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未完
“什么事?”宋涵闻言,心里突然就先跟着凉了半截,即使对宋灏二人有再大的火气也只得暂时压下,沉着脸道,“城里?出了什么事了?”
说是城里,大约还是指的宫里吧!
“南城门那里我们掺杂在守军当中的眼线传回消息,说是小半个时辰之前,那里的守军遇袭,死了不少人,负责看守城门的张忠奇大人被射杀。”那人回道。
为了严密限制盛京之内的消息走漏,三处城门宋涵都调派了大批量的精兵和自己的心腹负责把守。
他原先的计划,只是暂时截断内城和外界的联系为自己争取时间,回头等他把宋灏这边的事情处理好,直接就把宋灏推出去抵罪。
但是现在,这里处置宋灏的时候出了差错不说,居然连盛京周边的封锁线也提前出了问题。
“是什么人做的?那里压下了起码有七千人马,张忠奇又不是饭桶草包,怎么会轻易被人射杀?”宋涵手背上青筋暴起,横手一鞭子扫过去,就把报信的人从马背上掀翻下去。
那人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直接单膝跪在他的马下,战战兢兢道,“具体的情况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遭遇了刺客,现在南城门那里已经乱了,当时的具体情况也找不到可靠的人来询问清楚。”
他说着,便是心有余悸的重重一个响头叩在地上,道,“如果南城门的封锁线被破,里面的人怕是不会再坐以待毙,秦大人那里也已经得了消息,所以叫属下即刻传信给王爷,唯恐迟则生变,请王爷定夺!”
他重兵压线封锁了整个盛京,孝宗在宫里必定暴跳如雷,各处城门都安排了人,一直在想办法冲突阻碍出来搬救兵。
“忠奇这一死,南城门怕是真的收不住了。”宋涵有点慌了神,咬牙略一思忖,终于还是心一横道,“一不做二不休,就算城里的御林军能够脱困又怎么样?这些事——自然会有别人替本王顶着。”
说着,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意有所指的扭头看了眼前面幽暗的树林深处。
“可是殷王殿下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那死士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是不免忧心,想了想就当机立断的从地面上爬起来道,“属下这就带人进去搜,一定赶在东窗事发之前把人找出来。”
一旦城门打开,孝宗必定会派可靠的人带着御林军前往平乱。
再加上虎威大营的人也在路上,双方包抄之下,一定不会让此事得以善终。
现在的首要任务,哪怕只是尸体,也一定要把宋灏找到,并且推出去做这个顶罪羊。
“不用进去了,本王也没那个时间跟他耗了。”宋涵目光晦暗的抬手制止他,随即却是冷笑出声,命令道,“给我点火,烧了这片林子,我就不信,他能躲着不现身!”
此时已经是秋季,林子里的很多灌木都开始落叶,加上陈年累及,脚下枯枝败叶铺了一地,必是沾火就着的。
而且这林子本身就不是很大,周围又处于他的重兵围困之下,宋灏要么就是乖乖束手就擒,要么就是躲在里面,等着大火燎原葬身火海。
但不管宋灏最后是生是死,只要拿住了他,宋涵也就可以转危为安了。
“是,王爷!”那死士应道,一边吩咐人准备点火,一边对宋涵道,“这里枯枝落叶很多,一会儿火势起来了怕是不好收拾,王爷还是先移步到林子外面等候消息吧!”
“也好!”宋涵略一思忖就点头答应,临走前突然了什么就又驻足往那林子里看了眼,冷冷的一勾唇角,然后才是打马从前方不远的出口处退出了林子。
死士们执行任务,为了以备不时之需,都会随身带着火石和火折子一类。
大部分死士护卫着他暂且退到林子外头,只留下四五个人善后。
不多时,里面的火光就伴着浓烟窜起。
剩下的人马也跟着撤出来,火势蔓延的很快,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已经发展成燎原之势,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把原本艳阳高照的秋日天空整个儿笼罩。
宋涵守在林子外头一直没有离开,虽然各处都没有传出宋灏的消息来,但是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是让他心里跟着升腾起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不管是怎么个死法,只要解决了宋灏,他以后就能够过安稳日子了。
眼见着火龙翻卷,很快的,整个小树林就被火舌吞没。
宋涵端坐在马背上,远远的观望,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眼底的神色映射出血样的疯狂,再加上两道犹且渗着血丝的伤口,更让他那张脸如同鬼怪般狰狞而让人生畏。
“王爷,各处都没有消息,火势蔓延的这么大,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尸首也会烧成灰烬的。”一个死士提醒道,但是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太过骇人,说话间就尽量回避,不去接触他的目光。
“怕什么?”宋涵满不在乎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声音里满是快意的味道,“反正本王手里还拿捏着老四可以为我作证,再者说了,宋灏死了,本王也算是为皇上除了眼中钉,就算是为了阻塞悠悠众口,他也不会在这个间隙再对本王过分追究了。留几个人在这里看着,其他人先跟本王回去,是时候要把善后的有关事宜都安排妥当了。”
皇子谋反,手足相残,这种事本来就是能少一桩算一桩,既然最棘手的心腹大患宋灏被解决掉了,孝宗一次肯定不会做的太过,到时候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息事宁人了。
这样想着,宋涵到底也不能完全放心,打马走了两步,就又突然再度止了步子。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马上有人上前询问。
宋涵抿唇沉思片刻,然后一抬下巴指了指陷入火海的小树林道,“去调派一些人手过来,稍后等到火灭了,还是进去找一找吧。”
即使是灰烬,他也总要是自己亲眼确认过才能放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宋灏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葬身火海了?虽然他为人素来果决干脆,所以这么慷慨的赴死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宋涵想着,渐渐的就有点心不在焉,原地踟蹰了一会儿,刚刚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将要打马离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咦”了一声道,“这烟——好像是有点不对劲啊!”
宋涵倒是没多想,只就下意识的抬头往侧后方的天空看了看。
彼时林中火势正是最旺的时候,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给眼前的天地整个笼罩在一小片巨大的黑萎下,但是他的视线不经意的往后飘远,却赫然发现,在这一小片黑萎外,不是太远的地方,似乎还有另外一重更为浓厚的黑色烟雾在往半空中飘散,并且越聚越浓,隐隐的更有笼罩这个盛京,飘过来和这边连成一片的趋势。
宋涵因为是自己眼花了,使劲的揉了揉眼才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幻觉。
“怎么回事?”身边的其他人也开始隐隐有了躁动之意,交头接耳,神色迷茫,“好像是从南城方向升起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宋涵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南城门刚刚发生的暴动,心头一紧的同时,顿时就跟着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然则还不等他的思绪回拢,紧跟着又是听奥一声惊呼道,“城北方向有火光!”
其他人俱是精神一紧,各自扯着脖子张望,待到确认了之后,气氛开始转为不安和躁动。
“王爷,南城门外和北城方向都有人点火。”最初的惊惧过后,一名死士头领终于还是不甚甘愿的道出了事实。
宋涵在这里火烧宋灏只不过是临时起意,南城和北城的火自然和他无关,但偏偏好巧不巧的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各处同时起火——
这其中内因就有待进一步的神思了。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阴谋,最不济,也是有所牵连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找人去看看!”宋涵回过神来,暴跳如雷的怒声喝道。
“是!”立刻就有两名死士领命,拔了马分别往两处前去查看。
宋涵手里死死的攥着马鞭,目光一转不转的看着眼前的冲天火光,原本放了一半的心突然之间开始一点一点整个儿重新悬了起来——
他在这里烧了一片小树林不过小事一桩,可是城南郊外却有——
这边他六神无主,正在魂不守舍的时候,绕过小树林旁边的另一处小道上,已经有一队人马急匆匆的寻了来,带队的一人正是秦啸。
见到他来,宋涵才觉得稍稍又有了点底气。
勉强定了定了定神,他便整肃了仪容等原地等着秦啸靠近。
秦啸带着一队轻骑兵奔袭而来,策马迎到他面前,第一时间之内却是剑眉一敛,迎着不远处的冲天火光看过去,道,“王爷?”
他没有深问,但只这两个字,其中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哼!”宋涵冷声一声,毫不在意的一梗脖子道,“老五躲进了林子里,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是死是活没什么差别!”
所要,宋涵这是在用火攻的方法解决了宋灏了?
秦啸的眸色一深,不知道在想什么,晃了一下神,他再重新抬头迎上宋涵的视线时,目光之中就很呆了几分凝重之意道,“王爷确定殷王就在这林子里吗?”
“本王亲自追他到这里,眼见着他走进——”宋涵志在必得的冷声一笑,可是话到一半就突然察觉事情不对。
心口一缩,他的神情之间就多了浓重的戒备之意,顿时住了口,拧眉看向秦啸。
“包括这里在内,三面城郊都先后被人纵火。”不等他问秦啸已经主动回道,眉宇之间一片沉重,“现在目测,是西郊火势最大,少有不甚,怕是皇陵就要跟着付之一炬了。”
死者为大,相较于皇室宫廷,安葬大邺王朝历任皇帝遗体的皇陵才是这普天之下最为神圣的地方。
皇陵被毁,就是对历任皇帝不敬,对整个宋氏王朝存有不轨之心,这罪名远比通敌叛国来的都要严重很多。
且不论这么大的罪名将会落到谁的头上,只是就骤然听到皇陵被焚一说,对宋涵而言已近是五雷轰顶般的打击。
“什——什么?”宋涵脸色一白,整个身子一晃,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好在是秦啸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
自家祖宗的陵寝被焚,对谁来说都是奇耻大辱灭顶之灾。
宋涵本能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稳定身形,脑子里轰隆隆一声又一声的惊雷滚滚。
好半天之后他的神智才有些清醒过来,大力握住秦啸的手臂,惊恐道,“皇陵真的会被波及?这怎么可能?”
“具体的消息,下官已经着人前去查看了,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秦啸遥遥往西方看了一眼,眼底神色衬着眼前的火光有些真假莫辨,语气沉重道,“但是照那火势目测来看,八成是难以幸免了!”
他说着,就是抽了口气,突然转向宋涵,正色道,“王爷以为,这事儿会是殷王殿下所为吗?”
“他难道会是疯了不成?”宋涵暴躁的脱口吼道。
任凭是谁,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辱没先人,拿大邺王朝的百年基业开这样的玩笑的,更别说宋灏与他乃是同宗。
即使彼此之间有灭国之仇杀亲之恨,也没有人轻易去打死人的主意。
宋涵从潜意识里就不相信宋灏会这么做,但眼前这种情况,除了他,似乎就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真凶”来了。
秦啸的唇角饶有兴致的弯了弯,不置可否。
好在是宋涵正在暴躁不安的时候,并不曾注意到他这个诡异的表情。
秦啸打马往那林子的方向凑近两步,突然一扬手对身后跟来的骑兵吩咐道,“回去多调集一些人马过来,先把这里的火给灭了。”
“这——”那小兵略一犹豫,后面宋涵已经听到两人的对话,打马跟过来,不悦道,“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秦啸斜睨他一眼,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就是冷蔑一笑,神情幽远道,“王爷误会了,我不过——是想要证实一件事情而已。”
宋涵狐疑的盯着他的侧脸,片刻之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讶然道,“你不会是怀疑——”
话到一半他自己就又觉得荒唐,径自打住,嘴角一抽一抽的,表情十分尴尬。
秦啸莞尔,不置一词算是默认,只就又对那小兵吩咐了一遍道,“快去吧!”
宋涵心中百感交集的看了他两眼,终于也是沉默下去没说什么。
那小兵见他未有阻拦之意这才应诺,匆匆打马回转去调配援兵。
对于皇陵可能被焚一事,秦啸的兴趣像是不大,只就寸步不离的守在这小树林外面,等着援兵过来灭火。
宋涵心急如焚,一边等着皇陵那边的确切消息,一边控马在旁边不停的来回踱步,左右转了两圈之后,终于还是按耐不住的再次挪到秦啸身边道,“这林子不大周边又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下,老五他就算是心机再深,难道还能升天入地了不成?你就不要自己疑神疑鬼了!”
“任何事情,都还是要眼见为实的。”秦啸不甚赞同道,说着就径自接下马背上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然后递到宋涵面前道,“王爷你现在心神不宁,要不要来一口压压惊?”
“你这酒太烈,本王不喝。”宋涵不耐烦的一把打开他的手。
秦啸也在意,只就提着那酒囊不时的自己灌上一口。
宋涵焦躁不安的在旁边又等了一会儿,他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马就回来一路。
“怎么样?可有什么消息?”宋涵一喜,急忙打马迎上去。
那人满头大汗的翻下马背,单膝往他面前一跪,道,“回禀王爷,属下行至半途刚好得了消息,说是有人蓄意纵火,火势蔓延烧到了西郊皇陵,消息已经传回宫里,这会儿皇上应该已经出宫,正往那边赶呢!”
“什么?”宋涵手脚冰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僵硬在血管里。
南城门既然被破开,那么另外两处自然也不在话下。
围困盛京意图逼宫的戏码唱到这会儿已经到了尾声,却不曾想正是这最后的紧要关头,这件事还没解决就是风波又起。
可是皇陵被焚,这就是天大的事,任凭是谁都不能坐视不理。
“不行,本王得马上赶过去看看!”宋涵心乱如麻的左右一想,刚刚调转马头准备离开,一抬头,却见不远处正有轻装简行的人马正从官道上一路下来。
那一行不过七八人的阵容,当前一人身着白色锦袍,玉冠束发,姿态从容而洒脱,凤目斜挑没飞入鬓,顾盼之间都是熟悉的让人胆战心惊的容颜风采。
尽管后背被大火烤的一片燥热,宋涵愣在那里,整个人还是如堕冰窟,从头到脚的每一根汗毛上都能结出冰凌来。
那人是宋灏?
是宋灏呵!
身后的火光那么真那么近的映射在他风华绝代的脸孔之上,看到宋涵心神一震恍惚,几乎就要以为他是从那火海里走出来的索命厉鬼。
宋涵聒噪了半晌,此刻骤然安静下来,秦啸觉得气氛有变,不经意的略一回头,亦是狠狠的愣了下。
只不过相较于宋涵,他的心里却是早就做好了这重准备,所以情绪平复的也快,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好整以暇等着宋灏等人走近。
“你——”宋涵的嘴巴一开一合,不可置信的吱唔半天都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宋灏策马从远处远处逐渐逼近,最后在他面前五丈开外的地方止步,淡然道,“梁王你这是急着要去哪儿?”
他的声音清越而微凉,隐约的又似乎弥漫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宋灏?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我明明看着你进去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可能,这不可能!”宋涵不可思议的频频发笑,笑过之后,他又兀自猛地惊醒,这才彻底找回了自己的神智,目色一寒的大声质问道,“是你放火烧了皇陵?”
“怎么就会是我呢?”宋灏反问,把玩着手里马鞭,神色凛然,“这里火光冲天,人才济济,放一把小火这样的琐事,好像也轮不到本王身上来吧?”
宋涵的嘴角抽了抽,隐约已经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嘲讽的冷声道,“你想嫁祸给我?”
“学以致用罢了!不管是睚眦必报还是礼尚往来,本王做事从来都是一码归一码!”宋灏见他这般神色,就又继续说道,“怎样?现在我们是不是要把之前在那大帐里头没有说完的话题继续做一个了断?”
“做什么?你以为这就能够翻盘了吗?想要秋后算账,你至少也要选好时机!”宋涵冷冷一笑,神色之间满满的都是不屑,“一则谋朝篡位意图逼宫,二则,居然对我宋氏皇陵你都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你以为你还会有活路吗?”
“谋朝篡位?意图逼宫?”宋灏不甚在意的勾了勾唇角,冷声道,“三处城门都已经被御林军攻破,而九城兵马司的人马此刻也该是多半都已经被治服,到底是谁图谋不轨,看你身边这位指挥使大人就可见分晓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先想想要怎么自圆其说的好!”
“事情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还需要多说什么?”宋涵得意的一挑眉,反手以手里马鞭遥遥一指秦啸的方向道,“九城兵马司的人本来就是和你勾结,若不是秦指挥使忍辱负重,假意被你笼络,然后在最后关头倒戈一击,今日过后,怕是我宋氏的江山就要易主了。”
只借助九城兵马司的人马根本就不可能成事,但是用来扳倒宋灏就绰绰有余了。
宋涵最初的计划很简单,通过秦啸启用九城兵马司的人满阵,把这个局布置好,但这期间,除了几名心腹以外,他自始至终未曾在其他人跟前露过面。
这样一来,只要想办法逼宋灏就范,再由秦啸出面做一场窝里反的戏,到时候把他冠以乱臣贼子之名往孝宗跟前一推,不仅人证确凿宋灏百口莫辩,而且作为给了他最大助力的秦啸也能顺利脱身,不被牵连在内。
这个局布置起来其实很简单,本来最难办的就是得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宋灏引出城来,可偏偏他自己送上门来,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跟着易明乐出京,自投罗网。
因为他不在盛京,整件事宋涵一步步安排下来就更是如鱼得水,十分顺利。
本以为志在必得,可是谁曾想到会在最后一步实施之前出了差错,让宋灏临阵逃脱功亏一篑!
不过现在既然他不怕死的再次出现,即使不能制住他亲自绑缚孝宗面前,只要有秦啸和宋沛双方面的人证为自己所用,这个罪名照样可以强加在宋灏身上。
心里一步步的算计到位,宋涵本来七上八下的心情也跟着慢慢平复下来。
宋灏面对他眼中狂放而不加掩饰的杀机,不过淡然一笑,道:“这样说来,只要有秦指挥使在,本王还真就百口莫辩了?”
“叫本王多费了这么些力气,你现在就算是死了也不冤了!”宋涵冷然说道,竖手为刀就要挥下。
“老二!”宋灏眸光一沉,冷然的出声喝止他的动作,远远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如果你不想死的太难看,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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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皇上!”刘公公离的两人最近,见状就是一声惊呼。
然则狗急跳墙,宋涵的动作一气呵成,一手提了孝宗,刀锋在他颈边一压已经挟着他急速的往后退出人群。
他的死士们原就紧盯着这边的动静,此刻见到变故突生,立刻就捡起之前仍在地上的兵刃围拢过去,将两人围在中心。
“梁王反了!来人!快来人!救驾!救驾啊!”刘公公带着哭腔,在人群中六神无主不住的跳脚尖叫。
随驾而来的御林军们立刻一拥而上,向着宋涵等人全线压了过去。
人头涌动,前赴后继,潮水一般朝着宋涵和孝宗两人逼近。
宋涵挟持着孝宗在手,脚步凌乱的步步后退,眼见着要被围拢过来的御林军逼入火海,他心一横,猛地将孝宗往前推了一步,大声喝道:“全都不许过来!”
说话间他手中长刀使劲贴着孝宗的脖子用力一压。
“皇上!”刘公公惊叫一声,手忙脚乱的急忙把御林军等人拦下,一边颤声道,“梁王殿下,您别乱来,千万不要伤了皇上。”
“叫他们全部往后退!”宋涵断声喝道。
“好好好!”眼见着梁王这就要疯了,刘公公哪敢怠慢,忙不迭指挥着众人不准再往前靠。
御林军们踟蹰着不敢再贸然往前强逼,宋灏和宋沛等人之前被人群冲击落在了后面。
这会儿趁乱,宋灏面上虽然略显焦色,脚下却是闲庭信步,一直拖拖拉拉,并没有挤上前去控制大局的意思。
秦啸手里抓着酒囊,也被人群冲击的左摆右晃,像是不经意的刚刚好就被人撞到了宋灏边上。
“怎么,王爷不去救驾吗?”唇角一弯,他的嘴唇未见明显的动作,略带嘲讽的声音已经低低的传进宋灏的耳朵里。
“怎么不救?”宋灏淡然道,却不多言,身子往旁侧一偏,刚好后面挤过来两个名御林军再次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冲开。
秦啸心里回味着他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下意识的就抬眸去人群里搜寻他的身影。
梁王好冲动,又不是个很有城府的个性,今天他被步步紧逼到了这般田地,根本一切都在宋灏的掌握之中。
而虽然方他会突然暴起挟持住孝宗是个意料之外的举动,却也保不准宋灏是提前就把他的这种反应估算在内的。
不管是借孝宗之手对付宋涵,还是现在,顺手推舟让宋涵恼羞成怒除掉孝宗——
这两者,都绝对是他宋灏可能会做的事。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推波助澜继续推动孝宗和宋涵之间的冲突升级的吗?可他现在却摆出了袖手旁观的架势,这一点当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人群的冲撞之下,宋灏左闪右避,很快就融入人群里,隐没了身形。
秦啸略一愣神,等到思绪再度骤然回拢,抬眼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他身影消失之前唇角那一个诡异弯起的弧度。
前面一群人围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把孝宗和宋涵两人困在当中,垂死挣扎之下,宋涵握着长刀的手都在隐隐发抖,整个刀柄都被鲜血染红,他却似乎已经那个感觉不到疼痛,只就全神戒备的主意着着周遭的变化。
宋沛满头大汗的从人堆里挤出来,惶惶对着他喊话,“老二,有话好好说,你快放了皇上!”
“放了他?”宋涵像是听了笑话似的冷冷一笑,恨恨的低头瞪了孝宗一眼道,“方才他要杀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劝,怎么不说有话好说了?”
“我——”宋沛被他噎了一下,一时语塞。
刘公公已经尖声嚷道,“梁王,挟持皇上,你这是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
“诛九族吗?”宋涵反而无所谓了,阴测测的冷笑道,“方才如果我不动他,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现在我还怕什么诛九族?”
咬牙切齿的说完,他就忽而敛了神色,收回目光对孝宗道,“皇陵不是我烧的,今天这一切全都是老五的阴谋,你信不信?”
宋涵有多大的能耐小总共心里有数,他自然知道今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里头少不了宋灏的功劳,但是皇陵被焚,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严重,后果连他都不能轻易承担。
一想到这事儿,孝宗心里就还是怒意翻滚,再看宋涵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锋,他心里的火气立刻也就跟着升腾起来,还哪里是会听他辩驳讲道理的时候。
“不是你做的?”孝宗反问,语气里面充斥的却是浓浓的嘲樊意,“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焚毁皇陵,辱没祖宗,是死罪,挟持君上、意图不轨,同样也是在劫难逃。
宋涵被他这个冷厉的眼神唬了一下,神思一晃,突然略有失神,顿了一顿才慌张道,“我这也是逼不得已,总不能坐以待毙的等死吧?我说过,皇陵的事情和我无关,你要不要听我解释?”
狗急跳墙之下,宋涵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孝宗不敢和他强拗,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能贪生怕死的服软,折损了他帝王的威仪,一时之间就只能咬紧牙关不置可否。
宋涵多少也能明白一点他此时心理,冷冷一笑,就跟着面容一肃抬头朝对面阵营里的宋沛看去,“老四,你也看到了,我会走这一步也是被逼无奈,现在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皇上说清楚,你带着御林军马上先撤回官道上去。”
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孝宗的君王威严受损,根本不可能平心静气的听他说话,所以只能先支开御林军,好给他们创造单独对话的机会。
孝宗碍着面子,死撑着不肯表态。
宋沛看一眼他的脸色,却是犹豫不决——
毕竟现在宋涵的状态很不正常,如果放任孝宗和他单独相处,万一有什么闪失,这个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的。
眼见着场面僵持不下,宋沛心里不住的权衡,再三观察孝宗的反应,见他也没有明确抵触的打算,宋沛一捏拳头,刚要开口下命令,旁边刘公公已经跳起来道,“不行!皇上的安危要紧!梁王殿下,如果没有皇上的命令,今天您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有什么话不能说,您还是先放了皇上吧!”
“放了皇上,我还会有命在吗?”宋涵完全的不为所动,意有所指的重新收回目光看了孝宗一眼。
这——
是个试探的意思。
全天下谁的话都不可信,但作为一国之君,若是孝宗能在大庭广众许下承诺,这至少会是个可靠的保障。
孝宗的神色晦暗,紧绷着的唇角隐约的有了一丝松动之意,刚要开口说什么,人群之后宋灏就刚好排开众人走了出来,语气清冷凛冽道,“二哥你知道就好,挟持皇上有悖纲常,乃是大逆不道之举,理应受到重判。就算皇上惦记兄弟之义不和你过分计较,但是只为了阻塞天下悠悠众口,你今日之举,都是罪无可恕。”
不管谋反和纵火的事情能不能撇清,但他今日挟持孝宗的事,都是事实。
宋涵心头一动,突然就明白过来——
这一次的事不可能风平浪静的过去,对他而言,即使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难逃。
尤其孝宗还不是个大度的人,若是会将他打入天牢终生监禁起来,只会是生不如死!
宋灏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孝宗眼神一厉,心里顿时跟着涌现出浓厚的杀意来。
“老五——”宋沛心急如焚,不动声色的凑过去拽了拽宋灏的袖子。
却不曾想下一刻,宋灏已经话锋一转,继续对宋涵说道,“从设计逼宫到纵火焚城,你今日所做这一切事情的目的本来就是针对我的,你想要一个了断,还是我们之间来做好了。你放了皇上,我过去做你的人质!”
包括宋涵在内,所有人都是怔了一怔。
孝宗的瞳色一深,更是满眼的狐疑之色。
宋灏会为了救他而涉险?怎么看都是天方夜谭,他一个字都不信。
可是宋灏的言辞坦荡,就那么长身而立站在众人之前,完全是一副不加防备任君采撷的姿态。
宋涵愣了片刻,顺带着不动声色的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目光游移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仔细斟酌了片刻,他突然无所谓的一扬眉,道,“好,你走过来吧!”
“为了公平起见,你是不是同时也让皇上走过来?”宋灏道,凤目一挑,眼尾飞起的弧度冷魅而讥诮。
刘公公眼珠子一转,不由紧张的抓紧怀里拂尘,有些跃跃欲试——
如果双方同时站出来,那么占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强行抢下孝宗的机会就很大了。
宋涵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不过冷然的一扯唇角,强硬道,“你们人多势众,真当本王是傻子不成,要么你就先走过来,要么——大不了维持现状,鱼死网破!”
把他逼到这个境地,不管他自己将来是生是死,他都一定要杀了宋灏垫背。
宋灏不可能会为了换孝宗而做出这样的让步,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这一出大义凛然忠君爱国的戏码,说出来,最终也只将演变为闹剧,宋灏他讨不到好处。
看着孝宗铁青的脸色,宋涵心里倒也觉得痛快,唇角就跟着弯起一个弧度,然后紧跟着下一刻,这个弧度就完完全全的僵硬在了脸上,因为——
宋灏竟然真的举步朝他走了过来。
眼前不远处就是浓烟冲天的熊熊火海,还有两个恨不能将他拆筋剥皮的孝宗和宋涵。
“老五,你别过去!”宋沛瞠目结舌,怔愣了一瞬间,急忙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拦下,道,“老二现在已经疯了,就算你过去了,他也未必会守信放了陛下,别做无谓的牺牲。”
宋涵抽了口气,嫌恶的飘给宋沛一个警告的眼神,道,“老四你让到一边去,少管闲事!”
宋沛抓着宋灏的袖子并没有松开,神色的凝重的与他交汇了一个不可的眼神。
宋灏淡淡的看他一眼,然后就一声不吭的拂落他的手指,继续从容的朝宋涵的方向走去。
宋涵脸上的笑容完全石化,碎裂,戒备着目不转睛盯着他。
火光闪烁,映射在宋灏身上,将他脸上冷峻的神情冲撞的,看起来很有几分怪异。
宋涵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眼见着他的脚步不住的迫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安和恐惧的感觉却在不住的涌现!
“你站住!”眼神凌乱不堪的四下里瞟了瞟,宋涵突然紧张的开口叫停。
宋灏的脚步止住,目光平和的与他对视。
宋涵盯着他的脸孔,暗中仔细的观摩他的表情,看了半晌无果,终于还是强行压下心头不安的情绪,一挥手对身边的一个死士道,“你去,把他身上不该有的东西都下下来。”
除了怀疑他是图谋不轨另有后招之外,他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解释宋灏这么积极营救孝宗的理由来。
“是,王爷!”那死士应声上前。
宋灏略略摊开双臂,很配合的让他搜了身。
他腰间软剑临时给了明乐防身,除了发间束发的玉簪,全身上下在没有任何具有杀伤力的物件。
那死士搜了一遍无果,就回头对宋涵摇了摇头。
宋涵眼中狐疑的神色更盛,但宋灏主动送上门来这个事实还是让他心潮澎湃,跃跃欲试,于是容不得多想就是冷笑着一招手,“带过来!”
“是!”那人谨慎的一手扣住宋灏的肩膀,见他没有反抗的意思,才把他往前一推送进死士为宋涵准备的保护圈里。
宋涵脸上表情僵硬,上下扫了他一眼,目光鄙夷。
远处的刘公公见状,早就按耐不住的扯着嗓子嚷道,“梁王殿下,请您践诺,放陛下过来吧!”
宋涵闻言,只当是听了笑话并未理会,反而从宋灏脸上收回目光对孝宗道,“皇兄,现在你的心腹大患就在我手上,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好吗?”
拿住宋灏,再和孝宗讲起条件来,筹码就更充分一些。
因为是皇室成员之间的隐秘,所以宋涵说话的声音自觉的压低,远处的宋沛等人完全听不到内容,只能大概的判断出几个人是有话要说。
孝宗脸上结了层冰,垂眸看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却是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宋涵却不理会他的态度,只就自顾说道,“我若帮你杀了老五,对你而言你也是一劳永逸的事情,从今以后你坐在那个皇位上,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我要的不过是一席安僧所,只要你答应有关今日之事既往不咎,之后指给我一片封地将我远远的打发了就是。我可以保证,今生今世再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之内。”
宋涵这种人,不堪大用,多一个少一个,实在是无所谓的事情。
他开出的这个条件,对孝宗而言,的确是利大于弊。
可怪就只怪孝宗本身的度量太小,从头到尾都不可能容得下他今日行径。
“老二你这是在挑拨我和皇兄的关系吗?”宋灏淡漠的斜睨他一眼,不徐不缓的开口,“从几何时起,我竟是成了皇兄的心腹大患了?这话到底是要从何说起?”
“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儿了,老五你觉得到了这会儿还装糊涂,这有用吗?”宋涵争锋相对的冷嗤一声,仍是对孝宗道,“如果我和老五,今天只能留一个人,想必皇兄你自己心里会有决断的!”
孝宗脸上的表情封冻,静无波澜,反问道,“所以,你现在这是在威胁朕了?”
宋涵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相信,这个问题对孝宗而言,要做一个正确的决定,最是容易不过。
三个人,被困在狭小的的一方天地里,身后烈火熊熊,眼前刀锋凛冽。
有了宋灏在手,这一次宋涵倒是势在必得。
孝宗沉着脸,火光反射在他晦暗的眸子里,光影斑驳。
宋涵等了一会儿,见他完全没有妥协的打算,耐性终于被磨光,手中长刀再次往他颈边用力一压,恨声道,“我不过只就一席安僧所,难道你就非要赶尽杀绝才肯善罢甘休吗?”
旁边的宋灏看着,便是淡然一笑道,“就凭你现在手下的这个动作,怕是想要活命都难!”
一句话说到最后,他的语调已经急剧转变,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闪电出手,屈指一抓就稳稳的扣住宋涵持刀那只手腕上的命门。
宋涵吃痛的惨叫一声,手上力道顿时就泄了大半,然则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的反应也是极快,马上换了另一只手抓住刀柄,反手往回一拉,就往宋灏的腰腹间切去。
刀锋从孝宗的颈边移开的瞬间,他本是有机会逃脱的,可是他却压根没动,反而狠狠的闭了下眼,遮掩住眼底愤恨惋惜的情绪。
宋灏被宋涵的刀锋所迫,足尖点地,略一提力就是向后飘去。
身体回旋间,他目色一厉,突然扭头对身后一侧踟蹰的御林军方向冷哼喝道,“梁王丧心病狂,已经疯了,你们还不动手吗?”
语气凛冽干脆,杀机四伏。
宋涵就只当他是冲着那些御林军,心里冷笑一声,捉刀刚要扑过去,紧跟着却是眼前一花,连着十数道人影迅若雷电般从人群中纵起,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扑了过来。
动作之快,几乎超出人的肉眼辨识范围。
宋涵眼睛圆瞪,只在他略这略一晃神的瞬间,十丈之外那些如同鬼魅般的影子已经扑到。
恍惚中只听惨叫连连,护在他身边的死士眼睛于瞬间倒下去七人。
宋涵心头一凉,才是被这惨叫声惊醒。
他扭身急忙后撤的同时,已经是寒光一扫,将他的袖口切裂了一片下来。
宋涵腿一软,踉跄着往前一扑,拼尽全力的狠命一拽,终于赶在后面一人剑锋再度横扫过来之际,一把将孝宗推了出去。
那人的剑法精湛,招式诡异莫辩,而且出手狠厉,招招不留余地。
但他的身法更是灵活善变,明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刺向宋涵的又是不留余地的杀招,但紧跟着后一刻,在孝宗被送出来的同时,他却是手腕骤然一翻,悬在半空的身子没有借助任何外力的往后一挺腰,已经迫近孝宗胸口的剑尖就突然定格了一瞬,然后下一刻线条流畅的向上挑起,紧擦着孝宗的下巴划过去,扫到一旁。
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宋涵全身上下都被冷汗糊成一片。
他身边二十余名死士,只在这弹指一挥间,已经损失了一半,剩下的人急速回撤,重新于他周身围成一个圈保护起来。
宋灏脱困之后,也并没有退回宋沛那些人中间去,反而姿态从容的继续立于当前。
之前凌空奔袭而出的十余名神秘高手,聚于他身后,个个形容冷酷,满面杀机。
不得不说,这些人严酷的杀人手法前所未见,骇人听闻。
宋涵身边的死士都是见惯了大阵仗的,也被他们的气势震住,人心惶惶不敢妄动。
宋灏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打破沉默:“老二,我早就劝过你,你偏就不听,皇上对你步步宽容,你却不知好歹,若是他的不顾兄弟之情,你以为你的那些死士能在这些密卫手下撑得过几招?”
一瞬间的功夫,连毙十余人性命,这样的杀人手法,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会有这样一批人的存在?叫人想来就觉得毛骨悚然!
宋涵惊魂未定,嘴唇嗡动,好一会儿都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宋灏勾了勾唇角,却是不再试图与他交涉,反而侧身往旁边让了半步,回头道,“平阳侯你来的正好,接下来的事,就交托给你来办吧!”
宋涵心神俱是一颤,狐疑的抬头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众软甲的密卫之中,一身玄色长衫的男子款步行来,清俊的脸孔之上是一片冷肃的杀机,眼神漠然而冷厉。
他手上一把长剑反射着幽暗的光芒,剑尖上鲜血滴滴滚落。
宋涵心头一颤,那剑身上面的图腾他认得,就是方才于危急关头险些取了他性命的那一把!
走过来的人,是彭修!
“平——平阳侯?”宋涵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凉气,“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了东南海域——”
彭修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更别提他会是以这样一种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一直和御林军混在一起的秦啸见到这般情形亦是倒抽了口气,远远看着宋灏孑然立于人前的背影目光复杂——
怪不得他没有想要借机对孝宗下手,原来是早就发现了孝宗还留有后手,否则一旦他动了手,那么现在彭修和这些密卫所要针对并且展开屠杀的人就不会是宋涵,而是他宋灏了!
可是——
这些密卫的存在,似乎是连孝宗身边的刘福海都全不知情,宋灏又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显而易见,孝宗对今日之事也是早有准备,以至于他会拿东南海域的战事来做幌子,也不惜利用彭修来做这最后的致命武器!
孝宗和殷王,这两者争锋,初现端倪就已经这般风声鹤唳惨烈至极,可想而知,将来继续发展下去的境遇会是怎样。
秦啸心里默默的估量着,心里却是明白,这件事到了这里已然没有悬念,于是又解下腰间的酒囊灌了一口酒,只把眼前的事情做玩笑故事来看。
“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彭修面容冷峻,从宋灏身边错过去,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敛眉看向宋涵道,“梁王殿下,还要殊死抵抗吗?”
宋涵的手里扣着孝宗,一时半会儿倒是没人敢跟他硬碰硬。
但宋涵自己心里却很清楚,孝宗已经不会给他任何的余地了。
心里飞快的权衡对策,宋涵握着长刀的手微微颤抖,干吞了口唾沫,突然抬头对上彭修的目光道,“这里现在你来做主?”
彭修冷冷的一勾唇角,不置可否。
宋涵也没有心思与他耗时间,一咬牙,道,“叫人准备马匹干粮,送我走!”
好在是有孝宗在他手上,还有一线希望可以依托。
彭修冷冷的看着他,既没有动,也没有找他吩咐行事的意思,只就垂眸看着自己手里长剑,缓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是逃,你又能逃到哪里去?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看你还是放弃吧!就算你自己没了活路,好歹还有梁王府上下两百多人,王爷也不为他们留一条后路?”
“哈——”宋涵闻言,却是近乎癫狂的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一直笑的泪花四溅。
笑过之后,他突然神色一厉,压在孝宗颈边的长刀就势一拉,就在他颈边拉开一道伤口。
孝宗倒抽一口凉气,紧攥成拳的双手在袖子底下不由的紧了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宋涵盯着刀锋上印染的血迹,却仿佛的受了鼓舞,脸上表情突然享受起来,字字轻缓道,“你也看到了,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横竖都是要死的,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可皇上你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如果今天叫你跟我一起死,你会不会觉得很冤?”
孝宗的目光阴郁冷冷的看着横于他颈边的刀锋,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不会是开玩笑,嘴角肌肉抽搐着从牙缝里迸射出两个字来,“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对这警告意味鲜明的两个字,宋涵不过一笑置之,顺手把他往往后一拽往旁边一推。
林子里的火势愈演愈烈,已经完全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火苗蹿起间或的顺着地面上半干的咋扫往四下里的蔓延。
宋涵把孝宗往前一推,他一脚踏出去,离着前面的火海虽然还有两步之遥的距离,但脚边周围的野草已经烧着了,孝宗一脚踏过去,龙袍的下摆马上就沾上火星,烧焦了一片。
彭修神色一敛,脚下下意识的往前挪了半步。
宋涵的眼角一直留了一线余光在他身上,见他按耐不住,便是早知如此冷哼喝道,“全都别过来,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把他推进去!平阳侯你该也不想看着皇上跟我这个乱臣贼子一起葬身火海吧?”
彭修脚下步子一缓,略一犹豫,终于还是没敢强行靠近。
宋涵见他如此,就更是满意的冷声道,“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你也就不用再拿什么九族十族来威胁我了,我只要离开这里,去给我准备马匹干粮!”
他此时的确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彭修心里略一思忖,便是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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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未完
彭修说完就亲自去安排人准备马匹干粮。
孝宗闭着眼,死沉着脸一直一声不吭。
不多时彭修就带着人手把马匹牵了过来。
宋涵戒备着对身边一个死士使了个眼色,那人颔首,先行一步过去查看。
彭修不悦的略一蹙眉,讽刺道,“梁王你未免太过小心了,此刻皇上在你手上,你还担心什么?”
“小心使得万年船,你们这些人,我信不过。”宋涵并不理会他言辞之间的挖苦之意,只就径自抬眸对那死士使了个眼色道,“怎么样?”
那死士把水囊干粮,连带着马鞍都细细的检查过一遍,然后才回禀道:“全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宋涵这才放心,挟制着孝宗走过去就要迫他上马。
彭修眉头一蹙,不觉的往前一步,寒声道:“本侯已经践诺把梁王你要东西给你了,难道你要出尔反尔?”
“呵——”宋涵哑着嗓子阴测测的笑了声,却是面无愧色的把手中刀锋更往孝宗颈边又迫近半分,道,“现在可不是你跟我讲条件的时候,如果你不想就此天下大乱的话,就叫他们乖乖给我让路。”
孝宗在他手上,他一定要牢牢掌握,否则一旦这张王牌离手,他根本就完全没有活命的可能。
这个时候,宋涵所持的已经是鱼死网破的心。
彭修眉心紧蹙,眼底再次凝满杀机,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凉凉道,“梁王殿下,凡事可以不可再,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平阳侯,你也不用吓唬我,本王可不是被人唬大的。”宋涵也不买他的账,冷嗤一声反唇相讥,“我知道你这些密卫非同一般,个个身手不凡,可是如果你有把握保证快的过本王手里的刀,又何至于同我在这里做嘴上功夫?”
眼下孝宗的安全为要,若不是因为没有把握可以在宋涵手下保证万无一失的救下孝宗,彭修的确是不会与他废话。
窗户纸捅破,彭修的脸上便有了几分不耐。
宋涵冷哼一声,就是把孝宗往那马前一推,命令道,“上马!”
孝宗这一辈子也是头次受此奇耻大辱,但是人在矮檐下,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便是率先攀上马背,宋涵紧随其后也跟着爬了上去,然则他却并未急着马上离开,而是眸光一冷突然从人群中搜寻到宋灏的身影,遥遥一指道,“老五你也上马,给我开路!”
所有人俱是一愣,目光齐刷刷的向着宋灏射去。
“嗯?”宋灏皱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涵冷哼一声,讥诮道,“怎么,你方才不还是大义凛然的要替你的好皇兄来做本王的人质吗?这就反悔要做缩头乌龟了?”
宋灏和孝宗之间,根本就是不死不休。
宋灏会为孝宗去涉险?简直就是做梦。
只不过,眼下众目睽睽,宋涵有自信,只要他宋灏不是要在今天就解决了孝宗而代之,哪怕是只为了演戏给在场的其他人的看,这个要求他也是不会拒绝的。
宋灏唇角冷讽的一勾,却是先朝彭修看去。
彭修神色冷峻,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
两人的视线略一交会,下一刻宋灏已经飞快的把视线移开,转而对宋涵淡然一笑道,“既然梁王你有此雅兴,本王送你一程又是何方?”
话音未落,已经径自走过去,攀上了马背。
宋涵心里略略诧异,但他此时却也是没有心思多加计较的,冷着脸对死士们使了个。
死士们各自爬上马,依旧在他与孝宗身边行程一个保护圈。
宋涵这才放心,居高临下对着彭修等人鄙薄一笑,扬眉道:“让路!”
彭修抿抿唇,略微迟疑了一下,终究也是没有再多言,冷然的一挥手,指挥堵在路口处的密卫并御林军等人纷纷往旁边的野地里暂且散开。
宋涵紧张的四下里扫视一圈,然后一抬下巴对宋灏道,“老五,你先走!”
他此时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时候,事事谨慎。
宋灏也不见怪,只就顺从的打马,款步从人群中间开出的缺口中行过去。
宋涵带着一众死士紧随其后,戒备森严的跟着他一并往官道上走去。
因为孝宗的安全受限,所有人都不敢妄动,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一群人脱离人群上了官道上。
彭修带着密卫尾随,却不敢紧逼,只隔在十丈开外的距离之外遥遥跟着。
待到把大批御林军甩下去的,宋涵这才一扯缰绳,回头对彭修喝道:“你们也不要跟着了,等到本王确定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有官府的人护送皇上回来。”
“梁王殿下,您可不要得寸进尺!”彭修眉头紧锁,突然冷嗤一声,打马追上来几步,目光森寒无比的与他对视道,“把皇上交给你带走?你真当本侯就奈何不得你了吗?”
“现在皇上在我手里,您没得选!”宋涵寸步不让,为了表明自己所占的有利立场,顺势就把孝宗往前推了推。
旁边的宋灏看着,便是抿抿唇,颇多遗憾的叹息一声道,“老二,既然你信不过平阳侯,想来他也是信不过你的,再有两个时辰天就黑了,二位若是实在不能达成共识的话,你莫不如带上平阳侯也一起走吧,人多了反而热闹。”
孝宗暗地里培植的那些密卫,是受彭修直接指挥的,如果彭修也被迫脱离他们,那么即使他们的身手再好,在一捧散沙的情况下,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彭修的眸色一深,孝宗却未等宋涵仔细思量就已经开口道,“彭爱卿,你且退下,皇陵要紧,朕这里暂且脱不开身,你先带人过去吧。”
宋涵闻言,心里便是微微一动——
既然孝宗肯配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彭修也知道孝宗这是借故在转移宋涵的注意力,与他隐晦的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然后便是恭敬的拱手应道:“是,微臣领命!”
宋涵本来还是将信将疑,见他真的调转马头往回走,并且越行越远并没有回头反扑的趋向就越发的困惑起来。
眼见着天色渐晚,他身边死士就开口提醒道,“王爷,此地不宜久留!”
“嗯!”宋涵猛地回过神来,侧目狠狠的瞪了眼旁边神态悠闲的宋灏,就率先一步打马往前行去。
起初宋涵还不放心,特意安排了两名死士断后,防备着会有追兵突袭,但一直奔出去大半个时辰也没有察觉追兵的影子他也就稍稍放松了警惕,撤了后方警戒,一行人快马加鞭往盛京西南方向狂奔而去。
逃命的际遇之下,这一路上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戒备走的十分辛苦。
一个半时辰之后,眼见着天色渐晚,宋涵就命令一行人错开官道,选了条偏僻的山路继续前行。
上路颠簸,步行犹且并不十分便利,行马就更为困难。
一行人又跋涉了小半个时辰,又让探子四下里观察,确定没有追兵跟上来,宋涵方才下令驻马稍作休息。
死士们大多分散到周边去喝水吃干粮,孝宗则是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盘膝坐在草地上闭目养神。
宋涵给自己灌了两口酒提神,待到惊惧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再看着自己一身狼狈远周遭荒凉的景象,再一想到自己后面剩下的半生可能都要这般漂泊流浪,心里恼恨的情绪就一波又一波的往上翻涌。
宋灏靠在一株歪脖树下悠然的赏景看夕阳,间或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脸上表情,这会儿便是突然淡淡的开口道,“老二,你要奔命,趁着现在追兵未到,还是早
打算的好,如果继续带着我们阻碍行程,可就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了。”
宋涵本来也正想到悲愤处,此时闻言便是砰的一声甩开手里的酒囊,怒道,“你这是在看我的笑话吗?”
“怎么会?”宋灏的语气不变,态度依旧冷淡平和,不愠不火,“本王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你会点名要我随行不会只是为了替你开路那么简单,现在我的性命拿捏在你手上,你觉得我会开这样的玩笑吗?”
他会强拉了宋灏来,不过就是因为不甘心,即使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罢了。
“你知道?”宋涵脸上表情闪过一丝惶惑,“明知道你还跟着我来?”
宋灏稍稍直起身子,回望了眼静坐不语的孝宗,没有答话。
宋涵打量着他的神色,越发的不解——
宋灏绝对不会为了孝宗而做任何事,这一点毋庸置疑。
难道就因为之前当着彭修等人的面,所以他才不得已的在做戏?可就算是做戏,只为了博一个忠君为国的美名就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冒险,这着实不合他宋灏的作风。
这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事,宋涵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会儿更是气急败坏,哪有心思去琢磨宋灏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宋灏见他失神,也不在意,只就气定神闲的慢慢道,“这山野之路,入夜之后险象环生,我劝你,要走还是快些的好。”
太阳已经西斜,再有个把时辰,天就要完全黑下来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想着山野间可能出没的野兽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身边的死士只剩下十余名,并且身无长物,又要被朝廷追捕,这种种境遇想起来就让人觉得恼恨荒唐。
宋涵攥着拳头,手上的伤口已经草草包扎,但是因为之前刀锋切入造成的伤口太深,以至于现在绷带上还有鲜血渗出来。
再联想到之前孝宗砍他那一刀的狠辣无情,宋涵突然就觉得大脑充血,整个人都要被焚烧起来。
是的,孝宗那小人行径,只要有他活着一日,一定不会停止对自己的追击和报复,永远都不会给他安生日子过,与其这样每天都要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宋灏不是和他之间不共戴天吗?索性——
这样想着,宋涵心里再度燃起斗志。
心一横,宋灏就摸过手边长刀,突然起身气势汹汹的把刀刃往孝宗颈边一压,杨梅对宋灏说道,“老五,这条路我不想走了,与其要一辈子受他胁迫东躲西藏的过日子,我还不如成全了你。你被困在南疆那苦寒之地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现在大好的机会在就眼前,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是不要?”
如果说之前对于宋灏的野心他还不是很确定,那么经过这一次的事件,就十分明白了——
他会对当年自己的外祖被伏击陷害一事耿耿于怀,就说明当年那些事的桩桩件件他都铭记于心,等着讨还回来。
孝宗虽然闭眼未动,闻言眼皮却痉挛似的跳了跳。
宋灏侧目看着宋涵架在他颈边的雪亮刀锋,唇角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
宋涵见他不语,心里反而越发的没底,焦躁的继续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虽说当年对你外祖下手阻碍他回京行程的人是我和老三不假,可我们也都不过是听命于人,迫不得已。今天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你要报仇雪恨,不抓住这个时机,还想等到什么时候去?”
十四年前,宫中生变,宋灏的外祖骠骑大将军姜蘅山提前得到消息,本来是可以凭借手上四十万大军平定局势救下自己的女儿和外孙的,但却因为在回京途中被人伏击,进而被逼入南疆之地的荒野沼泽,整整三个昼夜,最后侥幸脱险又被事先埋伏在出山栈道外面的伏兵阻挠,进而延误时机,险些葬送了宋灏性命。
虽然后来因为有庆膤公主的介入,事情有所转机,但姜蘅山手上四十万大军也是被孝宗藉此事为借口,削了一半下去。
而他自己,更是因为在沼泽里中了瘴毒没有及时医治而落下了病根,随后的近十年间饱受病痛折磨,早早离世。
宋涵和宋泽,便是当日授命前来设伏拦截姜蘅山的人。
这也是宋灏会在对付孝宗之前先对他们二人下手的理由。
他可以理解所谓的各为其主,但是眼见着自己的外祖恶疾缠身饱受折磨,还要时时为自己当年没有能够护住女儿和外孙而自责,他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宋涵和宋泽两人的。
往事历历,本是不该回首的。
宋涵神色如常,平静的斜睨了孝宗一眼,不置可否。
宋涵拿不准他的心思,正犹豫还要再劝,一侧的矮坡之后突然黑影连纵,突出来七八条身形迅捷的影子来。
“有埋伏,快!保护王爷!”宋涵的死士们惊叫着急忙回拢过来。
本来静坐不语的孝宗霍的睁开眼,目光如炬,深沉似海。
同时,已经有人扑向他去。
宋灏瞳孔一缩,就在这个瞬间闪电出手,指间寒光骤现,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就没入到孝宗的胸前。
彭修的目色一寒,却还是晚了一步,等到他随后扑到捞起孝宗的同时,孝宗已经身子瘫软失去了知觉。
为了躲避宋涵的眼线,他带的人并不多,只挑了密卫里面最顶尖的六个人。
这会儿密卫扑到,紧跟着另一侧的山坡之后,又是人影连纵,却是柳扬和长安等人相继现身。
“殷王你——”彭修满目杀机,狠狠的回头瞪了宋灏一眼,同时探手去摸孝宗的脉搏,随即脸色更是一变,满面狐疑——
孝宗不过是中了迷药昏死过去,宋灏对他下的并不是杀手。
“有些话,他还是不要听到的好。”宋灏适时的替他解惑,顿了一顿又道,“你要抢的,不过就是救驾的功劳,本王如你所愿,你大可以现在离开。”
彭修一手扶着孝宗,目光森冷的注意着他毫无表情的冷峻面孔,迟疑了一下却是未动。
“不舍得走?”宋灏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侧目看他,“别说我没提醒你,我那银针上的麻药是巫医所制,在体内存的久了,本王可不保证会不会起到什么新的变故。”
纪红纱从大兴带来的乌兰大巫医自从被明乐掳劫以后就不知所踪,自从开始注意明乐以后,彭修也跟着一并盘查了宋灏的底下,对此事多少知道一些。
宋灏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危言耸听的几率不小,但他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彭修将信将疑的低头看一眼怀里孝宗,终究还是一咬牙,把他往身边密卫怀里一推道,“我们走!”
密卫们得令,扛起孝宗就走。
彭修跟着走出去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脚下步子就又突然慢了半拍,略一权衡之后才又再度转身朝宋灏看来,语气森凉冷漠道,“那个丫头也在附近吧?你告诉她要小心了,这一次的事,本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的事都由本王担着,自然用不着你平阳侯来费心。”宋灏玩味这撇了撇嘴角,下一刻却是突然凛冽了眸光,道,“不过本王私以为在这件事上平阳侯你还是多操心一点你自己的好,如果让你的主子知道你是为了保那区区一个奴才而坏了他的大事的话——到时候只怕你就不会希望他能醒过来了。”
彭修领兵去了东南海域,这件事,任凭谁都不会怀疑,毕竟军机大事非同儿戏,谁能想到孝宗为了寻找合适的人手来布这一个狙杀宋灏的局,而弃关系百万民生的战事于不顾。
若不是彭修为了救陈成逃脱被昌珉公主灭口的命运而现身,又被明乐的人发现,这个局就连宋灏也很难识破。
这件事,若是被捅到孝宗那里,彭修一定会受到责难和追究。
彭修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的跳了跳,用力的抿抿唇,最后还是冷哼一声,一撩袍角匆匆的离开。
宋灏没有在他身上多耗精力,见他离开就重新移回目光。
彼时宋涵已经被死士们护卫着重新上马,正准备强闯柳扬等人的伏击圈。
“你确定要硬闯吗?”宋灏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扬声道,“如果你能闯的过去,你以为方才彭子楚因何就那么走了而没有叫他的密卫将本王拿下?”
彭修和宋灏也是死对头,方才但凡是有一丝的把握,他都没有理由放弃除掉宋灏这个心腹大患的机会,而就只带走了孝宗。
可见——
宋灏带来的这些人至少应当是和他的密卫实力相当,才会让他有所忌讳而舍弃了的。
宋涵心里一凉,顿时就起了犹豫,慢慢的回过头来。
宋灏了然一笑,负手而立站在野草疯长的草地上,幽暗深邃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继续淡淡的开口道,“现在就来我们之间的那笔帐好好算清楚吧!那件事既然你肯承认了就好,当年那件事之后整整十年,外公他都饱受瘴毒入体的折磨,虽然你也该试试那种没日没夜的折磨,但是你该庆幸,眼下本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跟你耗下去。”
宋涵被死士护卫着,眼见着孝宗被人救走而无能为力,整个人都几欲成狂,很恨的咬牙道,“错失这样大好的时机你会后悔的,当年就是为了这个皇位,他害了你多少?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夺回那些原本就该属于你的东西吗?今天你就这样放过他,下一次再对上,他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现在只需要把你欠我的还回来就是!”宋灏不甚在意的漠然说道。
他这是铁了心的要和自己死磕了!
眼见着避无可避,宋涵终于心一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闯过去!”
言罢他便是一扬鞭就要试着硬闯。
“王爷,您的脸!”一个死士突然指着宋涵的半边脸孔恐惧的惊呼。
宋涵扬鞭的动作一滞,下意识的抬手去抹了把脸上的伤口。
那两处擦伤都是之前在大帐里被宋灏击出的那只酒盅的碎片造成的,不过是皮外伤,只是因为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处理,所以虽然大半天过去了,还时不时的有血丝透出来。
宋涵起初也并未放在心上,此时一摸之下才惊觉,伤口渗出来的血已经不再是鲜红色的,而是隐隐发黑的暗红色。
这——
确乎是中毒的征兆!
宋涵愣了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抬手再擦了一把,却赫然发现原本已经要逐渐凝结的伤口似乎突然被解冻,又开始有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怎么会这样?”宋涵顿时就慌了,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
连着擦了几把之后,脸上就整个儿花了。
“王爷!”死士们亦是惊惧不已,见他身子不稳摇摇欲坠,急忙七手八脚的去扶他,“先扶王爷下马!”
宋灏面无表情的看着,并不叫人去阻止他们。
宋涵浑浑噩噩的被扶下马背,死士里面一个略通医术的立刻过去给他把脉,片刻之后,更是勃然变色道,“王爷中毒了,并且毒素已经扩散到五脏六腑。”
“怎么会?”宋涵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液。
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会是在什么时候被人下的毒,只是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竟是真的开始觉得五脏六腑翻搅在一起,痛楚一经袭来就有些收势不住的架势,并且愈演愈烈。
死士们见他面色发青,额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顿时就慌了神,纷纷过去扶他,惊慌道,“王爷,王爷您怎么样了?”
“宋灏!”那毒性一经发作就十分激烈,宋涵蜷用力压着自己的胃部,在地面上蜷缩成一团,痛的精神恍惚的时候,才骤然警醒起来,扭头朝远处的宋灏看去,断断续续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是你——你是做的——你对我下毒!”
宋灏站在夕阳的光影里,只是神色淡远的笑,似是略有感慨的自语道,“我记得以前外公毒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表情的,难道是柳扬配错了药?”
他的外公是个真正的铁血将军,行伍中历练四十余载,出生入死多少次,从来不会被任何的伤痛打倒,但最后,却还是以那样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去。
他清楚的记得每一次毒发时那个老人的神情,因为隐忍的太过痛苦,额头上、手背上的青筋全都尽数暴起,直至最后,所有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可是他的脸上却自始至终却从不显露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痛苦之色。
“你——”宋涵的视线被汗水氤氲,痛苦的在地上抽搐,模糊的视线中他隐约看到另一个修长的身影闲散的走到宋灏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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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自私自利
他的身量很高,稍稍俯身下去,就刚好圈住她的肩头,将她略显单薄的肩膀揽入怀中,死死的锁住。
明乐本能的皱了眉,想要回头,宋灏的下巴却抵在她的发顶限制住了她的动作。
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息在两人之间涌动,明乐的心跳突然有些乱了节奏,喉头干涩的试着开口道,“殷王殿下——”
在称呼上,一贯保持着最冷静和客观的距离,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明确的同他表明立场一般。
“呵——”宋灏微阖了双目,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又似乎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叹息道,“你是不是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明乐怔愣了一瞬,这样被他拢在怀里十分的不自在。
但宋灏只从背后静默的拥抱她,手下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又故意禁锢着不让她回头与他正面相对。
这样一来,倒是少了四目相对时候的不少尴尬。
明乐努力拉回思绪把空洞洞脑袋填充满,想了一下道,“在城南和城北两处纵火的事,爵儿做的很干净,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你做事,我放心!”宋灏闷声说道,语气轻缓而又似乎带了一丝疲惫的沙哑,不依不饶的继续道,“还有呢?”
明乐苦思冥想,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没有办法理清他的真实意图。
宋灏等了半晌,见她一直的沉默下来,这才无奈的兀自开口道,“这一次的事,我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拿你做了幌子,不生气吗?”
表面上上看,他是为了成全明乐而冒险出京去对易明真下手,而事实上,与他这一次的整个计划比较起来,区区一个易明真根本不值一提,走那一趟不过只是顺便,以此转移视线,给宋涵创造自掘坟墓的机会罢了。
明乐倒是没有想到他会介意这个,沉默片刻才平心静气的回道:“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即使宋灏另有计划,但他随她出京,并且救她于危难的事情都是不容抹煞的,她执意的选择忽略,只是为了淡忘自己欠他的这一份巨大的人情,所以此时说来,便有些底气不足。
“你对我的要求,永远就都只是这样吗?”宋灏好像并未察觉她的言不由衷,跟着自嘲的笑了笑。
不苛求,也不需要他凡事坦白,只需要他间或无损自己利益的行为可以为她所用?真的,只是仅此而已吗?
相较于这样的大方和体谅,他倒是宁可她对他会有多一点的依赖和倚重,最起码,可以让他知道,他在她的生命里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存在。
“你有你不能放开的东西,我也有我倾尽一切必须要做的事,你不干涉我,我自然也没有理由限制你。”明乐抿抿唇,勉强镇定的开口,“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回避的责任,她和宋灏,都是背负了太多那样责任的人。
有时候,宋灏所给的那些间接承诺抑或软语试探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动容,只是因为,他们之间——
不适合谈这些。
说话间,明乐的肩膀一扭,强行从宋灏的怀里脱身出来,并且就势往旁边跑出去两步拉开距离之后方才重新转身面对他。
宋灏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夕阳的余晖打下来,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没有动,只就偏头回望着她有些狼狈的表情,目光透彻而明净,和前一刻那个运筹幄杀人于无形的殷王宋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明乐的言下之意,他都懂。
他一直都欣赏这个少女通透和灵秀的心思,但是这一刻却又突然矛盾的觉得,如果她不是事事通透永远先思而后动,偶尔也可以放任自己如同别的女子一般会盲目的凭借感情做判断,或许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说的对,最起码在当前的情况之下,有些事,我还没有办法放弃。”深吸一口口气,宋灏平复了情绪开口,只是话到一半却是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明乐看着他神情之间那一点微弱的变化,心中便是了然,主动道,“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先把我拉到身边去,是因为那个叫秦啸的人吗?”
宋灏闻言,目色不由的一深,明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在害怕?”明乐试探着再问,出口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
宋灏这样的人,可以把整个天下摆在敌对的位置上都一笑置之,他会怕什么?
即使秦啸那人不简单,却也绝对不到足以威胁他的等级高度。
明乐这样想着,唇角便是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自嘲的笑了笑。
然则下一刻,她的笑容却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僵在了脸上。
“是的!”宋灏说道,不知何时,眼底的颜色已经沉寂的很深,他上前一步,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慢慢说道。
他说:“阿朵,我很怕!或许你不信,可是我这一生,哪怕是对那个现在我一直都在不遗余力谋算争夺的位置都不曾有过这样患得患失的念头,得之,我幸,不会有太多的期待,失之,吾命,亦是我早就为自己准备过的结局之一罢了。诚如你所说,那是我当做的事,亦是我为自己设下的枷锁禁锢,不能逃脱。而对你,或许留下,或许离开,也总无外乎这两者选其一。可是阿朵,你知道吗?即使迄今为止,你从来不曾真的靠近过我身边,我却已经开始患得患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吗?”
他的眉眼在笑,唇角的弧度却又仿佛渲染了薄弱的一层哀伤。
那张脸孔离她那么近,而这种陌生而生动的表情,却又好像离的极远,手触难及。
明乐紧蹙着眉头站在过往的风声里,额前刘海时而被风吹起,再落下来的时候重重压在睫毛上,打散她眼底缓慢凝聚起来的幽光。
“为什么?”她微仰着头去看他。
那男子华艳清绝的面庞呈现眼前,眉目之间像是情动时候细腻的表情看的她胆战心惊。
即使他也曾那般直白而肯定的要求过,说过想要将她绑缚在身边的话,但是源自于内心的骄傲不改,她从不曾想过阴暗桀骜一如宋灏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会这般低声下气的去对一个女子这样推心置腹的恳求。
是的,恳求!
没有一丝一毫他惯常秉持的傲气,那样近乎委屈求全的语气神情,却犀利过任何强势霸道的占有。
曾几何时,他对她,竟会生出这样让人始料未及的感情来?
“许是因为我们的处境太像?”宋灏的眸子一闪,唇角那一点微笑的情绪就越发瑰美一如午夜昙花,倾城绝世中又飘渺遥远让人觉得心疼,“我这一生,注定了要薄凉无情,我不敢说这是因为喜欢,你也一定不肯信我。从第一次见你,到后来重逢接二连三的一次次交锋,我对你起过无数次杀念,即便明知道你也如此,最终我却还是无法真的对你下手。我不知道应当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可是这一刻,我唯一确定的是,如果你我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死去,我不会让那个人是你。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危言耸听,如果是在几天前,恐怕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我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可是——”
宋灏的话没有说完,到了半途戛然而止。
明乐却隐隐的知道,因为那一日在芦苇荡里他会出现,亦是完全脱出了她预期的结果之外。
许是当时真的是连宋灏自己都未曾想到,他会想都不想就做出那样不顾大局的事情来。
所以那一日他才会突兀的对她有所要求,所以在听她说要以交易利用的方式和他保持关系的时候才会是那样气恼而矛盾的表现。
许是那一日,他也被自己内心隐藏的真实情绪吓到了吧!
“你是痛恨那样的你自己吗?”明乐拧眉,言辞恳切而犀利的缓慢说道,“殷王宋灏,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步步算计,招招精密,确保万无一失,可是最后却突然发现,超出掌控的那个意外竟然会是他自己。”
越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人越是容不得自己的计划行为有所差池,尤其是宋灏,他所谋所取非比寻常,脚下的路更是步步惊心。
这样的失误和变故足以叫他恼羞成怒。
“我只是害怕!害怕突然有一天回头,你已经无迹可寻。”宋灏言辞坦荡的摇头,双目灼灼逼视她的目光道,“今天的事,我其实是可以事先将你支开,不让你涉身其中的,在回来的路上我也曾动摇犹豫过,可是最终,我还是又再我行我素的自私了一回,让你跟我一起涉险,卷入这皇室争斗漩涡里去。就算你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也总要一厢情愿的留下证据,表明在我宋灏存在的时空里,在我的身边,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你。”
因为她的若即若离,他就越发的患得患失。
哪怕是她执意守着自己的心,不肯靠近他,哪怕是只在世人眼里做出一个假象,他也要一意孤行的让历史为证——
证明他和这个女子,曾经处于同一时空有过这样密不可分的交集。
这个男人,偏执起来,近乎能让人感知到一种近乎疯狂的气息。
明乐的心头巨震,直觉上她总以为宋灏这样的念头十分可怕应当远远的躲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底深邃幽远的眸光却又像是带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她非但不想躲避,反而从心里升起一种探知的渴望来。
明乐下意识的用力皱着眉头,指尖却是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颤抖着抚上他耳后的伤痕,半晌,低喃一声道,“不疼吗?”
因为受伤的地方不方便包扎,又忙着赶路,所以宋灏也就只涂了一点金疮药了事,这会儿伤口已经逐渐有了要结痂的趋势,但是因为连日来被风尘感染,微微有些红肿未散。
明乐的指尖微凉,触上去,那感觉便越发的清明凛冽。
宋灏心头一颤,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明艳脸庞,突然觉得喉头干涩,嘴唇动了动却未能说出话来。
明乐的指尖若有似无的从他的伤口上寸寸抚过,然后才缓慢的收回目光对上他的视线,字字中肯道,“应该很疼吧!堂堂殷王殿下,金尊玉贵天下无双,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既然是委屈,你又何必?易明乐不过区区一介女子,最是世俗不过,只要您给我我想要的,我自是可以做您需要我做的任何事,不值得您这样自损身体,委曲求全。”
她竭尽全力的把话说绝,就只因为不想在这样危险的关系之下和他之间再拉近一步。
“你一定觉得我不可理喻是吧?口口声声说着要等你心甘情愿的同时却又这般自私自利,将你置于险境犹且不惜。”宋灏却不理会她言辞之间刻意的疏离之意,只就自顾说道,说着也不等明乐回答又兀自继续,“其实我也鄙弃这样的我自己,可是我真的很怕,怕如果我不抓住这样的机会,回过头来说不定哪一天你就真的退到离我天涯海角的距离之外了。我这一生,必须要不惜一切得到的东西有很多,而我自己发自内心真正想要的,唯你而已。”
四个字,缓慢而沉重的从他的唇齿间飘溢出来,听在明乐的耳朵里,却如巨石压顶,让她的神智一阵恍惚。
宋灏见她发愣,便是苦涩一笑继续说道:“不是作为我的附属或者盟友,而是一个真实存在,心甘情愿与我并肩站在一起的女子。比起带你一起置身险境,我更愿意将来的某一天可以与你来一起分享我的万丈荣光,可是现在我却奢望不起的那样的时刻,不仅你对我而言,明天为未可知,就连我自己下一刻的命运我都无法精准的掌握。因为奢望不起来日方长,所以阿朵,我虽然许诺过你,但却没有时间站在原地等着你有朝一日会主动走向我,我只能以我自己的方式来做,在我把握的住的机遇之下,不择手段的靠近你。”
宋灏说着,突然一把捉住她滞留在他耳畔的手指,强行一拉,压在了自己的眉目之间。
那里的一道疤,同时也是暗藏在他心底最重的一道伤。
他的眉心滚烫,温度高的惊人。
明乐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要缩回手去。
宋灏却是死死攥着,没有给她避让的机会,用力把她冰凉的指尖压印在他的伤口上,用自己的体温捂热。
整整十四年,他不敢照镜子,不敢去碰这道疤,每每在梦里被剑指眉心的恐惧惊醒,都会手脚冰凉全身发冷。
他这一辈子经历的最可怕的事,就是那一次,不是因为那一次他离死亡最近,而是因为那个用剑指着他的人,是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他的亲生父亲。
“从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了。”宋灏闭上眼,凉凉的笑,顿了一顿,突然又道,“或许有朝一日,你会让我重新知道吗?”
半玩笑的语气,还是惊的明乐身子一僵,血液近乎都要冻结在血管里。
下一刻,宋灏却突然松开她的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掌滑到她的肩后用力将她压入怀中。
明乐的身子僵直的由他摆布,下一刻又听到宋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除了易明爵,你还有喜欢过谁吗?或许你能告诉我,如果只是单纯的喜欢,又当是怎样的?应该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的吧?”
易明爵的喜欢,是心甘情愿为她去做任何事情,哪怕是违背自己的初衷,放弃自己的人生也在所不惜,而他,虽然也想为她不遗余力的做她需要的事,却终也抵不过要将她锁于身边的念头,如果一定要说,他对她的这种执念也是喜欢的话,那么他的喜欢无疑就是太过自私和自我了。
所以他说他鄙弃这样的自己,是真的,可却也矛盾的控制不了。
就在宋灏心里暗暗自嘲的同时,明乐也被他的一句话问住,让她不觉扪心自问,除了明爵,她可还有喜欢过谁吗?
上一世待字闺中的时候,她似乎是喜欢彭子楚的吧,可是后来真的去了平阳侯府和他在一起了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怎样的欢喜,许是曾在年少朦胧的时候有过一点喜欢他翩翩君子的风度,可是那一点微弱的喜欢还不及发芽生长就已经在他悔婚另娶易明真的时候彻底的泯灭消失了。
以前不觉得,后来死过一次才突然醒悟——
原来她在骨子里就是那般睚眦必报的薄凉性子,原来她和彭子楚之间从来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路人,而现在,是仇人!
“我没有喜欢过谁,也永远不会去喜欢谁!”思绪飘散的有些远了,明乐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字字冰冷而坚决。
不喜欢,就不会介意对方的一举一动,不会被打扰,不必受干扰。
可是这一刻,明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这个距离已经脱离了完全的范畴,她却依旧没有把宋灏推开。
宋灏环着她略微沉默了一阵,然后便是轻声的笑了起来道,“这样也好,即使取代不了易明爵在你心里的位置,本王输的也不算太难看。我不逼你了,虽然我还是会自私自利的带着你一起往前走,但是,我允许你把你的心暂且留在这里。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你要回头了,至少还可以回到原地!
宋灏的话没有说完,就似是百无聊赖的止了话茬,又默默地拥了她一阵方才松手将她放开。
明乐退后一步,皱眉迎上她的视线。
宋灏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眉心,轻声的叮嘱道,“让长安送你回宫吧,我不能陪你,必须马上赶去皇陵。还有就是彭子楚回来了,他在那人面前的受重用程度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高出许多,所以即便是在宫里,你也得要小心了。”
“嗯!”明乐安静的应下,却是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转身,紧绷着唇角沉默片刻方才稍稍抬头迎上他的视线道,“我走了!”
“好!”宋灏略一颔首,看着她静默的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长安等人备好了马匹在远处等候,因为夜幕将至,明乐也就没有再耽搁,带着一众影卫先行一步离开。
夕阳斜过山头,只在地平线上留下最后的一点微光。
柳扬从旁侧牵了马过来,沉默着递给他缰绳。
宋灏从远处收回视线淡淡斜睨了他一眼道,“有话就直说吧!”
柳扬也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他,闻言却并未抬头,像是刻意回避他的视线一样,仔细的斟酌了片刻才道,“属下刚刚得到消息,那会儿义阳公主和您分手以后并没有去和易家十少爷会和,而是秘密转道,孤身去了城东方向,不过因为中途有人打岔,后来探子就给跟丢了。”
“嗯?”宋灏眉峰一敛,似乎很是愣了一下。
雷厉风行,果然还是比较适合这丫头的性格,不过是初见端倪,就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直接去寻一个水落石出了。
柳扬一直回避着不去正视宋灏的目光,只就如实回道,“她应该是去广月庵拜会静云师太了,要不要属下着人上山去确认一下?”
“就装作不知情吧,她去找了小皇姑,总好过是去找秦啸那些人。”宋灏断然抬手制止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多少还是免不了一堵——
说到底,她也还是心存芥蒂,不肯直接而肯定的走向自己,宁肯从旁人的口中探听一切。
“静云师太知道主子的心意,对于当年之事,当是不会有所隐瞒的吧?”柳扬担忧道,“这样一来,义阳公主她——”
她方才什么都没说,只做全不知情的模样,应当也不是全不介意的吧!
“她肯守口如瓶,已经是对本王所做的最大的让步了,就这样吧。”宋灏说道,停顿了片刻又补充,“这件事到此为止,只要她不提,就权全当没有发生过。”
“是,属下明白!”柳扬拱手领命,想了想又道,“还有秦指挥使那里,似乎一直不死心,需不需要跟义阳公主事先通个气儿?或者属下再安排一些人手在广月庵那里,以往万一?”
“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省的此地无银。”宋灏道,抬头看了看天色,“老大那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被平阳侯直接护送回京了。”柳扬回道。
宋灏冷然的一勾唇角,字字森凉道,“趁着他还没醒,那就做足了声势,把老二的事情给宣扬出去,明日早朝,本王要看到他颁下追捕老二的圣旨,和罪己的诏书。”
“是,全都遵照主子的吩咐,已经在办了。”柳扬谨慎应道。
趁着孝宗昏迷未醒,这些功夫都要做足了,以便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样等他转醒就再回天乏力,即使想要趁机泼脏水也来不及了。
“那就走吧,今晚本王怎么都要做做样子去皇陵守着了。”宋灏满意点头,遂是不再多言,跃上马背带着柳扬一行人匆匆折返盛京。
明乐连夜回宫,彼时盛京内外梁王兴兵作乱并且丧心病狂火烧皇陵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孝宗昏迷不醒,整个宫里也跟着乱了,她的行踪根本无人问津,倒是相安无事的给搪塞了过去。
当天夜里,姜太后和林皇后等人都去了孝宗寝宫,太医院全体出动,诊治了半宿,直至下半夜孝宗才悠然转醒,醒后听闻皇陵那边的情况,更是片刻也不敢耽搁,不顾朝臣阻拦,连夜就出城赶了过去。
皇陵因为建在山上,再加之深秋的草木格外容易引燃,这一烧之下当真是被夷为平地。
城内调动了数万人马,连带着赶回来救驾的虎威大营都整个火速迁了过去,然则火势燎原,仍旧是回天乏力,一直到次日黎明时分才勉强将火势压住,而彼时整个皇陵已经被烧的七七八八,入眼一片狼藉。
皇室陵寝被焚,一则宋氏宗祠受辱,二则也被视为不祥之兆。
日次孝宗虽然没能来得及赶回去上朝,各种弹劾梁王宋涵的奏折还是雪花般堆了御书房满满一书案。
宋涵受千夫所指,而京城之地却是人心惶惶,一时间对宋氏王朝各种不利的留言满天飞,为了安抚民心避免发生大的动乱,孝宗也容不得多加追究,只能顺水推舟,把一切都推给宋涵,一面皇榜颁下通缉令在整个大邺境内追捕梁王极其党羽格杀勿论,一面又书了罪己状,亲往皇陵跪了四天三夜向宋氏的列祖列宗请罪,直指第四日傍晚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厥才被文武百官强行护送回宫。
接下来朝中因为此事产生的连锁反应便是针对梁王一党而对朝廷势力进行了新一轮的洗牌,所有的梁王派被连根拔起,并且孝宗也以此为借口,下旨限制了皇族成员的势力,以加赏封地为补偿,大肆消弱他们手中实权,而这其中首当其中要被提上来作为重要议程来处理的就是手握兵权的殷王宋灏。
只不过因为在这一次的兵变事件中,宋灏占据在了一个忠君爱国救驾有功的道德制高点上,为了压下悠悠众口的非议之声,孝宗也不好做的太过,最后经过满朝文武连续三日在早朝上的唇枪舌剑,终于还是以宋灏方面的妥协告终——
宋灏正式交出南疆二十万军队的指挥权,此后留在盛京总管三司之一的刑部,领江北大营十万禁军,而他之前掌握的宫中十万御林军,则要移出半数交给礼王宋沛,由兄弟二人共同监管。
表面上看,宋灏身兼数职,是被狠狠的提拔了一番,但事实上却也是被孝宗差不多完全限制住了。
刑部虽然掌有实权,说白了,这官职是孝宗加封,他随时想要干涉甚至把权力收回都易如反掌,而江北大营的十万禁军,虽然是实打实的兵权,但是因为有虎威大营在先,这支队伍与盛京之间又有一江之隔,大多数时候就只是个摆设问题,稍有异动,盛京方面也能立刻察觉。最后御林军交出一半给宋沛就更是为了起到牵制宋灏的作用,这样一来孝宗也就不必担心御林军会被宋灏完全掌控而危及己身了。
因为这些事,宋灏在朝堂之上和孝宗之间很是据理力争了几次,最后事情敲定,也像是十分郁结了一阵,连着四五日都称病不曾上朝。
这日长平从外面抱了洗好的衣服回来,明乐正斜靠在寝殿的软榻上看书,见她进门,就顺带着扫过去一眼道,“可有前朝那边的消息?南疆方面要派去顶替殷王的人选拟定好了吗?”
旁边正在修剪花枝的采薇闻言便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奴婢还以为公主终于要问殷王殿下今日上朝了没有呢。”
“他做事自有分寸,哪用得着我来操心。”明乐漫不经心的把手中书本翻过去一页,想了想道,“这是第五日了吧?想来今天他也是该露面了,再拖下去,怕就要被那些御史嚼舌头了。”
有功之臣还被莫名其妙削了兵权,宋灏象征性的闹上一闹那是当有的脾气,而若是一次做的太过,怕是马上就会被孝宗反咬一口冠一顶存有不臣之心的帽子了,他才不会给人留下这样的把柄。
“果然还是小姐您了解殷王殿下。”屋子里没有外人,只就采薇和明乐两个,是以长平也就没有顾忌,一边抱着衣服往柜子的方向走,一边回道,“今日殿下已经进宫把南疆的兵符递上去了,要派出去顶替殿下的人选也当朝决定了,是易世子!”
“易明峰么?”明乐沉吟一声,目光停在书页上顿了片刻,狐疑道,“消息确定可靠吗?要派往南疆接替殷王的人是易明峰而不是彭子楚?”
“是易世子!”长平道,“奴婢回来的路上特意绕了个弯儿,是小庆子公公亲口说的,而且兵符也赐下去了,应该不日就会前往南疆接任了。”
居然真的是易明峰?虽然一早就做好了两种估计,明乐还是颇感意外。
采薇见她失神,就走过去倒了杯水递给她道:“小姐不是也说世子的才学不输平阳侯吗?这一次他在西北道上又立了大功,皇上重用他也是顺理成章的。”
“话虽是这样说,但易明峰毕竟是文官出身,从来没有领过兵,纸上谈兵和真正在行伍中历练是不一样的,就这样贸然启用他去顶殷王的缺,实在是有些冒险。”明乐坐起身来,接过杯子抿了口水,失神片刻才又心不在焉的问道,“平阳侯呢?他现在在坐什么?”
“说是被皇上指去督造皇陵了。”长平道。
皇陵整个被毁,需要彻头彻尾的重新整修,这虽然是件天大的差事,但是遣一个位高权重的文臣去办也就是了,怎么会落到彭修身上去?完全是大材小用了。
“公主您怎么了?”采薇见她失神半天一直脸色不大好,就担忧的试着开口问道。
“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明乐道,手里捧着那茶杯魂不守舍的摸索着,思忖片刻,突然抬头对采薇道,“你出去一趟,看看殷王殿下出宫了没有,如果还没有的话,就把柳扬叫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最近这段时间前朝后宫都处于敏感时期,为了不给人留把柄,明乐和宋灏已经尽量避免碰面,有事都是让柳扬两方面走动,好在有宋灏统领御林军的差事在,柳扬巡视宫中也是正经营生。
“好,奴婢这就过去!”从明乐的神情间采薇也察觉出这次的事情非比寻常,急忙应声就整理了衣衫去了。
待到采薇出去,明乐的脸色也不见放晴,长平皱眉,过来坐在她的榻边,道:“小姐是怀疑皇上把平阳侯留在京城是别有居心?”
“如果只是别有居心也就罢了,怕就怕是会有什么更大的阴谋。”明乐喃喃说道,把手里杯子递给她。
南疆的兵权被夺,大部分人都觉得是宋灏吃亏,明乐却十分清楚,宋灏心里对这个安排实则是十分满意的。
南疆那边的状况她虽然不甚了解,但从宋灏偶尔的言辞之间也可以多少探听到一些,他实则是对那边的人马十分放心,就算兵权从朝廷方面移出去,想要彻底大换血也不很容易,在之后相当的一段时间之内,只要宋灏他想,那么想必他只要振臂一呼,那些人马就还会归于他的麾下。
换而言之,他手上后来接管的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再加上提早握住了虎威大营的调动令牌,这件事他实在是不会有任何的不满和意见。
这一点孝宗不可能想不到,可既然知道,他又为什么没有启用带兵经验老练的彭修,反而选了个新手的易明峰去接这档子差事?
易明峰不是奔赴南疆的最佳人选,那么就是另一种可能——
他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让彭修离京,所以在南疆那里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易明峰顶上?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孝宗又是要利用彭修来做什么?
彭修手上掌管的密卫不过是关键时刻执行狙杀命令和用以保命作用的工具罢了,这些人如果不是十分特殊的情况,孝宗完全可以自己亲自指挥,那他到底是要利用彭修来做什么?
明乐这样想着就逐渐有些心烦意乱起来,长平见她心绪不宁,就主动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小姐您先不要想太多,就算是皇上和平阳侯那里有什么猫腻,他们如果是有大的动作更要精心部署,不会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感觉到她手上传来的力道,明乐才稍稍稳定了心神,抬头对她感激的笑笑道,“是我太心急,以至于先乱了方寸,你说对,不急在一时,且先看着吧。”
“嗯!”长平点头,主仆两个相视一笑,长平就起身收拾了杯子,折回里间整理新取回来的衣物。
明乐重新靠回榻上,拾起书本又翻了两页,心里却一直因为彭修和易明峰这事儿悬着,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能勉强转开注意力对长平随口问道,“对了,易明峰回来也有几日了,武安侯府那里的情况怎样了?”
“哥哥跟着小少爷一起出京办事了,这几日暂时没有宫外的消息传进来。”长平回答,想了想又道,“不过易世子如果马上要被外调的话,府里的事就应该就会在这几日之内加紧整肃清楚了。还有平阳侯夫人的死讯,前朝的风头过去了,这些事,可能也马上就要被翻出来了。”
长平兀自思忖着慢慢说道,“为了保险起见,明日我还是想办法出宫走一趟吧,好歹咱们也要心里有数,提前防备着。”
这个女子,聪慧而沉静,永远都处变不惊,温婉和气,即使天大的事从她的嘴里过一遍,也都变得平常无奇,那一副低沉细弱的嗓音,好像特别具有感染力,也特别能让人感到安心踏实。
易明真的死,易明峰可能不会过分计较,但若要传到易明心这里就未必了。
而武安侯府方面,虽然现在只就李氏和萧氏之间的官司就够他们双方缠上一阵子了,但事有万一,很难保证她和明爵就不会被人刻意的牵扯进去。
“嗯,爵儿和长安虽然不在,影六也应该一直盯着那边的动向,明日你出宫就不要去侯府了,省的节外生枝,直接去找影六就行。”明乐微微颔首,倒也不是太过忧心。
主仆俩又说了会儿话,长平整理好衣柜,正要把之前采薇打理到一半的盆栽送出去,才走到门口就刚好迎着采薇从外头回来。
步履匆匆,十分急切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吗?”长平立刻警觉起来,抬眸朝她身后看去。
“我——”采薇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是急的还的累的,喘的十分厉害,为难的看了她一眼,刚要说话,一直闷声不吭跟在他身后的一个青衣小婢却是突然先她一步闯进门去。
长平眉眼一厉,立刻一个箭步抢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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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巴掌
那青衣小婢一步跨进门去,却没有过分的举动,看到斜靠在榻上的明乐就急切的唤了声,“九妹妹!”
长平本来正欲出手拦她,闻言,和明乐都俱是一愣。
“七姐?”明乐翻身坐起,诧异的看着眼前一身宫婢装扮的易明菲。
“乐儿!”易明菲一喜,急忙迎过去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道,“乐儿,你帮我,救救我母亲吧!”
明乐完全没有去反应她说了什么,只在她出现的第一眼就心思飞转,不住的暗问自己——
易明菲怎么会出现这里?
这里是深宫内苑,九重宫阙的核心地带,可不是武安侯府的后花园。
即使易明菲是易家嫡出的小姐,也断没有理由可以畅通无阻出入这里。
明乐的神情冷肃,心里已经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即便是素来冷静自持的长平也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扭头扯了把采薇的衣角,低声道,“怎么回事?”
“奴婢本来是要往御林军的值班房去的,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就刚好撞见了七小姐。”采薇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也不由的紧张起来,急忙解释道,“当时她在御花园里迷了路,险些被侍卫撞上,奴婢怕她慌不择路会惹出事端,就只能把她带来了,小姐是怀疑——”
采薇说着,这才后知后觉的兀自反应过来,惊的脸色惨白。
“唉!”长平气恼的叹一口气,一把将采薇拽进门来,探头没有发现院里的异常才又合了门,神色凝重的快步凑到明乐面前道,“小姐,此事非比寻常,怕是有诈。”
明乐脸上表情亦是冷肃异常,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询问易明菲到底是如何进宫的,只就心下飞快的权衡一遍,转而对采薇吩咐道,“去把太后赐我的令牌拿来。”
“是!”采薇虽然知道事情不妙,但对其中的弯子还不是十分绕的过来,只是被她脸上冷厉的神情震慑,二话不说就去里面的梳妆匣里取了令牌出来。
“乐儿——”易明菲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明乐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从采薇手里接过那令牌揣进长平的怀里道,“你带着我的令牌,马上把七姐姐送出宫去。”
易明菲这样的身份,若是被人发现她私自混入宫中,就是死路一条。
而更坏一步的打算是,易明菲不过一个引子,这是有人特意设计给她的一个圈套,等着她来钻的。
否则御花园那么大,这么那么巧就让采薇遇到了易明菲?
明乐的神情冰冷而无一丝温度。
易明菲愕然看着她脸上陌生的表情,心里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用力的捏着衣摆紧张道,“九妹妹,我——”
“什么都别说了!”明乐却无暇顾及她,直接对长平命令道,“照我的吩咐,马上走。”
“是,小姐!”长平比其他任何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不多言,立刻就要去扶易明菲起身,然则还不等易明菲完全站起来,殿外已经传来小喜子尖着嗓子的叫嚷声,“明妃娘娘,您不能进去,这里是万寿宫,没有太后的懿旨,您可不能随便乱闯啊!”
“滚开!”易明心却是不买她的账,似是狠狠的踹了他一脚,然后就听小喜子一声惨呼呀呀的叫了起来。
“本宫的路你也敢拦着吗?”易明心厉声喝道,语气轻狂而恼怒,“你们这些作死的奴才,少在本宫面前拿着鸡毛当令箭,本宫是来见易明乐那小贱人的,若是扰了太后的清净回头自会亲自去向太后请罪,易明乐呢?让那个小贱人出来见我!”
竟然是易明心么?那么背后真正的操刀者——
是易明峰?
想易明菲和采薇进来不过须臾功夫,紧跟着易明心就找上门来了?
“这就找来了,当真是好快的速度!”明乐目色一凝,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小姐!”
“九妹妹!”
采薇和易明菲瞬间都白了脸,攥着拳头紧张的泫然欲泣。
长平快走两步趴在门缝里往外看了眼,眼底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回头对明乐道,“看来明妃是有备而来,院子里被堵死了,一定出不去的。”
这里只是万寿宫的偏殿,虽然是太后寝宫地方宽敞不受局促,但致命的缺点就是没有后门。
易明心带人把前门堵死了,易明菲铁定就是要被堵在这里的,万一让她闯进来——
“你先带七姐姐去里面藏起来,等我出去把明妃引开,你们再找机会走吧!”明乐当机立断的说道,话音未落已经穿鞋下榻,顺带着把坐皱了的衣裙整理一新。
“好!”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长平也不废话,转身就拉着易明菲的手进了内殿,“七小姐请随我来。”
易明菲自知闯祸,满脸的愧色,但这个时候她也分的清轻重,只就恋恋不舍担忧的看了明乐一眼就顺从的被长平拽进了里间。
采薇急忙跟过去,帮着把内外两间的纱帐放下来。
长平安置好易明菲,明乐已经整理好衣衫正要往外走。
“小姐!”长平瞧一眼采薇苍白的脸色,就皱眉追上去一步道,“采薇这个样子怕是会露破绽,还是让奴婢陪你一起出去吧。”
明乐回头看了眼采薇慌乱的神情,再看纱帐后面易明菲隐约的身影,略一权衡还是拒绝,“算了,你们两个都留下吧,采薇乱了神儿,一会儿还得指望着你把七姐姐送出去呢!”
采薇衷心是有的,但缺在胆气不足,这样的突发状况之下应对起来比长平要差上好些。
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人抓到易明菲在这里,长平虽然心里焦虑不已,也知道明乐这样的安排是最稳妥的,犹豫半晌终于还是点头。
明乐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就要往外走。
“小姐!”长平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眼见着她要出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快步追上去,掏出怀里的令牌道,“眼下闹成这样,七小姐一时半刻肯定是出不去了,奴婢会想办法将她带去别的地方藏起来,这个还是您带着吧,有它在,好歹一会儿闹起来,明妃会有所顾忌。”
姜太后的御赐之物,就连孝宗都要给几分面子。
外面易明心被一众奴才拦的甚为火大,吵嚷声已经一声高过一声。
明乐却是充耳不闻,抓着那令牌在手,略微思忖片刻眼底突然闪过一抹狡黠的幽光,唇角一弯示意长平附耳过来。
长平狐疑的凑过去。
明乐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长平突然就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神情之间一半震惊一半犹豫。
明乐却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说完就把那令牌重又塞回她的手里,掰开她的手指握牢,嘱咐一遍道,“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最迫不得已的办法,实在不行,就照我说的去做。”
说完,就是用力一拍长平的手背,推门跨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热烈而明媚,明乐一脚踩在台阶上,先是本能的抬手挡了一下眼睛,等到适应了光线才看到大门口那里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和易明心带来的人已经扭打成了一团儿,尖叫声嘶吼声交杂成一片,当真是好不热闹。
万寿宫都敢闹,易明心当真是个不怕死的。
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明乐飞快的回头对门内送她出来的长平一挑眉。
长平会意,立刻颔首将殿门重新合上。
趁着大门口唇枪舌剑正是激烈的时候,明乐便是整肃了衣衫款步迎着走了过去,人未到而声音先至。
“明妃娘娘真是孝心可嘉,是因为知道太后凤体违和正在静养,这便带着阖宫上下来表孝心的吗?”她的声音冷肃平稳,隐约的又带了几分嘲樊意。
彼时易明心被一众奴才堵在门外正是火大的时候,闻言这才发现她人已经到了。
见到她来,易明心脸上表情就越发的飞扬跋扈起来,恨恨的飞过来两眼,怒骂道,“易明乐你这小贱人,终于舍得出来了吗?你再不出来,我——”
“不舍得!”她原是想要放两句狠话出来,却不想明乐根本没给她说完的机会,已经声音平静的打断。
易明心张了张嘴,不可思议的讽笑出声。
明乐却不管她,紧跟着就是便是话锋一转,优雅笑道,“万一明妃你见不到本宫,恼羞成怒拆了这座万寿宫,本宫怕母后动怒伤了凤体你不好交代!”
万寿宫是姜太后的地方,易明心闹到这里,在盛怒之下虽然气势有余但到底也是底气不足。
明乐会搬出姜太后来做挡箭牌她早有预料,当即就是强横的冷笑一声道,“你不用搬出太后娘娘来压我,今天就算是你把太后娘娘请出来,本宫也不会和你善罢甘休,你非得给我一个交代不可。”
她说着,又要往里闯。
水绿和曼荷两个大宫女见状,手忙脚乱的急忙上去劝阻道,“明妃娘娘——”
“滚开!”易明心柳眉倒竖,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掴了下去。
前段时间孝宗因为皇陵被焚和梁王作乱的事情龙心不悦,为了不触霉头,整个后宫都噤若寒蝉,几乎所有的妃子都关起宫门不问外事,安心的礼佛诵经,为列祖列宗祈福。
是以虽然针对易明真的事孝宗已经传召过明乐和易明峰等人象征性的做了处理,但易明心这儿却是今天才偶然得到了消息。
易明真会死在流放途中本来已经叫她大光其火,竟然还是易明乐这个小贱人下的手!
这个贱人,当真是蹬鼻子上脸,越发的猖狂放肆了!
急怒攻心之下,她根本就濒临失控,二话不说就杀了来,整个明玉宫几乎倾巢出动,完全一副预备当场灭了易明乐的架势。
可她气势汹汹而来,还没见到易明乐的面就先在门口被一群奴才阻了半天,这会儿更是火气上来,濒临爆发的边缘,这抬手的一巴掌极狠,竟是生生的把水绿从台阶上扇了下来。
“啊——”水绿尖叫一声,去捂脸的同时一脚踩偏就滚了下去。
八级台阶的高度,又是大门口的巨石垒成,这么滚下来,足够一个小丫头在床上躺大半个月的。
水绿咕噜噜往下一滚,直接在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水绿!”曼荷等人慌了神,惊叫着越过易明心去扶她。
而彼时,易明心排开障碍,已经直接冲到了明乐跟前。
不由分说,继而抬手就朝明乐脸上扇去。
“公主!”曼荷骤然回头,要去挡驾已经来不及,只就带着哭腔尖声叫道,差一点就惨不忍睹的别过眼去。
然则易明心这满含杀意的一巴掌下去,下一刻众人却没有听见预期中皮肉相撞的脆响,当前的场面却是同时跟着明乐骤然拿住易明心手腕的动作齐齐一寂。
这一巴掌下去,易明心是卯足了力气。
一则她没有想到明乐会拦,二则也没有想到这个在个头上就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丫头居然有那么大力气,竟然就是生生的将她拦下了。
手腕被她抓的生疼,易明心整个人都懵了,一时间措愣不堪的站在那里,反而连挣脱的动作都忘了。
明乐面无表情的与她对峙,目光之上结了一层冰,却是径自扭头瞧了倒在地上的水绿一眼道,“水绿怎样了?”
“好像是摔断了胳膊!”曼荷一边手忙脚乱的护着水绿,一边焦急回道。
明乐闻言,眼底幽冷的光线似乎顷刻间又降了一截温度下去,突然收回视线朝易明心看去。
易明心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被她刀子似的目光一刷,心里竟然瑟瑟一抖。
但今天她本就是有备而来,所以马上就再度整理好心理防线,脖子一梗,满眼怒气的回瞪过去。
明乐是左手拿住她的手腕,此时突然嘴角一扯,毫无征兆的扬起右手先给了她一巴掌。
“啊!娘娘!”易明心身边几个心腹的宫女嬷嬷齐齐尖叫。
易明心察觉明乐的动作,亦是想躲,然则她的手腕被桎梏,挣脱不掉,竟然就那么睁眼看着自己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明乐这一巴掌下去,力道并没有失控,但她跟长安学过一段时间的调气法门又略通几招拳脚功夫,所以这一巴掌虽然用的是巧劲儿,还是把易明心扇了个眼冒金星,左侧脸颊上四个鲜红的指印立刻就浮了上来。
“你——你——反了反了,快来人那!”易明心的心腹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大声哭喊。
明乐目光冷厉的一撇,对守在外围的侍卫使了个眼神道:“把这个没规矩吵了太后静养的奴才给本宫扔出去!”
明乐虽然不是万寿宫里的正主儿,但水绿等人却是姜太后宫里土生土长的奴才,眼见着自己人被欺负,一众侍卫早就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得令立刻就出去两个人,把那嬷嬷堵了嘴给架着扔了出去。
“你打我?”彼时易明心还未彻底清醒,做梦一般不可置信的喃喃质问。
“要好好说话吗?”明乐却不理她,只就声音冰冷而无一丝起伏的漠然问道。
“易明乐!你竟然敢打我?”易明心这才完全醒过味来,眼睛里噼里啪啦一簇火苗升腾起来,张牙舞爪的就要反扑上来撕扯明乐。
明乐冷着脸,丝毫不为所动,却是在她还未近僧前再度扬手,又是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招呼在她脸上。
她这一次再出手,人群里所有的就只剩抽气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的看着。
易明心带来的那些奴才眼见着主子受辱,但那表情却更像是见鬼,愕然有之,恐惧有之,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这一巴掌下去,明乐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的,漠然的重复了之前的话,“要不要好好说话?”
她的语气平静,许是因为太过平静的缘故,竟是给人一种仿佛是来自寒冰地狱里的森凉凄冷之感,直听的人毛骨悚然。
“你——”易明心再次扭过被扇偏了的脑袋,眼中厉色更盛,刚要破口大骂,紧跟着眼前又是一花。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回音。
这一次,却是连抽气声也听不到了。
“要不要好好说话?”明乐的声音语气都没有变更,依旧心平气和的让人浑身长毛。
她这三巴掌的力度控制得当,表面看上去就只叫易明心红了脸,嘴里连血丝都没见到一点儿,易明心自己也只能感觉到左边的整个腮帮子都麻掉了,而至于真正的效果么,却只有明乐知道——
腮帮子酸麻只是表象,其实现在易明心那左半边脸的整个牙床都已经松动了,回头等肿起来,那一片牙齿一定会掉的一颗不剩。
这一次易明心的脸歪在半边,好半天都没有再转回来。
易明乐打了她?易明乐居然敢当众打她?
就算她是太后义女又怎样?自己却是孝宗的四妃之一,地位显赫,这个狗仗人势的贱丫头居然敢打她?
易明心心里自是不忿,而且接二连三的巴掌挨下来,肺都要气炸了,可是此时她却突然明白了一个词的意境——
强龙不压地头蛇!
尤其她闯的还是姜太后的寝宫,她的奴才侍卫,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跟太后宫里的人动手的!
挨了几巴掌,易明心已经学乖了,她知道,只要她不松口,易明乐一定还会继续再打她,非要逼着她就范不可,可是要她对这个小贱人当众服软,她又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于是就只能选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歪着脸不去与明乐正面交锋,总归算是个默许妥协的意思。
明乐将她的习性看的透彻,倒也不指望她真的会对自己告饶,见着差不多了,就一甩手把她远远的推开,扭头对曼荷吩咐道,“先把水绿扶下去休息吧,小喜子去请太医来瞧瞧。”
“是,公主!”曼荷等人应诺。
小喜子去请太医,曼荷带了几个宫女小心谨慎的把水绿扶着往侧院的耳房里去。
这边易明心被一下甩了出去,她的大宫女香雪才敢带了人过来扶她,但几个丫头却像是吓着了一样,声音都不敢往高了抬,只就战战兢兢做贼一样的低声问道,“娘娘您还好吗?”
易明心面子里子一股脑儿全丢了,受此奇耻大辱,整个人虚脱了一般靠在几人的臂弯搀扶之下,目光却像是啐了毒,阴狠无比的瞪着明乐不撒眼,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明乐却不与她计较,脸上表情恢复如常,淡然一笑道,“母后正在静养,既然明妃懂事儿了,咱们就换个地方说话吧!”
说罢,也不等易明心表态就懒懒的一招手对身后的宫女内侍吩咐道,“去,给本宫搬一把椅子到大门口,再沏一杯上好的绿茶来,本宫要好好的会一会明妃娘娘!”
易明心过来闹了这么一通,却没有明确的意图要急着闯进她的寝殿查看,看这架势,她倒不像是为了易明菲来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明乐心里也仍旧确定——
她会出现,必然和易明菲的脱不了关系。
或许她只是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了来揭自己的疮疤的?!
明知道自己和她对盘还这般不计后果利用她的人,一定不会是易明峰,那么在这宫里能轻易接触到易明心并且有理由怂恿她来做这件事的人——
明乐的脑中飞快的蹦出一个名字来,心里冷笑一声,就先一步越过易明心那些人面前款步朝大门口走去。
她住在姜太后这里,也没有理由把事情闹到林皇后或者孝宗那里,所以一时也没有合理的理由把易明心引走,最为不动声色的让步就是先把她从自己的偏殿那里调开,那么长平就能找到机会把易明菲从那里带出去了。
想着幕后那人见到易明心失手一定还有后招,明乐面上虽然不显,心里还是免不了隐隐忧心,不知道长平到底能不能赶在新一轮的风暴袭来之前顺利找到机会把易明菲带出去。
她这边心里想着事情,脚下步子却不受影响,走的飞快,很快到了万寿宫的大门口。
易明心那里正在发懵,一时半会儿没有跟上她的节奏,内侍宫女的动作却很麻利,很快就把座椅搬来,连带着茶水也准备好了。
明乐满意的颔首,抖了抖裙子刚要落座,里头易明心才终于在一众宫女嬷嬷的搀扶下又再度整顿士气气势汹汹的杀出来。
“易明乐!”因为一边的腮帮子肿胀,她发出的声音就略微有点奇怪,但这丝毫不损她盛气凌人的架势,还未出门就先指着明乐愤恨道:“你好啊!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妃子,四皇子的生母,你居然敢打我?”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冷蔑的斜睨她一眼,不置可否,继而动作优雅的抖平了裙子坐到椅子上,略一抬手,身边宫女就把茶水捧递到她手上。
易明心看着她这一连串近乎挑衅一般的举动,眼珠子都要跟着火气一起喷出来,张了张嘴,一时倒是无从发作了。
明乐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神情享受的沐浴着阳光,然后又再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这才讽刺的开口道,“明妃我再给你提个醒儿,太后病了,早就当众交代下来,万寿宫里的一切事务交由本宫咱管,你可不要乱说话,方才打了你的是万寿宫里太后娘娘定下来的宫规,可不是我!当然了,你如果还想两边脸上对称的话,那就继续站在那门檐下头叫嚣好了。”
跑到万寿宫大吵大嚷,易明心本来就不占理,如果易明乐是个软柿子或许不敢和她硬碰,但偏生你丫头生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口口声声的搬了太后出来,就算是闹到孝宗那里也八成是要被她黑白颠倒的告刁状。
易明心被她噎了一下,胸口窒闷的略一犹豫,终于还是学乖了,一咬牙从那台阶上先走了下来。
“现在这里不是万寿宫的范畴之内了吧?所以你也不要再拿太后来做挡箭牌了。”狠狠喷了一口胸中浊气出来,易明心步步坚韧的走到明乐跟前站定,指着她怒不可遏的大声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你心里有数,别以为有太后给你撑腰你就了不起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既然有胆量下狠手杀了真儿,今天我就要你血债血偿,一命偿一命!”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她说着就越发气愤。
方才强闯万寿宫时,她未免授人以柄就把侍卫都安置在了外面等候。
此时一挥手,等候在侧的侍卫就立刻就拔刀相向将要涌上来。
明乐讽刺的弯了弯嘴角,只就朝后往椅背上一靠,她身后门内万寿宫里的侍卫就跟着涌出来一批,厉声道,“太后寝宫,谁敢动兵刃!”
易明心的侍卫迟疑了一下,她便是当机立断的怒喝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本宫今天就是要这个小贱人一命偿一命!”
易明心宫里的侍卫,大多是通过易明峰的手安插进来心腹,虽然不甚赞同她的做法却也不敢公然违背,剑拔弩张跃跃欲试。
万寿宫里的侍卫更不可能看着他们在自己地盘绑走明乐,双方对峙,场面一时就那么胶着下来。
这要硬碰硬的动手,万寿宫人多势众,易明心也有顾虑,但要她就这么罢手又很不甘心,若是之前能让她先把明乐教训一顿,她此时或者还有台阶下,但偏生闯进去吃亏的又是她自己。
心里堵着一口气,易明心就死活不肯撒手,虎视眈眈的瞪着明乐,以眼神示威。
明乐悠然的品了两口茶,觉得时间拖的差不多才轻咳一声,稍稍坐直了身子,淡然一挥手对挡在她跟前的侍卫吩咐道,“你们暂且退了!本宫既然是答应了明妃要同她好好说话,自然也要守信,这就和她原原本本的说个清楚。”
“是。公主!”侍卫们迟疑了一下,并不曾违背她的命令,纷纷收了兵刃往旁边退开半步,但是在明乐身前行程的保护圈不变,随时防备着。
“躲在人后算什么本事?易明乐,你自己做的事,难道没有胆子认吗?”易明心不甘硬来,就只能干着急。
“本宫可不是明妃你们姐弟兄妹,做过的事,做了就做了,几时需要敷衍否认了?平阳侯夫人的事,本宫之前已经和皇上交代过了,皇上罚我抄的佛经也已经送去了平阳侯府,想必平阳侯夫人现在也正在地底下念着呢。”明乐莞尔,微眯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在想象某种景象,停顿片刻才是眸子一转,深深的看了易明心一眼道,“怎么?明妃你对皇上的旨意有异议?”
易明真做下的那些事,本来就已经足够将她处以极刑,虽然轮不着明乐狱卒代庖的动手,但奈何她的理由编排的大义凛然,又有宋灏的面子摆在那里,所以孝宗也便懒得追究,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把事情草草了结了。
因为最终的结果是孝宗判定,易明心一时语塞,强横的争辩道,“你花言巧语迷惑皇上!”
“皇上英明圣主,凡事都自有决断,明妃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影射皇上是昏君,是非不分吗?”明乐略一挑眉,笑的玩味。
“你——”又一顶大帽子叩下来,激的易明心几欲发狂,但是人前她又不的不解释,于是就气急败坏的反唇相讥:“我什么时候说皇上是昏君了?易明乐你这是欲加之罪,血口喷人。”
就算是再不满,她一不敢当众数落孝宗的不是,所以也就敢冲着明乐来了。
此时再被明乐左右奚落,易明心被逼得急了就想往明乐跟前扑,奈何侍卫们形成一堵人墙杵在那里,她脚步往前挪了挪,终究还是刹住。
“哦?那就是我理解错了吗?”明乐拢着杯中茶叶散漫一笑道,“皇上说平阳侯夫人不尊妇德,死有余辜,既然明妃你不是对皇上的圣裁不满,那还在我这里闹什么?不如早些回去吧!”
这么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场,半点便宜没捞着,反而吃了几个响亮的耳光,易明心哪能咽下这口气?
“真儿是你堂姐,你居然能对她下那样的狠手,易明乐,难道你就不怕她冤魂不散,来找你追魂索命吗?”只不过明乐身边有侍卫严密保护,她也无计可施,只能口头出气。
易明心这样死赖着不走,明乐索性也就跟她一起耗着,靠在椅背上悠然晒着太阳,一边慢慢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吗?她既然没有上来找我,大约是和其他人还有旧账在下面清算呢,如果她要来,我等着便是,这就不劳明妃你来操心了。”
易明心以为她年纪小,对鬼神之说多少会有忌讳,却不想,她竟是这般有恃无恐。
明乐看她一副吞了苍蝇似的的表情,不由就笑的更加欢畅起来。
“你笑什么?”易明心气的满脸通红,牙齿咬的咯咯响。
她闻言,脸上笑容不觉更深,眼见着易明心又要恼羞成怒,这才稍稍敛了笑容起身。
易明心的侍卫见她一动,顿时紧张的戒备起来。
明乐悠然的迎着易明心走过去,目光不经意的斜扫一圈那些寒光凛冽的刀锋,神情语气却是不惊不惧的慢慢道,“这里是万寿宫,如果不想你们主子一命偿一命的话,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说话间,她脚下步子不停,依旧从容的走到易明心面前站定。
易明心挨了打,这会儿那半张脸整个人肿了起来,样子看上去狼狈极了。
明乐知道,闹了这么一通她的脑子应当也清醒了过来,所以丝毫也不担心她会真的为了易明真拼命——
二房的那些人她了解的很,个顶个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看的比什么都金贵,即使会对易明真的死耿耿于怀,说到底,一个死人的分量哪及自己的荣华富贵重要?
眼见着明乐走到近前,易明心却也只是目光阴测测的瞪着她,终究是没有做出疯狂之举。
明乐莞尔,看着她愤恨扭曲的表情只是姿态优雅的笑,笑过之后突然缓缓倾身向前,象征性的拉近了她和易明心之间的距离。
她唇边的笑容一刻比一刻绚烂,随着两个人距离的拉近,易明心就越发的有种浑身长毛的感觉。
她想退,但又为了强撑面子,就死咬着牙关没有动。
明乐丝毫不去理会她的僵硬和防备,只就倾身与她耳畔轻声的道,“虽然今天你这般冒犯我已经超出了我的底线,可是我听说易明峰又接了一趟事关紧要的皇差,托他的福,想必最近这段时间之内皇上是不会允许你轻易消失的。所以,今天这笔账,我们先记着,来日再算。”
易明峰会去南疆的事,易明心暂时还不知道。
只是听明乐在她耳边吐气如兰说这些阴森诡异的话就让她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就脱口叱道,“什么皇差,易明乐你又是在这里危言耸听什么?”
“不是危言耸听,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罢了。易明真的事你替她觉得冤屈是吗?可当时易明峰却是在场看着她死的,他都没有追究,你却跑到我这里还喊打喊杀?”明乐的目光冷淡笑的嘲讽,一个字一个字轻飘飘的吐出来。
易明真的死,是经过易明峰默许的吗?这怎么可能?就算这一次妹妹闯了祸,但怎么说大家也是一奶同胞,易明峰怎么可能放任这个小贱人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而无动于衷?
易明心的心头一冷,神色迷茫闪过一丝惶惑,道,“你在挑拨离间?”
明乐莞尔,不置可否的退开她身边,转身就走。
“易明乐!”易明心一急,追上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恶狠狠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说出来了反而没了惊喜,只是难道你不觉得,透露这个消息给的那人,她的目的很是耐人寻味吗?”明乐垂眸嫌恶的看一眼她落在自己腕上的手指,然后轻巧的反手甩开。
透露消息给她的那个人?那个人会有什么目的。
易明心怔愣片刻,心里突然慢慢的开始没有底。
“如果你不急着走的话,等着看看就是,或许,真的会有惊喜!”明乐笑笑,于是就撇了她,重新退回椅子前面坐下。
易明心虽然不信她,但是左右思忖之下还是被她的最后的几句话蛊惑,将信将疑的竟是真的没有马上离开。
两拨人马在万寿宫门前对峙,虽然已经没了之前剑拔弩张的架势,还是显得格格不入,让了看了觉得不自在。
明乐没有再说话,悠然的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手指默默地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估算时间。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的溜走,胃口被她吊着,所有人的耐性都在跟着饱受折磨,然则他们却并不曾等的太久,只在小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哦,前面御花园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冲突明显的躁动声。
所有人俱是心神一敛,扯着脖子张望。
不多时,就是一大队御林军风风火火的从那个方向奔袭而来。
听着那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无限逼近,明乐终于唇角微弯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笑容,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一笑,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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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上午更,错别字,我下午抽空上来改,我是勤快的某岚,爱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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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搜宫
“快!这边!往这边跑了!”
人声鼎沸,一众御林军来势迅猛,不过须臾已经从御花园里的小径穿行往这边袭来。
见到这般架势,万寿宫和易明心双方面的侍卫几乎都是本能的戒备起来。
明乐唇角一点笑容更深,只就淡淡看了眼就往旁边移开目光去享受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一队人奔至眼前,似乎也被这里的阵仗惊住,为首的一个校尉吴伟良目光狐疑的匆匆在明乐和易明心身上分别扫了一圈,脸上却是不敢显露丝毫好奇的心思,急忙见礼:“奴才见过明妃娘娘,义阳公主金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易明心心里想着之前明乐提醒的话,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拧眉问道。
“回禀娘娘,刚刚不久之前,皇上的御书房里招了贼,疑似有刺客混进宫来,奴才们奉命,正在搜捕捉拿刺客!”吴伟良道,一边恭敬的垂着眼睛做足了姿态,一边却拿眼角的余光又扫了眼易明心红肿的脸颊。
起初见到明乐大白天搬了把椅子守在万寿宫门口,他心里还在嘀咕是不是提前被察觉了什么,所以她才会等在这里。
再看易明心这般模样,心里倒是稍稍放心——
义阳公主和明妃虽然同出一门,但是眼尖的人都不难看出,这两人从头到尾都不对付,想来只是两人之间的私务。
“刺客?”易明心狐疑的四下看了眼,“哪里来的刺客?皇上的御书房出事了吗?皇上还好吗?”
“娘娘请放心,那会儿皇上不在御书房,皇上无恙!”吴伟良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那人暂时还没有拿到,奴才们正奉命拿人,在刺客落网之前,娘娘还是小心些,早点回寝宫休息吧!”
宫里真要出了这样危险的人物,保不准狗急跳墙就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易明心惜命的很,自是不会在这个风尖浪口上趟浑水。
“嗯!”她点头,刚要招呼自己的宫人离开,一直坐在人后默不吭声的明乐却是突然开口,道:“你是御书房的侍卫?”
她开口直接越过刺客事件,而是矛头直指吴伟良。
现在整个事情的轮廓已经基本明了,要以捉拿刺客为借口要求搜宫的话,她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的!
吴伟良却没想到她开口的矛头就会直指自己,愣了下才道,“回公主的话,奴才是今日当值负责巡视御花园的御林军校尉吴伟良,因为事情紧迫,所以临时被指了差事,帮忙搜索刺客行踪。”
御林军交了一半到宋灏手上之后,孝宗凡事就极为小心,御书房和他寝宫附近把守的侍卫个顶个都是他的心腹,即使这次布局的人再大的手笔也动不得那些人。
明乐闻言,不过莞尔一笑,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就又抬手接过宫女递上的茶碗不再说话。
被刺客事件一打岔,易明心也就找着了台阶,于是也不预备多留。
这边她刚扶了香雪的手准备转身,通往万寿宫另一侧的御道上却是蜿蜒而来一大队的仪仗。
花枝招展、袅袅娜娜走在最前头的赫然就是荣妃、柳妃还有昌珉公主一行。
“哟,这里是在做什么?这么多人,真是好生热闹!”荣妃是个见缝插针的个性,隔着老远就已经有笑声朗朗传来。
这几个人凑在一起,显然是去逛了园子的了。
但是这个时机么——
拿捏的就相当精妙了,说是巧合在这里遇见?
明乐可是不信的!
瞬间想到自己的狼狈相,易明心心里一恼,仓皇的捂着红肿的半边脸颊别过头去。
“咦,明妃妹妹,怎么是你?”荣妃已经眼尖的看到她,随即她目光一瞥见到搬了张椅子高调挡在大门口的明乐,再联系到在场这为数众多的御林军和侍卫心里就有几分明白,于是下一刻再开口时就有些幸灾乐祸道,“义阳公主也在啊?”
“是啊,天气正好,出来晒晒太阳!”明乐一笑,顺手把茶碗递给身边宫女,抖了抖裙子起身象征性和几人见了礼。
在场的都是人精,易明乐摆出这样的架势,说是晒太阳自是没人信的。
明乐却不管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就闲适的扯起了家常道,“两位娘娘和昌珉公主是去园子里散步了吗?”
“可不!”荣妃笑道,说着就抖着手里帕子佯装扇凉,“难得这样晴朗的好天气,出门走走真是舒畅不少。”
昌珉公主端着架子,一直没正眼看她,这会儿却是瞧出易明心那里的端倪,于是就张扬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哟,明妃娘娘您这脸是怎么了?”
经她一提,荣妃立刻就眼神一亮凑过来,看过之后更是一惊一乍的大呼道,“妹妹的脸怎么肿成这样?这——”
说着,就美目流转,别有深意的扭头朝旁边的明乐看去。
明乐神色坦荡,回她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完全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
以这样一副狼狈相示人,易明心心中恼怒,就冷冷的打开她的手,冷声道:“本宫过来给太后请安,上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摔着了,我宫里还有事,不跟你们凑了!”
说完连个反应的机会也不给就招呼了自己的人急匆匆走了。
荣妃看着她的背影,笑的得意。
柳妃自始至终没有吭声,微微含笑的视线却是一直若有似无的胶着在明乐身上,心里暗暗的戒备。
昌珉公主对看易明心的笑话倒是没兴趣,只就冷冷的扯了下嘴角,突然不耐烦的转向吴伟良,打量他一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主子拉起了家常又不好打断,吴伟良本来也正是心焦的时候,这会儿被昌珉公主打了圆场,他马上就整肃了表情,恭敬回道,“回禀公主,宫里刚刚发现了刺客出没,奴才们是追踪到此的!”
“刺客?”荣妃几个脸色都是齐齐一变,慌张的四下里张望起来。
“是!”
昌珉公主皱眉,神情间满是不耐的斥道,“那你们还不赶快去抓,都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回头让那些歹人行凶,伤了哪个主子,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是,公主教训的是。”吴伟良虚心领受,说着就面有难色结巴起来道,“奴才们不敢懈怠,刚刚也是循着线索追踪至此,可是这会儿,却是再没见那刺客的踪影,敢问几位主子方才过来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等?”
荣妃捏着帕子一阵紧张,和柳妃各自交换了一下神色。
昌珉公主更是不耐,冷声道,“没有,本宫一路过来,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这怎么会?奴才们明明是追着那人影过来的。”吴伟良苦思冥想,忧心忡忡的略一抬头,就是瞟向明乐身后高悬着的万寿宫的牌匾。
果然,这就要出招了!
明乐心里冷笑一声,不等他再继续表明意图已经主动开口。
“本宫在这里也坐了有一会儿了——”明乐道,说着就表情一肃,两边环视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宫人和侍卫,喝问道,“你们可有发现有可疑的人从这附近经过?”
她和易明心在这里剑拔弩张的闹了半天,就是野猫都知道绕道走了,哪里会有人不怕死过来趟浑水?
“回公主,奴才/奴婢等人没有看到。”众人异口同声的回道。
“本宫这里这么多双眼睛,应该是不会看错的。”明乐颔首微微一笑,转而对吴伟良道,“刺客的事非同小可,既然这里没有,那么吴校尉就带人去别处仔细搜搜吧!”
那吴伟良也很有些眼力,此时已经隐隐明白,明乐这大概是已经明白他们的意图,所以来了一招先发制人。
压制住心里浮动起来的一丝紧张的情绪,吴伟良就装模作样的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喃喃道,“这就怪了,明明是朝这边来的——”
说话间,他的目光故意的不住往万寿宫大门的方向瞟。
如果易明乐不先打岔,他是可以顺水推舟,请求进去搜查一番的。
但是明乐事先把话说绝了,以他这样的身份,自是不好主动再提,这边只能借昌珉公主的口。
果不其然,昌珉公主收到他的暗示很快就有所表示,拧眉思忖道,“万寿宫在这附近还有另外两处宫门吧,可都有人把守?母后这里,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她原也像是不过随口一说,但是说到后来就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神情一紧,急切的吩咐道,“还是带几个人进去看看吧,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昌珉公主此言,正中下怀。
吴伟良心中一喜,转头看向明乐的时候却是带了几分难色道,“义阳公主,您看——”
“自然是母后的安全为要,既然吴校尉信不过本宫和万寿宫这些个侍卫宫人的眼睛,那就随你吧!”明乐莞尔,竟是丝毫没有阻挠的意思,反而很配合的往旁边走了两步,示意内侍把横在大门口的椅子搬开。
然则太后的寝宫,却并不是吴伟良这样一介小小的御林军校尉能够说进就进的。
见她往旁边一站就再没了下一步的动作,吴伟良的脸上就跟着尴尬起来。
昌珉公主不悦的斜睨她一眼,道:“母后身子抱恙,不是说最近万寿宫的宫务都是你在掌管吗?你还磨蹭什么,不去和里头的管事吩咐一声?”
昌珉公主的神情语气倨傲,虽然两人都有公主的头衔,她却是要在气场上压易明乐一头。
这个丫头算什么东西?也敢和她平起平坐?虽然有太后的袒护和皇上的亲封,但冒牌货就是冒牌货,看她要怎么跟自己这个真正的金枝玉叶比肩!
明乐哪里不明白她这是在借故把自己往下踩,闻言却是饶有兴致的左右看了眼自己身边垂眸敛目的内侍宫女,然后便是不愠不火的笑道,“既然昌珉公主有事吩咐这些奴才,本宫就暂且把他们借你一用。”
说着就是目色一厉,肃声对一众下人训诫道:“在外人面前,都注意着点规矩,可别打了太后娘娘的脸!”
姜太后的性情历来古怪,与谁都不亲近,即便是昌珉公主,也是不得她通传便不能随意出入她这里的。
昌珉公主的原意是让明乐进去传信,却不曾想,明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装不懂,兀自转身就走。
“易明乐!”昌珉公主胸口一闷,下意识的往前追出去一步。
彼时明乐已经踏上了两层台阶,闻言回头,居高临下的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还有事?”
昌珉公主冷着脸瞪他,暗暗咬了咬嘴唇才是一挺脖子,正色道,“母后正在病中,你去给常嬷嬷说一声吧,只叫他们进去各处扫一眼,确定没事就行。”
虽然稍稍软了语气,却还是个十足命令式口吻。
“我不去!”明乐的回答更是出乎意料的干脆。
“你说什么?”昌珉公主勃然变色,眼中怒意凝聚上前一步。
明乐直视她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的回,“我说我不去!”
昌珉公主瞳孔一缩,周身瞬时布满一层杀气,凛冽至极的走到她面前厉声质问道,“万一叫刺客潜入母后宫中,你知道这后果是怎样的吗?枉费母后那么看重你,你却置她的安危生死于不顾吗?”
“就是为了母后的身体考虑,我才不能去。”明乐对她的指责置若罔闻,只就我行我素的慢慢说道,“太医嘱咐了母后要绝对的静养,现在万寿宫里头无风无浪的,你却叫我带着这些御林军进去搜宫?万一让母后受到惊吓,弄出个好歹来,这责任该算作是谁的?”
两个人四目交接,针锋相对。
昌珉公主不可思议的瞪了明乐半晌,最终却是哑然失笑道,“你这是在搬出母后来压我吗?”
“我只是实事求是!”明乐莞尔,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毕竟母后安康才是你我的共同所愿不是吗?”
即使心里对姜太后的死活其实不甚关心,但在人前,却还是要把这个母慈女孝的表象给做足了的。
昌珉公主嘴角肌肉抽搐了两下,眼见着是她那个骄纵跋扈的性子是要发作,荣妃见状,急忙上来拉住她的一只手臂,打圆场道,“昌珉公主您对太后娘娘当真是一片孝心,不过义阳公主说的也有道理,太后宫里的戒备一直都很严密,若是有刺客混进去的话,就不可能这么安静了。”
昌珉公主一辈子金尊玉贵,又被孝宗放任惯了,遇到易明乐这么个敢和她公然叫板的,哪里受的住?
所以对荣妃这苦口婆心的一番劝,她都置若罔闻,只是目光夹枪带棒的死瞪着明乐。
吴伟良眼见着两人呛起来,心里暗急,就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道:“太后寝宫,奴才们不敢擅闯,就只在院子里瞧瞧,确定无碍就好,绝对不会惊扰到太后,还请义阳公主行个方便!”
他说的诚恳,若不是早知他居心不良,明乐几乎都是不好拒绝的。
然则对这样居心叵测的人,明乐向来不会给面子,目光一瞥斜睨他一眼,冷笑道,“这倒是奇了,你口口声声说要搜宫是为了太后的安全考虑,进去了却要对最重要的太后寝殿绕道走?这到底是真的为太后的安全考虑,还是别有目的?”
话到最后,她的语调突变,突然锐利起来,锋芒毕露。
吴伟良脸色发青,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本宫不在这里和你逞口舌之快,总之是母后的安全为要!”昌珉公主见状,更是蛮横的两步踏上台阶把明乐往旁边一推,趁着明乐脚下不稳,就像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霍的回头一指吴伟良,冷然道,“进去搜,母后若是怪罪下来,所有的后果都由本宫承担。”
此时她的眉眼犀利,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这种天之骄女身上狂放霸道的气势给了吴伟良等人极大的鼓舞,吴伟良大声应诺,一挥手就带人往里闯。
明乐被昌珉公主一推,往后退了半步,等到稳住步子,吴伟良等人已经冲进了门去。
明乐眸色一沉,目光锐利如刀扭头朝门内的方向看去,混乱之中隐约见到门边的角落里长平的半张脸孔一晃而过。
两人的眼神一碰,长平的身影就被闯进去的御林军冲散。
而只在那一瞬,明乐却是心安。
昌珉公主见她骤然失神,就以为她是因为事情将要败露而受了惊吓,挑衅的冲她一扬眉,就也提着裙子进门。
后面柳妃和荣妃也不好坐视不理,互相对望一眼也快步跟上。
“公主!”让人闯了宫门这还了得?但因为那人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侍卫们也不敢贸然出手,只能寻得明乐拿主意。
“呵——”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语气决绝的一摆手道,“让他们进去!”
侍卫们始料未及,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位处处争强好胜锋芒毕露的太后义女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
但是既然连明乐都默许了,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顺从的退下。
明乐脸上的阴霾没再散开,转身快步跟进门去——
既然昌珉公主势在必得,她就积极的配合一下又有何妨?总不能叫人家白跑这一趟,回礼怎么都要备足了分量!
吴伟良那一众人气势汹汹的闯进去,显然是对这万寿宫里头的布局了若指掌,过了门廊穿过花园,直接就撇开主道往旁边明乐所居的偏殿方向奔去。
昌珉公主紧随其后的跟着,行走间张嬷嬷见到把荣妃和柳妃二人甩的远了,就凑近她耳边飞快的耳语了两句道:“芸儿传了信来,说是左右两侧的偏门都被成妃的人牢牢把持,没有人出去!”
“这就好!”昌珉公主冷然的勾了勾唇角,眼中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字字森冷道,“只要保证她人还在万寿宫就好,今天就是易家这个丫头的死期!”
因为追杀陈成的事,这一次又让她的人跟彭修对上了,眼下彭修回来已经很有几天,虽然她叫人送了礼物去主动示好,但彭修却一直对她疏远,以公务为借口对她避而不见。
还没过门就先和自己的夫君之间起嫌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想到这事儿昌珉公主就觉得心里气闷。
这一切全都是宋灏和易明乐两个给的鬼消息害的!
自家主子的脾气张嬷嬷明白,只是对这次的事,她去不十分赞同,忍不住担忧道:“奴婢知道您对义阳公主不忿,可她现在毕竟是在宫里,日后想个万全的法子对付也就是了,何必急在一时,掺和进成妃的的事情里来?”
纪红纱就只是空有了个尊贵无比的身份,真要说起来,张嬷嬷却对她那颗脑袋不太看好。
“反正就只是顺水推舟,机会摆在面前,本宫何乐而不为?况且本宫也实在是等不及了,我就是不一天也不想看那小贱人得意了。”昌珉公主咬牙切齿的恨声道。
横竖事情也到了这一步了,张嬷嬷于是也就不再多言,闭了嘴快步跟上她的步伐。
前后几拨人穿行在花园里,风风火火的冲进明乐所居偏殿的院子里,倒是把她宫里正在洒扫的宫女太监们吓了一跳,纷纷停了手上的活计,惶惶不安的窃窃私语。
吴伟良进了院子,虽然他的目标明确,但是为了做样子,还是先行厉声喝问道:“刚刚你们可有见到陌生人出入这里?”
“什么陌生人?没有啊!”一众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的回,紧跟着昌珉公主已经杀到。
她进门并无废话,先是隔着这院子瞧了眼明乐寝殿紧闭的大门,放心下来之后底气更足,这才傲然抬手一指,命令道,“去,那殿门紧闭本宫瞧着很有些古怪,先叫人去看看!”
有她一声令下,吴伟良自然也不含糊,立刻就要挥手下令。
然则他动作才到一半,一个侍卫已经抢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拦在半空。
下一刻,明乐冰冷含怒的声音就跟着飘了进来道:“吴校尉不是担心太后的安危吗?怎么这又闯到本宫的寝宫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她就跟着举步跨进院门,虽然迟走一步,反而比柳妃和荣妃先到。
若不是心里有鬼,她何至于这么紧张?
吴伟良和昌珉公主隐晦的交换了一下视线,定下心来,就冷静的回道:“奴才头次进来万寿宫,对此间道路不熟,不过既然是已经凑巧闯了义阳公主的寝宫,不如就顺便让兄弟们查看一下吧?”
“所以,你要搜查本宫的寝殿?”明乐却是不答反问。
吴伟良恭谨的垂下头,算作默认,只是象征性的纠正了一下她的措词道,“只是为了殿下的安全考虑,简单的查看一下。”
他们是有备而来,自然就不会无功而返。
明乐并不急着回答,先是迎着他的视线跨进门来,待到在他的去路上一站,这才面无表情的斜睨他一眼,道:“如果本宫不答应呢?”
目光森凉,神情讽刺。
“奴才也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着想。”吴伟良道,一副义正词严的姿态,“请公主殿下体谅,让奴才们进去看一眼,奴才们一定小心行事,不会碰了公主殿里的东西的。”
“你算哪根葱?叫本宫体谅你吗?”明乐冷哼一声,在外人看来大有恼羞成怒的架势,说着就是话锋一转,冷厉叱道,“本宫寝殿里干净的很,没有你们要找的刺客,念在你们也是有公差在身的份上,你们擅闯到这里的罪名本宫就不和你们追究了,现在,马上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公主殿下,您这是一定要为难奴才吗?”吴伟良见她油盐不进,越发肯定这里有鬼。
心里越安定,他就更是无所畏惧,一咬牙终于也是发了狠,手一抬冷声喝道,“公主殿下的安全为要,给我进去搜!”
话音未落,已经竖手为刀冷厉的挥下。
他身后那队御林军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得令立刻拔刀出鞘就要往里闯。
“谁敢!”明乐目色一寒,冷冷的横过去一眼。
她的一双凤目本就生的光彩慑人,笑着的时候明艳不可方物,但是这样饱含怒意的往上一挑,犀利冷酷的味道更是浑然天成,叫人望而生畏。
吴伟良等人虽然早有准备她会阻挠,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少女的一个眼神震住。
怔愣片刻之后回身,吴伟良勉强着马上定了定神,拧眉冷哼道,“义阳公主,该说的奴才都已经跟您说明白了,您若是再这样冥顽不灵不配合的话,就休怪——”
“那些发狠的话,你就直接咽到肚子里去吧,不用在本宫面前危言耸听。”明乐的神情倨傲,冷声打断他的话,“要摆谱儿耍威风么?你找错人了,本宫不吃你这一套!我说过,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马上走!”
“奴才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公主殿下行个方便!”吴伟良强行按捺住脾气,恭恭敬敬的对着明乐拱手施了一礼。
荣妃见到场面僵持,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就笑着上前来打圆场道,“义阳公主,既然吴校尉已经给你认错了,你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横竖我们大家都在这里,你叫他进去瞧上一眼,总好让他们能够交差不是?”
今日她和柳妃在御花园里赏花偶遇昌珉公主,她本来还奇怪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昌珉公主怎么会突然主动搭讪和他们走在了一处,到了这会儿才算彻底明白过来——
这里头有猫腻呢!
“荣妃姐姐你倒是深明大义,对这些奴才体谅的很呢。”柳妃低头摆弄着自己袖口上的银丝百合花,笑容清雅。
“他们在这吵吵着,义阳公主不也是不痛快么?”荣妃眼底闪过一丝嫌恶的情绪,面上却的不显,陪着笑脸道。
柳妃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只就不住的摆弄着自己的衣裳,闻言却也没再和她强辩。
有了荣妃打圆场,明乐如果还要强横的一意孤行,就未免太不会做人了。
“公主殿下您看——”吴伟良趁热打铁,急忙试着开口。
明乐抿抿唇,却还是站在当前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只不过这会儿却是缓和了脸色,突然道,“你说你是奉命行事对吧?”
“是!”吴伟良急忙解释,尽量把关系从自己身上撇清,“宫里出了刺客,奴才们是顺着线索排查至此的,所以——”
“所以?所以要搜查本宫的寝殿也是奉命行事?”明乐突然就又毫无征兆的再度翻脸,厉声喝问。
“这——”吴伟良一时措手不及,一张脸憋得通红。
明乐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步上前,紧紧逼视他的眼睛道,“你们是谁的手下?又是奉了谁的命令?是礼王吗?”
今天她若是就死咬着自己的寝殿不容男子随意进入这条借口,御林军手里又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刺客就是进了万寿宫,是以也都无可奈何。
吴伟良被她一再逼问,明显有些急了,脸色就不大好看,不耐烦的冷冷道,“奴才们是归殷王殿下调配管辖的!”
居然是宋灏的人?
明乐心里暗暗提了口气,不觉的又再多了三分警惕。
如果是礼王宋沛的人来她这里闹事似乎还更顺理成章一些,可这些人既然是隶属于宋灏管辖,反倒让她更加无话可说。
今天这事儿是纪红纱所为,明乐心里早已经笃定了想法。
可是纪红纱好大喜功,以她的脑子,要面面俱到把这点微末细节都估算在内,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这里头,看来昌珉公主也是出力不小的!
看来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明乐这样想着,唇角就不觉的牵起一个笑容。
吴伟良刚要松一口气,却又见她唇角的弧度骤然一变,冷冷说道,“好啊!既然是殷王殿下的命令,那你就叫人就去请殷王殿下过来,让他亲自与本宫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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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什么才叫jian人?
虽然宋灏一定会袒护她,但她这个时候怎么会把宋灏拉进来?
明知道是个陷阱,还要拉宋灏下水?
看来这个小贱人是真被逼急了,乱了方寸了!
吴伟良反应不及,却是愣住——
虽然今天刺客这事儿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引子在,但他们会执意针对万寿宫来却不是宋灏授命,更没有想到明乐会当众要求拉出宋灏来当面对质。
吴伟良一时没了主意,过了片刻回过神来,便是隐晦的和昌珉公主交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既然到了这一步了,是怎么都不能回头的了。
昌珉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不动声色的略略一抬下巴。
“是,奴才这就去请殿下过来!”吴伟良会意,施了礼就带了名心腹匆匆离开。
旁边的荣妃看他离开,却是突然兴奋起来,摆出了等看好戏的架势。
昌珉公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外,便是冷然一笑,好整以暇的收回目光朝明乐看来,道:“若是五哥亲自过来的话,你就没有理由再拦着了吧?”
“这话现在说了为时过早,还是等殷王殿下来了再做决断的好。”明乐侧目斜睨她一眼,表情亦是冷冰冰的。
显然,彼此之间对对方都没什么好感。
说着她就转身看向跟进来来的荣妃和柳妃二人道,“本宫这里,今日有些不方便,就不能招待二位娘娘了,若有怠慢之处,他日我再亲自登门赔罪!”
恰是个不容情面的逐客令!
“义阳公主言重了!”柳妃眸子氤氲着温婉平和的一抹笑意,优雅的露出一个笑容。
荣妃却是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对明乐笑道,“义阳公主这样说就见外了,从位份上讲,本宫和柳妃妹妹也算是你的嫂嫂,自家人不用客气,既然你这有事,就不用费心招呼我们了。”
说话间她就目光四下里一扫,指了指院子一侧的凉亭对柳妃道,“妹妹,咱们过去那边坐一坐吧!”
不由分说,拉着柳妃的手就径自往那里走。
昌珉公主没动,这里吴伟良不在,她当仁不让要在院子里守着,寸步不离。
柳妃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却没有强挣,回头对明乐歉疚一笑就跟荣妃说笑着一并过去。
明乐看着两人的背影漠然一扯嘴角,对身边宫人吩咐道,“去沏一壶茶给两位娘娘送过去。”
说完就要越过昌珉公主往自己的寝殿里去。
昌珉公主的目光微微一动,在她错过自己的身边的时候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明乐皱眉,不悦的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昌珉公主并不理会她眼中敌意,反而神色自如的露出一个笑容,挑衅道,“把客人晾着,主人家自己躲进屋子里,这世上好像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吧?”
“不请自来?昌珉公主这号所谓的客人,也实属史上罕见。”明乐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讥,说着就是讽刺的垂眸看了眼她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冷然道,“这种徒逞口舌之快的话实在是无聊的很,咱们之间还是不要浪费口水了,你愿意等就在这里等着殷王过来,恕我不奉陪了。”
说着,明乐就向自己的腕间投去警告性的一瞥。
昌珉公主握住她的手腕却没有放松的意思,只是眼底笑容突然收冷,阴测测道,“你这么急着走,到底是要掩饰什么?”
“随便你怎么想!”明乐挑眉,终于也是耐性耗尽,用力一抖手腕甩开她的手。
昌珉公主踉跄着后退半步,势在必得之下却不气馁,紧跟着又再一步抢过去拦在明乐面前,意有所指的回头瞧了眼身后紧闭的寝殿大门道:“本宫只是好奇,你这殿里头到底是藏了什么?把话说清楚了不行吗?”
明乐的脚步顿住,迟疑了一下,抬头迎上她目光时候却也是不怀好意的笑了,道:“看来昌珉公主你最近果然是太闲了是吗?”
“嗯?”昌珉公主眉心一蹙,一时有点摸不准她要说什么。
明乐眼眸弯起,直视她的眼睛笑了笑,毫不容情的开口说道:“听闻平阳侯最近公务繁忙,却不知道他是真的因为身负皇差而难以脱身进宫,还是有意避讳,不想见到某些人呢?”
按理说她和昌珉公主之间虽然相看两厌,但是有之前的那一次宋灏从中调停,昌珉公主就没有理由再找茬对她死咬着不放了,可是这一次她却又主动找上门来。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又因为旁的事继续迁怒于自己了。
昌珉公主被她当众戳到痛处,一则尴尬一则气愤,脸上颜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之间变化的好不精彩。
在场的宫女内侍都使劲的垂下头去,怕被波及。
昌珉公主浑身散发出一股子戾气,张嬷嬷生怕她会当场失态,老脸一沉,忙是一个阴测测的眼神横过去,对旁边侍立的宫人叱道:“都杵着做什么?”
众人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行礼退开,离两人远远的。
远处亭子里荣妃察觉这边的异样,心里大奇之下就扯着脖子不住的张望。
昌珉公主死咬着牙关,愤恨的盯着明乐的脸,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明乐对她这吃人的表情却是视而不见,反而从容笑道,“平阳侯的脾气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昌珉公主你虽然贵为皇室之女,但最好也是不要接二连三的去碰他的底线,逆耳忠言,你最好相信我的话,我可不是危言耸听!”
话到最后,她的眸色突然一深。
昌珉公主本来正在愣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竟然觉得她这笑容莫名的带了几分诡异。
见明乐要走,昌珉公主心下一急,仍是横臂将她拦下,怒道,“你这是在存心挖苦本宫的吗?”
“不敢!”明乐冷冷看着她横在面前的手臂,唇角笑容冷峻,“只是就我所见,与你分享一下。平阳侯可不是一般人,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不知收敛,保不准易明真的下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你威胁我?”昌珉公主怒不可遏的厉声质问。
“那你以为易明真为什么会死?”明乐脸上表情不变,却是不答反问。
“这话该是去问你吧!”昌珉公主讽刺的一扯嘴角。
“她背后一个武安侯府,再加上一个平阳侯府,你真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会平白去找她的麻烦?”明乐摇头一笑,语气之中突然多了几分怅惘之意,只听得昌珉公主心神恍惚,心里突然就有些没底。
因为易明真挡了她的路,她就顺理成章的把她的死看做理所应当,现在仔细想来,这种身在高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反而叫她忽略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是啊!即使自己算计,易明真身后若是有武安侯府和平阳侯府双方面的支持在,怎么都不会死的如此卑贱!
易明峰那边可以说是他出门在外一时鞭长莫及,可彭修那里,难道不是因为易明真再三残害他的妾侍子嗣而彻底对她断了夫妻之情才会默许自己去算计扳倒了她吗?
否则以易明真身后那么强硬的一个娘家在,何至于连半点情面都不给的任由她被人设计陷害践踏致死?
明乐见她失神,心里冷笑一声,就更进一步的继续说道:“那易氏与平阳侯可是有七年的夫妻情意在,平阳侯会一飞冲天在仕途上飞黄腾达,其中借了武安侯府多少势想必无需我来多言你心里也是有数,你自己想想吧!”
易明乐这话虽然不乏夸大其词的成分在里头,但至少有一点还是肯定的——
如果不是彭修默许,孙氏应当是不会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家丑抖到孝宗面前进而闹到满城风雨的。
“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挑拨开本宫和侯爷之间的关系了吗?侯爷他是怎样的人,本宫自己有眼睛,我会自己看,不用你来置喙。”想到自己连次和彭修之间起冲突,昌珉公主心里突然隐隐有些紧张,冷哼一声。
原来说要嫁给彭修,只是为了遮掩那件丑事,但是后来与彭修见面接触之后,她却是真的开始慢慢动心了。
那样一个卓绝不凡的男子,有气度有韵味,尤其是身上久经沙场磨练出来的铁血军人气质,更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无法比拟的,即使他对她收驰有度的冷淡,都让她心驰神往,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所以她处心积虑设计易明真,说什么都要将他独占不与人分享。
如果真叫彭修在这个时候就先跟她生出嫌隙来,那么不仅她之前的努力白费,即使日后嫁给他日子也未必顺心。
“昌珉公主您慧眼识英,所选的驸马万里挑一,自是无人可比!”明乐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然后就敛了笑容,挑眉对昌珉公主笑道,“可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更应该感激我除掉易明真给你腾了位子出来不是吗?”
“什么?”昌珉公主像是听了笑话似的突然笑了出来,不可思议道,“你这是在向本宫邀功吗?难道还指望我要重礼拜谢你不成?残杀手足这样的事,亏得你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皇兄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没有追究那是给你体面,你还真是有恃无恐不知所谓!”
她说着就不屑的冷哼一声,甩袖往旁边背过身去。
虽然孝宗碍着宋灏的面子,对那件事没有追究,对外编排的理由更是大义凛然,但堂姐死在自己的手上,这都是明乐身上洗不掉的污点。
有这样的名声在外,易明乐在京城闺秀之间的名声就算是彻底臭了。
对一个女子而言,名声何其重要?
这样想着,昌珉公主就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不想明乐闻言,不过一笑置之,灿然笑道,“同心相连的才叫手足,至于那些内里枯朽、分不清亲疏内外的残肢,还是趁早断掉的比较好,省的留下来碍事!这个道理,昌珉公主不明白?”
说道手足凶残,皇室之中才是首屈一指,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昌珉公主神色一恼,霍的转身瞪了明乐一眼,然则两人的视线一碰,她脸上怒色突然就烟消云散,了然一笑道,“我还当你是在得意什么,原来是仗着背后有人给你撑腰呢!”
明乐弯了弯唇角,不置可否。
昌珉公主找到了突破口就越发的有恃无恐,款步走回明乐身边,一边四下里打量着一边神秘问道,“你说五哥他真的会来这里吗?”
明乐斜睨她一眼,没有接话。
昌珉公主却不介意,紧跟着哑笑一声,语气也跟着缓和起来,略带感慨的继续慢慢说道,“太后从凤鸣宫移居这座万寿宫已有十四年之久,你和五哥的关系非比寻常,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他的禁忌?整整十四年了,就算是五年前的那次,太后重病垂危命悬一线他都避而不见,未曾踏进这万寿宫里一步!”
明乐心头微微一动,随即了然——
五年前宋灏的外公猝然离世,树大招风的姜氏一组就此开始衰败没落,姜太后会郁结成疾也在情喇中!
而宋灏和姜太后之间为了避嫌,对外的确是个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那样生死一线的时机之下,母子二人,一个处于残烛病中奄奄一息,却未能得儿子在身边尽孝,一个却远在千里之外,即使归心似箭,也要隐忍绝情。
这一双母子,所谓的风光人生永远都只是活在人前的那一面。
十四年!这座万寿宫锁住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十四年,当真是连两个路人也不如!
明乐心中感喟,神色之间就有了几分难掩的黯淡。
昌珉公主只当是她也被自己戳到痛处,不由的更加得意起来,道:“那人对自己的生母都如此薄凉,你觉得他可能会为了你而破例吗?”
和姜太后之间,是宋灏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所在。
虽然他不说,但是为了生存而被逼和自己的母亲形同陌路,甚至于不惜互相伤害痛下杀手,这样的处境,叫谁看来都觉得心寒。
此时昌珉公主竟然还拿这事儿来打趣,作为攻击自己的武器?
明乐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面寒如冰冷冷的看着她道,“既然是禁忌,就总有需要打破的一天,看看吧!”
她的语气铿然而肯定,似乎是被灌输了某种坚定的信念!
可是昌珉公主心里亦是笃定,宋灏一定不会来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和姜太后之间的嫌隙,更主要的是今天易明乐这里的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猫腻,宋灏又不傻,干嘛要招惹?
两个人针锋相对,谁都不肯先让一步,正在僵持间,就听见外面内侍扯着嗓子通传:“殷王殿下到!礼王殿下到!”
声音尖锐嘹亮,直刺云霄。
昌珉公主一个机灵,嘴巴张了张又像是无话可说,匆忙敛神转身看去。
竟然真是宋灏和宋沛两个相携,并肩走了进来。
“给二位王爷请安!”一众宫人、侍卫纷纷见礼。
“都起来吧!”宋沛随意的挥挥手,抬头见到院子里的昌珉公主和明乐两个就觉得头大,话还没说,眉头就先皱了起来。
昌珉公主自宋灏进门起就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猛的回过神来,往前迎上去两步,笑道:“见过两位哥哥!”
“殷王殿下,礼王殿下!”明乐亦是微微一笑,不过她的态度却表现的极为冷淡,让宋沛于第一时间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过去请人的吴伟良这时候也黑着脸跟进来。
昌珉公主越过眼去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他只就心虚的摇了摇头,垂头下去,什么也没有多说。
既然宋灏和宋沛都来了,荣妃和柳妃也就没有作壁上观的道理,也都起身迎过来打了招呼。
例行公事的寒暄完,宋沛就左右环视了一圈,开口问道:“方才伟良急匆匆的过去找老五,说是义阳有请,还十万火急,怎么昌珉和两位嫂嫂也在这里?”
“哦,我们只是在附近散步,在门口遇到义阳公主,就进来坐坐。”荣妃急忙说道。
她不在乎昌珉公主要作何感想,眼下昌珉公主是打定了主意和易明乐死磕,事情又和她们无关,她自然不会傻到去趟浑水。
对她的说辞,宋沛似信非信,却未点破。
“你叫我来?”宋灏进门以后这是第一次开口说话,视线却是越过众人,直视站在昌珉公主身后一步之外的明乐。
你叫我来?即使没有明确的缘由,也没有经过取证核实,只因为有人说是你叫我,所以我就来了!
本以为这座万寿宫对宋灏而言会是个无法克服的心魔,却不曾想就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让他轻易的跨出了这一步来。
荣妃和柳妃等人脸上都跟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目光一半暧昧一半狐疑的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方才昌珉公主和这位吴校尉带着一队人马杀进来,不由分说就要闯进本宫的寝殿里去搜查,还说是奉了殷王殿下的命令前来,所以本宫就只好请了殷王殿下前来问个明白。”明乐原是漫不经心的看着别处走神,说话间这才嘴角冷讽一牵,抬眸对宋灏飘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殷王殿下,真的是您要这些奴才闯进来搜查本宫寝殿的吗?”
宋灏闻言,唇角的弧度不觉往下拉去,目光一瞥斜睨了吴伟良一眼。
宋灏的性情冷淡,虽然从不曾有人见他发过脾气,但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那种冷漠森凉的气质使然,总会让人打从心底里敬畏而不敢轻视。
“殿下!”吴伟良心惊肉跳,急忙跪伏下去,解释道,“这话可不是奴才说的,奴才们是奉命追查刺客的行踪到这里,之前义阳公主问起,奴才也只是如实回禀说是您的手下,没想到竟会是叫公主误会您了。”
宋沛闻言,隐隐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但也容不得多想,赶在宋灏发难之前就先主动站出来解释道,“还是御书房里闹刺客的事儿,我追人追到御花园里刚好遇到伟良他们,就顺口吩咐了叫他们帮忙拿人。”
今天下午宫里本就是宋沛当值,御书房那边一闹出刺客的风声他就忙不迭带人追捕,追人到了御花园里恰巧遇到吴伟良一行,就顺带着吩咐他们一起帮忙。
本来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却没想到吴伟良竟会闹到万寿宫里来,还和明乐对上了。
宋沛平时不惹事,也并不代表着他就是不通世事,眼下的情形再了然也不过了——
有蹊跷!
当时吴伟良去值班房找宋灏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情况不对,所以就一起跟了来,没想到就真的出事了。
宋灏对他的话自是没有疑虑,漠然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吴伟良道:“你说你们是追查刺客到此?”
“是!”吴伟良道,跪伏在地尽量的屏住呼吸,不叫人看出他的心虚和胆怯。
宋灏唇角弯起一个冷然的弧度,弹了弹袖口就径自越过他去走到明乐的跟前。
两人的视线略一交会,却谁都没有先开口,然后宋灏就重新回转身去,冷声问道,“你亲眼见到刺客进到这里来了?”
他往明乐面前一站,虽然没有任何的言语,但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一个动作已经是一种鲜明的态度。
昌珉公主眉头一拧,突然就想起自己前一刻所说的话——
易明乐果然是仗着有人撑腰才那么轻狂放肆,可是宋灏,怎么也就这么有恃无恐的护着她?
“奴才们是从御花园一路循着行踪追查到万寿宫外的。”吴伟良咬牙道。
“所以你看到刺客躲到万寿宫里来了?”宋灏更进一步,不依不饶的继续逼问。
“没有!”吴伟良捏着拳头,手心里已经一片潮湿。
“既然没有,还在这里做什么?”宋灏眉毛一挑,冷声喝道。
“奴才——”吴伟良心里一阵为难,试着开口辩解道:“因为人是到了这附近才被跟丢的,并且这一带就只有万寿宫这一座宫殿,关系到太后娘娘和义阳公主的安危,奴才们不敢怠慢,这才斗胆——冒犯了义阳公主,奴才就先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到底还是殷王殿下御下有方,您这一来,吴校尉的态度当真是顺眼多了。”明乐撇撇嘴,轻笑出声。
“之前奴才也是办差心切,并无冲撞公主的意思,若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听她开始挑拨离间,吴伟良头皮一麻,立刻叩了个头,正在考虑着要不要知难而退,昌珉公主却是不死心的抢先一步开口道:“既然他们人都来了,不如就顺便四下里看上一眼,博一个大家安心。想必五哥你也不希望母后和义阳公主身边存什么隐患吧?”
昌珉公主说着,像是怕宋灏会拒绝一样,马上就是一挥手对吴伟良吩咐道,“别愣着了,赶紧的带人里外看看,小心些,别毛手毛脚的,碰了义阳公主宫里的东西!”
虽然宋灏是他惹不起的人,可是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昌珉公主若是咬不住他不放的话,他也是没有退路的。
“是!”于是心一横,吴伟良应声就要从地上爬起来,然则还不等他动,眼前就突然掠过一片尊贵的紫色袍角,却是宋灏抬脚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吴伟良痛的闷哼一声,下意识的想要抽手,却被宋灏死死的踩住挪动不得,再强行用力,宋灏就仿佛惩罚一般,脚尖一碾,便是有骨骼碎裂的咯咯声入耳,疼的吴伟良几欲昏厥。
荣妃和柳妃两个听的脸色惨白,攥着手里帕子畏惧的后退半步。
“五哥你这是做什么?”昌珉公主一怒,立刻上前一步,喝道,“吴校尉是御林军的人,你这样是滥用私刑,就不怕皇兄降罪于你吗?”
“御林军是皇上亲卫,最要紧的就是两个字忠心。”宋灏却是不为所动,反而云淡风轻的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与吴伟良脸上疼痛扭曲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则他却对此完全的视而不见,顿了一顿,目光一深的同时又再继续说道,“而作为本王的手下,最重要的亦是两个字——听话!”
当然吴伟良不是不听话,而是听了不该听的人的话!
“既然他一不能尽忠职守为皇上尽忠,二又坏了本王这个上司的规矩,这样的人,已经不配在御林军里留任了。”宋灏道,语气轻缓而随意,几乎每一个字从唇齿间溢出来,脚下力度就加重一重,直至最后他收势住往后退开的时候吴伟良的整只右手已经没了骨头,软绵绵的耷拉在地上。
“你——”昌珉公主的脸色白了白,也有些被骇住了。
宋灏淡然的一挥手道,“把人拖下去,再打一百军棍,如果还能有气儿就算他的造化,放出宫去!”
军棍完全不同于后宫和官府平时升堂时候所用的板子,莫说是一百军棍,就是五十,也足以把一个精壮的汉子活活了结了。
“王爷!王爷饶命,奴才知错了!”吴伟良痛的眼睛都花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还是下意识大喊着告饶。
宋灏面色不动如山,没有一丝的表情。
侍卫们都被他方才的举动震慑住,完全不敢有任何的迟疑,几个人一起把极力的挣扎的吴伟良给拖了出去。
一直到他们走出好远,惊恐至极的求救声还能隐约听到。
处置了吴伟良,一众御林军群龙无首,一时间人心惶惶,进退两难。
“宋灏!”昌珉公主眼见着要功败垂成,怒极之下就霍的跟宋灏翻脸,两步跑到他面前,愤恨道,“你太放肆了,就为了给这个死丫头撑腰就敢随便罢免官员吗?到底是谁给你的权力?”
所谓长幼尊卑,皇室之中一直等级制度鲜明,不容有丝毫差错。
昌珉公主这回当真的气的狠了,不仅对宋灏出言不逊,还直呼其名!
宋沛闻言,立刻就沉下脸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开,沉声训斥道,“昌珉,放肆的是你!老五是你的兄长,你怎么可以直呼其名,还不给你五哥道歉?”
“兄长?本宫可没有他这样胳膊肘向外拐的兄长!”昌珉公主愤怒的一把甩开他的手,扭头狠狠的等着宋灏和明乐,咬牙切齿道:“我看他是鬼迷心窍,被这个小贱人迷住了!”
之前她对宋灏出言不逊的时候宋灏都置若罔闻,这会儿再骤然一开口,宋灏却是瞳孔一缩,周身瞬时凝满一层浓厚的杀意来。
宋沛心里一凉,还不及他开口劝阻,昌珉公主已经觉得眼前一花,紧跟着她就惨叫一声,被宋灏反手一巴掌扇在了地上,蓦的一口鲜血伴着两颗门牙吐了出来。
“公主!”张嬷嬷等人鬼哭狼嚎,急忙扑过去扶她。
宋沛一个头两个大,焦急的看了宋灏一眼,也过去帮着把昌珉公主搀扶起来。
昌珉公主却是挥开他的手,捂着半边脸颊缓缓回头朝宋灏看过来,眼中凶相毕露的恨声道,“你敢打我?为了这个——”
脱口“贱人”二字就要出口,但是触及到宋灏眼底凛冽的杀气,即使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昌珉公主还是心口一缩,按耐着改口道,“为了这个外人,你竟敢动手打我?”
宋灏为什么会对她动手,她心里再是清楚不过。
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无可否认,就是因为她骂了易明乐一声“贱人”的缘故!
“刚才你既然称呼本王为宋灏,就和本王没有半分关系了。”宋灏的语气冰凉,完全持一副漠视的态度。
虽然他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做妹妹看待,但若是连表面上的这个名分都否决掉的话——
宋灏若要狠起来,绝对是她吃不消的!
昌珉公主一时茫然,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宋沛见状,急忙把她拉起来,提醒道,“昌珉,快给你五哥赔礼,怎么这样没大没小的?”
“不必了!”昌珉公主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宋灏已经断然开口打断,“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没有再吞回去的机会,昌珉你记着,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巴,再让本王听到你对乐儿出言不逊,本王就会亲自告诉你,什么叫做真正的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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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公事公办
宋灏的语气不重,甚至于连过分的表情都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但是那每一字从唇齿间溢出来,却仿佛一道冰冷的魔咒,听的人胆战心惊!
他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昌珉公主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美到极致的脸庞,心里恍惚的一阵一阵发冷。
她甚至于下意识的想要哀求什么,但是却在话将出口的那一瞬猛地回过神来,咬牙一梗脖子道,“好!这话是你说的,今天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哥哥!”
宋沛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嘴唇动了动,无奈道,“老五,你这又是何必,昌珉她——”
“闹够了就散了吧。”宋灏淡淡的移开视线,完全一副禁止交谈的架势。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已经很过了,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既然是个误会,那就到此为止,都散了吧!”宋沛吐出一口气,摆摆手道。
“不行!”明乐和昌珉公主却是异口同声的大声道。
“你不用在这里虚张声势。”昌珉公主冷笑一声,一把推开搀扶着她的张嬷嬷的手,对明乐严词喝问道:“别以为有人撑腰你就了不起了,若不是心中有鬼,你又何至于百般阻挠又殿门紧闭不叫人查看?你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要浑水摸鱼的蒙混过去?休想!”
既然宋灏要和她翻脸,她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得罪他的事多一桩少一桩都一样,如果不能借这次机会扳倒了易明乐,更是后患无穷!
“今天你平白无故带人闯进来要强行搜宫,这事儿不做一个交代出来,你又以为我会善罢甘休吗?”明乐亦是寸步不让的据理力争。
“那好啊,既然你觉得冤得慌,那么现在趁着四哥也在,就打开殿门让大家看看,如果真的是没有问题,本宫给你磕头赔罪又何妨?”昌珉公主势在必得。
磕头叩首、捧高踩低,这都只是妇人之间计较的把戏,即使看不惯昌珉公主的骄纵跋扈,明乐也不会对这种无聊的赌注感兴趣。
“你这样损人声誉,莫说是磕一个头,怕是你一颗人头都不够抵偿!”明乐冷蔑的勾了勾唇角,转而目色一厉对还在院中踟蹰的御林军喝道,“你们在这里耗着,也是在等着逐一给本宫磕头赔罪吗?”
“奴才不敢!”亲眼见到宋灏处置吴伟良的手段,御林军们还哪敢造次,急忙告罪就要撤出去。
“全都给本宫站住!”昌珉公主声色俱厉的一声怒喝,紧跟着往前挡了一步,拉住宋沛的胳膊道,“四哥!这丫头和母后同住一宫,母后的安全为要,半点也马虎不得,既然御林军已经追到了这里,那么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您做主,叫她打开殿门查个明白吧!保不准就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里头!”
明乐冷然道一扯嘴角,既不辩解也不松口,像是靠定了宋灏这个靠山,就等着他来出面做主。
宋灏的容色淡淡,即使昌珉公主闹的再凶也总是无动于衷,像是一副听之任之的表情,但在立场上,却明显站在明乐这一边,连做做样子调解两句都不曾。
宋沛看着就只是干着急,犹豫了一下,就把昌珉公主拽到一边,低声道,“昌珉你就这么肯定,义阳公主的寝殿里会有问题?别闹了,这里不是你吵闹的地方!”
宋灏已经翻了脸,当着宋灏的面,他也不好太过偏袒昌珉公主,所以虽然压低了声音,却没有刻意藏着掖着,同时保证叫宋灏和明乐二人听到。
自己的这个四哥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是和稀泥的本事却是首屈一指,昌珉公主原以为只要是宋沛在场,哪怕只是为了做足表面功夫也会叫人搜了明乐的寝宫以堵塞悠悠众口。
却没想到,因为宋灏往这一横他就畏首畏尾起来。
“殷王明显就是偏帮那个丫头,他们两个串通一气!”昌珉公主恼怒的一跺脚,抓着宋沛的胳膊不撒手,气愤道:“四哥难道你也要偏袒那个外人来怀疑我吗?”
宋沛左右为难,背后开始隐隐冒汗。
昌珉骄纵,但宋灏护着明乐的决心又是那般坚决,两方面都不好交代。
“方才吴伟良也说没有亲见刺客进来,老五已经是动了真格的了,你再这么闹下去,若是惊动了皇上,可就没办法收场了!”宋沛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听四哥一句劝,适可而止吧!”
在南疆的兵权还没有完全接手过来之前,孝宗依旧还得待宋灏如同上宾。
如果宋灏立场坚定,一定要站在明乐这一边,这事情捅到孝宗那里,昌珉公主是绝对占不到便宜的。
现在还没有人赃并获,保不准就要鸡飞蛋打。
宋沛见她脸上表情略有松动,忙是一挥手对御林军道,“下去吧!”
御林军们得令也就不再迟疑,不再顾及昌珉公主阻挠,纷纷从她身边硬挤过去,井然有序的退出了明乐的院子。
昌珉公主终究还是意难平。
想着横竖现在都已经不惜和宋灏翻脸了——
“好,既然你们都要护着她,那我亲自去搜!”一咬牙,昌珉公主眼神一厉,怒然甩开宋沛的手臂,气冲冲的就往明乐的寝殿里闯,“等我把人揪出来,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她到底还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宋灏可以随便对她动手,其他人却不行。
一众宫人迟疑着,却不敢上去阻拦,眼见她横冲直撞的往明乐的寝宫大步走去。
宋灏的目光微微一动。
明乐眼疾手快的急忙抬手拦住他,与他交换了一个不可的眼神。
宋灏的动作一滞,她就自己径自走了一步上前,对着昌珉公主的背影冷声道:“昌珉公主你既然要亲自搜我的寝宫,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把前提条件开出来的好。条件讲明白了,如果你还是执意要进去,那我也就不拦着了。”
彼时昌珉公主已经奔到了正殿门外,闻言理都不理,直接就要抬手去推门。
却不想她手刚一抬,大门却是先被人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里面一个宫女打扮的丫头率先一步走出来挡在了拉开的门缝前头。
那宫女着一身绯色宫装,从装束打扮上看,当是明乐宫里的大宫女,虽然身子过于单薄纤弱,一张脸孔却是生的极美,因为不施粉黛,反而更让人觉出一种出尘脱俗恍若水中仙子一般姝丽的感觉。
这丫头应当就是之前云霓口中所说,易明乐带进宫来的那个长平了!
都说这个丫头美貌,昌珉公主一直不以为然,此刻骤然见到,完全大出意料之外。
但凡女人,都会对比自己美貌的女子带有一种天生的敌意。
“让开!”昌珉公主正在躁怒的时候,脸一沉就要推开长平往里闯。
“抱歉,昌珉公主您不能进去!”长平看似不经意的略一侧身跨出门来,不动声色躲开她手的同时已经顺带着转韶新合上殿门。
昌珉公主的目光一瞥,恰是看到里面飘飞的一角纱帐——
大白天的还要把纱帐放下来,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昌珉公主的气焰更盛,不由的冷哼的一声:“果然是狗仗人势,就凭你一个贱婢也敢阻拦本宫?”
长平脸上的表情始终平和如一,端端正正的站在大门前面,没有丝毫退让的趋势。
昌珉公主目色一厉,明乐已经款步走上前来,语气干脆的命令道:“长平你让开!”
“是!”长平不骄不躁的屈膝一礼,然后大大方方的让到一旁。
这主仆二人突然这么配合,反是叫昌珉公主疑心生暗鬼,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咬牙抬手去推门!
明乐横手一拦,隔着手腕将她暂时挡住。
昌珉公主眼底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怎么?怕了?”
“我说过,如果你一定要进去,我不会拦你,但是在这之前,有些话我们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明乐淡然一笑,神态之间一片自然安泰:“你这一步迈进去,不管搜查的结果怎样,都等同于先把一个包藏祸心的职责抛给了我。这么大一顶帽子叩下来,我可吃不消。你若真能搜出什么也便罢了,如若不然,又当如何补偿于我?”
“那也要我先看过再说!”昌珉公主眉毛一挑,就要去推她的手。
明乐寸步不让,挡在那里。
有了宋灏那一巴掌的前车之鉴,昌珉公主心有余悸,并不敢再对她动强,盛怒之下只就耐着性子冷哼一声,“那你要怎样?”
纪红纱没那个胆子算计她,横竖明乐这寝宫只就这么大的地界,易明菲一定就藏在她的寝殿里!
只要抓贼拿脏,这个小贱人就无话可说了!
“很简单,你若真能从我这搜出所谓的刺客或是任何不该有的东西,我就立刻自缚到陛下的圣驾之前请罪,任凭你处置,但如果你搜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明乐莞尔,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下一刻再开口时话锋急转,犀利无比道:“我也不用你假惺惺的赔礼道歉,我就只要公事公办!”
昌珉公主下意识的犹豫了一下,下一刻明乐已经容色一肃,继续说道,“你带人私闯太后寝宫,视为对太后不敬。对本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堪称居心叵测。还有方才对殷王殿下无礼,就是有悖伦常。三罪并罚,我会请陛下公事公办,对此加以追究。”
说了半天,她竟然开出这么个根本算不得条件的条件?
虽然易明乐她也有一个公主的头衔在,但相较于自己这个真正的金枝玉叶,还是谬之千里的,孝宗会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为她讨公道?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好!”昌珉公主心里略一权衡,便是点头,张嬷嬷原想上前阻止都没来得及。
宋灏更是没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随手指了柳扬道,“皇上去了吏部和几位大人议事,你马上去请他过来。”
这样,就当真是逼的昌珉公主后无退路。
宋灏一再为了明乐而针对她,昌珉公主早就急怒攻心几欲发狂,闻言更是心中一恼,直接愤然打开明乐的手,一把推开寝殿大门冲了进去。
宋沛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但是明乐的寝殿他又不好进去,只能对宋灏道,“老五,昌珉是被皇上宠坏了,你这是怎么了,竟是跟她计较起来了。”
“既然是被宠坏了,她要活着就总得有人教她如何做人的道理。”宋灏冷淡说道,“走吧,四哥和我也一起进去看看,她到底能搜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来。”
说完,不等宋沛反应就率先一步朝明乐寝殿大门的方向走去,唇角隐晦的上翘了一个弧度。
明乐敏锐的观察到他唇边这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眉心一跳,下一刻宋灏已经大步跨进门去。
彼时昌珉公主已经里外找了一圈,无果,正失魂落魄的站在飘飞的幔帐之间愣愣的发呆。
宋灏和宋沛前后走进门去,左右瞄了一眼空旷整洁的殿宇,宋灏脸上神色平平,宋沛却是浓眉紧蹙,狐疑道,“似乎是一切正常,没什么特别的!”
昌珉公主闻言这才如梦初醒,眼神一厉,猛的扭头朝刚进门来的明乐遥遥一指道,“不可能,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不可能没有人的!”
“她?”明乐眉毛一挑,笑的玩味,“她是谁?”
昌珉公主后怕的顿时噎了一下。
她总不能说是知道易明菲在这里吧?那就无疑相当于不打自招了。
“御林军明明说见到刺客在这附近出没,现在却不翼而飞,你要如何自圆其说?”暗提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昌珉公主厉声质问,“你敢说你坦坦荡荡,心里没鬼?”
“有鬼没鬼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明乐冷蔑的扯了下嘴角,眼中神色微凉定定的看着她,“现在我已经让你进来看过了,既然事实证明是你用子虚乌有的事污蔑于我,那是不是就应该按照方才的约定,换你来给我一个交代?殷王和礼王殿下在都是现成的证人,想必昌珉公主你不会不认账吧?”
明乐的这间寝殿很简洁,内外两间,一目了然,家具是黄花梨木的一套,做的十分小巧精致,很符合女子的喜好,而殿中的纱帐幔之类则是趋向于明快亮丽的色泽,一眼看去十分的清新,赏心悦目。
这间屋子,倒是和她在武安侯府时候所住的那一间大不相同,小女儿姿态十足,想来应该是姜太后命人备下的。
宋灏心情很好的款步走到旁边的软榻上坐下,随手捡起之前明乐匆忙扔在榻上的一本游记翻看,兴味浓厚,竟是对此间诸事撒手不管了。
这人,分明就是趁机进来占便宜的。
明乐嘴角抽了一抽,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勉强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不去管他,转而对宋沛屈膝一福道,“礼王殿下,之前昌珉公主同我约定的话您是亲耳听到的,现在既然证明她的指证乃是子虚乌有之事,就麻烦您做个见证,等一会儿皇上到来了,帮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昌珉公主纵使再怎么罪大恶极,但到底他们也是亲兄妹。
宋沛一阵为难,抿抿唇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明乐也不逼他,只就神色平静的看着她。
她的目光清透明澈,越是这样静默不语的看着人,就越是叫人觉得压力倍增。
看到宋沛脸上不自在的表情,昌珉公主胸口一堵,抬手就把手边架子上的一盆海棠扫到地上。
砰的一声花盆炸裂,泥土和碎瓷片溅了一地。
昌珉公主这才觉得郁结的心境有所好转,愤然扭头对院子里自己带来宫女内侍厉声斥道,“你们全都给我去找,那人一定还在这里,这万寿宫才多大地方?就算把整个万寿宫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揪出来!”
话音未落,她自己就已经先奔到里间明乐的床榻前,一把掀开被子去查看床板附近有没有机关。
易明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一不能上天,二不能入地,之前云霓是亲眼看到采薇带着她一起进来的,所以昌珉公主可以笃定的知道,易明菲此时一定是被明乐在万寿宫里藏起来了。
既然易明乐和宋灏连成一气要把她往绝路上逼,她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只要找出易明菲来,易明乐她就百口莫辩,那么不管她之前做了什么,也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她此时的举动已经近乎疯狂。
而张嬷嬷与她乃是一路心思——
眼见着主子受辱,她心里也是极度的不平,然则不仅仅是宋灏,哪怕是明乐都不是她一个奴婢可以应对的,所以这会儿暗恨之下,也就只想着要为主子出气。
“是,公主!”张嬷嬷辣气壮的大声应道,紧跟着就带人在园子里四下翻找起来。
水井、凉亭、花丛,没有哪一处放过,眼见着把明乐这整个寝殿内外翻了个底朝天还一无所获,昌珉公主眼中燃烧的浓浓恨意已经接近疯狂。
她从殿中奔出去,一把将站在那里的宋沛推到一旁,指着院里张嬷嬷等人咬牙切齿道,“去,到外面的花园还有其他的院子里给我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如果真的找不到人,昌珉公主这一次的祸就算闯大了。
张嬷嬷等人都是又恨又惧,根本容不得多想,领命就前赴后继的往外涌,因为走的太急,险些和院外进来的一队仪仗撞上。
“义阳公主这里是——”刘公公领队走在最前面,见到院子里一地狼藉的景象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彼时明乐宫里的所有宫女内侍连带着侍卫都聚集于此,昌珉公主和柳妃、荣妃带来的随从又有好几十,上百人全都挤在这院子里,再加上方才张嬷嬷等人翻找时候踩踏推攮,这整一个院子,实在是狼狈的不像样子。
“见过皇上!”一见孝宗到了,柳妃等人急忙迎上去见礼。
正急得团团转的宋沛也是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赶紧的迎上去,“臣弟见过皇兄!”
“老五叫人去找朕,怎么不见他人?你们这里是在干什么?”孝宗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灰,一脚踹开挡在石子路上的一只藤萝筐。
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还不等宋沛回话,正殿里头又是噼里啪啦一片瓷器的碎裂声。
张嬷嬷等人噤若寒蝉,忍不住浑身发抖。
孝宗狐疑的往那殿里看了眼,然后就一撩袍角大步走过去,刚一进门,就是砰的又一声脆响,一个琉璃灯罩堪堪好在离着他脚尖寸许的地方四分五裂。
孝宗一惊,本能的往后踉跄两步退开。
刘公公已经尖着嗓子惊呼道:“来人!快护驾!有刺客!”
一队御林军得令,剑拔弩张的鱼贯而入。
孝宗惊魂甫定的抬头,见到正在里面神情疯狂乱摔乱砸的昌珉公主,先是一惊,随即就是怒气滔天,厉声喝道,“昌珉!你这是在干什么?还不给朕住手!”
他的声音暴怒而狂躁,甚至隐约带几分杀机凛冽。
昌珉公主刚把一个青瓷的花瓶举过头顶,闻言一惊,手里举着那花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吃吃道:“皇兄?”
语气一半惊惶,一半恐惧,最后却是鼻子一酸,随手扔了花瓶奔过去,扑倒在地,一把抱住孝宗的腿弯委屈的大哭起来。
孝宗进门就被这满眼鸡飞狗跳的情形看的头昏脑涨,再被她一哭,更是觉得脑袋里嗡嗡的就要炸开了一样,脸色更是不好看。
宋灏这才悠然放下手中书本,整平了袍子起身迎着孝宗走过去,拱手一拜道:“臣弟见过皇兄!”
孝宗见到他,心里就更是添堵,语气冷冷的斥责道,“老五你在这里还看着他们胡闹吗?有没有人能给朕解释一下,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弟失职,任凭皇兄处置。”宋灏不愠不火的淡淡说道,说话间冷冷的扫了昌珉公主一眼,“不过昌珉有言在先,她这一次办的是正经差事,正带着人在捉拿刺客呢,臣弟若是插手过问,大概就要成了那不忠不孝之人了,所以无奈,只能叫人去请皇兄前来做主了。”
“抓拿刺客?”孝宗狐疑的皱眉,随即脸一沉,怒声斥道:“一个女儿家,拿什么刺客?简直胡闹!”
“皇兄,我不是胡闹,我——”昌珉公主急忙辩解。
紧跟着便听宋灏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道:“是啊皇兄,此事兹事体大,若是昌珉真的从那花瓶里把藏身在此的刺客砸出来,那也说不准就算作是件幸事呢!”
说着,他便是意有所指的斜睨了一眼刚才被昌珉公主摔在地上的花瓶残骸。
孝宗哪能听不懂他言辞之间的挖苦之意,不由的更加恼怒,“什么刺客?谁说这里有刺客的?嗯?”
“回禀皇兄,还是因为之前御书房那边的事。”宋沛急忙跟过来,一五一十的回道,“御林军追查刺客行踪到这附近,失去了刺客踪迹,刚好昌珉路过,说是担心母后的安危,就要带人进来查看,后来好像是侍卫们走岔了路,闯到义阳公主这里,然后不小心就起了冲突,所以——”
宋沛的话说的模棱两可,纵使明知道是昌珉公主的不是,他也不好当着孝宗的面直说,而如果违心袒护的话,对宋灏这边又没法交代。
所以权衡之下,也只有保持中间立场,置身事外。
孝宗对昌珉公主间或无理取闹的脾气十分清楚,所以暂时到时没在意这事儿,只是听他提起刺客的事,就不由的心神一紧,正色道,“怎么样了?那刺客还没拿到吗?”
“臣弟失职!”宋沛急忙跪地请罪。
旁边宋灏却是不紧不慢的再次闲闲的开口道,“这事儿皇兄还是不该怪罪四哥了,昌珉不是有过断言,说是这刺客就在万寿宫里头吗?四哥太过拘泥礼数,不敢贸然打扰母后,还是有情可原的,昌珉才是真的巾帼不让须眉,一会儿待她拿到刺客,皇兄可一定要论功行赏才行!”
宋灏这一番话,冷嘲热讽,当真是小家子的很,十分不符合他一贯冷淡自持的作风。
孝宗却是无心计较。
之前柳扬去找他,因为听说宋灏在万寿宫他才急匆匆的赶来的。
现在他首要关心的不是昌珉公主和明乐之间起了何种冲突,而是闹到了姜太后的寝宫来,姜太后那里是个什么反应和态度。
“母后呢?这里的事儿她可曾知晓?”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孝宗对宋沛问道。
“大约是——”宋沛尴尬的扯着嘴角,犹豫道,“还不知道吧!”
“什么叫大约是?”孝宗不满的一皱眉,然后就要提步往外走,“朕先去母后那里看看,你们这里马上都给朕散了,谁都不许再胡闹了!”
“皇上!”
“皇兄!”
明乐和昌珉公主齐齐出口叫住他。
孝宗止步,耷拉着嘴角不耐烦的回头看了眼。
昌珉公主原是不甘心,见到易明乐也敢找孝宗告状,顿时就先扭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明乐却没理她,直接趁她对自己示威的空当先发制人,端端正正的跪于孝宗面前道,“臣女有冤,请皇上做主,还我一个公道!”
少女的面容冷肃,目光坚毅而果决,自是有那么一种叫人无法忽视的凛冽之气。
孝宗对上她的视线,略一失神,随即抽了口气反应过来。
他四下扫视了一下这寝殿内外,稍稍缓和了语气道:“是昌珉胡闹,朕会罚她闭门思过,你这里被砸了,你若是愿意,就暂且搬到柳妃或者荣妃那里住几日。”
说着,就又扭头对刘公公吩咐道,“回头叫内务府重新置办了家什物件儿给送过来。”
刘公公连连应着。
“臣女谢过皇上!”明乐感激的伏地叩了个头。
“嗯!”孝宗满意的略一点头,刚要转身,却听明乐语气一肃,继续道,“臣女谢过皇上恩典为臣女主持公道,既然皇上公允,把这里打烂的家什物件儿都尽数赔给臣女,那么臣女斗胆,请您再开恩典,把今日臣女在此损失的名声公道也一并还给我吧!”
孝宗不明所以,眉头深锁,紧紧的逼视她的眸光想要从中看出端倪。
明乐从容镇定的回望他,没有丝毫的惧色,继续道,“臣女并非无理取闹,但昌珉公主实在是欺人太甚,有殷王和礼王殿下作证,方才她一力指证臣女窝藏刺客意图不轨,并且以捉拿刺客为明强行搜宫,且不说她有没有这样的权力,但只就她堂堂公主之尊,却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肆意的辱人名声,皇上觉得应该吗?再者,臣女虽是一介女流,但心气儿还是有些的,断不能无端受这样的指责和侮辱,今日皇上若是不能还我以公道,为我正名,想来自今而后,臣女也就没有脸面继续存活于世了!”
她说的声声悲壮,语气越演越烈,仿佛是今天孝宗若不给一个说法,她就会当场以死明志。
孝宗听的两道眉毛不住的往一起缩,而昌珉公主已然是被她这个婉转哀怨的语气彻底激怒,怒不可遏的大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皇兄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真以为有太后给你撑腰你就了不得了吗?就算皇兄赐你了公主的头衔,你到底也只是个外人,想跟我平起平坐?在皇兄面前数落我的不是?你配吗?”
昌珉公主的态度乖张骄纵,蛮横无理,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看的孝宗嘴角一阵抽搐。
“我算什么?总归不会是任你昌珉公主随意踩踏揉捏的玩物!”明乐也不惧于孝宗在场,直接言辞犀利的回敬她,继而一扬眉,仍是不卑不亢的迎着孝宗的视线。
她这是摆明了态度要和昌珉公主死磕了。
想她区区一个女子,连家族的所给依托凭靠都甚为单薄,她是哪里来的胆子来自己面前要公道的?
孝宗诧异之余,几乎是下意识的侧目朝旁边的宋灏看去。
宋灏的容色淡淡,平静的与他对望一眼,那神色淡然而清洌,如同往常一般,根本不肯灌注任何多余的感情、色彩在里面。
两个人四目相对,孝宗的目光不觉的沉了沉,正要开口说话,他身边的刘公公却是凑过来小声提醒道,“皇上,太后娘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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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太后
第067章太后
孝宗的思绪回拢,瞬间收摄心神扭头看去,果然就见常嬷嬷扶着姜太后目不斜视的从院外走了进来。
常嬷嬷对这到处狼藉一片的景象完全的视而不见,一边把左右挡路的东西都踢开,一边扶着姜太后径自往里走。
孝宗暗暗提了口气,急忙一撩起袍角快步迎出去,“儿子给母后请安!”
“皇帝免礼!”姜太后亲自扶了把他的手,神情语气都甚为寡淡。
其他人也都跟着相继给她请安。
姜太后一一的应了。
屋子里被昌珉公主掀的掀,砸的砸,乱七八糟,几乎插不进去脚去。
姜太后的脸色阴沉,略略四下里扫视一圈。
孝宗扶了她的手,尴尬道,“两个丫头不懂事,把这里闹出了不小的乱子,母后您身子不适,儿子还是扶您回寝殿说话吧!”
“不用了!”姜太后断然一抬手,目光不经意的四下里一瞥,刚好看到之前明乐搬出去大门口坐过的那把椅子被安置在旁边,于是就抬手一指,对常嬷嬷吩咐道,“把那张椅子搬过来,哀家就在这里坐一会儿!”
“是,太后!”常嬷嬷福了福,转身点了两个内侍去搬椅子。
其他人也都觉出了姜太后的情绪不太对,俱都敛眉屏息,大气不敢出。
孝宗见她如此,就知道她是真的心里不爽快,再看着天色将晚,就温言劝道,“太阳快下山了,这院子里风大,母后您要顾惜着身子。”
“无妨!”姜太后固执,神情语气一直都冷冰冰的,“哀家最近身子不爽利,一直闭门休养,正好出来透透气。”
说话间两名内侍已经把椅子抬了来。
孝宗见到劝她不住,不得已只能妥协,转而对刘公公吩咐道,“你去找个垫子来!”
“奴婢去吧!”明乐的寝殿刘公公不好擅入,采薇就主动说道,飞快的跑进去找了件明乐的大氅出来,折叠好给姜太后垫在身下。
孝宗扶着她的手伺候她坐下。
姜太后坐定之后这才目光淡淡一扫,将这整个院子四下里的人和物各自收入眼底。
她的年纪大了,目光已经远不似当年那般清明有神,反而十分浑浊朦胧,很多的时候更是叫人看不清楚她眼底真实掩藏的情绪。
这一圈看下来,只在目光与宋灏相撞的时候略一停顿之外,她的神情一直极为平静而冷淡。
“刺客进了哀家的万寿宫了?”四下里扫视一圈之后,姜太后就突然说道。
由于她这一问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但她这一句话也透露了太多的信息出来——
那就是这里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她应当是都已经了若指掌了。
昌珉公主心惊肉跳,忙不由的把脑袋压的更低。
孝宗略有几分尴尬道:“是昌珉和义阳两个丫头置气呢,无端惊扰了母后,儿子正在训诫她们。”
“无端置气吗?无端端的,哀家还真以为自己的万寿宫里混进了刺客了。”姜太后闭眼揉了揉眉心,语气显得疲惫不堪,顿了一下再重新开口的时候语气就是猛的一厉,沉声道,“再怎么无端端的,是不是哀家这座万寿宫都要无端端的被她给拆了!”
她这一声转折突然,所有人都是心神一颤,仓皇跪伏下去。
“母后息怒,是儿子管教不严,叫母后受惊了。”孝宗急忙上前,抚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说着就是神色一敛扭头对无措跪在那里的昌珉公主道,“你还不过来给母后磕头赔罪?”
“我——”昌珉公主一紧张,怔愣片刻才魂不守舍的爬起来。
“算了!”姜太后却是突然抬手制止她,冷冰冰道,“这么一个在哀家的寝宫里都没大没小耀武扬威的丫头,哀家还能指望她什么?”
“后母,您听我解释,儿臣也是担心您的安全,我——”昌珉公主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急忙就要辩解。
“你是在搜刺客?”姜太后不等她说完已经语气严厉的打断她的话。
“是!”昌珉公主本能的回道。
姜太后闭了下眼,重新抬头时候却是突然毫无征兆的朝着宋灏和宋沛两个斥责道,“你们两个当真是这般无能吗?区区一个后宫的守卫,以前老三在的时候还不曾出过这样的纰漏,现在你们两个人在管,竟是得要昌珉这个妹妹来为了哀家的安危出头?这是在打皇上的脸,还是故意在给哀家难看!”
“儿臣不敢!”宋灏和宋沛齐齐跪下请罪。
这件事原就不是他们二人的责任,姜太后会把矛头指给他们两人,实则真正的刀锋却是指向昌珉公主的。
“母后,是昌珉逾矩,不懂规矩,跟老四和老五没有关系!”孝宗强自压下心中情绪,说着突然神色一厉,对昌珉公主道,“你以前再怎么任性妄为也都罢了,现在居然越发的放肆,擅闯到母后的寝宫来生事,还连累哥哥们受责,昌珉,看来朕平日的确是太过纵容你了!”
姜太后不松口,孝宗为了让她消气,是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皇兄,不是的!”昌珉公主忙是辩解。
“不思悔改!还不住嘴!”孝宗厉声斥道,继而语气又沉三分,对刘公公吩咐道,“昌珉公主冲撞太后,又砸了义阳公主的寝殿,德行有误,是要好好思过调教一番了,在她出嫁之前,把她关到祖庙去禁足,让她对着先帝和列祖列宗的排位反省自己的过失吧!”
刘公公不敢怠慢,忙是一招手对跟来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卫立刻就上前来,左右把昌珉公主架着往外走。
祖庙那里重兵把守,又神圣庄严,若不是遇到逢年过节或是需要祭祖的大日子,不客气的说,那里就跟一座活死人墓没什么差别,成日里鬼影子都见不到几个,更是荒凉冷清的很!
把人发落到祖庙已经是相当严重了,而且此时距离昌珉公主的婚期还有一年多,就算最后两个月会把她放出来备嫁,那岂不是也要将她在那个鬼地方关上整一年?
“不!”昌珉公主突然猛地一把甩开侍卫的手,扑到姜太后脚边抱住她的膝盖声泪俱下的哀求道,“母后,我不去祖庙,我不去!”
姜太后面无表情,被她抱住膝盖身子虽然晃了晃,眼底神色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刘公公为难的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孝宗本来也留着时间在试探姜太后的反应,这会儿见她是真的铁了心了,就脸一沉,再次命令道,“还等什么?把昌珉公主带下去!”
“是!”侍卫们得令,重新走过去。
昌珉公主防备着往后退去,眼见着是躲不过了,忽而神色一厉,大声道:“母后我真的不是无理取闹刻意是上门找茬的,是易明乐,一切都是她在捣鬼,她把那人藏起来了,即使不在这里,那人现在也一定还藏在万寿宫里,母后你信我一次,我一定能把人找出来的!”
她说的信誓旦旦,已经是豁出去的架势了,就连孝宗也被勾起了兴趣,不得不开始注意这件事。
难道易明乐这里是真的有什么?否则昌珉公主何至于如此这般笃定坚持?
孝宗沉吟着,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转而对姜太后道,“母后,既然昌珉这样笃定,你看是不是——”
砸了明乐的寝殿是一回事,但要整个彻查姜太后的寝宫却又另当别论了。
姜太后的视线和孝宗略微一碰,随后就是淡漠的别开视线。
昌珉公主急了,忙是屈膝跪在孝宗面前道,“皇兄,难道你也不信我的话吗?”
昌珉公主会真是为了姜太后着想,这样的话孝宗自然不当回事,但她不会拿自己性命前途冒险,既然这样一力的指证易明乐,哪怕是她自己背地里动了手脚,应该也是确有其事的。
孝宗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撇了宋灏一眼,再看姜太后的时候,就有几分为难:“母后,就如昌珉所言,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姜太后的目光锐利,霍的抬头朝明乐看去,冷声道“昌珉的话你都听到了,省的有人说哀家有失公允,现在当着哀家的面,你自己给个说法吧!”
孝宗说要搜,她不能强行阻拦,明乐更是没有立场拒绝。
而至于那个会有意见的人——
无疑就只可能是宋灏了。
“义阳问心无愧,但求太后和皇上安心!”明乐微微一笑,自若回道。
昌珉公主只当她是强作镇定,冷冷一笑,就是迫不及待的一指孝宗带来的侍卫和张嬷嬷等人道,“你们都听到了?还不到各处去搜,看见可疑人等都给我带过来!”
孝宗面前她这样迫不及待的发号施令,明显又是逾矩。
孝宗的脸色当即一沉,却也没说什么,只对刘公公挥挥手,叮嘱道,“这是在太后的宫里,叫他们注意着点,只四下里看看就好,不要太过放肆!”
刘公公应诺,打发了人去。
昌珉公主撇撇嘴,对明乐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来。
刘公公带人去了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折返。
昌珉公主见他独自回来,脸上一僵就急忙迎上去,道:“怎么?没有?”
刘公公看她一眼却未答话,而是越过她去直接朝孝宗和姜太后走过去。
“都看过了?”孝宗闲适问道。
“是。奴才已经带人把主殿和偏殿各处能藏人的地方都巡视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等。”刘公公道。
对姜太后,他不敢随便启用“搜查”这个词!
“怎么会?”昌珉公主脚下一个踉跄,泄了气似的后退半步,然后紧跟着又强打精神两步奔到刘公公面前瞪着眼质问道,“真的都搜仔细了吗?花园里?下人房?对了,还有母后的寝宫?母后的寝宫也看过了吗?”
没有拿到人,她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孝宗闻言,刚是神色一敛,常嬷嬷已经不悦的开口道:“太后是刚从寝殿里过来的,昌珉公主这是在说太后窝藏了强闯御书房的刺客吗?”
这样牵扯上,无异于是在挑拨姜太后和孝宗之间的关系。
姜太后的为人何其谨慎,孝宗自然不会往这方面联想,但还是隐晦的和刘公公递了一个眼色。
刘公公微垂着眉眼,隐晦而惋惜的摇了摇头。
姜太后的寝宫他虽是没胆子闯进去查看,却也叫人打开宫门在门口大致的瞧了一眼,那殿中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几乎都是一目了然,所以这种可能也完全排除在外了。
更何况今天这事儿明显就是昌珉公主针对明乐来的,也不可能跟姜太后扯上关系。
再者了,姜太后对明乐本来就心存芥蒂,明乐这里若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定然也是要瞒着姜太后的眼睛的。
可是易明菲明明是进了万寿宫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
“这不可能!”昌珉公主突然凄厉的大嚷一声,说着就冲开几个宫婢要往院子外头跑。
“还不给朕把她拦下!”孝宗怒道,脸色铁青。
几个侍卫应声把昌珉公主拿下,她犹自不死心,目光疯狂而执拗的突然扭头对着姜太后大声嚷道,“母后你偏心,你也在故意偏帮着那个丫头的对不对?不可能找不到人的,不可能!”
“看来哀家是真的老不中用了,就连昌珉也能编排起哀家的不是了?”姜太后突然笑了一声,她已经长久不笑,大约是那张面孔上冷冰冰的表情维持的太久,现在即便是笑,也让人体会不到任何情绪的变化。
叹息一声之后,姜太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孝宗放任昌珉公主闹到现在而一无所获,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强压下心头一口火气,他隐忍着摆摆手道,“去,把昌珉公主关到祖庙去,不准任何人探视,直到大婚之前,朕不想再听到有关她的任何一个字!”
不仅仅是禁足,如果将来等被放出来之后她不能再重获孝宗的欢心,在地位上也会直接的一落千丈。
这对昌珉公主而言,已经算是不小的打击。
可是明乐闻言,眉心却是不经意的微微拧起——
这朝中形势瞬息万变,风起云涌的状态下,皇权帝位随时都有可能被颠覆,让昌珉公主被禁足,等得一年之后再出来,谁知道那帝位上坐着的会是谁?
她对昌珉公主一忍再忍,本来就是还有别的期待在!
如果就让她这么被关进祖庙,似乎还是很有些遗憾的。
明乐的表情略略一变,旁边宋灏已经敏锐的察觉到。
“且慢!”负手往前迈出一步,宋灏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皇兄,可否容臣弟说两句话?”
昌珉公主得罪了易明乐,所以,宋灏果真是按耐不住就这样毫不忌讳的就要站出来了吗?
孝宗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只就迟疑着略一挥手止了侍卫们的动作。
宋灏之前的警告还又眼在耳,现在看着他这般淡雅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笑容,昌珉公主更是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满眼的恐惧。
宋灏款步上前,只就淡淡的看她一眼就径自移开视线,对孝宗拱手道,“这次的事昌珉实在错的离谱,皇兄你再怎么罚她都不为过,只不过眼下皇兄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平阳侯?”
宋灏会替昌珉公主求情?他跟彭修之间更是没有任何交情的!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纷纷狐疑的暗暗打量她。
“这一次梁王谋反,平阳侯救驾有功,理应犒赏。”宋灏的表情冷淡,毫不在乎他人的视线,只就继续说道,“昌珉和平阳侯如今已经有了婚约,皇兄这样重罚了昌珉,他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彭修要娶昌珉公主,那么昌珉公主的地位荣宠就会与他息息相关。
宋灏这话虽然正中点子上,可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怎么都叫人觉得诡异。
孝宗的目光沉了沉,静默的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依你所见呢?”
“臣弟的确是有一拙见,可以说给皇兄听听。”宋灏道,说着却是先侧目看了眼站在他侧后方的明乐,然后才又继续:“前段时间刚刚出了易氏的事情,平阳侯府上下都受了不小的冲击,听闻孙氏自那以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平阳侯现在要督建皇陵分身乏术,这个时候不正应该是皇兄论功行赏体恤他的时候吗?”
孝宗闻言,心中不由的微微一动。
虽然在他看来,死了个易明真根本无关紧要,而且她残害彭修的子嗣,彭修对她自然也应该恨之入骨,但是很奇怪的,彭修对那件事所秉持的态度却很叫人费些琢磨,似乎并不是那么乐于听闻她的死讯的。
也正是因为这事儿,孝宗也才觉得,这几日他们君臣之间的氛围都连着有些变化。
“这样说来,倒是朕的疏忽,平阳侯府现在貌似是该能有个可以当家做主的帮忙照应。”孝宗沉吟说道,似是有些心动。
“昌珉过年也就十四了。”这些事孝宗心里会比他更有计较,是以宋灏也就不再多说,只就言简意赅的提醒了一句。
昌珉公主紧张的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虽然她笃定了宋灏不可能是为了她在说话,但他的这个提议如果能够达成却千真万确是对自己有利的——
孝宗对彭修有多看重她心里一清二楚,彭修的面子,或许这一次真的能够救她。
可是宋灏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心里一则忐忑一则期许,昌珉公主的目光凌乱的不住乱飘,最后终于在不经意瞥见宋灏身后站着的明乐时突然有所顿悟——
他这是怕彭修因为易明真的死而记恨易明乐,所以要拿自己做挡箭牌,来纾解这场矛盾吧?
可如果她到了平阳侯,会让彭修放过易明乐才怪!
自觉看透了宋灏的心思,昌珉公主反而安心下来。
那边孝宗兀自斟酌了一会儿就转向姜太后问道,“母后的意思呢?”
“前朝的事,皇帝你自己拿主意就好!”姜太后道,涉及到君臣关系,这就是个无懈可击的借口,照她一贯的作风,也的确是应当做此反应的。
“罢了,刘福海你亲自去把昌珉先送回倾香殿,这事儿,还是等明日早朝过后朕先私底下问过了平阳侯再做定夺!”孝宗又再权衡了片刻,脸上就渐渐的缓和了几分。
不得不说,他现在最是需要拉拢和培养彭修的时候,至于其他的——
都可以退一步再考虑。
刘公公应诺,亲自带人护送昌珉公主回了倾香殿。
院子里姜太后这才开口,对院子里里外百十号人警告道:“今天这里事都管好你们的嘴巴,别再让哀家和皇帝操心了!”
这里绝大多数都是她万寿宫的人以及孝宗带来的随从,所以这话最主要还是说给荣妃和柳妃那些人听的。
“是,太后!”众人不敢怠慢,急忙答应着。
“皇帝,你送哀家回去!”姜太后起身,却未去扶常嬷嬷的手。
孝宗快步两步过去,扶住她,又皱眉回头对其他人喝道,“你们也都散了吧,别在这里杵着了!”
“是,恭送太后,恭送皇上!”众人纷纷行礼,目送着二人离开这才跟着散了。
柳妃和荣妃同行,各自沉默着往外走,眼见着出了院子,柳妃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后稍稍瞥了一眼——
昌珉公主绝对不可能无事生非,她到底是在易明乐这里动了什么手脚?而且整个万寿宫就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就会找不到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柳妃略略失神。
“妹妹在想什么?”荣妃见她走慢了两步,就回头看来。
“哦,没什么!走吧!”柳妃急忙敛神露出一个笑容,快走两步跟上去携着她的手一并离开。
孝宗扶着姜太后回到她的寝殿,玲珑带人奉了茶水,姜太后就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孝宗与她一起坐在暖炕上品茶,敛眉不语。
姜太后靠在身后软枕上,把手边茶碗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还是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皇帝是不是觉得哀家今天是故意针对昌珉那丫头的?”
“母后也是为了她好,昌珉她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懂事了。”孝宗始终低垂着眼眸,没有抬头。
这些年,姜太后对宫中诸事都的能避则避,鲜有插手的时候,这一次会针对昌珉公主而动了怒,偏偏又是当着宋灏的面,中间又夹杂着一个和宋灏由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明乐。
虽然心里明知道这一次昌珉公主的确是触了姜太后的底线,但是中间一旦夹杂了这么多重的关系在,还是叫他心里头不舒服。
“哀家知道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你是觉得哀家偏袒,是在有意的维护易家的那个丫头是不是?”孝宗的态度冷淡不置可否,姜太后也不介意,只就神色冷然的继续道,“可是皇上你也应该知道,今天这事儿若不是出在万寿宫里头,哀家也未必就会插手去管!”
姜太后的这个人,一向都很有主见和脾气。
因为当年因为那件事而被先皇挫了锐气,她这些年的处事作风虽然变了,但行事手段却与当年无异。
她看在眼里的事情少,但真要触到她的底线的,就绝对不姑息。
最初的气恼情绪过后,孝宗也就慢慢冷静下来,垂眸摩挲着手里的杯盏边沿慢慢道,“这次的事,也的确是昌珉太不知道轻重了。”
姜太后意味不明的轻声笑了笑,闭了眼靠在软枕上慢慢道:“栽赃陷害使绊子,这宫里多少的龌龊事,哀家这一辈子见的多了,你当是知道,哀家现在已经老了,很多的事做起来都已经开始力不从心。至于易家的那个丫头,今日哀家就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哀家其实是极喜欢她的。”
孝宗闻言,手一抖,杯中茶水就溢出两滴落在他明黄的龙袍襟摆上。
怔愣片刻,他才戒备的扭头朝姜太后看去。
姜太后靠在软枕上,面容宁静,唇角隐约可见一点笑容,像是十分愉悦的模样的缓慢说道,“她那性子,哀家喜欢!看着她,就仿佛是想起了当年那个时候,我跟着你父皇上过战场,也一起下过南蛮之地的荒山,那个时候我也就如她的那般年岁,时而散漫,时而任性,可是一晃眼,已经是这么多年了。”
姜蘅山是武将,姜太后年轻时候就是当之无愧的将门虎女,因为母亲早逝,十来岁的时候她就是被姜蘅山带在身边南征北战走过来的。
许就是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过,见惯了战争和鲜血,反而让她的性子有着极其矛盾的两面,一则是看透生死的超脱,豁达而乐观,一则是无所畏惧的坚韧和倔强!
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她那样的女子,应该活的像草原上的苍鹰,肆意而洒脱,永远无拘无束。
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她这样一个本该活在最广阔的天地间的女子,最终却被锁进了深宫牢笼,注定要死死被束缚一生的时光岁月。
那些纵马草原、肆意言笑的画面,如今回想还都历历在目,可是那些欢声笑语,那些鲜明而刻骨的容颜,又只在瞬间已经支离破碎,残败不堪。
十四年前,若是有人问她,后不后悔入宫,她或谢会说后悔。
而经过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变故之后,她能给的回答就唯有一个字——
恨!
她这一生,可以不为爱情而活,但是何至于悲惨到自己的回忆往事都不能与自己的亲生骨肉去诉说,而要和这一个仇人促膝而谈?
关于姜太后和先帝之间的那些陈年旧事,孝宗自是没有兴趣去听,只不过听她突然提起这茬儿,孝宗还是免不了心中微微一动。
“母后!”抿一口茶,孝宗顺便飞快的斟酌了下用词,然后才是试探着开口道,“朕看着老五和那丫头似乎真的是彼此有意,眼见着老五过年就二十了,他的终身大事老这么拖着也不像话,如果母后——”
“哀家喜欢她是哀家喜欢她,却并不代表她适合做咱们皇家的媳妇。”出乎意料,姜太后的态度竟是异常坚决。
“可是依朕看来,老五那里未必能够说的通。”孝宗又道。
姜太后闻言,终于缓缓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然后还是面无波澜的摆摆手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不必急在一时!”
孝宗不会是真的想要促成宋灏和明乐,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她自己心里——
亦是不曾看好这门婚事!
“也是,易家那个丫头年岁还小,就算是要议亲,也还可以拖上个一两年。”孝宗笑道,“回头朕也叫内务府的人给看看,眼下京城还有哪些人家的闺秀足以和老五匹配,整理了单子送过来给母后过目吧。趁着他人在京中,也该早点把这事儿给办了。”
姜太后虽然和宋灏的关系冷淡,但到底她是太后,又是宋灏的生母,宋灏的亲事肯定不能越过她去。
孝宗这话明显就是个试探的意思,姜太后如何不知,于是只就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嘴角,然后重新闭上眼去。
孝宗见她脸上疲惫之色渐浓,也就起身告辞,“母后累了半天,今天就早些叫他们传膳,吃了睡下吧,儿子御书房还有折子要看,就不陪您用膳吧。”
“嗯!”姜太后淡淡的应了声,摆摆手道,“你去吧!”
“儿子告退!”孝宗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就自顾转身离去。
听着他出门的脚步声,姜太后一动不动的靠在那里没有动。
孝宗走到门口,突然又止步回头看了眼。
昏暗的光线之下,那妇人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暗和苍白,竟是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
孝宗的目光不由的一深,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再匆匆一瞥就一撩袍角迈了出去。
她前脚刚一走,炕上原本正在昏昏欲睡的姜太后就突然睁开眼。
目光如炬,清明如许,莫说是疲惫,却是连丝毫老迈混沌的迹象也没有。
“太后!”常嬷嬷端着一碗药从外面进来。
姜太后自顾坐直了身子,招呼她把药碗递过去,一边问道,“走了?”
“嗯!”常嬷嬷道,脸色阴沉无比道,“经过这一次,这嫌隙怕是要越结越深了,太后您——”
姜太后仰头把一碗暗褐色的药汤灌下去,顺手把碗递还给她。
常嬷嬷话到一半,手里捧着那空碗却是突然止了话茬,眼中隐隐有浑浊的泪光闪烁。
姜太后略略别过眼去,佯装没有看到她眼底泛起的水光,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淡声吩咐道,“去把那个丫头带过来吧!”
“是,太后!”常嬷嬷闻言猛地回过神来,急忙起身用袖子挡住那碗沿上被自己手指捏出的裂痕,匆忙转身退了出去。
姜太后目送她离开,这才展开方才用过的帕子,看着上面沾染的污渍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凛冽的幽光!
常嬷嬷去了不多时,就带着一身宫婢打扮的易明菲重新走了进来。
“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易明菲急忙屈膝见礼,使劲低垂着眼眸,心跳如擂鼓。
她这一次匆忙进宫,自知是给明乐闯了祸,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未曾想长平竟然病急乱投医把她带到了姜太后这里,而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姜太后竟然会叫常嬷嬷把她藏在了自己寝殿里。
按理说,姜太后对明乐也并不是十分喜欢的,这样救她于危难的做法让她越发慌乱不安。
这里易明菲正在紧张不安的时候,外面玲珑就进来通禀道:“太后,义阳公主求见!”
易明菲心下一喜,也忘了姜太后在场,本能的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姜太后看着她潜意识的里的动作,嘴角意味不明的晚了晚,神色之间多了一点隐晦玩味的东西在里头——
那个丫头心狠手毒翻脸无情,竟还有人会将她做救星一样的依赖和紧张?
姜太后心中念头一晃,然后就飞快的收摄心神对玲珑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是!”玲珑应声退出去,不多时就引着明乐重新从外头进来。
“义阳见过母后,母后金安!”明乐进门,就是恭谨礼让的屈膝对姜太后施了一礼。
姜太后略略抬眸打量她一眼,然后就扭转目光对旁边的常嬷嬷道,“去看看小厨房的晚膳做好了没有,你带那个丫头先去偏殿用一些吧,让义阳陪哀家说说话!”
刚刚才把易明菲叫来,转身又打发了,明显就是要支开她的意思。
易明菲和常嬷嬷都心知肚明。
“谢太后赐赏!”易明菲小心翼翼的施了一礼,就顺从的跟着常嬷嬷往旁边的偏殿走去,经过明乐身边的时候忍不住稍稍侧目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明乐莞尔,还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
目送易明菲离开,暖阁里就只剩下姜太后和明乐两个人,明乐这才庄重的提着裙子面对姜太后跪下,用了最隆重的礼节,伏地对她叩了个头,字字清晰道:“易明乐谢过太后娘娘的袒护之恩!”
不再是逢场作戏的母慈女孝,而是从她们各自的身份立场出发,发自内心的道了一声谢。
姜太后会支走易明菲就是因为看出来她有话要说,此时却也不意外,坦然受了她的大礼。
易明菲会对这么一个有心机的狠毒丫头推心置腹本来已经叫人费解,而这个丫头,难得做了件好事,却要背着当事人对她致谢,更是悖于常理。
姜太后只就淡淡的看她一眼,却没有问原因,抬了抬下巴道,“起来吧!”
“谢太后!”明乐抿抿唇爬起来,端端正正的立在当前。
姜太后也没有赐坐,开口就直言不讳的问道,“今日之事,你欠下了哀家一个人情!”
之前是明乐吩咐拿着令牌把易明菲强塞到姜太后这里让她帮忙瞒天过海的,当时长平就觉得太过冒险,但是因为三处宫门都被堵死,也只能病急乱投医,而更不可思议的事,姜太后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是个人情,而且还是个天大的人情!
如果易明菲被当众从她那里搜出来,那么即使她能凭借宋灏的关系顺利拜托关系,易明菲也免不了受到重罚。
更主要的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事而让宋灏跟孝宗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劣实在是犯不着。
“其实您只是更不想看到这件事由殷王殿下来做。”明乐笑笑,却是不以为然。
她不去评论姜太后和宋灏之间的人和事,只是实事求是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而姜太后和宋灏之间,却永远都存在一重第三人无法理解的隔阂,那仿佛是禁忌,不能容许任何人去碰触。
姜太后闻言,脸色一直维持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满是敌意。
她的眼神阴霾而冰凉。
明乐坦然迎着她的视线,与她对视。
“你那边宫里的东西都被昌珉砸的七七八八了,要重新拾掇起来当是得要几日的时间,哀家想你住到旁人宫里去也会不自在。”半晌,还是姜太后唇角一勾打破沉默,“听闻易老夫人的身子还没好利索,你就先回去暂住几日吧!”
易明峰回来,李氏又出事,虽然具体的情况明乐不知道,但是可想而知,现在府里应该正是鸡飞狗跳闹的最热闹的时候。
姜太后叫她这个时候回去?
这是为了报复自己方才对她的傲慢无礼吗?
明乐的目光沉了沉,不觉又对她多看了两眼,细想之下也马上明白——
姜太后这是给她机会,知道她对二房那些人的执念很深,所以这便借口让她回去一偿心愿的吧?
“太后,您这是一定要让我承您的情是吗?”明乐叹一口气,苦涩的开口问道。
姜太后一再的纵容她,甚至于推波助澜在为她所谋的种种创造机会,已经不单纯只是做戏给孝宗那些人看那么简单了,同时还是在竭尽所能从心理上对她施压。
即使她冷血无情,但傲气和自尊还是有的,只要她现在被迫受到的恩惠越多,那么渐渐的,就会在心理上行成一种亏欠感,带到来日方长的时候,姜太后再对她有要求,她便不能轻易的拒绝。
这也的确是个攻心的上上之策。
现在受她的恩惠越多,以后就越有可能要受她的挟制。
在姜太后把需要偿还的条件尽数摆在明面上之前,这个条约——
实在是冒险!
意图被挑明,姜太后也不恼怒,反而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来,道:“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丫头,哀家跟你说话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横竖哀家的条件都摆在场面上,所有的决定权都再于你。你要是不要?”
“这样的条件,我自然不会拒绝!”明乐想都不想的回答。
“不问哀家所需你给的回报?”
“我向来都只在乎眼前能见的好处!”
“哀家也知道你不会拒绝!”姜太后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说着忽而眸色一冷扭头朝一侧半掩在屏风后的窗口深深的看过去一眼。
“他越是喜欢你,我就越不能成全你们在一起,你一定觉得像哀家这样为人母亲的人,根本就不配吧?”
明乐地垂着眼眸,不置可否。
姜太后似乎也没期待她的回答,紧跟着凄惶一笑,自顾继续说道,“因为比起让他心愿得偿,他活着,才的最打紧的。”
我不需要他感激我,理解我,我唯一所愿,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让他在这世上能有一隅安僧所。
她可以恨我怪我,和我形同陌路,我只要他活着。
姜太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完全出乎明乐的意料之外。
明乐心头剧烈一震,骤然抬头朝她看去。
姜太后亦是目光冷毅的回望她。
这个叱咤后宫风云数十载的女人,看似走在人生的顶峰,风光无限,高高在上,而她最大的冤枉竟会是那样的卑微和残忍。
“你一定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懦弱无能的母亲是吗?”
“我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这样想,因为这毕竟是你和他母子两个人之间的事。”
“为了让他活着,你可以不惜一切手段,甚至于为了迫使他离开这个危险的核心地带,宁肯让人他重伤了他。”“可是一个人活着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些人只求留有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就足矣,但另有一些人,是注定不能那般卑微的去活的。在你不遗余力保护他的时候,你知道他所要的是哪一种人生吗?”
“你没有做过母亲,你不懂!”
对一个母亲而言,最可怕莫过于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女去死。
明乐心头微怔。
她是觉得宋灏那样的人活就应该活在人生的定点,傲视一切,俯瞰一切,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都尽数收于眼底。
可是作为母亲么——
如果现在问他,如果当年可以给浩心一线生存的希望,怕是尽管颠沛流离也好,此生不见也好,她都也是会和姜太后做出一样的选择——
让他活着!
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刻,明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矛盾的有些莫名其妙,左思右想之下,就是自嘲的哂笑出声。
希望他活着,亦是想要看到他荣光无限活在人生顶点的模样。
她对自己都不曾有过这么贪婪而执着的念头,却偏偏,见不得宋灏那人的人衰败和没落的模样。
那个男人,仿佛生而就应该过那样光彩瑰丽的人生呵!
姜太后见她失神又发笑,眼中也跟着闪过一丝狐疑的情绪,苦笑道,“你觉得我不可理喻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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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臣女说过,自知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明乐道,语气平平。
“呵——”姜太后突然低低的笑了一声,笑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看得出来是发自于内心的欢愉情绪。
“果然不愧是哀家看中的人。”姜太后道,说着突然神色一肃,认真道:“你知道哀家最喜欢你的哪一点吗?”
姜太后对她,其实完全不必考虑私人感情,他们之间唯利益关系牵绊,只要可以互相牵制利用即可。
姜太后会突然这样推心置腹的和自己说起话来,明乐略有几分不自在,稍稍敛神道:“愿闻其详!”
“在这宫里,哀家一生见过美貌聪慧的女子无数,其中也不乏如你这般胆子大又有手段的。可哪怕是再聪明有手段的女人也罢,她们较之于你,有一样东西却是做不到的。”姜太后说着一顿,然后才又继续由唇齿间吐出几个字,“那就是不贪心!”
“为了生存也罢,为了富贵荣华也好,这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是勾心斗角不择手段的往上爬,永远都不会有知足的一天。可是你却不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及可以做到的极限,并且从不逾矩。”姜太后字字中肯,说到最后语气突然加重几分,稍稍往前坐直了身子,看着明乐的眼睛道:“或者还是更确切的说,你不是不贪心,而是根本就是无心?”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震,脸上表情就凝固了一瞬。
“太后说的对。”深吸一口气,明乐却并未解释,只就淡然一笑道,“所以太后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姜太后真真关心和感兴趣的人不会是她。
姜太后闻言,神色不觉一黯,苦笑了声道,“那孩子的性情看似寡淡,但实则对认定的了事却是分外固执,这么些年,他唯一就坚持了一件事,却也因此和哀家形同陌路十几年,而这一次,哀家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是对是错了。但也或许,哀家与他,这一生的立场就注定了是不能站在同一方的。”
她和自己的儿子,似乎是注定了一生都在彼此背道而驰。
前面的十四年,她不遗余力的在阻止他关于复仇的那个念想,而十四年后,她又挡在了他的面前,百般阻挠他去走近他所心仪的那个女子。
作为母亲,在儿子最艰难的时候,她永远都站在他的对面!
姜太后说着就是怅惘一叹,唇角牵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明乐沉默下去,并不多与评说。
姜太后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对她选择沉默而不是虚以委蛇的安慰很满意的模样,略略挥手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收拾了早些出宫去吧。”
“是,太后!”明乐屈膝告辞,转身退了出去。
门外长平和采薇正在院里等候,见她出来,两人俱是松一口气,迎上来道,“小姐!”
“嗯!”明乐颔首,递给两人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对采薇吩咐道,“你去偏殿看看把七姐姐接出来吧,长平随我回去拾掇一下行李,我们要马上启程出宫去。”
“出宫?”采薇和长平对望一眼,俱是紧张起来,“小姐要亲自出宫去吗?”
姜太后既然没有交出易明菲去,这对明乐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恩典,按照常理来说,最多也就是暗中打发了人将易明菲送出去,怎么会需要明乐亲自出宫的?
这样的多事之秋——
“七姐姐会慌不择路的混进宫来,易家的事情估计是闹的不轻,这个时候我哪有袖手旁观不回去添一把柴的道理?”明乐笑笑,然后拍了采薇的手背道,“快去吧,七姐姐当是急坏了。”
“是,小姐!”采薇强压下心头不安的情绪,转身先去了。
长平随明乐一起回偏殿打点行装,见到四下无人就忍不住道,“小姐,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吗?”
“嗯,既然她愿意成全我,我当然是要感激的。”明乐点头。
“小姐!”长平抿抿唇,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她极少有这样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明乐也不吃惊,反而了然道,“那会儿是殷王过去了吧?”
姜太后那些话,太具诱导性,更何况她往窗外看过去的那一眼又太和适宜了,很明显是在对自己暗示什么,而能让她那么费劲心思的——
唯宋灏而已!
“嗯!”长平点头,神色的复杂的看着她道,“小姐和太后娘娘是不是说了什么?我看殷王殿下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原来似乎是打算进去的,但是在那窗口处只站了片刻,虽然表情里看不出什么来,最后却突然就一声不响的走了。”
“他过来,大约是不放心姜太后,怕她会为难我吧。”明乐淡声说道,“看到太后并不曾为难过我,他自然也是没有进去的别要了。”
长平将信将疑,咬了咬嘴唇道,“难道不是小姐故意说了什么叫他误会的话吗?”
长平的这句话如此直白,叫明乐想要再装糊涂都难。
明乐脸上表情一僵,顿了一下才拧眉看向长平:“长平,你以前不是这样话多的人。”
“奴婢只是怕小姐您身在局中,有些事情会不想看清楚!”长平道,几乎是一阵见血,顿了顿又继续,“除去做戏给外人看的成分,小姐也不要考虑一下吗?”
宋灏对她到底怎样,明乐不会不知道,怕只怕她自己想要装作不知道。
长平与她,名义上的主仆,但事实上更接近于朋友的关系。
明乐紧绷着唇角,神色凝重的没有吭声。
长平神色认真的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小姐将来总该也是要嫁人生子的,如果日后能遇到更合适的人,奴婢自然也高兴看到,可是眼下,在这样错综复杂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比殷王殿下更能和小姐匹配的了。”
身份地位还是其次,只就秉性脾气上看,宋灏与明乐都是最为契合的人。
“长平——”明乐垂眸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终于还是勉强稳定心神轻叹一声道:“爵儿——他不喜欢殷王!”
不仅仅是不喜欢,易明爵对宋灏,似乎是带着天生的戒备和敌意。
“小少爷和小姐,从来都是一条心的。”长平却是不以为然,不过知道明乐这是故意找借口岔开话题,所以也不再多言。
回武安侯府明乐不会住的太久,日常用度府内都有,是以主仆二人只就简单的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就趁着天还没黑急匆匆的出宫去。
因为是太后的恩典准她出宫,所以仪仗上也算是比较隆重,由常嬷嬷拨了万寿宫里的人亲自护送。
易明菲混在宫婢的队伍里,一路上闲杂人等纷纷回避,倒也算做顺利。
出宫明乐乘坐的是软轿,到了宫门才换了马车往武安侯府去。
上了车明乐也这才找到机会单独和易明菲说话。
“九妹妹,对不起,我只是一时乱了方寸欠缺考虑,差点就惹下大祸连累了你!”易明菲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神情紧张的去看明乐的反应。
明乐坐在她对面的矮桌后头,沉默片刻才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眨眨眼道:“七姐姐要与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即使易明菲因为李氏的事情再怎么心急如焚,她纵使是想进宫来也得要有合适的门路。
很显然她能顺利进宫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明乐此时要问的就是这个。
“我——”易明菲闻言脸色一白,立刻也就懂了,却是神情闪躲的别开眼去,轻声道,“乐儿,这件事是我想的不够周到,全都是我的过失。我知道现在没脸再求你了,可是——”
易明菲说着就落下泪来,爬起来直挺挺的跪在了桌子对面,面对明乐道:“你帮帮我吧,不管母亲她做错了什么,她到底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死的!”
李氏会出事,是在明乐的预料当中的,而且对于一个算计过自己的人,她是怎么都不会有半分的同情。
“七姐姐你会出现在这里,想必祖母也已经回城了吧?”明乐却是不答反问问,语气十分的笃定。
“嗯!”易明菲哽咽道,“头几天三哥哥回京之后就亲自去了庄子上替二伯母向祖母请罪,要接祖母回去,祖母远来并没有答应,可是三哥哥在庄子外头跪了整整两夜一天,第二天的下半夜又下了雨,祖母实在拗不过他,就只能跟着回来了。到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
能把老夫人请回来的也唯有易明峰了,这一点明乐并不觉得奇怪,说到底他也是老夫人疼了二十几年又一直引以为傲的亲孙子,老太太上了年纪又越发的心软,会被他轻易攻破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倒是能屈能伸。”明乐莞尔,闭上眼露出一个笑容。
“三哥哥一回府,就叫人重新查了当日祖母中毒的事情。”易明菲无心理会这些事,只就焦急的膝行爬到明乐身边,握住她的手哀求道,“九妹妹,我母亲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你是早就预料到了是不是?那天的事,是她对不起你,我不敢替她求你的原谅,可是能不能——能不能请你网开一面,就算是叫人把她从武安侯府的家门上除名也罢,饶过她一条命吧。我不敢奢求别的,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啊!”
李氏之于易明菲,虽然最后也不乏动了要拿她换取富贵荣华的心思,但这几年的疼惜和爱护不是假的。
所谓血浓于水,易明菲会为她这般不遗余力的奔走也在情喇中。
“七姐你既然知道三婶她曾经对我做过什么,现在为什么还来求我?”明乐却是不为所动,淡漠的别过眼去看着窗外移动的风景,讽刺一笑:“而且现在真正想要她命的人又不是我,我不亲自出手追究她已经忍让到了极限,你觉得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我再出手救她?”
因为李氏曾经对明乐下手,所以在这件事上易明菲从一开始就抱了病急乱投医的心。
易明菲被她不容情面的话噎了一下,心里一片冰凉。
神思恍惚的沉默片刻,她却是不屈不挠的再次朝明乐看去,道:“我实在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祖母虽然回了府,可是却被三哥哥把持的死死的,而且因为那件事祖母也是真心的恼了母亲的——乐儿,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你帮帮我,帮帮我吧!我知道你对母亲做下的事情无法释怀,你要杀要剐,我都替她还,只要你能消气,保她一命。”
易明菲的目光坚毅而执着,与平时温软柔弱的样子大相径庭。
明乐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博同情,虽然心里从来没有因为李氏而记恨过她,但同时也不会因为她而对李氏存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同情。
明乐的神情冷淡,不置可否。
易明菲神情殷切的看着她,等了半天也未能从她脸上看到任何一丝松动的表情,心里就慢慢结冰冷成一片。
“乐儿——”易明菲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往下滚,水汽氤氲遮挡了视线,突然缓缓松了明乐的手。
明乐的目光微微一动,下一刻已经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七姐姐你既然自诩知道我有仇必报的个性,就更应该知道,我更不喜欢的被人威胁。就算你现在在我面前自裁,我也是不会改变初衷的,所以,你自己想清楚吧!”
易明菲的意图她一眼看穿,自顾说完已经不再阻挠,松了她的手。
易明菲本来也的确是抱了必死之心,想着用她自己的性命来换明乐对她的哪怕是一丁点儿姐妹情谊,去救李氏一命。
易明菲闻言,顿时泄了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车厢里一时陷入一种极度静谧的气氛当中,两个人各自沉默着没有任何的交集,只有座下车轮碾压地面发出的咕噜声。
因为天色将暗,仪仗走的很急,小半个时辰之后车厢一晃,周遭的天地就整个儿沉寂下来。
“公主,七小姐,咱们到了!”采薇在车外回禀。
易明菲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原本空洞的眼睛里就再次凝满泪水,期期艾艾的抬头朝明乐看去。
明乐的视线与她略一相碰就径自移开,先行起身下了车。
此时武安侯府的门前已经掌了灯。
因为易明峰北巡期间立了大功,武安侯府也跟着受了厚赏,所以府上虽然人丁清减了不少,整座侯府的气派一眼看去更胜当初。
明乐和易明菲先后被搀扶下了车,门内一身水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已经快步迎出来。
正是易明威!
“见过义阳公主!”似乎是没有料到明乐会突然回来,易明威先是狠狠愣了一下,然后才急忙敛神上前与她打招呼。
“自家兄妹,六哥不必拘礼。”明乐抬手虚扶了一把。
易明威略微露出一个笑容,就把视线错过她朝跟在后面的易明菲看去,拧眉问道,“方才听蓉去找我,说是整个下午不见了你的踪影,我还正要去找你呢!”
“六哥!”易明菲眼圈一红,快走两步扑到易明威怀里大哭起来。
易明威虽然不是李氏亲生,但自小也是被李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再者他的脾气沉稳,与易明菲之间的兄妹感情非同一般。
看到易明菲和明乐一起回来,易明威多少已经能将事情的大概轮廓了解的差不多,一边拍着易明菲的后背小声安慰的同时,一边已经递给明乐一个深沉谨慎的眼神。
明乐会意,挥手先行遣散了仪仗。
待到下人们散开,易明威才扶着易明菲的肩膀小心的将她从怀里拉起来,神色庄重的对明乐说道:“看来今天菲儿给你添了不小的麻烦,我虽人微言轻,还是要代她跟你道声谢。”
明乐淡淡一笑,理所应当的领受。
易明菲本来正哭的身子发软,闻言不由的精神一震,突然毫无征兆的骤然转身跪在了明乐的脚边,拽住她一边裙角悲戚道:“纵使她有千般不是,她到底也是我的生母!乐儿!”
易明菲的目光充满期许,却仿佛瞬间就可以彻底蹦跶为无线的绝望。
易明威浓眉深锁,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上前阻止她。
不曾想明乐却一改之前冷硬的态度,直视她的眼睛神色淡远的微微一笑,道,“我在乎的只是利益而已,或许你开出我感兴趣的筹码来,我会考虑。”
易明菲神色愕然的愣了一下,眼神四下里飘散,似乎很是犹豫了一下,才一咬牙,仰头对上明乐的视线道:“好!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母亲手上有一些东西,只要你能帮忙保她一命,我会让她交给你的!”
她不想害人,但是为了保住李氏的性命,已经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李氏也是在这座武安侯府里打滚一辈子的人,手上握着的可用之物自然不少。
虽然明知道这些东西交到明乐的手上,整座武安侯府都有可能变得岌岌可危,易明菲却已然没有了考虑的余地。
易明威闻言,目光不觉微微一闪。
明乐却是维持着那一个笑容叫人看不透端倪,不置可否。
易明菲心里越发没底,双方正在僵持间,门内听蓉就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
见到易明菲和易明威,听蓉顿时就哭了出来,扑倒在易明菲脚边道,“小姐,不好了,刚刚二夫人带人去了西院了!”
“什么?”易明菲一惊,抹了把泪匆忙从地上爬起来。
“奴婢亲眼看见的,她带了好些的丫鬟婆子,一定是冲着三夫人去的!”听蓉急的跺脚。
“二伯母的腿废了,她一定会折磨死母亲,要母亲给她抵命的。”易明菲脸色惨白的呢喃一声,忙是提了裙子转身往里跑去。
听蓉一跺脚,也急忙快步跟上。
以萧氏的个性,既然她因为李氏而折损了一双腿,那么就算是把整个三房全部拉下水去陪葬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易明菲这么跑去,必定是要被拉下水的。
明乐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唇角一点笑容亘古不变。
易明威并没有跟着易明菲走,而是面沉如水的与明乐相对而立,静默片刻,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几次握紧又松开,最后才是一咬牙对上明乐的视线道,“我能做什么?”
他是三房的人,眼见着李氏被整死,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十分的简浅易懂。
易明威一直都是沉稳而有主见的人。
明乐眼中浮现出些许赞赏之意,继而眸色一敛,字字清晰道:“易明峰被指了南疆的那趟差事!”
她开口不提眼下内宅十万火急的斗争,反而开门见山,矛头直指朝堂孝宗的谕令。
从几何时起这个丫头开口就是这样大的气魄声势了?
易明威心神一凛,不由的暗暗提一口气,神色凝重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如果六哥你有心的话,我希望你能跟他一起去!”明乐道,直接道明自己的意图。
“我么?”易明威诧异道,“去往南疆的人选都是陛下钦定,这件事只怕不是我能左右!”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回答我,你肯不肯去就行!”明乐略一抬手,打断她的话。
少女的目光沉毅而宁静,脸庞之上却是充斥着一种明艳和冷酷相互冲撞的神采,看上去很有些摄人心魄的威势。
跟着易明峰一并去南疆,不用说,就是阳奉阴违,要暗地里听明乐的命令行事,而且出门在外,一旦有什么闪失,必定凶险无比。
易明威却没犹豫,只在明乐话音刚落就已经点头道:“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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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报复
明乐眼中的赞挟意更深,早知如此的点了点头道:“好!有六哥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就对站在稍远地方的长平好采薇招呼了一声。
两人迈着小碎步快走过来。
“采薇,你去祖母那里告知一声我们的行程,就说我稍晚再过去跟她请安!”明乐吩咐道,一边搭着长平的手目不斜视的进了门。
易明威站在门口,脸上表情意外的凝重,又站了一会儿才收摄心神跟进了门去。
不是他自不量力非要掺和到明乐和二房之间的明争暗斗里去,而是根本别无选择。
因为有二房的人在上头压着,这么多年他们三房一直都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而现在,李氏和萧氏成仇眼见着命都不保——
要么他就得继续忍气吞声任由二房的人继续随意踩踏,要么就只能赌这一把了。
而且从明乐回府以后他就一直在暗地里注意着这个妹妹了,虽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易明威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潜意识一直有种直觉——
二房那些人迟早会被这个丫头整垮。
所以现在虽是冒险了一些,早些与她搭上线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明乐进了府并没有马上往西院去,而是先绕了个弯,去了竹意轩,以前明爵的住处。
这阖府上下,与她都没有太多交集,而她在府上住的这几个月身边唯一一个信得过的丫头采薇也被她带进了,此刻要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得找个妥实的人先问问。
好在是明爵院里的两个大丫头筱绿,筱翠还都靠得住。
“九小姐?”乍一见到明乐,正在厅中打扫的筱绿和筱翠都吃惊不小,“您回来了?”
“嗯!这个容后再说。”明乐微微一笑,直接问道,“听说婶娘方才带人往西院去了,我先过去瞧一眼,你们俩跟我过去一个,跟我把事情的大致情况说一说。”
在府里的时候明乐和易明菲关系还算不错,她回来就直奔李氏那里,也似是在情喇中。
筱绿和筱翠对望一眼,还是年纪稍长两岁的筱绿上前一步道,“还是奴婢随小姐去吧!”
“走吧!”明乐颔首,也不多言。
她的脚下不停,一直到出了院子才对筱绿问道:“三夫人那里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被关到西院去了?”
“小姐人在宫里大约是还不知情,头两个月二夫人毒害老夫人的事,世子回来重新查过了。”筱绿道,“那件事原来不是二夫人做的,是三夫人买通了宫里的杜太医,配了药带回府的。”
果然还是在杜太医那里出了毕露。
当日事情的当事人曹婆子和萧氏身边的魏妈妈都自戕而死,可谓死无对证,但是百密一疏,却留了杜太医这个最大的把柄下来。
“杜太医么?”明乐眼睛眯了眯,唇角跟着泛起一丝冷笑。
其实也只怪李氏太当回事了,非得要找了有头有脸的御医搀和进来,后面这段时间她应当也没少动过杀人灭口的心思,只奈何杜太医那样位份的人可不是她一个后宅妇人能够动的了的,这个把柄,她落定了。
明乐之所以一直没戳破这个人的存在,等的就是易明峰出手,而易明峰也果然是没叫她失望。
“是啊!”筱绿道,谨慎小心同时亦是有些唏嘘,“已经关了三夫人整整六日了,世子命人拷问了周妈妈,不过那周妈妈也是硬气,说是一直抗到昨儿个半夜才招的,然后今天一早就世子已经告上了京兆府衙门,头前儿过午那会儿筱翠带了丫头出去置办东西巧是遇见,那杜太医已经顾大人拿了去,关进了京兆府的牢里。”
杜太医既然落网,那李氏就算是人赃并获了,也难得萧氏安奈这么久,到了今天才对她动手。
“那这事儿怕是还没完呢,三哥哥素来奉公守法,秉承陛下圣恩,明儿个一早怕是早朝之上还会有一场连带的风波呢。”明乐出一口气,淡淡说道,“不过那杜太医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谁说不是呢,他好好的一个医者,竟然做出这样损阴德的事情来,亏他还是拿朝廷封俸禄的人呢。”筱绿说着就有些愤然。
无关乎萧氏、李氏那些人,而是因为那件事的直接受害者是老夫人。
老夫热虽然不喜言笑,但对下人从不苛待,在阖府上下的口碑极好。
明乐笑笑,就不再赘言,脚下不停快步穿过花园往西院所在的偏僻处行去,走了约莫大半盏茶的功夫,前面就已经是当初关押萧氏的那件废院。
彼时院内已经人头攒动,挤了好些人,透过人群,隐隐能听到什么人口齿不清的哀嚎。
“是三夫人!”筱绿心头一颤,皱眉说道。
“你要是院子里还有活儿要忙就不必跟着进去了。”明乐道,侧目看她一眼。
筱绿的脸色隐有几分青白,忙是感激的屈膝道:“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明乐颔首,这又屈膝施了一礼就急急的转身走了。
明乐在原地略一驻足,继而瞬间敛了神色,带着长平长驱直入的进了院子。
彼时李氏已经被人乱棍打翻在地。
萧氏发了狠,对她一旦出手觉无容情,找来的都是府上侍卫里头人高马大的汉子,不过三五个板子下去,李氏已经狼狈的在泥土里左右翻滚,额头嘴角全都破了,整个人看上去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
“二伯母,即使母亲她犯了错,您至少也要等二伯这个一家之主来发落,最不济您也该只会祖母一声,怎能这样动用私行处置?”易明菲仓皇的跪在萧氏脚边去扯住她的裙子,尽量保持冷静的和她讲道理。
“什么一家之主?我这个当家主母处置这么个敢于毒害老夫人的贱人难道还有什么不妥吗?”萧氏因为李氏而迁怒,抬手在她手臂上狠狠的拧了一下,斥道,“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果然是这个贱人生养出来的小贱人,不知所谓,不识好歹,几时轮到你来对我这个长辈来指手画脚了?”
在柴房里关了差不多两个月无人问津,再加上惹恼了易永群,被他禁止请医救治,萧氏下身的杖伤虽然得了白姨娘暗中接济的金疮药伤口愈合,但是被打断的筋骨却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机,现在整个下半身就相当于全废了,在府里走动也是几个下人用藤椅抬着。
被关了这么久,她整个人都急剧的消瘦,身上裹着重重衣物还不太明显,只就一张脸——
颧骨突出、眼窝深陷,脸色更是枯黄衰败没有一丝的生气,鬓边也添了霜雪,看上去恍惚在这段时间之内迅速衰老了十几岁。
彼时萧氏就正趾高气昂的坐在一把垫了厚厚软垫的藤椅上,满面狰狞的看着满地打滚的萧氏。
易明菲被她掐的瑟缩了一下,但是为了给李氏求情,却没敢闪躲。
萧氏见她咬牙强撑的模样,心里就更是添堵,目色一厉,再次对正在行刑的侍卫们大声道:“给我打!谁都别手软,往死里打!给我打死这个贱人!”
就是因为这个贱人,她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人不人鬼不鬼的挨了那么多天,现在腿也废了,入夜天寒就疼的冒汗,太医诊治都说是无药可医,就算重新打断了骨头重接她也是注定站不起来,还要被这病痛折磨一辈子。
嫁进易家她就一直压着李氏,却从未想到自己的这后半辈会毁在这个贱人手里。
萧氏掐着掌心越想越恨,怒道极致,突然一把抓起旁边桌上的茶壶朝在地上翻滚不已的李氏砸了去。
她这一下发了狠,茶壶虽然失了准头没有砸到李氏身上,但是溅起的碎瓷片却是有一片戳到她的眼睛附近。
李氏痛呼一声,双手捂住眼睛嚎啕大哭。
易明菲吓的脸色惨白,眼见着向萧氏请求无果,只能扑过去抱住她,紧张的询问道,“母亲?母亲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菲儿!菲儿!”李氏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刻扑到她怀里,把满脸的血迹在她的怀里藏起来,呜呜的哭泣道,“你救救我,帮帮我,菲儿你救救母亲吧!”
易明菲知道萧氏心里的恨,眼见着劝她不住,只能死死的抱着李氏把她尽可能的拢在怀里藏起来。
护卫们因为怕误伤了她,不得已只能暂停杖刑,迟疑着不知何去何从。
“都死愣着干什么?听不懂我的话吗?”萧氏气急败坏的又捞起一个水杯砸裂在地,双目圆瞪的怒骂道,“这个小贱人既然也不识好歹,就给我一起打,谁都不许留情,既然她自己找死,就都给我往死里打!”
萧氏自打被从西院这里放出去,整个人都性情大变,阴唳狠毒脾气也越发的暴躁起来,就这么几天,兰香居的丫头就被她烫伤、砸伤了五个。
护卫们互相对望一眼,抡起板子就朝着李氏母女招呼。
因为易明菲一力护着李氏,这结结实实的一板子下去,易明菲闷哼一声,整个肩膀都险些被怕在了地上,疼的眼睛里立刻就涌出了泪花来。
但她却仍然死抱着李氏不撒手,用自己的身子把她的大半个身子护在怀里。
护卫们虽然新有动容,却不敢忤逆萧氏的意思,咬牙继续抬起板子就要再打,却听见背后的人群里传来一个少女雪亮冷漠的声音道:“婶娘何故动了这样大的火气,当真是半点余地也不给三哥他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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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树大招风
“婶娘何故动了这样大的火气,当真是半点余地也不给三哥他留吗?”
由于明乐的这一声来的太过突兀,包括萧氏在内的所有人都俱是一愣,下意识的抬头朝院子门口的方向看去。
明乐一席深紫色的简便衣裙,唇角携一丝明朗的笑容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同样容色倾城却仿若空谷幽兰般安静平和的美貌侍婢长平。
这主仆两人的样貌都生的耀眼,又偏偏一个明艳不可方物、一个超凡脱俗不染尘埃,站在一起,当真是给人极大的视觉的享受。
“易明乐?”萧氏眼神阴测测的看着她走近,不可思议的呢喃一句,然后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声音不由的拔高道,“你怎么回来了?”
“太后的恩典,听闻祖母回府,就命本宫回来暂住几日,承欢膝下,尽尽孝道。”明乐道,往院子当中一站,笑容明艳。
被她这刻意一提,其他人才想起来她如今的身份,忙不迭跪下行礼:“见过义阳公主!”
明乐却不理会,只就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了眼萧氏僵硬的双腿,微笑道,“许久不见,婶娘别来无恙!”
双腿废了,这对萧氏来说所造成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
被明乐这么有意的一瞧,萧氏就局促的抬手抚上膝头,把不能能用双手把这个腿部遮掩起来,躲过她明显意图不纯的审视。
避无可避之下,萧氏就是心里一恼,冷冷的抬头迎上明乐视线道,“托你的福,我还能大难不死,现在好着呢!”
说着她就避开明乐的视线,越过她去再度看向相拥坐在地上的李氏母女道,“你既然回来看望老夫人的就去寒梅馆坐着吧,这里我要处理些家务事,不方便留你在这里。”
“我到底也是易家的人,有什么事是我不方便在场的?”明乐不以为然的笑了下,转而对长平使了个眼色。
长平的神情倨傲,对旁边围观的婆子命令道,“你们去给公主殿下搬张椅子来!”
若说萧氏对李氏是恨之入骨,那么她对明乐,绝对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她此时对李氏不择手段却要极力在明乐面前压着脾气,说白了,就是因为明乐这个非比寻常的身份——
即使再恨再恼,皇室,也是她惹不起的。
连萧氏都抱着这样的心情,下人们更是不敢怠慢,两个婆子急忙垂首称是,很快就转身出去搬了把椅子进来,谨小慎微的陪着笑脸道,“西院这地方简陋,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殿下,请你多担待!”
明乐不置可否的斜睨一眼,长平却是皱眉,抬手又是一指旁边第一个侍婢道,“夜里天凉,去找个厚实点的软垫过来,再叫人去菊华苑找芷玉,取公主那件翠色的披风来。”
这九小姐,明显就是来搅局的吧?
两个侍婢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眼萧氏的脸色,见到萧氏满脸铁青显然也是极力的隐忍。
但萧氏没有出言制止,两人也便顺从的去了。
因为易明峰刚一回来就和萧氏仔细的叮嘱过,说明乐今非昔比,叫她切莫要正面和这个丫头对上。
萧氏强压着脾气忍了一会儿,但她憋了这么多天,火气明显有些压不住,所以不等去取披风的侍婢回来就忍不住的沉着脸道,“你要看热闹就站到一边去,我现在要处置这个贱人,你不会多管闲事要拦着吧?”
明乐撇撇嘴,萧氏已经做好了她要敢拦就和她翻脸的准备。
不想明乐却是莞尔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拦着?她那般居心叵测挑拨了我和婶娘你之间的关系,虽然阴错阳差,被二叔误会并且受苦的是婶娘你,我也是惊险的很,险些就要被她害了去。我就算是再没脾气,婶娘觉得我该对她以德报怨吗?”
萧氏愣了愣,这才猛然记起——
易明乐这丫头也最是个睚眦必报的!
方才她骤然出现,萧氏还只当她是来搅局的,这会儿心里却是狐疑,难不成是自己想岔了?这丫头实则是回来幸灾乐祸瞧热闹的?
这边萧氏略一晃神,明乐已经转身过去,弯身拉起了易明菲,然后蹲下去给她弹了弹裙子道,“七姐你的裙子脏了,怎么这样不小心呢!”
她会出现,易明菲心里就有了希望,是以也就死咬着下唇由她摆布。
萧氏看两人那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添堵,视线往旁边一移,就对护卫们厉声喝道,“继续给我打!”
“是,夫人!”护卫们应声,轮了板子继而又往李氏身上招呼。
“母亲!”易明菲泫然欲泣,下意识的就要扑过去,却被明乐一把拉住。
“七姐姐,三婶做错了事,这些惩罚是她应当领受的,你若真的心疼她,就还是不要忤逆婶娘的好。”明乐道,容色如常,唇边一如既往带着淡淡的笑容。
易明菲心急如焚,咬着嘴唇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明乐这话虽然隐晦,但已经相当于给了她相当明显的暗示——
她不要李氏的命。
可是哪怕只是受些皮肉之苦,自己作为女儿在旁边看着,易明菲也是感同身受心焦不已。
李氏淌血的眼睛,再度在地上左右翻滚躲避着那些劈头盖脸的板子——
她比易明菲更了解明乐的性情,所以虽然怕疼怕死,但是因为没有希望,所以从一开始就死咬着牙关没有开口求她。
护卫们又是七八个板子下去,婢女就取了软垫送过来。
长平把椅子垫好,明乐整理好裙子从容坐下,和萧氏一起表情惬意的欣赏院子里的鬼哭狼嚎。
旁边计数的婆子数到三十的时候的,李氏已经瘫软在地,脸闪躲的力气都没了,只就烂泥一样趴伏在那里,扯着嗓子哀嚎痛哭。
易明菲眼圈一红,再也看不下去,甩开扶着她的听蓉的手扑过去推开一个护卫手里沾了血水的板子凄声道:“够了!别打了!”
说着她就满脸泪痕的转向萧氏道:“二伯母,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以消气了吧?再打下去,我母亲会死的!”
李氏伏在地上,满身狼藉,明显出的气比进的气多。
“人赃并获,就算我现在家法处置了这个贱人也是合情合理。”萧氏冷冷说道,看着犹不解恨,目光拙劣而癫狂,闪动着浓厚的恨意死死瞪着趴伏在地上的李氏。
“你——”易明菲眼中泪光闪烁,心一横,突然扭头对听蓉吩咐道,“听蓉你去,请祖母过来!”
二房的人都是一条心,现在这个家里,唯有老夫人才是能够压制住萧氏的人。
“是,小姐!”听蓉看着奄奄一息的李氏也是心里发寒,白着脸应了一声就要转身。
“不许去!”萧氏厉喝一声,讽刺的冷冷笑道,“七丫头,我原还以为你是个懂事儿识大体的,没行到竟然也是个狠心的。你祖母现在还在病中,太医叮嘱了多少次要让她好生静养,你这个时候要叫人去吵她,不是存心不良吗?”
萧氏此刻报复的念头已经接近疯狂,这就要一竿子翻船,直接把易明菲也赔进去,毕竟——
斩草需要除根!
易明菲口拙,再加上自己母亲的性命就捏在萧氏手里,所以虽然明知道她这是欲加之罪,也就只能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来人,把这个丫头给我拉开,接着再打!”萧氏鄙夷的冷冷一笑,道。
几个婆子得令,立刻蜂拥而上去拖拽易明菲。
“不,不要!”易明菲竭力反抗,却怎么也拗不过她们,挣扎的相当难看。
明乐微微蹙眉,像是不忍的扭头朝萧氏看去道,“婶娘,三婶儿有错是她一干人的事,你如此这般为难七姐姐又是何故?”
“既然你知道我是故意为难就最好不要插手!”萧氏也不怕她,干脆直言不讳的警告。
李氏害的她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胸口被这口怨气顶着,萧氏恨不能将她整个儿撕碎了喂狗,更何况易明菲还是不知好歹自己送上门的。
明乐靠在椅背上闲闲的坐着,当着就跟局外人一样完全不插手。
易明菲哭喊的声音都哑了,最后在挣扎中失了力气,被人强行拉到一旁。
护卫们提着板子再度朝李氏围拢过去。
李氏瑟缩了一下,绝望之下,终于忍不住抬头哀哀的朝明乐看去。
明乐与她的目光略略一撞,却是笑了,悠然说道,“其实三婶你也不用觉得委屈或者不值,现在到了这般境地,就算侥幸逃过一死,也只有活受罪的份,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回头到了地底下,明日听到三哥被皇上斥责或是罢免了这次的差事,也就算死得其所了!”
明乐说完,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沉吟一声对萧氏道:“照这样下去,她应该再撑不过十个板子了吧?”
萧氏留意着之前的那句话,这才恍然记起,她方才刚进院子时候确乎也提到了易明峰。
萧氏心中狐疑,不悦的拧眉斥道:“你又在这里危言耸听胡说八道什么?不过是处置了一个罪有应得的贱人,难道皇上还要过问我武安侯府的家务事不成。你想替这个贱人解围?想都别想。”
“我一开始就说过,与她没什么情分,何必要为她费心?”明乐同样冷笑一声,顿了一顿才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听闻杜太医已经因为此事被京兆府收押入狱了,既然已经在官府立案——三哥哥刚立了功,正是树大招风的时候,想必呈报此事的奏折现在就已经落在了皇上的御案上了吧?婶娘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本来无可厚非,但如果明日早朝陛下为表体恤之情跟三哥哥所要凶手查办,婶娘准备如何交代?说是暴病猝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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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遮丑
在京城的豪门大户之家,私刑审讯或是草菅人命根本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只要不是死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官府方面明明知道其中猫腻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不管。
可如果这件事真的被捅到孝宗那里,追究下来就不好遮掩了。
“你这是在吓唬我吗?”萧氏神色不安的动了动眼珠子,面上还是强作镇定的和明乐对视。
“是啊,我不过是信口胡言,婶娘不必记挂在心。”明乐卖了个关子,悠然一笑,闲散的看在椅背上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打发时间,“天色已经不早了,婶娘还是快些把此间事情了结了吧,再过片刻三哥就该从宫里回来了吧?这种后宅小事,万不要再叫他费心的好,要知道他这一次远走南疆,接的可是兵权,兹事体大,皇上隆恩浩荡,机不可失呢!”
大邺朝历来的传统,虽然清贵文臣在朝中备受推崇,受人赞誉的多,但事实上谁都知道领兵的武将手里握着的才是实权,笔杆子再硬硬不过刀枪剑戟。
在这在朝文官和挂着虚职的武将数量重多,真正能被委以重任能摸到军政大权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易明峰因为这一次揭发梁王有功,才被孝宗提携重用,这真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重大机遇。
萧氏对朝廷和官府的事虽然知道的不很清楚,但为人精明,明乐的话,多少是能琢磨些道理出来的,当下便是犹豫起来——
李氏一个贱人,实在犯不着为了她而葬送了易明峰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机会。
但是如果就这样放过她,又实在是不甘心。
萧氏犹豫着,想了想,终于还是一咬牙,指着李氏道:“像你这种丧尽天良又心思歹毒的贱人,就这样打死你反倒叫你讨了便宜去,今天姑且留着你的贱命,待到来日过了堂,被千刀万剐才算痛快!”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直接摆摆手吩咐道,“把这个贱人再给我扔回柴房里去。”
“是,夫人!”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提死狗一样把李氏从地上揪起来,拖着扔回了柴房里。
易明菲在旁边看着,强忍着才没有追上去,死握着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
下人们收拾了这院里的东西,萧氏犹且不甘的又狠狠瞪了明乐一眼,就对身边大丫头春竹冷声吩咐道,“吩咐回去吧,再叫人到厨房里看看,世子爱吃的菜都做好了没!”
“是!”春竹应道,因为萧氏现在性情大变,所以即使她是萧氏的心腹,在行事上还是免不了小心翼翼的,急忙就招呼小厮过来,“你们几个,抬夫人回兰香居。”
两个小厮应着,过来抬了萧氏的藤椅离开。
“婶娘慢走!”明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动,只就神态自然的淡淡一笑。
萧氏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以眼角的余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明乐不过一笑置之,只做没有看到。
这西院偏僻荒凉,萧氏带着她的人一走,整个院子瞬间就荒凉下来,衬着浓郁的夜色,唯有身后柴房里李氏有气无力的呻吟声越发的刺耳。
“九妹妹,谢谢你!”易明菲攥着掌心,绕到明乐跟前就要给她跪下,却被明乐眼疾手快的以膝盖抵住了她下弯到一半的膝盖。
“你不必谢我,我也受不起你的谢意。”明乐道,语气冷静而微凉,说着回头瞟了眼身后破败的拆房大门道,“萧氏的怨气没消,少不得得要关她两天来泄愤,回头我会去找易明峰的。”
萧氏面前,现在只有易明峰说话才派的上用场。
明乐这话已经算作是最大的保障,易明菲担忧的往那柴房的方向看了两眼,迟迟不愿离开。
“那我先走了!”明乐也不勉强她,起身抖了抖裙子就带着长平往外走。
“乐儿!”易明菲突然扭头叫住她。
明乐脚下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
易明菲快走两步追上去,最后却还是迟疑了一下,在她身后两步之外停了下来。
沉默片刻,她才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直视明乐的背影,语气坚定道:“不管怎样,今天,谢谢你!”
就算在李氏的事情上明乐只给了她一个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之前宫里的事,她也一直对明乐感激和抱愧。
明乐抿抿唇,见她没了后话这才重新举步离开。
易明菲这样心性的女子,即便是仇人之女,也总叫人讨厌不起来。
但是明乐也很清楚,经过今天这件事之后,她和易明菲也不可能再相安无事的回到从前了。
有些事,发生了就会永远存在,那些隔阂,是抹不掉的。
带着长平从那院子里出来,拐进了花园,见到四下无人明乐才侧目看向长平道:“有话就说吧,你看出什么了?”
之前一进那院子看到了萧氏,明乐就已经注意到长平的神色有些不对。
“小姐!”长平深吸一口气,往前赶了两步拽住她的袖子,目光之中是少有的严肃,看着明乐的眼睛道,“那位萧氏的状态看起来很有些不对劲。”
长平的性子洒脱,惯常对一般的事都能够淡然处之。
她会摆出这样的神情语气来,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我也觉得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怪异。”明乐微微皱眉,仔细回想着方才见到萧氏时候的细节,“虽说是被暗无天日的关了这么一段时间,但我也总觉得她现在这身体似乎并不是弱,而是亏空的厉害。那会儿她抬手指那李氏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她那手似乎是抖的尤为厉害。”
“嗯!”长平赞同道,“如果只是皮外伤,并不足以在短时间内让她虚弱成这样,所以奴婢怀疑,这段时间,她可能是碰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她现在的这个状态本来就不好,而人又走了极端,情绪暴虐不能自控,怕是只要一经病倒,再想爬起来就难了。”
萧氏为人霸道,受不得气,有人给她身上做了这样的手脚,明显就是对她了解至深,对症下药的。
“易明峰不是请太医给她瞧过了吗?既然没有动静,就是不曾发现了。”明乐道,想了想又补充,“横竖我们不会在府里呆的太久,就当不知道吧,由她去!”
“奴婢明白!”长平谨慎的应道,“那小姐现在去过去看看望老夫人吗?”
“走吧。既然回来了,我总也要和祖母打个招呼的。”明乐道,掩饰住发自于心的一声叹息。
易明峰竟然把老夫人请回来了,明显就是做给她看到,在给她警告呢!
打发了长平先回菊华苑整理屋子,明乐独自一人去了寒梅馆见老夫人。
自从知道了易明凡的死是和二房那些人有关之后,老夫人就已经完全心灰意冷,对什么事都撒手放任不予理会了,这一次迫于无奈跟着易明峰回来,回来之后也是深居简出,完全的不理事。
明乐过去与她打了招呼,虽然各自都心照不宣,但谁也没有提眼下府里的那些事,祖孙俩只闲聊了两句,明乐见老夫人有了倦意就告辞出来,回了菊华苑。
明爵不在府上,一个人走在那些熟悉的花间小径上,明乐就只觉得异常的生疏和冷漠。
百无聊赖之下,回去的路上明乐走的很慢,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菊华苑。
明乐提了口气重新振作精神,刚刚迈过门槛,抬头,却见院里的那株梅树下身姿挺拔立了一人的背影。
“易世子!”明乐略一怔愣,便是含笑走了过去。
易明峰站在那树下没有回头,一直等到她的脚步声逼近,才冷冰冰的开口。
“你的目的!”易明峰问的很直接,没有做任何的修饰和遮掩。
明乐莞尔,她喜欢和人这样直白的对话,可以节省很多的心力,“很简单,易明真死了,五姐和浩心的那笔帐就此揭过,接下来,或是我母亲,或是我大哥,欠下的债,总要一笔一笔的还。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我的受人之托,李氏已经被折腾的半死不活,世子你当是不介意送我一个顺水人情的吧?”
“呵——”易明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夜色之下,声音就越发显得冰冷而没有温度,“你以为有殷王给你撑腰,你就真的百无禁忌了吗?”
“也是!”明乐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眼睛里却没有笑意的淡淡说道,“你不说我还差一点忘了,经过上一次芦苇荡里设伏的事,易世子和殷王殿下已然结仇。过几日等世子你领命出京之后,我当是要摆脱殷王殿下对府上多加关照才是。”
上一次就是趁着易明峰不在京中,折进去一个易明真,这一次如果明乐存心使坏的话,还保不准会搞出多大的事。
易明峰脸上表情不变,收在背后的双手十指却是不觉慢慢收紧。
片刻之后,他缓缓回头直视明乐的视线,阴暗而冰冷的从唇齿间吐出字来:“你有那个能耐大可一试。”
说完就一甩袖大步离开。
明乐看着的背影冷然的勾了勾唇角,也转身进了屋子。
易明峰出了菊华苑的大门,他的心腹护卫就从外面凑上来行礼:“世子!”
易明峰不语,走了两步,突然收势住步伐回头又往院内看了眼,继而神色一敛吩咐道:“你去看看父亲今晚宿在哪里,叫他连夜准备一份折子,明日早朝呈上去,就说我要带老六一起去南疆军中历练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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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中计
“六少爷吗?”那护卫一愣,不甚解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世子您是怀疑方才九小姐和六少爷在背地里达成了眸**识了吗?”
“这些你别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易明峰挥挥手。
“是。世子!”那护卫于是不再多问,领命匆匆去办。
易明峰顿了片刻,也跟着脚下转了个弯去了兰香居萧氏那里。
这几天因为要探讨南疆军中的事,易明峰下朝之后经常会被孝宗留下来单独召见,有时候更是入夜才回。
这会儿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萧氏已经命人去门房瞧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听说易明峰回来了,可是等了足有一刻钟都不见人,正要发怒,外面春竹刚好引着易明峰进来,道:“夫人,世子来了!”
“峰儿!”萧氏眼睛一亮,脸上顿时也跟着多了几分光彩,欣喜的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母亲!”易明峰一步跨进门来,见她脸上还不及完全褪去的燥郁之色,就跟着眼神一黯,回头对春竹等人吩咐道,“去厨房传膳吧!”
春竹知道易明峰这是故意找借口支开她们,而她最近也着实受够了萧氏喜怒无常的脾气,自然求知不得。
“是,世子!”春竹急忙应道,带着一众丫鬟鱼贯而出。
“今天宫里有什么大事吗?你怎么才回来?”萧氏拉着易明峰的手,将她拉坐在自己旁边的凳子上。
从西院被放出来以后,她已然是和易永群成仇,如今双方已经发展到视而不见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同时,她却更是依赖于易明峰,每日早突要见不到易明峰就会发狂暴躁,心里不安生。
像是经过那一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妄之灾,突然就开始缺乏安全感,而在这普天之下,她唯一信任和可以凭靠的人就是这个救她出火坑的儿子。
“母亲。”易明峰回握住她的手,脸上表情冷淡一如往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西院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李氏那里你气也出了,明日就暂且先把她放出来吧!”
“嗯?”萧氏下意识的就想动怒,脸上表情已经纠结到了一起才突然有所顿悟,冷了脸道,“你这么晚才过来,是去见过那个丫头了?”
“嗯!”易明峰点头,神色凝重道:“之前我的人在看到她和老六在一起,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所以我就亲自走了一趟过去瞧了一眼。”
“易明威么?”萧氏眉心一跳,随即冷笑出声,“一个庶出的,他能成什么大气候?而且现在整个三房都被我稳稳的拿捏着,料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有父亲和我在,侯府里里外外自然轮不上他,可是万一呢?”易明峰却是不以为然。
“你胡说什么呢!”萧氏心头一跳,满脸惊惧的急忙捂住他的嘴。
“就是一说而已。”易明峰拉开她的手,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不过以那丫头的个性,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该会对李氏手下留情的。她口口声声说要找我讨债,讨的会是什么?不过就是我与父亲身上现在承袭的爵位罢了!”
易明真欠下易明澜母子的是命,而他欠易明凡的,除了性命,就是武安侯世子的这个身份了。
易明乐要报仇讨债,显而易见是要全都夺回去的。
这个爵位,她应该是替易明爵争的,但是保不准会拿来诱惑易明威。
这样阳奉阴违的时候,绝对是那个丫头可以做出来的。
所以一定不能让她钻到这个空子。
“横竖都是个废人了,只要她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想要整治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就听你的吧。”萧氏道,同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嗯,我叫父亲写了折子,明天就呈上去,让皇上恩准老六这次随我一起南下。”易明峰道,“少了老六在场,府上的麻烦相对的会少一些。”
易永贺经商常年在外,很少回来,而且他那性格也比较稳当,不是把握十足不会存非分之想。
三房唯一能撑起场面的就是易明威,把易明威控制在自己身边,相对还是比较安全的。
“这些事你看的比我透彻,就你看着办吧!”萧氏道,想了想又问,“你这次什么时候离京?日子还没定吗?”
“今天已经定下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在四日之后。”易明峰道,眼中神色带了点莫名的期许。
萧氏拉着他的手又嘱咐了些主意安全之类的话,易明峰一一应了,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正色道:“对了,还有就是今天宫里出了点乱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易明乐会突然出宫并不是偶然,当是易明菲混进宫去求了她了!”
“易明菲?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又一个不安分的贱人。”萧氏猛地一来桌子,这次有所顿悟的冷笑一声道,“我就说她怎么那么巧会在这个时候赶回来,果然是有猫腻的。”
“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易明峰道,说着就是叹息一声,“近期,彭子楚和昌珉公主看能就要完婚了!”
“什么?”萧氏的声音突然拔高,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下一刻眼泪就跟着滚了下来,“你妹妹她还尸骨未寒,他们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皇帝的女儿是人,我易家的女儿就该这般被人糟践,死了都不得安生吗?”
易明真的死对萧氏而言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打击,易明峰不过是外出办了一趟皇差,谁曾想,就在这短短时间就天翻地覆。
自己被李氏和易明乐两个贱人陷害,去了半条命,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都觉得人不人鬼不鬼,而易明真,她的女儿,都还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命就那么去了。
“都是易明乐那小贱人干的好事,迟早我要将她抽筋扒皮,叫她给真儿抵命。”萧氏越想越恨,最后就不觉的止了泪水,捏着拳头牙齿咬的咯咯响。
关于易明真的事,易明峰倒是泰然处之,并没有太当回事,现在说来反而是乐见其成的成分居多——
不过不是因为那件事而和殷王对上了,彭修和他之间也不会重新靠在了一条船上,而且为了彼此双方的利益关系,这层关系只会更加牢靠。
比起一个不堪大用只会惹是生非的易明真,她这一死,还是分外值得的。
易明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心中自顾权衡自己的心事,并未理会萧氏的牢骚。
萧氏咬牙切齿的自己发泄了一通也就安静下来,整理了思绪道:“这个消息可靠吗?本来不说说好再过一年,等昌珉公主及笄之后吗?难道是他们平阳侯府借这次你妹妹的事做了文章,提前求娶?”
易明真一死,平阳侯府就失了主母,彭家借此机会向孝宗要求提前娶昌珉公主过门也算合情合理。
这样也能今早的把这个后台迎回家!
“彭子楚的为人我清楚,他不会!”易明峰肯定道,唇边慢慢攀爬上一丝冰冷的笑意,“这个消息的确是太突然了,怕只怕是得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今天宫里的事,因为姜太后有言在先,所有的知情人都对外噤声,导致了具体消息外传的渠道受阻。
而他若不是傍晚在孝宗那里偶听到孝宗要传内务府的人询问近期的黄道吉日,也不会知道。
今天宫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易明峰直觉的以为当是和明乐还有宋灏脱不了干系,可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竟可以左右的了公主的婚事?
还有就是易明乐居然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抽身回来?可见姜太后对她的溺宠实在是有些过了。
就算她无缘殷王妃的位子,能得到姜太后这样的纵容,都不是什么好事。
易明峰失神片刻,就对萧氏道:“三房的事,就暂时搁在那里吧,母亲你先退一步,别的事都容后再说,还有易明乐那丫头,她现在今非昔比,这段时间她在府里,你也不要去和她起冲突了。”
“就那么放过那个贱人,我总是不甘的!”萧氏道,眼中闪动着狠厉的幽光,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大房的那个丫头你总说不能动她,这到底是要忍到什么时候去?”
“她现在靠上了殷王那棵大树,轻易动她,后面会有甩不掉的麻烦。要动她,首先就得要把她身后靠着的那棵大树连根拔起才行,这个不能急在一时。”易明峰眸光不甚,笑容之中就带了几分诡异道,“再等等吧!”
易明乐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下丫头能成多大气候?现在重要的是宋灏,只要推倒了宋灏,还愁拿捏不了那么一个丫头么?
母子俩又聊了两句闲话,春竹就带了人进来摆膳。
一夜相安无事,次日一早明乐起床就去给老夫人请安,在寒梅馆坐了会儿出来,等候在外的长平就急忙迎上来,禀报道:“小姐,事情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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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夜出
“意料之中,以易明峰谨慎的性格,我都给了他那样的提示了,当然是保险起见最重要。”明乐早知如此的露出一个笑容,“不过他这次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在这个爵位承袭的问题上,易明峰太过谨小慎微,不会允许任何的威胁存在,所以她就故意和易明威单独见面,又说了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误导他。
“宫里殷王殿下刚叫人递了消息出来,今日武安侯上书请旨,皇上已经准了让六少爷随着一同去南疆了!”长平道。
“嗯!”明乐如释重负的微微吐出一口气,神色之间还是带几分凝重的焦虑看着远处的天际慢慢道:“但愿六哥别叫我失望,能早点把易明峰此行南疆的底细透出来!”
相较于她或者宋灏去做手脚,还是引导易氏父子自己去出这个头的好,这样一来,他们心里提前有了一个笃定的想法也就不会再胡乱猜疑了。
可孝宗指派易明峰去南疆的最终意图到底是什么呢?
明乐总是隐隐觉得里面包含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些天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些寝食难安起来。
“殿下不是说他军中有妥实的人吗?小姐不要想太多了。”长平道。
“嗯,也保不准就是我多心了。”明乐笑笑,随即调整心情飞快的整理好思绪道,“走吧,我们去梨香院见一见七姐姐。就算要对李氏网开一面,萧氏那里也还需要一个说的过去的台阶,得要委屈七姐姐去配合着演一场戏了。”
“嗯!”长平回她一个笑容,两人一前一后往梨香院方向走去。
当日用过早膳之后易明菲就去了萧氏处,跪在她院子里给李氏求情。
萧氏心里存了挟私报复的念头,足足熬了她一整天,直至傍晚易明峰从外面回来才做了个顺水人情,叫人带易明菲去西院把李氏接了出来。
李氏头一天刚刚挨了打,全身伤痕,几乎没有人模样,最可怕的是眼睛那儿的一处伤痕,不知道有什么伤到眼皮,血液渐染了一大片,凝固起来,把左半边的眼睛整个糊住,看上去恍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可怕。
易明菲含泪叫人把她抬出来,送回了雅竹轩,又叫人请了梁大夫过去给她诊治伤情。
李氏处于半昏迷状态,躺在床上不住的哼哼。
易明菲坐在床沿上,一边取了湿帕子给她擦拭手脸,一边低声的安慰,“母亲您忍着点,大夫马上就到了。”
听蓉和听兰又找了套干净的中衣一起帮着她换了,刚刚打点稳妥,外面书蕾就带着梁大夫走了进来。
“七小姐。”梁大夫进门,先对易明菲拱手一礼。
他是武安侯府的家养大夫,一直住在府中,对这后院的事情了若指掌。
“梁大夫快免礼!”易明菲虚扶了一把,急忙起身给他让出床边的位置来,道,“麻烦您给我母亲仔细的把把脉,查看一下伤势,看看有没有大碍!”
“是!”梁大夫颔首,提着药箱走过去,掏出脉枕开始给李氏把脉,确定暂无性命之忧,这才取了一瓶自制的药水合着药棉给她处理眼睛附近的那处伤口。
“大夫,我母亲还好吧?她的眼睛——”易明菲紧张道。
梁大夫就着药水把眼睛附近的血迹清理干净,又小心的扒拉开李氏的眼皮看了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道:“万幸没有伤到眼球,不过回头七小姐最好还是请哪位太医到府上来看一看三夫人,她眼皮上头的这道伤口,划的太深又直接割裂的眼角的经络,疤痕是一定要留下来的,再若弄不好的话,眼睑以后就没有办法自主牵动了。”
虽然没有伤及眼球,但这却相当于是破相留了残疾了,更何况如果以后连眼皮都睁不开的话,和瞎了一只眼有什么区别?
易明菲的脸色白了白,面上还是竭力维持镇定的表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还要烦请您帮着看看母亲她身上其她的伤处,有没有大的妨碍。”
“好!”梁大夫点头,“不过我要产看夫人身上骨骼十分受损,得要冒犯夫人一二了,还请七小姐见谅。”
“大夫尽管诊治就是。”易明菲道,趁着梁大夫替李氏验伤的空当吩咐了书蕾去请柳太医。
为了尽量不对李氏造成冒犯,梁大夫只就隔着棉被大致摸索了一遍她身上骨骼。
好在上一次萧氏挨的是板子,而李氏这次挨的却是乱棍,相较于李氏,她身上的伤处虽然更为广泛,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肉,但也正因为伤处分散,倒是至于落下像萧氏那样无法医治的后患。
易明菲在旁边紧张的看着,一直到梁大夫收了脉枕才忐忑问道,“怎样了?”
“夫人全身上下的瘀伤不少,一会儿我留下一些祛瘀活血的药膏下来,七小姐叫几个丫鬟婆子给夫人清洗以后涂抹在伤处即可。”梁大夫道,“另外夫人的胃部出现了内瘀血,在饮食上也要注意一些,尽量吃些清淡的。内服的方子,我马上开给你。”
“听蓉,去取笔墨来。”易明菲道,转身引着梁大夫从李氏的卧房里出来。
听蓉取来笔墨,梁大夫就着开了两副方子,就先行告辞退了出去。
易明菲又安排了人去煎药。
李氏一直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的睡着,意识一直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易明菲愁眉不展的守在她的床榻边上。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柳太医才带着药童急匆匆的赶来,重新给李氏检查了伤势,说的话和梁大夫大同小异。
易明菲问及他李氏眼睑处的伤势时,他也只说是尽力。
易明菲心里明白,这大约就是没的治了,道了谢,客客气气的把老人亲自送到了大门口。
整个雅竹苑鸡飞狗跳,一直折腾到下半夜。
伺候李氏把药喝了,易明菲又吩咐了听蓉和听兰两个用心守着李氏,自己这才精疲力竭的扶着书蕾的手出了雅竹轩。
书蕾见她神情恹恹的,打从心底里觉得心疼,就低声的劝慰道:“小姐看开些吧,好在是夫人逢凶化吉,在二夫人的手里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是大造化了。”
“我知道。”易明菲心不在焉的应着,又走了两步,突然脚下步子一顿,道,“书蕾,你给我找身衣服来,我要出府一趟。”
“现在?”书蕾一惊,诧异的扭头看她。
“嗯!”易明菲半垂着眼睫,眼底的神色看不太真切,但是侧脸上的表情却透露出来她此时异常坚定的决心。
“可是现在这个时辰了,不能等明天天亮吗?”书蕾道,看着周围黑洞洞的夜色十分不放心道,“或许小姐要做什么,您交代奴婢去就好,您现在出去,怕是不安全。”
“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易明菲道,语气更为坚决,“借一身你的衣服给我吧,你去跟马房的人说,要赶着出府抓药,叫他们拨一辆车出来。”
书蕾见她主意已定多说无益,无奈只能照着她的吩咐去办。
三更过半,街道上行人绝迹一片寂静。
一辆半旧的油篷马车从武安侯府的后巷里匆匆驶出去,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很快融入苍茫的夜色之中。
马车沿着主街道一路疾驰,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在城东一处隐蔽的小巷子外头停下来。
驾车的小厮被书蕾远远的打发了易明菲才探头从车上下来。
夜深人静,这附近一带的都是百年老宅,偶有一两座还已经人去楼空荒废下来,夜风一过就阴测测的冷。
书蕾突然想起东城门外连着的就是乱坟岗,就觉得颈后一亮,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去拽易明菲的袖子,瑟缩道:“小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这里吧!”易明菲大着胆子四下打量,一边思忖着小声的回。
想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千金,也是头一次半夜出门,而且还到了这样荒凉可怕的地方,更免不了心跳加速一阵紧张,隔得近了都能听到剧烈跳动的心脏声。
“咱们回吧,怎么这么慎得慌!”书蕾畏惧的四下观望着往她身后缩了缩。
易明菲抿抿唇。
的确她心里是打了退堂鼓,可是今日心中憋着事儿,她是一定得要一个明白才行。
“你先去车里等着,我去去就回。”仔细的辨认好方向,易明菲回头给书蕾裹了裹衣领。
“小姐!”书蕾看一眼那黑漆漆的巷子深处,就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忙是一把再次拽住她的袖子,犹豫了一下才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道,“还是奴婢陪您一起去吧!”
“不用,你在这里等着,我就是去确认一件事,一会儿就回。”易明菲拉开她的手。
书蕾明白,她这大约是有什么事是不方便让自己知道的,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退后一步,没有再坚持。
易明菲裹了裹身上半旧的大氅,死咬着牙关压下狂乱的心跳声,一步一步走进了黑漆漆的巷子里。
为了见那人一面,这一晚她做了这一辈子最叛逆也最大胆的一件事,只因为——
她得要当面跟他要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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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七姐姐有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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