不过是夜里宿醉有些头疼,路过武安侯府就来向义阳公主讨杯茶汤解酒罢了。”宋灏这才淡淡的开口,凤目一挑冷冷的扫了易永群夫妇一眼,继续道,“惊扰了武安侯和夫人,实在过意不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的解释明显就是欲盖弥彰。
昨夜虎威大营出事,来龙去脉宋沛都一清二楚,此时听宋灏的解释,也不敢妄作定论。
反倒是易永群急了,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怒然站出来道,“殷王殿下,九丫头怎么都是我易家的人,她的名声何其重要,今天这事儿您若是不能给一个满意的交代,下官就只有进宫去请皇上做主了!”
“武安侯当真是好大的官威!”宋灏冷笑,他的目光一凝,整个空间的气氛就仿佛跟着瞬间收冷。
易永群心头一颤,刚要开口说什么,紧跟着下一刻院外就传来刘公公尖锐而极具特色的嗓音道:“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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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众人俱是精神一敛,齐齐进到院子里准备迎驾。
孝宗的帝王仪仗来的很快,大有雷霆万钧之势,从花园里一路蜿蜒,不多时他人已经大步跨进门来。
“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急忙跪地行礼。
“嗯!”孝宗淡淡的应了一声,看似不经意,目光却是锐利一瞥,已经一眼看到混迹于人群之中的宋灏和明乐,眼中神色一闪,带了几分莫名阴沉的味道来。
“眼下正是早朝的时辰,皇兄怎么纡尊降贵亲自到这里来了?”宋沛定了定神,率先开口问道。
“有侍卫进宫回禀于朕,说是老五在这里。”孝宗道,不动声色的把视线从宋灏脸上移开,看向宋沛道,“既然老四你也在,就由你来把事情的缘由对朕说明白吧!”
昨夜虎威大营出事,孝宗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宋灏,但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把他针对宋灏的事做的太明显,便找上了宋沛,把全城搜捕刺客的差事交给他来做。
有同时皇子的宋沛出面,这样一来,即使随后把宋灏揪出来,他也就可以置身事外,把事不关己的姿态做足了。
宋沛何曾不知,孝宗这是要拿他做枪使。
心里苦涩一笑,宋沛就是用词严谨的开口道,“这个——臣弟也是刚刚过来,话还没说上两句,对于这里发生的事都没来得及仔细询问,所以——”
怎么难道宋沛不是追踪宋灏的踪迹至此的?
孝宗心神一凝,原本势在必得的心境之内就凭空多了几分戒备,拧眉对宋灏道,“那老五你自己来说吧?把这里的情况给朕一个解释!”
让宋灏来说,他必定是要开脱的。
易永群心里一急,忙是开口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这里人多眼杂,是不是请您移步正厅,屏退了闲杂人等再由微臣禀明其中原委?”
君臣两人所指,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但明显的,两人心照不宣,都各自想歪了。
孝宗略一沉吟,便是点头,一撩袍角就先一步转身离开。
宋灏等人等他走出去几步,也自主的起身跟了过去。
孝宗不常出宫,偶尔驾临臣子的府邸,那就是天大的殊荣。
虽然今天他过门明显没好事,易永群也是难掩兴奋,忙不迭吩咐钱四抢着去换了厅中座椅,又叫人泡了自己珍藏的好茶奉上。
孝宗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却明显的志不在此,把茶碗随意往桌上一搁就率先直入正题道,“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昨夜发生的事,老五你最好能够给朕一个说的过去的解释。”
“昨夜么?”宋灏长身而立,脸上神色雅致而淡远,片刻之后才唇齿微启吐出四个字来,“臣弟醉了!”
凡事都有个因果,虽然早就做好他会狡辩的准备,但来龙去脉总要要交代一个吧?
孝宗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用这简单的四个字就把自己打发了,所以一时微愣。
易永群见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自觉时机已到,就往前跪下道,“皇上明鉴,微臣也正要向您禀明此事,虽然难以启齿,但事关殷王殿下还有我们府上的名声,也唯有请皇上出面定夺了。”
孝宗这才隐约觉得他的话锋不对,然则易永群已经铁了心,完全不及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就已经神色哀痛的叹惋道:“昨夜,殷王殿下私潜入府,一直和义阳公主呆在一处。”
这话说出来,太过直白。所有人俱是一愣。
有人幸灾乐祸的去看宋灏以及明乐两个当事人的反应,也有宋沛,目光敏锐的去瞧孝宗的脸上。
孝宗此来,为的是要证明宋灏和昨夜潜入虎威大营刺杀的刺客有关,谁曾想得到的竟会是这样与他的初步设想完全背道而驰的结论。
“你是说昨天整夜,殷王都在你的府上?”孝宗面色阴沉,一个字一个字咬音极重。
易永群听着这咬牙切齿的味道,却全然不觉孝宗这是在警告他三思而后动,反而将之理解为孝宗对宋灏的痛恨,心神一振就斩钉截铁的回道:“是!”
“夜里头贱内听下头的人禀报,说是义阳公主所居的院子里有些异样,过去看了就——”易永群说着就是一声长叹,扼腕道,“也是我的疏忽,没有把府上上下的门户打理好!”
明乐心里冷笑——
这些人果然都是蛇鼠一窝,撒谎夸大完全不需要准备,信口胡诌出来的说辞都可以唱作俱佳,不仅把他们发现宋灏行踪的时间夸大提前,还生生把宋灏形容成一个深夜翻墙头的下九流。
不过好在这样的证词也就是她想要的,所以明乐也不辩驳,眼眸微垂,由着他去。
“殷王殿下宿醉,却不回自己府上,而是在义阳公主的闺房内出现。虽然微臣相信殿下谦谦君子和为人的风骨,但夜半三更男女共处一室,这样的传闻放出去,总归是难以堵塞悠悠众口。”易永群再接再厉的继续道,“微臣原也不想为此惊动皇上,但事关殷王殿下和义阳公主双方面的名声,臣也不敢擅做主张,就只能请皇上您来出面处理了。”
易永群说的信誓旦旦,更把一个痛心疾首的长辈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孝宗的整个计划被打乱,一张脸阴的都能滴下水来,未置一词。
厅中的气氛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
明乐这时才是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对着孝宗屈膝一福道,“昨夜殷王殿下的确是醉酒在我这里小憩,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便没有知会叔父和婶娘知道,却不曾想竟会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还惊动了陛下。明乐在这个给陛下请罪了!”
明乐说着,就扯着裙子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孝宗脚边。
“九丫头你这是说我们小题大做了?”萧氏不满,但是当着孝宗的面,还是维持着长辈的气度,叹息道,“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事关你的名节,怎么能说这是小事?再者殷王殿下虽是你的义兄,但到底你们之间也不是亲兄妹,怎么就不知道避讳?”
“婶娘这话是不是太过寡情了?”明乐也不看她,只就声音清亮的反问道,“就为了避讳,就为了婶娘口中所谓的名节,难道我该放任殷王殿下醉倒街头就置之不理了?”
萧氏一时语塞,张了张嘴才小声道,“我几时说——”
“陛下!”明乐并无心与她逞口舌之快,“明乐承认在这件事上欠缺考虑,给大家都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回头我自会闭门思过,反省自己的过失。”
说着,一个响头端庄恭敬的磕在地上。
她不辩解她和宋灏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也不去刻意的澄清事实,反而大大方方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萧氏和易永群对望一眼,各自瞠目结舌。
今天他们打击明乐是真,但同时为了永绝后患,也不能叫宋灏置身事外。
萧氏心思飞转,马上也跟着磕了个头,恳切道,“皇上明鉴,义阳公主到底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家,有些事情思虑不周也是难免,这事情也不能全算是她的责任吧?”
言下之意,两个人的买卖,宋灏也不该撇了开去。
孝宗此刻哪里是有心思去计较这些伦常礼法的小事,只就冷脸看着宋灏道,“老五,你有什么话说?”
这样一来,便是还给宋灏机会辩解了?
易永群心头一跳,忙是开口道,“皇上——”
“你闭嘴!”孝宗一个冷眼横过去,压抑良久的怒气明显的喷薄欲出。
易永群呼吸一窒,声音就哽在了喉咙里。
宋灏直视孝宗阴沉晦暗的双通过却是云淡风轻的笑了。
“皇兄纡尊降贵,亲自来这里寻我,想必昨夜是出了什么大事与我有关的。”宋灏的声音轻缓而平静,却是一语道破玄机,“其中缘由,臣弟愿闻其详,随后自然也会给您一个满意的解释。”
易永群夫妇这才觉出一丝异样,但同却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孝宗的目光在宋灏脸上流连,似乎是在寻找破绽,过了一会儿却是眉毛一挑对宋沛道,“你来说吧!”
从小到大,宋灏的心思他就从来没有看头过,无论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他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这样淡淡的,而这一次——
也无例外。
“是!”宋沛拱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情绪才对宋灏说道,“昨夜虎威大营那里出了状况,有刺客袭营,总管二十万大军指挥权的主帅梁默英被当场斩杀。”
易永群闻言,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是么?”宋灏却是笑了,笑意中带了丝讥诮,他并未直接和宋沛对话,而是直接转向孝宗道,“所以皇兄纡尊降贵亲自找到这里来,是因为笃定此事与我有关?”
他用的词是“笃定”而非“怀疑”。
孝宗与他之间就是这样,彼此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一击必杀,势必不留半分的余地。
易永群显然也是早知道这一点,这么多年来兄弟二人都在暗中较量,这是头一次,孝宗会正面对宋灏发难,可是——
是他回错意,搅乱了孝宗的全盘计划吗?
孝宗与宋灏相对,脸上表情始终封冻,并没有因为他的轻狂而显露明显的怒气,片刻之后才徐徐开口,字字冰冷:“朕需要你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灏莞尔,这一次的笑容越发明显,于腮边甚至呈现出一对不甚明显的酒窝,依旧是轻缓柔和的四个字从唇齿间飘洒出来,道:“臣弟醉了!”
他不多解释,因为完全没有那样的必要。
孝宗的眼中现出明显的不耐,忽而转向明乐,阴测测的冷笑一声。
那笑声听起来有些瘆人,孝宗却没说话。
明乐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皱眉道:“昨夜三婶儿身体抱恙,得知七姐姐连夜出门去抓药,臣女不放心就出去寻她,正巧遇到醉酒的殷王殿下,于是便将他带了回来。”
她亦不解释邂逅宋灏的时间,易明菲出府的时间门房的人很清楚。
孝宗对刘公公使了个眼色。
刘公公马上抱着拂尘出门,到院外找了管家钱四来询问,不多时折返,对孝宗隐晦的点了点头。
孝宗的脸色不觉得更加阴沉——
那个时间,正是虎威大营事发的时间,宋灏即使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分身两处。
而虽然没有人亲见明乐带宋灏回府,之前萧氏和易永群的供词却间接的证明了这一点——
两人在一起呆了整夜。
而此时的易永群和萧氏也才后知后觉的彻底明白过来,他们的级攻击力间接做了宋灏的不在场证明,而同时——
也坏了孝宗的事。
这个认知让两人如坐针毡,即使使劲的低着头降低存在感,仿佛也依旧能感觉到孝宗锐利如刀的目光丝丝缕缕割裂在后背的皮肤上。
萧氏的双手抠着厚重的地毯,咬牙咬的牙龈都要跟着渗血——
怪不得易明乐那死丫头会让她那么容易就察觉了宋灏的存在,这些分明都是那死丫头计划好的要利用她!
夫妻俩战战兢兢的跪着,孝宗却良久没有做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段的时间似乎过的分外漫长,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院外才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是易世子!”刘公公凑到孝宗耳边小声的提醒。
本来正在闭目养神的孝宗缓慢的睁开眼,而萧氏已经一个机灵扭头朝院外看去。
易明峰穿一身墨绿色的朝服,带着几个心腹的侍卫快步从院外进来,一边走一边挥手遣散了随从,径自跨进门来,跪地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府上发生的大致情况他进门时已经得了钱四的禀报,虽然被易永群和萧氏的“神来之笔”搞的焦头烂额,但进门之后的神色依旧泰定,甚至没有对在场的任何人多看一眼,只就恭谨的跪在孝宗面前。
“平身!”孝宗略一挥手,示意他起来,继而问道,“如何了?”
“微臣刚从虎威大营回来,那里的情况已经询问清楚了。”易明峰道,不等孝宗再问就继续说道,“昨夜是梁将军的五十大寿,整个虎威大营摆宴庆贺,有人借机在酒水中洒了迷药,然后借机袭营。据闻刺客一共是十二个人,没有任何象征身份的证物显露,其中一人被当场剿杀,两名重伤自尽,其他人事后都逃之夭夭了,并没有留下任何追踪的线索。”
明乐听着,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
想来也是,以宋灏的为人,怎么可能留给敌人追踪他的线索,而事发之后的第一时间孝宗却命人包抄了殷王府,把所有的矛头都直指向他。
可见,孝宗意欲除掉他的决心是何等迫切,又更可见这些年间他在孝宗的明枪暗箭之下生存的何其不易。
“二十万虎威大营的将士,敌不过区区十来个刺客?”孝宗冷讽的哼了一声,突然一拂袖挥落了手边杯盏。
杯中茶水已经冷了,茶叶沫子伴着碎瓷片溅了一地。
这件事不是自己经手,易明峰反而坦然,只就静心敛气的听着。
跪在当前的易永群和萧氏不觉一抖,把头垂的更低。
孝宗的眸色一深,随即却是毫无征兆的扭头看向宋灏道,“老五,针对这件事,难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这件事,皇兄不是已经交给四哥去处理了吗?”宋灏反问,不予评断。
孝宗被他堵的一窒。
下一刻,宋沛已经跪伏下去,惭愧道:“是臣弟无能!”
事实上,他得到的命令只是封锁殷王府,并竭尽所能追查宋灏方面的线索,这些都是孝宗吩咐下来的差事,从头到尾他并未真的接触到虎威大营出事的经过。
孝宗原也以为捉住宋灏的把柄,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偏偏半途杀出来个易永群,把整个事情搅黄了。
易明峰见他脸色不好,心中多少有几分了然,提了口气开口道,“皇上,虎威大营方面微臣还追查到了一些线索,请必须准许微臣传个人进来。”
“嗯?”孝宗的精神略有几分振奋,不动声色的略一颔首,“带进来吧!”
“是!”易明峰拱手一礼,转身出去,不多时就带了个身披战甲的年轻人进来。
“末将见过皇上。”那人进门就单膝跪地行礼。
孝宗打量他的一眼,不置可否,而是抬头递给易明峰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位苏琦远苏校尉是昨夜在梁将军寿宴现场的客人之一,事发之时也是他带人迎敌抵御刺客的。”易明峰道,“对于当时的情况和有关刺客的信息他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所以还是请他对陛下详细说明吧!”
“嗯!”孝宗点头,终于睁眼瞧了那苏琦远一眼,道,“关于那些刺客,你都发现了什么,但说无妨。”
“是,皇上!”苏琦远应道,先是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形,然后才道,“当时酒过三巡,很多人都有了醉意,末将因为当夜还要负责夜里的巡逻守卫,所以喝的不多,但是不知怎的也觉得头晕目眩。因为身处军营重地,末将当时也未曾多想,只当时那酒劲太烈,就出去找地方洗了把脸,正要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主帅的帅帐方向有人大喊拿刺客,于是就带人赶了过去。谁曾想还是晚了一步,去时将军已经遇刺身亡倒在了血泊里。”
苏琦远说着,脸上就跟着显出哀痛之色,停顿片刻像是重新整理了情绪才又继续道,“因为是将军的寿辰,昨夜道贺的人有很多,但末将回去的时候,大多数人却都虚软无力的伏在案前,完全无力反抗。那些人刺杀了主帅也不恋战,立刻就要撤走。末将带人和他们交手,那些人所用的招式无不凶猛霸道,还有很多是同归于尽的狠厉手段,如果末将所料不错的话,他们应当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死士或者杀手!”
“死士?杀手?”孝宗沉吟一声,继而就若有所思的沉默下去。
“是!”苏琦远肯定道,“那人斩杀梁将军的一幕末将刚好目睹,那人横刀直接斩落梁将军的头颅,下手极其狠辣,但同时对自己的防范却是极少,也被将军绝地反击,一剑刺在了腰腹的位置。”
若说是宋灏杀了梁默英,这一点倒也无可厚非,但若要说到他会为了杀一个梁默英去拼命——
这就怎么看都不像是宋灏的作为了。
做了十九年的兄弟,孝宗自认对宋灏的秉性脾气还是知道一些的。
难道是他的估算有误——
这事儿,宋灏并不曾亲自参与,而只是叫了别人去办?
孝宗微微抽了口气,捏着眉心沉思起来。
苏琦远顿了片刻,就又试着开口道,“那人的身量高瘦,末将可以分辨的很清楚,而且——是个使左手刀的人!”
此言一出,第一个勃然变色的人却是宋沛。
孝宗一心关注的对象就只是宋灏一人,而他与宋灏之间多少还有些兄弟情谊,私底下事儿也会有些往来,所以清楚的知道——
在某些情况下,柳扬会用左手,而他左手的灵活度丝毫不逊于右手。
孝宗见他脸色有异,就飘过来一眼:“老四,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宋沛一惊。
他不想卷进孝宗和宋灏的纷争里来,但很遗憾,秉承着这样的一个身份,很多时候他想要置身事外都难。
心里苦涩一笑,为免孝宗起疑,他并没有和宋灏做任何的交代,只就一抬下巴对守在院外的御林军道,“把柳扬带进来!”
孝宗的目光微微一动,跟着扭头朝院外看去。
很快的,柳扬就被五花大绑的带了进来。
孝宗也不去和宋沛求证什么,当机立断的就下了命令,“把他的上衣扒了!”
侍卫们得令,没两下就把柳扬的上衣扯掉,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精壮胸膛,那些伤口或长或短,只是无一例外,全都是陈年旧伤,最近的一道疤痕也是后背之前和宋涵的人激战时候被拉开的一道口子,此时已经开始结痂,狰狞而恐怖。
没有找到预期中的证据,孝宗眼底瞬时闪过一丝失望。
宋沛尴尬的对宋灏解释道,“我只是之前偶然见到柳扬有用左手的习惯。”
“无妨!”宋灏淡淡说道,语气无喜无悲,却是对着孝宗,“如果这样能叫皇兄打消疑虑,臣弟反而安心。”
自打苏琦远进来之后,易明峰就一直静立一旁,不再插嘴,此时目光才做不经意的从宋灏身上一扫而过,眼中瞬时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
宋灏身上的这身袍子很是眼熟,似乎——
是易明凡的?
宋灏不会无缘无故换了易明凡的衣物。
他的目光一沉,随即就若有所思的盯着他腰间玉带再度沉默下去。
柳扬的嫌疑被洗清,孝宗更是一肚子火。
苏琦远心中惴惴,突然察觉易明峰目光的落点,就是灵机一动。
“皇上,当时事发之时末将就在那座帐子里,是亲眼见到那人腰腹的位置被刺了一剑的。”苏琦远道,说着一顿,目光冷厉的往宋灏面上一扫,才又继续,“那人的身高虽然和柳侍卫相差无几,但体貌上,似乎还要略显清瘦一些。”
他和宋灏无冤无仇,也未曾得任何人的收买和指使,只是实事求是,之前不曾想到,这会儿被易明峰略一暗示就惊愕的发现,宋灏与那刺客的身形竟是出奇的相似。
这个发现让他雀跃也激动。
而联系他的神情语气,孝宗也是一点就通,目光自然而然的跟着再度移到宋灏脸上。
“臣弟昨夜不曾出城。”宋灏也不装糊涂,坦然道,“武安侯夫妇可以作证!”
易永群又被噎了一下,有苦难言。
孝宗强压着一腔怒火,飘了一记冷眼过去。
易永群瑟瑟一抖,使劲的俯下身去,低声而迟缓的吐出一个字来,“是——”
因为之前信誓旦旦的告恶状,说宋灏在这里和明乐厮混了整夜,此时他若改口,那便是欺君之罪。
以宋灏和明乐的为人,如果脱不开身,说什么也会拉着他一家老小垫背。
而孝宗为了顺利除掉宋灏,势必也不会再过在意他们这些人的死活。
易明峰面无表情的站着,似乎并不打算插手。
苏琦远初来乍到却是不懂其中玄机,于是就冷哼一声道,“既然殷王殿下否认他曾连夜潜入虎威大营,那么请恕末将冒昧,为了证明殿下的清白,只要让他把衣襟解开,一看便知。”
一则是为自己的主帅报仇,二则也是在孝宗面前邀功心切,他的语气就异常坚定。
孝宗的眼神阴郁,目光下意识就往宋灏腰腹的位置移去。
宋灏却是笑了,决绝道:“抱歉皇兄,臣弟今日有些不方便,所以恐怕不能叫您如愿了。”
他的笑的坦荡,反而叫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片刻之后还是宋沛最先反应过来,愕然的抬眸朝明乐看去。
明乐本来正兀自垂眸想事情,此时迎上他的视线先是一阵的莫名其妙,然后略一回味宋灏的话才瞬间清醒,脸上表情不觉一僵。
她虽是不太在意这种事,但被人当众用这种暧昧而审视的目光围观到底还会有压力,面有愠色的红了脸。
诚然她这脸红的诱因还是气恼的成分居多,但在其他人看来,却全然是因为羞怯。
孝宗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然此时没有心情去计较这些小儿女的风流韵事,还是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道:“荒唐!”
“是,稍后臣弟自会闭门反省!”宋灏并不辩驳,语气诚恳。
明乐垂眸敛目,眉心拧起,唇角牵起的弧度有点淡淡的苦涩——
她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这人是真要一鼓作气逼的她退无可退吗?
孝宗的脸色铁青,犹且不想罢休,但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也不好对宋灏用强。
眼见着场面再度僵持,易明峰终于上前一步,打破僵局道,“只就凭借苏校尉对体型的判断的确是不足以指证殷王殿下的嫌疑的,眼下捉拿真凶要紧,微臣又一拙见,不知道陛下可否容禀?”
“你说!”孝宗沉声道。
“虎威大营二十万大军万不可一日无主。”易明峰道,“微臣以为眼下的耽误之急,就是赶快挑选合适的人选接管过来,以定军心,同时再加派人手继续追查凶手的下落。”
因为置身事外,他的思维保持的反而比孝宗更为清晰。
虎威大营是近京的最大一批武装力量,它的归属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孝宗因为一心扑在借机扳倒宋灏的事情上,厚此薄彼,一时反而疏漏了这部分情况。
此时被他一提,孝宗就是心神一紧,拧眉沉思着正色道,“事出突然,你觉得何人可担此任?”
“虎威大营直接关系到盛京和皇城的安危,暗里来说,统帅之人无外乎礼王殿下和殷王殿下之一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易明峰道。
明知道这是孝宗的大忌,这个人果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灏唇角微微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略带讥讽,宋沛已经急不可耐的开口道,“皇兄明鉴,臣弟身上还担着捉拿刺客的差事,分身乏术,再者,臣弟一介文儒,对领兵之道实在是不甚精通,不敢领此要职。”
宋灏在南疆领兵多年,这方面的经验自然不缺。
触及孝宗心中隐痛,他的脸色不由的更加阴沉起来,好整以暇等着看宋灏的反应。
“臣弟刚刚接手江北大营,与四哥一样,只怕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宋灏神色淡漠,这才开口,“平阳侯不是正好留在京中当职吗?不放让他多辛苦一点,领兵打仗,还是他的经验较为丰富一些。”
易明峰和彭修同坐一条船,宋灏很清楚易明峰的意图,就算自己不提这茬儿,随后他也会把话题转移到彭修身上。
而纵观整个朝堂,现在能担此重任的,彭修也的确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
但虽然这就是易明峰的最终目的,宋灏会这么大方的顺手推舟还是叫他刮目相看——
这位殷王殿下的城府,的确是比他预期中的还要深沉好些。
他不惧于任何实力的敌人,只要求自己身边诸事滴水不漏,从不为将来的事情过多担心,这样的自信就已经足以让人压力倍增。
孝宗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遍,自然也觉得彭修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点头,对刘公公道,“你去传平阳侯进宫吧!”
“是,皇上!”刘公公应道,抱着拂尘一路小跑着出了门。
孝宗目送他离开,脸色就再度沉寂下来,明显还是不准备善罢甘休的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冷声道,“昨夜虎威大营的刺客一事,你们谁能给朕一个准确的说法来?”
那件事一定和宋灏脱不了关系,不管他是不是亲身参与!
“臣弟失职!”宋沛第一个跪地请罪。
他不过是孝宗用以攻击宋灏的一枚棋子,有用无用,全然在于孝宗一句话,今日的失误并不在他,所以他心中也无多少惧意。
“微臣不敢妄断!”易明峰也道。
他不再试图攻击宋灏,宋灏是个滴水不漏的性格,再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即使他心知肚明此事就是宋灏所为,也不会去做无用功。
“末将——末将只能分辨出那些刺客的身量。”苏琦远犹豫了一下,小声道。
这世上身量相近的人何其之多,没有看到脸,一切就都是白搭。
“没用的东西!”孝宗冷嗤一声,就闭上了眼。
他没有去问宋灏的意见,大约是料准了宋灏只要求置身事外,所以必定不会趟浑水。
然则短暂的沉默过后,宋灏却突然主动的开口,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道:“离着老二失踪已经有些时日了,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满室的气氛一寂。
孝宗突然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直视头顶的房梁。
“既然已经孤注一掷,最后却销声匿迹,突然半点生风也不露了,这似乎不合老二的性格。”宋灏声音淡淡的继续说道,“我总觉得,那件事不可能那么轻易了结。”
自从宋涵被他的死士带走之后就音讯全无,孝宗不仅颁下通缉令,全国范围内打死搜捕,还指派彭修带密卫暗中追踪,但是无一例外,宋涵其人就好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整个儿泯灭了踪迹。
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更是在孝宗心里横了一根刺,坐卧不安。
“你是说,这事儿可能和老二有关?”孝宗说道,目光晦暗不明的盯着宋灏的眼睛。
事实上他还是笃定的觉得对梁默英下手的人是宋灏,因为宋涵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被连根拔起,即使他杀了梁默英,也没有任何的机会住在那部分兵力为己所用,他何必去做那样的无用功?
而宋灏不然,梁默英死了,即使他不能明着接手虎威大营的力量,还可以暗中操控新的主帅。
当然了,如果那个人的彭修的话,就绝无可能。
这也是他因何会不假思索的再度启用彭修的原因。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吧!”宋灏道,“毕竟这样的无所作为,不符合老二一向高调的处事作风。”
孝宗深深的看他一眼,眼神讥讽。
宋灏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却也不辩解。
孝宗又再坐了会儿,估算着彭修差不多时候该进城了,终于整了整袍子起身。
刘公公不在,小庆子急忙进来扶他。
“恭送皇上!”众人叩首。
孝宗目不斜视的大步往外走,宋灏等人尾随而出送他到大门口。
孝宗刚要踏上辇车,一侧的巷子外头突然发生了骚乱,间或有嘈杂的吵嚷声传来。
“保护皇上!”小庆子急忙惊呼。
易明峰目光一沉,快走几步奔过去,此时人群也被冲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女子扑倒在他脚下,一把拽住他的袍角,眼神渴望断断续续道,“皇——皇上——我——要见皇上!”
那女子浑身染血,手臂和后背上深浅不一带着一些伤口,却都不致命,而她身上的血则可能很有一部分来自别人。
易明峰看着他的脸孔,却是不觉的倒抽一口凉气,扭头朝孝宗看去。
“是什么人?”孝宗不耐烦道。
“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翡翠姑娘!”易明峰道,神色凝重。
孝宗亦是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弃了步辇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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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你不在宫里陪着太后,怎么会在这儿?”孝宗满脸的阴云密布,急急追问。
“皇上!”翡翠的眼泪滚落下来,在血迹斑驳的脸上冲刷出狰狞的印记,哀哀道,“太后——太后娘娘出事了!”
这个时候,姜太后应该在宫里的,谁能冲破几重宫门的守卫对她造成威胁?
明乐微微抽了口气,心下狐疑之余,悄悄拿眼角的余光朝身边宋灏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灏的表情淡淡的,却在接受到明乐视线传递出来信息的同时意味不明的弯了弯唇,然后明乐就注意到他整理袖子的同时右手尾指若有似无的在空气中轻弹了两下。
他动作的幅度极其微弱,明乐这才头次注意到,他的小指上却是佩戴者一枚亮银色极细的尾戒。
那戒指,无论从材质还是款式做工上都不很起眼,疏疏浅浅的纹路在明烈的日光下一晃,就有细微斑驳的光影弹出去。
人多眼杂,虽然一时分辨不出那些光影照射的方向,但明乐的目光微微一沉,心中还是瞬间了然——
这是他所置的一个隐秘的联系暗号。
他早有准备?!
明乐刚刚悬起的心有了片刻安定,敛眉静气朝巷子口的方向看去。
彼时翡翠已经被小庆子等人搀扶到了孝宗面前,全身虚软,气息奄奄。
“太后她怎么了?把话说清楚!”孝宗沉声问道,神情语气间都透着明显的不耐。
“太后娘娘在出宫的路上被人掳劫了!”翡翠说道,然后嚎啕一声就哭了起来。
“什么?”孝宗的脸色更加阴沉,震惊、怀疑种种情绪交杂,怔愣片刻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怒道,“太后不是在宫里静养吗?为什么突然出宫?”
“啊?”翡翠倒是一愣,眼泪凝结于眼眶,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迷迷蒙蒙道,“不是皇上叫人传信,请太后娘娘过来武安侯府的吗?”
“胡说八道!”孝宗怒道,“朕什么时候叫人请了太后过来了?”
“是一位公公带着刘公公的腰牌去的万寿宫。”翡翠道,神色迷茫的四下里打量着挤在门口的这一群人,心里隐隐觉得怪异,还是继续道,“来人说是事关义阳公主和殷王殿下,皇上叫人特意请了太后出宫的!”
“简直一派胡言!”孝宗甩袖,额上青筋暴起,暴躁的回头扫视众人一眼,大声道,“是谁假传朕的圣旨,撒下如此弥天大谎?你给朕指出来。”
宫门处的守卫向来森严,能带着刘公公腰牌进宫的,必定也是可以经常在皇宫出入的人。
“因为事情紧急,奴婢当时也没有细究,现在回想——”翡翠拧眉回忆,喃喃道,“那人的确是很面善,确乎是之前奴婢在去御书房给陛下传信的时候见过!”
正因为来人面善,所以当时在万寿宫当值负责传信的翡翠才没有多想。
这么一说,事情就有几分了然。
居然有人把手脚都做到宫里去了?
孝宗心口隐隐有些发凉,愤而扭头冷喝道,“刘福海呢?刘福海!”
“皇上,大总管奉旨出城去皇陵请平阳侯入宫了。”小庆子垂着头小声的提醒。
宋沛这时就上前一步,神色凝重道,“皇兄,这事情似乎是有些严重了,应当是有人窃取了或是仿造了刘总管的腰牌,然后假传了您的旨意,意在引太后出宫,以便攻击劫持。”
宋灏咝咝的抽了口气,亦是神色凝重,敛眉略一思忖,就扭头对小庆子吩咐道,“马上带几个人出城去往皇陵的路上看看大总管那边有没有什么闪失。”
“是。王爷!”姜太后被掳劫,此事非同小可,小庆子不敢怠慢,急忙领命去了。
宋灏语气一顿,才又继续说道,“能够顺利通行于宫门内外,并且蒙蔽了母后的耳目,想来这布局之人并非临时起意,应当是早就有次打算,大总管那里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受到冲击的。”
“是啊!”宋沛感慨,又看了翡翠一眼,转而对易永群道,“烦劳侯爷请府上的大夫先给翡翠姑娘看看伤吧。”
“王爷客气了,这是微臣的分内事。”易永群道,忙是招呼了两个下人过来扶了翡翠进去。
易明峰四下里环视一眼,眼中有意味不明的微光晃动,上前谏言道,“太后娘娘刚出事,在歹人落网之前,还是小心为上,陛下还是先行回宫吧!”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底下和下一步的目标,孝宗也很有可能成为接下来被攻击的对象。
易明峰的担忧不可谓不无道理,孝宗略一思忖就是点头,转而对宋沛和宋灏道,“梁默英的遇刺的事暂且放放,你们马上分头调派九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一起协助御林军全城搜捕,务必要尽快救母后脱险。”
“是,臣弟领命!”两人领命。
孝宗又再神色阴暗的瞥了两人一眼,就转身上了辇车。
宋沛快走两步跟过去相送,宋灏却站在原地未动。
易明峰的目色清冷,转僧际嘴角突然扬起一抹不合时宜的讽笑,压低了声音对宋灏道,“殷王殿下每次出手,果然都是兵行险招的大手笔,微臣佩服。”
宋灏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一眼,一字不言。
易明峰等了片刻,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迹象,这才转身,翻身上马追着孝宗的辇车亲自护送他回宫。
宋沛把孝宗的仪仗送到巷子口就疾步折返,神色复杂的看了宋灏一眼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只就重重一叹,说道,“我现在去九城兵马司寻秦啸帮忙,京兆府那边,你去吧!”
说完,就从长随手里接过马鞭,带人打马扬长而去。
巷子里原先停着的几波人迅速退了个一干二净,不消片刻就只剩下易永群夫妇并着宋灏和明乐这一对儿。
本来还想着借机让明乐和宋灏栽进去,谁曾想虽然堵到了宋灏却状况不断,先是爆出梁默英被杀的事,紧跟着姜太后又被人掳劫,相较之下宋灏和明乐那回事儿反而不值一提。
不仅如此,还因此而触动了孝宗的逆鳞,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易永群心中郁结,对煽动他前去“捉奸”的萧氏就更恨的压根痒痒。
“还看什么?回去!”易永群没好气道,说完就一甩袖,气呼呼的转身先行进了门。
眼见着明乐又再逃过一劫,萧氏哪能甘心,目光阴冷的又再狠瞪了她一眼,这才冷着脸回头吩咐春竹等人,“城里今日不太平,叫人看好府上的门户。”
说着就一招手,马上有两个小厮上来,抬着藤椅把她抬进了门去。
下人们也跟着鱼贯而入。
门庭若市的巷子里,人潮褪尽,瞬时就显得凄清也静谧。
“跟我一起去京兆府么?”宋灏从远处收回目光,意有所指的眯着眼睛抬头看眼身后武安侯府大门上的匾额。
萧氏和易永群吃了瘪,各自都怀恨在心,可想而知,明乐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不了,我还有事!”明乐直接拒绝,说着却已经走下台阶,到他面前站定。
宋灏的唇边带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她。
明乐迟疑了一下,然后探出手去,从他的衣袖底下执起他的右手,微凉的之间从他的手背上轻轻蹭过,然后缓缓摩挲着他小指上套着的尾戒。
“太后被劫,是她自导自演的!”明乐道,语气笃定。
宋灏唇畔的笑意不改,只是回握住她的指尖,在掌心里攥了攥,“她喜欢多此一举,不用管她。”
既然是自导自演,所以她也必定不会让自己真的置身险境。
从之前易明峰和宋沛的言辞和表情之中可以看出,他们一致以为姜太后被劫一事是宋灏的作为。
却只有明乐知道,他不会!
即使这双母子再怎么针锋相对不择手段,但在宋灏心里,姜太后是母亲。
就算再怎么需要,哪怕只是一场苦肉计,他也不会拿姜太后来做棋子。
但同时也诚如宋灏所言——
姜太后自己更习惯多此一举。
以她,自己的方式。
为了,她的儿子。
明乐笑笑,并不抬头看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指上的尾戒,片刻之后才道,“以我现在的立场,我是不是应该感激她?”
宋灏脸上的表情一滞,抿了抿唇,没有做声。
明乐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认真道,“如果刚刚没有发生太后被劫持的事,是不是此时此刻这条巷子里早已经血流成河?会有一批早就埋伏好的杀手冲进来,针对你,或者那个人来展开一场屠杀?以此来把你之前诱导那人的说辞坐实?”
宋灏把梁默英被杀一事扯到宋涵身上,明显的,孝宗不会信。
那么下一步,就是再做一场戏,叫他相信。
宋灏是被宋灏设计,又被孝宗落井下石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心里对两人怀恨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于是针对两人或是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设计一场报复行动,完全都在情喇中。
当然,为了帮助自己洗清梁默英案中的嫌疑,宋灏一定会把自己扮演成弱者来混淆视听,所以可以预见,一旦有刺客出现,他必定会有所牺牲。
而姜太后,大约是太过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于是先他一步,自导自演,编排了一场被意外掳劫的戏码,转移注意力。
虽然宋灏这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姜太后出事在先,以孝宗多疑的性格,他这里如果再出事,就未免显得刻意了,于是情势突变之下也就迫使他不得不临时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所以,他之前以指环暗号传递出去的信息,其实就是告诉已经埋伏到尾的杀手改变计划,不必出手了。
再一次,为达目的,他把自己设置成诱饵。
再一次,他这样罔顾自身安危,却设计这样的局。
“人们通常都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要想有收获,有些代价在所难免。”宋灏淡淡一笑,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我有分寸。”
“你答应过我!”明乐皱眉,隔着衣服轻触了下他的腰带。
那里的伤口此刻应该还会不时的往外渗血,他却全然不顾,还要继续往身上添加新的伤口。
“那就当是最后一次吧!”宋灏的心情突然就愉悦起来,手掌从她腮边就势手移,穿插入发扣在明乐脑后,将她的脸孔深深压入自己的怀中,含笑的声音又从明乐头顶响起,“而且这个决定也是在答应你之前做的,既然你要我珍重,我答应了,就不会食言。下一次再有什么,了不得我就把柳扬推出去挡着,定不会在自己身上再添新伤的。”
他不是擅于调侃说笑的人,这样的笑话说出来一点也不好笑。
默默里在旁边望风的柳扬嘴角抽了一下,明乐也不过眉心一跳,冷着脸推开他。
“那我走了!”宋灏笑笑,也不与她多做痴缠。
“嗯!”明乐点头。
柳扬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紧跟着等在巷子外头的侍卫就把两人的坐骑牵进来。
宋灏没再逗留,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
明乐站在台阶前面,良久未动,目光注视着空旷已久的街道半晌,直到长平等不得从门内走出来提醒,“小姐,太后身边还有一个常嬷嬷呢,不会有事的。”
虽然是姜太后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却保不准孝宗不会暗动杀心,将计就计。
如果姜太后会有什么闪失,后面随之而来的又会是一场难缠的再难。
但也好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常嬷嬷全程护驾。
“我知道。若论阴谋算计,他们全都是个中高手,自然用不着我来瞎操心。”明乐收摄心神,原本平淡无波的脸孔上缓缓凝了层冷意,转身往台阶上走去,“走吧,我们现在的战场,在这里。”
“是,小姐!”长平垂眸应道,亦步亦趋跟着她进了门。
明乐原本是不屑于对易永群那样的草包动心思的,但是这一次那人主动送上门来招惹她,就又另当别论了。
春竹扶着萧氏的藤椅指挥人把她抬回了兰香居,一进院门就见易永群正在厅中左右踱步,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还阴着一张脸。
这些天,从萧氏从西院出来他就未等到过这里,这会儿突然出现,就叫春竹心头一紧,忙是压低了声音对萧氏提醒道,“夫人,是侯爷!”
萧氏循着她的指引看过去一眼,不禁拧眉,随即冷蔑一笑,吩咐道,“抬我进去!”
两个小厮把藤椅抬着往里走。
易永群听到动静,抬头看来的同时急忙迎出来两步,但紧跟着想到了什么却又打住,捏了捏袖子底下的拳头,退回里面的桌旁坐下。
“今儿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吗?侯爷怎么来我这里了?”萧氏靠在藤椅上,笑声尖刻。
易永群瞪她一眼,等人把她扶了垫了厚厚软垫的宽大太师椅上这才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我与夫人有话要说。”
春竹看了萧氏一眼,见到萧氏对她点头,然后就低眉顺眼的带着一众丫鬟婆子退了出去。
等到下人们一走,易永群立刻急不可耐的蹭的从椅子上蹦起来,两步冲过去,扬手就给了萧氏一记耳光。
他这一巴掌打的太过突然,萧氏始料未及,整个身子都被打的歪过去一边,懵了半天才一寸一寸缓缓回头,捂着脸满眼血光道,“你打我?”
“贱人!”易永群指着她怒声骂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捉奸成双永绝后患,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坏了皇上的事儿,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担当?人都说娶妻不贤,我当真是要被你害死了!”
“易永群你打我?”萧氏却是气的眼冒金星,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只就目光凄厉的嘶吼,“你打我!你居然还有脸打我?我嫁给你二十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你这个没良心的,先是废了我的双腿不说,现在还有什么脸面打我?”
“我现在就恨不能当初直接杖毙了你!”一想到孝宗那阴测测的眼神易永群就全身发冷,不觉就把所有怒气都撒在了萧氏身上,咬牙切齿道,“殷王是什么人,是你能随便招惹的吗?现在好了,全家都被你害了,你还在我跟前大呼小叫的,要不是——要不是看在峰儿的份上——”
易永群满地乱转,心烦意乱之下快步冲到墙角的多宝格前捧起上面陈列的一盆玉珊瑚砰的砸在萧氏脚边。
萧氏被惊的惨叫一声,看着脚下支离破碎的珊瑚残渣颤声道,“你疯了吗?自己没本事,拿东西出什么气?不过就是一次失手,你就输不起了?有什么大不了?了不得就以后再找回来,反正上头还压着一个皇上,殷王再大,他还能翻出天去?这一次叫他们侥幸逃出生天,下一次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有这样的运气!”
“你还敢说?!”易永群呸了萧氏一脸的唾沫星子,双目圆瞪,眼珠子几乎都要飞出来了,“无知妇人,当真是怎么死了你都不知道!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今天皇上找上门来,本就是预备借梁默英的事拿殷王开刀的。九丫头就算是有公主的头衔又怎么花样?她和殷王到底不是亲兄妹,你堵住了他们又能有多大作用?我说句不中听的,如果殷王愿意,今天就向皇上求了她去做殷王妃也无可厚非。可梁默英是什么人?那可是守卫盛京的二十万虎威大营的主帅,刺杀了他又是罪名?那就是谋反作乱意图不轨!这个栽下去,别说殷王是太后的亲儿子,那就算他是天王老子都救他不得。偏偏是你这贱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起什么哄?非要说什么捉奸在床!现在好了,坏了皇上的事儿,这会儿也就是正赶上太后出事,否则指不定皇上追究下来,咱们整个武安侯府满门都要跟着你遭殃!”
之前从孝宗等人的对话中萧氏也隐约感觉到了一些,明乐要故意诱导了他们夫妇来给宋灏做了不在场证明,但她到底一个妇道人家,看的不如游走朝堂之中的易永群深远。
此时听易永群把其中利害一提,萧氏也是脸色一白,神情现出难掩的慌乱来。
“这——”她嘴唇抖了抖,“事情应该没那么严重吧,皇上既然没有当场追究——”
这样说着,连她自己都不信。
孝宗是出了名的多疑狭隘,今天这事儿可真是可大可小的。
萧氏心烦意乱,脑中乱糟糟的想着,突然眼睛一亮,道,“还有四皇子和明妃娘娘在,再者峰儿不是又领了趟要紧的皇差嘛,看在他们的颜面上,皇上或许会——”
“那你也要自求多福!”易永群冷冰冰的打断她的话,手指几乎戳到她的鼻尖,“我可告诉你,回头皇上若针眼追究起这事儿来,你一个人全都给我担着,休想把我整个侯府拖下水。”
“你这是什么话?”萧氏怒道,“难道还是绑了你去菊华苑找茬的不成?是谁信誓旦旦的在皇上陛下陈情的?现在出了事,你却要把责任往我身上推?想让我一个人担着吗?易永群,我告诉你,休想!”
“你——”易永群抬手愤然一指。
萧氏已经冷笑,“易永群,你做过那些过河拆桥的事我见的多了,横竖现在萧家没了,我也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逼我试试看,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不让我活,我就叫你武安侯府全家都给我陪葬。”
“你——你——”见她发了狠,易永群胸口一起一伏,盛怒之下扯着领口一把就将她从椅子上拖了下来,“你这毒妇,你叫我整个易家给你陪葬?好啊,那走,你倒是给我试试看!”
他说着,就强拽着萧氏往外走。
奈何萧氏的腿脚不灵便,站都站的不稳,直接从椅子上扑到在地,摔了个满脸灰。
“你这遭天杀的,当真是巴不得我死吗?”萧氏扑在地上,嚎啕大哭。
易永群居高临下,已然是被她气的有些神志不清,见她这幅不依不饶的模样,更是心生厌恶,抬脚用吝开她的手,就砰的一声踢开大门走了出去。
春竹等人一直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想进去帮忙又不能,这会儿见易永群走了才敢进去扶萧氏。
“夫人,夫人您还好吗?奴婢扶您起来。”几个丫头七手八脚的上去扶她。
方才和易永群斗狠耗费了太多的体力,萧氏全身虚软,目光却依旧凶悍,恨恨的盯着大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竹等几人合力把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这时外屋一个下等丫头就神色匆匆的从门外摸了进来,声音低低的道,“夫人,九小姐来了,说要见您!”
春竹正捏了帕子给萧氏擦脸上污渍,闻言手下动作一抖。
“你说谁?”萧氏眼中闪过厉色,寒声问道。
“是——义阳公主!”那小丫头嗫嚅回道,头也不敢抬。
“她来做什么!”萧氏一怒,横手一扫就把手边的一套茶具扫到了地上。
碎瓷片溅了出去,那小丫头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当场就被吓的腿软,扑倒在地嘤嘤的哭泣起来。
“你先去吧!”春竹见状,忙是挥手赶了她走。
小丫头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跑了。
春竹又回头安抚萧氏道,“夫人,这九小姐明显就是来者不善,您真的不要见一见她吗?”
萧氏一愣,诧异的抬头看她一眼。
春竹眼中闪着幽光,对她重重一点头。
萧氏心里权衡片刻,突然就有几分心动,咬牙道,“扶我进去换身衣服,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有什么花样!”
在这武安侯府里头,她可不信易明乐敢对她做什么。
“是!”春竹隐晦的笑了笑,有招呼了两个人把萧氏扶上楼去,重新换了衣服梳洗妥当了才叫人把明乐请了进来。
彼时萧氏已经装束一新,腿上搭着条薄被靠在软榻上喝茶。
明乐从楼梯口上去,第一眼就瞥见她嘴角冰冷森寒的一抹笑容。
“夫人的闲情不小,都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还有这般雅兴,在此品茶。”明乐笑笑,也不等她开口就径自走过去,选了张看着顺眼的椅子落座。
“你来做什么?”萧氏不理她的挖苦,只就冷着脸斜睨她一眼,“别说你也是来我这里喝茶的,我可没那个精神跟你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自然是有话说!”明乐垂眸整了整袖口,紧跟着眉目妖娆一转,笑道,“夫人和武安侯之间的关系,最近相处,似乎是不太融洽吧?”
萧氏心头一堵,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
虽然擦了脂粉,但是方才易永群拽她摔下去的时候,鬓边还是被蹭破了一点皮肉,胸口被他踹的那一脚也隐隐作痛。
那个忘恩负义的废物!
萧氏心里暗恨,却强忍着不在明乐面前露出苦相,厉声一喝抬手指向楼梯口,“如果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现在就马上给我滚出去!”
“我劝你还是对我客气一点的好。”明乐突然敛了笑容,目光讽刺的对上她的视线,“我若是现在走了,怕是你会后悔。”
她的目光冷冰雪亮,虽然没有什么过分阴鸷的东西缠绕其中,但是没来由的还是让人觉得当前的气氛都在她这两道目光中被渲染的带了几分凉意。
春竹下意识的往萧氏身边挪了半步。
明乐看着她防备至深的模样忍不住哑然失笑道,“你防我做什么?我若是真的想要你家夫人的命,会等到现在吗?”
萧氏一愣,突然想起那日她在西院的柴房里对自己说的话。
当时她就说,不会要她死,而是要她活到最后,看着她把易明峰和易明心那些人个个逼上绝路。
而现在——
突然想到易明真的死,萧氏心里隐藏多日的恨意突然一股脑儿爆发,端着茶碗的手隐隐颤抖起来。
明乐察觉她眼中神色的变化,就又继续说道,“我说过的话,全然都会践诺,当然了在这之前,如果你有本事除掉我,也是你的本事。”
“这一次是你的运气好,下一次你就不会这么好命了。”萧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勉强灌了一口大口茶稳定情绪。
虽然她有一万个理由现在就杀了这个丫头一不做二不休,但残存的一丝狼却告诉她,一定不能这么做,在确定殷王倒台之前,她和易明乐之间就算再怎么心照不宣,所以的阴风鬼火都只能进行在暗处。
对于她的威胁,明乐不过一笑置之。
萧氏自然而然把这笑定义为嘲讽,不耐烦道,“你今天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不要拐弯抹角的。”
“只是看看你!”明乐道,目光从她消瘦的脸颊上慢慢扫掠而过,目光之中就多了几分神思之意,“许久不见,这两天见你,我觉得你的脸色不好。”
萧氏冷哼——
在西院那种地方关了将近两个月,她能活着出来已属万幸,还谈什么脸色。
从西院出来以后,萧氏的身体每况愈下,她身边的人习以为常,也都不曾多想,此时听明乐一提,春竹突然心口一缩,下意识的将萧氏全身上下打量了起来。
在西院的那段时间,萧氏消瘦的厉害,像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涸枯萎的植物一般。
这几日易明峰找了最好的方子给她进补,她的精神是恢复了不少,但这会儿细看之下,春竹才忍不住手脚发凉的全身一惊——
这几日下来,这萧氏分明比之刚从西院出来的时候又消瘦了几分。
怎么会这样?
绝不应该是这样的!
看着萧氏枯瘦干瘪的身体,一种莫名的寒意突然从春竹的脚底攀爬起来,惊得她腿脚一软,突然踉跄着往后连退了两步,直至撞到身后的椅子。
桌上的花盆一晃。
屋内的气氛被干扰,萧氏不悦的横过去一眼。
不想春竹的视线与她眼窝中那双阴唳嗜血的眸子一撞,就更是全身一僵,直挺挺的跪了下去,颤声道,“夫——夫人——”
萧氏这才察觉她眼中的惧意,顿觉莫名其妙。
明乐见到春竹已经从中看出端倪,也就满意,径自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春竹跪在那里,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身子给她让路。
萧氏眼见着她来了一趟又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的离开,心里疑窦丛生,待到反应过来想要开口阻拦,却已经目睹她的裙裾拐过楼梯口翩然消失在视线之外。
萧氏手捧着茶碗微微发愣。
春竹强压着心底泛起的寒意膝行到她的榻边,大着胆子去握住她骨瘦如柴的一只手,颤声道,“夫人不觉得九小姐今日这话是有诡异吗?”
“这个丫头哪有白来一趟的道理。”萧氏脱口道,回头想想还是觉得怪异。
“夫人!”春竹深吸一口气,不放过任何细节的又将萧氏上下打量了一遍。
萧氏被她看的一阵奇怪,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开口问道,“夫人您的脸色,确实是不大好!”
萧氏一怔,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左右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手一抖,茶杯就从手中脱落滚在了小被上。
“夫人!”春竹握着她的手,泫然欲泣。
萧氏的脑子里嗡嗡的,这样细细品味才有些恍悟,为什么这几日早起梳妆时候她照镜子时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亏空了好久的身子明明是该在逐渐恢复了,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直没见起色?而且每每一早睡醒都疲乏倦怠的很?
难道是——
“不会的,这不可能!”萧氏喃喃道,但是恐惧却一层一层袭上心头,到了最后竟让她癫狂的笑了起来。
“夫人!”春竹一把抱住她,安抚一阵就强压下泪意道,“奴婢这就去请梁大夫过来,叫他仔细的再给您瞧瞧。”
说着,抹了把泪就要往外走。
“叫他来有什么用?”萧氏突然嘶吼一声,猛地把腿上压着的薄被用力的甩到一旁,目光锐利癫狂的冷笑道,“他要是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还轮得着那个丫头来看我的笑话吗?”
梁大夫是易家的家养大夫,有几斤几两萧氏很清楚,再者有易明峰在,萧氏也相信他如果知道什么,一定不会瞒着自己的。
“那夫人的意思是——”春竹试着道,“九小姐是在故意的危言耸听吓唬我们吗?”
萧氏沉默不语,低头盯着自己骨节突出的手指好半天,突然阴测测的笑了。
她那笑容,直看的春竹头皮发麻。
萧氏兀自笑了片刻,突然就又止住,眼神阴晦无比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是那个贱人!”
“夫人是说——”春竹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就想到明乐。
萧氏却不等她说完就骤然打断她的话,道,“去!你马上去芙蓉馆给我看看白雪莹那个贱人在做什么!”
春竹皱眉,玄机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道,“难道是白姨娘她——”
萧氏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她落难期间,白姨娘偷偷送了好些膏药给她渡劫,她从西院出来之后也只当这事儿不曾发生,既不曾对任何人提及,亦是不曾对雪中送炭的白姨娘有所表示,所以春竹等人也都不知其中内情。
“去啊!”萧氏也不解释,不耐烦的尖声道。
“是,奴婢这就去!”春竹急忙应道,爬起来匆匆下了楼。
卧房里就只剩下萧氏一个人,虽然窗外有大片的阳光菩萨在身上,她却依旧觉得从心到身都冰凉成了一片,冻的全身都抖了起来。
怪不得她的腿伤愈合的那么快!
那个贱人!那个贱人!那个贱人!
白雪莹那个贱人敢公然对她下手?那个贱人哪里来的胆子?
明知道有易明峰在,她一定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却这般肆无忌惮的害她,害她失了双腿,如今这身子更是亏损的厉害不知道还有没有方法补救,这分明就是摆明了要一点一点耗死她,玩死她!
萧氏想着,就越发恨得厉害,牙齿磨的咯咯响,指甲掐进肉里都浑然不觉。
时间在静默之中过的似乎尤为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才重新响起脚步声。
萧氏立刻收摄心神,知道是春竹回来了。
“夫人!”春竹见她还是以之前姿势坐在那里,先是惊了一下,然后才擦了把汗踏上最后一阶段楼梯。
“怎样?”萧氏冷着脸,声音阴冷道。
“奴婢叫人在芙蓉馆那里盯着了。”春竹道,说着目光就变得晦暗,咬着下唇不吭声了。
萧氏看她这副表情,就阴测测的一笑,“你怕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
“是——”春竹咬牙,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过了一会儿才嗫嚅着小声道,“就在刚刚,白姨娘被侯爷叫了去!”
萧氏眼神一黯,随即——
笑了!
易永群!是你么?
居然——
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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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你不仁,我不义
春竹被她笑的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强打精神道,“夫人?您怎么了?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想不开?”萧氏游魂似的低喃一声,片刻之后突然眼神一厉,抬头看向她,阴测测的反问道,“我有什么想不开的?”
春竹一哆嗦,眼泪就掉下来,宽慰道,“夫人您莫要多想,侯爷与您到底也是结发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白姨娘是妾室,会出入侯爷那里也很正常,侯爷当是不知情的。”
“是么?”萧氏不置可否的连连发笑,眼睛里却自始至终没有一丝笑意。
春竹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紧张,又再安慰了两句,楼下就又响起一阵谨慎小心的脚步声。
萧氏略一收摄心神,随即抬眸对春竹使了个眼色。
春竹会意,忙是起身去楼梯口张望,看了两眼就长舒一口气,道:“是凝香!”
凝香是兰香居的二等丫头,亦是萧氏的心腹。
萧氏没说什么。
春竹招招手,凝香就快步上了二楼,在楼梯口遥遥对着萧氏屈膝一福道,“见过夫人。”
萧氏没有心情搭理她。
却是春竹扯了下她的袖子,皱眉道,“怎么这么久?可是又没什么异样的情况?”
“没什么异样。”凝香道,“白姨娘刚从侯爷的书房出来我就紧赶着过来了,芙蓉馆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盯着?”
因为萧氏的脸色不好,她这话自然是问春竹的。
“那贱人一直在侯爷的书房呆到这会儿?”不曾想开口的却是萧氏。
虽然最近她整个人就都阴阳怪气的,但今日似乎更加诡异,脸上没有丝毫生气不说,声音也冷的透骨。
“是!”凝香迟疑着回。
春竹咬着嘴唇想了想,神色凝重,“有两柱香的时间了。”
“哼!”萧氏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靠在软榻上依旧没动,声音刻板没有起伏的问道,“知道她去作甚了吗?”
“这——”凝香有些为难,“白姨娘带了鸡汤进去给侯爷,但侯爷似是没喝,至于书房里面的事情,恕奴婢不敢靠近,并不清楚。”
喝一碗鸡汤哪里用得着两柱香的时间,更何况还是没喝,这分明就是其中有鬼!
萧氏冷冷一笑,就不再做声。
凝香局促的站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春竹见状就对她抬了抬眉毛示意她先下去。
支走了凝香,春竹才又神色凝重的凑近萧氏身边跪下道,“夫人,接下来要怎么做?是不是去请老夫人——”
如果只是白姨娘也就罢了,可涉及到易永群,思来想去也唯有老夫人出马才是最合适的。
“她?”萧氏扯了下嘴角,表情不屑,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果断的吩咐道,“你带着我的帖子去一趟平阳侯府,跟孙氏说,让她想办法把那贱人引出府去一趟。”
所谓捉贼拿脏,白姨娘既然对她下了手,就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而白姨娘平日为人低调,深入简出,几乎是不出门的,要将她暂时的调离视线之外,也唯有从易明清那里着手了。
春竹自然一点就通,马上明白了萧氏的意思,只是想了想,却还是有顾虑道,“因为四小姐的事,近来平阳侯府和咱们已经断了来往,那边怕是未必会肯出面帮忙吧?”
“那可由不得她。”萧氏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她有多少把柄握在我的手上自己心里有数,你就跟孙氏说,要是不想她的宝贝儿子栽跟头,这一次她必须听我的吩咐。”
旁的姑且不论,只要易明澜的事情一抖出去,易明乐势必要闹,到时候一个弑杀自己的女儿和儿子的名声一经传出,彭修就算是在官场上爬得再高也得瞬间跌到谷底,而且也很有可能要被入罪。
萧氏想着,又不觉冷笑出声,笃定道,“她分得清轻重,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春竹见她坚持,遂也就不再多言,应了转身去办。
萧氏全身放松靠在软榻上,仰头看着屋顶的房梁怔怔的看着,整个人一动不动,远处看去却像是一具直挺挺的尸首横在那里,却唯有那双眼睛闪烁着森冷而仇恨的光芒,锐利无比。
春竹从萧氏处出来,先回自己的房里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然后才揣了萧氏的拜帖出门,直奔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孙氏的日子也不好过,那日因为易明清小产而受了刺激,一直卧床,后来虽然易明真被入罪流放又死于非命她心里痛快了些,但身体垮下来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恢复的很慢,这两日才刚刚能下地,偶尔去花园里走走晒晒太阳。
彼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冬日的阳光再灿烂,空气中也多少透着些寒意。
郑妈妈给她裹了厚厚的大氅,带了七八个丫头服侍着坐在自己前院的小花园里坐着晒太阳。
阳光晴好,下人们来来往往的忙碌,虽然热闹的紧,但孙氏看着,脸上还是不见一丝的笑容,破显寂寥。
郑妈妈最是了解她的心思,就握了握她的手笑着宽慰道,“夫人别再为清姨娘的事情神伤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日子还是要往前看的。宫里头不是也有消息,皇上可能是有意让昌珉公主和侯爷提前完婚么?现在府里的祸害也除了,不出一年,您就能抱上嫡出的孙儿了,就不要再去想那些伤心事了!”
昌珉公主的事才刚发生,孝宗虽然已经定了主意,但却还没抽出时间来正面处理此事。
但以彭修目前的身份地位,要得这一点小道消息自然不在话下。
孙氏闻言,脸上表情这才舒展开来,难得一见的露出一个笑容,叹道,“哎!但愿吧!”
“夫人又叹气做什么!”郑妈妈嗔道,“前段时间在梁王谋反的案子上侯爷又立了功,皇上正高兴的,这就把昌珉公主嫁过来,以后咱们侯爷就是驸马爷了,皇上的亲妹夫,那是皇亲国戚,多大的体面荣耀,夫人再抱了孙子,也对九泉之下的老侯爷有了交代,以后享清福就是。”
郑妈妈好话说了一箩筐,孙氏终于忍不住被她逗乐,笑的眼睛都弯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呀,就会说这些好听的话儿来逗我开心。”
“奴婢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呢!”郑妈妈也笑。
孙氏的心情好起来,旁边跟着的丫头婆子也都如释重负,个个展露笑颜。
这边郑妈妈又和孙氏讨论了一番来日彭修和昌珉公主大婚的事,诚然对于孝宗如何会突然改变主意让昌珉公主提前完婚的内因她们并不在清楚,但只就想到终于除了易明真那个丧门星,日后府里的日子要太平了,两人的心情就都甚为愉悦起来。
丫头婆子们受到感染,偶尔也插嘴进来谄媚几句。
孙氏听着,就更是心花怒放。
这边一众主仆相谈正欢的时候,负责门房管事的婆子就紧绷着一张老脸寻了来。
郑妈妈眼尖,先看见了,见她面有忧色就知道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旁边孙氏正被一个丫头的恭维逗的眉开眼笑,她就没有去惊动,先一步迎过去把那婆子拦下,听了那婆子禀报,不觉的面色一沉。
而孙氏那里,也刚好抬头看过来。
“什么事?”孙氏问道。
“夫人!”郑妈妈皱眉,迟疑了一下才不悦说道,“武安侯府来人了!”
孙氏的脸色刷的一下阴了下来,旁边的丫鬟婆子也都噤若寒蝉,瞬间屏息不语。
郑妈妈也是冷着脸,走回她身边道,“是武安侯府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带了武安侯府夫人的拜帖说要见您。”
说着郑妈妈就把手里的帖子呈上去。
孙氏眉头皱的死紧,接过去打开瞧了眼,见到真是萧氏的印鉴,脸上就又暗沉几分,把那帖子往地上一摔,愤然道,“她还好意思递帖子?我都没有上门去找她算账,她这就要恶人先告状,先要替那贱人强出头了吗?”
萧氏霸道,又对易明真那个女儿纵容的很。
这段时间她都没找上门来孙氏本就奇怪,这会儿自然就以为她是为了那事儿。
“武安侯夫人没有亲自前来,会不会是有别的事?”郑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分析道,“要不夫人还是先把人放进来,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着,就又凑近孙氏耳边小声的提醒,“侯爷不是说过,让和易家的人不要正面冲突?”
因为明乐的出现,彭修和易明峰站在了统一战线,这一道战线的具体含义他自是懒得向孙氏解释,但是为了她孙氏坏事,也象征性的叫人传了话过来。
提起彭修,孙氏就是心里一堵。
但虽然彭修对她冷淡,她却不能不认这个儿子,想了想,终还是妥协,无声的点了点头。
郑妈妈得令,就脖子一梗扭头对等在不远处的门房递了个眼色。
那婆子会意,点头就走。
不多时再回转,身后就带了春竹进来。
“奴婢春竹,见过夫人!”春竹本分的对着孙氏屈膝一福。
孙氏被人拥簇着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闻言也不睁眼看她,只就倨傲的瞥了一眼,然后又兀自垂眸饮茶,不予理会。
郑妈妈也端了架子出来,清了清嗓子上前,喝问道,“你有什么话还不直说,我家夫人可没时间与你在这里磨蹭。”
“奴婢是奉了我家夫人之名,来给彭夫人传个信。”春竹道,表情语气倒也和气,道,“这里人多眼杂,怕是多有不便,可否请夫人屏退左右?”
“嗯?”孙氏不悦的皱眉,心道那萧氏当真是不知好歹,事到如今还想在她的面前颐指气使吗?
“我家夫人有几句体己话要奴婢转述,所以还请彭夫人行个方便。”她不遣散下人,春竹就死咬着不肯进入正题。
因为被萧氏挟制打压的久了,虽然如今引着彭修的直上青云而翻身,但长久以来的习惯使然,让孙氏在骨子里对萧氏多少还存留了那么一点敬畏之心。
春竹这样卖关子又着实吊起了她的胃口,孙氏思量了一下,郑妈妈已经会意,挥手将其他人暂且遣散。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孙氏冷冰冰道。
“谢夫人成全。”春竹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又对孙氏恭敬的行了礼,然后才正色道,“我家夫人有一事要请彭夫人帮忙?”
“请我帮忙?”孙氏像是听了笑话,讽刺一笑就撂了手中茶碗,恼怒道,“我没上门去找她算账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她还好意是找上门来让我帮忙?你回去告诉她,我跟她没话可说。”
“夫人,奴婢只是奉命前来传信的。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而至于要怎么做,当然还是要全凭夫人您的。”春竹道,却也不急,说着就是话锋一转,稍稍正色道,“不过我家夫人有言在先,侯爷和世子都与平阳侯同朝为官,两家之间的交情又甚是深厚,就算是只为了平阳侯在人前的体面,想必夫人您心里也会有所决断的!”
春竹这话说的隐晦,因为两家牵扯在一起的龌龊事太多,孙氏却是一点就通,立刻就洞悉其中深意。
“什么?她这是在威胁我吗?”孙氏大怒,砰的将茶碗砸了出去。
春竹垂眸不语。
孙氏大病未愈,这样的刺激之下,胸口顿时起伏的厉害,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
“身子要紧,夫人息怒,息怒啊!”郑妈妈见状,急忙过去给她抚着胸口顺气,等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才在她耳边小声道,“夫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侯爷和昌珉公主的婚期就要提前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宜生事,莫若您再忍忍,听她怎么说吧!”
这话的另一重含义就是——
待到彭修和昌珉公主之间生米煮成熟饭,彭修成了真正的皇亲国戚皇帝的自己人,一切就都好说了。
郑妈妈一手给她继续抚着胸口顺气,一边打量着春竹。
孙氏左右略一斟酌,虽然不忿于被萧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但为了长远打算,终究也只能妥协,哼了一声道,“她说什么?”
“我们府上的白姨娘,是八小姐的生母,夫人听闻八小姐小产之后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想请夫人行个方便,让他们母女能够聚上一聚。”春竹道。
萧氏特意叫人跑一趟,竟然只为了这么点小事?
孙氏一愣,狐疑道,“就为这?”
“我家夫人说,这点事情对彭夫人而言不过只是举手之劳。”春竹道,“这样说来,夫人就是答应了?”
孙氏狐疑的上下又将她打量一遍,随即脑中灵光一闪就是了然——
萧氏可不是个会把庶出子女看在眼里的人,她索要的这个所谓“方便”八成是一出调虎离山的戏码,背地里怕是还有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既然事情如此容易,孙氏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就强压下心中不甘的情绪,略一点头,道,“什么时间?”
“越快越好!”春竹道。
孙氏咬咬牙,转而对郑妈妈道,“一会儿你去安排!”
见到目的达成,春竹就露出一个笑容,又再恭敬的对着孙氏福了一礼道,“如此奴婢就代我家夫人谢过彭夫人的帮忙,奴婢先行告退。”
孙氏冷着脸没有说话。
春竹也不见外,径自转身从原路离开。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郑妈妈都提了口气凑上来道,“夫人,这武安侯府里头怕是又要出幺蛾子了。”
“萧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孙氏也露出凝重的神色,思忖道,“她会找上我,如果只单纯是为了对付个姨娘倒不至于,怕是背后还有旁的。”
“那——”郑妈妈担忧道,“我们还要趟这趟浑水吗?”
“女儿死了,自己也成了废人,那个贱人现在跟疯子有什么区别?”孙氏瞪她一眼,“很熟到我们这里的就是点小事,做的周全一点,别被外人发现了就是。”
萧氏那么个要强的人,如今突然被人一竿子打入尘埃,说她会狗急跳墙一点也不为过。
孙氏这样的担心也在情喇中,郑妈妈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应了孙氏之前的吩咐,下去安排。
丁香神色紧张的摸回武安侯府,只比春竹慢了一步。
彼时白姨娘正在房里绣花,彩鹊悄悄的拉开房门带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丫头闪进门开,急切道,“姨娘!”
白姨娘察觉她的语气不稳,警觉的一回头,那瘦小的丫头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她脚边叩头,“奴婢见过姨娘!”
“你是——”白姨娘怔了一瞬,待到认清那丫头的身形时就是眼眶一红,颤声道,“丁香?”
“是。正是奴婢!”丁香抹了把泪,抬头一看她的脸,眼泪就又吧嗒吧嗒的开始往下落。
她自从随易明清去了平阳侯府之后就再不曾回来,这会儿又是偷跑回来的,做贼似的摸进来,这会儿乍一见白姨娘就像是见了亲人,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脑儿化作泪水爆发了。
白姨娘心头一颤,脸色突然就白了几分,再度颤声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清儿呢?她好吗?”
“小姐她——”丁香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咬着嘴唇,半晌再度苦楚声音来,“不好!”
白姨娘的身子一晃,一手撑住旁边的炕沿,连绣花针扎了指头都未曾有所觉察。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兰香居里萧氏就得了凝香的禀报,“夫人,就在刚刚白姨娘已经改装跟着八小姐的那个丫头出府了。”
白姨娘是个聪明的,如果不是利用易明清让她乱了方寸,只用别的借口,想要引开她怕是都会惹她怀疑。
但是事关自己的女儿,就难免关心则乱了。
“嗯,去吧!”萧氏淡淡的应了声,对旁边的春竹点了点头。
春竹会意,转身下楼带着提前准备好的人马火速杀往白姨娘的住处。
萧氏自己没去,依旧靠在那张软榻上挺尸,等结果。
春竹等人去了很久,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回。
“怎样?”听闻脚步声,萧氏也只就象征性的往楼梯口的方向偏了偏头。
倒不是她此刻有多泰定,又有多少看透生死的迹象,而是因为打击太重,让她完全没有精力去做过多的动作。
春竹面有愧色,轻手轻脚的走到她的榻前。
萧氏见她这幅表情,心里也就有了几分不确定,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怎样?找到了没有?”
春竹咬着嘴唇,这才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没——”
“没有?”萧氏的声音突然拔高,撑着睡榻突然爬坐起来,“都仔细搜过了吗?却定没有找到可疑的东西?”
“连带着彩鹊和其他几个丫头的房间都仔细的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春竹再次摇头。
“怎么会?”萧氏不可思议的短促一笑。
她确定对她下手的人一定的白姨娘,白姨娘为人谨慎她也知道,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把痕迹消除的如此干净。
她原来想着找到那贱人对她下的药,或许还有可能配出有针对性的补药为她清除体内残留的毒素,现在——
却是连这点念想也断送了吗?
那个贱人!
萧氏颓然坐在榻上,六神无主。
“看来是白姨娘早有准备,提前销毁了证据了。”春竹沉痛道,看着萧氏消瘦的脸庞,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这的确是白姨娘会做的事。
可分明就在几天前,那贱人还曾“好心”的去给她送过化瘀止痛的药膏的!
那个东西,她一定还有!
如果不是她随身带着的话,那么——
萧氏兀自想着,突然眼神一亮,霍的抬头对春竹道,“侯爷他人还在府里吗?”
春竹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愕然张了张嘴,“夫人您不是——”
“我问你他人还在不在府里?”萧氏再度厉声喝问。
“没!”春竹甩甩头,勉强定了定神,道,“一大早皇上罢朝来了咱们府上,好像是引起了不小的猜疑,刚听钱管家说,侯爷被吏部的张侍郎请过府去喝酒了。”
说是喝酒,实则大约是为了打听孝宗一大早离宫的内幕。
萧氏闻言,眉心突然就有了一刻的舒展,过了会儿才对春竹一挑眉道,“去吧!”
叫她去搜易永群的书房?
春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就算她是萧氏的心腹,但易永群才是堂堂武安侯,武安侯府真正的一家之主,去搜易永群?这不是等于叫她去送死吗?
“去啊,还愣着干什么?”萧氏见她迟疑,更是怒上心头,脸也冷了下来。
“是!”春竹僵硬道,她是萧氏身边的人,跟了她这么久,怎么都不可能跳脱出她的掌心里去,哪怕只是为了晚死一天,也只能一条路上走到黑了。
这一次,春竹去了并没有太长时间。
萧氏已经凝神静气听着楼下的动静,听到她的脚步声,顿时端正了身子,眼睛直直的盯着楼梯口。
待到春竹一脸表情僵硬迟疑着走进视线,萧氏心里所有暗藏的血液突然瞬间沸腾起来,那种感觉极为复杂,一则像是对最后一丝生之渴望的期待,另一种却又像是终于拨开云雾,恨到深处时候的滔天怒火。
“有结果了?”萧氏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春竹在楼梯口踟蹰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闷头上前,把藏在袖子里的大小两个瓷瓶掏出来递到萧氏跟前。
萧氏急切的接过去罢了瓶塞,那里面的药物呈液体状,虽然不同于之前白姨娘屡次给她的药膏,但那一抹若有似无熟悉的药香还是瞬间充斥到她的鼻息间,让她脑中所有的血液顿时一空,险些昏厥过去。
萧氏的身子晃了晃,手撑着床榻摇摇欲坠。
“夫人!”春竹一惊,忙扑过去扶她。
不曾才才一弯腰,萧氏口中突然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粘稠血液,溅了她一脸。
春竹当时就懵了,怔怔的跪在那里忘了反应。
萧氏一口血喷出去,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伏在了榻边,大口大口有气无力的低喘着。
“夫——夫人?”半晌,春竹才重新回过神来,去扳直了她的身子,将她安置在榻上躺好,含泪对楼下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过来!”
“春竹姐姐,怎么了?”楼下的丫头探头来问。
“问什么,快去请大夫来!”春竹斥道。
萧氏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把她虚弱吐血的事情大肆宣扬。
那丫头被唬了一跳,忙是转身跑了出去。
春竹抱着萧氏把她安置在榻上,不住的抹泪,一边劝她,“夫人,夫人您可千万想开些啊!”
“想开些!呵呵!”萧氏仰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唇边竟是挂着点笑容,但那笑容却分明来自地狱的厉鬼般阴冷而狰狞。
那一口血,像是直接把半条命从她的身体里彻底抽离,全身的感官都一场迟缓,她躺着不动,只有抓在手里的小瓷瓶一下又一下握紧又松开,然后又再度握紧,死死死死的攥在掌心里。
易永群!易永群!你可真是对得起我!
良久,萧氏闭上眼,一行眼泪眼中干瘪的脸颊滚落下来,滑到鬓发里。
不多时,梁大夫就闻讯赶来,把脉查看了半天说的依旧是之前那些话,无非就是上次重伤未经调养伤了根本,然后急怒攻心忧思成疾一类的话。
最后他开了药,又嘱咐了春竹一些细节的事就背着药箱告辞。
春竹马上叫人按方煎药给萧氏服下。
萧氏喝了补药,又歇了片刻,精神倒是好了些。
她在床上挣扎了一下,春竹并着两个丫头一起扶她起来靠在大软枕上。
萧氏双目无神,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声音虚弱道,“还有几个时辰天黑?”
最近易明峰都是天黑才回。
春竹明白她的意思,给她掖了掖被角道,“这才刚刚过午,而且听钱管家说挟持太后的那货歹人暂时没不曾找到,怕是世子今日又要晚回了。”
最近孝宗对易明峰也越发的器重,所以他就十分忙碌。
萧氏手里还攥着那个小瓷瓶子,想了想就咬牙道,“你去跟钱四说,让他给世子传个信,就说我身子不好,让他把太后御用的李太医请过来给我瞧瞧。”
李太医最是精通药理,萧氏的意图,十分明显。
春竹看她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就是心酸,垂眸应了。
萧氏见她起身往外走,略一思忖就又补充,“旁的话,不要多说。”
今日府里的事,她暂时还不想告诉易明峰知道。
“奴婢明白!”春竹颔首,快步下了楼。
姜太后被劫一案,是由宋灏和宋沛在跟踪处理,而易明峰护送孝宗进宫以后依然是去了孝宗特别为他安排的偏殿查阅一些和南疆军中有关的资料履历。
南疆的那部分兵权,很早以前就是宋灏的外公掌握,后来又直接交到宋灏的手上,其中有很多穿插复杂的关系,易明峰要顺利接手过来,知己知彼很有必要,而显然,孝宗对此也十分重视,特意命人把这些年来自南疆的所有战报和军中领袖的资料都调度过来给他钻研,哪怕是今日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故,也未能打乱易明峰的行程。
所以钱四要找到易明峰也算容易。
听了他的来意易明峰也没多问——
最近萧氏的情绪起伏很大,突发奇想不足为奇,正好姜太后不在宫中,李太医那里也好沟通,他就亲自走了一趟。
李太医自然没有拒绝,马上收拾药箱跟钱四一道去了武安侯府。
萧氏也不废话,先是把那小瓷瓶递了过去,“麻烦太医给我瞧瞧,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易明峰会直接点名找了他来给萧氏看诊,李太医本就奇怪,这时才有所顿悟,略一颔首取了那瓶子查看。
他先是隔着老远谨慎的嗅了嗅气味,然后面色一沉,就转身从萧氏的床边移开,到临窗的桌前打开自己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些工具还有瓶瓶罐罐鼓捣了一阵。
萧氏打发了房里的其他人,只留了春竹一人服侍。
两人都不打扰,紧张的看着李太医忙碌的背影。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太医才放下手里的工具,口中咝咝的瞅着凉气回头对萧氏道,“这瓶东西,夫人是从何处得来的?”
他不曾解释这瓶子里装的究竟何物,却是先问了来由。
萧氏的心就先跟着往下沉了一下,脑子里乱糟糟的,径自问道,“太医,这里头装着的,是毒吗?”
“也不算是!”李太医叹息着摇了摇头,“不过这东西的药效霸道,轻易沾染不得,若说毒药致人死命,这个东西可就——”
李太医说着,脸上竟是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似是陷入某种回忆中慢慢道来:“老夫十七岁入太医院,在宫中行走数十载,自是见过许多别人无缘得见的稀奇玩意儿,比起一般毒药致人死命的功效,这瓶东西当真是有杀人于无形的特色,它本身无毒,所以入体无迹可寻,但却能缓慢渗入破坏人体机理,短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便会慢慢造成重病不治油尽灯枯的假象来。”
这种东西,宫里自是会有机会见到,但自从三十年前先帝的一位宠妃惨死之后,在先帝雷霆之怒的震慑下,配置此药的御医被满门处死,这东西便也再不曾现世。
但显然,百密一疏,还不曾绝迹。
想到当年先帝那位妃子的死状,李太医还是多有唏嘘。
春竹闻言,却是急了,噗通一声跪在他脚下去拽他的袖子,“太医,您精通药理,一定能配出化解此药的方子吧?”
“各种药物毒物相生相克,要化解此物的霸道药性自是可以的。”李太医道,萧氏心头一喜,然则一抹喜色还不及爬上眉梢,却听他话锋一转,继而一声叹息道,“可这药的药性实在太过霸道,一旦入体,对人体造成的损伤却是无法修补了。”
这要,是白姨娘趁虚而入,在两月之前就开始给她混在治伤的药膏里使用的,从李太医所言的药力时效上看——
现下,显然已将病入膏肓!
萧氏身体里的血液瞬时像是被抽的干干净净,颓然跌回枕头里,双目无神,空洞的盯着床顶幔,
李太医虽未曾替她把脉诊治,但看她此时的身体状况,再联想到这瓶药物,心里自是一清二楚。
“哎!”他叹一口气,对萧氏道了声保重,确乎是真的断定此药无解,作为一个对药物痴迷热忱的老医者,他竟是一丝一毫去为萧氏试探诊治的意思也没有,只就尽职尽责的留下两副滋补的药方就起身告辞。
春竹含着泪送他下楼,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楼梯口,突然想起来什么就叮嘱道,“太医,我家夫人的事还请您能帮忙保守秘密。”
一家主母,尤其还是萧氏这样精明霸道的人,竟被妾室毒害到此等境地,绝非什么光彩事,更何况,其中还极有可能是有易永群的手笔。
“这个自然,请夫人放心就是。”李太医道,说话间又是连连叹息,背着药箱快步出门去了。
送走了李太医,春竹再回来时就眼睛红肿的不住落泪,伏在萧氏的床边抓着她的一只手哀哀的哭,“夫人,那白姨娘真是太狠毒了,您一定不能放过她。去找老夫人吧,定要讨一个公道回来,让那贱人不得好死!”
听了李太医的话,萧氏就一直一语不发,这会儿慢慢回过神来,唇边跟着慢慢荡起一丝笑容来。
这个笑容明显的太不合时宜,春竹被惊得浑身长毛,顿时也忘了哭,只就瞪大了眼仰头看去,惊惧道,“夫——夫人?”
“你怕什么?”萧氏阴冷一笑,目光就从她脸上移开,抬手一指放在窗前小桌上的那个瓷瓶道,“把那个给我拿过来。”
春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顺从的去取了来,口中念道,“这脏东西,还是让奴婢拿出去处理了吧!”
“这可是好东西呢!”萧氏却不理她,两眼仿佛重新有了光彩,痴迷的摩挲着那小瓷瓶的轮廓,目光灼灼生辉,更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春竹被她这反常的举动弄的浑身不自在,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萧氏兀自欣赏了那瓶子一阵儿,不知不觉间脸上浮现的笑意已经完全散去,化作冰冷一片的僵硬面具。
“这个东西,混在跌打药里涂一点在身上就能如此厉害,你说如果吃下去,会是什么效果?”萧氏突然道,像是在问春竹,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夫人您的意思是——”春竹精神一震。
的确,白姨娘居然敢对自家夫人下手,那么以夫人的性格,当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交给老夫人,还不及自己处置了那贱人来的痛快。
春竹想着就跃跃欲试起来,一撸袖子,道,“白姨娘去了平阳侯府,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奴婢这就去下去准备。”
“你急什么?”萧氏不满的喝住她,然后又再珍惜的抚摸着那小瓶子笑了,道,“这么好的东西,用在那贱人身上岂不浪费?”
春竹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却听萧氏紧跟着话锋一转,对她吩咐道,“你去吩咐厨房备好了醒酒汤等着,侯爷晚间回来,怕是会有需要。”
这样说着,她的视线却一直焦灼在那小瓶子上不去。
春竹虽然一直不敢往那方面想,此时却不得不直视萧氏的言下之意——
萧氏竟是要对易永群下手吗?
那可是武安侯!朝廷命官!她的结发夫君啊!
着是帮着萧氏做了再多的坏事,春竹也还是被当场吓到,腿一软,直接扑倒在地瑟瑟发抖。
而萧氏眼中却有一股戾气升腾而起,把她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眼焚烧起来——
易永群,你不仁,我不义,你想要我死是吗?怕只怕,你不可能比我更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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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雪夜温情
春竹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被她眼中凸显的戾气吓的手脚虚软,好半天才苍白着嘴唇爬过去拽住她的一片裙角道,“夫人,是不是先等世子回来?”
“等什么?”萧氏面上表情全无一丝松动,冷冷的盯着她,那目光锐利如刀,生生的把春竹后面的话给逼了回去。
易永群和萧氏之间这梁子算是结大发了,这一次绝对是你死我活。
一个是主母,一个是侯爷!
春竹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帮着萧氏对易永群下手。
“可是——可是——”春竹情急之下,眼泪就要落下来,“奴婢知道夫人您心里憋屈,可凡事都好商量,总要等世子回来,世子会替您做主的,夫人您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哼!”萧氏冷哼一声,明显的不为所动。
在易明峰那里,易永群是他的生身父亲,就算易永群对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也轮不着易明峰来置喙。
弑父!这等罪名宣扬出去就是要受千夫所指的。
“夫人——”春竹惊惧之余,终于哭了出来,拽着她的裙角不断的哀求。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萧氏冷喝一声,“你给我把话听明白了,今天晚上必须得要成事,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当心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春竹闻言,身子一僵,顿时止了眼泪。
她的卖身契掐在萧氏的手里不说,而自己一家又穷困潦倒无甚背景,一旦惹恼了萧氏,萧氏也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足以叫她一家老小不得好死。
在这样的世道之下,如她这样的贱民,哪有资本和萧氏这样的人抗衡?
更何况这些年她跟在萧氏身边办事,落下的把柄也不少。
这一次,当着是骑虎难下,只能一条路上走到黑了。
春竹全身都泄了气,突然就瘫坐在了地上,声音沮丧的应了声,“是!”
萧氏眼神阴暗的看着她,唇角笑意冷漠而讥讽的继续道,“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在实诚之前,不许透露风声给任何人知道,包括世子也是一样。还有你马上吩咐下去,让下头的人都把口风给我把严了,白雪莹那个贱人那里还有侯爷的书房马上整理好,什么痕迹也不准漏。还有今天府里发生的事,谁敢给我透露一个字出去,你知道后果。”
“是!”春竹双目无神,机械化的应和着从地面上爬起来。
萧氏看她这一个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耐烦的一皱眉,抬手就把一个茶杯砸在她脚下。
春竹惊叫一声,一跳老高。
扭头,那杯子已经咕噜噜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
“夫人!”回过神来,春竹倒是精神了不少,看着萧氏那疯狂的模样就开始滴滴答答的落泪。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萧氏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警告道,“敢坏我的事,你就给我等着!”
这个时候,她的心智已经近乎疯狂,自己要死了,连易永群都能拉下去垫背,更别提是旁的人了。
“是夫人,奴婢知道该怎么做。”春竹不敢忤逆她,忍着泪水急忙表态。
“把眼泪擦了。”萧氏道。
春竹急忙抽帕子抹了泪,见萧氏对她点了下头,这才如蒙大赦,急忙的下了楼去。
之前去白姨娘和易永群那里搜查的都是萧氏的自己人,因为当时萧氏秉承着捉贼拿脏的理念,并不曾事前声张出去,所以消息也好控制,无非就是堵了和白姨娘同住一院的红姨娘的嘴,其他人不知道内情,也只当是她叫人去把易永群的书房整理了一番。
春竹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人过去匆匆把两处翻找过的痕迹抹掉,事情倒也没有引起大的骚动。
白姨娘从平阳侯府折返,已经是日暮时分。
易明清小产之后,状态十分的不好,因为当时她自己也抱着凭借这么孩子平步青云的美梦,所以经受的打击不小,整日里以泪洗面,眼见着身子就消瘦下去一大圈,而且整个人都恹恹的,毫无生气。
白姨娘见过她一面,看到女儿毫无生气的模样恍如隔世,回来的路上整个人也都跟着有点精神恍惚。
彩鹊扶着她进了门,她就是腿一软,打了个趔趄。
“姨娘小心!”彩鹊急忙一把抱住她。
“我没事!”白姨娘这才回神,抿抿唇,推开她的手自己走到里面的床沿上坐下。
“姨娘还在为八小姐忧心吗?”彩鹊倒了杯水过去递到她的唇边。
“你不懂!”白姨娘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小口,就凄涩的笑了笑,“儿女就是做娘的心头肉,看她弄成这样,叫我如何能够安心。”
“姨娘劝过之后,八小姐已经好多了不是?”彩鹊道,把她用过的水杯放到一旁的桌上,“八小姐还年轻,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孩子总会再有的,只要她调理好身子就是,姨娘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白姨娘苦涩的笑了下,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做人妾室的苦处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这一辈子在萧氏的打压下都过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原还指望着易明清可以谋一个好前程,不曾想易明清偏生的不争气,要作茧自缚和彭修扯在了一起。
现在易明真虽然没了,但那昌珉公主较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偏生,彭修又与易永群不同,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女儿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依旧不会好过。
白姨娘满腹心事,看着就没什么精神。
彩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姨娘饿了吧?奴婢这就叫人去厨房看看晚膳备好了没。”
“我不想吃。”白姨娘摆摆手,“你先出去吧,如果侯爷回来了,记得过来告诉我。”
好歹易永群是个耳根子软的,可是他不仅耳根子软,更是个软骨头,想要靠他来拉易明清一把似乎也不大可能。
白姨娘越想心里就越是堵得慌,索性又摆摆手,“算了,我累了,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奴婢给您铺床。”彩鹊说着就手脚利落的打理好床铺,服侍白姨娘躺下。
白姨娘和衣躺在床上,闭了眼,彩鹊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刚退到门口,忽见床上的白姨娘猛地睁开眼,警觉道,“彩鹊!”
说话间,她已经猛地弹坐起来。
“姨娘还有什么吩咐?”彩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狐疑问道。
白姨娘坐起来,先是神情紧张的在床褥和枕头周围摸索了一遍,虽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但是方才躺下来要去扯被子的那一瞬她还是隐约闻到了一种陌生的脂粉香气,那味道极淡,再仔细寻找时已经没了迹象,但白姨娘确定,她是真的闻到了什么陌生的气息。
彩鹊被她紧张兮兮的举动惊的不轻,直愣愣的看着。
白姨娘在床榻四周摸索了一阵无果,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就又跳下床,试着去推床边的脚踏。
那块脚踏不同于其它的家具,是用一块成色上好的汉白玉打磨而成,石块很重,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撼动。
彩鹊反应过来,急忙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才把脚踏往旁边移开了一半的距离,赫然露出下面一块单独掩在地面上的踏板。
白姨娘掀了那踏板,里面赫然在目的便是一些她的私藏首饰银票,东西不多,却样样都是极品,可谓她毕生的继续。
然则白姨娘却直接拨开这些东西不理,径自扯开掩在角落里的一块红色绸缎,里面朱红色的细颈瓷瓶映入眼帘,她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彻底的放松下来。
“姨娘您这是——”彩鹊错愕不已,不安的追问。
白姨娘冷着脸没说话,取了那瓷瓶之后,就示意她帮忙把脚踏重新挪回去。
把一切恢复了原状她才四下里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神色凝重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像是有人进来过。”
“啊?”彩鹊心虚,脸上不觉显出惶恐之色,四下里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就道,“姨娘是不是太累了?”
“不多说了。”白姨娘道,手里攥着那瓶子咬咬嘴唇道,“我出去一趟,你在屋里守着,若是有人来,就说我睡下了。”
彩鹊虽然觉得她疑神疑鬼,但见她全身上下一副戒备之态也本能的跟着紧张起来,就跟着谨慎的点了点头。
白姨娘寻了件暗色的披风裹着,把那瓷瓶在袖子里揣好就小心翼翼的带了门出去。
彼时夜色初上,明乐手执一本游记斜倚在榻上看着窗口的方向想事情,采薇去了小厨房准备晚膳,长平则是拿了鸡毛掸子在旁边打扫书架和多宝格上的灰尘。
气氛静谧而安详,晕黄的灯光掩映下,倒是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冬日夜里的寒气,暖暖的叫人隐隐犯困。
明乐兀自出神了一会儿,就沉吟着对长平道,“宫里头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吗?”
“还没。”长平道,微微一笑,“小姐就不要多想了,下午那会儿殿下不是叫赵毅过来报了平安吗?而且太后娘娘也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下午宋灏让赵毅过来送了信,说是他和宋沛一起出城追捕掳劫姜太后的刺客,一时回不来,让她自己当心一些,想来是怕萧氏和易永群一击不成再生毒计。
这样想来他倒是从善如流,转眼的功夫,连行踪都开始对她报备了。
明乐想着,不觉弯了弯唇,刚把视线移回书本上,就听那窗棂处传来三下有节奏的叩击声。
明乐心神一敛,长平已经放下手中鸡毛掸子走过去开了窗子。
凛冽的寒气扑面,影六只在窗外简短的交代了几句就重新隐退进了夜色中。
“竟是下雪了呢。”长平呢喃着关了窗子,回头朝明乐走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副略显庄重的神色道,“小姐,您要知道的事,有眉目了。”
“嗯!”明乐淡淡的应了声,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略一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长平把手里的小瓷瓶递过去,赫然就是之前白姨娘从脚踏底下翻出来的宝贝玩意儿。
“难怪二夫人的人搜了一通一无所获,影六看清楚了,在白姨娘的脚踏底下有个暗格,东西就藏在那里。”长平解释。
脚踏底下?萧氏的人眼高手低,难怪没有发现的了。
明乐拈了那瓷瓶在手,也似是无多少兴趣,只就淡漠的扫了眼就重新递给长平道,“收起来吧,暂时用不上。”
“嗯!”长平点头,重新接过那瓷瓶收好,“那芷玉被影六绑了扔在了柴房里,需要处置吗?”
“连个小卒子都算不上,不用管她,就先关着吧。”明乐说道,唇角若有似无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这颗棋子埋的果然够深,一则利用白姨娘对萧氏的仇恨之心施恩,控制白姨娘为她所用;二则一旦东窗事发,就立刻抛出杀手锏想要利用芷玉把这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来。
说到底,最终的目的还是针对着她来的,至于萧氏的下场,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过程罢了。
只可惜那人百密一疏,为了收买白姨娘这样谨慎的人而用了那么一种高调的药物做筹码,否则她还真是不容易看穿。
长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二夫人要对武安侯下手了,这个时机,合适吗?”
长平所指,是白天易永群夫妇和明乐以及宋灏之间的冲突。
白姨娘的这瓶药藏的隐秘,明乐并不曾费心去搜她的房间,而是早在发现萧氏的异样之后就找来柳扬询问,柳扬对各种毒草药物多有涉猎,综合萧氏的情况很容易便推断出她当是染上了那种被明文禁止流通了多年的宫中迷药,也是凑巧,这种药,也没难得过柳扬。
所以今日萧氏从易永群书房搜出来的所谓“罪证”并非原版,而是明乐算准了她这一步的举动,叫人提前布置好的。
虽然一切都是她主使诱导,但从头到尾事情都是萧氏遵循本心的意愿在做,不管是谁来查,都和她扯不上半分关系。
“她要出手,自然会给自己留后路。”明乐道,玩味一笑,“而且连易明峰都不管的事,你我操这样的闲心做什么?吃饱喝足了,等着看戏就是。”
长平莞尔,遂也就不再多言,欠了欠身微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晚膳过后,外面的雪势渐大,鹅毛般纷扬绵软的雪花密密麻麻的从天空中飘洒下来,映着灯笼里折射出来的火光,美的朦胧又热闹。
这可以算是这年冬天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雪,小丫头都显得异常兴奋,各自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就聚在花园的回廊上嬉闹着看雪,整个武安侯府的气氛融洽而和谐,处处充斥着欢声笑语,无人可见背地里刀光剑影暗暗涌现的杀机。
明乐也裹了厚实的大氅站在自己正屋的房檐下站着赏血,大朵大朵洁白如玉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虽然她置身于屋檐下,但为微风过去还是将雪花带了不少在她的肩头。
长平和采薇本都是陪她一起站着看几个小丫头在雪地里奔走嬉闹的,后来地面上积雪渐厚,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一众丫头小厮就你来我往打起了雪仗。
长平和采薇两个就算是再稳重倒也都是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忍不住也跟着一起去凑了热闹。
整个院子里雪沫飞扬,一闪鲜亮的小丫头往来其中,欢声笑语融成一片。
明乐站在屋檐下静默无言的看着,良久之后,唇角也不觉跟着牵起一点轻柔的笑意来。
这样的画面热烈而美好,即使不能置身其中,哪怕只是看着也能叫人心里觉得舒畅和柔软。
她觉得自己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毫无负担的笑过了,正在失神,突然觉得身后屋里的烛火似是一晃。
冬日天凉,屋子里少了地龙,所有的窗户也都严丝合缝的关着,这一点突然起来的风声瞬间拉回她随着雪花一般漫天飞舞的神思,不经意的略一回头,目光从屋里的轻纱暖帐间一扫而过,热气氤氲,轻纱如梦,长身立于其间的那个挺拔身影就显得那般突兀而亮眼。
宋灏站在轻纱帐中,肩上落下的一层薄雪在热气的氤氲下一触即化,升腾出一层迷茫的水雾,云遮雾绕之下,倒是让他的影像显的不怎么真实,恍若突然降临凡世的谪仙。
因为回眸那一瞬只是个下意识的举动,是以明乐唇角那一丝笑容尚未来得及消褪。
美目流转,惊鸿一瞥间,那少女眼中明澈而瑰丽的笑意似是一汪清泉流淌而出,让这间屋子里的暖意更盛。
四目相对,两个人各是神情一怔。
被身后嘈杂的人声一闹,明乐先一步回神,忙是回身合上了房门,隔绝了身后的喧嚣。
长平虽然和一众丫头玩在一起,眼角却始终留了一线余光注意着明乐这边的动静,因为离得远,她虽未见到宋灏出现,但只看明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中已是了然,奔跑中的动作略一迟缓随即就不动声色的嬉笑着把一众丫头小厮引着去了外头的大花园。
门外人声渐远,银铃般的笑声却还能隐约入耳,同时映着这一室暖意融融的灯光,柔和无比。
明乐裹着大氅站在门口未动,房门一关,热气迎面扑来,就将她肩上散落的雪花打化,成了无数晶莹的水珠黏在大氅的皮毛上,就连她长长的睫毛也被水汽打湿,更衬的那目光水润而清澈。
察觉到宋灏是视线在她脸上胶着不去,明乐急忙收摄心神扯出一个笑容迎上去,道,“太后娘娘没事了吧?”
说着就去解他身上沾了血水的大裘。
宋灏会回来,必定是姜太后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她也不过随口一问,并无多少担心。
“嗯!”宋灏淡淡的应了声,简单回道,“老四已经护送她回宫了。”
屋子里的气温颇高,少女的脸颊微红,垂眸去解他大裘的时候便将一小截莹润如玉的脖子展露眼前。
冬日里身上裹的衣服厚实,若要说到春光其实并见不得多少,只是她这般柔和平顺的模样却是像极了一个温顺的小妻子的姿态。
在雪夜里走动了半宿,身上还带着伤,宋灏本来就冻的全身都有些麻木了,此情此景之下,却突然觉得全身的每一寸血肉都瞬间被温热了起来,那种暖洋洋又心满意足的感觉,倒是那他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从不曾体验过的经历。
宋灏心口一热,就势一把握住她的指尖。
明乐一愣,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的脸。
宋灏却是牵了他的手,突然弯唇一笑,拉着她就转身往旁侧的窗口奔去,语意轻快道,“去赏雪吧!”
明乐被他拽了个踉跄,紧赶着追上去一步,宋灏已经一把推开了窗户。
雪花伴着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明乐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去挡眼睛,愠怒道,“发什么疯!”
宋灏却不理会,右手往她腰际一扣就携着她跃出了窗外。
这扇窗子外面是一处荒废已久的小花园,园子不大,早年明乐母亲还在的时候亲手打理了一些花卉,后来她过世之后就荒废了。
现在明乐搬了过来,她自也是没有闲情逸致打理这些,整个园子平时显得萧条,此时被积雪覆盖洁白一片,倒是意外也十分的赏心悦目。
宋灏携了明乐翻出窗外,完全不给明乐发表意见的机会就是长臂一揽,再度携着她飞纵而起,一个起落已经飞身纵上斜对面的凉亭屋顶。
夜色弥漫雪势又大,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两人的行踪。
宋灏在亭子顶部驻足,抬手随意一扫,就见着漫天雪沫飞溅,半边屋顶上的积雪都被他的大氅扫了个干干净净。
明乐无奈的弯了弯嘴角,由他牵着在亭子顶上坐下。
不远处就是武安侯府的大花园,沿着回廊一路蜿蜒的红色灯笼在雪夜中逶迤出一片赏心悦目的风景,前院门口长平等人嬉戏的声音也还隐约可闻。
这样的雪夜,冷的刺骨,却像是难得的一方净土。
仿佛再多的龌龊事,哪怕是自己心里此刻那些肮脏不堪的阴谋算计,似乎转身就能被白雪掩盖,而不留一丝痕迹。
“南疆那里,没有这样的雪吧?”微微一笑,明乐偏头去看宋灏。
“嗯!”宋灏淡淡的点头,目光遥远的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顿了片刻才也扭头看过来,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是我所见的第一场雪景。于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过来找你一起看。”
他眼中的笑意明澈,却也隐隐带了丝叫人一眼难辨的复杂情绪。
明乐的心弦跟着一紧,然后果然听他继续说道,“我是七岁随着外祖一起去的南疆,但是之前那件事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在那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整个人一直都浑浑噩噩的,身体也不好,所以就常年被困在自己的寝宫之内。那段时间里,我甚至很少看到外面天空的颜色,曾经一度,我也以为我的余生可能都要被困锁在那方天地里度过,如今还能坐在这里,真好。”
当年的那段往事,回想起来就像是一场色彩灰白的噩梦。
因为在那一场变故中受到惊吓,那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他甚至都不能在黑夜中安睡,每每闭上眼,眼前呈现的都是那人狰狞的脸孔和直指他眉心的那一把无情的冷剑。
那段时间姜太后也备受打击,并且因为立下的誓言而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五岁的孩子,病体嶙峋,后来又是在那样奄奄一息的情况下被带着去了瘴毒横生的南疆。
的确,宋灏能活着,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奇迹。
也更难怪,这样存活下来的他,更要自己成为孝宗眼前磨灭不了的一个噩梦。
那些往事,宋灏是从来都不屑于对任何人提及的,即便此时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缓缓道来的时候他的眼眸之中甚至还是带着那样一丝平静而泰定的微笑的。
宋灏这样的人,明乐知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的确是已经不把那些过往放在心上的了,可是没来由的,她还是觉得心头被什么堵了一下,微微发涩。
“所以那些往事,你现在也还常常会想起来吗?”皱了皱眉,明乐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抚上他清俊的脸庞。
在雪地里坐了这么一会儿,她的指尖也没有多少热度,描摹上皮肤的那一瞬,只叫宋灏觉得微微的痒。
“过去了!”他笑,眼神里亦是不见阴霾,定定的望着她道,“不过方才我进门看你笑的时候倒是恍惚了一瞬,反而觉得那更像是一场梦境。”
宋灏说着,戏谑的抬手去弹了下她额上厚厚的刘海。
太美好的东西,他往往不敢奢望和幻想,但那一刻少女的笑容太过美好,美好的反而不真实,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幻。
明乐看着他的眼睛,那男子的眼睛永远都埋藏的太过深远而叫人窥测不透其中真实的情绪。
曾经一度,她极为害怕他的这双眼睛,而这一刻细看之下,看着自己小小的影子倒映其中,反而有了那么一丁点儿愉悦的心情。
宋灏见她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心中顿时掠过一丝疑惑,下一刻明乐碰触在他腮边的那只手却突然上移,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的世界突然在少女不很宽厚的掌心里消失不见。
宋灏愣了一瞬,下一刻却是突然觉得唇上一凉,被什么冰冷而细腻的东西触了一下。
他看不见,但那感觉来的太过突然,让他一时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凝固而彻底的僵硬在那里。
微凉的触感,细腻的碰撞,然后就在那个冰冷的接洽处,极为缓慢的渲染上来自于另外一个人的体温,一点一点捂热他冰冷苍白的双唇。
少女的气息经过刻意的压制而不那么明显,但是她的存在却那么鲜明而真实的融入他所存在的那个世界里。
两个人,谁都没有动,时间不长也不短。
就在宋灏整个精神紧绷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明乐已经从他面前退了开去,然后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过去了!”
简短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说完之后,她已经利落的收回自己遮掩在宋灏眼眸上的那只手,自然而然的拢进了袖子里。
那一切恍然如梦,但双唇之上火热燃烧的温度却向他深刻的展示了那个梦境的真实性。
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因为别的,明乐的脸颊较之刚才更添了几分生动的红润色泽。
她的脸孔全无表情,眼眸微垂,静默的坐在原来的地方,看着脚下积雪成堆的地面,就好像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宋灏看着她的侧脸片刻,像是后知后觉一般,突然声音低哑的笑了一声。
这一笑,就突然打破了某种禁忌,明乐的面皮瞬间涨红,下一刻他探手来拉她的那一瞬,便是恼怒抬手抵开他的胸膛,皱眉道,“一会儿我还有事,先下去!”
难得得她一次主动的亲近,宋灏自是不甘心的。
但见她一脸肃然的表情,再联想到今日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宋灏也知道她所言非虚,略一迟疑,终是没有再勉强,就势揽了她从亭子顶上跃下,返回屋里。
屋子里的热气扑面而来,明乐第一时间转身去解了宋灏的大氅,拍掉上面的水珠才扔到一旁的软榻上。
抬头却见宋灏的眸子里荡着一层绵软的浅笑,略略垂眸看着她。
明乐心跳一滞,不自在的往旁边挪去,不曾想刚迈出去一步,手腕就被宋灏一把扣住。
猝不及防,身子就被手腕上的力量一带,下一刻后背就撞在了他宽厚的胸膛之上。
那一下的力度绝对不小,即使隔着厚厚的一重毛皮大氅,明乐依旧能够感觉到背后有些轻微的疼痛。
“别闹!当心你身上的伤口再裂开!”明乐皱眉,低呼一声提醒道。
而下一刻却已经被宋灏从背后用力箍紧揉在了怀里。
“外面的天真冷。”宋灏低哑的浅笑声从头顶传来,夹杂着男子略有几分清冷的呼吸喷薄在颈项间。
明乐心头一抖,脖子就被激起几点细碎的鸡皮疙瘩,让她原本莹润如玉的优雅颈项更添了几分撩人的风情。
而宋灏此时的注意力却并未在此,只就用力用力紧紧的拥着她。
这一个发生在冰冷雪夜里的拥抱,他仿佛是要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将她牢牢锁定身旁,融入骨血一般。
明乐被他的手臂勒的甚至觉得肩膀都有点麻掉了,但无可否认,这个拥抱她并不讨厌,甚至于也不想拒绝——
这样靠着他的感觉,温暖的叫人想要就此沉溺。
明乐的思绪突然就有了一刻的恍惚。
两个人这般沉默着相拥,良久之后明乐才隐约找回些神智,试着挣脱了一下,提醒他道,“我身上沾了雪水,你先让我把大氅脱了,别湿了你的衣服。”
“没关系!”宋灏却未放手,又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然后明乐才又听到他在她耳边轻笑一声道,“这样抱着你,怎么都不觉得冷了!”
外面天寒地冻,怎么可能不冷,更何况他刚刚失了血,身上还带着那么重的伤口。
被他这样一提,明乐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抬手去摸了摸他锁在她两侧肩头的手指,虽然进屋有一会儿,但他指尖上的触感依旧冰寒入骨,甚至叫明乐不觉打了个寒战,冷到了骨子里。
“你先放开我!”明乐心一沉,用力握了下他冰凉的指尖。
宋灏微闭了眼,这时被她掌心里的温度熨帖着就更是不想动,不过听她声音中已经隐约带了恼意,这才不情愿的慢慢松了手。
重获自由,明乐第一时间就把身上大氅扯了扔掉。
明乐转身去正屋的火炉旁边抱了个暖手炉回来,宋灏已经大大咧咧的走到里面是牙床前,俯身坐在了床沿上。
明乐眉头皱了一下,想说什么,但见他略显青白的唇色,终究还是忍住,没说什么,走过去把手炉递给他,“抱着吧!”
宋灏看着那小巧精致的手炉,一个微笑浮现出来,眼角都弯了起来——
这么个小东西,很难想象他捧在手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心里略一思忖,宋灏就是伸手一捞,把明乐拉坐在他腿上,然后不等明乐反应过来,就双掌裹住她的一双小手把那手炉裹在了中间。
明乐全身的肌肉一阵紧绷,下意识的就想跳开。
宋灏却裹着她的手指没让她动,继而说道,“我就呆一会儿,跟你说两句话很快就走。”
明乐暂且按耐着没动,诧异道,“你还没有进宫复命吗?”
“老四先行一步,已经去了,他要先送母后回万寿宫,我稍后过去就行。”宋灏道,手指裹着她的手也不安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她的指头,十分惬意。
姜太后的万寿宫,他是轻易不去的。
所以即便缺席,孝宗也不会说什么。
明乐于是也不多问,只道,“事情都顺利吗?梁王的事,这次应当可以彻底做一个了结了吧?”
“差不多了,他身上的毒根本撑不了几日,我留了线索,彭子楚正带人追踪,天亮之前应当可以将他是尸首搬回来了。”宋灏说道,“我过来就是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老大这一次本来势在必得想要扳倒我,出了这样的差池,他也一定不肯甘心。回头老二的事情一了结,可想而知,他下一步的矛头就会尽数对准我来了。昨晚这里的事,也一定会再被翻出来计较的。”
宋涵逃脱在外,始终是孝宗的一块心病。
按理说这件事就那么一直悬着对宋灏反而有利,只不过对于宋涵的情况彭修多少是心里有数,与其等到他顺藤摸瓜把一切翻出来,倒不如将计就计,借着姜太后这次的机会送一个顺水人情,把这事儿结了。
但宋涵的事情一旦了结干净,孝宗下一个要打击的对象就是宋灏,这一点不容置疑。
虽然事情还没开始,明乐已经能够隐约感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这里暂时不会有事,倒是你自己,当心些。”明乐道,抬头看了眼外间的水漏,就皱了眉头道,“一会儿我这还有事情要做,你也别耽搁了,赶紧进宫去吧!”
宋灏哼了一声,却没撒手,那声音却是懒懒的像个耍赖的孩子,道,“再靠一会儿。”
明乐无奈,但是坐在他腿上更觉得如坐针毡,正在不自在的时候,院外就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步子很快,却不沉重。
“是长平!”明乐立刻收摄心神。
随后果然就听到长平故意提高了音调在外面急急的拍门道,“小姐,不好了,侯爷那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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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弑夫
萧氏和易永群之间,绝无任何转圜,势必要一死方休的。
尤其现在,萧氏红了眼,更是连一个晚上的时间也不愿意多等。
明乐心里冷冷一笑,背后宋灏却是已经皱眉,道,“怎的和他较上了劲?”
易永群那样的级别,根本用不着明乐亲自对他下手。
“没什么,就是每日见这些人在我面前乱晃,看着心烦。”明乐道,避重就轻的从他掌中抽出手来,就势把手炉放在旁边的矮桌上,“我要马上过去,你也快些进宫去吧,免得落人口实。”
她说着就要挣脱宋灏是怀抱起身。
宋灏不置可否,只在她起身的瞬间一手揽过她腰际往后一带。
明乐却未想到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滞留不去,身形一个不稳,就又重新跌坐在他腿上,下意识的一把扯住他的衣襟,随即定下神来又皱眉轻声叱道,“别闹!”
这一次她是侧坐,抬头就能看到宋灏俯视下来的眸光。
那眸子里蓄满笑意,又间或夹杂着一丝愉悦的宠溺情绪。
随即宋灏便是埋头下来,以鼻尖轻蹭了蹭她的脸,低声道,“你最近是不是太紧张,我没事!”
他这话听似没头没脑,明乐心中却是有了一丝动容——
他懂她!即使什么话也不必明说,他都能领会她所做每一件事的目的和用心。
以往将他视为难得一见的劲敌,难怪总会觉得不寒而栗,这个男人对世事的洞察力以及对她内心想法的解读力,无不叫人心惊。
“不是我草木皆兵,而是最近易明峰的举动太反常了。”明乐闷闷的答,“这些天他一直起早贪黑进出宫中,有时候甚至通宵达旦的在揣摩意会南疆军中的资料讯息,看来是对此次的南疆之行势在必得。我与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很清楚他处事的作风和手段,与彭修明目张胆往上爬的野心不同,他更便于在暗中掌控全局,用心十分的周到和可怕。这一次事关南疆,我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此行,要么就是势在必得,要么——就是还有什么更深一层我们还不曾探知到的其他的目的和用心。”
“你也说了他事事周到,易永群一旦出事,也未必就能试探出什么来的。”宋灏微微一笑,抬手压在她脑后用力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然后就随意的绕了她一缕发丝在指间把玩,道,“两种可能,一则因为武安侯府的白事,推迟他的行期;二则,一切计划不变,他还是会按照原定假话启程赶往南疆续职。”
“嗯?”虽然心里早有准备,明乐闻言还是不免又暗提了几分忧虑之心,皱眉道,“所以,孝宗是认定了他,一定不会弃他而重新委派别的官员前往了?”
“不会!”宋灏答的肯定,而不带一丝犹豫,略一垂眸见她眉心堆起的褶皱就又笑了笑道,“不过你这样试一试也好,起码能叫我更进一步的确定那人对此事到底有多看重。”
易明峰为南疆之行做足了准备,可见孝宗对此的重视程度。
而府上居丧,死者为大,乃是天大的事。
如果这样都不能叫孝宗改变主意,换其他的官员代替易明峰前往南疆的话——
事情怕是会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明乐想着,不觉失神。
然后就听外面长平再度拍门催促,“小姐,小姐您醒了吗?府里出大事了,我们得要快些过去啊。”
这一次夹杂在内的,还有音乐的尖叫和哭泣之声。
“哦。来了!”明乐的思绪被打乱,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今天事,虽然是萧氏报复易永群的大动作,但其中既然掺杂了白姨娘意图陷害她的手笔,想必一会儿闹起来,一定会惹是非。
所以她必须到场。
“这会儿应该已经有人进宫传信给易明峰了,未免节外生枝,你快些走吧。”明乐道,抬手去推宋灏。
宋灏唇角弯起一丝笑容,一把捉住她的手指,然后指尖灵活一绕就穿插进她的指缝间,十指相扣,将她的手掌尽在掌握之中。
灯影之下,这男子的笑容看上去竟是绚烂无比,生生晃的人眼花。
明乐却从他意味深长的笑容背后读懂了一层深意,心一提,下一刻,宋灏却是拉着她的手轻轻一拽。
“你——”明乐低呼一声,紧跟着身子已经被他的力道带着撞了出去,后背隐隐一疼,就被他压在了旁边的床柱上。
再下一刻,男子清绝冷艳的气息就那么顺理成章的笼罩下来。
外头长平还在不住的拍门,明乐心如擂鼓。
宋灏的唇抵上她的,唇边犹自荡着一点愉悦的笑容。
肌肤相亲,没有沾染**的烈火,却是不留余地的打赏烙印,宣布了他对这红唇的不留余地的占有。
明乐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看着那张俊逸妖魅的面孔在他面前无限放大。
然后再下一刻却是眼前突然一黑——
宋灏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那个时候在屋顶上,她是神来之笔,再加上情之所至才会主动吻了宋灏,所以这人这便是要礼尚往来么?
明乐一口气压在胸口滞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宋灏已经从她面前退了开去。
眼前还处在他掌控之下的黑暗中,感觉到他的气息环绕不去,明乐死捏着掌心没有动。
“以前不知道你也会怕羞,以后我记住了!”一句话说完,他才主动移开掩住明乐眼眸的手。
什么叫不知道她也会怕羞?所以呢?在宋灏的概念里,她就完全不该有这种特属于小女子的情绪的吗?
明乐心头一堵,随即也就释然。
的确,早在数月之前的重逢那会儿,宋灏为了确认她的身份上来就扒了她的衣服查看,那个时候她都犹且面不改色的与他讲道理谈条件。
许是从那个时候起,宋灏便已经不把她做普通的女子对待。
而对明乐本身而言,很多的事在她看来都是无足轻重的,又是从几何时她在面对宋灏时竟会产生这样的心理?
许是真的在意了,她在他面前才会开始带有自己独特的情绪,会恼怒,会气闷,也会产生诸如宋灏所说的那种羞怯的情绪吧!
明乐的精神有了瞬间的恍惚,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自己的烧的灼热的唇瓣。
不曾想这个不经意间的举动又再取悦了宋灏,他低哑而邪魅的笑声又再突兀的在耳畔响起,“不用回味,今天时机不对,回头等忙完了我再来找你。”
明乐面部的表情僵愣了一瞬。
宋灏眼中笑意更浓,说完又再抬手留恋的蹭了蹭她的脸颊,“那我走了!”
明乐冷着脸,本来不想应他。
但见他的指尖一直在自己腮边流连不去,无奈只能稍稍移开目光应了声,“嗯!”
宋灏这才满意一笑,整理好袍子起身,一气呵成,手一撑就从窗口翻了出去。
明乐想喊他的时候为时已晚,只来得及抓着他落下的大氅奔到窗前,外面雪野茫茫,已然失去了那人的踪迹。
看着外面苍茫一片的雪景,不觉的明乐心中竟是起了丝怅惘之情。
“小姐?小姐?!”长平急切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这会儿采薇也已经赶了过来,对长平急躁道,“小姐睡下了吗?听说老夫人那边也已经得了消息,侯爷的状况像是很不好的样子。”
“来了!”明乐赶紧收摄心神,合了窗子去开门。
“小姐!”长平眼尖,一眼看到她抓在手里的大氅,忙是一步上前抢了来,胡乱的卷起,一边走进去塞到柜子里,一边道,“刚兰香居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侯爷突发急症,情况像是不太好。”
“已经请太医了,整个府里现在都乱了。”采薇也道,进去取了明乐的大氅给她披上,“老夫人那边也惊动了,小姐也去看看吧。”
易永群怎么都是一家之主,他出事,明乐是晚辈,自是要去表示一下关心的。
“嗯!”明乐点头,匆匆的披了衣服出门。
因为易永群的事,府里已经乱成一团。
明乐带人赶到兰香居时,里头早就是哭天抢地一副塌了天的样子,易永群的妾侍全都在外室默默抹泪,萧氏冷着脸坐在主位上对他们造成了威慑才使得他们没有嚎啕出声。
而易明菲和易明威也都赶了来。
“九妹妹,你来了!”远远的见到明乐进了院子易明菲就是往前迎了两步,神色十分不安。
明乐与她略一颔首就径自错开她,朝着坐在上首的萧氏走去,询问道,“婶娘,侄女听闻二叔突发恶疾,所以赶来看看,二叔他怎么样了?”
萧氏本来正心无旁骛的盯着院子的方向发呆,闻言这才抬头,唇角扯了个冷笑出来冷冷的瞧着她。
是明乐给她提了醒她顺藤摸瓜才察觉了易永群背地里动作,明乐对这一切了若指掌,这会儿过来,说是关心,实则就是看笑话的。
萧氏恨易永群不假,但对明乐也决计没什么好感,半晌之后才讥诮的斜睨了一眼后室的方向,道,“梁大夫在看!”
撂下几个字就再无赘言。
易永群死定了,她知道。
但心里想着还犹觉得不解恨。
尤其是易明乐,这死丫头心里指不定是种怎样得意的心情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明乐顺着她的目光往后室的方向看了眼,面上隐隐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就径自移开目光,在不起眼的地方选了把椅子坐下。
易永群的死活,连萧氏都不看在眼里,她更是懒得做戏。
易明菲往她的方向挪了一步,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但又似是有所顾忌,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再向前。
里面屋子里的情况尚不知晓,外面这间大厅里却死气沉沉,到处充斥这恐惧和鲜血的气息。
白姨娘捏着帕子站在众人之间,眼睛红红的,犹且闪着泪光。
唱作俱佳,完全可以乱真。
而自始至终,白姨娘的视线都不曾往她这里扫过来,当真是一点迹象也没有外漏,若不是有影六的暗中监视在前,怕是稍后事发,谁都不会把疑点牵扯到她的身上去。
明乐唇角微微牵动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也不理会于她。
不多时守在外间的凝香就是急切的一声惊呼道,“老夫人来了!”
言罢就小跑着上前去引路。
萧氏腿脚不方便,明乐却不能坐着不动,于是也就起身并着易明菲等人一起迎了上去。
“祖母!”
“老夫人!”
易永群的妾室们泪盈于睫,见了老夫人就如同拿住了救命的稻草,模样一个赛一个的凄楚可怜。
老夫人骤然听闻易永群出事,心里就先凉了半截。
早上刚闹出了明乐和宋灏的事,这转眼一天的时间还没过去,紧跟着易永群就出事——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她来时就脸上不好,阴沉沉的却难掩焦灼。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纵使易永群再不成气候,此时闻他出事,老夫人也是暗暗心惊,此事再见这一屋子仿佛是已经死了丈夫的女人,她更顿时心头一堵,险些一口气憋过去。
老夫人的身子略略一晃。
旁边跟着的黄妈妈就立刻捏了捏她的手背,安抚道,“老夫人!”
“没事!”老夫人挡开她的手,先是目光复杂的从明乐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就迫不及待的朝着萧氏走过去道,沉着脸道,“老二怎么样了?”
“母亲!”萧氏不能起身,只就颔首致意,顺带着抽了帕子去捂脸,整张脸都埋在手帕里声音才哽咽着传来道,“还不知道呢,梁大夫正在里头诊治。”
她已经是不能为易永群流下哪怕是一滴的眼泪了,但人前的戏码还是要做足的。
明乐是个什么脾气,老夫人心里有数。
她心里认定了这事是出自明乐之手,就更是不敢大意。
目光四下里一瞥,凝香就忙是补充道,“春竹姐姐已经去请柳太医了。”
梁大夫的医术未必起的了作用,老夫人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我去看看!”老夫人道,说着就蹒跚着步子往后室里去了。
众人更是不敢怠慢,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也都急忙跟上。
里面的卧房里,易永群满头大汗的躺在床榻上,已经陷入重度昏迷,他的状况有些奇怪,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反而像是噩梦连连睡不安稳的样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却不住的皱眉咬牙,间或手脚也跟着抽搐几下。
老夫人见他脸色如常,心知不是中毒反倒稍稍定下心来,沉声问道,“侯爷怎么样了?”
“见过老夫人!”梁太后正满头大汗的忙着给易永群诊脉,闻言才发现老夫人来了,于是急忙起身见礼。
“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老夫人皱眉,虚扶了一把,径自越过去走到易永群床边坐下,握了握他的手,发现他手心里全是汗水,连带着身上穿着的中衣和盖在身上的被褥都被汗水濡湿了,这才心下暗暗一惊,不由的勃然变色,怒声道,“侯爷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梁大夫刚刚起身就又重新跪下,为难道,“小的正在给侯爷诊脉,不过还未见端倪。”
从事发到现在,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易永群这一身的汗绝对不可小觑,这么下去,保不准就要脱水而死的。
老夫人的脸色极为难看,目光也是锐利如刀,往跟进来的那群侍妾中间一扫,喝问道,“进而晚上是谁伺候的?”
老夫人话音未落,红姨娘已经白了脸,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跟着她来的易明珊被自己亲娘的脸色吓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易明菲急忙过去把她哄着带了出去,在外间安抚。
红姨娘跪在地上,纤弱的身子不住颤抖,好一会儿才虚弱无力的回道,“是婢妾!”
“好端端,侯爷怎么会突然这样了?”老夫人喝道,“既然是你服侍着,你就应该最清楚。”
“我——”红姨娘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只就嗫嚅道,“婢妾——也——不知道!”
几个字说完,她就像是彻底没了力气,整个人与其说是跪着,莫不如说是瘫软在了那里。
易永群在她房里出的事,不管怎样她都难辞其咎。
这时萧氏也在几个强壮的婆子的搀扶下,挪了进来,见状,就叹息一声解释道,“不知道侯爷怎么会突然这样,当时儿媳闻讯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如果不是怎么叫也不醒,儿媳还因为——还以为他就是醉酒睡着了呢。”
萧氏说着,就又去掏出帕子捂脸。
老夫人一心都系在易永群的安危上,自然无暇顾及她是真哭还是假哭,只就忧心忡忡的抓了帕子去擦拭易永群掌心的汗。
梁大夫跪在地上,已然是束手无策。
黄妈妈见老夫人焦急,就上前劝道,“老夫人您暂且放宽心,不是去请柳太医了吗?侯爷平日里身子都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老夫人紧绷着唇角不置可否。
她心里已然是认定了此事和明乐有关,自然就更加笃定,易永群的生机有多渺茫。
听黄妈妈提起太医,老夫人忽而脸色一沉,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来。
所有人俱是心肝儿一颤,却不想她的目光却是直接定格于明乐脸上道,“九丫头你手里不是有太后娘娘的令牌吗?我就替你二叔跟你讨个人情,你二叔现在的状况不好,你叫人带了令牌进宫,多请几个太医过来。”
老夫人何等精明,只怕是突然听闻易永群出事就已经把这笔账算在了自己的头上。想必她先是料定了易永群是为自己所毒害,所以——
这请太医,就是要先恐吓威逼于她的吗?
明乐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并不拒绝,而是扭头看了萧氏一眼,就顺从的抬手招呼了长平过来道,“你去取了我得令牌进宫走一趟吧,这几日京中不太平,多带几个护卫,路上小心注意着点儿。”
“是,奴婢明白!”长平亦不反驳,应了就要转身离开。
萧氏的眼中瞬时闪过一丝厉芒,却是出言将她拦下,“你等等!”
然后就示意仆妇们架着她往易永群的床边挪了挪,婉转的对老夫人解释道,“母亲你身子不爽利,儿媳没敢惊动您,今儿个宫里出了件大事,太后娘娘被不知道是什么人掳劫了,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这回子宫里也不太平,太医院的人怕是得要随时待命以备不时之需,这个时候我们若是为了侯爷进宫和太后娘娘抢人的话——”
萧氏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却很明确。
她还不知道姜太后已经脱险,但姜太后贵为一国之母,她被人掳劫这么大的事,肯定会被视为重中之重,莫说宫里的太医,就算是今天不当值的,只怕也都要尽数被宣进宫去等着效命。
虽然现在易永群危在旦夕,但哪怕是他就是只剩一口气了,谁敢拿太后的安危开玩笑?反而把太医匀出来给他来看诊。
老夫人却是不知道这茬儿,闻言整个人都愣了片刻。
按理说以她精明的为人,府里孝宗往来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知道,但自从去庄子上住过一阵再回来,她整个人都精神不振,已经全然放手,对府里的大小事务都不予理会了。
是以,也才会出了眼下这样的疏漏。
“听闻太后娘娘已经回宫了,正好我也要遣人进宫去问问太后娘娘的现状,就当是顺便吧。”见到场面僵持,明乐就主动说道。
萧氏横她一眼,满是警告的意味。
老夫人回过神来,心里略一权衡终究还是放弃,摆摆手道,“罢了!太后娘娘的凤体安康才是要紧事,你叫人去看看吧。”
至此不再提请太医的事,想来是已经放弃了打算。
“是!”明乐淡然颔首,继而抬眸对长平使了个眼色道,“还是你去吧,如果见到太后娘娘就跟她说一声,我府里有事脱不开身,明日白天再进宫去探望她老人家。”
这样说来,她和姜太后之间倒是不见外的。
下意识的将明乐的这种说辞视为显摆,满室看向她的目光就都充满艳羡。
老夫人向来只知道明乐心肠硬,但她的为人却极为低调从不张扬的,这会儿闻言就猛的被噎了一下——
不仅仅是她能对这个丫头施威,这丫头这是反过来给她以示警了吗?
老夫人嘴唇动了动,再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时就恍然生出几分陌生感,甚至于是不由自主的寒意来。
而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印证明乐之前那话的可靠性,被派去请柳太医的春竹刚好孤身折返。
“怎样?请到柳太医了吗?”萧氏道。
“没!”春竹抹着额上颔首,满脸愁绪的摇头,“我去柳太医府上,又去了林院使那里,都听管家说是宫里急召所有的太医进宫为太后会诊,不仅是柳太医和林太医,其他的几位太医也都被宫里的圣旨召走了。”
说着,她又煞有介事的跺着脚拽了萧氏的袖口道,“夫人!侯爷这可怎么办啊!”
“果然——”萧氏神色黯淡,惋惜一叹。
老夫人亦是心头一凉,却又突然觉得手里攥着易永群的手抽搐的更加明显了一些。
老夫人一惊,急忙收摄心神,下一刻却是一个防备不及,被易永群隔着被子踢了一脚,好在是黄妈妈拉拽的及时,否则就当真是要从床沿上跌落了。
“老夫人,您还好吧!”黄妈妈惊慌道。
“母亲!”萧氏也跟着惊呼一声。
老夫人一头雾水的和众人一起循声望去,这才赫然发现易永群并不是有意踢他,而是整个人身体抽搐的太厉害,以至于手脚都胡乱的踢腾起来,同时脸上汗水也都汇聚成股不住的沿着下巴耳后往下流。
“这——这是——”老夫人惊的一个踉跄,急忙抬手一指,怒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压住侯爷的手脚,别让他抓伤自己。”
“哦!”满屋子的人都被易永群这状况吓得不轻,这时才有人回过神来,几个仆妇不由分说的扑上去,有人压腿有人按手,四个人合力把他胡乱踢腾的手脚压住。
然则易永群却并不是疯癫,手脚的力气不大,被压住了就不再动弹,倒是胸口的位置又抽搐起伏,隔着被子看过去,倒像是心脏跳动过激,想要破胸而出一样。
梁太后爬起来,去到床边给他诊脉。
“侯爷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给个说法啊!”萧氏看似惊慌的怒声道。
梁大夫虽然没有诊出病理,却知道不能叫他这样一直抽搐下去,取了银针刚要给易永群扎针,在床边压着他手脚仆妇突然一声惨叫的松了手,指着床上颤声道,“这——这——这是——”
“侯爷他不动了。”有一个仆妇失声叫道,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从床前跳了起来。
此言一出,满室俱寂。
老夫人倒抽一口凉气,身子连着晃了几晃,但确实,床上一直抽搐不止的易永群这会儿真的是一动不动了。
他整个人脸色苍白,额上还有汗水在往下淌,嘴唇却是干裂出了几条口子,布满血丝。
梁大夫看这情形心里多少有数,咬咬牙上前去拿了他的手腕试探脉搏。
“怎样?”一直混迹于人群的易明威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
不是他愿意多管闲事,而是这一屋子的女人此时全都方寸大乱,他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
“六少爷!”梁大夫缓缓把易永群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才是看向老夫人,沉痛道,“老夫人节哀!侯爷他——去了!”
听到梁大夫的话,萧氏如释重负,心情终于从内到外全部舒展开来。
木已成舟!她要做的,已经达到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晚饭后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即便是他的尸首此时还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也让人觉得不真实,就像是做梦一样。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静谧的可怕。
女人们都瞪大了眼,一脸的惊慌和茫然。
死亡的气息就在这样的气氛里诡异的蔓延开来。
“去了?”老夫人如梦呓般缓缓在唇齿间回味着这两个字,终于身子一晃,无力的跌坐在旁边的椅子里。
“老夫人,老夫人您醒醒啊!”黄妈妈惊慌的叫喊,瞬时把整个屋子里气氛逼上了另一个极致。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女人们的眼泪请客决堤,开始大声的嚎啕起来。
“都给我闭嘴!”萧氏怒吼一声,眼神锐利扫过,许是她的神色太过晦暗阴毒,所有那些失去支撑的女人都是惶惶不安的闭了嘴,强把眼泪逼了回去。
萧氏握住老夫人的一只手看了看,转而对梁大夫道,“看看母亲怎么样了?”
“是,夫人!”梁大夫过去给老夫人把了脉,道,“老夫人是急怒攻心,没什么大碍,不过她的身子一直没有完全复原,未免再受刺激,还是先把老夫人扶回寒梅馆去歇着吧。”
“嗯!”萧氏点头,对黄妈妈道,“侯爷这里——”
她哽咽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这里走不开,母亲的身子不好,未免她再触景生情,还是你陪她回寒梅馆歇息吧。”
“老奴明白。”黄妈妈哀声一叹,招呼了几个随行的丫头进来七手八脚的把老夫人扶了出去。
这边易明威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易永群,唏嘘着叹了口气,上前对萧氏一礼道,“事出突然,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这里辛苦婶娘了,我去库房看看安排一下,至于讣告——就要等三哥回来再说了。”
“嗯。你去吧!”萧氏点头。
易明威谁都没看,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易永群的身后事交代给了易明威先去帮着打理,萧氏反而闲了下来,带着易永群的一众侍妾并着明乐和易明菲姐妹在外室静坐等易明峰回来。
其实她并不是可以闲下来,而是压根再不愿意去管有关易永群的任何事,若不是还得要掩人耳目遮掩罪行,她倒是恨不能直接让那人曝尸荒野来的痛快。
易明菲略有几分紧张和局促,把易明珊搂在怀里低声的安抚。
明乐却是静坐不动,完全一副以不变应万变的表情。
本来这里已经没她什么事了,萧氏不叫她走,必定就是要留她下来看戏的。
对这一点,她自是没意见的。
易永群尸首还停在内室,外面的屋子里一众女人挤在一起,却是鸦雀无声,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抑和肃杀之气。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的流逝,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种煎熬。
直到三更更鼓响过,院外的雪地里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精神俱是一振,循声望去,果然就见易明峰行色匆匆带着两个侍卫快步走来。
“听说父亲突发急症,他人怎么样了?请太医来看了吗?”易明峰还没进门就急忙问道。
易永群一出事,钱四就马上叫人去宫里给他传信,所以他得到的消息只是易永群重病,却并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人已经没了。
“峰儿!”萧氏见了他,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看似是为了易永群而神伤,实则是得知易永群对自己下了毒手之后,她一直隐忍到这会儿,终于再见到易明峰的时候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和痛苦都一股脑儿倾泻而出、
“母亲!”易明峰皱眉,见她哭的伤心就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
萧氏抓着他的手臂,眼中泪意更盛,直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易永群的那些妾室原是被她威压不甘吭声,这会儿听她哭的伤心,每个人心里压抑已久的悲戚之情也都跟着瞬间爆发,个个都捏着帕子哀哀的哭泣起来。
一时间整个屋子仿佛成了灵堂,充满了女人们绝望而悲凉的哭泣声。
明乐置身其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她依稀记得父亲死时大哥死时,母亲都没有哭,那个温婉纤弱的女人,独自守在灵堂时候,背影却是笔直而刚强的,只是在背地里她却独自流干了所有眼泪,耗尽了最后的一滴心血。
易永群死的时候,他的结发妻子同样没有眼泪。
他的儿子,也没有,这算不算是报应?
无需多言,只就看眼前这个场面易明峰就已经心里有数。
只不过相较于老夫人的方寸大乱,他却更为狼和警惕一些,竟是自始至终都不曾对明乐多看一眼或是质问一句。
倒抽一口凉气,易明峰安抚了萧氏两句就撇开他先进去里面看了眼易永群的遗体,不多再度折返,清冷锐利的目光往众人面前略一扫过,原本哭的哀戚的女人们就再度噤了声。
“下头有准备了吗?吩咐下去在前面的正厅摆灵堂,所有人都先换了丧服再过去那里哭灵。”易明峰对等在门外的钱四吩咐。
说着,就走过去要搀扶萧氏起身。
女人们如蒙大赦,应着就要各自散开,冷不防却听得身后一声冷笑尖锐入耳,“灵堂可以摆,但是这丧服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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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拿脏
易明峰眉心一蹙。
他不希望萧氏在这个时候再和明乐之间起冲突。
所有人都止了步子,惊诧的不已的回头去看萧氏的反应。
“侯爷的身子一向硬朗,这么突如其来的倒下了,就算是说出大天去偶怕也没人会信的。”萧氏面容冷肃,目光锐利如刀狠狠的在众人脸上剜了一眼,然后才是继续,“什么突发重症,这世上没有这么稀奇的事,连梁大夫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来。”
萧氏不吃亏的个性明乐一清二楚。
就算她认定了给她下药的主谋是易永群,但白姨娘作为不可或缺的帮凶,她自然也不会放过。
“母亲,这个时候,还是先安置父亲的遗体要紧,旁的事,都等稍后再行追究吧。”易明峰道,强压着耐性劝道。
“峰儿,不是我非要在这个叫你父亲去的不安生,而是——”萧氏却径自忽略了他言辞之间的暗示之意,霍的抬手一指在场的那一众女人,厉声道,“我不能叫你父亲死的不明不白,让那居心叵测之人继续留在府中祸害生事。”
方才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明乐和易明菲都慢了一步,所以此刻萧氏抬手一指,针对的却是易永群的那些妾室。
萧氏恨明乐,早就咬牙切齿,若要针对她,此时发难,肯定是掩藏不住情绪的。
易明峰心里暗暗提了口气,也这才发现事情的不同寻常——
今日这事情的侧重点似乎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萧氏会突然转了风向,这一点绝对不同寻常。
于是这天以来的第一次,他终于还是把视线移到明乐脸上,投去了审视的一瞥。
明乐坦然的与他对望,脸上始终挂着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
那边萧氏已经等不及的发难,对最后侍候在易永群身边的红姨娘喝问道,“侯爷出事之前是在你的房里的,说!当时他有吃了什么或是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再或者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红姨娘是个性子懦弱没主意的,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整个人都软了,仓皇跪了下去,支支吾吾道,“没——婢妾——婢妾不知道。”
她战战兢兢,整个身子抖的厉害。
“不知道?”萧氏冷笑,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侯爷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这样的,其中原委你若是不能说个明白,今日——怕是少不得一场官司了。”
拿捏一个红姨娘,自然不在话下。
而起她端着主母的架子更是没有顾忌,并不再等红姨娘辩解,已经抬手一指道,“给我动刑,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嘴硬。”
里头还躺着易永群的遗体,这个时候闹起来,下头的丫鬟婆子都有忌讳。
虽然萧氏盛气凌人,一众人等还是不约而同朝易明峰看去。
易明峰沉着脸,整个人较之以往身上那种清冷而写满生人勿进的气息更浓。
萧氏会在这个时候闹,绝非偶然。
他心里略一权衡,就径自后移两步,在萧氏旁边另一侧的主位上抖平了袍角坐下。
这就是个默许的意思。
几个婆子的胆子这才大起来,强压着心头不安的情绪,两个人上去钳住红姨娘就先给了她两巴掌。
红姨娘身子纤弱,再加上她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态,隔三差五的就要病一场,是以整个身子骨儿就显得格外薄弱。
两个巴掌下去,她两腮立刻呈现出几个鲜红的指印,在苍白瘦弱的脸颊上显得尤为刺眼。
易明峰垂眸把玩着腰间一枚玉坠子,视而不见。
而萧氏对易永群对这些妾室平时就持一股子压制震慑的态度,自是不会容情。
“夫人饶我!”红姨娘的眼泪汩汩的往外涌,告饶的声音却都显得那么懦弱无力。
这件事和她无关,想来萧氏也不会真的要她怎样,不过就是杀鸡儆猴,做做样子罢了。
明乐心里虽然不悦,面上却是不显,只就面容平静的看着——
有易明峰在场,又是二房的家务事,她怎么都没有理由越俎代庖。
“饶你?”萧氏阴冷的笑声显得分外瘆人,毫无悲悯之情的盯着瑟瑟发抖的红姨娘道,“今天你若是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来,我饶了你,怕是没法对侯爷的在天之灵交代。好歹侯爷也宠了你这么些年,你现在说出来,我念在侯爷和十一的份上,还可以网开一面,如若不然,这个谋杀亲夫的罪名,怕是少不得由你来担待了。”
红姨娘的性子,实打实是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的,说她杀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两个婆子见风使舵,不用萧氏吩咐又在红姨娘身上狠掐了几下,直痛的红姨娘一阵瑟缩,眼泪不停的流动。
萧氏见她嘴硬,心里耐性就被磨砺的所剩无几,冷冷的一抬下巴道,“既然她嘴硬,就不用跟她客气了,给我狠狠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易明峰既然不插手,那他坐在这里的唯一作用就是给萧氏撑腰了。
在这种高门大院里摸滚打爬的婆子哪有几个善类?
两个婆子顿时兴奋起来,去门后的陶罐里取了鸡毛掸子出来,就卯足了力气往红姨娘身上招呼。
“夫人,夫人饶命,婢妾没有,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侯爷的事,我真的没有。”红姨娘被打翻在地,爬到她脚边去扯她的裙子。
萧氏所要,不过就是她的一句指认,是以在她妥协之前,绝对不可能把手。
两个婆子都下了狠手,三五下抽下去,红姨娘已经伏在地上抖成一团。
易明珊年纪小,眼见着母亲挨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易明菲咬牙抱住她,把她拢在怀里,不叫她看到眼前不堪的画面。
然则红姨娘的哭嚷声和告饶声传来,还是叫易明珊哭的更加厉害。
明乐冷眼看着,在那婆子不依不饶追过来的时候终于不耐烦的冷喝一声,“够了!”
在这个家里,她极少在人前露面,更是从不掺和别人院里的事,但阖府上下都知道,这位突然攀了皇亲的九小姐不是个善茬儿,所以下头的人对她都是敬而远之,多少也有几分敬畏之意。
两个婆子闻言一抖,却是下意识的止了动作。
萧氏眉眼之中闪过一丝讥讽的情绪,斜睨她道,“怎么,你要插手我们二房的事,替这个贱人求情?”
“你们二房里头到底谁是贱人谁是贵人,我没兴趣知道。”虽是当着众人的面,明乐却也半分颜面也不给她,直接抬眸看了眼缩在易明菲怀里泣不成声的易明珊道,“小妹妹今年不过刚刚五岁,他才是失了父亲,婶娘你秉承着慈母情怀,总要留一线余地。”
萧氏被她的前半句话噎的够呛,眼中瞬时闪过一丝戾气。
刚要发作,却是易明峰淡淡的开口,对易明菲道,“听说祖母悲伤过度,情绪很不稳定,七妹妹你带着十一过去看看吧。”
言下之意,这便是支开易明珊,掩耳盗铃了。
他虽是冷心绝情,但一份傲骨犹在,本是不屑于对红姨娘这样的人使手段威逼的。
但奈何明乐突然插手过问,于是也就顺理成章的站出来拆她的台。
诚然大家都是不择手段的人,但明乐自认要她问心无愧的拿一个无辜之人做垫脚石,她还是做不来。
易明峰这明显就是在故意激她。
易明菲搂着易明珊不知道何去何从。
而这边明乐和易明峰两个人四目相对,俱都是面含如霜,寸步不让。
半晌,却是明乐冷笑一声,径自弯身拉了红姨娘的一只胳膊要扶她起身。
易明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萧氏却是目光一寒,怒声道,“你要插手我们二房的事?”
明乐侧目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拉了红姨娘的一只手臂,红姨娘全身瘫软,本是可以借助她的扶持起身,但畏于易明峰在场,她瑟缩了一下,却是蜷缩在地上没有动。
于是明乐半弯了身子,那个意图搀扶的动作就显得尤为刺眼和可笑。
这红姨娘,就是个付不起的阿斗。
萧氏索性也不再管,只就冷眼旁观等着看笑话。
明乐一把没能拉得动红姨娘,却也不觉得尴尬,反而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抖了抖裙摆重新站直了身子。
萧氏见她放弃,脸上终于露出笑意,道:“你让到一边去。”然后紧跟着又是神情一冷,对两个愣在旁边的婆子道,“来人,给我继续打!”
“是,夫人!”两个婆子中气十足,大声应道,拍打着手里鸡毛掸子就狞笑着往前挤过来,还有恃无恐的撞了下明乐的肩膀。
红姨娘又惊又惧,蜷缩在地上也不敢大幅度的躲避,只就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眼神惊恐。
明乐的身子一晃,却不恼怒,看着地上的红姨娘又再不徐不缓的笑了声道,“夫人想要知道什么,你其实心里一清二楚,这样死撑着也未必有人会领你的情,更何况这样的罪名你也担不起。谋杀亲夫?呵——其实你不觉的真正应该顾及十一妹的人反而应该是你这个亲娘吗?你都不为她着想,日后又叫她要如何在这府中立足?”
易明珊本来就是庶出,再跟着个没出息的生母红姨娘,前途更是断送了大半。
红姨娘这样死咬着不松口,萧氏也一定还找得到别的途径把白姨娘翻出来,而到时候她怀恨在心,将红姨娘也一并打做同谋的可能性也是极大。
到时候她一死是小,留着个谋害亲夫的名声,易明珊一定也会被整个家族厌弃,甚至于被逐出易氏的家谱,不得善终。
明乐的话,无疑是直戳红姨娘的软肋。
红姨娘的表情动摇,眼神突然有了瞬间的呆滞。
明乐莞尔,遂就不再多言重新坐回椅子上垂眸抿茶。
萧氏剜了明乐一眼,再接再厉的对红姨娘威吓道,“只要你实话时候,看在你服侍侯爷多年的份上,我自会善待你们母女。”
萧氏的保证远不可靠,但总好过人死一切成空。
红姨娘的眼里蓄着泪,似乎还是犹豫的很,死死的咬着下唇神情惶惶不安。
混在人群里的白姨娘见状,心里突然开始没底,一颗心不住的往空处悬。
“你说是不说?”萧氏耐性耗尽,一声怒喝。
“我——”红姨娘嘴唇一颤,突然抬眸往人群里看了眼哭花了脸的易明珊,心中一痛,终于妥协,怯怯道,“我不知道!侯爷夜里喝醉了酒,回来我就服侍他躺下了,后来——后来——”
她说着,就是神情闪烁的往人群里看了眼白姨娘。
自始至终白姨娘的神情都镇定自若,这会儿被她突如其来横了一眼,顿时觉得全身发毛。
她似乎是知道了红姨娘下面的后话,下意识的想要出言辩驳又怕欲盖弥彰,只能死死的抿着唇静观其变。
红姨娘顿了一下,像是又刻意的提了提勇气,声音却更弱下去三分道,“后来彩鹊送了一碗醒酒汤过去!”
话音未落,跟在白姨娘身边的彩鹊已经小脸一白,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白姨娘也是一个踉跄,不可思议的扭头朝脚边的彩鹊看去——
红姨娘胆子小的堪比兔子,不会说这样的谎话,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真的是彩鹊送了醒酒汤去给易永群。
可彩鹊是她的心腹,八岁时候起就跟在她身边了,如今又是八年,这个丫头如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判她的。
彩鹊明明知道这个节骨眼上的事情有多凶险,又怎么会落下这样的把柄来给人攥住?
看来,她们是被人算计了。
白姨娘心里千头万绪,但她心思缜密,这种情况下也十分镇定,急忙屈膝跪下,面色惶惶然道,“婢妾冤枉,夫人,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萧氏不等她说完已经出声打断,很不能现在就将这个贱人抽筋扒皮,“彩鹊是你的丫头,你的意思是红姨娘冤枉了你?”
“夫人,我没有!”红姨娘急忙道,眼泪再度涌出来。
的确,相对而言,红姨娘的说辞更容易叫人取信。
而最重要的事,她的这份供词就是萧氏真正想要的。
其实打从当时对萧氏下手的时候白姨娘就知道事情或许会有暴露的一天,是以她赶紧的调整了情绪,焦急的扭头对彩鹊喝问道,“还不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彩鹊更是惶惶不安,“奴婢只是送了醒酒汤过去,其他的——也不知道。”
之前彩鹊在白姨娘房里一直等到白姨娘出门回来才去了外间的榻上铺床睡了,半夜易永群回来,因为喝多了,闹出的动静不小,她就被惊醒了,然后里屋的白姨娘也醒了,两个人都睡的迷糊,彩鹊只听白姨娘迷迷糊糊的吩咐她去煮一碗醒酒汤给易永群送去,这便依言去了。
诚然那时候屋子里就只有主仆两个,彩鹊并不曾多想,这会儿事到临头仔细回忆起来,当时她自己睡的迷迷糊糊,那个声音——
极有可能不是白姨娘的!
思及此处,彩鹊顿时惊起一身的冷汗,伏在地上,不敢做声。
萧氏冷笑,转而对红姨娘道,“彩鹊用来盛醒酒汤的碗呢?”
“当时因为天色已晚,服侍侯爷服下醒酒汤,婢妾就随手把那碗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红姨娘小声道。
“去看看那碗还在不在!”萧氏眉毛一挑,对春竹使了个眼色。
“是,夫人!”春竹屈膝一福,就带了两个小丫头一并去了。
白姨娘和彩鹊都是心里有数,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心里虽然不安,也只能暂且压抑情绪等着找破绽翻盘。
春竹去了不多时就匆匆折返。
彩鹊忍不住回头,果然就见她手里捧着个青瓷的小碗快步走了进来——
赫然与她之前送醒酒汤给易永群的那个碗一模一样。
彩鹊心头一凉,即便是跪着两腿也有些发软。
“红姨娘的床头的确放着个汤碗,却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春竹道,毕恭毕敬的把那小碗呈送到萧氏和易明峰面前。
易明峰的目光淡淡扫过,这才开口对红姨娘道,“是吗?”
到了这个份上,他势必是要站出来主持大局了。
红姨娘偷偷的瞟了眼,低声的回,“是!”
易明峰接了那碗,以指尖沾了一点里面残存的汤水凑近鼻尖下头嗅了嗅,然后就把那碗往桌上一搁,冷着脸对候在门外的随从吩咐道,“拿我的帖子,进宫去等着,看太后那里如果没事了,就把林太医请到咱们府上来。”
他没有找最为熟悉药理的李太医,而是找了林院使,可见——
这人的确是心细如尘,只怕是已经从白日里萧氏突然寻见李太医的举动中看出端倪。
他要维护李氏,从头到尾却一点迹象也不露。
明乐心里暗暗佩服,不禁垂眸弯了弯嘴角。
那随从领命去了。
这会儿所有人都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故而敛息屏气,全然沉默的等着。
一直到黎明时分,林太医才匆匆赶来。
彼时武安侯府的灵堂已经布置妥当,他进门见了也是吃了一惊,这会儿进了后室,再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也有几分了然。
“易世子,义阳公主!”林太医拱手,先是跟在场的两个重要人物打了招呼,然后才神色肃然的转向易明峰道,“世子这个记着找老夫过来——我刚见府上摆了灵堂,可是——”
“家父昨夜突发急症过世了。”易明峰道,脸上表亲却是森冷多余哀伤。
“怎么会?”虽然早就料到,但听他亲口承认,林太医还是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前天在宫门口遇见侯爷还好端端的,这怎么会?”
“世事无常。”易明峰苦涩的笑了下,并不多做解释,而是直接起身将他引着往后室走,“今日急着请太医过来,是有事麻烦您。”
这个时候易明峰会找上他,林太医也不糊涂,是以也不多言,只就神色凝重的跟着他进了内室。
其他的人都在外间等候,两人进去了不多一会儿,就又前后走了出来,林太医脸上的神色又更为凝重几分。
“家父的遗体太医已经看过了,”易明峰道,径自走到桌旁端起那个还残留了一点醒酒汤的瓷碗递过去,“这个也要麻烦太医给鉴别一下。”
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明白,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世子客气了。”林太医谨慎的接过那小碗查看,嗅了嗅里面的味道,脸上一惊一疑,紧跟着又更加用力的嗅了嗅,不由的勃然变色,道,“这——这是——”
他是太医院的原始,虽然对各种药物的掌握程度不及李太医深厚,但熟读宫中各种病例秘典,对于那些蹭在宫中出现过的特殊药物的功效却是十分清楚。
本来听人形容了易永群的死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定论,这会儿不过再深入的确认一遍罢了。
“这碗里的东西,可有什么不妥?”易明峰皱眉问道。
“这种虎狼之药,世子府上怎的会有?”林太医嘴里丝丝的抽着凉气,显然十分意外林太医把那药的功效细细的说了,临了还是忍不住感慨道,“此种秘要出自宫廷,并且已经被先帝下令严禁,多少年不曾现世,我看侯爷的症状——这怎么会让侯爷沾上这样的东西?”
杀人于无形的慢性药,一次用了这么多,明显就是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易永群的命。
想来这事儿就叫人头皮发麻。
易明峰没多解释,只就礼让的亲自引了他出门道,“今日之事麻烦林院使了,现下我府上要办丧事,不便招待,来日定会亲自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世子说哪里的话。”林太医推诿,“令尊猝然离世,世子和夫人也要节哀!”
一看就知道这武安侯府里是有猫腻,林太医哪里还会逗留,忙不迭的客套着就要告辞。
易明峰只就道了谢,就叫人送了他离开。
至于旁的倒也没有特别叮嘱,林太医自然明白其中利害,未得他的首肯定是不会将今日之事对外宣扬。
送走了林太医,整个屋子里就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气氛来。
易明峰坐回上坐上,冷脸看着跪伏在地的白姨娘和彩鹊,一字一顿道,“解释吧!”
他不如萧氏那般逼供,但本身的威势更盛,直压得彩鹊喘不过气来。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彩鹊仓皇的磕头,惊慌失措道,“奴婢只是煮了醒酒汤给侯爷送去,并不曾在那碗里下毒,请世子和夫人明鉴,奴婢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侯爷啊。”
易明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不置可否。
他不言语,并不代表着萧氏也有耐性这么耗,紧跟着就是接了话茬儿道,“既然你没有胆子,就把幕后主使供出来,我给你留个全尸。”
毒害堂堂一个武安侯,即使接是帮凶,彩鹊也必死无疑。
“奴婢没有!”彩鹊辩解,使劲的摇头,“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敢诅咒发誓,我——”
“醒酒汤是你送去的,证物也在这里,还敢狡辩?”萧氏厉声打断她的话,“难道真要我将你送官究办吗?”
“夫人,奴婢冤枉啊!”彩鹊泪流满面的磕了个头。
既然是有人针对白姨娘,那她就是百口莫辩,彩鹊咬咬牙,突然猛地抬头看向跪在不远处的红姨娘道,“醒酒汤我只是送到了红姨娘的手里,而且府上相同的杯盏碗碟何其之多,红姨娘也经了手的,夫人要质问于我,如何不也问问红姨娘?”
“你——”红姨娘愕然,气的胸口起伏,但她嘴拙,一时竟是没能辩解出声。
这彩鹊,倒是个有胆量的,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把水搅混。
易明峰看在眼里,却是面不改色,仍是望定了他,唇角弧度带了丝讥诮的意味。
彩鹊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心虚的往旁边别开视线。
易明峰这才开口,“这么大的事你做不来,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只就那毒药的由来就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只不过因为不知道明乐在这件事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以他不也就不明说罢了。
“真是不是奴婢做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彩鹊哭诉道,满脸的委屈。
易明峰也懒得逼问,冷冷一笑,就提了桌上茶壶,就着碗底的一层药汤把水斟满。
气度使然,这一番动作在他做来十分的优雅而具观赏性。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下一刻他放了茶壶却是一抬手招呼了两个婆子上前,道:“给她灌下去,然后关到柴房里!”
那碗里残存的汁液只剩下一层,但是能叫易永群顷刻之间丧命的,可见所下的药量不轻。
两个婆子得令,端着碗就朝彩鹊逼去。
两个婆子已经捏了她的下巴,彩鹊自然知道这药的效力,惊惧后退之余下意识的去看了眼萧氏干瘪而没有生气的脸。
“不!”自知在劫难逃,还不如来一个痛快,彩鹊终于心一横,大声道,“我说!我说!”
白姨娘跪在旁边,神色哀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彩鹊不会出卖她她知道,而虽然她也不想看彩鹊送死,但是到了这个份上,为了能把自己撇清,她自然一点破绽都不能留,是以也就惋惜的看着。
“世子,夫人,我说,我说!”彩鹊涕泪横流的爬到萧氏脚边,仰头看着她的脸啼哭道,“那药是九小姐给我的,因为昨儿个一早侯爷和夫人撞破了她和殷王殿下的事情,九小姐她怀恨在心,所以——”
她却不去看明乐的反应,说着就拼命的在易明峰脚下叩头,“奴婢也没有办法,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
她会把脏水往明乐身上泼,萧氏倒是颇为意外。
但如果能偶一箭双雕的话,这个丫头狗急跳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萧氏心里冷冷一笑,刚好借机发难,冷不防却是听得旁边明乐轻哂出声道,“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叫人去我的院子里翻天覆地的再搜一搜罪证出来了?”
她杀易永群的话,的确是再合理不过。
萧氏见她笑的那般有恃无恐,顿时就冷脸,道,“彩鹊和你无冤无仇,若不是真有其事,她何故要无赖你?这些年我们易家带你不薄,没想到你竟会存了这样狠毒的用心,连你叔父都能下手毒害!说,还有谁是你的同谋?”
易明乐是她的眼中钉,白姨娘这一次也是必死无疑,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明乐也不和她废话,而是直接面对易明峰道,“这是质问?还是审讯?”
以她现在的身份,这些人全都没有资格对她发难。
易明峰冷冷的扯了下嘴角,萧氏势在必得等着他对明乐施压,不曾想易明峰却去冷然的移开目光,对彩鹊冷冷说道,“污蔑当朝长公主罪加一等,你自己想清楚了。”
他不去和明乐正面交锋,也不想费那个力气,因为他很清楚,想要扳倒一个易明乐,只凭彩鹊和白姨娘这些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就连彭修都不能一举击破的人,其他人,在她面前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易明峰的这个立场,倒是叫萧氏皱了眉头。
彩鹊更是诧异他竟然不对明乐落井下石,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场面正要僵持,就听院外有人略显诧异的大声通禀道,“十少爷到!”
易明爵出京已经有一段时间,明乐终究还是有些思念,闻言就是越过众人往院里看去。
外面雪夜漫漫,那少年披着雪白的大氅步履匆匆而来,眉目之间略带了几分疲惫之色,那张脸孔却叫她看一眼心里就觉得暖意融融的踏实。
“三哥!”易明爵进门,先是和易明峰颔首致意,然后就径自朝明乐走过去。
这个少年,已经再不是三年前那个固执而莽撞的孩子,此时眉宇之间散发出来的沉稳安定之气,下意识的就让易明峰感觉到了威胁。
“回来了?”易明峰不动声色道。
“刚到。”易明爵道,自觉的挨着明乐身边的椅子坐下,然后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彩鹊冷笑出声道,“三哥做事何时开始也这样拖泥带水了,凡事总要分个亲疏内外,既然这丫头认了谋害二叔的事情与她有关,如何不先搜了她的主子以示清白?”
萧氏针对白姨娘,却偏要再拉了明乐下手,这一点让他相当恼火,所以根本就不愿意和这些人纠缠。
既然萧氏给白姨娘下了套,那就叫她直接去收网好了。
“十少爷这是什么话?”白姨娘咬着下唇,神色委屈而凄惶。
“清者自清,我不过是给你一个撇清自己的机会罢了。”易明爵对她自是没有好脸,根本不同她废话就对萧氏道,“眼见着就要天亮了,二叔的尸身总停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难不成还要让前来吊唁的客人看笑话吗?”
这件事是萧氏所谓,她自是心虚。
她要收拾白姨娘,直接捂在自家解决了就是,而至于易永群的真正死因,自是不便对外宣扬的。
一则武安侯府的名声经不起这样的糟蹋,而来事情闹到了,也难免会在她这里露出破绽。
萧氏虽是不甘心让明乐就此撇了开去,也分的清利弊,略一权衡就咬牙点头道,“好!来人,先去芙蓉馆去给我搜!”
她手里的药已经转移了出去,但易明爵既然胸有成竹的叫人去搜,白姨娘心知,事情可能是超出了她的预料之外。
明乐笑笑,对易明峰道,“所谓捉贼拿脏,是不是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眼见着天就亮了,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是以易明峰并且拒绝,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前往芙蓉馆。
萧氏院里的婆子丫鬟全线出动,进去翻了个底朝天。
彩鹊是笃定了罪证已经被白姨娘转移,所以满脸期待紧张的看着。
而白姨娘只看身边明乐脸上璀璨的笑容就知道——
她的把戏,终究是没能瞒得过这个丫头的眼睛。
“九小姐!”闭上眼苦涩一笑,白姨娘唇齿未动而声音先起,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院里,就偏头对明乐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道,“九小姐难道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算计你吗?”
人一旦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通常都是不想死的。
无疑,此时她便是想以自己掌握的这一点秘密换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明乐的表情平静,唇角带一丝浅笑看着芙蓉馆内鸡飞狗跳的情形默然不语
白姨娘只当她是在讨价还价,本想耐心的等着,但这样的情况之下她随时都有落马的危险,终于还是按耐不住的再度开口道,“我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小卒子,你救我一命,我都可以告诉你,毕竟身后藏着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敌人对你而言也不是件好事。”
“你在跟我讲条件?”明乐弯了弯唇,终于侧目朝她看来。
见她终于有所动容,白姨娘就是心头一喜,不过她面色却未把这重情绪明显的表露出来,只就神色肃然道,“如何?”
“不需要!”明乐想也不想的摇头,白姨娘诧异她如何会拒绝的这样干脆,失神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听她继续说道,“我知道!”
谁有这样的手段,谁有这样的用心,她心里都一清二楚。
白姨娘瞠目结舌,一时却是拿不准她到底是不是在故意诈自己,正在犹豫间春竹已经一脸得意的抓这个小瓷瓶从白姨娘屋里出来,大声道,“找到了!”
白姨娘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彩鹊一见那瓶子更是脸色一白,不等易明峰确认那瓶子里的东西已经迫不及待的往他脚下一扑,大声道,“我家姨娘是被逼的,背后的主谋就是九小姐!”
这些人,当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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