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十八章 家宴
步摇心中却有些犹豫,今日的事,尽管她不是全知道,却也多少知道一些,关于魏明煦传说遇刺一事,只是这件事是歆姐儿吩咐过的,不许和九姐儿说。
步摇却是个知道九姐儿性子的,但凡她问的事,今夜不回她,她是不会入睡的,况且也不是什么难事,御前小德子手底下,自然有魏明煦的人。
林芷萱和魏明煦放心将九姐儿放进宫里来,自然是给他们处处安排周全的。
九姐儿在宫女的伺候之下,换上了寝衣,却只说点心吃多了,并不着急入睡,殿里的烛火一直亮着。
步摇虽然心中有几分忐忑,私心里,却觉着九姐儿虽然比歆姐儿小许多,可是在宫里这半年来的许多大事上,却是比歆姐儿有主意的。
但是今次的事,唯独怕九姐儿忧虑父母太过,那就不好办了。
九姐儿千盼万盼的,步摇终于犹犹豫豫的过来,九姐儿上前拉了她,到自己的床榻上坐了,这才问:“好姐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步摇略一犹豫,这才将魏明煦和林芷萱在冷家遇刺的事情三言两语的说了出来,却也连忙补充道:“可是皇上已经派小德子今日去王府探望过王爷和王妃了,二人均是毫发无伤,况且遇刺的事情,也只是以讹传讹,究竟那日的情形怎样,还要听王爷明日怎么说,才能定论。”
果然九姐儿在听到魏明煦遇刺之时,浑身都紧绷了起来,直到步摇说了“毫发无伤”四个字之后,九姐儿才舒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却无大的波动,这小丫头定力还是有的。
九姐儿并没有在此事上纠缠,无论如何,爹娘明日都会进宫来,只要他们还能进宫,便是说性命无忧,可是到底有没有受伤,是不是毫发无伤,九姐儿心中却是打鼓。
可是爹娘遇刺,魏延显为什么会去找谢锦年呢?
九姐儿想不通,然而晌午的用膳的时候,魏延显是屏退了左右的,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魏延显身边的宫人也都不知道,实在很难打探。
九姐儿暗自思忖着,喃喃道:“这事儿症结怕是还在冷家身上。这个冷家,你说是前朝皇室遗孤?”
步摇点头,将冷家的来历一一与九姐儿道明。
九姐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爹娘毫发无伤,究竟是冷家的人太弱,不值一提,还是皇帝哥哥猜想,冷家已经归顺于父亲,所以又起了猜忌之心?
哎呀!
哪怕皇帝哥哥不这么想,谢锦年也一定会让皇帝哥哥这么想的,到时候怕是一分疑心也要变成十分了。
所以他生气,今晚不打算来歆姐姐宫里了,后来怕是还是在养心殿里坐不下去,打算找谢锦年再跟他商量计策。之后又担心爹爹回来,他若是在十五月圆之夜不陪着歆姐姐,会被爹爹和娘亲察觉,再责怪他不懂规矩。
所以他来,是因为忌惮爹爹。
这个小心眼的皇帝哥哥啊,他怎么会好端端的,又去怀疑爹爹。明日一定要设法提醒爹爹,不要给那个冷家求情才好。
九姐儿心中转过思绪万千,终于打定了主意之后,才让步摇下去,只留她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次日一大早,九姐儿就吩咐人伺候她洗漱梳妆,直等到下了早朝,魏明煦和林芷萱进宫,与魏延显在乾清宫摆宴,九姐儿早就等不及,一听说林芷萱和魏明煦进了宫,也不管人是在哪里,便飞奔着过去了。
林芷萱原本是不想进宫来的,昨儿刚回来,王夫人就抱着疏哥儿在靖王府里等着了,她也是听了些不好谣言,担心得很,林芷萱瞧见了疏哥儿,更是亲的心肝儿肉似的,晚上在怀里抱着睡了一晚上,疏哥儿瞧见她也总是哭,说想娘亲。
林芷萱心疼得不行,连连许诺,会一直陪着他,再也不离开了。
今儿进宫,林芷萱也只是为了来看九姐儿来的。
才刚在乾清宫的暖阁里跟魏明煦喝茶说话,九姐儿便飞也似的来了,眼中含着泪,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林芷萱和魏明煦,殷殷问询有没有哪里受伤,倒是比林芷萱这个做母亲的还要啰嗦些。
林芷萱忍俊不禁,看着又长胖了还长高了不少的九姐儿,便知道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林芷萱安慰了她两句,说都是谣传,他们回京就是为了辟谣的,让九姐儿不要担心,一面又揽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道:“可不能再胡吃海塞了,你瞧瞧,才几个月不见,又长胖了这么些,以后吃成个小胖妞,该嫁不出去了。”
九姐儿这才破涕为笑,推着林芷萱,撒娇地唤娘,却也抬头,看着眉眼含笑的林芷萱,觉着这一回出去,娘的心情的确好了不少,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眉眼间那样明媚的笑意,她有好些年都没有见过了。
入席,传膳,太监宫女往来伺候。
只因太皇太后的孝期未过,依旧不穿歌舞管弦,倒是能让他们这一家人好好安安稳稳地吃个饭。
魏延显果不出所料地问起了魏明煦遇刺之事。
魏明煦道:“不过是一场误会,因为冷家这么多年避世不出,本王和王妃也是流连山水之时误打误撞上了山,只当是寻访世外高人,所以带的人也并不多。
冷家山庄依山傍水,风景极佳,小住了几日,流连忘返,倒是忘了山下等着的奴才,他们苦等多日,没有消息传下来,慌了手脚,只当是我们出了什么事,竟然带人打上山去。”
“哦?是吗?”魏延显有些犹豫,只试探着再问心中疑惑,“可是我怎么听说,杜勤带人打上山去的时候,满院子都是刀剑,鲜血撒了一地,还伤了人命。”
魏明煦喝酒的手略微一顿,幽深的凤眸睨了魏延显一眼,含笑道:“那是冷家的家务事,与本王和王妃无关,我们只是为了赏春在山上小住,至于冷家的人怎么自己跟自己打了起来,那就要问冷家的老祖宗了。我们毕竟是外人,管不了他们的家务事。”
。文学馆m
第一千零十九章 禁足
抱歉亲爱的们,这本书拖了这么久了,现在打算要一鼓作气,全文预计在两周之内完结,谢谢大家一致一来的支持。爱你们。
***
魏明煦三言两语,将魏延显堵得哑口无言,心中却愤愤难平,宴饮之后,因并无歌舞,魏延显也托词魏明煦大老远的回来定然是累了,让他且回府歇息。
只是林芷萱还舍不得九姐儿,魏明煦便托词去慈宁宫拜祭太后,让林芷萱去翊坤宫与歆姐儿和九姐儿说说话。
魏延显原本略有些紧张,怕魏明煦嫌他待九姐儿和歆姐儿不好而心生怨怼。还是看着一旁的歆姐儿对他微笑点头之后,才答应了。
可是才刚出了乾清宫,他便转头要去永寿宫歇晌觉。
谢锦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魏明煦这一回回来,让她也有些心惊胆战。
从前,魏明煦和林芷萱不再京城的时候,整个宫里,外头有谢文良一手遮天,里头自己虽然势单力孤,却也很得小皇帝的宠爱。毕竟,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了,就连歆姐儿她都不放在眼里。
只唯独出了九姐儿,那个小丫头倒是让她碰过两回钉子,不是个好欺负的。她便也不去招惹她就是了。
可是如今魏明煦回来了,那么京中的形势是否会有变?还有那个冷家,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是晦暗不明。
谢锦年一边给魏延显拖靴子,服侍他更衣,一边听魏延显道:“他究竟是在包庇冷家,还是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呢?”
谢锦年连忙道:“皇上,您也太好骗了吧,那山底下的人,若是不得了他的命令怎么敢攻上去?若是当真如他所说,是底下的人不懂事,打扰了他在别人家做客,他怎么也不喝斥惩戒那些人?”
魏延显拧眉道:“可是,若是他当真遇刺,那么又为何要包庇那些想刺杀他的人呢?”
谢锦年上前,坐在魏延显身边道:“哪里有全然包庇,不是说了么,冷家也出了人命,而且死得还是冷家的大老爷,听说那个前朝公主也一病不起,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魏延显还是有几分犹豫:“可是他说,那只是他们冷家的家务事。”
谢锦年道:“皇上细想,什么家务事非要等着家里来客,而且来的还是靖亲王的时候来解决?”
魏延显眼眸骤然冷冽起来:“如此说来,刺杀之事确有其事了?”
谢锦年点头:“皇上再想,那冷家与咱们是血海深仇,他们定然是要杀尽魏家的子孙,给他们的先祖报仇的。为什么靖王爷要放他们一命?为什么他们又要放靖亲王一命?”
魏延显的眸子更加的阴寒:“他们想造反!而如今,大周朝的关窍已经不在魏明煦,而在朕的身上了!魏明煦一定是跟冷家勾结,达成了什么阴谋协议,他们意图谋害朕!”
谢锦年连忙添油加醋道:“不仅如此,我还听说,那个当初治愈天花的道士道真也是冷家中人,庄亲王府还曾把郡主托付给他出家,冷家与庄亲王府一脉也是渊源不浅。靖亲王这一堂出京,究竟为何,其意可要仔细斟酌啊皇上。”
魏延显眉头紧锁,只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她,道:“睡吧。”
谢锦年的话,魏延显信,却也不信。
魏明煦如果当真有造反之心的话,自己早就不在了,那次他领着大军从蒙古回来,就可以直接登基称帝,那原本是他最好的时候,如今,他既然都已经退了,已经赢得生前身后名,定然不会再轻易反复。
谢锦年的话,大多还是为了他们谢家的缘故,魏延显并不傻。
可是,理是这么个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魏明煦出去一趟,又忽然想通了,当真要回来跟他争这个皇位呢?
如何能不战战兢兢啊。
林芷萱在歆姐儿宫里问长问短,等出来的时候,日已西沉,二人坐在马车里,魏明煦问了一句:“怎么说了这么久?”
林芷萱道:“做娘的心思,王爷这做父亲的事不能懂的,多是问了她们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他们的话。不过虽然谢锦年行事有些跋扈,九姐儿那小丫头添油加醋地爱招摇,可是只听她说的,也不过是小孩子斗几句嘴罢了。尚无什么不妥的地方。
倒是王爷,今儿将事情撇的那样干净,连林家老太君的事情都只字未提。”
魏明煦喝了一口茶水道:“他那个性子,我说的越多,他想得越多,我如今只说这两句话,就够他辗转反侧好几天的了。”
林芷萱拧眉道:“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魏明煦却不担心,对魏延显那个小皇帝,他还是拿捏得准的,他心里藏不住事:“明儿就什么都知道了。”
果然不出魏明煦所料,次日,林芷萱正坐在炕上,抱着疏哥儿教他识字儿,外头王夫人匆匆过来,说:“才下了早朝,你父亲跟我说,皇上下了旨意,各皇室宗亲,亲王郡王,不得圣旨,不得擅自离京了。”
林芷萱拧眉,伸手唤了乳娘来,将疏哥儿抱了下去玩。
疏哥儿天性好动,正是厌倦了被林芷萱抱在怀里,嚷嚷着出去找猫儿狗儿玩呢。
林芷萱问道:“可是为了王爷遇刺的缘故?”
王夫人点头,道:“正是,说是因为王爷的那件事,很是担心皇室宗亲孤身在外,万一有心存不轨之徒,意图加害,所以才颁了这样的政令。”
“朝中的王爷难道都肯?还有那些不在京的王爷,又该如何?难道要全都召还?”林芷萱眉头紧锁,正想着要去找魏明煦商量后来一想,这事儿魏明煦定然比自己先知道,便也没了惊慌。
王夫人道:“你爹说了,那些王爷们哪里肯干,反而提出说,既然如此,应该多备府兵,出入随行,以求自保。可是皇上却说不必,又说不是为了圈禁诸位王爷,只是担忧王爷们的安危,若是他们想离京,便只管跟皇上说一声,皇上会大大地增派人手保护,如此而已。又说什么尽是好意,担忧他的些皇叔皇兄们。说得泪眼连连的,可是情真意切呢。”
。m
第一千零二十章 隐世
王夫人又道:“还有那个冷家,皇上也提了出来,说他们对靖亲王大不敬,竟然当着你们的面杀人械斗,还在问满朝文武该如何惩治,只是因着前头亲王不得私自出京一事,朝野上已经议论纷纷,冷家的事,皇上暂且没有急着今儿就拿出个定论来,便先压下了,说明日再议。”
这事儿林芷萱和魏明煦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商量,宫里的九姐儿得了消息,早已经坐不住了。
她心中万分的肯定,一定是谢锦年搞的鬼。
急匆匆地去跟歆姐儿商议,可歆姐儿却是踌躇万千。
昨儿夜里,魏延显来了歆姐儿宫里,问的尽是昨日林芷萱来跟他们都说了什么,问了什么话,歆姐儿费尽心力,两相挽回,在林芷萱面前帮魏延显说好话,在魏延显面前,更是费尽心力帮林芷萱说好话,只说是问了些闺阁女儿之事,譬如谢锦年都已经产下一子了,歆姐儿何时有孕,要尽心伺候皇上。
还有问了皇上对她好不好云云。
魏延显逼问她:“那么,朕对你是好,还是不好?”
歆姐儿连忙道:“皇上对臣妾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对着姑姑,臣妾也是尽心竭力,只有说皇上的好,皇上对臣妾,何曾有过半分亏待。”
魏延显动怒:“若是朕亏待了你又如何?难不成,她还要找朕给你讨回公道不成?”
歆姐儿双眸含泪:“皇上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妾是姑姑从小养大的,她待我如女儿一般亲切,任谁嫁出去了女儿,能有不关心的,哪一个不是希望夫家能对自己女儿好的,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哪里就怀了那样许多心思?
姑姑总教导我说,既然是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夫家的人了,要好好侍候皇上,体贴皇上,尽心尽力地照顾皇上,这是从前太皇太后临终的时候,托付给姑姑的事,姑姑如今做不到,就只能将一切都托付给臣妾了,只叮嘱让臣妾万事尽心,对于敏贵妃,也要拿出做皇后的气量来,不可诸事与她争锋,不可斤斤计较。
姑姑和太皇太后对臣妾的教导,犹言在耳,臣妾怎敢背德。”
提到了太皇太后,魏延显的怒气才略微收敛住了,怔忪半晌,伸手拉了她起来,给她拭了泪,又想起小时候跟她的初相见,以及歆姐儿从前许多的好处来,歆姐儿是个怎样的女子,他再清楚不过了,否则自己当初怎么肯费尽心思地娶她。
魏延显将歆姐儿揽在怀里,安慰了好半晌,又道了是他想多了,不该不信歆姐儿,他哪怕谁都可以不信,却也不该不信他的妻子。
两人耳鬓厮磨,歆姐儿又引着他忆起幼时在大戏楼底下的同生共死,这才冰释前嫌,一并安枕了。
昨日虽然平安度过,却依旧让歆姐儿有些后怕,如今朝廷里的事情,她是万万不敢再管了的。
九姐儿见歆姐儿是个不上道的,与她商议未果,气得离了翊坤宫,想在外头随便走走透透气,不知不觉,竟然就走到了从前自己最熟悉的慈宁宫,迈步进去,儿时的记忆在眼前反复:“皇祖母,若是您还在,一定会劝着皇帝哥哥的,皇帝哥哥也一定会听你的话的。”
太皇太后去了之后,皇上吩咐将慈宁宫的一应陈设照旧摆放,不准移挪,柳溪照旧住在这里,魏延显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还会偶尔来这里小坐。屋里也供奉着太皇太后的牌位,并香炉,可供参拜。
只是这慈宁宫里没有了主子,伺候的宫人也都少了很多,秋菊只觉得在这里,与隐世相差不多。
只是她不曾想,昨日来了魏明煦,今日,来了九姐儿。
九姐儿瞧见秋菊,也是觉得亲切,从前靖王府的许多事,林芷萱都不许九姐儿知道,所以九姐儿对秋菊并无多少怨恨,九姐儿如今心中有事,又无人可以商量,正是没着没落,心如猫挠的时候,瞧见了秋菊,也是如蒙大赦,双目放光,连忙上前去,拉着秋菊说话。
秋菊起初有些不太情愿,不想涉足宫事,可耐不住九姐儿软磨硬泡,倒也是帮着出了不少的主意,一番交谈下来,竟然就至黄昏,歆姐儿满宫里派人去找九姐儿回去吃饭,惊动了内宫,外头宫人要过来寻。
秋菊却瞒下了,说不曾见过,只吩咐九姐儿小心回去,又殷殷叮嘱:“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你来见过我。”
九姐儿竟然也没有问为何,便与她心意相通似的点了头,她知道是为了避嫌的缘故,毕竟昨日,魏明煦也来过慈宁宫,若是九姐儿所出的法子,与慈宁宫有关,难免让小皇帝联想到是魏明煦授意,和秋菊与九姐儿串通的阴谋。
秋菊看着九姐儿那聪明伶俐的样子,让她不禁想起了十几年前,江南,杭州,林芷萱一梦醒来的那个夜晚。
九姐儿的聪慧,如她母亲一样,或许,还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秋菊不禁温和了眼眸,不知不觉,当初那个想在林芷萱手底下讨生活的小丫头,竟然也到了做母亲的年纪了,只可惜,自己一时不持,铸成大错,无脸再见林芷萱,也不再奢求姻缘。
那便让她在这寂寂深宫里,替林芷萱,好好地守护她的女儿吧。
秋菊不禁拉起了九姐儿的手,说:“九姑娘,如今,就由我来护着你们吧。若是你和皇后娘娘但凡有什么事无人商议,或者可过来与我说说。”
九姐儿含笑点头:“谢谢秋菊姐姐,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陪姐姐说话。”
秋菊却含笑摇头,道:“若非有要事,不要常来。我们相见不如不见。”
九姐儿怔忪片刻,继而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姐姐自己保重。”
秋菊含笑点头,纵她悄悄地离去了。
却不曾想,九姐儿悄悄出了慈宁宫之后,转道御花园,只随手拉了个宫女往翊坤宫里给歆姐儿送了信儿,自己却并没有回翊坤宫用晚膳,而是直奔了小皇帝的养心殿去了。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谋士
九姐儿一跑进来,倒是吓了正在用膳的魏延显一跳,拧着眉头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姐姐正满宫里找你呢,赶快回去。”
九姐儿瞧着魏延显如今越来越像个老头子了,一天到头脸上没有个笑模样,故作严肃稳重,还不到二十岁,就跟五十岁的老头子一样了。
九姐儿在魏延显一旁坐了,吩咐小德子给子添一副碗筷。
小德子吓得大气儿不敢出,这满宫里也就跟魏延显一块长大的九公主敢依旧如故地如此这般待皇上吧。
魏延显只斜斜睨了九姐儿一眼,便容着她想如何就如何了。
用完了晚膳,魏延显喝着茶,坐到了桌案之后,对九姐儿道:“饭也吃完了,可以回去了吗?”
九姐儿却不走,上前在她龙椅一旁的椅子上坐了,道:“皇帝哥哥,我来你这里可不是为了蹭饭吃的,我有正经事要跟你商议。”
魏延显拧眉道:“你能有什么正经事?赶紧回翊坤宫陪你姐姐才是正经。”
九姐儿却赖着不走,道:“皇帝哥哥,我是来献计的,古时的贤明皇帝都都是广开言路,虚心纳谏的,皇帝哥哥成日里听谢锦年在你耳朵旁边吹枕旁风,难道就不能听我这个做妹妹的跟你说两句真心话吗?”
魏延显放下了手里的茶,也是好笑:“好,那我就听听你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九姐儿哼了一声,小声道:“皇帝哥哥才是什么眼看人低呢。”
“你说什么?”魏延显没有听清。
九姐儿却连忙吐了吐舌头,一本正经地与魏延显说起话来,关于这事儿要怎么劝,这话要怎么说,九姐儿心中盘算过千万遍。
她原本今儿头晌生气的时候,只想着跑到魏延显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禁足所有的亲王,为什么要禁足自己的爹爹!爹爹已经将皇位让给他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可是与秋菊一番长谈之后,她幡然醒悟,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咆哮,堕了魏延显的脸面,除了能让他暴怒生气之外,别无半点好处。反而会让他厌恶自己,连带着厌恶歆姐儿。
尽管,自己将他当做亲哥哥一般待,可是他毕竟还是一个皇帝。尤其是这些年,太皇太后去世之后,魏延显这个小皇帝更加的龙性初成。
一个皇帝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只会撒娇卖痴的傻妹妹,而是有勇有谋的谋士。
虽然自己年纪尚小,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谋士,但是她想着,不责怪,反而献计,让他觉着自己值得信赖,而且有用,比谢锦年更加有用,这样皇帝哥哥才会亲近她,亲近歆姐儿,亲近魏明煦和林芷萱。
打定了主意,九姐儿语气也沉稳了下来:“皇帝哥哥可是为了冷家的事在忧虑?”
魏延显原本以为九姐儿是来驳斥他今晨那条亲王不得离京的政令的,心中也早已想好了万千的说辞,可是却不曾想,小丫头竟然只字未提,反而说起了冷家的事。
不错,那的确是如今最让他头疼的事情,今儿下午,他才召了谢文良前来问话,商议关于冷家的处置。
谢文良主张斩尽杀绝,冷家原本就是前朝的余孽,如今还生了不臣之心,更有甚者,那个冷家山庄竟然惊动魏明煦不得不动用火炮,可见防备精良,其中不知有多少人马,若是纵虎归山,一朝他们秣兵历马,攻打朝廷,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再者,魏明煦这般包庇他们,说明他定然已经和冷家达成了某种协议,说要保他们周全,若是皇上当真不动他们,那岂不是正说明,皇上怕了魏明煦,应允了魏明煦的一切要求。那么冷家只会对魏明煦感恩戴德,越发的轻视小皇帝。
前者,魏延显倒是还不怕,但是谢文良阴毒,后面一条,几乎是正中魏延显的软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魏明煦得便宜,让人瞧不起自己。
魏延显杀心已起,夜里的晚膳都没有去哪个嫔妃那里吃,正在好好预备明日早朝的说辞。却不曾想,九姐儿这个小丫头竟然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一开口就是冷家的事。
魏延显略微有些诧异,但是对九姐儿的话依旧不很上心,还是有些排斥,希望九姐儿早点回去,让他可以安心预备明日的早朝。
却不曾想九姐儿却道:“在我看来,冷家的事对皇帝哥哥,不但不是危急,反而是一次机会。”
这话果然引起了魏延显的几分兴趣,权当饭后散心解闷儿似的让九姐儿继续讲下去。
“冷家当日之事究竟如何,我知道的并不清楚,若是当真如爹爹所说,尚且还好,冷家无反心,爹爹与他们也并没有什么深交。
那么,皇上不杀他们,对您也没有什么坏处。若是杀了他们,只不过是留下了一个不能容人的名声,毕竟从前爹爹是极力主张重用接纳前朝大贤,才引得八方归附,万国来朝。如今,皇帝哥哥才刚亲政,就要落得个不能容人的名声吗?
若是一切并非如爹爹所说,而是爹爹有意包庇他们,那么,如果他们冷家逃过一劫,定然会对爹爹感恩戴德。”
九姐儿如是说着,魏延显的脸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九姐儿却也不怕,只继续道:“可是,爹爹恰恰是因为宽恕,而得了他们的归附,在这个时候,皇帝哥哥为什么要去做这个恶人?”
魏延显没有答话,他不想做恶人,却也绝不想让魏明煦轻轻松松的就做了好人。自己不杀他们,他们一定以为都是魏明煦庇护的功劳。
九姐儿见魏延显不答话,心中其实也有些小嘀咕,略一犹豫,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与其做恶人,皇帝哥哥为什么不考虑,去做个比爹爹更好的好人。
他们隐居这么多年,忽然招惹上爹爹,若是想杀人,那冷家山庄又果真和大家说的那般坚固,爹爹和娘亲哪怕不死,也不该毫发无伤。否则那冷家的人也太无能了些,皇帝哥哥根本就不需将一群无能的人放在眼里……”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恩赏
魏延显因着有心事,用过了午膳早早回了养心殿,午睡也不睡了,因为睡不着。
歆姐儿连忙推她进内殿,示意她小声说话,又道:“还不是昨日妹妹的教诲,姐姐自然要往心里去的。
可是昨儿你与他争执,他不但没有动怒,反而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昨日妹妹跟我说的话没有错,皇多疑,正是因为心无定数。
九姐儿拉着歆姐儿直念阿弥陀佛:“我姐姐终于开窍了!”
九姐儿却被外头院子里的蝉声吵得睡不着,况且她是个一高兴起来精力十足的性子,瞧着歆姐儿睡熟了,她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九姐儿也不想惊动人,悄悄地从内殿出来,开门,瞧着外头的大日头也是有些嫌恶,不如在这屋里供着冰吃西瓜的好。
九姐儿出来,一众侍卫给她跪地行礼,九姐儿一个接一个地瞧下去,似是在寻着什么人。
沈子安跪在地,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他还以为,他竟然还奢望,她出来,是来寻他的。
沈子安这才如梦初醒地站了起来,好在经过昨日的事情,侍卫首领已经对他多有关照,这样的大热天里,他还能站在阴凉的角落里,也算优待了。
他并不是什么从小没吃过苦的富家公子,凄风苦雨,这么多年都咬牙过来了,他虽然恭谦有礼,却性格刚毅,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沈子安低着头,正在出神,竟然不曾察觉她的到来。直到那双洁白如玉的手再次闯入他的眼帘,沈子安这才如梦初醒,刚要跪拜,九姐儿却连忙拦住了他,道:“他们我都不让跪了,你还矫情什么。呐,鲜榨的西瓜汁,一直在翊坤宫里用冰镇着呢,皇帝哥哥最是喜欢的。用它来谢你昨日劝慰我之功,可不许嫌少。”
许是因为九姐儿端着这冰镇西瓜汁的缘故,她的手指温凉如玉,那顷刻间的触碰,仿佛一股清泉,泻入他的心里,让他通体舒畅,消了一夏的暑气。
连脸也跟着烧了起来,向来是外头太热了:“那我,回去了。”
自从,娘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关心过他的冷暖了。
魏延显对歆姐儿说,希望她也能为他生个儿子,毕竟她才是宫皇后,还说,若是歆姐儿能给他生个儿子,他便要将他立为太子,惹得歆姐儿热泪盈眶。
他的歆姐儿,从来是最好的,魏延显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从前对歆姐儿的所有猜忌,竟然都仿佛是来自谢锦年的故意挑唆。
魏延显只当果然是心情好了,做什么事都顺了起来。将一切的功都归到了歆姐儿头。
魏延显的意思还是先历练历练,看看他们的忠心,若是其心不正,或是其能不强,魏延显也是不敢重用的。
:。: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释怀
冷家的事情说是顺利,可来来回回,也是折腾了将近大半年才终于安顿下来。
可魏明煦一直看好的道真,却没有出来谋取功名,虽然在冷家山庄的时候,魏明煦对他颇有不满,但总的来说,还是很欣赏他的文采武功的。
魏延显恩赏冷家,道真却始终并没有露面,让魏明煦深以为憾。
林芷萱却在次年的阳春三月,收到了杭州雪安的来信,说她和道真的婚期,已经定了。
林芷萱险些要喜极而泣,冷家如今有了身价,道真一样可以还俗,归他本来姓名,求娶他心爱的女人。
雪安毕竟身子已经日渐痊愈,若是再不嫁人,难免蜚短流长。
道真不肯入朝为官,怕多半还是为了雪安吧。
若是他入朝为官,少不了要留在京城,哪怕寻求外放,终有一天也还是要回京城来的。
雪安不喜欢京城,他又如何肯带着她来这里过那殚精竭虑的日子。
毕竟庄亲王如今远在杭州,少了许多京城显贵地才有的流言蜚语,雪安的亲事也并没有大加宣扬,只秘密地写了一封信来告知林芷萱。
她说,希望自己能来。
这么多年,这对苦命鸳鸯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芷萱定了计,决定与魏明煦带着疏哥儿,烟花三月下江南。
魏延显许了,原本林芷萱怕九姐儿在宫里憋闷,也想带着她一块去的。
却不曾想,九姐儿问了此行所需的时日,竟然要三五个月,便犹豫了起来,之后对林芷萱郑重其事地说:“娘,如今朝廷上谢家与冷家针锋相对,后宫里头,谢锦年对歆姐姐也是百般的不恭顺,若是我走了,我怕歆姐姐受人欺负。”
林芷萱诧异于九姐儿的乖巧懂事,原本还说会让人在宫里好好的护着歆姐儿的安全,让她不要担心,陪自己一同出去走走,九姐儿从前最喜欢出去玩的。
却不曾想,那小丫头再三辞了林芷萱,非要留在宫里,林芷萱隐隐觉着这小丫头要留在宫里的目的不那么单纯,只是孩子大了,既然她不肯说,林芷萱也没有再逼问。只叮嘱了步摇和连翘好生照顾歆姐儿和九姐儿。
三月初六,林芷萱便和魏明煦从京城出发,一路往南而去,倒是羡煞了王夫人和楚楠。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这一遭回去,因着林家在杭州有旧宅,也不必借宿客栈,对林芷萱来说,很有回乡的意味。
她领着魏明煦,将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仔细看过一遍,告诉他,她小时候曾经在这里钓过鱼,在那里看过花,在此处流过泪,在那处淘气顽皮,还摔过一跤。
看着疏哥儿在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跑跑跳跳,林芷萱不禁回忆起当年,不知不觉,竟然就又过了这大半辈子。
从前一同生长在这里的故人,春桃、夏兰、秋菊、冬梅,如今都不在身旁,冬梅原本是要跟着回来的,只是她产期将近,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夫人、林鹏海、林嘉宏、陈氏,甚至林雅萱和她那个荒唐的娘,如今都不在了。
可这林家的宅子,却并没有冷清下来。只是换了一拨人住。
岁月流转,谁曾想如今住在林府里的,竟然是自己当初在庄子里木木讷讷的大哥哥,还有从西北远道而归的大姐姐两家,他们如今都是子孙繁茂,孩子们欢声笑语地和疏哥儿玩成一片,满眼都是春意。
林芷萱只觉着恍若隔世。
林芷萱对魏明煦说,她想起与母亲在这小小宅院里的安宁岁月,当初她在假山后摔了一跤,重伤醒来的时候,曾经笃誓,此生再也不嫁人。
可谁能想到,如今自己身边,也有了他,虽然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并不是一帆风顺,可也正是那几度患难之中,方见真情。纵有跌宕起伏,终究不算辜负。
与魏明煦并肩躺在杏林居的床上,林芷萱的心情极好,侧卧着看着魏明煦,外头夜雨连连,春雷阵阵:“小时候,一到了夏日打雷,我害怕睡不着的时候,都是娘陪我在这里睡的。当时我也小,像疏哥儿、九姐儿一样,只觉得娘的怀里好暖,依偎着娘,就什么都不怕了。”
魏明煦将她轻轻地揽进怀里,时光安暖,岁月静好,多想就这样抱着她,过一辈子。
因着雪安的年纪不小了,道真又是那样的出身,所以他们二人的婚事并没有铺张,没有倾城花嫁,没有十里红妆,简简单单,却让扶着雪安上花轿的林芷萱红了眼款。
出嫁前一晚,林芷萱一直在庄亲王府,陪在雪安身旁,听着雪安说那些小女儿才有的紧张。忆起从前,也是在这杭州,江南,与楚楠、芦烟,四人无忧无虑的时光。
只是可叹芦烟竟然那样年纪轻轻就去了。
引得雪安又哭了一场,抱着林芷萱道:“还好,还有你在。”
林芷萱看着雪安的花轿启程,依偎在魏明煦身边,红了眼眶,却是喜极而泣,又有无限悲凉:“从前以为命不久矣的雪安,如今却最福寿绵长。
从前以为最天真烂漫的芦烟,却英年早逝。
从前说好了再不嫁人的我,如今却儿女成行。
从前一心想要谋求姻缘的楚楠,如今却独守空房。
苍天捉弄,她们四个,终究是都没能得成自己想要的。
可是老天爷又如此厚爱,许了雪安姻缘,许了我儿女,许了楚楠性命,不至和亲蒙古,客死异乡。
也圆了芦烟的一段憾事。
毕竟从前她在的时候,也是那样地仰慕过林绛白,那样的幸福过。
人这一辈子,往往求而不得,可是王爷,我如今却感激苍天,他给我的,远比我所求的更好,更多。”
魏明煦瞧着泪眼婆娑的林芷萱,听着她这样一席感慨,却只觉得茅塞顿开。
人这一辈子,求的到底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
他从前费尽心机所求的,当真是能让他幸福快乐的吗?
他如今深以为憾得到的,难道不比他当初苦心所求的,强百倍千倍吗?
或许,当真如林芷萱所说,他应该感激苍天,让他那一年,在风景如画的杭州,放下了心中盘桓已久,不能释怀的执念。
:。: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好事
两人因着杭州风景秀美,江山如画,过了雪安的婚事之后,二人更是延边往扬州、金陵四处游玩,或是赏景,或是追忆往昔,早已乐不思蜀,原本从三个月的行期,一直拖到了五个月。
九月天凉的时候,林芷萱收到了京里王夫人的好几封信函,问她安好,何时归来。
十月,竟然收到了二姐姐林若萱的书信,说朔哥儿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鸿运和势头,童试不负众望,轻而易举地就考上了秀才。预备明年二月参加恩科,再考举人。
林芷萱跟王夫人报了平安,因着天凉怕疏哥儿年纪小受不了路途劳累,打算在杭州老家过年,等明年开了春再慢慢回去。
这也是魏应祥对魏明煦再三留客,说杭州安逸,可年节下不能与兄弟同聚,多少有些冷清,今年没有外人,他们兄弟几个,也能好好聚聚。
雪安更是苦留林芷萱,林芷萱和魏明煦终于点了头。只是担心九姐儿一个人在京里过年,林芷萱给王夫人写了信,再三叮嘱,要好好替她安慰九姐儿。
却不曾想,九姐儿如今满心里都是去调戏那个一本正经的小侍卫。正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时候。丝毫没有将林芷萱和魏明煦不回京的事放在心上。亏得林芷萱还对她百般惦念,心中千般自责。
从前,魏明煦也是大江南北都去遍了的,对杭州江南,虽然同样赞许风景极佳,却从来都没有在这里长住过,如今在这里逍遥了一年,才真正懂得什么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也难怪魏应祥不肯回京了,少了那许多虚与委蛇的应酬,没有那么多要看面子的人,兴起时,可开门宴客,遍访隐居群贤,喜静时,又可闭门谢客,对那些官商显贵的来访避而不见。
饮酒烹茶,下棋看花,魏明煦感慨:“难怪你这丫头不爱京城,不恋皇位了。原来都是我孤陋寡闻。”
引得林芷萱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当真回到了小时候。
次年二月,朔哥儿参考恩科,却因为太过冒进,成绩并不很理想,不曾中举,只中了贡生。
林芷萱写信安慰林若萱,说不用着急,朔哥儿年纪还小,让魏明煦再多给他请几个最好的先生,让他三年后,再重新来过,到时定能金榜题名。
林若萱收到了林芷萱的信和魏明煦的名帖,心中喜不自胜,让沈橦赶紧拿着名帖,去拜访魏明煦推荐的几位老翰林。
沈橦自然事事都听她的,只是这一回,他心里存了心事,夜里在房中来回踱步,看着书案上林芷萱寄回的家书,犹豫再三,拿起笔来又放下,写好一张复又撕一张。
来来回回,足过了三更天,林若萱派人到书房来问,他这才写罢了书信,又怕自己临时返回,便招了小厮,连夜地往杭州送了过去。
林芷萱收到沈橦书信的时候,正和魏明煦在嘉兴的烟雨楼看南湖上初春的烟雨濛濛。
沈橦竟然会给林芷萱写信,就连魏明煦也是不明所以,还好奇地探过头来,瞥了一眼,林芷萱却喜形于色,对魏明煦道:“这个榆木脑袋,也是终于开窍了,他说,朔哥儿大了,已经懂事明理。他想,娶我姐姐。”
明媒正娶,三书六聘,风风光光,将林若萱迎娶进他们沈家的门,也将他们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个孩子赋哥儿,记入沈家族谱,不仅如此还有恪纯公主的遗孤贝哥儿,也可以在沈家得一个名分。
魏明煦道:“在京城,这样的事情怕是难办。”
林芷萱道:“所以,他想带着姐姐回济宁老家,只留疏哥儿在京城,专心功课,不再叨扰他。
再则济宁离京城也不远,若是朔哥儿想母亲了,不过十天半个月的行程。只是这事儿还是我帮着办才好,王爷,我想回京城了。”
细算时日,这回出来,也将近一年,京中还有王夫人,还有九姐儿,林芷萱如何能不挂念。
魏明煦应允,与她一同辞别了魏应祥夫妇,择日启程返京。
关于林若萱的婚事,林芷萱最担心的就是朔哥儿,生怕他不肯,再与林若萱生出嫌隙。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跟朔哥儿一提,朔哥儿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说,他希望自己的弟弟能有一个名分。
从前只当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却不曾想,孩子的心里,竟然比大人还要明白。他希望娘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他也好在京中安心读书,心无旁骛,三年之后,能够中举,入仕为官,报效朝廷,圆他父亲当初的心愿。
林芷萱因此心疼极了这个听话的孩子,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他。
林若萱答应随着沈橦回济宁,只是这婚事上,虽然林若萱珍惜沈橦对她的疼爱,却坚持不肯大办,也不让林芷萱和魏明煦去参加。
只因着二人身份太过贵重,若是去了,太引人注目,将来对朔哥儿的仕途不好。
沈橦斟酌再三,还是许了。而至于林若萱当初替朔哥儿争下的梁家基业,如今替他打理了这么多年,林若萱一则希望朔哥儿能够渐渐掌家,真正担当起这个宗子的名分来。可是,又怕这些庶务会耽误朔哥儿读书,影响他的仕途。
可这在林芷萱看来,恰恰是最小不过的事情,只对林若萱道:“我从王府里请几个得力的管事过去帮朔哥儿先看着,不过,也是时候给朔哥儿商议着说一门亲事了,等他成了家,寻个精明能干的媳妇儿,自然就有人替他分忧了。”
又将朔哥儿的婚事包在了自己身上,说一定会替朔哥儿留意,到时候靖王府亲自去给朔哥儿提亲,定然能说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
林若萱这才放心。
却不曾想小姐儿竟然不肯跟林若萱回济宁。
她从前是年纪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瞧着自己尽毁的容颜,成日里暗自神伤,她的模样最像她的母亲春桃,从小就娇艳无比,只奈何脸上被石头划破的斑驳狰狞的疤痕,让一切都变得可怖。
。m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采纳
这簪子对他来说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九姐儿只抬头,看着他绯红的面颊,若有所思,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只是我瞧你内忧外患,若是再将这枚簪子放在身边,一不小心被别有用心的人看了去,会给你招惹事端,不如,我就暂且帮你保管着,等你什么时候要的话,就来找我取回。”
沈子安闻言,只觉心中暖洋洋的,躬身再施一礼:“公主大恩,子安铭记于心。”
他称自己为“子安”,而不是“卑职”了。
“子安……”九姐儿在心中默念着那两个字,嘴角竟然忍不住上扬,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九姐儿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根宝石簪子,想起他倜傥的言语,和绯红的脸颊,忽然对那簪子爱不释手。
晌午朝廷上传来消息,说魏延显竟然主张要恩赏冷家,还为了此事与谢文良争执了起来。
九姐儿和歆姐儿在宫里坐着,乍听了此事,都不敢相信。
魏延显竟然采纳了九姐儿的意见。
九姐儿连忙问步摇:“还有呢?还有什么事?”
步摇道:“我听皇上身边的小全子说,皇上才提出要恩赦冷家,从宽处置,甚至要加以提拔,谢侯爷就站出来极力反对,一众跟随他的大臣们也都纷纷出来,主张要诛杀叛逆,颇有逼宫之势,只有寥寥数人站出来帮冷家说话。可态度却也十分的中立模糊,并没有坚定地支持皇上。
小全子说,皇上当时就变了脸色。
之后,皇上态度坚决,一意孤行,就是要厚厚地恩赏冷家,招贤纳才,无论谢侯爷怎么进谏都不听。
谢侯爷动了怒,早朝与皇上不欢而散。
皇上下了早朝之后,竟然又下了一道旨意,说关于昨日亲王不准出京的事,允许已经在外的亲王,不必返京,在京的亲王郡王若想出京,不必知会兵部,只要跟皇上说一声,由领侍卫内大臣王景生王大人,派皇城侍卫跟随保护出京即可。”
王景生是从前魏明煦的人,哪怕如今魏明煦不在了,他也是洁身自好,并没有对炙手可热的谢家趋炎附势。
靖王府,竹子院里。
林芷萱正抱着疏哥儿,躺在竹子院的摇床上跟魏明煦纳凉说话,眉眼慵懒含笑:“这是小皇帝的制衡之术。”
魏明煦也是不住点头,道:“倒是深得他父亲真传。”
林芷萱却道:“只怕谢文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魏明煦闻言笑道:“我也是听说,才下了这道政令,谢文良竟然又进宫求见了。”
林芷萱道:“要堵住谢文良的嘴倒是不难,他大可以说:王景生不是你们谢家的岳丈么,是与你们谢家结了殷勤的,提拔他,就是在提拔你们谢家,兵部或是侍卫处又有什么分别?”
魏明煦笑着将在摇床上玩得不耐烦的疏哥儿抱起来,放在地上,由乳娘陪着他玩去,一面对林芷萱道:“就你机灵,我虽然不在了,可朝廷上的事,若是想不动声色地帮他一把,也是轻而易举。若是冷家的人当真能入朝为官,也可让谢家有个忌惮,不至于让谢家一味做大,到时候积重难返,想不动干戈化解祸乱,怕是难。”
林芷萱却道:“也不必帮衬太过,露出迹象来,再让他多想。况且朝廷上的事,也该放手由他自己磨练去。好处他自己享着,过错也该他自己担着。我只是觉着这次冷家的事,他的处置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也不知道背后给他出谋划策的军师到底是谁。”
魏明煦瞧着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复又扑过来嚷着要喝冰镇莲子汤的疏哥儿,对林芷萱敷衍道:“多半还是顾谋铿了。”
林芷萱和魏明煦倒是万万不曾想到,这个小军师竟然会是九姐儿。
魏延显因着谢文良来闹了两场的事吃了一肚子气,晌午竟然来了歆姐儿的翊坤宫里用午膳。
这原本是他在养心殿里跟谢文良争执的时候,小德子进来解围:“启禀皇上,用午膳的时间快到了,请皇上珍重身子。用过午膳再处理朝政吧。”
魏延显扬声,对小德子说:“朕去皇后宫里!就不留谢侯爷了。”
也是在逼着谢文良退下。
谢文良这才起身,恨恨离宫。
歆姐儿听传旨的太监过来,先是一愣,继而沉着冷静地吩咐小厨房赶紧预备魏延显爱吃的膳食。
等魏延显来的时候,清凉去火的膳食小点,都已经预备好了。
九姐儿也坐在一旁陪着吃,原本因为魏延显听了自己的话,九姐儿一早上都喜笑颜开,可是如今看着魏延显沉如水的面色,倒是不太敢喜形于色了。
只默默地与魏延显和歆姐儿一同用过了午膳,歆姐儿命人捧来了鲜榨的西瓜汁,是冰镇过的,十分的消暑解乏,用过了午膳之后再吃,也不怕伤胃。
魏延显喝了两口,眉头也略微舒缓开。
歆姐儿手里紧紧地绞着帕子,似是下定决心似的,对魏延显和缓道:“听说,皇上方才与谢侯爷起了争执。”
魏延显的脸色即刻冷了下来,盯着歆姐儿道:“皇后何时也开始关心朕的前朝政事了?”
歆姐儿胆小,最怕魏延显给她使脸色,身子都吓得抖了一下,脸上却急忙陪笑道:“臣妾并非关心政事,只是担忧皇上的身子,原本就是盛夏暑热,太医说皇上有些虚火上升,让皇上多食用时鲜瓜果,切勿动怒。
臣妾只是想让皇上珍重自身,免伤龙体,也请皇上看在敏贵妃诞育皇长子有功,谢侯爷又为国家军务日夜操劳,戍边十载的份上,就不要与他多做计较了。”
歆姐儿平时不声不响,这一句话却说到了点子上,如同一支冷箭,直插魏延显心窝,让他后脊梁骨都觉得发凉。
谢锦年已经诞下了皇长子,谢家又掌管着军国大全,整个朝廷的军务兵马,几乎尽在他手,这也是谢文良如今敢跟自己当面锣对面鼓争执的底气。
如果有一天,谢文良不甘服于自己的统治,他大可以逼宫勤王,扶持他的外孙当皇上,挟天子以令诸侯!
如何能不让人胆战心惊。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恩赏
魏延显因着有心事,用过了午膳早早就回了养心殿,午睡也不睡了,因为睡不着。
九姐儿却对歆姐儿刮目相看,打趣道:“没想到姐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说出两句话来,还正中皇帝哥哥下怀。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歆姐儿连忙推她进内殿,示意她小声说话,又道:“还不是昨日妹妹的教诲,姐姐自然要往心里去的。
我从前其实并不很了解皇上,哪怕与他日日相处,却只觉得他生性多疑,所以,我也只好谨小慎微,事事处处都照顾他的心意,一步都不敢踏错,生怕出了一点过失,连累姑姑和王爷,更连累如今还在深宫里的你。
可是昨儿你与他争执,他不但没有动怒,反而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昨日妹妹跟我说的话没有错,皇上多疑,正是因为心无定数。
若是他心定,就没有那么多疑虑了,所以,我未必不可劝慰说服皇上。或许正如妹妹所言,我若能不仅贤良,还能解忧,才是他最需要的吧。”
九姐儿拉着歆姐儿直念阿弥陀佛:“我姐姐终于开窍了!”
九姐儿和歆姐儿在内殿里预备歇晌觉,并肩躺下,又细细碎碎地说了好半晌的话,因着昨儿夜里睡得不好,歆姐儿和九姐儿说着说着话,便睡着了。
九姐儿却被外头院子里的蝉声吵得睡不着,况且她是个一高兴起来就精力十足的性子,瞧着歆姐儿睡熟了,她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炎炎夏日,晌午正是困倦的时候,就连步摇和连翘见歆姐儿和九姐儿都睡了,也都趴在桌子上打盹。其他的宫女嬷嬷更是不用说了。
九姐儿也不想惊动人,悄悄地从内殿出来,开门,瞧着外头的大日头也是有些嫌恶,不如在这屋里供着冰吃西瓜的好。
可略一犹豫,九姐儿还是迈步出去,在慵懒宁静的午后,独自一人往翊坤宫的宫门口走去,不管多热的天,翊坤宫戍守的侍卫们还是要立在骄阳之下,戍守宫闱,额头上汗如雨下。
九姐儿出来,一众侍卫给她跪地行礼,九姐儿一个接一个地瞧下去,似是在寻着什么人。
直到翊坤宫后的拐角,九姐儿才忽然停住了脚步,想要上前,又忽然有些犹豫,转身走了。
沈子安跪在地上,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他还以为,他竟然还奢望,她出来,是来寻他的。
“喂喂,快起来吧,九公主已经回去了。”一旁的侍卫叫醒了他。
沈子安这才如梦初醒地站了起来,好在经过昨日的事情,侍卫首领已经对他多有关照,这样的大热天里,他还能站在阴凉的角落里,也算优待了。
只是奈何盛夏苦热,虽有阴凉,也凉爽不了多少,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
他并不是什么从小没吃过苦的富家公子,凄风苦雨,这么多年都咬牙过来了,他虽然恭谦有礼,却性格刚毅,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除了,那一碗忽然现在眼前的冰镇西瓜汁。
沈子安低着头,正在出神,竟然不曾察觉她的到来。直到那双洁白如玉的手再次闯入他的眼帘,沈子安这才如梦初醒,刚要跪拜,九姐儿却连忙拦住了他,道:“他们我都不让跪了,你还矫情什么。呐,鲜榨的西瓜汁,一直在翊坤宫里用冰镇着呢,皇帝哥哥最是喜欢的。用它来谢你昨日劝慰我之功,可不许嫌少。”
“多谢公主赏赐。”沈子安如是说着,伸手去接,却在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柔荑。沈子安想要退,又怕两人均是松手,那碗会落地,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他就那样紧紧地握住了那碗,任她的手从他指尖划过。
许是因为九姐儿端着这冰镇西瓜汁的缘故,她的手指温凉如玉,那顷刻间的触碰,仿佛一股清泉,泻入他的心里,让他通体舒畅,消了一夏的暑气。
他依旧低着头,没有抬眼看她,九姐儿却因为个子比他小很多,仰头将他的眉眼神情,一一收入眼底。只是原本冰凉的指尖,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却是一阵酥麻,仿佛有火在烧一样。
就连脸上也跟着烧了起来,向来是外头太热了:“那我,回去了。”
说着,也不待他答,就逃也似地走了。独留他一人,捧着盛夏里的一碗冰镇西瓜汁,忽然湿润了眼眸。
自从,娘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关心过他的冷暖了。
这几日,魏延显每日都来歆姐儿宫里,再也没有见过谢锦年的面。
魏延显对歆姐儿说,希望她也能为他生个儿子,毕竟她才是中宫皇后,还说,若是歆姐儿能给他生个儿子,他便要将他立为太子,惹得歆姐儿热泪盈眶。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那所有的情分,都是从日日相见而来的,每日与歆姐儿同吃同睡,不听那许多蜚短流长,魏延显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哪怕朝廷上的事情再棘手,有这样一位体贴的贤妻在侧,他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模样。
他的歆姐儿,从来就是最好的,魏延显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从前对歆姐儿的所有猜忌,竟然都仿佛是来自谢锦年的故意挑唆。
魏延显原本以为,自己要让冷家的人入仕为官之事,会大受阻挠,艰险难行,却不曾想有顾谋铿在侧帮他出谋划策,再加上魏明煦的暗中助力,一切竟然进展得十分顺利。
魏延显只当果然是心情好了,做什么事都顺了起来。将一切的功都归到了歆姐儿头上。
中秋节刚过,冷家全族便迁入北京城,魏延显亲自赐宅赐屋,殿试过后,与吏部尚书蔡永严商议,蔡永严自然是早得了魏明煦的授意,虽然不说鼎力相助,也是公正无私,让冷家的二老爷顶了吏部侍郎的缺,算是皇上恩赏,招才纳贤,而至于冷家其他的小辈,则要从科举之路,不可再偏私了。
魏延显的意思还是先历练历练,看看他们的忠心,若是其心不正,或是其能不强,魏延显也是不敢重用的。
这也是顾谋铿再三劝魏延显的,凡事谋而后动,不要着急。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释怀
冷家的事情说是顺利,可来来回回,也是折腾了将近大半年才终于安顿下来。
可魏明煦一直看好的道真,却没有出来谋取功名,虽然在冷家山庄的时候,魏明煦对他颇有不满,但总的来说,还是很欣赏他的文采武功的。
不曾想,林芷萱在次年的阳春三月,收到了杭州雪安的来信,说她和道真的婚期,已经定了。
林芷萱险些要喜极而泣,冷家如今有了身价,道真一样可以还俗,归他本来姓名,求娶他心爱的女人。
雪安毕竟身子已经日渐痊愈,若是再不嫁人,难免蜚短流长。
道真不肯入朝为官,怕多半还是为了雪安吧。
若是他入朝为官,少不了要留在京城,哪怕寻求外放,终有一天也还是要回京城来的。
雪安不喜欢京城,他又如何肯带着她来这里过那殚精竭虑的日子。
毕竟庄亲王如今远在杭州,少了许多京城显贵地才有的流言蜚语,雪安的亲事也并没有大加宣扬,只秘密地写了一封信来告知林芷萱。
她说,希望自己能来。
这么多年,这对苦命鸳鸯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芷萱定了计,决定与魏明煦带着疏哥儿,烟花三月下江南。
魏延显许了,原本林芷萱怕九姐儿在宫里憋闷,也想带着她一块去的。
却不曾想,九姐儿问了此行所需的时日,竟然要三五个月,便犹豫了起来,之后对林芷萱郑重其事地说:“娘,如今朝廷上谢家与冷家针锋相对,后宫里头,谢锦年对歆姐姐也是百般的不恭顺,若是我走了,我怕歆姐姐受人欺负。”
林芷萱诧异于九姐儿的乖巧懂事,原本还说会让人在宫里好好的护着歆姐儿的安全,让她不要担心,陪自己一同出去走走,九姐儿从前最喜欢出去玩的。
却不曾想,那小丫头再三辞了林芷萱,非要留在宫里,林芷萱隐隐觉着这小丫头要留在宫里的目的不那么单纯,只是孩子大了,既然她不肯说,林芷萱也没有再逼问。只叮嘱了步摇和连翘好生照顾歆姐儿和九姐儿。
三月初六,林芷萱便和魏明煦从京城出发,一路往南而去,倒是羡煞了王夫人和楚楠。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这一遭回去,因着林家在杭州有旧宅,也不必借宿客栈,对林芷萱来说,很有回乡的意味。
她领着魏明煦,将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仔细看过一遍,告诉他,她小时候曾经在这里钓过鱼,在那里看过花,在此处流过泪,在那处淘气顽皮,还摔过一跤。
看着疏哥儿在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跑跑跳跳,林芷萱不禁回忆起当年,不知不觉,竟然就又过了这大半辈子。
从前一同生长在这里的故人,春桃、夏兰、秋菊、冬梅,如今都不在身旁,冬梅原本是要跟着回来的,只是她产期将近,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夫人、林鹏海、林嘉宏、陈氏,甚至林雅萱和她那个荒唐的娘,如今都不在了。
可这林家的宅子,却并没有冷清下来。只是换了一拨人住。
岁月流转,谁曾想如今住在林府里的,竟然是自己当初在庄子里木木讷讷的大哥哥,还有从西北远道而归的大姐姐两家,他们如今都是子孙繁茂,孩子们欢声笑语地和疏哥儿玩成一片,满眼都是春意。
林芷萱只觉着恍若隔世。
林芷萱想起与母亲在这小小宅院里的安宁岁月,当初她在假山后摔了一跤,重伤醒来的时候,曾经笃誓,此生再也不嫁人。
可谁能想到,如今自己身边,也有了他,虽然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并不是一帆风顺,可也正是那几度患难之中,方见真情。纵有跌宕起伏,终究不算辜负。
与魏明煦并肩躺在杏林居的床上,林芷萱的心情极好,侧卧着看着魏明煦,外头夜雨连连,春雷阵阵:“小时候,一到了夏日打雷,我害怕睡不着的时候,都是娘陪我在这里睡的。当时我也小,像疏哥儿、九姐儿一样,只觉得娘的怀里好暖,依偎着娘,就什么都不怕了。”
魏明煦将她轻轻地揽进怀里,时光安暖,岁月静好,多想就这样抱着她,过一辈子。
因着雪安的年纪不小了,道真又是那样的出身,所以他们二人的婚事并没有铺张,没有倾城花嫁,没有十里红妆,简简单单,却让扶着雪安上花轿的林芷萱红了眼眶。
出嫁前一晚,林芷萱一直在庄亲王府,陪在雪安身旁,听着雪安说那些小女儿才有的紧张。忆起从前,也是在这杭州,江南,与楚楠、芦烟,四人无忧无虑的时光。
只是可叹芦烟竟然那样年纪轻轻就去了。
引得雪安又哭了一场,抱着林芷萱道:“还好,还有你在。”
林芷萱看着雪安的花轿启程,依偎在魏明煦身边,既是喜极而泣,又有无限悲凉:“从前以为命不久矣的雪安,如今却最福寿绵长。
从前以为最天真烂漫的芦烟,如今却英年早逝。
从前说好了再不嫁人的我,如今却儿女成行。
从前一心想要谋求姻缘的楚楠,如今却独守空房。
苍天捉弄,我们四个,终究是都没能得成自己想要的。
可是老天爷又如此厚爱,许了雪安姻缘,许了我儿女,许了楚楠性命,不至和亲蒙古,客死异乡。
也圆了芦烟的一段憾事。
毕竟从前她在的时候,也是那样地仰慕过林绛白,那样的幸福过。
人这一辈子,往往求而不得,可是王爷,我如今却感激苍天,他给我的,远比我所求的更好,更多。”
魏明煦瞧着泪眼婆娑的林芷萱,听着她这样一席感慨,却只觉得茅塞顿开。
人这一辈子,求的到底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
他从前费尽心机所求的,当真是能让他幸福快乐的吗?
他如今深以为憾得到的,难道不比他当初苦心所求的,强百倍千倍吗?
或许,当真如林芷萱所说,他应该感激苍天,让他那一年,在风景如画的杭州,放下了心中盘桓已久,不能释怀的执念。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好事
两人因着杭州风景秀美,江山如画,过了雪安的婚事之后,二人更是延边往扬州、金陵四处游玩,或是赏景,或是追忆往昔,早已乐不思蜀,原本从三个月的行期,一直拖到了五个月。
九月天凉的时候,林芷萱收到了京里王夫人的好几封信函,问她安好,何时归来。
十月,竟然收到了二姐姐林若萱的书信,说朔哥儿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鸿运和势头,童试不负众望,轻而易举地就考上了秀才。预备明年二月参加恩科,再考举人。
林芷萱跟王夫人报了平安,因着天凉怕疏哥儿年纪小受不了路途劳累,打算在杭州老家过年,等明年开了春再慢慢回去。
这也是魏应祥对魏明煦再三留客,说杭州安逸,可年节下不能与兄弟同聚,多少有些冷清,今年没有外人,他们兄弟几个,也能好好聚聚。
雪安更是苦留林芷萱,林芷萱和魏明煦终于点了头。只是担心九姐儿一个人在京里过年,林芷萱给王夫人写了信,再三叮嘱,要好好替她安慰九姐儿。
却不曾想,九姐儿如今满心里都是去调戏那个一本正经的小侍卫。正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时候。丝毫没有将林芷萱和魏明煦不回京的事放在心上。亏得林芷萱还对她百般惦念,心中千般自责。
从前,魏明煦也是大江南北都去遍了的,对杭州江南,虽然同样赞许风景极佳,却从来都没有在这里长住过,如今在这里逍遥了一年,才真正懂得什么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也难怪魏应祥不肯回京了,少了那许多虚与委蛇的应酬,没有那么多要看面子的人,兴起时,可开门宴客,遍访隐居群贤,喜静时,又可闭门谢客,对那些官商显贵的来访避而不见。
饮酒烹茶,下棋看花,魏明煦感慨:“难怪你这丫头不爱京城,不恋皇位了。原来都是我孤陋寡闻。”
引得林芷萱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当真回到了小时候。
次年二月,朔哥儿参考恩科,却因为太过冒进,成绩并不很理想,不曾中举,只中了贡生。
林芷萱写信安慰林若萱,说不用着急,朔哥儿年纪还小,让魏明煦再多给他请几个最好的先生,让他三年后,再重新来过,到时定能金榜题名。
林若萱收到了林芷萱的信和魏明煦的名帖,心中喜不自胜,让沈橦赶紧拿着名帖,去拜访魏明煦推荐的几位老翰林。
沈橦自然事事都听她的,只是这一回,他心里存了心事,夜里在房中来回踱步,看着书案上林芷萱寄回的家书,犹豫再三,拿起笔来又放下,写好一张复又撕一张。
来来回回,足过了三更天,林若萱派人到书房来问,他这才写罢了书信,又怕自己临时反悔,便招了小厮,连夜地往杭州送了过去。
林芷萱收到沈橦书信的时候,正和魏明煦在嘉兴的烟雨楼看南湖上初春的烟雨濛濛。
沈橦竟然会给林芷萱写信,就连魏明煦也是不明所以,还好奇地探过头来,瞥了一眼,林芷萱却喜形于色,对魏明煦道:“这个榆木脑袋,也是终于开窍了,他说,朔哥儿大了,已经懂事明理。他想,娶我姐姐。”
明媒正娶,三书六聘,风风光光,将林若萱迎娶进他们沈家的门,也将他们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个孩子赋哥儿,记入沈家族谱,不仅如此还有恪纯公主的遗孤贝哥儿,也可以在沈家得一个名分。
魏明煦道:“在京城,这样的事情怕是难办。”
林芷萱道:“所以,他想带着姐姐回济宁老家,只留疏哥儿在京城,专心功课,不再叨扰他。
再则济宁离京城也不远,若是朔哥儿想母亲了,不过十天半个月的行程。只是这事儿还是我帮着办才好,王爷,我想回京城了。”
细算时日,这回出来,也将近一年,京中还有王夫人,还有九姐儿,林芷萱如何能不挂念。
魏明煦应允,与她一同辞别了魏应祥夫妇,择日启程返京。
关于林若萱的婚事,林芷萱最担心的就是朔哥儿,生怕他不肯,再与林若萱生出嫌隙。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跟朔哥儿一提,朔哥儿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说,他希望自己的弟弟能有一个名分。
从前只当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却不曾想,孩子的心里,竟然比大人还要明白。他希望娘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他也好在京中安心读书,心无旁骛,三年之后,能够中举,入仕为官,报效朝廷,圆他父亲当初的心愿。
林芷萱因此心疼极了这个听话的孩子,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他。
林若萱答应随着沈橦回济宁,只是这婚事上,虽然林若萱珍惜沈橦对她的疼爱,却坚持不肯大办,也不让林芷萱和魏明煦去参加。
只因着二人身份太过贵重,若是去了,太引人注目,将来对朔哥儿的仕途不好。
沈橦斟酌再三,还是许了。而至于林若萱当初替朔哥儿争下的梁家基业,如今替他打理了这么多年,林若萱一则希望朔哥儿能够渐渐掌家,真正担当起这个宗子的名分来。可是,又怕这些庶务会耽误朔哥儿读书,影响他的仕途。
可这在林芷萱看来,恰恰是最小不过的事情,只对林若萱道:“我从王府里请几个得力的管事过去帮朔哥儿先看着,不过,也是时候给朔哥儿商议着说一门亲事了,等他成了家,寻个精明能干的媳妇儿,自然就有人替他分忧了。”
又将朔哥儿的婚事包在了自己身上,说一定会替朔哥儿留意,到时候靖王府亲自去给朔哥儿提亲,定然能说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
林若萱这才放心。
却不曾想小姐儿竟然不肯跟林若萱回济宁。
她从前是年纪小不懂事,如今长大了,瞧着自己尽毁的容颜,成日里暗自神伤,她的模样最像她的母亲春桃,从小就娇艳无比,只奈何脸上被石头划破的斑驳狰狞的疤痕,让一切都变得可怖。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恩赏
魏延显因着有心事,用过了午膳早早就回了养心殿,午睡也不睡了,因为睡不着。
九姐儿却对歆姐儿刮目相看,打趣道:“没想到姐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说出两句话来,还正中皇帝哥哥下怀。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歆姐儿连忙推她进内殿,示意她声说话,又道:“还不是昨日妹妹的教诲,姐姐自然要往心里去的。
我从前其实并不很了解皇上,哪怕与他日日相处,却只觉得他生性多疑,所以,我也只好谨慎微,事事处处都照顾他的心意,一步都不敢踏错,生怕出了一点过失,连累姑姑和王爷,更连累如今还在深宫里的你。
可是昨儿你与他争执,他不但没有动怒,反而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昨日妹妹跟我说的话没有错,皇上多疑,正是因为心无定数。
若是他心定,就没有那么多疑虑了,所以,我未必不可劝慰说服皇上。或许正如妹妹所言,我若能不仅贤良,还能解忧,才是他最需要的吧。”
九姐儿拉着歆姐儿直念阿弥陀佛:“我姐姐终于开窍了!”
九姐儿和歆姐儿在内殿里预备歇晌觉,并肩躺下,又细细碎碎地说了好半晌的话,因着昨儿夜里睡得不好,歆姐儿和九姐儿说着说着话,便睡着了。
九姐儿却被外头院子里的蝉声吵得睡不着,况且她是个一高兴起来就精力十足的性子,瞧着歆姐儿睡熟了,她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炎炎夏日,晌午正是困倦的时候,就连步摇和连翘见歆姐儿和九姐儿都睡了,也都趴在桌子上打盹。其他的宫女嬷嬷更是不用说了。
九姐儿也不想惊动人,悄悄地从内殿出来,开门,瞧着外头的大日头也是有些嫌恶,不如在这屋里供着冰吃西瓜的好。
可略一犹豫,九姐儿还是迈步出去,在慵懒宁静的午后,独自一人往翊坤宫的宫门口走去,不管多热的天,翊坤宫戍守的侍卫们还是要立在骄阳之下,戍守宫闱,额头上汗如雨下。
九姐儿出来,一众侍卫给她跪地行礼,九姐儿一个接一个地瞧下去,似是在寻着什么人。
直到翊坤宫后的拐角,九姐儿才忽然停住了脚步,想要上前,又忽然有些犹豫,转身走了。
沈子安跪在地上,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他还以为,他竟然还奢望,她出来,是来寻他的。
“喂喂,快起来吧,九公主已经回去了。”一旁的侍卫叫醒了他。
沈子安这才如梦初醒地站了起来,好在经过昨日的事情,侍卫首领已经对他多有关照,这样的大热天里,他还能站在阴凉的角落里,也算优待了。
只是奈何盛夏苦热,虽有阴凉,也凉爽不了多少,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
他并不是什么从没吃过苦的富家公子,凄风苦雨,这么多年都咬牙过来了,他虽然恭谦有礼,却性格刚毅,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除了,那一碗忽然现在眼前的冰镇西瓜汁。
沈子安低着头,正在出神,竟然不曾察觉她的到来。直到那双洁白如玉的手再次闯入他的眼帘,沈子安这才如梦初醒,刚要跪拜,九姐儿却连忙拦住了他,道:“他们我都不让跪了,你还矫情什么。呐,鲜榨的西瓜汁,一直在翊坤宫里用冰镇着呢,皇帝哥哥最是喜欢的。用它来谢你昨日劝慰我之功,可不许嫌少。”
“多谢公主赏赐。”沈子安如是说着,伸手去接,却在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柔荑。沈子安想要退,又怕两人均是松手,那碗会落地,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他就那样紧紧地握住了那碗,任她的手从他指尖划过。
许是因为九姐儿端着这冰镇西瓜汁的缘故,她的手指温凉如玉,那顷刻间的触碰,仿佛一股清泉,泻入他的心里,让他通体舒畅,消了一夏的暑气。
他依旧低着头,没有抬眼看她,九姐儿却因为个子比他很多,仰头将他的眉眼神情,一一收入眼底。只是原本冰凉的指尖,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却是一阵酥麻,仿佛有火在烧一样。
就连脸上也跟着烧了起来,向来是外头太热了:“那我,回去了。”
说着,也不待他答,就逃也似地走了。独留他一人,捧着盛夏里的一碗冰镇西瓜汁,忽然湿润了眼眸。
自从,娘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关心过他的冷暖了。
这几日,魏延显每日都来歆姐儿宫里,再也没有见过谢锦年的面。
魏延显对歆姐儿说,希望她也能为他生个儿子,毕竟她才是中宫皇后,还说,若是歆姐儿能给他生个儿子,他便要将他立为太子,惹得歆姐儿热泪盈眶。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那所有的情分,都是从日日相见而来的,每日与歆姐儿同吃同睡,不听那许多蜚短流长,魏延显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哪怕朝廷上的事情再棘手,有这样一位体贴的贤妻在侧,他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模样。
他的歆姐儿,从来就是最好的,魏延显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从前对歆姐儿的所有猜忌,竟然都仿佛是来自谢锦年的故意挑唆。
魏延显原本以为,自己要让冷家的人入仕为官之事,会大受阻挠,艰险难行,却不曾想有顾谋铿在侧帮他出谋划策,再加上魏明煦的暗中助力,一切竟然进展得十分顺利。
魏延显只当果然是心情好了,做什么事都顺了起来。将一切的功都归到了歆姐儿头上。
中秋节刚过,冷家全族便迁入北京城,魏延显亲自赐宅赐屋,殿试过后,与吏部尚书蔡永严商议,蔡永严自然是早得了魏明煦的授意,虽然不说鼎力相助,也是公正无私,让冷家的二老爷顶了吏部侍郎的缺,算是皇上恩赏,招才纳贤,而至于冷家其他的辈,则要从科举之路,不可再偏私了。
魏延显的意思还是先历练历练,看看他们的忠心,若是其心不正,或是其能不强,魏延显也是不敢重用的。
这也是顾谋铿再三劝魏延显的,凡事谋而后动,不要着急。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好事
两人因着杭州风景秀美,江山如画,过了雪安的婚事之后,二人更是延边往扬州、金陵四处游玩,或是赏景,或是追忆往昔,早已乐不思蜀,原本从三个月的行期,一直拖到了五个月。
九月天凉的时候,林芷萱收到了京里王夫人的好几封信函,问她安好,何时归来。
十月,竟然收到了二姐姐林若萱的书信,说朔哥儿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鸿运和势头,童试不负众望,轻而易举地就考上了秀才。预备明年二月参加恩科,再考举人。
林芷萱跟王夫人报了平安,因着天凉怕疏哥儿年纪受不了路途劳累,打算在杭州老家过年,等明年开了春再慢慢回去。
这也是魏应祥对魏明煦再三留客,说杭州安逸,可年节下不能与兄弟同聚,多少有些冷清,今年没有外人,他们兄弟几个,也能好好聚聚。
雪安更是苦留林芷萱,林芷萱和魏明煦终于点了头。只是担心九姐儿一个人在京里过年,林芷萱给王夫人写了信,再三叮嘱,要好好替她安慰九姐儿。
却不曾想,九姐儿如今满心里都是去调戏那个一本正经的侍卫。正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时候。丝毫没有将林芷萱和魏明煦不回京的事放在心上。亏得林芷萱还对她百般惦念,心中千般自责。
从前,魏明煦也是大江南北都去遍了的,对杭州江南,虽然同样赞许风景极佳,却从来都没有在这里长住过,如今在这里逍遥了一年,才真正懂得什么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也难怪魏应祥不肯回京了,少了那许多虚与委蛇的应酬,没有那么多要看面子的人,兴起时,可开门宴客,遍访隐居群贤,喜静时,又可闭门谢客,对那些官商显贵的来访避而不见。
饮酒烹茶,下棋看花,魏明煦感慨:“难怪你这丫头不爱京城,不恋皇位了。原来都是我孤陋寡闻。”
引得林芷萱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当真回到了时候。
次年二月,朔哥儿参考恩科,却因为太过冒进,成绩并不很理想,不曾中举,只中了贡生。
林芷萱写信安慰林若萱,说不用着急,朔哥儿年纪还,让魏明煦再多给他请几个最好的先生,让他三年后,再重新来过,到时定能金榜题名。
林若萱收到了林芷萱的信和魏明煦的名帖,心中喜不自胜,让沈橦赶紧拿着名帖,去拜访魏明煦推荐的几位老翰林。
沈橦自然事事都听她的,只是这一回,他心里存了心事,夜里在房中来回踱步,看着书案上林芷萱寄回的家书,犹豫再三,拿起笔来又放下,写好一张复又撕一张。
来来回回,足过了三更天,林若萱派人到书房来问,他这才写罢了书信,又怕自己临时返回,便招了厮,连夜地往杭州送了过去。
林芷萱收到沈橦书信的时候,正和魏明煦在嘉兴的烟雨楼看南湖上初春的烟雨濛濛。
沈橦竟然会给林芷萱写信,就连魏明煦也是不明所以,还好奇地探过头来,瞥了一眼,林芷萱却喜形于色,对魏明煦道:“这个榆木脑袋,也是终于开窍了,他说,朔哥儿大了,已经懂事明理。他想,娶我姐姐。”
明媒正娶,三书六聘,风风光光,将林若萱迎娶进他们沈家的门,也将他们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个孩子赋哥儿,记入沈家族谱,不仅如此还有恪纯公主的遗孤贝哥儿,也可以在沈家得一个名分。
魏明煦道:“在京城,这样的事情怕是难办。”
林芷萱道:“所以,他想带着姐姐回济宁老家,只留疏哥儿在京城,专心功课,不再叨扰他。
再则济宁离京城也不远,若是朔哥儿想母亲了,不过十天半个月的行程。只是这事儿还是我帮着办才好,王爷,我想回京城了。”
细算时日,这回出来,也将近一年,京中还有王夫人,还有九姐儿,林芷萱如何能不挂念。
魏明煦应允,与她一同辞别了魏应祥夫妇,择日启程返京。
关于林若萱的婚事,林芷萱最担心的就是朔哥儿,生怕他不肯,再与林若萱生出嫌隙。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跟朔哥儿一提,朔哥儿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说,他希望自己的弟弟能有一个名分。
从前只当他年纪,什么都不懂,却不曾想,孩子的心里,竟然比大人还要明白。他希望娘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他也好在京中安心读书,心无旁骛,三年之后,能够中举,入仕为官,报效朝廷,圆他父亲当初的心愿。
林芷萱因此心疼极了这个听话的孩子,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他。
林若萱答应随着沈橦回济宁,只是这婚事上,虽然林若萱珍惜沈橦对她的疼爱,却坚持不肯大办,也不让林芷萱和魏明煦去参加。
只因着二人身份太过贵重,若是去了,太引人注目,将来对朔哥儿的仕途不好。
沈橦斟酌再三,还是许了。而至于林若萱当初替朔哥儿争下的梁家基业,如今替他打理了这么多年,林若萱一则希望朔哥儿能够渐渐掌家,真正担当起这个宗子的名分来。可是,又怕这些庶务会耽误朔哥儿读书,影响他的仕途。
可这在林芷萱看来,恰恰是最不过的事情,只对林若萱道:“我从王府里请几个得力的管事过去帮朔哥儿先看着,不过,也是时候给朔哥儿商议着说一门亲事了,等他成了家,寻个精明能干的媳妇儿,自然就有人替他分忧了。”
又将朔哥儿的婚事包在了自己身上,说一定会替朔哥儿留意,到时候靖王府亲自去给朔哥儿提亲,定然能说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
林若萱这才放心。
却不曾想姐儿竟然不肯跟林若萱回济宁。
她从前是年纪不懂事,如今长大了,瞧着自己尽毁的容颜,成日里暗自神伤,她的模样最像她的母亲春桃,从就娇艳无比,只奈何脸上被石头划破的斑驳狰狞的疤痕,让一切都变得可怖。
:。: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请辞
姐儿如今一门心思都在研习祛疤的医书,四处想法子央求林若萱和朔哥儿,帮她请太医求药,想要治愈自己脸上的伤疤。
她知道,最好的大夫都在北京城,她才不要跟着林若萱往穷乡僻壤的济宁去。
林若萱一向菩萨心肠,她不想走,便也没有勉强她,只让朔哥儿好生照看着妹妹,千万别让她吃了亏,又将姐儿交托给了林芷萱。
林芷萱却并没有十分将姐儿放在心上,只将一门心思放在了朔哥儿的学业上。而对朔哥儿的亲事,林芷萱也很是上心,只是朔哥儿再三推辞,说要先立业,再成家,若是考不上举人,他便不成家了。
林芷萱还想劝他,魏明煦却觉着这孩子是个有志气,让林芷萱就顺了他的意思,又说若是他一直有这样一股子劲头,要中状元都并非难事,更何况,若是他中了举人,再在朝廷上有个一官半职,那么给他娶的媳妇儿,门第都能更高些,到时候就不只是靠着靖王府的名号,而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了。
“况且,男儿成婚,也不在乎早晚。”魏明煦如是说着。
林芷萱却是摇头:“朔哥儿的亲事不在乎早晚,九姐儿年岁却也大了,不能不替她好生相看着了,我如今统共就这么两块心事,若是九姐儿的亲事不定下来,我就不离京了。”
对此魏明煦倒是十分的赞同,虽然九姐儿如今年纪还,尚且可以再等几年,但是是应该帮着留意人家的时候了。
这夫妻两人,在家里一面教养儿子,一面又忙着给女儿说亲事,几乎将北京城上上下下数得上的公子哥都从头到尾品评了一遍。
只觉得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行,仿佛普天之下没有能配得上他们九姐儿的。
却不曾想,才一入了秋,林鹏海却忽然病倒了,原本只是伤寒,可是他毕竟年纪大了,皇帝又要整修运河,他这个工部尚书正是最忙的时候,带着病,硬撑着处理政务,不消半月,终于是倒下了。
王夫人急得哭天抹泪,林芷萱不管不顾,命人拿着名帖请了傅为格来给林鹏海看病,若是再有不好,林芷萱直要将杭州新婚燕尔的道真请过来了。
好在傅为格这些年医术精进,劝林芷萱道:“林大人只是伤寒,并无大碍,但毕竟年岁大了,又这样殚精竭虑,若是再这样下去,颇有些油尽灯枯之预象,一定要好好静养,切勿再劳心伤神,我先去给林大人开药,三副药下去,应该就能苏醒。”
林芷萱心急如焚,瞧着王夫人哭成泪人:“阿芷,让你爹辞官归乡吧。他年纪大了,早几年就力不从心,生了退隐的心思,是你说,朝廷上的诸事未平,还需要你父亲效力,可是如今,他当真不能了。”
林芷萱如何能不心疼父亲,只回去跟魏明煦商议对策,魏明煦瞧着林鹏海昏迷不醒的模样,决定亲自去跟皇帝陈情,为林鹏海请辞。
这么多年了,魏延显与魏明煦接触甚少,相见也不过是在大节庆上,虽然如今魏明煦多年再不曾沾染政务,可是他忽然冒出来,依旧让魏延显有些戒备,他并没有即刻许魏明煦所求,甚至还猜忌魏明煦是想要起事,所以先将自己的老丈人一家平安送出京城云云。
非说林鹏海劳苦功高,要亲自去林家探望,魏明煦无法,便只让他也一并叫上了九姐儿。
等到了一片愁云惨淡的林家,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林鹏海,魏延显这才信了魏明煦的话,却反过来问魏明煦:“林尚书劳苦功高,这么多年未朝廷殚精竭虑,如今年迈,自然该放他回乡荣养,只是,如此一来,工部的出缺,十四叔觉着,该由谁来顶上?”
这别有用心试探的话语,倒是让魏明煦心中觉着又好气又好笑。
如今朝廷上,除了谢家的人,就是魏明煦当初留给他的旧人。
冷家的人虽然在朝廷上初露头角,可是一面有谢家压着,另一面他们在朝廷上并没有多深的根基,若论真正入仕为官的,也就才只有冷家二老爷一人而已,虽然当初进京的时候风头很盛,却是虚有其表,没有十年八年,肯定立不稳脚跟。要想与谢家抗衡,冷家的子孙必要多多的入朝为官才行。
魏延显如今能依仗的,就只剩下魏明煦当初留给他的老人了。
魏明煦笑了笑道:“谢文良谢侯爷才高八斗,文武双全,最得皇上倚重,想来工部的事情也难不住他。”
这话将魏延显膈应得如鲠在喉,只勉强咧嘴一笑,道:“十四叔说的有理,让朕回去再好好斟酌一二吧。”
说着,便走了。
九姐儿却非要留下来,照看祖父几天。
倒是果然如傅为格所说,三副药下去,林鹏海悠然转醒,王夫人直念阿弥陀佛,又对林芷萱道:“京城不是个养老的地方,皇上多疑,在他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不容易,你上回跟王爷一同回了杭州,那样的喜欢,不如我们一家就一起回杭州吧。等你爹身子好了,让他和他的那些老同窗一起溜溜鸟,下下棋,好生过一段安生日子吧。
京城的这些繁华,从前年轻的时候来闯过,热闹过,如今也够了。”
林芷萱深觉母亲说的有理,只是如今京城,尚有许多事情放不下,譬如九姐儿,譬如歆姐儿,譬如朔哥儿,譬如如今正在朝廷里蒸蒸日上的林嘉宏。
魏明煦与林芷萱出去游玩容易,若是想永里京城,怕是会太过扎眼,让魏延显觉着他们是想出去收买人心,拥兵自重,或是与他二分天下。
再则九姐儿的事,若是因着成亲离宫,最是名正言顺,此时忽然要离开,怕是魏延显会不许,哪怕林芷萱和魏明煦能走得成,九姐儿也是走不成的。
其实,王夫人不知道,自己两世为人,住的最久的不是杭州,而是京城。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秋闱
林芷萱听了这话,也是即刻警醒了起来,擦了眼中的泪水,看着魏明煦紧紧皱起的眉头,她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好。
冷家的人入朝为官不到两年,正是应该风生水起的时候,此时昭惠公主过世,冷家二老爷难免丁忧,昭惠公主是他的生母,这一去就要三年。
而冷家的辈,也都要考三年之后的恩科中举,方有机会入朝为官。
冷家这对皇帝最重要的一方助力,到这里,竟然就这么完了。
只怕这三年,魏延显会很难熬,朝廷上也会有一边倒的趋势。
“也不知道雪安和道真会不会进京来给昭惠公主守丧。”林芷萱自言自语了一句。
魏明煦道:“如今京杭运河修整了起来,能够通船,他们哪怕要来,也能平稳些,你不必担忧。”
林芷萱道:“我自是不担心他们,只是朝廷上的事情怕是会棘手,我怕哥哥一个人扛不住压力,不知道是不是要叫庄亲王夫妇也随着雪安一同也回京的好。”
魏明煦却不以为然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好容易应祥辞了摄政王的身份,在杭州过两天安生日子,又教他回这泥潭来做什么?
这皇帝的位子,既然当初他那么汲汲营营得夺去,我不求他将这皇位做得多好,成什么千古名君,若是他将这皇位连保都保不住,那么也没有必要再继续坐下去了。
这一回,虽然险,却也是对他的一种磨练,若是能安然度过,将来,就没有什么再能动摇他的了。而至于你哥哥,有我在,你放心。”
林芷萱啧啧称奇:“这就奇了,上回因着冷家的事,王爷还那样热心地动用关系,命人帮他,怎么到了如今,却又肯放任自流了?”
魏明煦笑道:“冷家的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为了道真,为了永安郡主,否则,我才懒得多管那些闲事。”
林芷萱却紧紧地盯着魏明煦,吃吃的笑道:“不然不然,或许有这样的原因在,可是这趟从杭州回来,王爷与从前当真有些不一样了,从前我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如今我却隐约能感觉得到。或许,王爷是真的决定要放手了。”
魏明煦闻言诧异,好半晌才道:“或许吧。有山水风景如许,佳人在侧,那些繁琐的朝政,就交给喜欢它的人吧。”
林芷萱一直担心魏明煦会闷,会放不下,却不曾想,如今魏明煦倒是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疏哥儿身上。
这是他心里的结,是他此生最放不下的情。
也是他心中的亏欠,他已经放下了自己,不肯再为自己求,却还是觉着,亏欠了疏哥儿。
如今在家里,也不用什么先生师傅,从琴棋书画,到文治武功,魏明煦一一手把手地教疏哥儿,心中眼中,都只有他一人。只是毕竟身为人父,有时爱之深,责之切,瞧着疏哥儿略有些不上进,心中便有不满,对林芷萱道:“好在我没有替他争下那天下,瞧他这个样子,比延显还不如。”
林芷萱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王爷想要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样?出口成章,文韬武略吗?你好歹也耐心些。要教也要慢慢来的,王爷这样着急,若是把疏哥儿累出个好歹来,我以后再也不许你教他了。”
林芷萱当真是不能理解,当初魏明煦对九姐儿是何等的宽纵,果然对儿子和对女儿是不一样的。
这夫妻两个倒是时常为了该如何教养疏哥儿而起争执,却也宽严相济,一心放在这养子大业上,这几年过得倒也不算无趣。
眨眼见,就到了秋闱,林若萱不放心朔哥儿,亲自跑回京城来,对朔哥儿再三叮嘱,也是要亲自送他进考场的。
林芷萱看着林若萱这样担心,却连连劝她宽心,道:“王爷已经给他寻了最好的师父,朔哥儿这些年又肯上进,我听刘翰林与我说过了,若是不出意外,这一科,朔哥儿定然金榜题名,不用咱们操心。
我倒是要与你说说,我瞧好了德郡王家的嫡女,瑾兰县主,性格稳重,形貌端庄,年纪又合适,满京城里,再寻不着更好的女儿了。
我和王爷已经商议好了,若是朔哥儿顺顺利利地金科得中,便去德郡王府提亲,只是无论如何,还要姐姐你这个做亲娘的点头才行。”
当初十五爷魏明穆薨逝之后,便由其长子继承了爵位,只是从当初的亲王,依律降成了郡王。如今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正在寻亲的时候。
林若萱一听德郡王府的县主,自然是没有更好的,只是:“我担心梁家的门第不高,怕是太过高攀。”
林芷萱道:“朔哥儿努力肯上进,饱读诗书,又明事理,这就是最好的,将来在朝廷上也一定前途无量,就这一点,比十个家世门第还要重要。
再则,德郡王府已经是亲王府了,满朝上下,若论门第,哪里还有比他更高的?若是只想高嫁,那么她家的女儿可都嫁不出去了。
就是九姐儿,将来给她招驸马,也是要从一众的青年才俊里头挑。等到了这样的显贵,自身不愁,寻婿嫁女,就不看门第,只要人品贵重,又肯上进,就是最好的了。
况且,我与德郡王府的太妃又是旧交,最是亲密,若是我上门提亲,她没有不肯的。”
林若萱却还是怯怯道:“若是德郡王肯,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肯,也不要勉强。”
林芷萱闻言忍俊不禁,道:“这是自然,他们若是不肯嫁,我难道还能去抢亲不成?不过我既然今日跟姐姐说,也是心中存了几分把握的。德亲王妃也见过了朔哥儿几回,也很是喜欢。且只等过了中秋,我就在王府设赏秋宴,将德郡王府的县主也一同请过来,给姐姐瞧瞧就是了。”
林若萱点头应了,心中却有些喜出望外的忐忑。
会试之后,要等到初冬才能放榜,正是林若萱最忐忑的时候,问朔哥儿这回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有多少把握能金榜题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