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9 团队
沈寄去向七夫人告辞回林府,魏楹陪她同去。还没走到客院就听到下人议论丫头沁儿得了件好东西,正是沈寄送七夫人的见面礼那盒玫瑰熏香。
魏楹听了两句明白过来,立时怒了,加快脚步往里走。那两个议论的下人吓了一跳,退到回廊边上让开路给他,“见过大人。”
魏楹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沈寄说道:“你们下去吧。”
“是。”
她做客这样发号施令当然不妥,但这些都是魏楹名下的佣仆,他做主人的不在意,仆人也乖乖听话下去了,也就没什么了。
见人走了,沈寄伸手拉住魏楹要直接往里冲的身子,“算了,不用计较这么多。我过来拜见长辈,不送点礼物是我不懂事,她糟践我的东西却是她不懂事了。不管怎样,人家是来给咱们筹备婚事的。你为了这点小事生气,把人轰走了,之前去淮阳的努力不就白搭了。就是老爷子让换个人来,那不也是耽误咱们俩的事儿么,而且来的人还不是一样会如此。”其他的坏影响就更不用说了,淮阳魏氏的人还不知怎么戳他们俩脊梁骨呢。
魏楹哼了一声,“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总有她们后悔的时候。”
沈寄笑道:“好,我就等着你给我挣个诰命夫人回来了。到时候让她们见了我,得先行国礼,然后我再给她们行家礼,她们还不敢受。”
魏楹看着她,“你不在意?”
“当然在意,谁不想被所有人喜欢、欢迎。可我又不是金元宝,总有不喜欢我的人。你在书院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么,就是你说的,总有她们后悔的一天的。”
魏楹叹口气,“都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嗯,知道我受了委屈,以后就对我好点。”
她进去客客气气和七夫人告辞,全当不知道她把自己送的礼物赏给下人的事。她如今要做的事很多,没有功夫每件小事都去计较,抓大放小吧!
回到林府,沈寄撒娇问起林夫人怎么没诉她大理寺卿贺大人是石小姐亲舅舅的事。
“我给你的那份各府女眷亲属关系的图谱你没记全吧。我当时见你想都不想就应下来就知道。这也是给你个警告,不把功课全部百分百的做好,迟早会吃亏。还有个缘由嘛,就是你知道了也不会改变决定。如果你连这个都受不了,趁着还没有正式议婚,干脆放弃。日后还多得是这种刁难等着你呢。”
沈寄赧然,那份关系图谱她看了几遍,可终究因为那些人暂时同她没发生什么联系,而且她每日里功课实在是多,她就没有硬是全记下来。
“干娘,我知道错了。”
林夫人看她一眼,“也怪不得你,就这两个多月的功夫,你要吸纳的东西是旁人用几倍时间来记住的。今天见魏七夫人还好吧?”
沈寄点头,“嗯,七夫人的服饰跟京城最新的流行不搭,女儿就提醒了她几句。”
“她可领情?”
“看来是没有,不过女儿没被她的气焰压住就不虚此行了。”
“那也不错。”林夫人看着沈寄,觉得她同自己年轻时挺像,一样的不服输。不过,沈寄的处境可比她难多了。
“我也好,魏家两个婶娘也好,我们都不会同你们小姑娘玩在一处。我已经知会了娘家的侄女,到时候你就跟着她好了。你叫我声干娘,总不能看着你去吃别人的亏。”魏家两个婶娘,即便私心对沈寄不喜,但对外还是得维护她的。堂堂淮阳魏氏的媳妇,这点见识不会没有。只是到时候,如果沈寄被一群小姑娘叫到一边去,她们却是鞭长莫及了。毕竟到时候,她们也需要各自去结交一些人,再和一些人联络感情。更加不可能往小姑娘堆里凑。
沈寄高兴的道:“干娘,您真是我的亲娘呐。”这样,她最后的担心也没了。到时候是喜宴,那些人怎么都不能把事闹得太大,而且有林家表姐帮衬就更好了。
“小嘴就会哄人。我女儿不在身边,谆儿又太小,难得你知冷知热,让我这丧子之人膝下还有人可以承欢。我是真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待了。”
魏楹方才告诉沈寄,别说他当时不是石家女婿,就算是,为了家族利益,石家也会放弃他这个没有利用价值了的人。林夫人自然也只能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林侍郎和林夫人此时做的是一份感情投资,但是,人处久了也会有感情不是。不和身家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沈寄相信林夫人是真心疼着她的。她也愿意敬着她。
这一次的教训还不只是她没把石夫人给的资料消化吸收完这么简单。这样的亲属关系,想必顾妈妈是知道的。她虽然不是林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甚至当初也没能跟着林夫人的两个女儿陪嫁到夫家,但是这样的事她必定是知道的。而她没有说,一则是魏楹和石小姐的事她之前不太清楚;二来嘛是她不知道沈寄到底知不知道,所以不敢贸然多嘴。她刚到沈寄身边,对她的秉性还不是太了解。这种人老成持重,不会冒冒失失就出声的。
沈寄之前做什么事情,基本上都是自己拿主意,很少倚靠旁人。阿玲几乎是她指哪打哪的。这次思维模式一时还没有转变过来,所以虽然她知道顾妈妈会很有用,也还没有把她用起来。
她之前是估计到时候去贺府,那些京城名媛会很冷淡的漠视自己,表明她们跟自己不是一个圈子的。可是有石家千金这件事在,难保不冒出几个平日关系亲近的要替她出出气。要是不知道这层关系,恐怕被针对了还不知怎么回事。如果魏楹不说,林夫人临了还是会告诉她吧。徐茂是把这档子事说给她听了的。
所以这次沈寄便诚心诚意的对顾妈妈说:“顾妈妈,我对京城的圈子不熟,很多东西从脑子过一遍也没记住,日后还需要您多提点。我哪里不妥当,您尽管提就是了。”她站起给顾妈妈行了个礼,顾妈妈侧身避了,“姑娘客气了,既然到了姑娘身边,只要姑娘听得进去,自该为姑娘出谋划策。”
顾妈妈不是林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一直只是在外边办点事,称不上心腹。这二十多年都不怎么得志,夫婿和儿女的前程也比不上林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几个陪房。但是她依然可以在林夫人身边处在一个相对重要的位置,可见她的个人能力是很强的。沈寄看上的就是这两点,和林夫人的关系比其他管事妈妈远一些,但是能力毋庸置疑。
换句话说,顾妈妈从林夫人身边二线的位置变成了沈寄身边的一线。就像挽翠从二等丫头变成一等丫头一样,变化的不仅仅是月钱而已,更重要的是地位。她们,还有新买的丫头和陪房,如今都是由沈寄发月钱的。虽然是在林家,但是拿谁的钱替谁干活是天理,沈寄很坚持这点。
不过,老话说宁为凤尾不为鸡头。沈寄也不知道她和挽翠如今是不是能对自己服膺。那些刚被买来的,即便心头羡慕被林侍郎府上买的那些下人,也没有太多的比较。都在岗前培训阶段,差别不大。而那两人却是跟在林夫人身边见过世面的。她如今能吸引她们两人的,也就是正六品翰林院编修夫人这个身份以及现在还虚无缥缈的日后随着魏楹升迁带来的水涨船高。
她得想法子把这个位置坐稳,首要就是把现在手里这些人拧成一股,才有可能真的成为那个新宅子的女主人。七夫人带来的那些魏氏世仆,和她很难一条心。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身边这些人。
顾妈妈看出沈寄的顾虑,“姑娘,既然夫人把我们给了您,您好了,我们才能跟着好。既然您这么说了,老奴也就没了那些顾虑。老奴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蒙姑娘看得起把老奴要到身边。老奴一定尽心竭力为姑娘谋划的。就连挽翠姑娘,老奴也可以担保,她日后也会一心向着姑娘的。”
顾妈妈说自己半截身子入土没了其它**,这话显然不全对。她被那些林家来的管事妈妈压了大半辈子,沈寄不信她没有一点想法。
一边挽翠也表着忠心道:“姑娘放心,阿玲都同我说了,做姑娘的陪嫁丫头不用担心……”
挽翠没说出口的,沈寄明白,这是她的疑问。之前小芳不太乐意,不过是因为林侍郎年纪老大已经为人祖父。可魏楹不同啊,挽翠却也表明无有此心,便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给人做妾?”
挽翠道:“奴婢的母亲就是给人做妾的。父亲不在了,家境不如从前,嫡母就把她卖到了青楼,又把奴婢卖给了林家。所以奴婢不愿意为人妾,妻要妾死妾不得不死,一切都操纵在别人手里。奴婢不想自己还有自己的子女再落到那步田地。”说完看了沈寄一眼,小声说道:“而且阿玲说了,跟着姑娘,如果想赎身,也不是不可能的。”她是死契卖进林府,这府里很少有能赎身的。一般都是被配了小厮或者被男主人收房,那也全是依从别人的心意,她头上还有四个一等丫鬟,在二等里也不是最出挑的。轮到她身上,这府里也没什么好的给她配了。被沈寄要到身边,也是个机会。
沈寄看着挽翠,“嗯,你今年十五了,比我大两岁,这事儿也该有所打算了。等我站稳了脚跟,会帮你留意的。至于顾妈妈,姜是老的辣,日后我身边的事还得靠您管起来。还有阿玲,你是五年后要回家的。等挽翠的事儿有了定论,如果你愿意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阿玲嘟囔,“姑娘,人家还小。”
顾妈妈笑道:“小什么,再有个一年半载的就是大姑娘了。”
沈寄只比阿玲大半岁,如今都要成亲了。顾妈妈不好明着打趣沈寄,便只这样取笑道。
话说到这里,沈寄稍微放下心来。至少目前,这几人和她是没有利害冲突对未来都各自有期盼,肯为她出力的。有这么个开头就好,日后还可以慢慢的加深感情,也可以更深的把各自的利益拴在一起。
“顾妈妈,挽翠,依你们看,那些新买进来的下人如何?”
挽翠提了四个丫头,说流朱凝碧因为是和家人一道被卖的,凡事有家人照顾着,多少还保留了点天真,而采蓝跟季白已经被转手过两次,所以虽然年幼却要老成一些。
顾妈妈则提到那四户陪房,在知道自己将会被派去做什么以后,林家和包家已经在积极的想提前做些准备,另两家则还没有什么动静。
“嗯,他们同侍郎府的下人一道受训,多少回受些影响,你们平日里多看着点,有必要的时候提点敲打一番。”
“是。”
“过几日的喜宴,挽翠随我去吧。”阿玲毕竟少了些在这种场合的经验。挽翠之前虽然很少有机会跟着林夫人出去,但多少也听头上那些姐姐说起过。而且林夫人待客,她也见识过。
沈寄拍拍阿玲的肩,“你得跟我一起,快点成长了。”她日后需要眼前这几个人帮她在魏家立足,阿玲还有所欠缺,得更加努力了。
阿玲本来有几分不乐意,之前都是她跟进跟出,是姑娘身边最信任的人的。听到沈寄这么说,想了一下道:“嗯,姑娘,奴婢会留在府里,好好跟顾妈妈学的。”
顾妈妈睨她一眼,“好个机灵的小蹄子,一句话就把老身拉下水。你若是学得不好,岂不是老身没有尽力教。罢了,被你在姑娘面前这么一说,少不得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教给你。”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顾妈妈了。”
沈寄微微笑了起来,她只有一个人,再聪明再努力,的确也不可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别人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可是,她可以打造一个团队。而且,也非得有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团队不可,否则她如何在七夫人安排出的新宅子里立足。总不能一过门就把魏氏的世仆都撵回淮阳去吧。那些人都不怎么把魏楹这个家主放在眼底呢。里头有多少是他二叔二婶安插的人真的不好说。所以,他们得尽快有自己信得过的人才成。
V10 为难(1)
经过林夫人挑剔的教导,沈寄坐立言行的姿态在山上就已经过关,到了林府又学习了时下该知晓的礼仪、服饰等等,甚至学会了亲手制熏香做香囊,一手绣活也比从前像样多了。而一直被林夫人唾弃的不会打扮,现在也终于得到认可,学会怎样巧手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说起制熏香和做香囊,却是刚过门的柳氏教她的,柳氏娘家是香料商,从小就在这个上头琢磨。闲来无事过来看沈寄学种种技巧便教给了她。沈寄能看出她眼底的寂寞和艳羡,自己是在为了未来做种种准备,而她却没了未来。柳氏这么做是答谢沈寄新婚之夜去劝她,以及后来帮她给母亲私下送信,但是看到她愈发的荣光焕发心头又实在是难过。沈寄之前劝着她多亲近谆儿,可是那孩子林夫人轻易不给她见到。于是她每日里几乎无所事事,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沈寄心里也只有惋惜,私下里劝着林夫人让她能多看看谆儿。
这次沈寄要出门做客,顾妈妈挽翠阿玲都非常的上心,挽翠亲自动手给她梳了个简洁大方的发髻,顾妈妈在一旁一边掌眼一边递配饰。沈寄有一个首饰匣子,是慢慢积攒起来的,一开始是魏楹置办了些送来,然后到林府又寻了京城最有名的首饰铺子宝月斋的巧匠上门给她看花样让她自己挑来订做。
顾妈妈已经帮着她把今日可能出现的人家都过了一遍,会明着跟她为难的只有一家。贺家虽然跟石家是至亲,但毕竟是主人家,家中的姑娘多少会有顾忌。而另有周御史家的二姑娘周皎,与石小姐很是要好,一向有‘朝天椒’之命的,多半会故意刁难。其他的人就算不出这个头,不是跟着起哄也只会是袖手旁观。总之这些千金小姐不会轻易接纳她。就算是与林府交好的人家,也不可能一开始接受她这个人,至多是给林夫人留几分薄面。
其实,沈寄心头也不是一点怯意没有。谁也不会想去赴一场不受人欢迎的宴会。但是正如林夫人所说,她日后要面对的还多着呢。而且今天的事顾妈妈她们再上心也帮不到什么,只能在打扮上多留意。到时候那样的场合根本没有她们说话的余地,都得自己面对。
“姑娘,夫人派人来说时辰差不多了。”
“嗯,我们走吧。”
马车里,沈寄面上无恙,但手却把丝帕捏得有点紧。林夫人笑道:“我第一次跟着母亲出去也是紧张的,人都差点叫错。一晃也就是三十年过去了。”
沈寄笑笑,伸手要去拿小几上的水杯。车行平缓,杯中水纹只是微微荡漾。她手刚摸到杯子就听林夫人道:“不渴的话就不要多喝水,不然总是去找更衣处。”
沈寄一凛,对啊,要出门做客怎么能喝水。这是常识,她一紧张连这个都忘了。
林夫人慈爱的笑笑,“也够难为你了,这么短的时间,可以有了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今日纵紧张些,也不会失了分寸。”
“都是有了干娘的关心和几位妈妈的尽心教导。”
“也要你是可教之才,放心,我这里都通过了,别处都没有问题。”
沈寄点点头,是,那些礼仪她都过关。唯一的软肋还是出身。刚来时她也抱怨过怎么自己这么歹命,没能混个好出身。可是这些年见多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她已经不抱怨了。今日的宴会,她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至少姿态要好看一点。不就是小姑娘的故意为难么,自己心理年龄比她们大,还能被她们吓着。
做了几个深呼吸,闻了闻柳氏特意给她做的香囊,渐渐放松下来。身子不再僵直,捏着丝帕的手也松开来。看来香料还是有好处的。
林夫人见她放松下来,便闭上眼养神。她也许久没有出席这样的场合了。之前的事闹得有点大,而且她一向风头很健,怕是也少不了背后看笑话的人。她今天也须得以最好的状态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正好是林夫人娘家徐家的马车也先一步停在了贺府门前,徐五姑娘便等了一下先过来见过姑母。先给林夫人见礼,再把目光移到沈寄脸上,沈寄笑着蹲身行了个家礼,“五表姐好!”
徐五姑娘打量了沈寄几眼,笑着回了个礼,“沈妹妹好,瞧着你就知道姑母真是会调教人,父亲还说我再不受教就送到您府上去呢。”
“你趁早别来,我要忙着谆儿的事,又要忙着你沈妹妹的事,没工夫搭理你这皮猴。”
“呵呵,姑母快进去吧,母亲都已经进去了。”
进去之后奉茶坐下,便有不少人过来和林夫人说话,徐五姑娘也回到自己母亲处。沈寄先是口称‘舅母’给徐夫人行了礼,得到一句淡淡的‘这姑娘长得真是好,规矩也好’便侍立林夫人身后,不停的在她的介绍下给人行礼。好在,无一出错。
众人看在林夫人面上也没为难,但是也没什么人多搭理她就是了。此处是招待女眷的小花园,往来皆是沈寄曾经背过的图谱上的人物,她在心头一一对号入座。一时倒没有被晾着的尴尬。
众人和林夫人谈论的多是关于孙儿辈的话题,在场都是人精自然是挑了对方爱听的话来说。然后附带着一些‘我们老了’之类的话题。
“可不是,我家老二也都十四了。”林夫人言下之意,她要为二儿子寻一门亲事了。
这种话题,沈寄就不适合在旁边听着了。好在,徐五事前得了嘱咐这会儿便过来叫她一起去池子里看鱼了。
贺府的后花园里名花异草,假山异石,小桥流水,应有尽有,布局也甚为巧妙,是京城的名园。家中如有宴请,只要天气允许都是在这后花园举行。
徐五一直暗暗的在观察沈寄,之前见她给众人行礼,动作分毫不差不说,甚至还带着一丝优雅和贵气。被人冷落一旁也不见丝毫忸怩尴尬,依然是落落大方的微笑而立,倒是一点也不怯场。母亲说姑母这是做了一笔好生意,瞧着这收的干闺女通身的气派倒是不俗。还说,既然姑母让自己照看,那就要尽心,不能坏了姑父姑母的事。
“沈妹妹,你长得挺高啊,一点不像没满十四的模样。”徐五个子娇小,心头略略有憾。她是刚满十四,可是看着比沈寄还矮一节。
沈寄想了一下,徐五这个年纪恰好在青春发育期骨骼应该还没有长拢便小声道:“五表姐,我有个偏方,你要不要?”什么饮食辅助之类,中医博大精深,没有自己卖弄的余地。不过,还有个行之有效的法子,倒是可以透露给徐五。
徐五果然感兴趣,急急道:“是什么?你说给我听。”
沈寄皱了皱眉,“可惜不太符合大家闺秀的行为举止,我姑妄言之,姐姐姑妄听之。”
“嗯,快说。”
“你每日找一处手够不着的高处,蹦跳着去够。每日这么蹦上一二百次,再辅以饮食作用,三个月内必见奇效。该吃些什么你可以问问大夫。我给你推荐羊奶,每天喝一杯。”
“羊身上有股膻味,难闻。”
“煮的时候放上杏仁就可以去除膻味。”沈寄本来想推荐牛奶,可是转念一想,中国古代是没有奶牛的。而且从前看电视,看上头的古人总吃牛肉,如今也知道是不对的。牛是农耕用的,非常珍贵而且稀少,谁舍得杀牛来吃。
“羊奶好办,如果真的可以去腥膻,让下人准备就是。可是你说的那个每天跳一两百下,是真的有点不妥。”
“表姐想做的话,只要背了人就可以。”
徐五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真是跳高的?”
那倒不是,自己不用。不过这个绝对是行之有效的,所以沈寄点头道:“嗯,这是山里的老道长教我的秘方。”
徐五看着沈寄一脸的诚恳,“好,我试试。我回去就跟父亲母亲说我要到庄子上去住,然后让奶娘她们不准说。要是我照做了,三个月后还是没有成效你可别怪我找你。”
沈寄笑着应下,这个年纪十天半月不见人就会长一头,而且如果照做了,饮食跟运动都跟上,不往上蹿一头才怪了。
徐五想着自己日后不用矮人一头,心头也有点高兴,看沈寄稍微顺眼了一点,对她便比之前热情了些。
“哟,这是谁啊?徐五,是你家的亲戚么,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走过来三个同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徐五便道:“是你们啊,这是我的表妹沈寄,是我姑母的干女儿。小寄,这几位是周二姑娘,方家千金,还有刘小姐。”
几道目光同时落在沈寄身上,打头那人道:“哦,是干女儿啊。那是哪家千金呢,是兵部尚书那个沈家,还是琼玉郡主下嫁的名流沈家?”
这话摆明是找茬,如果是那两家,徐五自然不会这么介绍。
“都不是,就是我姑母的干女儿。”徐五干巴巴的说,看沈寄一眼,也觉得她出身怎么这么低呢。自己与她为伍,怕是要被这些人耻笑了。可是姑母和母亲的交代又不能不听。
闻言,那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一副果然的神情。沈寄知道她们方才只是要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而已。几人都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嘴角似笑非笑,这种神情比犀利的言语更是让人难堪。
场面对于沈寄来说非常的尴尬,如果换了真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怕是当场就要受不了。
“五表姐,干娘让我跟着你,好好学学你和各位小姐的礼仪,省得我不懂事丢了她老人家的脸。”沈寄瞧着徐五。
徐五也怕她怯场,一听这话乐的接口道:“你可千万别跟她们几个学,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但她们在贺家的宴会上这么气势汹汹的,那是一点都没有规矩的。知道了么?”一副姐姐怕妹妹学坏了的样子。姑母把人交给了自己,而且方才沈寄还提供了一个秘方,自己此时无论如何都是要帮衬的。这些人找上来,也是摆明不给林家徐家面子,她不能退让。
沈寄乖巧的道:“哦,表姐,我知道了。”
那几人一听,这两人一搭一唱竟是在骂她们没有规矩没有家教丢了家中的脸面。
徐五平日里因为个儿矮,也被这几人明里暗里奚落过,一时觉得很是痛快,拉着沈寄绕过几人就要走。
打头的周二姑娘道:“慢着,她还没有给我们几人行礼呢,就这样就想走?”
沈寄蹙眉,这是拿她的丫头出身说事了。大家都是客人,见了面互相见个礼是有的,哪有她给人行礼的规矩。当真欺负她不懂么?这个礼她先行了,她们若只是受着不还礼她可就丢大人了。所以,宁可被人说她不懂礼也不能先行,
那三人都一副笑盈盈的样子,以为戳中了沈寄痛脚,摆出等她行礼的架势。
“我是跟着干娘来做客的,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矩。”她的脸也慢慢沉了下去。不远处便是另一些成群在后院玩耍的人,都任由她和徐五被这几人围在中央,视若无睹。就连贺家千金也背朝这边,装作不知。
徐五扬声喊道:“贺姐姐,你们在做什么,我们也要参加。”
贺家小姐无奈,只能转过身来,“哦,是徐五啊,我们在斗诗,你过来吧。”
周二姑娘轻哼一声,“就会找人帮忙。”
“我们惹不起朝天椒,躲还不行么?”
“你——”周二姑娘想发作,可是今天毕竟是贺府的好日子。也罢,天色还早,不信今天整不到你。这一行她打头,另外两人是被拉来壮声势的。见她不再做声,便也只是目送沈寄和徐五过去。
周二以众人可闻的声音道:“一个丫头出生的,竟然想做正室夫人,这是她该来的场合么?”
这样的话从身后传来,沈寄只当没听见。嗯,再是朝天椒也得顾忌场合,断不会有泼妇骂街的举措。毕竟,周二姑娘还要顾忌名声。顶多多给她些白眼看说点这种小话。只要她心理素质好,都可以无视。
接下来这个斗诗的小聚会才是软刀子杀人呢。回头传出她不学无术,这个名声可就是一辈子都很难摘掉了。
她一个只知道押韵平仄的现代人,的确是没法跟这些从小学诗文对对子的小姐们比。联诗可以一联那么几百韵,这些人平日里吃了饭闲着就是琢磨这些的。自己不久前还在为三餐奔波,哪有这个闲心思学这些。
那,剽窃几首主席诗词李杜诗篇震一震她们?还是行不通。虽然她早就发现这里跟她在历史书上学的唐宋元明清不一样,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朝代,反正书上没提到过。可是剽窃别人诗词,那也只能是一时被冠以才女名声。日子久了总得露馅。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沈寄不打算用电视剧里前辈用烂了的这招。沈寄的日子一直过得辛苦,实在不知道她们怎么能就靠几首诗词或者流行歌曲就活得风生水起。
所以,本来沈寄是想着这种事能避就避的。可谁知,方才为了从周二那里脱身,竟被直接拉来了此处。
沈寄在徐五的介绍下,和众人一一见礼。在场的人虽然不热情,但也没有置之不理。方才周二她们就因为这个被徐五和沈寄挖苦了。这些人虽然看不起沈寄,却不想因为她而传出自己不懂规矩的话来。
这种聚会很热闹,可以玩游戏,对对联,吟诗作画,舞文弄墨。这会儿正在玩酒令,亭子里飘着些淡淡酒香。沈寄看了一眼,十多个人围着桌子坐着,桌上放着彩釉鎏金的大托盘,上头有酒壶并大西瓜葡萄等,各人面前再有一个精致的小杯子。
徐五笑道:“是果子酒,喝一点无妨的,也不醉人。”一边小声问:“你会吧?”她是为了避开周二三人在半路纠缠才拉着沈寄过来,万一沈寄连这个都不会,就丢脸了。可是周二,她着实有点忌惮。万一对方心火上涌,不管不顾的闹事,不但沈寄没法下台,自己也跟着坏了名声。倒是这个,不用怎么被她连累。
旁边有人听到,笑道:“只是很简单的游戏而已。沈姑娘出身探花郎家中,怎么都该是耳闻目染,肚子里有几分墨水的才是。”
众人都看过来,就连周二那三个人也走了过来坐下,沈寄要是现在说不会,还不定被怎么嘲笑呢。
沈寄只得道:“我试试吧。”
看沈寄面有难色,一时,便有人提议加深一点难度,否则难不倒人岂不是没意思。
周二看着沈寄,听说她以前只是魏家的粗使丫头,每天要做很多事,还要上街卖小吃挣钱。虽然今天一见看不出来,可是魏家从前本来就穷,能供出一个探花郎已经是不容易了,粗使丫头怎么可能也有那个才情。更何况,探花郎擅长的是写八股文章,视诗词为小道,一般不会在这个上头上下工夫。也好,就让她栽在这个上头,日后说起来却不是自己没理。让她跳舞助兴,这才是她该做的事。
V11 为难(2)
很快,便三言两语说定了,出题为一首五言诗句,接句为三四五六七句式,每句首字须按顺序嵌入题目的五字之一。
这个题一出出来,在场便有数人脸色不轻松了。沈寄心道,嗯,看来也不是都像大观园里的姑娘们一样,个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这样自己也就无需太过紧张了。不过,这个题难度确实不低。
贺小姐笑道:“我是主人家,我先来吧。请上家出题!”
坐在她上首的人道:“如此,可要出个难一些的。嗯,我想想,素衣拂纤尘。”
贺小姐沉吟了一番,缓缓道:“素妆裹,衣襟渐湿,拂琴泪偷泠,纤手捻花无语,尘事只道如云烟。”
她素有才名,因此只略一思索就得了。贺小姐接的很精彩,博得了大家的喝彩,纷纷夸赞她的才情。她微微一笑,“不过抛砖引玉而已,好,到我出题了,北方有佳人!”
接下来每个人都要沉吟一阵子,才能接的上来。可是都不愿意落于人后,所以都绞尽脑汁让自己接的更出色些。
“接:北国远,方舟轻摇,有个人相忆,佳期雅会难聚,人添清瘦眠不语。出:人比黄花瘦!”
“接:人将行,比翼齐飞,黄昏万盏灯,花前仰头望月,瘦尽心中相思意。出:红豆生南国!”
……
这个,确如周皎想的,魏楹平素看书注重的是国计民生不是这类怡情的诗词歌赋,沈寄每日里忙不完的活计,又有魏大娘在一旁盯着,他们没有机会这些文字游戏的交流。
不过,她从前时常在百度贴吧和国学网里混,那里头也有牛人的。这么样的游戏倒不是没玩过。因此听着前头的人一个一个绞尽脑汁的接句,心头大定。
前头或优或劣,很快轮到沈寄这里了,徐五只叹自己坐了沈寄下首,没法子出个简单的给她。说实话,就是简单的,她也担心沈寄答不上来。今儿这里本来坐着的人不是在连诗玩,分明是在斗诗,等闲的人都不敢坐下来的。周皎三个人过来,就坐了她一个而已。
“沈姑娘,到你了。花开淡墨痕,请!”
徐五紧张的看着沈寄,后者正凝眉思索。众人面露看好戏的神色,周皎更是直接道:“沈姑娘,我们这可是有时限的,一炷香的功夫,你要是不行就直接站起来跳舞吧。”
沈寄看她一眼,然后道:“一炷香,用不着。”到了这份上,容不得她低调做人了。总不能当真跳舞给这些千金小姐们助兴。那日后还抬得起头来么。
贺小姐听她这么说,便道:“那请沈姑娘说吧,这边拿纸笔记着呢。”
沈寄看向园中,此时已近夏,园中的花大盛,却是即将凋谢,还是贺府以温室保存才留到了如今,今日开筵便一盆盆端了出来。但天时不可违,也是即将凋谢了。
“花将逝,开怀揽日,淡淡人生戏,墨香一缕远飘,痕过犹香鸿儒至。”
众人一时愣住,徐五立即道:“嗯,不错。这会儿前院正唱戏呢,依依呀呀这里也能听到些。贺府是书香传家,贺老爷子更是博学弘儒,应景应景!”
这话捧了贺家,贺小姐也不得不道:“多些沈姑娘、徐妹妹的好言了。”
周皎则脸色一变,这丫头出身的,居然也有如此急智与才情,倒是小瞧了她,让她出了个风头。
旁人也道:“的确是应景。”虽然没人喝彩,看沈寄的目光却略多了几分温度。心道怪道这么个出身能得了今科最是俊朗年轻的探花郎的青睐,以正室相待。
沈寄心头却道,这些大家小姐,没事就弄这些应酬之作游戏文字,实在是闲得无聊。她日后还是少凑这种热闹,乱没意思的。
“沈姑娘,该你出题了。”这话便多了几分友好。
沈寄看徐五一眼,后者慨然无惧,示意沈寄尽管出题便是。
“好,海外存知己!”
……
一番斗诗,没有把沈寄斗倒,倒是有两个人没接好的得喝酒并起身跳舞。不由得暗恨方才起哄之人。
场中自有歌舞之人,却不是她们这等身份的。难道她们今日来,是给人调笑,供人取乐的么。
贺小姐出来打了圆场,说是她们喝得有些多了,怕下场乱了舞步跌倒,那就是她待客不周到了。因此先记下,来日没喝酒时再跳。
在场有人道:“贺姐姐,让她们跳……”旁边有人拉扯袖子,耳语道:“今儿本是为了难为那沈丫头,自己人你起什么哄。”
沈寄深谙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是低头看着杯中果酒没有言语。今日明了是针对她,她此时不言语,自然是轻轻揭过的意思。
“谢过贺家姐姐了,妹妹确是不胜酒力。”那两人躲掉了跳舞,却是有些赧然,于是借此由下人带到客房去歇着。
周皎忽然冲到沈寄面前,“我要跟你比一比。琴棋书画,什么都行,你划下道来。输者须答应赢者一件事。”她自信不会输给沈寄。今日非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不可。她赢了,就要沈寄答应从此不得在这种场合出现。她们不欢迎一个丫头出身的人。在社交圈中若是被集体排挤,那她呆着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沈寄看着周皎,不把此人震住,今日麻烦定会不断。她可不想一直与她纠缠,于是道:“好,也不须琴棋书画都比来,我出个对子给你对。你对上了,我便认输。咱们一局定输赢,绝不反悔。”
周皎点头,“好!”顿了一下又道:“你出给我对的,可不能是你自己都对不上的绝对。”对对子她可是手到擒来,不过有一些谁都对不出来的,她自然也不行。
沈寄点头。她知道一个很难的对子。那可是她一直很仰慕的东邪黄药师对出来的。今儿要借借黄岛主的威风了。
“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
周围静了一静,周皎想了想,她对不出来。可是今天即便她输了,也得找个人灭了沈寄的威风不可。她看向贺小姐等人,却是个个皱眉摇头苦笑,表示无能为力。
徐五道:“琴瑟琵琶四字中有八个王字,要有工整的下联谈何容易。”
周皎对贺小姐道:“贺姐姐,我们去问问贺爷爷去。”
徐五嗤笑一声,“贺爷爷对上,你也输了。”
“输不输再论,我就不信没人能对得上。贺爷也可是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
贺小姐点头,“家祖父如今赋闲在家,对这些正感兴趣。”说着过去亲自执笔写了下来,“来人,拿去前厅给老太爷看。”
等了一会儿,下人过来回禀,说没对上。不但老爷子没对上,今儿的客人都没对上。
沈寄本来只想震一震这些千金小姐的,没想到竟闹到把今日赴宴的人都考了一通的地步。这个风头出大了!可是现在已经是骑到了老虎背上,下不来了。
席上还有人去问魏楹,是不是他教给沈寄的。魏楹摇头说不是,他也对不上。一边纳闷沈寄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么一个难对的对子。
下人还说,老太爷让把下联写去给他们看看。贺老爷子自认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之人,今日席上的大小才子尽皆被一个小女子出的对子给难住了,实在是少见。于是一定要看一看下联是怎样的。
沈寄看一眼周皎,“是不是我对上了,周二姑娘就愿赌服输?”
周皎想了一下,“是!”今日到场的人都没对上,事情已经闹大了,如果沈寄对出来了,她真是不认输也不行。
徐五诧异看着沈寄,就她看来,沈寄不像是说大话的人,可说她能对上这的绝对,她实在不信。周围的人更是不信。
“拿这个绝对想要为难人,可不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啧,这样的话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更多的人说道:“沈姑娘,快写吧,我们也想见识一下。”
沈寄不去理会那些冷嘲热讽,只看着周皎道:“好,你听着,下联是,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说着拿起笔写在贺小姐的下联下面。两个人的字这么一对比,旁人就可以看出沈寄的字并不比京城第一才女差,甚至更加的有骨力。下人立即拿了出去席上。
周皎的表情由不可置信变成呆若木鸡,周围的人细细品味,琴瑟琵琶八个王,魑魅魍魉四个鬼,一般头面各自肚肠无论字形字义,对的竟然是非常的工整!
“这个,难道是你自己对的?”贺小姐不敢相信的问。
“也不是,我也忘了自己是在何处看到的。只是这个对子有意思,所以记住了。我八岁前的事都不太记得了,但是这个印象很深刻。不是我对出来的,我只是听说过而已。”风头不能出太多了,不然日后人人都要来挑战她这个伪才女。那可是兜不住的。
“哦。”
可是听说过那也是对上了周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你、你要我做什么?”心头万分后悔,没有做出限制。万一沈寄要她去做有损家族声誉的事怎么办?她要不要像方才的两人一样,就说自己喝多了。可是,日后她要是让自己兑现,自己还是得照做啊。如果不做,那传了出去周家也是没脸的。今天到场的人太多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已经不是小姑娘的玩闹了。
我要你别来找我麻烦。不过,话不能这么说,沈寄看看桌上,“周二姑娘,我要你,嗯,要你把西瓜分了给大家吃。”
西瓜已经切好了,下人自然不可能让这些千金小姐自己动手,只是还没有分到各人手上而已。
周皎不相信的说,“真的只要这样就好了?”
“嗯。”
贺小姐感激的看了沈寄一眼,她已经息事宁人两次了。不然,她今天这个东道主不好做。一边推了周皎一把,“快分啊,我们大家还等着吃西瓜呢。”心头却在疑惑这个闻所未闻的精妙对子沈寄是从哪里听来的。
“好、好。”周皎看沈寄一眼,今天自己一直针对她,可是她却轻轻放过没让自己丢脸。日后,她是再不好找她麻烦了。
贺老太爷看过下联,一拍大腿称是绝妙好对。席上的人见他如此,争相传阅,啧啧称奇。
贺老太爷让人把魏楹从席上叫到自己身边,问他沈寄是从哪里看来或者听来的。
魏楹刚在席上,正担心沈寄会不会被那些千金小姐欺负呢,就听说她出了个绝对给周家二姑娘对,然后拿到席上来把众人都难住了,也是震惊得很。被叫到贺老太爷面前询问,便老老实实的说,“晚生不知道。沈姑娘是八岁到晚生家里的,之前的事晚生也不清楚。不过她的确是一开始就能写会读。”虽然一开始那字是丑了点。
魏楹又想起他那个沈寄来历不凡的猜想。可是沈寄当初就是逃难而来,一路同行的人也说她家一穷二白的,也没听说祖上出过什么才子。
“逃难来的啊,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逃难的人里难保没有些饱学之士。只是她自己不记得家住何方父母系何人就有些难办了。”贺老爷子惋惜道。能对出这样对子的人,他还真想认识一下。可对方只是个小女娃,又只是听说,听谁说的也不可考,也只得作罢了,挥手让魏楹回座。
消息传到林夫人那里,她吃了一惊然后笑道:“女孩子嘛,还是要德容言功,这些都是其次的。”然后把话题往现时流行去引,有孙儿在手,家业日后属于她,她再一次成为了贵妇人里引领话题的人物。
本来,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还不是自己对上的,也就不再引起众人谈论了。只是,那些小瞧沈寄的人心头多了几分思量,看起来不是个平常的丫头。
林夫人正在和魏楹的两个婶娘说着话,两家要联姻这也是半公开的了。今日遇上了便在一处叙话。今儿沈寄也算是给林、魏两家长了脸。魏家婶娘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三分。魏家世代以书香名世,娶进门的媳妇有才情自是好的。
魏七婶小声对十一婶道:“这个姓沈的丫头,不简单。那天第一次见面,就忽悠得我团团转。在弟妹府上住的时候也是这样?”
“别提了,第一天上门就在我家府门前扯着嗓子大骂了一通。府里上下都知道。不过进了府倒是挺规矩的。”
“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你说她同二嫂去斗法,谁能赢?”
“这我可不知道,我也不掺和。我劝你呀,也别卷进去。”
七婶道:“我才不会呢。”心道你可以不掺和,因为你在京中,我却是在淮阳。临来的时候二嫂就把我找去,要我做这做那的。她是宗妇,我能不顺着她么。很多事她现在做了,立场就已经定了。沈丫头日后也是容不下她的。
而后花园里,在场的千金小姐也同沈寄说起话来,不再一味的排斥她。听她言之有物,见识并不逊色于她们,脸上的笑容又热情了三分。还纷纷道有机会要邀她到府上做客。当然,始终不同她说话,也有那么几人。周皎就没再和她说话,更多是不好意思。还有几人,一直都没有搭理沈寄。不过,这已经好多了。这群小姑娘同她,都是待字闺中,这一两年里都会陆续定下婚事。如果不出意外,她们各自成婚后依然是一个圈子里的。有个不错的开头还是很好的。
沈寄心道好悬,借着东邪的东风,林夫人两个多月的恶补,还有多年的网络生涯,今天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
徐五小声对沈寄说:“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啊。好,你那个跳高的法子我会用的。看来你真是遇到过高人的。”
“嗯,表姐试过就知道我不是骗你的。这可是秘方,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贺小姐笑道,“两表姐妹背着我们说什么呢?”
徐五小声道:“别告诉她们,回头我也震一震她们。”
“嗯。”
斗完诗,贺小姐又邀着大家去游湖,末了一同用膳。直到沈寄告辞,气氛还是比较友好的。
等终于扶着林夫人上了马车,沈寄才吁出一口气,这么应酬一天,好累!林夫人看她一眼,“小寄,从前的事你当真都忘光了?”
“嗯。”
“可惜了,我看你这个样子,恐怕也不是个没来历的。若能找到自己的根,哪怕只是个贫寒的书香门第,也比现在强了许多。”
沈寄低着头,心道,我是有来历,我是千年后来的。她现在怕死有人要帮她寻根了。寻到源头,她就是大字不识的农夫农妇的女儿,她岂不是还得编一通瞎话出来蒙人。蒙魏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她八岁以前的事都忘了。
“嗯,今儿你能让那些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初步接纳你,连那些一向自负的老少爷们也被你难住,算是事半功倍了。也不枉我一直很看好你。”
V12 备嫁(1)
当日的寿宴上,魏楹收获了不少惊讶的眼神。包括同一张桌子上的小石大人都多看了他两眼。心头不由好笑,难道这些人都当小寄就是个大字不识的乡野丫头,所以被她出的对子考住了才这么震惊?
他书房里的所有书,她可都是通读过几遍的。平日里偶尔兴致来了也会跟他谈论一二。有时候被他逗弄,惹急了也会拐着弯子不带脏字的骂他。他从来不担心她会在那些成日调脂弄粉抚琴下棋的闺阁千金面前因为这个失了面子。之前他一直担心的不过是那些人用恶言和冷漠来伤害她而已。
其实在他看来沈寄的才学是绝不会输给那些名声远播的才女而已,她只是不向不喜卖弄而已。而且,她跟自己一样,比较看重的是国计民生那些实际的东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偶尔怡情可以,抱着当饭吃实在没有必要。要是他俩跟这些不事生产只会躺在祖辈父辈功劳簿上享受的公子小姐一般,他们早饿死了。
不过小寄今日出了个对子把这些人都震了一下,他也很高兴就是了,与有荣焉。叫你们小瞧人,今儿不都被我家小寄考住了。
旁边有人感叹‘如此才女,可惜不能请出一见’。又向旁人去打听这位初次闻名的林侍郎的干女儿。
有知道根底的人看了林侍郎和魏楹两眼,小声说了。
“只是丫头出身么,竟能有如此才情。对子精妙是听别人说的,可那首游戏之作原也不差啊。”
“嘿嘿,以丫头的身份,让新科探花以正室相待,想必不但是才女,还是佳人啊。”
魏楹隐约听到一点,心头很是不喜。我家小寄是给你们佐酒助兴谈论的么。他略一蹙眉,却被旁边相熟的同僚撞了撞手肘,“看,林侍郎已经怒目而视了,你就不要出头了。”心头却道,若是林侍郎亲女,这些人想必根本不敢这样调笑谈及,根本不必此时再放眼箭威慑。
林侍郎方才一进贺府,魏楹便上去拜见过,此时便投以一个感激的目光。林侍郎含笑朝他点了点头。
那些人并不怕魏楹这个新入官场的,对林侍郎却是心有余悸,便没再相互谈论。心头却想着,不知是何等样貌,竟得魏楹如此看重,林侍郎为此都要替她出头。
魏楹低头饮酒,小寄看的书都是从他那里来的,她又不像自己到处游学过,是从哪里听到了这么绝妙一副对联呢?现在分居两府真是不方便,想说句话都得找机会。回去以后,他得委婉的催一催七婶了。
这个七婶是他亲婶,不像十一婶是隔了房的。二婶安排她上京来,是因为在外任职的七叔即将到京述职,想让她们夫妻团聚的意思。
他回去以后借着酒劲半真半假的嘟囔了几句,七夫人笑道:“知道你着急娶媳妇,七婶也想早些办完此事好交差呢。只是之前没安顿好,怎好贸贸然就登门拜访。”
魏楹被下人往书房扶,为了腾出新房好粉刷,他一直是住在外院大书房里。这个屋子虽然只有三进,但很是宽敞,他索性让人再起了两排房子,以后给沈寄带过来的人住。省得一大群下人,安排得那么挤。所以如今,魏宅里来来往往不少工匠,堆的也尽是木料之类。
七夫人看着他的背影轻道:“人家急着把媳妇娶进门,是为了洞房开枝散叶。你娶个小丫头进门,急也急不来啊。”那沈家丫头真的不简单呢,再听十一弟妹那么一说,竟是个能屈能伸又不怕事的主。所以,魏楹才急着娶她过门对付二嫂么。相处日子不多,她也知道魏楹是及其精明的人,她很多手脚都不敢多做。能这么倾心于那个小丫头,估计真是有两把刷子。
前两日她按二嫂的嘱咐,把带上京的一个美貌丫头(不是姹紫嫣红)送到魏楹书房去伺候,被他毫不留情的赶了出来。还定下规矩,日后他的书房,没有允许谁都不让进。看来这小两口都不是好对付的。她能躲还是躲开吧,反正他们只是庶出,以后分家产本来就很吃亏。让他们嫡枝自己斗去,要紧的还是老爷在任上能挣到的家财。三年清知府,也是十万雪花银哪。等老爷上京述职完,她还是想法子说动他带自己一同去赴任。家中公公瘫痪,可是多得是妯娌在,也不少她一个人,断不能这样就说他们这一房不孝,关键还是要说动老爷。
其实,沈寄和魏楹的婚事,得到了魏家老太爷的首肯,所以相看这些流程都可以省掉。贺府寿宴之后,七夫人到京城十天了,粉刷之类可以边议边办。她在贺府寿辰上见过林夫人知道不能等闲视之,又有魏楹在耳边提醒,她不久便递了名帖要上门拜访。
沈寄压根不记得那个所谓自己的生辰八字,她就记得她同魏楹一天过生辰。这样子庚帖便没法写,八字也不能合。
如今七夫人递了名帖要上门,林夫人管她要她就只能回答记不住。
“这个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婚事?”林夫人瞪着没心没肺在摇篮边上逗谆儿的沈寄。今儿沈寄好容易说通了林夫人,让柳氏也过来看看谆儿。说得无非是能多个人疼爱谆儿也是好事。林夫人想到自己快五十了,能不能看着这孩子长大成人还是个问题。西院的妖精可才三十出头,就是自己把她弄开,还有她儿子呢。谆儿一个小孩子日后要独自对付他二叔可不容易。如果柳氏真的能跟自己齐心,自然是好事。于是终于首肯了。
这会儿,柳氏正在学着之前乳母教的样子把睡饱了的谆儿从摇篮里抱出来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哄。乳母在一旁拿手护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柳氏见状抱着孩子坐下也道:“小寄你可真是个小糊涂,没八字怎么合婚。”
沈寄摇头,“大嫂,我记不住,有人记得住的。去问魏大娘,她肯定知道。”魏大娘买她可就是因为她跟魏楹一天生的,可以挡厄。所以,她的生辰八字魏大娘肯定有。
林夫人笑道:“行,我让人去取来。总不能七夫人回去,媒人上门跟我们讨要,我们还让人到魏家去问吧。”此事还得做得隐秘些,省得生造个笑柄给人。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七夫人上门来了一趟,这是走个形式。
“刚到京,楹哥儿的宅子也是新买的,这又起了两排房子,主院也要重新粉刷,一切都要我张罗。这不,安定下来才能来看看您。”七夫人寒暄道。一点没有那日对着沈寄的傲气。
“他一个半大小子,还不是什么都要靠你这个婶娘,你就只有受累了。回头让他们好好的多敬你几杯。”林夫人也客气道。
林家请了徐茂做媒人,他还在活动,因为一直都没什么看得上眼的好缺。被林夫人叫来便欣然从命。而魏家则是请了魏楹的一位上司,一个姓黄的翰林,四十来岁的年纪,人称美髯公的。魏楹和小石大人都归他管。
两家交换了庚帖,八字合得,接下来定日子就好。本来魏楹让沈寄尽快过门就是为了家中能有女主人管家,七夫人也不能一直在京城耽搁。所以,婚期就定得比较近了。下定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四,迎娶的日子就定在八月二十,那一日宜嫁娶。离现在两个月都不到。
林夫人这边的准备工作从魏楹寄信来说魏老太爷点头就开始了。而魏家新宅也刷好了,甚至尺寸魏楹都早就给了一份给林夫人,好让她尽快打家具。剩下来时间也足够从容的做其他准备了。
七夫人那边刷好了房子晾着,魏楹一到京早就亲自挑了沈寄喜欢的那些花花草草的种上了,如今每日里都有专人照看着,到时候也就很像样了。林夫人在相熟的铺子里打了一整套的梨花木的家具,又给沈寄准备了三十二抬的嫁妆。而且很实在,东西装了进去都没有把手插进去的余地。
还在京郊想法子置了百亩良田一个小庄子,那可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地界,也很看得过去了。再过几日,魏家的管家就会过来,拿了这些产业的契书到官府存档。这就是沈寄名下的私产了。哪怕日后和离甚至是休妻,这些财产都是属于她的。沈寄看着契书,顿觉自己也成地主了,还不是小地主。要是还在南方,有几十亩地可就是大户了。在北方,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林夫人制止沈寄再次道谢,“是拿了小魏大人给的银子办事,你就别再谢我了。我一天听你说多少个谢字,耳朵都起茧了。倒是你,到时候魏家送聘礼来,要回礼的翁姑新郎的衣帽鞋袜你赶得及做出来么?”
没有翁姑,只需要做魏楹的,还要做两套谢七夫人,可是还有嫁衣,沈寄绣东西一向不快的,而且她之前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些。闻言赧然低头,“顾妈妈还有挽翠阿玲都在帮我。”
林夫人看她一眼,“如今你时间也空出来些了,也要自己动下手才是。那盖头你自己绣。其余的东西,她们几个帮手如果还是来不及就交给针线房的人去做。”
“是。干娘,听说外头有专门的喜铺可以买到这些东西的。”她不但听说,还实地去考察过了。以沈寄的性子自然是觉得花钱买来最省事,这么问不过是问问能不能这么做而已。她之前穿从铺子里买的成衣就被说了一顿的。
“嗯,是有。不过东西实在不多,家里有人没有这个必要。何况我们家的针线房可不比喜铺的人手艺差,就不要买了。”
“哦。”实则沈寄是有别的打算,她上次看到魏大娘没什么寄托的样子,就想着帮她找点事做。如果开个绣坊,既接其他的绣活做,也做喜铺生意,想必是不错的。到时候魏大娘出手艺,还要再找些绣娘,从高端到低端的生意都可以做。最好再拉了林夫人入股,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借助她的人脉。虽然她有银子,但谁会嫌钱多呢。这样的话,只要手艺精湛,生意应该差不了。林夫人可以挣个零花钱,魏大娘有了寄托而且银子是自己挣得花得会更有底气。她一向都觉得自己挣钱自己花更舒坦。像现在聘礼和嫁妆都是魏楹的银子,心头就有点违和感。
到时候她居中牵连,自己也占一股,也是挣个零花钱。这样林夫人和魏大娘就不会存在彼此不熟悉不好合伙的问题了。她可不想成亲后就围着魏家内宅转。她打听过了,京城贵妇大多拿私房银子在做生意。她这样做不算出挑。而且,办完了喜事也不知道家里统共能剩多少银子。魏家公中分得的银子要到年底才有,魏楹母亲留给他的庄子铺子一直被二夫人把着,回头告诉她资不抵债也是可能的。所以,挣钱的路子能多一条是一条。
“你前面两个月都在忙着学这学那,接下来的日子不用崩那么紧,多抽些时间好好理一理待嫁的事。”
回去自己房间,见顾妈妈亲自倒了茶上来就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
“什么事?”
“姑娘的几户配房,包家的私下里嘀咕,说是之前听说是侍郎府的姑娘选陪房,结果却是干姑娘。老奴已经敲打过她了,她不敢再胡乱说,但心底怕是还是有想法。其他几家目前还没表露什么,看着还算安分。小丫头们有挽翠看着,一直乖乖的在受训。”
沈寄面不改色的喝着茶,“不管她,此时不宜有什么变动。毕竟不是咱们自己家,闹开了不好看。等到了魏府再看看,实在不行又不是不能换人。既然妈妈已经处置过了,我也就不多说。给其他人也打个招呼,不愿意跟着我,可以提出来。我让人伢子来把人领走就是,不耽误他们攀高枝。”包家的,她之前看着挺精明,是想放在身边做另一个管事妈妈的。她有这个想法,想来也不会是顾妈妈胡诌的。因为这个一问就知道了,做不得假。
看起来长得精明的人心头不一定精明,她以为离了自己她能留在林府么?笑话!而且若这么短时间就被退掉,自己再放些话出去,她日后除非去外地,否则在京城是很难找到主家要她一家子了。不过,这里头也难保没有顾妈妈想早一步踩下竞争对手的意思,自己日后也不能被她给拿住了才是。
顾妈妈见沈寄对自己是说到做到的信任,那自己日后在内宅的威信就不用担心了。
“是。您看,是不是在小丫头里调两个训得伶俐些的先到身边伺候着?这样去了魏家也好上手。另外两个就先放在外头做点跑腿之类的活。方家的女人洁洁净净的,厨上的活计不错,不如就让她先管了姑娘这个院子里灶上的事。”
沈寄想了一下,那些人也训练了大半个月了,既然顾妈妈这么说,那就是已经通过岗前培训了,先用着也好。她这里现在除了挽翠跟阿玲都是林府的丫头,用着多少有些不便。而且先让她们上岗,的确日后到了魏家要好办得多。总不能嫁过去了,她身边的丫头还一个个手忙脚乱毛手毛脚的。
“好,那就把流朱凝碧调到屋子里伺候,让采蓝季白先在外头吧。方家的,就按你说到,安排到灶上看她管不管得下来。”日后她去了林家,库房、灶上这些要紧的地方,管事首先就得换成自己人。这段时日让顾妈妈看着,也同时是告诉那些人,她要选人,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这可关系到她们日后到了魏家的位置。
如今她身边,大件的物品像是地契房契等锁着,交给了顾妈妈看管。而那个首饰匣子钥匙在阿玲手里,银票银子是挽翠在管着(大宗的自然是存在了钱庄),账本也在阿玲手里。这些东西,沈寄如今心头都还有数。不过日后东西跟银子都多了,她一个人是管不过来的,自然要早早交了给她们看着,看一看她们合不合适。她日后每个月让她们盘点一次就是。只是之前,本来是想看看包家的做事怎样,日后能不能替她看管库房。结果此人嫌她家底薄,不是侍郎家的正宗千金。罢了,再瞅瞅有没有合适人选。此人一家日后也要多看看再安置。她此时虽然不方便自行买菜做饭,但也有不少的采买之事,本来是交给了包的男人去做,便也换了人。
事后包家的男人对他女人自然是好一通抱怨,就差动手了。说虽然此时采买些物件没有多大油水,但是日后若是去了魏宅揽下这个活计可就不是如此了。如今都叫你个败家娘们嘴贱坏了事。一家子自此对沈寄愈发的巴结讨好。沈寄只说此时人多,又是借住在此不好安置,等到了魏家再说。只管了他们吃穿,却是暂时断了进项。知道后来临近婚期才又派了包家的男人其他活计。自此,便再不敢有人抱怨。他们的卖身契都在沈寄手上,她要如何拿捏他们都由得心意。林夫人教她的那些拿捏下人的手段也开始排上用场。她要是这些人都拿捏不了,更不要说魏宅的人了。
V 13 待嫁(2)
林家调教丫头的确是有一套,而且有挽翠在一边盯着,此时带了四个小丫头过来,不但流朱凝碧一改被卖时的旧貌,就连采蓝季白也不再只是一味的天真烂漫,举止都稳重了许多。
四个人一起上来给沈寄行礼,“见过姑娘!”
沈寄给的月例是比照林府来的,一等丫头二两,二等一两五钱,顾妈妈则是四两,其余陪房领了差事的才有,方家的在厨上便是二两银子。牛家的已经打发到林夫人给她准备的陪嫁的庄子上了,管事也是四两银子一个月。然后有差事的每季度两身新衣裳。
如今每日里还是大厨房给各处送饭,沈寄这里送来的饭菜还算热乎,有一次她在柳氏处发现她那里的饭菜送去都半凉了。直到后来林夫人允许她去看谆儿,对她亲厚起来才改变这种状况。
小厨房里最多做一些小点心、宵夜之类。最大的好处是要用热水随时都有,不必到大厨房去。就是包家的说的,不管怎样,沈寄她也不是林府的正经主子。日子久了,即使有林夫人护着,下人不敢怠慢,却也不好总是差遣,次数多了那些人自然是有怨言的。而她时时都要打点银钱办事自己心头也不舒坦。现在用上自己的人感觉是方便了许多。
沈寄难得今天比较闲适,便拿了本《九州志》靠在榻上看。如今林夫人把她一整天的课时改为了半天,她有半天可以自己安排,这是一本讲各地人情风物的书,对于没机会像魏楹一样出门远游的沈寄颇有吸引力。阿玲在旁边的屋子里拿着小算盘在盘算上个月她们一共花了多少银子。这个是沈寄教她的,阿玲日后想自己摆摊子,学会算账是第一步。不过,到如今,她跟着沈寄也开了不少眼界,志向已经从摆摊子上升到开铺子了。
末了,算清楚了自己核了一遍,又跟挽翠手里剩下的银子对了一下,两人觉得无误,便拿着来给沈寄看。
沈寄翻看了一下,到了林府这一个月,除开买人她竟然用了将近五十两银子。最大的开支就是给所有人发月例以及做新衣。而她置办的衣物首饰,还是从林夫人手里那一万两聘礼里支出的。这还没把送谆儿的两个小金狮子算进去,还有贺府的寿宴她也是以林夫人干女儿的身份去的,她都没有另外送贺礼。
按道理,日后魏楹这个一家之主也要给她发月例。林夫人一月多少月例她不知道,可贾宝玉他娘王夫人一个月也才二十两。看这个架势她日后也是注定入不敷出的。日后人情往来、自己的衣服首饰也应该是公中支出可这些陪嫁的人也还是得她养的。现在看来,发工资都成问题,更别说奖金了。那日后她还怎么驱使人啊。她再次坚定了要开绣坊的念头。
说实在话,之前魏楹把几千两银子交给她保管,后来又拿出魏老太爷给的办喜事的两万两,沈寄心头也有了一种当上有钱人的感觉。不说跟在乡下比,就跟刚到京城摆摊一个月赚五六十两就高兴的不得了的时候比,现在也富裕多了啊。如今这么一盘算,每个月的支出可真是不少。
细想想,不但是她自己这里入不敷出,整个小家也是这样。新宅子那边还有十多个仆人呢。而两人名下的庄子以及铺子,暂时都还没看到收益。这不成坐吃山空了么。
办喜事的银子是专款专用,而且经了七夫人的手,她会不会从中捞一笔、捞多少,下头经手的仆人又捞走多少这还不知道呢。回头账上能给自己留下多少银子真的是不好说,她还能去一样一样查七夫人的账么。就是魏楹现在,也不可能让人监督七夫人的各项用度的。尤其魏宅现在除了老赵头和管孟,还都是才分到他名下的魏氏世仆。他本人每天上衙下衙也根本没有功夫管内宅的事。
等成亲后,能动用的现银大概也只剩下之前魏楹自己拿在手里的几千两,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庄子田地铺子的收益。还有自己陪嫁压箱底的五千两。看来自己连安心度蜜月的日子都没有,一过门就得赶紧把家里的财政大权接过来,然后盘点清楚。最要紧是必须把被二夫人把持多年的庄子铺子拿到手中。而且,做这一切还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了。
挽翠跟阿玲看她瞅着她们算的账发神不禁对视一眼,之前半个月的时候她俩私下也对过一次,那次就弄错了,钱跟账总是对不上。所以这次才再三核对,怎么,又错了?
“姑娘,怎么了?”阿玲问。
“哦,没什么,阿玲,你这手字着实该再下点功夫去练。”
挽翠看沈寄一眼,“姑娘,您是不是在担心日后的入项?”
阿玲不以为然的道:“姑娘如今哪里还用担心进项。”成千上万两的银子,她从前听都没听说过啊。这样子还要担心,那穷人怎么办。
“嗯。”既然她看出来了,沈寄也不想瞒着,“不过,手里有钱,钱生钱总比人力去挣钱容易。我担心的是,收回魏大哥名下的铺子,到时候只得一个空壳子,甚至还可能欠债。这样不但是内宅,就是整个宅子都会入不敷出的。”还真是应了王熙凤的那句话,大也有大的难处。
算了,自己现在想再多,也不可能解决问题。她又不可能手伸那么长,现在就当起魏楹的家来,还是安心待嫁吧。而且魏楹也不是不知人间疾苦,不知柴米贵的人。过去的十四年那些产业的收益他没办法,可已经到手的银子,魏家人要想再从他手里拿出来恐怕也不容易。当然,水至清则无鱼,这次办婚事肯定是会被人捞走一些的。
现在只能这样了,老去想着只能是让自己难受。沈寄想通了便让她们把账本还有所剩的银子都收起来。看阿玲还有些不明白便笑道:“小笨蛋,上次送谆儿的金狮子是你经手买的,还不明白么?”
阿玲想了想,是啊,从前街坊邻居生小孩花几两银子买个礼物就很拿得出手了。那一次却花去了上百两,日后这种婚丧嫁娶的事多了去了。虽然不是每家都亲厚如林家需要送重礼,但是礼物礼金也不能薄了就是。
“姑娘,奴婢懂了。奴婢不是笨蛋,更不是小笨蛋,姑娘也只比奴婢大半岁。”
挽翠看着阿玲在沈寄面前小小的放肆,心头有丝艳羡。她是不敢的,虽然姑娘温柔和气,可那温柔和气里也有着距离感。阿玲是最早跟在姑娘身边的,情分不同。不过,姑娘也是很信任自己的,她从前可从来没有担当过管银子这样的重任。
她轻声开口,“嗯,你是只比姑娘小半岁,可是姑娘比你稳重多了。”
沈寄心头一动,魏楹从前就说过她比同龄人成熟,相由心生,看着也像是十五六的人。
“拿镜子来。”
沈寄拿着镜子照自己,她的轮廓有点深,加上个子高眼睛里透着稳重,看起来是要比阿玲大个两岁的样子。这样她日后不会比别人显老吧?
不过记得初中有个同学的面相就是这样,初中的时候看起来比她们成熟,大个两岁的样子,高中时和实际年龄相符,后来到了大学却显得比较面嫩了,出了社会更是如此。就是因为轮廓稍微深一些的缘故,小时候显得成熟些,越到后面越显嫩,她现在应该也是如此。
沈寄想了想放下心来,还好还好。
林夫人差不多五十的人了,保养得像是四十出头的,这还是因为林大少爷过世伤心过度,不然还能再年轻几岁。她要是一直按她教的那些法子实施,应该也差不离的。
流朱进来禀报,说是魏府有人送东西来了,还是魏大娘遣人送来的。沈寄翻身下榻,接过来打开包袱皮一看,是一个缀着莲花金边的精美红盖头,上头还有活灵活现的百鸟朝凤的图案,只差一对凤凰眼睛还没有绣。
“哈哈,大娘可真是急我所难。知道我不耐烦坐下来绣这个,就给我送来了。”沈寄乐得眉开眼笑的。
挽翠惊讶的道:“好高明的绣功,可真好看!”
沈寄摊开用手轻抚,“大娘的绣功原来从前我只见了个皮毛而已。”这样的手艺教了弟子开绣坊,那生意还不是滚滚而来。沈寄如今也是识货的人,林府针线房,林夫人也是挺自傲的,可没有人能绣得出这样的盖头来。
挽翠小声道:“此时看姑娘,才有点十三四岁小姑娘的样子。”
沈寄笑笑不说话,她也不是时时都少年老成的嘛。这下好了,她只需要绣个眼睛就好。不过,画龙点睛最关键,这凤凰眼睛也一样了。她拿出纸来,先比着盖头认认真真的描了绣样,然后在其他布上实验再三,这才在盖头上动针线。
她屋子里摆了一小盆冰,这是林夫人特地吩咐的,这会儿挽翠和阿玲见她认真刺绣都不敢随意发出声响,就只听得那冰融化时的噼啪之声。据说,除了此处,这冰块只有林侍郎林夫人,柳氏还有林二房里才有,小谆儿是小孩子受不住,其他连二姨娘那里都没有呢。所以,背地里几个姨娘对沈寄也心怀不满。只是不敢在林侍郎林夫人面前提及,可背地里她们的下人却为这个和去冰窖取冰的沈寄的人发生了两次龃龉。沈寄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没有提起,还是被林夫人知晓,直接将几位姨娘的下人发卖了。
沈寄苦笑,她是成了林夫人发作姨娘的筏子了。那些人由是更加恨她。可是住在这里,立场还是得坚定的。好在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多月了。
好容易绣完了,沈寄揉揉发酸的手腕。嗯,还不错,全神贯注算是超水平发挥了,不太看得出高下之分。原来自己刺绣也还是挺有潜力的。
“原来姑娘的绣活儿也这么好啊,我们都不好意思代您绣嫁衣了。还是流朱她们几个做鞋子轻省些。想来大人也不会挑剔。”挽翠轻道。
“没事儿、没事儿,过得去就成。”
“您这盖头一下子就把档次拉高了,嫁衣我们哪里敢有丝毫的马虎啊。”
凝碧端了碗冰碗子进来,“姑娘,方妈妈刚做得的,趁着冰没化,您赶紧用吧,也好去去暑气。”取回来的冰,方妈妈要了一小碗去镇在水井里,给沈寄做冰碗子的时候就放了一点。
“嗯。”沈寄接过来,就感觉触手生凉,很是舒服。她以前在乡下,没想过还有这些消暑的食物。不过现在见了,比现代的冰激凌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各色水果,还有些用杏仁煮过的放凉了的羊奶,再配上冰吃着别提多爽。古人的智慧不可小瞧,不是会做点双皮奶就可以出头的。
“井里一早用桶吊了个大西瓜下去,你们去捞上来,这样凉性的东西干爹干娘重保养不吃,给大嫂和二哥处送些去就好。剩下的就众人分了吧。”沈寄挥挥手道,挽翠等人都喜上眉梢。姑娘的东西很大方,别处的下人可没有这么些好东西吃。而且她们的西瓜是姑娘自己花钱出去买的,也不用听林府下人那些酸话。
眼瞅着西瓜分切完,顾妈妈道:“你们都去吃,姑娘这里,有我呢。”
今日是挽翠和凝碧等人当值,闻言虽然蠢蠢欲动,但挽翠也只是打发了凝碧出去,“哪里好劳烦妈妈,我等凝碧进来换我就是了。”
顾妈妈点点头,转而对正大快朵颐的沈寄道:“姑娘,您年纪小,小日子也不太准,这些生冷东西,还是少吃些的好。就是挽翠你们,也是一样的。”
道理沈寄也不是不懂,可是这天一热,就想吃这冰的、凉的,嘴里应道:“嗯,少吃少吃,我们知道了。”
没两日到了七夕,沈寄很想出门逛去。可是她现在是待嫁之身,林夫人不让她出去走动。沈寄很是有些郁闷,所为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是见识了。听徐五前几日来做客说,她和贺小姐等人相约今日一同乞巧。
“可惜妹妹亲事定下了,不然就邀你同去。”
沈寄笑笑,就算她亲事没有定下,除了徐五旁人也不会想到邀她,就是想到了也会犹豫着放弃。之前到贺府一趟,虽然当时那些小姑娘对她不再那么敌视,但是事后除了贺小姐往这里送过些东西答谢她当日息事宁人,就再没旁人了。她们只是不再敌视她,但要接纳还是来日方长。
徐五已经跳高跳了半个月了,她说暂时没发现奇效,但是她饭量增加了是实在的。现在每天精神挺好,体力也充沛。
“到时候来喝你的喜酒,我兴许就长高一头了。”
林夫人口中徐五是不长心眼光长年纪的,沈寄觉得她性子颇有几分像史湘云,很是豪爽大方。可是却不是真的不长心眼,还是蛮有心计的。
这些时日都没有见到柳氏,因为沈寄在待嫁,她自觉是不详之身怕别人忌讳便没有再来走动。只是一心一意的对谆儿好。林夫人看她心诚,对她也比之前好了些。柳氏身边的人都是她安排的,为的就是不让二姨娘和柳氏再有什么瓜葛。因此,也就放心她带着人去看谆儿。
这一天,沈寄正在给魏楹做袜子。如果她真的不动手都交给丫鬟和针线房的人帮忙,魏楹是一定会不停的在她耳边念叨的。便只好他的东西她亲手做上一套。不过不拘时间,不必赶着八月初四那天回礼。什么时候做好了什么时候给他就是了。好久都没见面了,还真是有些想念。待嫁女儿心,真是有些难耐,沈寄想着想着更觉得漏进来把脸晒发烫。
正想着流朱进来禀报,“姑娘,孙妈妈来了。”孙妈妈是林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怎么往这边来了?出什么事了?应该,不是小事吧。
顾妈妈道:“姑娘,老奴出去迎一下。”
“好。”
孙妈妈进来对沈寄行了个礼,沈寄请她坐下。
挽翠端着茶盏进来,如今有四个小丫头轮换着供使唤,她也很久没有做过这事了。顾妈妈把茶端了起来,“孙姐姐,喝茶。”
“姑娘别客气,顾妹妹也别多礼。老奴就是受夫人差遣来说几句话。是这样的,前几日孙少爷不是病了么,夫人找人来瞧了,说是被属牛的人冲了。因此就要让府里属牛的都避一下。所以差老奴走一趟,看姑娘这里有没有属牛的。”
这事何须孙妈妈亲自来,是林夫人怕自己多心吧。她现在怎么也算是寄人篱下,客居林府。
“挽翠,你去问问,咱们都有谁是属牛的。”沈寄说完,对孙妈妈道:“我记得,大嫂好像就是属牛的。”
V14 争斗
“可不是,大奶奶也正收拾东西呢。府里属牛的都要避出去,就暂且住到西山别苑去。姑娘这边的人也一并过去安置就是。”
沈寄点点头,这事怕不是那么简单吧。说属牛的冲了谆儿,就可以直指柳氏了。那日后谆儿再有什么事岂不是也可以说是柳氏克的。难道林夫人想不到这点?
查问了一番,沈寄这里有两个属牛的,一个是阿玲,还有一个是灶上方家的。沈寄让她们收拾一下,回头一起避到西山别苑去。又让挽翠另给她们一人拿了五两碎银子,跟着林家仆人住到别苑去,还是手头有些银子好些。不过这两人都是挺会来事的那号人,阿玲擅长交际早在半山寺就能跟林夫人身边的人打成一堆刺探消息,方家的能这么快脱颖而出管灶上的事,心头也是有算计的。倒不用为她们操太多心。
到了林府,她也没再让阿玲去刺探消息,一直约束自己的人在这个小院呆着。怕的就是卷入林府的妻妾争斗嫡庶争产里去。因此也只在这个上头叮嘱了她们两句。
她们两人领了银子给沈寄磕了个头,下去做准备。管账的事就暂时交到流朱手上。阿玲去做了个交接,一到十的数字以及加减法还是很简单的,很快便教会了流朱记流水账。
孙妈妈略坐了坐已经回去了。沈寄却往林夫人的院子里去。她还有十多日就要行文定之礼,那些课都停了,每日里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连林夫人那里都很少去。就是之前去看过病中的谆儿而已。
林夫人正半靠着,丫鬟坐在小凳子上拿美人捶给她捶着腿,沈寄便过去接下,让丫鬟出去。
“哦,你来了。这件事你怎么看?”让孙妈妈走一趟,不但是要把事情说一说,免得借住的沈寄心头不安,也是想考校她一番的意思。
沈寄也知道这个意思,她不想卷进去。可是她是林夫人的干女儿,自然是要站在她这边的。她女儿早嫁人了,儿子不在了。儿媳妇不太能交心,如今又要被隔离到别苑去。自己就只能担当这个陪她说道的角色了。
“女儿觉得此事有蹊跷。”
“蹊跷在哪里?”
“细细琢磨,这像是有人步步紧扣要打压大嫂和谆儿。”
林夫人看她一眼,坐了起来,“不只是打压啊。谆儿才几个月,出意外的可能太多了。小孩子夭折原本就是寻常,到时候再推说是我那媳妇克死的。老婆子可就彻底落了单,又只能被他们母子拿捏了。谆儿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老爷提出来要找人进府看看,我就觉得是西院的在捣鬼。”
林夫人给林侍郎纳了小芳分了二姨娘的宠,可是二姨娘善于揣摩人心,解语花的名声也不是白得的。林侍郎还是十日里有三四日去她那里过夜。听了些耳旁风也是正理。
沈寄想了想,还是把心头的疑虑说了,“干娘,谆儿身边的人,都是确定可信的么?万一出个内贼,防不胜防啊!”
“你说的没错,比鬼神更可怕的,唯有人心。即便是跟我多年的人,有些人也还是得防着点。”
谆儿的衣食住行一直是林夫人最上心的,要下手也只能是从这些地方了。她甚至都不许人在谆儿屋里屋外高声喧哗。说前两年萧尚书家才满周岁的孙儿,就是当爹的带到外院大书房去,结果不知什么人在外使劲敲了下锣给吓着了,当夜就发起高烧来,三日后就没了。
当时沈寄还有点咋舌,而且觉得谆儿未免被带的太金贵了。老话不是说要得小儿安,常须三分饥与寒么。可是像谆儿这样子带,体质一点都不好。一旦天气变化,就会出现状况。所以才会闹出请人进府来看的事来。现在可好,被人利用来说成是属牛的给克的。除了柳氏,林夫人身边还另有两个得力的人是属牛的呢。这下子也都被隔离了。
“你能想到这些也可以出师了,我便没什么好教你的了。日后种种,就要靠你自己把握了。如今我张罗着要让属牛的都避出去,不过是做做样子。这一次我一定得搬倒西院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一直都在的话,我也防不过来。”
沈寄见林夫人眼里闪过一道厉色,知道她已经下了决心。
“你总归是要嫁的人了,又不是姓林的。之后的日子就好生在你的院子里呆着,什么都不要过问就好。”
“是。”
沈寄回去自己那里,见流朱拿着树枝在树荫下练习写一到十的数字。凝碧就在旁边一边做鞋子一边看着。沈寄没出声,站树后听她们两个闲聊。
“流朱姐姐,阿玲她都能跟着姑娘学识字,咱们也能吧?”
流朱回过头去,“你想识字?”
“嗯,看夫人身边几个得力的妈妈都很能干,能识字会算账。”
流朱笑开,“我知道了,你想日后当管事妈妈,不过呀,管事妈妈只有媳妇子才能做的。难不成你就想嫁人了?”
凝碧跺脚,“讨厌!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啊,阿玲不是说了么,咱们都是不会当、当那个什么的。那么今后的前程也要在心头想想啊。我就不信你没想过。”
“我当然想过,但是要一步一步的来。如今咱们是二等丫头,头上还有挽翠姐姐和阿玲呢。挽翠姐姐本就在我们头上,又极是能干的。阿玲呢,虽然小些,跟咱们差不多。但她跟着姑娘的日子最久。”
凝碧狡黠的一笑,“我知道,你是想等着挽翠姐姐出嫁了,接替她做一等丫头。”
沈寄笑看身边的挽翠一样,后者臊得满脸通红,往前迈了一步,“几个不知羞的小蹄子!这样的话也好就这么说了出来。也不怕叫人听见说姑娘这里的人
没规矩。还编排到我身上来了。”
“见过姑娘!挽翠姐姐,我们真不是在编排你。”
沈寄觉得做这种职业规划倒不是坏事,只不过这个地方是不让随意把嫁人什么的话说出口就是了。让挽翠提醒她们一声也是好的。
挽翠发作了两人,看沈寄往正房走去,忙忙跟上。
凝碧吐吐舌头,流朱瞪她一眼:“叫你再口没遮拦的。姑娘性子好,许多事儿不计较。咱们可不能真叫人说她身边的人没规矩。”
“知道了。”
沈寄回屋坐下,让挽翠取了琴摆上,对着曲谱练习指法。一曲终了才开口问挽翠,“阿玲是不是时常在小丫头面前显摆啊?”
挽翠笑道:“有时候会,所以流朱她们都很羡慕。而且她还不肯教她们。流朱凝碧几个就想着自己努力做好,日后也能得到这个奖励。至于奴婢,些许也识得些字,不过她们都比奴婢小上几岁,平日里不敢来找奴婢教就是了。”说着话风一转,恼道:“可没想到她们背着就敢这么编排奴婢。”
“倒也不算编排。你从前也想过等上面的人出嫁了,空出位置来吧。流朱凝碧都在想日后的事了,你也想想吧。”
方家的时常对挽翠赞不绝口的,说她样貌好又能干。沈寄知道她有个儿子叫方大同,年岁相当,样子也还过得去。只是暂时没有什么差事好安置他,便只能让他帮着置办嫁妆的人跑腿,据说很是勤快肯干。所以方家的是什么心思那是一目了然的。
“姑娘不是说了么,等您自己嫁过去在魏家站稳了脚跟会替奴婢物色。现在还早呢。”
“嗯,也好,那就多看看。看看方大同到底怎么样,再看看有别有其他合适的。你是我身边的人,我自然先问你的意思。”
挽翠楞了楞,从来配小厮都是主子的意思,虽然这个主子比自己还小吧,可到底手里攥着自己的卖身契。没想到会这样跟自己商量。于是大着胆子道:“姑娘,奴婢才刚升了一等丫头,还、还不想那么早嫁人。”
沈寄点头,“嗯嗯,还是当姑娘家的好。要是有得选,我也不想这么早就嫁人的。”十四不到就要变成已婚妇人的身份,沈寄还是有点不满的。
挽翠笑笑,“姑娘,大人昨儿打发人送来的甜瓜,现在要不要切来尝尝?京城里是没有这个卖的。听说是出使外藩的人带回来分送同僚的。大人想必也没分得几个,就给夫人和姑娘送了两个来。”
“干娘哪里少了这些东西吃。”
“这也是大人的心意不是。”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是住在林府,即便足不出户,还是有消息传来。
林夫人之前曾向林侍郎建议,林二已经十四了,该让他多经手些庶务了。当初林大少爷的丧事办完不久,林侍郎就开始让他弟弟带着林二学着做这些。二姨娘当家的时候,帮着上下打点,倒是出了些成绩。可林夫人回来以后,却着实出了个不小的差错。林侍郎把他教训了一顿,虽然没有剥夺他管理庶务的权力,但却有了种此子一贯好逸乐担不得什么事的印象,从前种种不过是下头的人奉承。
“不经些事怎么长进,让府里的好手好好带带也就是了。这样子下去,知道的说是老爷不放心二郎怕他捅娄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压制他呢。哥儿大了,总是要担担子的。”
“嗯,也好。”
于是林二身上的事就比从前多了,见二姨娘的时间自然少了。眼看如今要秋收了,庄子上的事情多了起来。又要到中元节了,府里要准备祭祀。他便忙得没了闲暇。前些日子甚至还出了一起佃户闹事的纠纷,他被打发跟着管家出去处理了。
过了几日,谆儿身上又有些不对劲,竟然更甚往日,都有了点奄奄一息的意味。本来以为是这几日秋老虎厉害中了暑,结果却查出是乳母在**上抹了些东西让他生病的。
林侍郎立时大怒,一番彻查竟然是二姨娘捣鬼。她之前抓住了乳母一时贪嘴吃了些不利于哺乳的东西这个把柄,又替她男人还了三十多两银子的赌债,逼着她动一些手脚,好让谆儿时常的生些小病。这样日后得场厉害点的病一命呜呼也就顺理成章了。甚至还闹了一出属牛的犯了谆儿的好戏,其中箭头直指柳氏。日后自可全推到她身上去。这个媳妇是林夫人自己挑的,责任自然由她自己负。日后没了孙子,更是一点指望都没有。只等到林二掌了权,二姨娘便可跟着鸡犬升天。
这个时候是七月二十四,离沈寄文定的日子还有十天。看来林夫人是要把事情结束在七月了,在林二被支开的当口把这事了结。林二是林侍郎亲子,不好除去。但二姨娘再怎么得宠,在他心底也不会重要过林家的子嗣。而没了二姨娘,内宅就全掌控在了林夫人手里。谆儿更加安全不说,林二日后也必定处处受到掣肘。
她帮林二物色的妻子,沈寄也听徐五说了,是个骄娇二气甚重,外表漂亮却没太多脑子的千金小姐。不过,外头的名声相当的好,不是亲近的人不知根底罢了。对方知道林二是庶出扶正,如今林府又有了嫡孙还不太乐意。林夫人几番上门求娶,又备了丰厚聘礼,才求来了这门亲事。一时,众人都赞她贤惠,林侍郎也很满意。
种种人证物证俱全,作案动机,作案手法都查得清清楚楚。戕害家中子嗣,就算林侍郎想包庇也是不行的。林夫人已经说了,如果不还她孙子一个公道,她就要请族老们来公断。
于是,七月底的一个晚上,二姨娘被乘夜送到一个庄子上去养病。等到八月初二林二回来,她已经是病入膏肓只剩下一口气了。而内宅之内,也是一番人事大变动,林夫人迅速撤换了许多人,内宅这回是完全掌控在她手中了。等到沈寄出阁,就要开始忙林二娶妻的事了。
这些事情沈寄都是耳闻,听说在二姨娘离府后,谆儿就很快的好了起来。而属牛的冲克他,被证实是二姨娘买通道士所为之后,柳氏阿玲等人就都已经回到了林府。
阿玲娇憨的笑:“还好还好,夫人及早发现了二姨娘的阴谋。不然叫奴婢一直避在西山别苑,耽误了参加姑娘的婚事就坏了。奴婢要看姑娘做美美的新娘子。”
方家的也做如是说法。沈寄微微一笑,“你们先下去歇着,洗一洗身上的风尘,回头再来伺候。这几日事情越来越多,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
等人退下,她才收了笑容吁出一口气来,好残酷的内宅之争。二姨娘不算冤枉,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不然也不可能得到林侍郎的支持。所谓得病,也许就是灌了一碗慢性的毒药,一口气吊着,救也救不活死也不能立时死去,就只能活着零零碎碎的受罪。然后过得一个来月,人被折磨得断了气,一席草席子裹了往乱葬岗一扔就算完事。
说二姨娘步步为营,不如说是林夫人给她机会这么做。一环紧扣一环诱她入彀,在她想向谆儿下毒手的当口出手,高明!
如果林二因此记恨,有了一点外漏半分不敬那都是他不孝。按礼法来算,他是林夫人的儿子,不是二姨娘的儿子。
林夫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林家孤立林二,将他与谆儿隔离。一个十四五的少年,屋里就已经有了好几房美艳通房。纵欲无度的后果就是两眼浮肿脚步虚浮。而且他身边的管事等人也一应是林夫人的人。这样的人要跟林夫人斗,怕是不易。再加上林夫人给他物色的妻子又是那样的一个人,以后妻妾一大群,家宅都难宁。再有,内宅要做点手脚让他的妻妾生不出儿子来太容易了。
沈寄觉得这事日后有必要让魏楹知道,让他知晓妻妾成群是一件多么不好的事。
要睡觉了,挽翠帮她散了头发,又褪了外衣,她就穿着一身寝衣抱膝坐在床上。
挽翠放帐子的手停了一下,拿起旁边的扇子帮沈寄扇风,“姑娘是不是热得睡不着?可要睡好才是,明日就要行文定之礼了。让人看到您有黑眼圈,可得笑话您想着明天的事睡不着了。”
“脑子里有点乱糟糟的,今晚你守夜?”
“是,今晚是奴婢。”
“你先别出去,陪我说会儿话吧。”
“是。”
沈寄的开口,“魏大哥答应了我不纳妾室不要通房,也不会留宿青楼。”
挽翠一愣,这不太可能吧。就是个能吃饱饭的农夫,还想着三妻四妾呢。
“我知道你觉得不可能,不过魏大哥他一向是言而有信的人。”
“那是好事啊,多少人梦都梦不到呢。说实在话,哪个女人又想同人分享呢。只要姑娘过门以后早早的生下小公子……”挽翠说到这里,想到沈寄才十三岁零五个月,又住了口。
“嗯,子嗣真的是很重要的。我日后是得早些生个儿子,不为固宠也得让魏家那些长辈少了往他屋里送人的借口。”沈寄说了半晌才睡了过去,挽翠想了想没去值夜的小床,抱了自己的铺盖在沈寄的脚踏上铺了个床躺下。其实方才姑娘虽然是那样说,可话中还是透露出了一丝担忧的。想是也觉得魏大人这个誓言要遵守一辈子很难吧。
V 15 出阁
次日便是八月初四,林夫人请了一位颇有交情的户部郎中的太太来主持。这位太太年纪与林夫人相仿,却是难得的父母公婆子女俱全的有福之人。因此这个圈子中有嫁娶之事十之五六都是找她出面,也算是驾轻就熟。因为受了林夫人郑重相托,也很是用心。
魏家送给林家的定礼有一盒金银首饰,做工极好;两盒上好的衣服料子,都是南方来的精致少见的花色,便是官家千金也不是等闲就能弄到的。看得出是花了些心思的。这也让林府和沈寄在来观礼的客人面前很有面子。
沈寄早早的就已经穿戴一新端坐内室等候仪式的开始。她离及笄还有一年半,本来是不用盘发的。但今日的重头戏便是七夫人替她插戴簪钗等物,便由挽翠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头上并无饰物。但她正是豆蔻枝头的年纪,本就不靠华服贵饰来打扮。只这样穿了一身新作的红色衣裙,略施粉黛,便已是清丽脱俗之姿。尤其经过这几个月林夫人的琢磨,整个人光华内敛,顾盼生辉,颇有了几分大家之风。
“哎呀,这通身的气派活脱脱就是林夫人的亲闺女嘛。”那位郎中太太做惯了这种事,张口就是夸赞的话,什么知书识礼,气度不凡之类的话跟不要钱一样的砸了过来。这也是小定礼全福人惯常的场面话。沈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头微微低下表示害羞,又得了端庄大方的评语。
一应仪式走下来,最后七夫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镶玛瑙的金簪子,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替沈寄插上,这便算是礼成了。从此以后,沈寄便是魏楹的未婚妻子了。这是受法律保护的,可不想现代,订婚只是个形式,结婚才有法律效力。
接下来便是双方长辈、来观礼的客人入席。林夫人早备下了极丰富的席面。有四荤四素四干四鲜十六样菜,另又有四色点心并上好佳酿,整个场面十分的体面。
徐五早早就来了,喜滋滋的告诉沈寄她这一个月长了有一寸,对沈寄道谢再三说回去还要接着跳。另有贺小姐等几家与林家亲厚的人家的小姐也来观礼。算是给足了林家面子,让沈寄的订婚仪式可以办得更风光。
还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便是正式的婚礼,此后沈寄更是足不出户。直到八月中秋佳节林府家宴时才重新在人前露面。
林夫人看着她慈爱的说:“留不了几天了啊。”
之前的人事变动,沈寄偷偷打听了一下,那些曾经跟着二姨娘的人都直接被发卖,而且不是卖去什么好地方。二姨娘最贴心的两个丫鬟更是被卖进了青楼。参与害谆儿的人更是被直接打死。
眼前的人一面是菩萨一面却是阎罗,可是对自己的确是有莫大帮助与恩情。不是她,自己无法这么快就能跻身这个圈子并且立足。而且着实教了自己许多持家之道。所以,她还是很感激眼前的林夫人的。
林夫人的两个女儿都嫁在外地,这次早早的就遣人送了年节礼物来,还各自送了沈寄一份成亲的礼物。只不过林府今晚的家宴注定不会平静。首先是到了时辰还找不见林二,林侍郎的脸上便有些不好看了。后来人被找到,却是偷偷去了郊外看二姨娘。估摸着,二姨娘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家宴上谆儿也被抱出来露了个脸,体现三世同堂的意味。当时,林侍郎和林夫人在说话,没注意这边。一直低头沉默着的林二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不善,然后谆儿就嚎啕大哭起来。整个场面一团乱。新上任的乳母慌慌忙忙的抱着哄,却怎么也哄不好。
林夫人便叫乳母抱了下去,然后扫了这边一眼。林二继续低头沉默,沈寄和柳氏都做眼观鼻鼻观心状。旁边一众姨娘通房的那一桌就更是噤若寒蝉,没有人出声。林侍郎的手要抬起来,又顾忌着今天是中秋,席上还有沈寄这个外人在,终究是忍下。
可一个气氛这么沉闷的中秋家宴,最后还是让林侍郎拂袖而去,“一人向隅满坐不乐!”
沈寄心头一寒,他已经把他的‘解语花’完全抛到脑后了吧。
林侍郎走了,筵席也就散了。今晚完全瞧不见月亮,它躲在黑黑的云层里,显得到处是暗沉沉的,就只有走廊上的红灯笼发出幽幽的光。
沈寄和柳氏一起去看谆儿,后者轻道:“小寄,你就要离开了,我真羡慕你。”
“大嫂,你以后离二哥远一些。”
“我一个寡妇,当然要跟年轻的小叔子避嫌。放心吧,我知道自己的立场。娘好谆儿好,我才能好。”
柳氏顿了一下又道:“你这么跟我一同进出,就不怕我碍着你?”
“我是不忌讳这些的。”沈寄抬起头很真诚看着柳氏。
柳氏微微一笑,“听说妹夫对你很是上心,那日文定前我本来想跟你道贺的,可是又怕你忌讳我是不祥之人。”说着撸下手腕上的一个碧玉镯子,“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给你添妆。”
沈寄正式出阁,柳氏也是不能出席的,所以提早把贺礼送了。那玉的成色很好,柳氏直接给她戴在了腕上。
“谢谢大嫂,日后也要常来往才是。我可是谆儿的姑姑,你一定带着他来玩。”
“嗯,只要你下帖子,娘又同意,我一定来。我能出门的机会也不多。好妹妹,恭喜你!”
谆儿已经睡过去了,听说回来后还哭闹了好久。小脸蛋上甚至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下人也不敢替他抹掉,怕他被惊醒又开始嚎。
和柳氏分路以后,沈寄带着挽翠往自己的院子走,“以后我的家里一定不让它发生这样的惨剧。”
八月十八日,魏楹那边送了聘礼去林家。这里头有大雁,有茶叶,也有果物糕饼与羊酒,……整整装了三十二抬,满满当当,挑去林府,一路上吹吹打打有无数孩童跟着看热闹。林夫人当日就让人把里头的真金白银等物放到了给沈寄陪嫁的庄子上入库。又拿出一整套血珀的首饰送给沈寄,“你怎么说叫我一声干娘,我可不能做老抠。”
沈寄知道这是极贵重的,也是林夫人压箱底的好东西,再想想她一心为自己打算,眼眶便是一湿,“干娘——”
“还早,后儿早上再哭吧。”这是调侃她流着眼泪哭嫁。
八月十九日是林家送嫁妆的日子,林夫人一早请人做的整套黄梨木的家具很是气派,三十二抬的嫁妆也是风风光光,绸缎布料上好皮毛四季衣裳铺笼罩被应有尽有。最要紧的便是林夫人亲手交到沈寄手里压箱底的一匣金首饰和五千两银票。
八月二十一大清早,沈寄住的院子就里里外外忙开了。顾妈妈、沈寄身边六个丫鬟几房陪房家人全都在忙碌。另有林夫人担心沈寄那些人没经过大事派来的孙妈妈并一众男女仆人听候差遣。屋外孙妈妈总揽大局,屋里自然是顾妈妈。
沈寄一早吩咐挽翠和阿玲多准备些红包,从十二两到四钱大小不等,好打赏众人。
林家的大厨房更是热火朝天,方家的和三个林府的厨娘甩开膀子忙活,一盘盘佳肴依次出炉。一早等候在外的十二个婆子鱼贯而入,将菜肴送出。今日林府也要摆酒席,招待新郎与林府送亲的客人茶饭。
沈寄更是一大清早的就被顾妈妈叫起来了,先是泡了个澡,然后挽翠、阿玲并林夫人派来的几个大丫头便围着伺候穿衣梳头。她的脸蛋已经够嫩了,结果也被顾妈妈用绷直的棉线撵弹,痛得她差点不顾形象的叫起来。
大红的嫁衣上是鸳鸯与莲花的刺绣纹样,是林府针线房的几个绣娘完成的,再披上合乎魏楹品级的霞帔,然后也是依着他品级来的凤冠与金饰,再配上金镶玉点翡翠围冠、宝钿花饰,俨然是满头珠翠。在梳头的时候顾妈妈还依照规矩给她用了假髻,当时沈寄还有点莫名其妙。现在觉得,搞不好就是为了多插戴珠翠才弄的。
阿玲捧了一盘子的胭脂水粉翠黛上来,顾妈妈亲手给沈寄上妆。她的动作很是敏捷,也很用心。
不一会儿,收拾停当,阿玲又捧着镜子给沈寄看。沈寄一看镜子里面,自己完全变样了。脸被粉扑得雪白,弯弯的眉,红红的樱桃小嘴,看着非常的喜庆。
天色其实却还早,屋子里挤满了人,徐五贺小姐等人也在,都稀罕得看着被打扮成这个样子的她。徐五贺小姐带着那日一道斗诗的几人也送了添妆礼,大多是各自的小玩意儿,这会儿便都留在屋中看热闹。她们是随着各自的母亲而来,充作送嫁的女客。另有林家的婶娘等人也都过来,送上添妆礼,凑趣说着吉祥话。
徐五笑道:“小寄,你今天真好看。”
“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她摸摸凤冠,小声问:“重不重?”
“重!”沈寄如今深刻体会演员说的头上戴二十多斤什么感受了。今天戴一天脖子怕是会戴出毛病来。
挽翠把大红宵金盖头放在沈寄身边,提醒她一会儿出门要带上。一时贺小姐几人看了,都啧啧称赞绣活儿好。沈寄微微笑道,“就只有这个是我亲自动了手的。”大娘又帮她长了一回脸。
沈寄心头开始有些焦躁,好在太阳才刚升起来,迎亲的队伍就来了。
季白还是个小孩儿,便出去偷瞟了几眼进来告诉沈寄,“姑爷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簪着金花的乌纱帽,披着红底织金的绸子,可神气了。这会儿林家的舅爷们正出题为难呢。”
今日林二称病没有出面,沈寄也有点怕他又跟个黑面神一样搅了自己的婚事,暗自有点庆幸。林夫人是安排了林家的堂兄弟送她出门。
一会儿,丫鬟进来禀报,“开席了!”
林家的婶娘便带着人出去坐席,一会儿流朱也端了一碗莲子汤圆过来,“姑娘,顾妈妈让我送这个来给您先垫垫,省得一会儿饿了。”
“我现在吃不下。”头一次当新娘,说不出的紧张。方才人多一直是绷着的,现在全是自己身边的人,她才让这份紧张流露出来。
“姑娘,这汤圆做得比平日里小,一口便可解决一个,这样不会弄花妆容。您什么都不吃,回头会没有力气拜堂的。”
沈寄还是摇了摇头,“吃不下。”她之前一直学这学那的,然后又目睹林府的争斗,到前两天其实就开始恐婚了。万一日后魏楹言而无信,又纳妾纳通房怎么办,万一魏家长辈总是干涉他们夫妻的事总想着往魏楹床上塞女人,一次又一次,又要怎么应付……到这会儿就来了个大爆发,紧张得什么也吃不下。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挽翠道:“夫人有送来参片,回头姑娘含着就不会饿了,而且也方便。”
沈寄点点头,是,方便,穿成这样实在不好方便,就这么办吧。她招手示意流朱凝碧二人坐到她身侧,一人一边帮她托住头上的凤冠,这样她的头和脖子就轻松多了。
沈寄能听到外面一些热闹的喧哗,一时觉得时间十分难熬。阿玲和挽翠就绞尽脑汁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小故事小笑话说给她听。流朱凝碧二人也各说了一个,好歹熬到散席。散席后,之前那些人一部分在正院里看热闹,一部分又重新进来。
徐五进来见她叫了两个小丫头托着凤冠,顿时笑开。
沈寄道:“日后你也学着点。”
徐五哈哈大笑道:“学你紧张得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日后你们就知道了。”
徐五想到沈寄的出身,日后要面临的难题,心头多了几分同情。又想着自己家里也差不多在准备说亲事了,也不知是什么样人,一时有些犯起愁来。
不一会儿,外头的新郎伴当等也吃喝停当,吉时也快到了,便作了催妆诗五首呈了进来催新娘上路了。这些伴当多是今科进士,做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也算是为今天的迎亲增光添彩。
魏楹进来,和沈寄一起去拜别林侍郎林夫人。林夫人笑着发话,“送亲吧。”
大红的盖头盖在沈寄头上,她看不清外头外头的场景,林家大堂兄进来背了她上花轿,沿路一阵鞭炮声响起。
沈寄坐下后刚想了下季白描述的魏楹高头大马的样子,然后轿子就被抬了起来,微微摇晃了一下就保持住了平稳。鞭炮更加的密集,锣鼓喧嚣。
不知走了多久,听到有人说:“来了,轿子来了,放鞭炮。”
一时,轿子缓缓停下,魏家请的全福夫人请她下轿,然后扶着她往里走。整个过程沈寄有点发懵,按照全福夫人的提示拜完堂被送进洞房。她手里拿着红绸,那一头牵系着魏楹,他在前,她在后,全福夫人扶着她。
“新郎官快挑开盖头,我们要看看新娘子。”
有秤杆伸到盖头下略略停顿了一下,像是给她准备的时间,然后眼前便明亮了。她看到了身姿挺拔站在床边的魏楹,他满脸喜色,正对着她笑。
“新娘子真好看啊!”沈寄听着这声音耳熟,转头过去,居然是胡胖子。对于在这里看到胡胖子,沈寄是很惊喜的。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后者冲她眨了眨眼。
“那当然,白白净净的,一看就很有福气。不是,是魏兄有福气。”说这话的是徐茂,旁边几个同僚也随声附和。一时新房里满是称赞的话语。
不过更多还是四面八方而来的审视、衡量、怀疑的目光,今天,淮阳魏氏各个房头都有代表出席呢,这些想必就是了。
一时全福夫人请沈寄坐了床西头,魏楹坐了床东头。又有人上来把魏楹的衣服下摆盖在了沈寄的上头。这是说日后过日子,男方要压着女方的意思。
沈寄用眼角余光去看魏楹,他微微勾了勾嘴角。沈寄心道:压着我,想得美!
顾妈妈说过,这个时候在场有人要说调侃的话的,让她千万不要出声,他们闹一会儿就会出去了。然后就是喝合卺酒,再然后魏楹出去陪客,她就可以换下这身衣裳在房里等着了。
对于那些人要说什么话,她心头没底。不过,魏家老太爷是同意了的。他们总不能此时让自己下不来台吧。那丢的可是淮阳魏氏的脸。
只是,看到有人等着看好戏的目光,她心头还是咯噔了一下。
“大嫂,妹妹是受二伯母吩咐,有礼物转交。”
送礼干嘛送到新房里来,外头又不是没有安排人收礼登记。
族长夫人送了她一本《女》和一把戒尺。大好的日子送这种东西,摆明了是扫魏楹和沈寄的脸,对沈寄不太满意的意思。本来喧嚣的屋子一时静了下来。
对方是宗妇,这种场合,魏楹也无法,只是后槽牙咬得死紧,腮帮子都有些鼓起了。沈寄站起接过,“侄媳必谨记婶娘教诲,日后自当谨言慎行。”
“好了,都出去吃酒吧。”魏楹出声,声音平稳听不出喜乐。可是在这种场合逐客,显见对方才的一幕很不满。
他之前回去,曾经当众大闹过一场。魏家人都知道他不好惹。而且出了方才的一幕,新房里众人也不好再待,便鱼贯而出。
徐茂胡胖子道:“新郎官赶紧出来啊,我们等着你敬酒呢。”这是提醒魏楹别冷落了外头的客人,否则场面就不好看了。
V16 出气
魏楹看向沈寄,愧疚的道:“我又让你受委屈了。”
沈寄当然是很窝火的,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这不是存心给他们添堵么。
看沈寄魏楹脸色不好,挽翠阿玲也气鼓鼓的。顾妈妈忙劝道:“姑娘、姑爷,喝合卺酒吧。大喜的日子,要高高兴兴的才好。”
沈寄和魏楹对视一眼说道:“就是,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要是被这么一搅局,就坏了心情,不就正中人下怀了么。”
魏楹道:“对,他们想咱们不高兴,咱们偏要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两人交杯把合卺酒喝了,魏楹便盯着今天格外装扮的沈寄看。方才的酒不算辛辣,带点微甜,可再怎么也是酒。沈寄只觉得被他看着,酒有点上脸开始发起烫来。
她出声道:“我先把这身累赘换下来。”说着起身坐到梳妆镜前。挽翠阿玲赶紧上前伺候,把凤冠珠翠取下。
沈寄揉揉脖子,“终于轻松了。”走过去推推魏楹,“外头等着你敬酒呢,出去吧。”
魏楹点点头,站起来,柔声道:“嗯,我出去招待客人。你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来。放心,我才不上她这个当呢,你也别难过。”
沈寄现在紧张尽去,这一天折腾下来还水米未进呢,光含参片也不够,点头道:“嗯嗯,我是真饿了。不过不必你去叫人了。快出去吧,让客人久等不好。阿玲最熟悉我的口味,让她去就好了。”
魏楹面上含笑,步出新房,混当没有方才那回事,一桌一桌的去敬酒。众人自然也粉饰太平,可看他的确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不像强作欢笑,胡胖子悄声问:“你没事吧?寄姐怎么样?”
“没事,我们才不会让那个老虔婆得逞呢。胡月半,你不远千里而来,一会儿定要多喝几杯!”
魏楹长袖善舞,方才的一幕也未闹开,一时觥筹交错,气氛很是热烈。喧嚣声新房里都能隐约听到。沈寄吃了阿玲端来的配料丰富的面,问道:“你们几个也都吃了吧?”
“嗯,姑娘放心。奴婢们轮换着吃了。”
顾妈妈笑道:“明儿可就要改口了,得叫爷跟奶奶。”
沈寄换了一身轻便些的衣服,让挽翠把她的《九州志》拿出来,她要看书。顾妈妈怕她还想不开,劝解道:“姑娘,来日方长。”她虽然心头有预料,但是真没想到魏大人的婶娘居然如此落他们的面子,大好的日子给人添堵。担心沈寄一个小姑娘心头过不去。
“我知道。妈妈放心,这点小伎俩就想给我下马威,还不够。”沈寄说完,翻开书看起来。哼!我要是想,日后她的宗妇之位都别想保住。
喜宴一直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到最后,虽然胡胖子徐茂给魏楹挡了不少酒,他还是脚步有些不稳了,被几个人扶着往新房走。
“没事没事,反正你今天醉了也不误事的。”胡胖子调侃道。
魏楹半靠在他身上,“胡月半,你少说风凉话。”
徐茂也噗嗤噗嗤的笑:“没事儿,那么美的新娘子,就是光看着也是好的。一样是**一刻值千金。”
几个人把魏楹安置在床上,沈寄向他们道了谢。
“应该的、应该的,嫂夫人我们走了。”
七夫人安排得很好,整场婚宴除了新房里那个小小插曲,一切都尽善尽美。这会儿,总管洪升安排着送走了一众客人,这场婚事才算终结。
阿玲去厨房端了醒酒汤过来,沈寄要扶魏楹起来喝,就见到他睁开了眼,眸子里满是笑意,亮得跟星星一样,“小寄,我没醉。”
沈寄看他眼神清明,不像是喝醉了不认,便让阿玲端了下去。魏楹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是。”
沈寄左右看看,“你这屋里怎么连个使唤丫头都不见?”
魏楹正在脱外衣,闻言嘿嘿的笑:“我贴身的事都是用管孟,不用丫头。”一边看着沈寄的表情,发现她没为之前的事伤神才放下心来。把外衣脱下扔到一边榻上,过来抱住沈寄,“小寄,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从议婚到现在百来日不见了。
沈寄一僵,他们不是说好的么,暂时不圆房。
魏楹把手松开些,扳了她的身子过去对着自己,“我就抱抱你,别怕。”他多少懂一些医术,知道女子身子骨还未长齐全就承欢不好。眼前的人是他所珍视的,自然不会如此。
至于府里那些看菜下碟的下人,别想因此而小瞧她。这是他的家,他们的家。沈寄要做什么,他都会全力支持的。
沈寄放松下来,靠在魏楹身上,她方才还真是吓了一跳。她现在还算是未成年少女呢。鼻中闻到一阵淡淡酒香,不由笑道:“我看你进来的时候,脚步都不稳,人也是靠在他们身上,还真以为你醉了呢。”
“哪能呢,今天虽然说不能做坏事,可是我也不能一头呼呼大睡,留你一个人啊。再说我也想好好看看你,和你多说会儿话。在外头我就是有十分酒量也只能表现出七分,不然会坏事的。嗯,就只有在叔父那里那次是真的半醉了。”
絮絮说了一会儿话,沈寄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嗯,明日还要早起拜爹娘的牌位,咱们早些歇了吧。有什么话没说完,也可以在枕头上接着说的。”说着抱了沈寄上床。
要睡在一张床上,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过了一会儿才对坐着自行脱衣,然后各人钻各人的被窝,床宽大倒也不觉得挤。沈寄的位置在外头,方才丫头们铺床就把她的被子铺在了外头。这是规矩,睡外头的人要负责端茶送水。沈寄心头骂了一句万恶的旧社会,然后卷卷被子准备睡觉。
“小寄,你睡着了么?”过了一会儿,对面的魏楹出声。
“嗯,没有。很困了可是又睡不着。”沈寄含糊的应道。然后就感觉自己的被子被人掀了起来,魏楹钻进了她的被窝,和她共一个枕头。
“你、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说颈子疼么,我帮你揉揉。”说着伸手帮她揉捏着颈项。力度适中,很是舒服。要不是他的手很快下移,沈寄就要这么睡过去了。
“痒!”沈寄伸手去推他的胸膛。一时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又不能很生硬的拒绝他。
“哪儿痒,我帮你挠挠。”
“那不是更痒了。”沈寄一阵紧张,睡一个被窝不会就擦枪走火了吧。
“小寄,我不会伤害你的。”魏楹的话中满是压抑的痛苦,虽是紧紧抱着亲吻、抚触,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沈寄的心头一阵柔软,轻轻道:“嗯。”她渐渐放弃了推拒,身子也瘫软下来。已经完全是溃不成军。如果魏楹现在停不下来,她是一点抵抗能力也没有了。
迷糊中感觉魏楹的下身贴着自己磨蹭。然后忽然低吼一声,半压着她不动了。
沈寄借着推他的动作手不动声色的摸了一把,摸到他裤子湿了,然后很快离开,伸出去抱住他的腰,含糊道:“我们睡了吧。”应该没事了吧。
“嗯。”魏楹移开下身,搂着沈寄,在她脖颈处蹭了几蹭,合眼睡去。
次日清晨,沈寄是被魏楹摇醒的,他已经穿戴好坐在床边,“小寄起床了,时辰差不多了。”今早按理是该见公婆敬茶的,不过公婆都不在了,便改为向牌位敬。
沈寄拉好自己的衣服才叫了人。魏楹只用小厮,小厮今后却不方便进来。好在他从小都是自己打理自己,这些一点不成问题。
流朱过来伺候沈寄穿衣梳洗,凝碧便要端水给魏楹洗漱。他摆摆手,“放下就是。”
顾妈妈带着人收拾床铺,她特意留心嗅了嗅,味道很淡似有若无,床单上却没有血迹。这到底是有没有啊?她怕沈寄害羞,这些都只是一瞬的动作跟想法,很快便扬手叠好。这个本不必她来做,她今早就是想确认一下。
之前她问沈寄,沈寄说说好了的,等到她及笄。可魏大人昨晚喝醉了,她怕他年轻一时克制不住伤到了沈寄。再不动声色瞥了眼沈寄,不像是承欢后的模样,心便放了下来。这府里虽然暂时住着远道而来的魏氏族人,但是他们在认亲礼后就要离开。府里日后都由姑娘,不,是奶奶做主。倒不怕今日没有红帕就叫人看轻。反倒叫府里下人知道,爷是如何爱重奶奶。
早饭是清粥小菜和几样点心,口味有些陌生,应该是魏宅的仆人所为。
两人对座吃完略坐了坐,魏楹看向屋里的钟漏,“嗯,走吧。”
沈寄今日依然是一袭红色的衣裙,只是没再插戴那么多珠翠,只带了林夫人送的那套血珀首饰。脸上也清清爽爽的,只略施脂粉画了下眉眼,把她本身姣好的面容露了出来。而那套血珀首饰又让她通身有了富贵内敛的气息。
昨儿拿拿戒尺和书给她的人自我介绍过,她是魏楹的三堂妹。还有另外那些魏家人,今早也会一同在正堂见证她给公婆敬茶。然后还有场认亲礼,过后便会陆续离开。或者要在京城逗留,却也没打算住在他们府上。只说是他们新婚不便打扰。说起来,京城的魏家人也不少,别人家的宅子比起他们的大多了,也富贵多了。
魏楹始终在沈寄身前半步的位置走着,将就着她的步子。沈寄腹诽,怎么就不能并肩了。还衣服下摆压着自己的,睡觉也得她睡外头。哼哼!
“小心门槛!”魏楹瞧她似乎在走神的样子出声提醒道。万一绊着了,就算他及时伸手拉住了,他那些并不亲厚的亲人也会取笑跟外传的。
“大堂兄可真是疼媳妇啊!”沈寄看了一下,出声的是个圆圆脸的女孩儿,大约十三四的样子。这时候随母亲上京怕是有意在京城觅得佳婿吧。
“四妹说笑了。”沈寄含笑道。昨日在新房,魏楹也是给她粗粗介绍了一下在场的人的。只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他们彼此连一句寒暄也没有。昨晚她就翻出魏氏的族谱来了个对号入座,虽然不能认全,但这个可能长期滞留京城的四堂妹她记住了。
“侄儿媳妇好记性,那你可知道我是谁。”说话的人蓄着一撇小胡子,歪歪靠在椅背上,昨儿没有出现在新房。
嗯,是个长辈,大约二十三四的样子,然后看着有些不羁,沈寄结合这些理了一下,然后福了一福,“是十五叔吧,侄媳妇昨日未及拜见。”
“嗯,没错,就是我了。乖,等一下再给你见面礼哈。”
“老十五,你既然知道等一下才是认亲,这会儿就别出声捣乱。先给大哥上茶是正事。”说话的是魏晖,生性严谨的他一向和这个家门叛逆互相看不顺眼。
魏楹猛地把头转向上方,桌案上只孤零零的摆着他父亲的牌位,“七婶,怎么下人把先母的牌位忘了吗?”
此时沈寄还没有接手,一应事务还是七夫人在打理。她这几个月也算管得不错,所以魏楹的话说得还算客气。
“这……”魏家哪里有那个被沉潭的女人的牌位。有她也不敢摆出来啊。于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头上几个兄嫂。
魏楹拉着沈寄在末座落座,“既然忘了,但等一等也无妨。想必爹也不会介意等娘一会儿的。”这架势是不把他母亲的牌位补上他就不行礼了。
“你——”堂上几个长辈面面相觑。魏楹这小子狂得很,在祠堂认祖归宗的时候就说过,他日后要洗清他母亲的冤屈,把她的牌位放到宗祠里。可如今那个女人还钉在魏家的耻辱柱上啊,怎么能在这么正式的场合拜见。
无论他们上前说什么,不要误了吉时啊,于礼不合啊,魏楹都充耳不闻的端坐着。便有几个人对魏楹的母亲口出恶言并要拂袖而去。魏楹忽地站起,一声‘关门——’厅堂外头的四扇大门忽然砰的一声就关上了,屋里光线一下就暗了。
沈寄心头一乐,看来魏楹这几个月还是把该收服的人都收服了嘛。不然这会儿那些下人也不敢把这些长辈关在里头。估计魏楹是要出昨晚的那口恶气了。别人隔山打牛,他就回一招杀鸡儆猴。
一时,又有妇人来劝沈寄,“侄媳妇,你劝劝楹儿,大好的日子何必置气呢。”
沈寄守礼的站起来,正色道:“四婶容禀,昨晚二婶托三妹赠侄媳妇《女诫》,侄媳既然说了将谨言慎行,自当恪敬恪守‘出嫁从夫’的训诫。”
场面一时便僵住了。
魏楹施施然站起来,“众位叔父婶娘说得对,吉时不能误了。来人,请老夫人的灵位。”
便有人将早准备好的灵位恭敬的请了上来,和魏楹父亲的并放一处。沈寄则跟着他上前跪下,从下人端着的茶盘里接过茶盏,“爹请用茶!”跟着洒在前面的空地上,然后又端起另一盏,“娘请用茶!”
末了起身,由脸色不太好的七夫人引着给各位长辈行礼。一圈礼行下来,只有魏晖夫妻还有十五叔的是厚礼,其他的都是礼轻情意也不重。
“可以放我们出去了吧?”
魏楹摆摆手,外头才有人把门打开,一众人等鱼贯而出。沈寄和魏楹站在门口送客。大部分人都是怒气冲冲的走的,十一叔魏晖走的时候对魏楹道:“你啊,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何必与众人交恶。大家听老太爷的都已经来喝喜酒了,何必在此时撕破脸。
十一婶却是看了沈寄一眼,昨晚的事她听说了。二嫂是有些过了。但身为宗妇,督导族中媳妇的规矩言行,也说得过去,而且沈寄又是这个出身。楹儿却是用这种法子隔日就替她找回面子。昨天除了自己家差不多每房的人都去新房看笑话了。只是,以魏楹的城府,不该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才是。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该会这么做。而且这也没有意义,她原本以为他会和沈寄私下去拜大嫂的牌位的。
最后出去的是十五叔,旁人沈寄也懒得虚伪的挽留,想着他对自己比较友善便笑着邀请道:“十五叔多坐坐吧,如果要在京城玩儿,也住在我们家就好。”
“不了,你才要当家,最重规矩。偏生我是最不守规矩的人,到时候你难做。我在京城有狐朋狗友,就不打扰你们新婚了。”伸手拍拍魏楹,“小子,我等着看你给大嫂洗冤。”
魏楹点头,“十五叔慢走。”
沈寄问道:“十五叔……”
“他出生就没了亲娘,我娘是长嫂,嫁过来的时候他两岁,算是亲手把他带大的。听说他小时候还时常往我爹娘的床上爬,非要睡在他们中间。”
“怪不得他会向着我们,也怪不得他会愤世嫉俗。”
“走吧,我领你在家里四处走走。”
“嗯。”
V 17 交权
沈寄也知道魏楹发作这么一通是因为昨晚的事,心头有点喜滋滋的。早在他在马知府的大堂上对着侮辱他生母养母的人挥拳头,她就知道他不是个软蛋,是个可以靠得住的男人。
魏楹遥遥指点着院子里的亭台楼阁假山池塘还有屋舍。沈寄到了古代五年多,可有些思维还是比较现代的。譬如现在,她心头就在盘算着这十多亩的占地,可不就是一千个平方么。京城的一千个平方的宅院,这在现代是天价,就是在这里也是一笔不菲的财产。
“魏大哥,这都是我们的?”
魏楹看她笑颜如花的,心头也很愉悦,“那当然,不是我们的是谁的。你看这里,还有一片桃林,我看你很喜欢半山寺的桃林,所以特地让人移种的。”
进去一看,别说桃花,桃子都没了,只能等明年了。不过,这满园桃树花开之时想必很是壮观。到时候让人围了帷幕铺上地衣,在桃树下说说笑笑的想必很有意思。
沈寄正在树下仰头看着桃枝,魏楹忽从身后过来,然后递过一支狼毫笔。他方才命人去拿了纸笔,一时下人都以为是他终于要给这个院子题匾了。没想到交到奶奶手中。
沈寄想了想,便走回来在下人安的小几上提笔写下‘一揽芳华’四个大字。笔走游龙,翩若惊鸿。旁边伺候笔墨的下人看了啧啧称叹,“奶奶题的好名字,哎呀,这字跟爷的好像,不过又不像!写得可真好!”
如今,沈寄的字其实已经练出了自己的体,刚硬风骨之外别有一种妩媚风流之态。只是还是能看出脱胎于魏楹的字体。
“嗯,家里的屋舍亭子统统都还没有题匾,咱们一路逛去,便一路题写吧。屋舍算我的,亭台楼阁算你的。”魏楹拉着她往前继续走
“好啊!”沈寄知道魏楹是特地等着她来了再起名,这种被尊重的感觉实在不错。而且,归属感也更强了。
于是一路行去,虫二园,沁芳阁,云倬堂,明焕斋等等便一一题了出来,立时有人拿了出去照着镌刻牌匾。
走了半天,沈寄指着前面的侧院,“我们去看大娘吧,昨天都没见到她。”魏大娘是妾室,是不能出面应酬的。所以昨天她都没有出席女客的喜宴。
魏楹点点头,拜过了爹娘,自当去看望养母。就是沈寄不提出来,他也会带她去的。
魏大娘看到他们很是高兴,“大喜的日子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沈寄和魏楹对视一眼,扶着魏大娘上坐,沈寄对一旁的小丫头道:“什么眼力见,还不拿两个蒲团来。”
旁边伺候的小丫头喜儿一愣,还是挽翠问道:“蒲团在哪里?”她才醒过神来,“姐姐就在这里伺候爷和奶奶,我去拿就是。”
魏大娘摆手,“不行不行,没有这个规矩。”
魏楹笑道:“我方才当着魏家众人把我娘的牌位摆上和小寄一起敬了茶。”
魏大娘愣住,“那他们……”
沈寄几句话把当时的情形描绘了一下,话中不无得意。凭什么一直是她憋屈隐忍啊。今儿也算出了口恶气。
魏大娘道:“还是心急了。楹儿你日后在朝为官,还是要有人守望相助的。”魏楹之前坚持让她还是喊他一声‘楹儿’,喊沈寄一声‘寄姐’。魏大娘推脱不掉,只得答应了。
“当日是生死大事,又是祖父和族老们的决定,他们尚且大都冷眼旁观。日后我也不指望他们。”那些亲人与他都不亲厚,而且有二叔二婶在里头掺和,就是他给他们赔笑脸,有难的时候也不是就能靠得住的。要他们改变态度,唯有他日后官职比他们都高,比他们更有权势。
魏大娘睨一眼沈寄,嗔怪道:“你也不说劝着点。”
沈寄吐吐舌头,还是把那句老掉牙的话搬了出来,“出嫁从夫。”
“罢了,你们都是有大主意的人,我也就是白劝劝。”心头却有些觉得他们两人还是有些年轻气盛了。楹儿已是这么个犟脾气,本该作配一个温和柔顺的女子在一旁好生劝解,偏寄姐是个火上浇油的。
喜儿这边已把蒲团抱了出来,是从旁边供佛的地方找来的。给他们身前各自放了一个。魏楹和沈寄便跪了上去。
“娘,您养我十四载,养恩更比生恩大。我不管魏家给您什么名分,您就是我的娘。”魏楹说完便给魏大娘磕了三个头,沈寄也跟着做。
挽翠早准备了两盏热茶,魏楹和沈寄敬上后,魏大娘从喜儿手上接过现包的红包递给他们,“好孩子,快起来。”
她着实没想到他们两人给她这么大的体面。今后就算名分上稍差,她也是这府上的老夫人了,断不至于再有人敢怠慢。她想了一下,便道:“挽翠,喜儿,你们先退下吧。”
那两个丫头应声退了下去,尤其挽翠干脆得很,不像喜儿还看了魏楹一眼。方才爷和奶奶的态度很明确了,要让下人自今日起都必须给予这位姨娘老夫人的尊重。这一幕想必很快也将传遍全府,这府里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魏大娘等人都走了便问道:“听说你们、你们昨晚没有……”
沈寄心道,这消息传得还真快。看来盯着她房里事的人真不少。虽然进屋伺候的都是她带来的人,但新婚次日没有红帕,拆洗的被褥没有痕迹,这是瞒不住的。
“小寄还小,大夫说不宜过早。这么早让她进门,是我的私心,不想别人管着我的内宅。尤其还是与二房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魏大娘蹙眉,未满十四岁,是有些小,可是也不是真的就不行。从前,魏家的丫头长得标致些的,十四不到被少爷老爷得了手去的,也是有的。这种情况,按说就该安排了通房,让爷们这么强忍着是很不好的。之前的两个安排做通房的是老太爷赐下的,可是楹儿直接让人送走了。之前七夫人安排丫头去书房伺候又被他赶出去。她能明白他的心思,是不想有人借此在他的内宅安插人。枕边人靠不住,那可不行。
可是,沈寄带来的人,应该是可以信得过的。那个挽翠瞧着年纪就很合适。怎么她也不想着点?难道是不懂?
沈寄见魏大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觉得有点难堪。要跟人讨论自己夫妻的房事,即便对方再熟识也别扭。
好在魏大娘想着自己终究不是正经婆婆,而且今天才是小夫妻新婚第二日,两个人欢欢喜喜的来看她。而且瞧着魏楹也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她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三人一处闲话着,沈寄问起魏大娘肯不肯收徒弟。
“你说针线房的人吗?我闲着也是闲着,要是有机灵的,就让她过来吧。”
“那多收几个成么?”
魏大娘一愣点点头。魏楹奇怪的看着沈寄,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
沈寄觉得还是等准备做得差不多了再说吧。反正这事也急不来,找店面,找绣娘都是事。而且,她现在连中馈都还没有接掌呢。
“我想着大娘每日里就是喂喂鸡念念经的,而且您一手绣活那么出众,白放着也浪费。不如收几个得意的弟子,这样彼此得益。”
快中午了,厨房来问在哪里摆饭,沈寄便道:“摆到这里来吧。”
“你们不去陪陪七夫人?”
“她现在巴不得和我们划清界限呢。看着吧,不出几日,她就会提出将中馈大事交给我了。然后,她会搬出去。”今早魏楹的做法可是把那些人得罪透了。七夫人是不好立马撂挑子,不然肯定和三夫人四夫人一样的走了。沈寄也不认为他们软弱退让,这些亲人就会向着他们。昨晚新房里的遭遇让她明白,要在魏家立足,那就得有钱有势斗垮二房才能有好日子过。彼此不但是利益攸关,而且还隔着自己婆母的血海深仇。那些人不是帮凶便是旁观的,何必给他们好脸色看。只有十一叔还有十五叔才是会向着他们的。
魏大娘有些怀疑:“你,你行么,撑这么大一家子。每天七夫人处理事情也要用去两个时辰,那些人还都是她从族中带来的。”
“小寄没问题的。”魏楹握住沈寄的手。
沈寄微微一笑,“不行也得行,我可不想自己家的银子掌管在别人手中。在自己家还受人管束。”
魏大娘听了心头不乐意,刚嫁人的小媳妇,谁不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受婆母管束。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她的不乐意又只能压下。说起来沈寄再尊敬她,她们此刻的身份也产生了颠覆。沈寄如今是主子,而她只是半个奴才。
魏大娘心头很矛盾,沈寄做了魏楹的正室,自然是会善待自己。可是,一个被自己买来的丫头就这么当了自己的主子,她心头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的。
魏楹倒没想这么多,他毕竟还是受孔孟之道教育的,嫡庶看得很重。他可以在心底把魏大娘看成母亲,好好奉养。就像从前,虽然他叫魏大娘一声‘娘’,但她私下里还是叫他少爷,从他十岁起便开始当家作主。沈寄才是他的妻子,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当然内宅的事都由她做主。
而沈寄,她早就习惯了,有事就跟魏楹商量。魏楹同意了就等于魏大娘同意了,她从来不会有不同意见。把老人家供起来安享晚年就好了。但是她的主得自己做。她此刻甚至都没觉得她和魏大娘会产生什么婆媳问题。
三个人一同用午饭,沈寄和魏楹的菜都由丫头婆子用大捧盒送了过来。其中一道酸笋鸡皮汤很合沈寄的味口,她美美的吃了两碗饭。饭后又喝了茶说了会儿话这才出来。
“小寄,还有个地方没看,要不要去看了再回去歇中觉?”
沈寄看一下毒辣的日头,魏楹道:“是室内,走吧。”
他带她去看的是库房,昨日的贺礼都放在这里,已经登记造册。还有之前魏楹回家,老太爷给他的一些东西。沈寄粗粗看了一遍名册,昨日来贺喜的除了魏氏族人,大多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她走过去打开箱子一个一个东西的看过去。有珊瑚宝树,还有玛瑙珠串,琳琅满目,还有许多字画,都是珍品。
“可有特别喜欢的,挑了去屋里摆上?”
沈寄挑了几幅字画还有一套紫砂茶具,一柄宫扇。魏楹也从里头拿了一套很好的文房四宝让送去他书房。
“嗯,那就回去吧。”魏楹是同上峰告了几日婚假,所以才有时间在家陪着沈寄。沈寄见他就跟小孩儿一样,从屋舍到库房里的宝贝,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给她看。就差直接说:你看你看,这些都是我们的!
她以为就此打住了,没成想回到屋里,他又翻出一个锁着的小匣子,里头是宅子和庄子铺子的房契,还有三千两银票。
“喏,这些,我放在这里在。钥匙给你一把,你有用的时候,就从里头取好了。”
沈寄反应过来,魏楹这是表达日后他养家,他养得起她的意思。看来,被人指着鼻子说了那么多年他靠她卖小吃供养,他心头还是很在意的。
“庄子铺子你派人去交接点收了么?”
“点收了,可是之前也没什么功夫,用的大多还是那些旧人。除了那些在当时就求去或是二婶调走的人。估计哪些都是手脚不太干净的人,这些年也不知上下齐心吞了我多少银子。我盘算过,从账面看两个铺子还有庄子田地一年有两千两的收益。前些年账面从略有亏损到没有盈亏,然后到这几年才是有这个收益的。所以那个老虔婆就只补了我几千两银子。”不曾分家,那些铺子庄子就归入了公中,二婶管家自然先从中捞了一大笔进自己腰包,然后才是留在账面山的。
沈寄想了下看过的林家的账本,她留意过,差不多地段的铺子,林家一间都能有两千两收益。更别说还有温泉庄子和那么多土地了。不过这已经比她预想的药好了。看来魏氏族内也不能都眼见着银子全落了二房腰包,这才给魏楹剩了些出来。看魏楹忿忿然的样子,知道他也觉得是被坑惨了,只是那些陈年旧账无有办法罢了。
“日后,这些都交给你打理了。下午那些家仆拜见主母,过几日再让铺子的掌柜还有庄上的管事来给你磕头。这些事就都由你做主好了。”
沈寄接过来,“嗯,放心吧,都交给我。”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沈寄便不怕忙碌了。有得忙才是好事呢,否则就只能是依附人而生的凌霄花。魏楹把财政大权上交的举动她很满意。
魏楹躺在床上,“嗯,你嫁过来我就不用两头分心了。”伸手拉了沈寄一同躺下,“还有许多的事呢,一件一件的来吧。”说着支起身子在枕上撑着头看她。
沈寄玩弄着手指,小声道:“你日后要不要睡到书房去?”昨儿看他忍得实在是太难受了。
魏楹也很矛盾,这么睡在一处,一半是极乐,一半却是无间。而且,他实在没有把握能一直克制得住。可是要就这么独个儿再去睡书房,又实在有些不乐意。
“还是就这么睡吧。”能解解渴也是好的,大不了他日后守着自己被窝睡。完全断绝福利却是不行。
昨晚都是初次和人睡一个床,都没怎么睡好。因此,这个午觉睡得甚好。
魏楹想着沈寄对家中仆从一无所知,待得她醒来,便靠在大迎枕上一一细说。
“外院总管洪升,是跟过祖父的管事,可用之人。而且,他同二房有过节,在老宅有些混不下去了。所以,我开口讨了来。至于内宅,七婶暂点了陈复领着,此人也是府中老人。不过,七婶所为,他都帮衬着。我这个正经主子有时反而不知情。日后你掌管内宅,我怕他瞒哄你。这个位置你看看手里有什么人可以替上。”
又絮絮说了账房、库房、厨房、针线房几处管事的,“嗯,会直接打到交道的就是这几人。今儿先看看,一切等你接了中馈再说。我早对他们说过,这内宅的事到时候是要你来定夺的。”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啊。就不怕那些人欺我年轻识浅没经过事?”
“听说林夫人处理日常事务时,都叫你在内室听着,她都说你出师了,我怎么不信。就算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吃一堑长一智就是了。反正这府里正经就你我二人外加姨娘,有事情我替你兜着就是。”
沈寄抿嘴,“说得简单,虽然是小家小户,上上下下也几十号人。而且还有那些亲戚时时盯着府里的动向。”
“慢慢磨练吧,我现在不也是。日后我们总是有要回淮阳去的时日,如果你太稚嫩,还不让二婶给吞了。”这么早让沈寄接手,也是存了这个心思。
“嗯。”
“要我陪你去么?”
“不用了,你这个一家之主还是少掺和内宅的事为上。”
V 18 交接(1)
午觉睡得好,又说了好一阵的话。于是等到沈寄不紧不慢的起来收拾停当到了正屋云棹堂的厅里,日头已经偏西。
“请七夫人吧。内宅下人除开现当值走不开的,都叫来。”沈寄坐到主位上去,沉稳的吩咐。
下人们一时齐了,都知道今日要拜见新过门的夫人,也换了簇新的衣服。一时看着很是整齐,俱都在外头候着。
等了一阵,七夫人姗姗来迟,沈寄忙起身迎接,“婶子来了,快坐!”一边起身搀着她往客位上去。
之前沈寄来,坐的是客位。七夫人以婶娘的身份,又因府中没有女主人,便坐了主位。如今这个架势,却是沈寄是女主人,七夫人是客人了。也该叫那些下人看看,谁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
七夫人略楞了一下,并不抗拒。今早魏楹闹了那么一通,她的确是巴不得赶紧和他们撇清的。
七夫人道:“大侄媳妇,你刚过门,我原不该这么快就撂挑子。只是之前事情繁多又没个商量的人手。婶子到后来竟是着了点风寒,两日前身子就不大舒爽了,昨日撑着办完了喜事,我也算功德圆满。这家中的事我便要陆续交到你手上了。”
沈寄关切的道:“婶子无碍吧,我着人替你请大夫瞧瞧。”一边自责道:“都是为我们的事累的。”
“我自家有丸药,暂时不必看大夫。从明儿起,我就带着你处置事务。过些日子你也就上手了。都差不多这个年岁就做人媳妇了,大也不过大个一两岁,你莫怕。”
沈寄有点为难的样子,“是,本想依赖婶子一阵的,我年纪又小。”顿了一下又道:“我也知道,不能一味赖着婶子。”这么快就要赶鸭子上架了啊。这是真心想看她出丑了。估计是不信这么一两个月林夫人就能教会她吧。
“嗯,明儿卯正二刻点卯,你就到这里来,跟着我学学吧。”
“是。”沈寄转向身旁的洪总管,“叫他们都进来吧。”
“是。”
待人都进来,洪总管站在众人前头,带着他们给沈寄行礼:“给奶奶请安!给七夫人请安!”七夫人眉毛微微一挑,好个奴才,这么快就投向了魏楹,在这里帮着小丫头压场子了。又不曾分家,竟将她排到这小丫头片子的后头去。
可是,沈寄是嫡长孙媳,正式场合如祭祀,如果二嫂不是族长夫人按位次都还在她后头。她蹙了蹙眉头,没有把不满表示出来。魏家是嫡庶分明的,所以她这些年一直都在二嫂跟前赔小心,直到老爷中了进士才能稍微抬起头来。而魏家历来在分家产时,嫡庶的悬殊也是非常之大的。在这之外,嫡长一脉承担祭祀重任,祭田也全部归在他们名下。所以庶出的几房都只能领些公中的钱粮过日子而已。不自己想法子弄些银子,两三代后和嫡枝就是天壤之别了。她之前手头也是紧巴巴的,自家老爷的银钱一直随身带着,并不敢多捎回家,也不知是不是在外头多养了几个粉头。这一次借着替魏楹办喜事,她的确小小的发了一笔财。
厅里按次序站了二十多个下人,听着声势还真是不小。成年男仆是不能见沈寄的,外头尽是些媳妇婆子、老头还有方总角的小厮。那些人听了洪总管领头说的请安词,有几个也略楞了一下。洪总管这是摆明车马了。那自己呢,来之前二夫人可都是有过交代的。有些人就想着自己还有家人在老宅,捏在二夫人手里呢。
沈寄往下头看了一圈,视线在每个低眉顺眼的人脸上都停了一到二秒。她知道下头站的人表面顺服,实则内心对她这个年纪小小的新主母是不服的。尤其,她没有傲人的家世,曾经还是连他们都不如的小丫头。
“都起来吧。”她的声音还带着稚嫩,站后头的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道:小小年纪,看起来倒是不难对付。看来日后倒能有轻省日子可以过,说不定还能跟七夫人主持中馈时一样,油水多多。
沈寄请七夫人先说了几句,她轻声说了两句场面话,“大侄媳妇刚进门,你们休要欺她年少。须知,既然进了魏家的门,便是你们的主子。我没有旁的话多说,日后你等须继续用心当差为主子办事。”
“是,我们谨记七夫人教诲。”
沈寄这才启口,“我刚进门,对你们也不熟悉,挨着次序,一个一个的自己介绍一下姓甚名谁,都什么时候进府的,现管着什么。就从洪总管开始吧。”这个开场白开门见山,一点拖泥带水都没有。
洪升之前得过魏楹的嘱咐,只是他对如今十四都没满的夫人心头实在是有些打鼓。下头那些一个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不少是二夫人精心挑选的。当下走了出来,到正中间离沈寄五步远的地方站住:“小的洪升,十岁进府,现任大总管也兼任外院总管。总揽府内对内对外的各项事务。”
洪升说完沈寄多问了两句媳妇儿女都在哪里的话。得知还在淮阳老宅当差便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顾妈妈便道:“下一位吧。”
洪总管带了这个头,余人便依次而为,接下来是内宅总管陈复。这个人很可能是块绊脚石,沈寄也亲切了询问了一番。
后来的人,沈寄就间或问上一句,大多时候都只是将脸和人对号入座并不多说什么。
……
“小的葛六,三年前入府,现在管春秋两季的租子,平时便管着随爷出门的小厮。”
“小的是针线房的管事妈妈,人家都叫我肖老左家的,是魏氏的家生奴才。我男人在门房处管事。”
“小的是专管巡夜的……”
等到下头的人介绍完了,沈寄的陪嫁人等也都依次说了几句。
“好,这就算认识了。既然你们都有明确分工,那日后哪一处出了事,我就只找那一处负责的人。谁手下的人当差不经心,我也只找管事的。七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七夫人摇了摇头。
“明日卯正二刻当值之人在此点卯,我自明日起与七夫人一同理事。若是谁迟到,先打二十板子再革一月米粮。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
“还有,洪大总管和陈总管还有各处管事留下,余人散了吧。”
沈寄也没说别的,只吩咐各人回去盘点,明日交账来。
七夫人笑道:“是要盘点清楚。”她的账早做周全了,就是下头这些人也都浑水摸鱼捞了不少好处。明日要能查出什么才怪了呢。
沈寄其实也没想这个时候清查什么,查不出来不说反落了下乘。回头七夫人只须抱怨一句费心费力替侄儿打点娶亲的事,却还背个冤屈。
“我说的盘点,是彻底的盘一次,实物跟账一一对过。以后这份册子便是府里的原始记档。”这便是说之前捞过什么的,既往不咎。只是日后,就休想这样诈取公中财物了。
洪总管不禁抬头看沈寄一眼,另几个人也微妙的对视一眼。
沈寄不去理会他们的目光,施施然说道:“我瞅着各处人手像是不太足,毕竟是临时买了宅子,诸位又都是从淮阳抽调来的。前段时日筹备喜事听说是从各府借调了人手,如今也都各自回去了。这样,各处有人手不够的回去点个数然后报上来。”
“是。”
沈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又道:“至于现在嘛,我还带了几房陪房过来,就先让他们跟你们去各处盘点。日后,你们管东西,他们管账。”说着,便分派了顾妈妈去库房,方家的去厨房,包家的去针线房。另包有昌去采买处,方大同去账房……
陈复道:“敢问奶奶,这是您一个人的主意,还是爷也同意了的?”
沈寄冷冷的扫他一眼,“之前爷是怎么说的?”
陈复不情愿的道:“爷说,内宅之事,悉由奶奶做主。”
“那你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了。”陈复心内不忿,一个小丫头片子,不过靠着狐媚把住了爷们,居然一来就要往各处安插人手。哼,什么侍郎千金,不过是个童养媳,为了办亲事的时候好听,还是爷托着人求到林家门下才认的这个亲。如今竟想把他们指挥得团团转。等着吧,即使爷在背后撑着你,可下人要跟你过不去,你也管不住事。
管库房的秦婆子当即问道:“敢问奶奶,那日后管东西的和管账的是由谁说了算呢?”
“你们只看我手里的对牌办事便是,各人管一块。譬如秦婆子你管库房的东西,今日去一同盘点。东西若有损伤,一件件记明了。若是再添了新的损伤,甚或是碎了或者少了东西,便要管东西的赔上。当然,这个责任比管账的重大,自今日起便给你长三成浮动月钱。当月若是无事,便全额发放。若是有事,有一件就扣一成。如果你怕担责任,也可以请辞。高位,有能者居之嘛。怎么样,你做是不做?”
沈寄的做法,说不白就是给各处安插了一个监督的人。
她又看一眼另几人,“你们也是一样,每人涨三成浮动月钱。做与不做,悉听尊便。”
秦婆子看看顾妈妈,她若是不做,立马便有人替上。也罢,反正从前种种都不追究,她之前趁着混乱,也是监守自盗过两样小东西的。账本上记的就是损伤。有些东西从淮阳搬到京城,损伤是难免的嘛。日后自己盯着,总不能少了坏了。若是此时被撤了,那就一张老脸丢尽了。
“多些奶奶体恤,老奴自当恪尽职守。”
她一表态,余下的各人也纷纷表示以后会好好的干。这当真是打一棒给一颗甜枣,而且是赏罚分明。而沈寄那些陪房倒也个个无碍。反正他们是沈寄的人,银钱上总没有叫他们吃亏的理。这个,夫人在林家就说清楚了的。
陈复一看,这分明是要架空自己了。
沈寄又看向陈复,“陈总管你每日揽总查看,若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时便来回我。这些不守规矩的,视情节轻重我自有处罚。若是阖府无事,他们那几摊子也不出差错,我便给你多发四成月钱。反之,若是有事,也是一处出了差错就罚一成月钱。”
陈复应道:“是。”
沈寄又看向洪升,“大总管既要管着外院,也要兼顾内宅。日后,陈总管便向你复命。若是内宅无事,我给你多发五成月钱。反之,也是要扣罚的。至于外院,爷自有赏赐给你。”
“是。”洪升知道这是要让自己把陈复牵制住了。之前内宅的事有陈复,有七夫人,他是不大过问的。看这意思,爷和奶奶决意要换掉陈复了。只是他是老宅来的,一时又没有什么错处不好就下手。
七夫人眼见她才刚见过这些奴才,便大刀阔斧的安插人又涨月钱的,不禁有些吃惊。魏家最重的便是规矩,办事一向都是沿袭旧例。在沈寄这里,她竟是把从前的老规矩都推翻不算了不成。而且,她之前说的是让她明日来跟着学学,第一日她就该是旁听就是了。到了沈寄口里却成了一同理事。这股子强势可一点不像个逆来顺受的小丫头,也不像个才刚进门的小媳妇。
“那就都散了吧,各人做各人的事去。明日卯正二刻在此点卯,你们都是管事的,可不要迟了。不然,在下属面前被责罚,可不要怪我不给你们留面子。”
众人齐道:“不敢。”那样子岂不是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
再看时,沈寄已经端起了茶盏,众人便在洪总管带领下鱼贯而出,顾妈妈等人也各自去新岗位上岗。
沈寄微笑道:“我送七婶回屋?”
“不用。”七夫人硬邦邦的丢下一句,然后就由丫头扶着走了。
外头洪总管笑着和包有昌说:“林家夫人都是这么治家的?”
包有昌摇头,“不是,还是按老辈的规矩。”
这,难道是奶奶自个儿想出来的?不能吧,就这么两个变动,各个管事的包括自己和陈复是又添了束缚又得了甜头,而且今后只能卖力约束手下,因为是和自己的月例挂钩的啊。这省了多少的事啊。不过,到底怎么样,还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沈寄回到正屋,这里给魏楹布置了一个小书房,人却没在里头。她问小厮,却说有客人来了,魏楹到外院大书房陪客去了。
什么客人今天就上门了啊?
“爷说了,若是奶奶回来,也请过去。”
“好。”沈寄想了想,便知道这个外客是谁了。除了胡胖子没有别人。
她要到外院去,一路自然先有人帮着清了场,让那些成年男仆都避让开。此时她在厅堂的一番言行已经通过那些管事、下人的口传遍了。各个都说新奶奶果然不简单,难怪爷急着娶她进门当这个家。
“胡大哥”沈寄进到大书房,朝胡胖子福了一福。
胡胖子站起来,也做了个揖,“弟妹有礼了。”
“别客气了,太客气就假了。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你还是那副勾着魏大哥的胳膊不正经的样子我最习惯。”
胡胖子道:“呵呵,我现在哪敢啊,你可是官太太了。不是官太太,那也是朋友妻,我哪敢在你面前不正经。”说着瞥一眼魏楹。后者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沈寄坐过去。
沈寄坐下道:“之前送到林府的定亲礼和聘礼,有许多是你帮着置办的吧?”
“没错,你说对了。另外,我这次上京除了喝你们的喜酒,也是想把生意做到京城里来。我爹年纪大了,我举业上也没有什么成就,干脆就回家继承了家业。我是想找几件铺子出货,我供货给他们卖。要在京城开铺子我暂时还没有那个实力。”他方才和魏楹说起在京城做生意的事,魏楹却让他等一下直接跟寄姐说。眼下沈寄一坐下来就问这个,莫不是她有意做这些南方时销货的生意?
他把这个疑问提出来,沈寄道:“我还得再看看,此时不能答复你。”第一,自家的家底还得等着今晚盘算出结果来才知道;第二,那两家铺子还没有掌在自己手中;第三,她之前物色的绣坊也还没有开始着手准备。
“嗯,我还要在京城盘亘一段时日,不急。”他的生意是头回做到京城,那些人不熟识不会随意就跟他进货。他帮着魏楹置办聘礼格外上心,除了帮衬朋友也是为了借此让那些官家人知晓。这一点被沈寄给看出来了。
“唉,我家那个也是商贾之家出身,怎么就没有寄姐这么个头脑。”
“嫂夫人有情有义,当日舍出体己的银子让你拿去为我奔走,你就不要求全责备了。”魏楹笑盈盈的说。
“也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我家那个有一点好,嘿嘿,什么都听我的。”
沈寄坐下和他们说了几句闲话,问了问裴先生裴师母的身体状况等,然后道:“你们聊着,我去安排酒席。”
“好,你去忙吧。”魏楹点点头。
沈寄出去,让阿玲去厨房传话,让置办一桌待客的酒席送到大书房。又让今晚给各处添菜,今晚各处都必须盘点清楚,加班是免不了的了。
“得了,我们回去。今晚自己吃饭。”
V 19 交接(2)
厨房的管事刘妈妈接到吩咐,便交代给了厨娘。她正在和方家的一起盘点库存的米面油菜等,厨娘要领东西,都需过来一一登记然后才能领去用,不由得嘀咕这样真是麻烦。
刘妈妈道:“不过是叫你登记一下,有什么可麻烦的。”这样一来,是束缚太多了。而且,不能时时的开了小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能把主家的米啊面啊肉啊油啊还有煤啊碳啊的偷偷搬回家去了。本来厨房是上下一心的。现如今新奶奶安插个陪房进来,这派来的方家的还不知是什么货色呢。可别是油盐不进的才好。
方家的面色严肃,手里的笔随着点数做着记录。刘妈妈眼见她记得有板有眼的,便凑过去看。上头竟不是什么画的圈圈叉叉,不由奇道:“老姐姐,你还识字呢?”
“我们各人是管哪一块的,常用的字奶奶以前都有教。我嘛,识得也不多,识得一到十,然后百就够了,咱这厨房也不能囤了一千斤粮食不是。然后再一些常吃的米面常用的煤什么的都能认会写就行了。奶奶身边的两个姑娘,挽翠跟阿玲那才叫厉害呢,每个月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的响。更厉害还是奶奶,听她们一报就知道对了错了,又错了多少。”一开始阿玲那丫头还藏着捂着,后来奶奶发了话还不是要教她们,只要想学都可以去学。
刘妈妈又羡又妒的看着,这个年头,读书识字可是一件奢侈的事。也就是在主子们面前得脸的奴才有这个体面。自己的孙子想送去书塾,结果先生一听是奴仆之后就拒收,送上多少束脩都没用。
“您儿子也不错啊,给直接派到账房去了。”
“那是奶奶看他为人实诚,特地请林府的账房栽培的。好在,这孩子也争气,没辜负奶奶一番心意。”方家里眼里露出笑容。奶奶肯栽培,那就是对大同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是还需要再看看。挽翠姑娘,她是越瞅越打从心眼里满意,希望儿子能有这个福气。
刘妈妈看她也不是油盐不进的,心道这就好。不过此时,还是先办完差事,不敢过深结交。最多等会儿的宵夜厨房里弄丰盛些和方家的联络下感情。
其实,沈寄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所以,这种小事她也不会一分一厘的都记着。主要是之前上行下效,实在是太过了,非得杀杀这股风气不可。她下午之所以来得晚,还干了一件事,就是略翻了翻账房的簿子。光一个厨房就不知藏了多少猫腻。
顾妈妈等人去了库房各处,而挽翠则带着四个小丫头开了主院专收拾给沈寄放嫁妆的两间屋子收拾。除了大件的家具,其他的都堆放在这里。库里有多少东西,谁负责哪几件,都一一登记在册。沈寄见挽翠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便放心的带着阿玲回屋去。
晚间魏楹送走了胡胖子才回到屋里,沈寄正在沐浴,过了一阵才穿着寝衣出来。头发已经用十几张干毛巾擦过,干了七八成了,柔顺的披在脑后。
“你回来了?”
“嗯。我还有两日假期,你倒是明儿就要忙活上了。你怎么比我还忙啊?”魏楹笑道。
“我也不想啊。可是七婶今天已经说了她感染了轻微的风寒,要是她明天或者后天来个病情加重,让我立即独自面对那许多事,我也得接着。不然难道又去请十一婶过来坐镇?人家家里也是一摊事呢。还是自己赶紧上手最好。”
“总要带一带你吧。”
“难说。而且今日是她把事推给我的,我不过接着。又不是我一定要她立即跟我交接。可她交出来,我就得接稳咯。好在,你说了捅了篓子会帮我兜着,我也就不怕了。”沈寄仰起头笑,此时她的身高差不多到魏楹肩头。
魏楹笑看她一眼,嗯,做起事来就是满身的朝气,这很好。
“嗯,府里的风气是该杀杀了,欺负我没工夫管这些小事呢。”他才刚入官场,每天虽然只是些抄抄写写的工作,但也是繁重得很,好多时候都会觉得手腕都有些发酸。还要忙着多认识些人,时不时的和同僚出去交际应酬,的确是无法分心。下头那些人,都当他冤大头呢。
“睡觉。”魏楹带着笑意吹熄灯火上床。说了守着自己被窝睡,结果又忍不住摸进沈寄被窝去了。
沈寄想着昨夜最后差点失控,便推推他,“我明儿还要早起呢。”
明天卯正二刻点卯,五点半,是早了点,天不见亮的。当然,这里都是这样。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往往**点就睡了。这个作息八小时睡眠还是保证了的
“嗯嗯,我一定叫你起来就是。”魏楹的唇舌在她耳边流连,含糊说道。
“你就不会睡过头?”
“不会。我平常四更不到就要起身准备上朝,比你还早呢。”魏楹边说,手已经从她衣服下摆钻了进去,从腰侧往上移。他的指间有常年握笔长出的茧,弄得沈寄痒痒的。一寸一寸的往上挪动,最后停在她的胸部轻轻揉捏。
沈寄又感觉到昨天那种浑身发热的感觉,然后左耳上也是一阵濡湿,魏楹正含着她的耳垂舔弄。
一时,沈寄衣襟大敞,声音不稳,“这个样子,我们真的可以等到及笄么?魏大哥,我有点害怕。”在古代生育可就是一道生死关啊。产妇跟胎儿可都是一脚在阴间一脚在阳间。而且,母亲年纪太小生下的孩子,夭折的几率也非常的大。
这些魏楹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在沈寄耳边呜咽一声,“还不如忙得倒头就睡呢。”他慢慢的住了手,就抱着沈寄,心头默念一个游方道士教他的清心咒。
“唉,睡吧。别怕,没事的。”魏楹轻声哄道,替她拢好衣襟又退回到自己的被窝里去。心头告诉自己,果子没成熟涩口,再忍忍。
第二天果然是魏楹把沈寄喊醒的,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来。从前,她早起做早饭或者是做小吃去卖的时候,魏楹往往也是已经起身在看书了。他有今天年少高中的成就也不是白来的。
各自在丫鬟服侍下收拾好用过早饭,瞧瞧钟漏正是卯正一刻,坐了轿子过去刚刚好。
刚坐下,七夫人也就到了,沈寄站起迎了一下,“今儿我就在旁边听着婶娘处理。”今儿的重头戏是昨天核对盘点的数,其他的日常事务就交给七夫人吧。她也好看看魏家处理这些和林夫人有什么不同。再说,昨天她动得够多了。这个宅子里的人她不熟悉,一时很多事情不好立时就决断。只是有些风气不得不杀一杀。这是她作为女主人首先要做的事,要立的威。
卯正二刻,准时点卯。没想到,还真是有人迟到。七夫人拿眼看着沈寄,等她决断,她自己才不做这个恶人呢。不过,之前之前那一阵子也确实没人迟到就是了。怎么着一个屋里也不只一个人,这个睡迷了还有那个呢。再就是一家子,怎么都能叫一声。
再细看一下堂下跪着的迟到之人,原来是李嬷嬷。这可是小时候奶过魏楹的人啊,她倒要看看沈寄如何处置。一来就打了夫婿的乳母,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可不打吧,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可就熄了。日后休想再立起威了,发展下去只能被下人拿住而已。再瞥眼陈复,这里头不是他在弄鬼吧。让人给李嬷嬷的茶里动点不明显的手脚,保准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
“奶奶饶了奴婢吧,实在是昨晚事多,一时睡迷了。”李嬷嬷畏惧那二十板子,不住求饶。
陈复道:“唉,李嬷嬷,怎么说你才好。你年纪大了,早该辞出府去养老,你偏说家里人口多,入不敷出的。要揽一些事去做。这回又千万求着二夫人让你到了京城伺候爷跟奶奶。可你时常的误点小事也就罢了,如今新奶奶刚来你又来这一出,我都不好替你向奶奶求情。”
沈寄疑惑地瞥他一眼然后道:“在站的昨晚有几个事不多的?今儿你睡迷了,后儿她睡迷了,这规矩还要不要了?”
顾妈妈为难地看一眼李嬷嬷,这层关系她倒是知道的。她昨天一进府就闲话着打听了府里这些人盘根错节的关系。于是在沈寄耳边轻声说了。
沈寄一愣,这可真是个硬茬子。
“还都楞着干什么,该怎么办还要我再说一遍?顾妈妈,你去监督,不打够二十下不许停。革除钱粮之外,她歇多少天再停多少天的月钱。让林家的亲自动手。”林家的是流朱的娘,长得膀大腰圆的,很有力气。可喜女儿却不像她。
顾妈妈点头应下。众人一听,这是要斩尽杀绝啊,居然还不放心府里原来的人动手,要用陪房。看着年纪小,居然如此狠毒。这才刚过门啊。
便有两个壮妇拖着李嬷嬷出去,顾妈妈出去同拎家的交代了几声,然后低下头对被按趴在凳子上的李嬷嬷轻道:“我说老姐姐,你这是怎么搞的。难道是仗着奶过大人,故意的往刀口上撞,看看奶奶会不会为了徇私,不顾府里的规矩?”
“真的是睡迷啦,您再替我求求情。”
“奶奶当着这么多人说了,怎么可能把话收回去。要是收回去了日后还怎么管人?你呀,这是被人当做给奶奶使下马威的筏子了。你自个好好想想。一会儿警醒着些。”要是做戏都做不像,那也只能真打了。
里头只听到李嬷嬷一直不停的叨叨:“我奶过爷啊,我的血变成的奶把他喂大的啊。现在不吃我的奶了,就要打我啊。”
然后是‘啪’的一声,接着就是李嬷嬷的呼痛声,渐渐的声音低了下去。顾妈妈在一边看着,这是人老成精啊,一点破绽没有。林家的受了嘱咐,那是雷声大雨点小,断不会伤了筋骨,一点点皮肉之痛而已。林家的以前在大户人家就做过这个,这点小把戏小意思。
李嬷嬷自然知道是奶奶手下留情了。她亲近的人也会知道。这府里的仆人终究不能都退了回老宅去,还是要在里头留一些可用的,可以拉拢过来的人。李嬷嬷一家就是这样的对象。他们跟着魏楹自然比跟着二夫人好些。然后通过这一家子去活动,再联络一些旁的人。就利用李嬷嬷受伤休养,别人去看望她的机会。
李嬷嬷一想就明白了自己会睡迷,是有人使坏。总不能她睡迷了,她闺女也睡迷了。好在她闺女不当值,不然当着这么多人被打一顿,还怎么找婆家。那些人过去就欺负他们在府里没了根基,现在又如此陷害。新奶奶看起来很得爷的心,而且杀伐决断没有迟疑,私下里又知道怎么保全人。为了儿女的前程,她就听了这顾妈妈的话吧。
不过,里头回事的人就不知道了。心头一边骂沈寄最毒妇人心云云,一边胆战心惊的回事。而另一些曾经捞过钱财的人想着她昨天说的前事不计的话,对日后的油水也产生了担心。这样的霹雳手段,当真是一点脸面不给啊。
七夫人也没想到沈寄说打就打,她给陈复递了眼色,后者也想到了恐怕是放水假打,可是也无有办法。他总不能让人去趴了那老婆子的裤子验伤吧。白白给了沈寄一个立威的机会,倒是小看了她跟她带过来的这些人。不过,这个名声传了出去可不大好啊,奶奶。往好了说是你治家严谨,这往坏了讲,可就是心黑手狠。
李嬷嬷被打完,然后拖了进来,沈寄眉都不抬,淡淡说了一句,“拿春凳抬了出去,请大夫来看。”
众人都看到了李嬷嬷花白的头发挣得散乱,心生一些凄凉。
日常的事务,花了半个时辰处理。就是一些该做秋装了这类例行的事务。沈寄之前就让把各处清点出的簿子收上来,叫了阿玲带着流朱她们四个在一旁抄写,然后互相核对。这边处理完,那边也誊抄完了,一点没浪费时间。众人心惊,小丫头居然也个个识字。这样子一来,各处的账簿就动不了手脚了,奶奶那里有一份存档呢。到时候拿出来两相对比,然后各处领用东西也有记档。
沈寄示意各处把簿子领了回去,其他的话她就没有多说了。
“各自去当差吧。”
回去的路上,沈寄的脸色不大好,第一天走马上任就被人摆了一道,还没法绕过去,真的是很堵。那些人真是蔫坏蔫坏的。
顾妈妈劝慰道:“奶奶,也没有更好的处置办法了。”沈寄一说让她去监督,要林家的亲手动手的时候,她就明白她的用意了。
“我知道。”这就是一个坑,她怎么着都是错,只能尽力弥补。
“回头你拿些东西去看看李嬷嬷,我看她老老实实的,也不像是敢第一天就迟到的人,多半是着了道了。”
顾妈妈抿嘴一乐,“她叫得跟真的一样,哪里老实了。”
“不然难道真的让林家的重重打她。”沈寄还是闷闷不乐。回去说给魏楹听,“唉,下头的人跟你不是一条心真可怕。”
魏楹握住她的手,“治乱世须用重刑,家宅不宁也当用重法。放心吧,日久见人心。”
沈寄点点头,“嗯,反正不管我怎么做,都有不好的影响,就豁出名声去吧。心黑手狠就心黑手狠,日后他们才会怕我。不然这家真的没法当。或许日后我会有更圆熟的手腕来处理这样的事,但现在我只能做到这样了。要赶紧的把人都收拾好了才行,不然在自己家也得天天同人打仗,真是不舒服。那个陈复,怎么把他弄走呢,这人真不是个东西。”
“不过仗着是老太爷给的我们又没有实证罢了。”
沈寄嘟囔,“我要好好研究这个人,他这么使坏,我就是造都要给他造出些把柄来。”
“嗯。”魏楹点头,对付小人就得用小人路数。
一会儿,顾妈妈回来了,“药膏都拿去了,李嬷嬷没什么事,屋里没别人,见到我就坐了起来。她闺女先前一副有怨的模样,后来见了很是吃惊。得知是有人故意害她们,说是现在不方便,日后有机会一定来给奶奶磕头谢奶奶网开一面。奴婢都叮嘱过了,让不要太露了马脚。只需要让一些有心归附暂时不能讲出去的老人儿知晓就好。不然这场戏就白做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吧,那个时候也容不得优柔寡断。我之前还是把掌管中馈想得太简单了。”林夫人是早已慑服林府众人,那些人根本不敢跟她这么捣鬼的。她旁听也不能什么都学到,突发状况还多着呢。
“奶奶这么小,而且才跟着老夫人学了两个月,这样已经和难得了。说句不好听的,李嬷嬷纵使奶过爷,那也是从前的事了。如今做错了事,挨罚是应当的。奶奶还让人故意的做出声势高举轻放。等到日后奶奶树立了威信,众人也知道了真相,就不会再这么说了。”
V 20 回门
沈寄躺在床上,想着穿越也是个技术活啊。别人混得风生水起的,怎么到她这里就举步维艰呢。一开始就为了不被转卖、能够吃饱饭而不停劳作,她当时可是童工啊。如今倒是吃喝不愁了,成日都是绫罗绸缎穿着,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吩咐下去厨房立时就忙活上,却也有这么多糟心事。
她并不想要战斗的一生啊,她就是个小富即安的懒人。
今晚魏楹本来睡得很老实规矩,在自己的被窝里也没再过来串门。过了一阵子睡不着,便伸手过去握着沈寄的手,“小寄,你在想什么?”
沈寄睁开眼,“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睡着了呼吸声不是这么样的,何况你还间或发出一声轻叹。”
轻叹,有么?
魏楹半支起身子,狐疑的道:“你不是想打退堂鼓了吧?”声音里有一丝紧绷。新嫁娘就要开始掌管一府中馈,而且还有那么多人明的暗的远的近的刁难使绊子,是太辛苦了。嫁谁都不会比嫁他更辛苦。是他自私,可是无论如何,这条道上,他想有沈寄作陪。
“说什么呢,怎么会呢。这才哪到哪啊。放心吧,魏大人你不喊退堂,妾身不敢打退堂鼓的。”
“别乱开玩笑,什么我喊退堂你打退堂鼓的。”
沈寄也侧过身与他面对,“难说哦,你看我可是从一开始就犯了善妒这一条的啊,七出之一呢。”
魏楹看她笑颜如花,心头的担忧放下,警告道:“我告诉你,大晚上的别这么看着我。回头出事了别怨我。什么七出啊,善妒啊,以后不许再说了。”说完眼不见心不烦的背转过身。
沈寄闷笑了两声,还真是不敢招他,乖乖睡觉。
魏楹听她呼吸逐渐沉稳下来,这才定下心神。明日要陪沈寄回门,后日他就该回翰林院当值了。拉过被子要睡觉,却又心有不甘的伸出手把沈寄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了怀里,“我是有老婆的人。”吃不到总要抱得到吧。
第二日依然同前一日一样,沈寄坐在旁边看七夫人处理事务。有了昨天李嬷嬷挨打的那一出,今天下人回事的效率都高多了。昨天明显有人把话往深里说,好让沈寄听不太懂。今天却是要深入浅出多了。
例行的事问完,七夫人侧头问沈寄,“回门的事准备好了么?说起来真该向林夫人告一声罪,你还是新嫁娘呢,就拉着你一起做这些。偏巧我这风寒又不见好。”
“婶娘要保重才是,真怕你累坏了,七叔上京问罪,我们可担待不起啊。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七夫人想了一下,“也好。”
沈寄便拿起七夫人搁在身前的对牌,“来人,去请个好大夫家来,替七夫人诊脉。”
魏楹派了人来叫沈寄,说是时辰差不多了。本来今天他让她不必过来,可沈寄说做事总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七夫人拍拍她的手,“快去吧,别让亲家太太久等。”心头却嗤笑,不过是为了办喜事的时候说着好听些认的干亲,竟然弄得跟真的一样。真的假的,能一样么。如果真是林夫人的女儿,嫁过来第二天就开始学习中馈,她还能坐的住,怕不早派人过来问了。这干的,即便撑腰也是有限的。
沈寄答应着起身,一边告诉七夫人身边的人,一会儿大夫说了什么都记住,她回来了要问的。
七夫人心道,个小丫头片子,表面功夫倒也是做到家了。如果不是今天回门,怕是还要候在一边亲自听听大夫怎么说呢。自己可是装病,当然要趁她不在府里的时候请大夫了。不装这个病怎么好名正言顺的把家务这么快就甩给沈寄。她办这场婚事,名和利都已经到手,何必还在这府里蹉跎。如今,长房跟二房已经是旗帜鲜明的对上了。他们这些庶出的可不想掺和进去。不然,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沈寄回到屋里,屋里没有丫头伺候,魏楹正饶有兴致的在帮她配衣服、首饰。她看看自己的一身,还行啊,通身的华贵内敛。再要富贵了,她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就不太像了。这还是新婚期间不得不盛装,不然她这么多东西她实在不想挂身上头上的。
魏楹朝她招手,“来,换上这身,就该出发了。”小寄总是说东西戴多了她累,成亲那天把她累惨了。可谁家新妇、官太太像她这么朴素的。平日里也就算了,由得她高兴。可这回门,林家的亲眷在京的都会到的,这直接关系他的脸面啊。
沈寄一看魏楹的脸色,就知道没得商量,再看钟漏,因为陪着七夫人回屋给大夫诊治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赶紧换就真的有点来不及了。只得拿着大红遍地织金通袖衫进去自己换了,又按照他的意思在头上多插了一只金凤钗,一个赤金镶宝石的发箍,“好了吧?”
“嗯,走吧。大堂兄该来了。”
回门的礼物魏楹老早就吩咐人准备好了。出去一看,林家大堂兄果然到了,便热情的接了他们二人回门。林家亲眷也都在林府等着了,仍然是只少了林二一人。魏楹和沈寄一起跪下给林侍郎林夫人磕头,林侍郎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笑着背着手往前院去。林家的众男丁就拉着魏楹前院喝酒去了。回门之日,做姑爷的,往往是要被舅兄们灌翻的。女婿是娇客,今天可是唯一可以名正言顺灌酒的时候。
沈寄则留在内宅和林夫人说话,后者待人都走了,便笑道:“来,我瞅瞅,这人都变样了啊。”
沈寄不好意思的笑笑,“哪有。”
林夫人问了几句魏楹待她如何的话,沈寄一一答了。
“嗯,他对你如此上心,我看也不是会不珍惜的。倒是个难得的,要是能一直这么对你,那就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了。”大好的日子,林夫人也没有泼冷水说什么少年情浓之时什么做不出来之类的话,也没有劝沈寄应当主动的为魏楹纳通房之类的话。她也知道沈寄听不进去,不是亲女儿,毕竟隔了一层,她也不多说了。
沈寄知道她说的是魏楹没有和她洞房的事。想一想真的是有些难为他。沈寄也没提她在魏家遇到的不顺心的事,那毕竟是魏家的内务,她不好拿出来说。
不过林夫人却是提了起来。沈寄刚过门就杖责夫婿乳母的事,她已经听说了。才一天的功夫就传了出来,自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了。据林夫人说,昨日她是在一个应酬上知晓的,有些官太太已经公开表示,不会与这样狠辣的人来往。
沈寄心头嗤笑,那些官太太自己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侍妾通房庶出子女的债呢,不过是戴了一层遮羞布而已,还有脸来指责她。
“我当时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之。”
林夫人心内叹息,这要是她的亲女儿,她知道了魏楹同家中亲叔亲婶有这样的瓜葛,是绝计要拦阻的。不过,如果是她的亲闺女,魏家人也不敢这么可劲儿欺负就是了。
“干娘,不用为我担心,风风雨雨魏大哥都会和我一起闯过的。关关难过关关过,我不会认输的。”
林夫人想了一下,自己这一生也在不停的争斗。可惜,所为之人并不珍惜。如今,也只得孙儿可以倚靠。如果沈寄所作的一切,魏楹当真能都不负,倒是比自己这一生来得值得。
“怎么不见大嫂?”
“她是年轻寡妇,这个时候不要去见她。倒是谆儿,我叫人抱来你瞧瞧,又胖了。这小孩子啊,一天一个模样。”说起孙儿,林夫人的笑容就明媚了几分。
沈寄也知道方才她想到哪里去了,于是应和着让丫头抱了谆儿来。小家伙八个月了,抱着沉甸甸的,在襁褓里歪着脑袋打量沈寄,看了半日像是认出来了,咧着嘴冲她笑。沈寄摸着他的嫩脸蛋,“小家伙,还认得姑姑啊,不错不错。”
她逗着谆儿玩的时候,孙妈妈进来在林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就见林夫人眉头蹙起,“你出去吧,我知道了。”
“你对着姨娘怎么没上没下的?”
“这,我就是大娘买回去的啊。要是没她,我几年前说不定就饿死了。而且,她也是魏大哥的养母。”
林夫人摇摇头,“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尊卑上下你自己不注意,别人就可以同样不把你放在眼底。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你都知道骑虎难下,即便会有人说嘴还是让人把乳母责打,怎么这些地方就不小心些呢。而且,头上没有婆婆不是很好么,干嘛要给自己找一个?大娘这个称呼不要叫了,她是大娘,难道你亲婆婆是小的不成?”不是亲生的,有些话她也得斟酌着才能出口。而且,如果还是一味的听不进去她也就没法子了。
沈寄点头,“嗯,我知道了。”
林夫人又道:“小寄,我是望着你好的。这辈子我没有得到的,如果能看着你得到,我也是欢喜的。这是我的心里话。”
“干娘,我明白的,你都是为我好,我日后一定多多注意。除了一点我不能听你的,其他的我都听。”
“好,你出去吧,你五表姐早就来了,等着和你说话呢。”
“是。”
徐五果然候在外头,她因为沈寄说的方法长高了一寸,而且日后还有盼头,所以对她也真心了许多。见到她就急急的道:“你怎么回事,落下那样的把柄给人。乳母虽然是奴才,可也不是一般的奴才啊。”
沈寄便把来龙去脉一一说了,末了一摊手,“你说当时我能当众说乳母是奶过魏大哥的人就例外么?”
徐五点头道:“嗯,是不能。那些传闲话的,没有说这么多,只说你一过门就到处找茬,还把乳母打了。行,我帮你去说道说道。姑母当日便驳了回去,说她亲手调教的姑娘是怎样的她知道,决计是乳母犯了不能饶恕的罪过。”看沈寄脸上没有笑容,又拍着她的肩膀道:“你别怕,我去跟她们说,说你不是那样的人。其实谁私下还没打过丫鬟么,不高兴了使一使小姐性子,也是常有的事。就偏捉了你的错处这么说嘴。”
沈寄笑笑,“嗯,我没事的。”昨天才发生在魏宅的事,立马就到处传遍了。还传到了官家太太小姐聚会的场合。没有退路了,只有背水一战的份儿。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嘛!
午间就在林夫人的主院摆宴席,女眷都聚在一处。徐五已经帮沈寄宣传过了,林家婶娘舅母的口风一致的向着她,说都是那些刁奴太过,这就是想奴大欺主呢。沈寄看她们说得义愤填膺的,心道莫不是刚当小媳妇的时候都说过婆母身边心腹的刁难?不过也知道她们也就是在这里说说而已,卖林夫人一个好儿而已。
林夫人看她胃口一如既往的好,也不禁浮起淡淡笑意。要是能一步一步闯过去,日后倒也会是个有造化的。经得起摔打,日后才能真的成事。而且又能拿得住夫婿,这才是内宅女人的本事呢。至于说这种狠毒的流言,不过是在特定场合又被人夸大了罢了。日子一长,谁还记得。这京城的交际圈新鲜事儿多着呢,谁耐烦成天记挂着魏家刚过门的小媳妇儿。
“都别说了,快别把她纵得越发得意起来。”
散席后林夫人对沈寄说:“她急着把中馈的事丢给你,你就接着。一开始弄砸些事也无妨,人生地不熟的,长辈又撒手不管,这也是情理之中嘛。要不是这样,你还不好要她交还中馈呢。你那二婶派了七夫人来,不就是要借口你年轻夺你中馈大权么。你在那家里住着,除了分例如果要一根针一根线都得向别人开口那才难过呢。不想受制于人就得全用自己的私房。这种日子咱们不过。我估着七夫人是半道见你和魏楹都不是好拿捏的人,因此才变卦了的。听说她夫婿马上要上京述职,她怕是不会再回族里的了。”
沈寄点头,应该是这样。七夫人这是要置身事外看热闹。也好,不帮着二夫人就成。少一个敌人总是好的。至于二夫人,这会儿怕是在气得跳脚呢。只是,自己接下中馈,也不能弄砸太多事。不然,没有七婶,可还有那么多婶子呢。回头族长夫人借口她管家不力,彻底夺了她管家的权利,那日子更没法过。一辈子刻在身上的烙印都是不会当家,去都去不掉。
前面的酒席一直没有散,沈寄颇有些担心,魏楹可别真给灌醉了。
林夫人打趣道:“心疼夫婿了?行,我这里也心疼一回女婿。来人,去告诉前头几位侄少爷,都悠着些,别把新姑爷灌醉了。”
果然,前头没多久就传出散席的动静来。魏楹略坐了坐,待酒醒了便进来和林夫人告辞。
“还是岳母心疼小婿,不然小婿真是要被众位舅兄灌倒。”
林夫人笑道:“去,你是什么人,翰林院那些老东西可都说你滑溜如狐呢。我呀,可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我闺女,她急得时不时的就朝外头望望。”
魏楹侧头看向沈寄,“小寄,我没事。”一边又道:“还是要谢过岳母心疼女儿女婿。”
“去吧,路上小心着些。”
“是。”
两人告退出来,就在二门处撞上了孙妈妈,孙妈妈叫了声‘姑爷,姑娘’行了礼就急急往里走。
沈寄一时好奇,什么事让一向沉稳的孙妈妈脸色都有些变了。她竖起耳朵听了下里头的动静,可惜没听清。魏楹身子靠向她,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夫人,西院的落气了。落气就落气呗,不是安排了人在那里,破席子卷了扔乱葬岗去。可是,二少爷不依正在那边闹呢。反了他了,叫人把他拖回来。嗯,我就听到这几句。”
沈寄讶然,小声道:“你什么耳朵啊?”
“嘿嘿,你从前不是劝着我练五禽戏么。我就一直练了这么多年。后来借住道观,有个老得都不知道年岁的老道长又教了我些强身健体的法门。后来我渐渐就比旁人耳聪目明了。你要学回去我教你。”
“我现在没那闲工夫,以后再说吧。”
本来见魏楹靠向沈寄,怕她扶不住,管孟是要过来扶魏楹的,结果看他们说起悄悄话来便退了下去。
沈寄的眼光扫到神情有点不自然的顾妈妈,知道是孙妈妈问了她,然后她把自己对魏大娘的举措说出去的。眼神不禁一厉,跟了她就是她的人了,就该向着她才是。
顾妈妈见了她的眼神,就知道是在不高兴方才的事,也只得默默的跟上。一路上有什么需要,沈寄也只叫挽翠和阿玲,完全没有搭理她。其他人没发觉,挽翠却是察觉了,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在,她什么都没有说。日后要长久跟着的毕竟是奶奶,不是老夫人了。她就知道夫人会不高兴的。这几个月她眼看着奶奶从不太懂得驾驭下人,跟阿玲像姐妹般相处,到如今学会种种御下手段。她心头是很高兴的,如果只是天真单纯,那她跟着还有什么盼头。
V 21 交接(3)
到了家门前,魏楹从马背上下来,然后看着挽翠扶了沈寄下车。他常年游学在外,而且一向很注重锻炼身体,书院的骑射课程学得很好,久而久之养成了骑马的习惯。平常除了上朝的时候遵循文官乘轿武官骑马的通俗惯例,其余有需要的时候都是骑马代步。这样他的腰腿的力量还有柔韧性方面都较普通的文人强上许多。
“我要去看看七婶。”沈寄说道。
魏楹点头,“我与你同去。”说着把马鞭递给旁边的管孟。
沈寄看他好像酒力已经散了便没再多说什么,两人一同到了客院。刚进了大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香。沈寄不由得好笑,做戏做全套啊。不过,并不是屋子里有药香就是病人啊。
“爷和奶奶来了,快请进。”大丫鬟过来打起了帘子请他们进去。
两人向七夫人行过礼,七夫人支撑着坐起,“快,快给大爷和大奶奶搬了锦墩来。”
丫鬟不用她吩咐已经搬来了两个,两人便道谢坐下。
魏楹趋身嘘寒问暖,问着大夫是怎么说的。沈寄看他满面关切,身子也自然的趋向七夫人的方向,怎么看都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关心,心头赞叹这才是影帝级别啊,自己还要再加强加强。
丫鬟把一些外感风寒又受了劳累的话说了,魏楹又自责了一番,说自己忙于政事,前段时日对七夫人关心不够。
“唉,你一个大老爷们,又刚入官场,哪有这许多的心思。是七婶自己没有保养好。”
方才魏楹说话,沈寄一直低眉顺眼的在旁边坐着,这会儿出声道:“七婶的药煎好了么,煎好了端上来我喂七婶喝。”
为了逼真,外间熬着药。七夫人只好说道:“我才喝过不久。这是后面的。”
“哦,这样啊,侄媳本来还想尽一尽心力的。下一次服药该是什么时候啊?”
七夫人闻言心头暗恨,“你们刚回门回来,该累着了吧,快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丫鬟婆子伺候着,没事的。我喝了要再躺躺,想来明早就该大好了。”
沈寄站起来,“都是侄媳妇年轻,让七婶受累了。您就别惦记明早处理家中事务的事了。不如这样,把您身边这位豆蔻姐姐借给侄媳妇。日日您处理事务她都在您身边的。明日就让她帮衬着侄媳妇好了。再有不懂的,我一则可以依旧例,二则可以问问豆蔻姐姐。”
“这样啊,也好,你也别急,有一些不好做决断的就多听听府里老人儿的意见。”
“谢七婶教诲。”
魏楹站起来,“那好,我多喝了几杯的确有些头晕,这就回去了。七婶也好生歇着,没得我们来探病倒让你再受累的。要不,小寄你就留在这里伺候?”
七夫人不等沈寄出声就道:“咳咳,侄媳妇你回去吧,楹儿喝多了,你伺候好他就是了。”
沈寄又对着豆蔻等人一福,“那就都托付给姐姐们了,有什么需要随时打发人来找我就是。”说完看向七夫人,后者抿抿嘴,抬手让人把府里的对牌都拿了出来交给沈寄。
沈寄这两日已经弄明白了,一共五个程度的红色的对牌,颜色越深等级越高,这是老魏家的规矩。这个她照着来就是了。她扫一眼身后,挽翠便上前把放对牌的托盘接了过来。如今,她已经是公认的沈寄身边的第一人。阿玲虽然来得早,但毕竟年岁太小,有时候又有些小家子气,不像挽翠从小在林府被刻意培养,所以不如她能服众。
沈寄提拔了挽翠,不过也还是对阿玲比旁人多一份关切,后者心头想想自己的确比挽翠不如,要学的也多,首先就是不如挽翠能拢得住人。沈寄点了她一点她也就想通了,而且平日里也注意跟着挽翠学。近来同流朱凝碧等人的关系也比从前好些了。
一行人便打道回主院,沈寄往身后看了看,视线扫过挽翠阿玲,心头暗叹她身边能用的人还是太少,只得出声道:“顾妈妈,你往十一叔府上走一趟,把这里的情况向十一婶禀明一下,看她有没有有经验的人可以借我使使。”她才不一力把事都揽身上呢。反正这两个婶子身边她都借一个人,管她们到时候出不出声呢。反正人到了,就替她们主子担了责任。省得二夫人有了机会就一力怪到自己这里。
估计七夫人这招金蝉脱壳二夫人远在淮阳还不能知道,怎么说今天才是自己成亲第三日呢。她肯定没料到七夫人如此急切的就把事推了出来。问到七夫人,后者也可以借口是故意的要让自己难堪所以才这么做的。这一病是进可攻退可守啊。可别再起什么变故才好。
这种事让顾妈妈去说,她知道怎么说最好。顾妈妈正在担忧,眼见沈寄派了事给她,忙忙的答应下来就去办了。这事是得拉上十一夫人做个见证才好。不然以后七夫人反口不认,说是沈寄故意夺权就不好了。
魏楹凑到沈寄耳边,“她怎么得罪你了,我看你一路都故意的晾着她。”
“哼,她吃里扒外。”
魏楹小声问道,“那我算不算外呢?”
沈寄嫣然一笑,半正经半玩笑的对身边的挽翠阿玲道:“你们听好了,你们是我的人,第一要听的是我的话,其他人包括魏大哥都要退一步。我这个人呢,就是这么的膈应的,不听我的话就撵出去。”
挽翠已经知道顾妈妈是如何得罪沈寄的,忙应了一声。阿玲想了一下,也赶紧跟着应了。两人还笑着对魏楹道:“大人,您听到了,日后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见谅,不然奴婢就要被撵出去了。”
魏楹摸摸鼻子,“你也不怕我会多心。”他嘴里说自己,指的却是林夫人。方才沈寄的言行,很明显就是顾妈妈把她的事说给了林夫人。
“不怕,干娘巴不得我能辖制得住人呢,不会在这种小处跟我计较。”说着伸着推推魏楹的胳膊,“哦?”
魏楹却转头对后面远远跟着的管孟道:“管孟,以后我的事但凡奶奶动问,你皆可直言。”一边睨沈寄一眼,瞧瞧,我多大方。
管孟立即大声应了,“是,奶奶同爷一样,都是管孟的主子。”
“说的好听,以后什么事情你交代一声,他会说才怪了。管孟,我问你,如果你们爷去了青楼,我问你你说么?”
管孟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说!可是奶奶,爷是从不去那种地方的。”
“应酬也不去?我才不信呢。”一边小声对魏楹道:“我告诉你,就是同僚应酬,你也绝不许喝多,不许去搂了那些人,更不准衣服上留了胭脂印。”
“知道了,夫人!”魏楹打躬作揖的道。
后面几人听他们在前头耍花腔,都远了几步跟着。
回到屋里,沈寄就开始盘算明日要做的事。她得先跟安排在各处的人通个气。她当初将陪房一个个都安插到各处要害的地方,就是为了能够掌控到全局,架空陈复这个内宅总管。如今,给了她们三日的时间,该了解的也该清楚了。如果不清楚,她也没有更多时间给她们。因为七夫人也不会给她多少时间。这是她一开始就这么说的,如果不能胜任,趁早说,省得误了她的事。到时候可就不只是免了差事这么简单了。一个个都给她立了军令状,一定办好差事。希望当初在林府时针对各人进行的岗前培训能够有效。
好在这个家人口简单,目前唯一的客人就是七夫人了。如果当初为参加婚宴从淮阳而来的魏家人都留在这里,她才是要满头大汗。不过那样,她也不会就被赶鸭子上架了。只会被长辈踢到一边凉快去。所以当初敬茶时闹了一场还是有好处的。
如今的情势,套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就是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她一定得利用好了。以沈寄的性格,那是宁可受累也要当家做主的,因此倒并不是太畏惧。
等到她把各人都叫来问了一遍,结合之前三天看的账簿以及旁听七夫人处理事务便对府中情势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心头也略略有了些底。这一众陪房都知道要沈寄在魏宅站稳了脚跟,以后她们跟着她才有好日子,甚至作威作福的日子过。所以俱都非常的上心。
“奶奶,十一夫人来看七夫人了。”回话的是刚回到府中的顾妈妈,她已经按沈寄的吩咐到十一叔府上把事情都说了。十一夫人听说七夫人病了便过来探望。作为女主人和晚辈,沈寄自然是该过去作陪的。于是站起身来准备过去。
在一旁看书的魏楹蹙眉,然后道:“嗯,你去吧。”他这会儿正在醉酒,就不便露面了。不过是十一婶的话,倒不存在来者不善的问题。
沈寄又往客院去,促狭的问挽翠,“七夫人用药的时辰是不是该到了?”
挽翠点头,眼中含笑说道:“嗯,算着差不多。”
顾妈妈看她们一眼,摇头笑笑。沈寄又差她去做事,便是不计较了,只是以后她得格外留神才是。当家主母身边的管事妈妈,在内宅可是只在一人之下,近乎说一不二的角色。在这府里,魏大人把内宅全权交给了奶奶,任由她安插陪房到各紧要处。七夫人如今已经把中馈大权推了出来,日后当家做主的就是奶奶。她们一众人等都能跟着水涨船高才是。她不能失了奶奶的宠幸。她的优势在于见多识广,如今尚无人可以替代。如果已经有了可以替代的人,再惹恼了奶奶可就要失宠了。
其实,沈寄倒不是真这么小气,为这一点小事就要疏远了顾妈妈。她身边如今最得用的人便是顾妈妈,可是也正因为如此,顾妈妈便有时候会有些倚老卖老。她之前见沈寄年少,而且一开始对她近乎言听计从,渐渐便有些逾越本分了。林夫人的教诲就是越是得力的人,越得收服了,不然不如不用,否则很容易被拿住。沈寄深以为然,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借故发挥。大家都是聪明人,旁的话也不用再多说。
站在客院门前,沈寄让丫头入内通报。这是基本的礼貌,虽然是她家,但是也不能大喇喇的就闯了进去。须臾,便被请了进去。
“给二位婶子请安!”沈寄盈盈下拜。瞥到七夫人的丫头正端着喝完的药碗往外走,看来还真是怕自己伺候汤药呢。
“小寄,听说楹儿醉酒了,还好吧?”十一夫人问道。
沈寄微笑着道:“还好,魏大哥酒品一向都还好。”
“嗯,回门都是这样,大内兄小内弟都拼命的灌。”十一夫人转头看着床上,七夫人还是精神十分的萎靡,“七嫂,既然你没什么大事,我也就回去了。”
“嗯,你也是一大家子人跟事的,不然让你过来帮衬几天多好。现在倒好,弄得小寄才回门就要开始忙活了。”
“七婶快别这么说,您都是为了替我们操持婚事才会病倒的,如今还要劳您为我担忧。我呢,就依着你从前理事的法子做,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如果不急我就放着。要是真的急得不行的,少不得还要来讨您一个主意。”
十一夫人道:“也只得如此了。我那边又远,平日里事也多,又没个可以替代的人。”
“等二位弟弟都娶了媳妇就好了。”沈寄笑道。魏晖家那两个虎头虎脑的大小子还蛮好玩的。
“早着呢,他们那一辈楹儿是长房长孙,这也才娶亲。我呀,还得等上好几年才有媳妇酒喝呢。”
沈寄见状便道:“那我也不耽误七婶休息了。”趁机跟着十一夫人一道出去。沈寄是让人去跟十一夫人借人,今儿她带来的婆子便留下了一个姓向的。沈寄知道她这么精明的人,断不会来蹚浑水。七夫人的性格,想必妯娌多年的她也清楚得很。之前的亏空,她可不想如今不明不白的背了黑锅。而且,两家离得不近,魏晖府上的主子,除了她这个当家主母,就尽是大小爷们了。客居府上的欧清灵庶务不精,也不能独当一面。时不时的还有人登门做客,她断不可能丢下自家的事过来。
于是,沈寄便顺理成章的接掌了自家的中馈大事。这个家的内宅,以后她说了算了。旁人再休想把这份权利从她手里夺走。推开门,魏楹应声从榻上下来,“回来了。”
“嗯,十一婶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个中情由一清二楚。”沈寄之前打发了人陆续到京城各处魏家人府上报信说七夫人病了,不过只有十一夫人上门来了。其他人都是打发管事婆子拿了上好药材来探望,也就不必她亲自接待了。不过,饶是如此,还是觉得有点累。今天本来就是回门,一早起床去听七夫人处理事情,然后赶到林家,然后再一个个的把陪房叫来问,还往客院跑了两趟。这还是其他人都只派下人来,如果每家的人都来看望七夫人,她陪客岂不得跑很多趟,又不能规定了她们一起来。
她打了个哈欠,想往床上爬。魏楹出声道:“这会儿都快接近饭点了,你要是睡下去看错过饭点。”
“我睡醒了再吃。”
“什么时候吃东西都是小事,别把胃搞坏了。而且这个时候用去睡,回头晚上反倒不好睡了。明天一整天都会没精神。”魏楹受道家的养生文化影响比较大,想了想道:“我泡茶给你喝,去去睡意。来人,把我的那套茶具拿来。”
阿玲捧上魏楹很钟爱的那套白瓷茶具,魏楹便坐了过去,洗,润,落,冲,浇,拂,闻,运,倒,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配上他修长的手指,俊雅的仪表,还有嘴角温润的笑意,吸引得沈寄托腮去看,倒真是去了几分睡意。魏楹做这些非常具有观赏性,可他平日里太忙了,而且也很少这么有闲情逸致表演给她看。也就教她的时候这么摆弄过一次而已。再然后,就懒病发作不肯动了。
“来,夫人先请!”魏楹笑着递过茶盏。
沈寄诧异得道:“今儿怎么这么有闲心啊,平时怎么说都懒得请得动你一回。嗯,难不成是犒劳我?”
魏楹笑笑,笑容里有一丝赧然,他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要让沈寄过好日子,结果却这样。这也就是小寄,换了另一个这个年岁的小姑娘怕不要哭了。
“一杯茶就打发我啦,没这么便宜。”
魏楹看她品着茶精神好了些,不再像方才那般困倦的模样,便笑着说道:“还要什么,你尽管漫天开价?”
“然后你坐地还钱?”沈寄嫩白的手指捧着茶杯,眉眼弯弯的。
“绝不跟小寄讨价还价。”
“就会拿好话哄我,反正我自从进了魏家门就是给你当牛做马的了。唉,上贼船了。”沈寄煞有介事的点头。
魏楹肯定的点头,“嗯,下不去了。我定然不会放你下船就是了。”
V 22 故人
次日清晨不到卯时(5点),魏楹睁开眼,轻手轻脚的从外侧沈寄上空翻出去,穿上鞋到了耳房。外头当值的阿玲听到他洗漱的动静,忙捧了昨晚熨烫好的官服过来,刚要张口就见魏楹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魏楹洗漱完毕接过官服穿上,然后出去用了备下的早点出门准备上朝。沈寄昨天比较累,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的人起床了,还是阿玲估着时间把她叫起来才发觉身旁的被窝没什么暖气了。这会儿是差一刻到卯正(5点45分),魏楹已经起床一个小时了。
“大人上朝去了,让奴婢不要吵到奶奶。还说日后都如此。奶奶也没吩咐过一定要起来,奴婢就听大人的了。”阿玲眼中含着笑意,一张苹果脸很是讨喜。
“嗯。”
近来阿玲举止态度比从前开朗大气多了,沈寄也替她高兴。阿玲是第一个跟着她的人,也算是心腹了吧,沈寄希望她能在新环境里长进,适者生存自己也不能总偏着她。不然挽翠还好,流朱她们四个该有想法了。
其实魏楹起身上朝,沈寄应该起身伺候的,不过她完全都没有察觉动静,魏楹又交代了阿玲不要叫醒她,所以她一觉睡到了现在。这份体贴她还是领受的,早上多睡一个小时还说很幸福的。于是没怪阿玲昨天她才说过要先听她的话,旁人都退一步的说法。只匆匆穿上衣服洗漱,然后吃了一块点心。这就差不多卯正一刻了,要过去点卯了。
沈寄到的时候,当值要回事的下人都到了在厅堂外候着,豆蔻和向婆子也到了。沈寄坐下后,便让把人叫进来,挨着排好的班次一一回事。虽然她面上一直很镇定的端着,但毕竟是第一次独撑大局,出了事得自己担着,还是有些紧张的。好在,小家庭的事的确是不算多,也不算杂。七夫人除了把事情推给她并没有故意的使坏动什么手脚,她的陪房也还算个个得力。而陈复,似乎也把什么心思都收敛了,只是尽着内宅总管的本分在帮衬沈寄。
难道是因为,还没有得到来自淮阳的指示的原因?昨天傍晚,他还借着职务之便去见过七夫人商量了好一阵呢。别问沈寄为什么知道,这里是她家,如果这都办不到她就不用打当家做主的主意了。当初给她赶过马车的老赵头,帮着魏楹训练了十个有功夫底子的家丁出来。这些人如今就只听魏楹和沈寄的话。看家护院顺道监视些人还是可以的。只是,毕竟不是电视里看过的那种武林高手不可能听到陈复和七夫人是怎么说的就是了。
或者,是自己之前的动作太明显太大了,所以他决定暂时蛰伏?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他不出头闹事就是好的。
处理了琐事,又驳回了两笔有误的帐,厅里候着的人散去大半,沈寄终于能喘口气。她每次都不忘问一下向婆子还有豆蔻的意见,得到的多是我们夫人素日也是这么处理的的答复。沈寄也不知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既然两个婶子素日也是这么处理,那就没有大的偏差。头上没有婆婆,就没人会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旁人再怎么说都隔了一层,哪怕是族长夫人,即便没分家也不能对她的家务事横加指责。
她的做法是求稳,都沿用七夫人管家的方式方法。现在不是求变的时候,之前安插陪房是不得已。可以说是她到了新家急于掌权所为。此时再变,那就是实打实的在打七夫人的脸,推翻她所有功劳了。七夫人前几个月行事,功过还是分明的。现在人还在府上养病,这么做不合适。要作修改也该等人离开,再慢慢行事。而且,七夫人管家的手段的确也有可取之处。
“有劳向妈妈和豆蔻姐姐了。”今天早上,零零碎碎的事情弄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算了清。沈寄向一直微笑作陪,间或出声的两人道谢。
中午的饭菜,沈寄是四菜一汤一个月三十两银子的标准,十分的丰盛。虽然觉得有些浪费,但有些排场不是想省就能省的。
她这几日都是和魏楹一道吃饭,陡然一个人吃饭便觉得有些冷清。
“七婶那里饭可进得香?药都用了么?有没有好点?”她转头问道。
阿玲正指挥丫头布菜,“奴婢这就派人去打听。”
沈寄这才拿起筷子吃饭,今早处理完事务,她又在府里内宅四处巡查,还真是有些饿了。如今是方家的在掌勺做沈寄的饭,没事就拉着阿玲问东问西的一力迎合沈寄的口味。沈寄知道她一心想竞争内宅厨房管事的位置,可刘妈妈能做到那个位置,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而陪房里有这个想法的肯定不只方家的一个。就算没有表现出来,但心头也是蠢蠢欲动想挤掉原先管事的人的。
这些人也得找机会敲打一下,不然魏宅本身的仆人心头还不知怎么不平衡呢。之前她这么安插人就被人在背后说没规矩了,她也是顶着头皮干的。那些人还说反正这一家就是没规矩,谁见过个二两银子买来的丫头竟然做了官太太的,差一点就成诰命夫人了。(一品到五品为诰命,六品到九品为敕命)完全是乱来!
于是,沈寄把方家的叫来,先是夸了她菜做得合口味然后问如果她三日后要在府里宴客,就是一桌女客,问方家的能不能给操办出来。方家的犹豫了半晌还是说:“奶奶,奴婢才刚到厨房,自己拿手的才也是那么几样,断做不了一整桌出来。”
“不是还有三个厨娘么,如果让你主事,她们会推诿?”
“这……”如果接了这个差事做得好,是她一个人的光彩,那些人尤其刘妈妈即便不敢明着捣乱,但是出一些谁都没责任的小过错也够人受的了。她目前的确是担当不来。
“嗯,那你回去想一想为什么你现在还当不了这个差。还有,我也不会一味的抬举你们。魏家原来的人也是我的家仆,我一碗水得端平。高位,有能者居之!”没有一口揽下来等到出了事才发现自己有所欠缺,那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范家的赧然道:“是。”再一看,今日不是挽翠当值,心头略略安稳。如果是挽翠当值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些,将来真的成了自己媳妇,那自己岂不臊得慌。而且话就是在奶奶屋子里说的,在场的只有阿玲一人,也不会传到别人耳朵里,让她在刘妈妈那里下不来台。刘妈妈就算知道了夫人的态度,没有听到也不好当面嘲弄自己。
沈寄自然是故意的找了挽翠不当值的时候,这点给人留面子的细节她还是知道的。只是,这些事情可真是复杂。比当初跟德婶还有两个帮佣摆摊子复杂多了。说起来也是好久不见德叔德婶了,前几日的喜宴他们倒是都来喝了喜酒,只是沈寄没见到人而已。
沈寄看向钟漏,魏楹要申正时分也就是下午四点才下衙。现在才刚吃过午饭一会儿呢,还早。而且,作为新人魏楹时常需要加班加点。就算上司体恤他新婚,也断没有提早回来的道理。看来是等不及他回来了。
“阿玲,告诉外头吩咐备车,我要出门去。”她要出去逛逛,也算给自己放个小假。要不然成天就在家里这么想着跟人斗来斗去,想着怎么管好这个家,怎么平衡仆人里的几方势力,她会未老先衰的。也不需要跟谁请示,现在家里她最大,要出门吩咐下去就是了。
一刻钟不到,外头进来回话,出门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这事也是有专门的人管的。不过这次沈寄只点了老赵头赶车,四个有功夫底子的家丁跟车便带着阿玲和流朱出门了。临走对顾妈妈交代了几句,她不在如果有事怎么处理。如果有处理不了的急事,到哪里可以找到她。因为如今掌着一府中馈,有些事就必须先交代一声。
“阿玲,你也许久没见过爹了,回头给你一个时辰的功夫回家去一趟。”
阿玲的确怪想她爹的,她本来听说沈寄要到从前住的附近去,本来是带上了自己这两个月攒的月例银子还有沈寄赏她的一些布料想托个可靠的街坊给爹送去的,现在竟然得了一个时辰的假,当即眉开眼笑道:“谢谢奶奶。”
沈寄心道,可怜的孩子,干了两三个月活儿得一个时辰的假也这么欢喜。再一想她当初被魏大娘买回去,做了五年童工也没得过一次假,似乎比阿玲还可怜。
她坐上马车,阿玲放下了车帘,老赵头稳稳的驾驶着往他们曾经住过的廉租房那边走去。沈寄还蛮兴奋的,阿玲更是。到了巷口马车停下,放了阿玲下车。只是到了沈寄曾经摆摊的地方却没见到德叔德婶,那里被别人占了,在卖别的东西。
沈寄使了家丁去打听,她的马车也不能直接驶进去,只得靠边停下等着。过了一会儿,家丁问到了,跑回来隔着车帘告诉沈寄:“奶奶,那块地儿之前被人做活了,那老两口没有靠山就被人占去了。他们现在在推着车沿街叫卖,奴才这就替您找人去。”
沈寄一愣,做活了是说她吧,可是那个地方被人占了怎么也没听德叔德婶提起。他们不是前几日还来魏府喝了喜酒的么。
“你找到把人带到街角的茶楼吧。”
“是。”家丁应声而去,不太明白为什么奶奶要到这个地方来找故人。这里可都是那些租不起普通的宅子但是又不是完全赤贫的人呆的地方,跟魏府不搭边啊。转念又想到隐约听府里下人提起过,这位奶奶并不是侍郎府的正宗千金,而是爷给找关系认的干亲,本身也只是爷从前的丫头而已。不过,此人是后来才被魏楹招进府的,不像淮阳来的的世仆那么多计较和利害关系。他只需要知道这是当家主母,很得主人看重就是了。因此沈寄的话他还是执行得很好的。
沈寄在包间坐下,流朱刚倒了茶,她喝了两口外头就传来敲门声了。德叔和德婶一起进来,有些拘束的道:“寄姐,不是,魏夫人好!”
沈寄站起身,笑着给他们拉开凳子,“德叔德婶,坐啊,跟我就不要这么客套了。”
流朱不清楚眼前两人是什么人,可是看沈寄亲自起身拉凳子,忙上前斟茶,“大叔大婶请坐下喝茶!”
德婶看一眼德叔,寄姐如今可是今非昔比啊,瞧瞧外面的排场,那么多跟车的人,身边又有丫鬟伺候着。之前承蒙他们夫妻不嫌弃,还想着特地差了人给他们老两口和儿子送喜柬来,他们便去了。还被安排在故旧的席位上,不是坐的外头的二等席位。之前摆摊的地方被占,德婶也想过找找魏楹或者沈寄请他们帮帮忙。可是魏宅不得其门而入,门人不给通报。沈寄更是没处寻去便只能作罢。前几日登门又正好是办喜事就更不好开口了。今天在大街上叫卖被人找到,说是他们家奶奶要见二人,二人想了一下就知道肯定是沈寄。旁的哪有什么大户人家的女眷要见他们。
沈寄也没多问他们怎么没有上门去找的话,以德婶的性子多半是去过了。果然,德婶坐下就小声说了上门不得入的情况。
“以后不会了,我会交待门房的。”
“嗯,我们知道不是你,当时听说你是到别人家给人当女儿去了。”
德叔听德婶说得不伦不类的,便轻咳了两声,“魏夫人……”
沈寄赶紧摆摆手,诚恳的道:“德叔,您还是叫我小名吧,听着亲切。您二位与我们夫妻是患难之交,魏大哥险些流放,你们都愿意陪我去流放地等他的。咱们不是外人。”
德叔德婶对视一眼,德叔开口道:“好,我们就托大了。寄姐,你怎么来了?”
“我在府里呆着闷得慌,就想起你们了过来看看。德叔德婶,你们年纪都这么大了,推车叫卖太辛苦了。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借你们一笔钱租个小点的店面。前面卖东西后面住人,这样租房子的三两银子也可以省下,也不用风吹日晒的都要在外头跑。”
德婶眼珠子动动,显然很是心动。这京城居住,太过不易了。儿子前两日看到他们在外淋了雨,难过得抱头痛哭,只恨自己挣的那点血汗钱奉养不起双亲。而他们,也不想离儿子太远,不想搬到乡下去。于是只能一家人苦苦这么捱着。现在沈寄的提议无疑是对他们有利的,而且她说了是借,他们又不白占她便宜。于是伸手捅捅德叔的后腰,示意他答应。
德叔想了想,“寄姐,你是实在人,那些拿手菜当初说教我浑家就全教给她了。后来这一个月我们不挣不挣也能挣个二十多两,比现在好多了。好,我向你借一百两银子。每个月我会按数还给你。”
“行,一言为定。”沈寄从荷包里拿出一百两的银票,交给德叔,也收了他出去交代阿彪写的欠条。阿彪方才在街上帮父母推车,因为他是成年男丁,所以家丁没有引他进去,只是让他等在外面。
沈寄让他们一个月还五两银子就好,至于利钱那更是提都没提。如果不是顾忌他们一家人的自尊,这一百两银子白送也没什么。这样子租个店面的话,应该生意不会比之前摆摊差。
沈寄又想了想,让人摆上屏风把阿彪请了进来,“阿彪哥,按说我一个外人,不该管那么多。可是我一向拿德叔德婶当长辈拿你当亲兄长看待,我今天就多一句嘴。”
“你说就是了。”阿彪也有点局促。
“你把镖局的事辞了吧,纵使分红多,但是太过危险。儿行千里父母担忧,何况你做的还是刀口舔血的活儿。租了店面,也需要人手忙活,你时时在的话至少那些地痞不敢随意上门捣乱吧。”
德婶一听这话,也满含期待的望着儿子。之前阿彪不辞工,是因为镖局的待遇毕竟比他做其他的譬如扛大包什么的好太多了,虽然买不起房养不起父母但是好歹可以糊口。如今借钱租下店面的确是需要人手。而且如果运作得好,生意还是不错的。母亲的手艺当然赶不上寄姐,寄姐离开以后生意就清淡了许多,但是还是有不少客人的。
“好,我照你说的做。”
本来沈寄还想在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好好转一转的,大不了带上纱帽。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刚到京城的那几个月,虽然忙碌虽然操劳,虽然要为了生计奔波,但却是最充实最快活的时光。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没有魏楹的举人背景,她手艺再好,也是没法子摆上摊子一个月快快乐乐的挣那五六十两银子的。各人有各人的幸与不幸,她以后不会总想着从前我比现在快活多了省心多了。没见到德叔德婶的时候,她总想着他们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守着那个摊子,一个月二三十两银子的挣着,小日子很是不错。如今,她也不会再胡乱的羡慕别人了。把自己的小日子经营好是最要紧的。
V 23 矛盾
魏楹的上司还算体恤,这婚假后第一天上班果真没让他加班,准四点半(申正二刻)人就回到家了。他告诉沈寄一个好消息,徐茂已经候到缺了。
“哦,是什么位置?之前他不是一直挑肥拣瘦的么?”沈寄跟进二房去,帮魏楹脱下官服,然后递给流朱拿出去挂上。
“就是京城边上最近的一个县松县的县令。很富庶的一个县,而且靠近京城,治安也不错,算得上是一个肥缺。”
看来江南大族的确是有实力的啊。这样的缺能谋到,一要靠家族人脉,二要靠塞银子,缺一不可。沈寄见魏楹似乎有些想法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
魏楹看她一眼,“我觉得与其呆在翰林院抄抄写写,还不如这么出去主政一方做点实事呢。”
“不是说非翰林不可为相么。”
魏楹笑笑,“这也就是一说,翰林院那么多人,有几个能为相的。”
沈寄看着他,也不说话,半晌后魏楹低低笑了一声,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她也是明白的。他伸手抓住沈寄的,“今天还顺利吧?”
“嗯,没出什么应付不了的事。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这个家你是女主人,你来当家名正言顺,也许一开始是想借口你年纪小不让你管。但是你一进门就把陪房都安插到了各处,摆明了是得到我全力支持的。而且你也不是表现得那么弱,让人不放心把中馈交给你。相反,你很能干,比许多人都能干。那么她们非得抓着年纪来说事,就有些不近情理了。她们要挑事儿,也不会在这个地方挑的。”
沈寄下意识的问:“那要在什么地方?”然后灵光一闪,是了,打蛇打七寸,呸呸呸,是一定要抓住人的弱点攻击才会奏效。她的弱点是什么,很明显。她不愿意和人分享魏楹。而且,如果可以分化他们两人,各个击破就好对付多了。
“可是,这个明显不太可能嘛。”沈寄撑着下巴说道。
魏楹站起身笑着拱手道:“多谢夫人信任。”
沈寄腹诽,这么说可不是因为对你的自制力有无以伦比的信任,就从睡在床上时不时的过来串回门的举动,每每都要弄到剑拔弩张了才悬崖勒马也知道你如今对这种事有多渴望。这种状态下的男人,就像装满水的瓶子一样,一个不小心就要溢出来的。
是因为你的疑心病其实是很重的。我算是唯一一个真的走近你心的女人。其他人,尤其跟魏家老宅有一丝半点联系的女人,你更是不可能去沾惹。
魏楹看穿她所想,手上用劲捏了沈寄手腕一把,“我是为了谁忍得这么辛苦啊。除了家里给的通房侍婢,安全渠道的女人也不少的。”他今日还被春风得意的徐茂取笑呢,中午出了值房到外头小酌时,他说什么‘**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那个混蛋!
还有跟着来的胡月半,跟自己炫耀他十四就有了通房,还说如果不会,晚上就带自己上青楼走走,找个深谙此道的姐儿包教会。然后两个人又凑在一起唧唧咯咯的说他惧内云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听到。
“安全渠道?说说,都有哪些?”沈寄笑眯眯的抽回手。
“嘿嘿,你知道我从来不理会这些的,都是徐茂和胡月半胡说的。”魏楹自知失言,低头喝茶。
沈寄也没有追着问这个问题,反而兴致勃勃的道:“徐茂就在京城附近啊,那来回一趟多少时间呢?”
魏楹立即明白她的问题,“嗯,不远,坐马车来回也就一个半时辰。你要是想去踏青,休沐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听说你今天去看德叔德婶去了?”
沈寄便简单的把他们的情况说了下。
“天地为炉阴阳做炭,谁在这人世逆旅里不是在苦苦挣扎。哪怕是表面上光鲜无比的那些人。”
这一句似乎有感而发啊,不单单只是为了德叔德婶的经历而已。沈寄眨眨眼看着他,魏楹放下茶盏,“譬如说我吧,别人看我是新贵,不到弱冠之龄中了探花,殿试那日又得圣上青眼,直接就进了翰林院。然后又是淮阳魏氏的长房嫡孙。可谁知道我在翰林院总觉得束手束脚,皇上日理万机早将我抛到脑后了,而家族于我的助力也必须我青云直上才能得到。推之其他人,也是一样。”
“到底在说谁,别跟我打哑谜。”沈寄不喜欢他话说一半藏一半的。要是觉得跟她说不着就别在她面前露个话头啊。
魏楹伸手往上指指,沈寄疑惑的抬头看了下,然后用口形说道:“皇帝?”
魏楹面色一变,这个小寄,胆儿太肥了,他说的是那些龙子凤孙,她却直指问题的根源。其实细究起来,话也没说错,皇帝也有他的烦恼呢。他们进京的一路多少也听到了几句议论,前几年中宫所出的太子薨了,无子。所以,他剩下的那些皇兄弟们就都盯上了他空出来的位子。这么一来,当然,当爹的和当儿子的都在为那个位子烦恼。魏楹今天是无意间窥知了一件秘事,所以心有所感,在沈寄面前他一向没什么遮掩,便直接脱口而出了。
沈寄说完,自己比了个噤声拿针线缝合嘴巴的手势,逗得魏楹就是一乐,知道轻重就好。
沈寄面色一肃,“你千万不要卷进这种事情里头去啊。如今…如今还不会有大事,十年后就不好说了。”
魏楹点头,是,如今皇上春秋正盛,十年之内可保无虞。十年后真的就不好说了。说不得到时候就是一场风云变幻。卷进去的人,能站对位置的毕竟只有一方,那其他人呢,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放心,我有分寸。”
沈寄想起他被抓进大理寺的日子,还有终于被弄出来却是遍体鳞伤,脸色就不太好看。魏楹一手托着她的手,另一只也覆到手背上,安抚的轻拍,“别怕别怕,我就一六品官,那些爷正眼都不会瞧我的。”
“那十年后呢?”
“十年后我也还不及而立,在论资排辈的翰林院,最多升个一级两级吧,也入不了他们的眼。”魏楹眼底一抹隐隐的不甘,沈寄见了心头有点担心。其实魏楹这么平稳的在翰林院她觉得挺好,清贵而且只要谨慎轻易又不会卷进什么是非里去。可是魏楹显然是不乐意一辈子就在里头熬着的。如他所说能做丞相的,可不是从翰林院里熬出头的。都是有办实务的经历的,通常还曾经是封疆大吏一般的人物才能担当。不然,根本不足以在朝堂服众。他不会为了升迁,贸然站队吧?站对了是拥立之功,站错了可就万劫不复了。不但他们这个小家,就是淮阳魏氏,甚至有瓜葛的林府都要被拖进万丈深渊。
魏楹看她脸都白了,心道他老婆怎么就这么能举一反三呢。一把将人揽了过来,承诺的在她耳边说道:“我断不会为了升迁做出不智之事来,你信我。最稳妥的路就是站队站皇上这边,日后谁是太子我效忠谁就是了。这是皇朝正统,也该是我辈读书人的正道。”
“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这辈子有没有诰命夫人做,能不能扬眉吐气让那些曾经狗眼看我低的家伙后悔都是其次。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最重要。”
“嗯,我记得了。这个事儿我绝对不会冒进的。”
沈寄心头苦笑,这个事儿不冒进,可是他求上进的心是挡不住的。只是,要走得远,遇到的风浪必定就多。跟了这个男人,注定就不能过省心日子了。
晚饭过后,魏楹拉了沈寄出去散步。
这个宅子在沈寄眼底很大,因为这是她的家,她是女主人。其实这里比她之前呆过的林府还有去过的薛府都小多了。要安置下她的陪房还得另外起两排平房,这样一来,整个院子的屋子就略有些密了,少了疏阔之感。甚至在一些人眼底,这里根本都不能成为府邸,只能做别苑。可是,沈寄已经很满足了。只是魏楹上朝略有些远而已。这也没办法,越靠近皇城的房子肯定越贵的。
两人在院子里四处走着,成年男仆都避出去了,魏楹索性摆手让跟着的人都跟远些,他和沈寄一起慢慢转悠,就像新婚第二日一般。沈寄略有遗憾,只可惜是在外头,不能携手也不能并肩。魏楹在人后和她很随意,可是人前却是端着的。就像从前,他背着魏大娘帮她干体力活可以,却万万不能让魏大娘或者是旁人知晓水缸里的水是他担的。
“看,水井。”沈寄指着半月门那边的一口井道。那个时候在乡下,魏家就有一口井,魏大娘不在魏楹帮她打水然后担到水缸边,她便是负责放哨的。
魏楹轻轻‘嗯’了一声,也想起了那段记忆,嘴角往上勾了勾。那会儿他只是看沈寄那么小,活儿那么多,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就坐在屋里读书而已。后来,她能挣钱了,姨娘也就把那些琐事陆陆续续接过去做了,他也就没有帮忙的机会了。
“其实一开始,姨娘待你也挺严苛的,难为你只记得她的好。”
沈寄摸摸鼻子,她小时候也不是一点没怨恨过魏大娘的。甚至魏楹也被她在心头偷偷诅咒过。可是如果当时不是魏大娘不怀好意买她回去给病得惨兮兮的魏楹挡灾,她恐怕就饿死在大街上了。
接下来的几日很是平顺,沈寄慢慢对管理家事熟练起来。只是,在没想到的地方却发生了一件让她很不痛快的地方。喜儿,魏大娘的贴身丫头,今年上半年刚满了十四岁。这个丫头,是魏大娘被抬了姨娘之后跟着她的。如今,她要把这个喜儿给魏楹做通房。
沈寄听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直防着七夫人和陈复,没想到如今第一个跳出来跟她作对的却是被她看做自己人的魏大娘。
“你年岁还小,他珍惜你愿意晚一些圆房。这些是你们的事。”
“要不要通房也是我们的事。”沈寄心头不舒服,硬邦邦的就回了一句。
魏大娘脸色变了变,“我知道我只是个姨娘,不算是正经长辈。可是,好歹也是我一手一脚拉拔你们两个长大到如今的。楹儿他年岁不小了,人家胡少爷的娃娃都满地跑了。就是那个徐少爷,虽然没成亲,身边也有貌美的通房丫头伺候着。为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是因为必须阴阳交泰,阴阳失衡那是有害的。”
“大娘,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这些还需要人对我说,这是谁都知道的。”
“可是你之前明明是不吭声的态度,现在却要管这个事了。”
“我那天就想说的了,可看你们高高兴兴的来,而且又给我磕头说当我是亲娘。我就不想在兴兴头上泼你们的冷水。你不圆房,就该给爷们准备好通房。别说是你这样的情况,就是大房夫人轮着的日子碰上了小日子,也都是该叫通房伺候的。哪有你这样的!”魏大娘顿了一下又苦口婆心的道:“小寄,你年纪小不懂这么多,我也是为了你好。要知道七出里就有一条善妒。如今是不在族里,天高皇帝远的,暂时没人过问你。以后,光这一条就够你受的了。”
沈寄心道,还好你不是我亲婆婆。不然,以你这么软的耳根子,又跟我的想法完全无法沟通,我的日子不知道有多难过了。想到这里才想起,魏大娘是一直不同意她和魏楹在一起的,觉得她配不上魏楹。真依了她的想法,沈寄恐怕也就够格当个通房丫头了。大不了看在这些年出力的份上,跟她一样抬个姨娘。她自己是一点没觉得老太爷只给她个姨娘是不够的。既然她存亡续断的功劳当个姨娘都足够了,沈寄这些年做的自然也不算什么了。说起来,如果她是亲娘,她和魏楹根本就不可能有今天。
“你如果看不上喜儿,你身边的挽翠更合适。年纪相当,容貌俏丽,而且那是你的人,你拿捏得住也信得过。”
“挽翠不是我给魏大哥准备的通房,她也没有这样的远大志向。”
魏大娘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那是你看得太严,她没有机会。如果你给她这个机会,你试试看。小寄你的性子,又不是干得出去母留子这种事来的。楹儿少年英俊,旁人又只看到他对你是千好万好,就当他是这么个温柔多情的主儿了。挽翠她经不经得起考验,试试才知道。”
沈寄一惊,挽翠就在外头和喜儿说话。魏大娘方才说有话要单独说,她就把人支出去了。挽翠当初斩钉截铁的说她不给人做妾,如今的想法依旧么?还有那个喜儿,她知不知道魏大娘有这个打算?
“喜儿知道么?”
魏大娘楞了一下,“还不知道,奶奶没同意,我不敢做主先告诉她。”顿了一下又自嘲道:“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如果她是亲娘,何须这么和沈寄商量。直接吩咐一声,她就只有乖乖把人领回去安置了。
“那就别让她知道了。”也就是说,沈寄不答应。
魏大娘蹙眉,“不是挽翠和喜儿,也总是会有别人。魏家来的人他不会碰,可是别人你也要他这么硬忍着?这样的话也太过分了。”
沈寄和她对视,“以魏大哥的性子,没人能强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我就离开。”
魏大娘震惊的道:“你就、你就什么?”
“离开。大娘你说的没错,我是干不出留子去母的狠辣事。但是我是永远不会主动给魏大哥找女人的。如果他想找,我拦也拦不住。所以,我离开。”
魏大娘还是没反应过来,“这、这是怎么说的,有必要么?”
“所以,大娘,日后你不要再同我说这个事了。有人在你面前嘀咕什么,你就当清风过耳好了。日后你要在家安度晚年也好,接受我的建议开绣坊授徒也罢,我都尊重你自己的意思。”魏楹一直都没找到那个送金耳环的人,而魏大娘也没表示出改嫁的意愿,她就不好再提了。
沈寄带着挽翠往外走,她想了又想,决定不再询问或者试探挽翠。有些事情,试了就不一样了。她还是只要让挽翠明白,她是没有机会的就好。
“在喜儿嘴里套到些什么?”以挽翠的机灵,魏大娘突然有话要单独说,她肯定知道事情有古怪,方才和喜儿闲聊的时候就会试着套话了。
“按她说的没什么人来,就是平常的几个人,往常也时常过来和姨娘探讨针线活计的。”
“一个个去查。”
“是。”
其实也不怪魏大娘耳根子软,因为很多想法是她本身就有,却因为觉得自己只是姨娘强忍了下来的。被人一挑拨,就成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