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54 挖墙(2)
沈寄与林夫人只是比之前疏远,自然不可能完全断绝了联系。三五不时的也有礼物送去林府,林府也会回礼。只是没有再像之前走动的那么亲近而已。要疏远也要有一个过程,不可能立时断了交往。
这日林夫人遣人送了一盘子荔枝过来,这是岭南快马送来的,虽不及被称为‘妃子笑’的那种飞马一日就送到的,可也是新鲜的紧,比市面上高价买来的强多了。
沈寄好吃,当时在半山寺林夫人就尽知了。所以偶尔有什么市面上不好买到的好东西也会叫人送一份来。不过这回送东西来的婆子还告诉了沈寄一个消息,清远侯府的世子林子钦(小侯爷是口里叫的,正式称呼是世子)暗地里在活动,似乎是要对魏楹不利。
等魏楹回来,沈寄便说给了他听,后者沉默了一下道:“朝廷又不是他清远侯府开的。”
“你是以一甲探花的名次进的翰林院,旁人是轻易动不得。可是又哪里能保证你一直都没有小辫子给人抓住呢,到时候他再使坏推波助澜一下就坏事了。哼,我就知道这种衙内,不会这么轻易就罢休。这么说来,买通阿玲母亲的人果然就是她了。”
魏楹没有和沈寄细说,就让她认为林子钦是一心要报复好了。
沈寄摇了摇手里的宫扇,已经四月底了,着实的有点热。
“小寄,过些时日就是皇太后的七十诞辰了。”
“嗯,我已经让下人准备好了崭新的红灯笼,明日就会挂上。”
“我不是提醒你这个,今日听说掌院学士以及几位大学士还有丞相几部尚书都奉命写青词奉上。”
青词沈寄在后世听说的,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骈俪体的歌功颂德文,尤以明朝嘉靖最喜欢。原来当今号称明君的皇上也喜欢啊。他选丞相不会也要求青词写得好的吧。不过,那些都是两榜进士中的佼佼者,写这些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沈寄注意看魏楹的脸色,“你觉得此举不妥啊?”
魏楹轻道:“现时天灾不断,许多流民流离失所,胡胖子上京遇到劫道的不就是个明证。皇上难道也到了要开始倦政一味听人颂扬的时候了么。银子不用在国计民生上头,竟开始宠信起道士来。你知道么,为了给太后做寿,竟造了一座两尺来高的七层金塔。”
沈寄问道:“镀金还是纯金?”
“镀金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个意思罢了,挂下来也没多少。”
沈寄两眼发光,纯金的啊。然后发现魏楹瞪着自己赶紧收敛了,紧张兮兮的道:“这会儿正是筹办太后寿辰的当口,你可不要有什么背道而驰的举动啊。”
魏楹摇头,“我不会,满朝的人谁心头没有点想法。可谁去出这个头了,连言官都不出声。我一人微言轻的六品编纂,都没有直接上折的资格。”
沈寄放下点心来,“你们同僚之间没有谈论过这个吧?”
“没有,这种话谁敢在外头乱说。”
还好,沈寄生怕魏楹终究是初入官场,有时候忍不住愣头青了。最高领导给自己的妈过生日表孝心,这个时候哪听得进逆耳忠言啊。所以,一个最高领导人最多干两届,这是多么英明的决定啊。
“你不是说”沈寄指指屋顶,“很英明么?”
“再英明也是人。”
“你知道就好了。”千万别脑子发热,有些话说了也不会游泳,只会给自己和家人招祸。
魏楹盯着沈寄看,总觉得她不像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内宅妇人。就是他都有些忿忿不平,她却是很自然就接受了,只紧张他会不会一时忍不住有什么冲动之举。不禁再次有些怀疑她的来历,她八岁以前的经历。难道她家曾经因为谏阻之事遭过难?她要几时才能把来历坦承啊?
沈寄只是六品敕命夫人,所以进宫去给太后拜寿没她什么事儿。倒是十一婶有资格去宫里走这一遭磕头。不过也是相当靠后的位置。不像林夫人,跪的位置要前她几排。
那个场面要是让她去旁观她会很有兴趣,可是要是让她一大早天不见亮的就起身按品着装侯着一两个时辰,然后进去听着礼乐半个时辰里跪下站起的磕头就免了。
魏楹也是,百官到太后宫门处磕头都轮不到他,官职低还是有官职低的好处的。不过沈寄还是和别家一样挂红灯笼,然后遥叩太后千秋。再不以为然也不能表现出来,特立独行是要付出代价的。
太后千秋之后数日,就到了欧清灵成亲前夕。她失去了到宫家做孙媳妇的机会,最后十一夫人为她寻了个三十出头的四品大员,当然,是做填房。沈寄记得欧清灵是十七了,这个十三四岁的年龄差其实没啥。要命的是对方的嫡长女只比她小三岁,庶长子也只小五岁。不过没有嫡子,这便是十一夫人看得上的原因。欧清灵心气很高,可家世不行。当初一心想嫁魏楹,被沈寄刺激到了就想找个更好的。结果宫家的家世倒是好得不得了,又没能攀上,错过了和新科进士联姻的好时机。她的年岁无法再等三年了,挑来挑去最后便订下了这门亲事。
沈寄也不是圣母,之前那两姑侄迁怒她开宝月斋坏了欧清灵的姻缘,所以她除了例行往来也没怎么再和十一婶府上打交道。不过,喜酒肯定是要去喝的,之前在那府上住了许久,添妆还是要去一下的。
话说欧清灵还来照顾了绣坊的生意,她本意是想要沈寄那样的盖头的,可是被告知魏大娘是不亲手做东西的,只得退而求其次由绣娘给她做。沈寄的绣坊兼做成衣铺和喜铺,如今喜铺的生意也渐渐起来了。近期就有望扭亏为盈。
魏大娘知道后倒是有心给她做,毕竟十一老爷十一夫人也算对魏楹有恩。不过被沈寄拦住了,“不许给她做,叫绣娘做就好了,不要伤了你的眼睛。你是姨娘又不是绣娘。”
魏大娘看着她笑,沈寄抿抿嘴道:“是啊,是我小气不肯。”先是想抢魏楹,后来嫁不到高门又胡乱迁怒她,她干嘛要这么大度啊。
“叫人仿着你做给我的盖头给她做就好了,哼!”
魏大娘笑道:“知道了。”
当然面上的事情沈寄是不会有任何不妥的,她和魏家其他的女眷一起去吃送亲宴,送欧清灵出阁去。据说新郎虽然年纪偏大,但是相貌俊朗看着年龄差异并不如实际那么大。而且官位比十一老爷还高,家中也颇有资产。所以欧清灵只要尽快生下嫡子,好好经营的话,日子也还是不错的。尤其那家的嫡女是定了亲的,守过了母孝就要出阁了,顶多多陪嫁一些财物也就是了。以欧清灵的家世还算是高攀了。所以,魏家女眷也都说她嫁得好。
沈寄和众人一道进去喜房,她昨天就来送过添妆的东西了。欧清灵的妆奁比她多,因为嫁的是四品官,所以她父亲又添了些嫁妆,就是为了不让她嫁过去受气。
这会儿欧清灵自然也是画着千篇一律的新娘妆,沈寄见她看着自己便走了过去,“清灵,您今天真漂亮。”
欧清灵道,“都是这个样子的,如果同时有两个新娘,搞不好会弄错人。”
沈寄笑笑,还真有这个可能。看她跟自己说笑,看来对这门婚事还挺满意吧。
吉时到了,新娘子要出闺房拜别父母了,擦身而过的时候沈寄听她在自己耳边轻道:“我一定会过得比你好。”
沈寄这才了然,敢情欧清灵挑来挑去就为了挑一个比魏楹好的,把她比下去啊。嗯,她夫婿比魏楹要高四级,家资更是丰厚得多,而且又不像宫家的孙子跛足,算来是嫁得很好。欧清灵是脑子比较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虽然虚荣了一点,但也不失可爱。
沈寄心情丝毫没受影响,吃过喜酒就和魏楹一道回家了。马车里,魏楹问她今天魏家那些女眷待她如何,沈寄回道:“不是一直都那个样子么,畏于二夫人的权威,看不起我的起身,一向都不冷不热保持距离的啊。怎么啦?”细想想,她们背了她好像是在说什么,她一进去话题好像就生硬的转开了。
魏楹近来日子没有之前好过,翰林院的人不动声色,却没有再拉着他一道去应酬。一些走流程的事,也常常被为难。他知道这可能和林子钦的活动有关。没什么能瞒得住的事,魏家那些同在官场的长辈也知晓了,都怪到小寄头上,说她给夫婿招祸。他私下同顾妈妈交代过,不要让这样的话入沈寄的耳朵。她一向和魏家女眷没什么往来,而容七少奶奶等人和官场有一些距离,一时倒没听到什么闲话。不过今天这种场合就不好说了。
但是见沈寄毫无所觉,魏楹又不由有些好笑。她有时候还是挺粗心大意的。不过也可能是对魏家人的态度根本不放在心上的缘故。要不是这样,在多半是恶意的魏家,她早不知伤过多少回被了。
“出什么事了么?她们好像是在背着我说什么话。”
“那都是无事也生非的人,不用理她们。”
沈寄有些担心林小侯爷在背后使阴招,可是问魏楹他说暂时还没什么不能应付的。他现在其实是满心的火气,有人惦记着他媳妇儿,可是他毫无主动打击对方的办法。究其根本,对方是一品侯府的世子,自己只是个六品小官。上次七皇子肯揽事是因为对方在大慈寺辟给女眷的地方调戏官家女眷太过招人眼。可这次,对方是使暗招。先是想往他的后院塞人以图后计,又在各方活动让他处处掣肘。如果他不是以探花的身份进的翰林院,而且本职事务一直做得很好,一时之间找不到他什么岔子,只能是处处为难而已。一起的同僚知道他得罪了清远侯世子,平日里有说有笑的人也都纷纷疏远他。就连曾经手头紧找他周转的那些同科进士也是。哼,这就是官场。
七皇子也知道这件事,骂了声‘这小子’,“就看看那姓魏的能如何应对。”他不是不肯站队么,那他何必一再伸手帮忙。上次是担心事情闹大烧到自己身上,这次小舅子可不是明打明的去调戏人,魏楹就是把事情捅开对他也没有妨碍。他乐得袖手旁观。
至于那个小女子,如果她就这么被小舅子勾搭上了,那也是她自己笨。一个愚笨的女人,他也没有必要费心。不过小舅子想把人弄出京城一年半载的,怕是也不容易。那小子毕竟是本科探花,又是得过父皇青眼的。也好,就看看父皇对这个小子到底上不上心。
魏楹都能发现的事,作为有夺嫡之心的皇子,七皇子自然也是发现了。当今的皇帝很重视长远的培养朝臣,所以刘主簿当初劝他笼络魏楹他才会动心。父皇长远培养朝廷重臣,他也该长远的培养自己的班底才是。一开始魏楹婉拒了,而且还上下打点他身遭的人。小小一个六品官,他也懒得多做计较,便大人大量的放了他一马。
不过后来,小舅子调戏到他媳妇头上,他居然敢拿捅开这件事来威胁自己,够种!而且把方方面面的反应都算计到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对魏楹真的上心了的。之前不过是觉得他一个文官居然认得出异域马种颇有见识
,但也仅此而已了。那件事倒是让七皇子看出来魏楹是个硬骨头,而且很通权变,知道如何利用各方面情势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且,一个男人,如果能老婆都保不住,那还能叫男人么?这样的人,再是得力,他用归用,心头是不会真的看得上的,便借这次的机会看看他要怎么脱困。
作为儒家子弟,魏楹其实是颇有几分大男子主义的。他给了沈寄许多自由,那是因为沈寄性子不爱受约束,而他也乐意纵着她。可是遇到困难,他还是习惯一切自己解决。而如果沈寄遇到困难,他希望是她能依赖他解决。所以,这一次尽管他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还是没有告诉过沈寄半句。
现在的问题是一切他都没有证据,虽然清远侯有正直的名声,但是没有证据找上门去说人家儿子对自己媳妇有非分之想让人管束儿子还是有些过了。那位一品侯爷,皇帝的亲家会不会理他还是二话呢。而且对方说不定还认为是小寄水性杨水勾搭他儿子。而且找上清远侯或者他夫人出面管教的话,又怕小寄踢了小侯爷命根子的事被抖搂出来。那样,再正直的父母也会护短的。
他请容七少打听了一下,他上次送的几个女子,小侯爷沾过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有两个还转手送人了。他屋里有个叫鸢鸣的大丫头,十分的得宠,当然,这是日后通房的备选,现在也不过是还没有过了明路而已。侯爷夫人为了让她尽心看住自己儿子,已经从自己的月例里每月拨出二两给她。这就是提前享受通房待遇了。据说,她的话在小侯爷那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于是,魏楹托人把小侯爷所为告诉了她,又送了厚礼,请她试着劝阻。鸢鸣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家世子干得出来的事。虽然嘴上还是护着不肯认,可是还是去劝了。
林子钦听了从小一起长大,谁都知道是他的人的大丫头在给自己泡脚的时候拿捏着分寸的劝说,只哼了一声,“小爷还从来没有半途而废过。”那一脚太狠了,痛得他眼泪花都流出来了啊。
鸢鸣见他一脸狠色,不敢再劝。她并不知道林子钦挨踢的事,只是夫人嘱咐过她,少爷有什么不妥要几时告诉她。
“站住,往哪去?”
“倒洗脚水啊。”
“可别走错了地方,回头我娘问起这件事,我就把你撵出去。”
鸢鸣立时咿咿呜呜的哭了起来,“世子爷,奴婢、奴婢什么都给你了,你也说过不会不要奴婢的。”这一招之前用过一回,对林子钦很有用。谁让她身兼大丫头和夫人眼线两个身份呢。要是真的有什么,夫人心疼儿子是不可能给自己撑腰到底的。可是图谋别人的正妻,那人官再小也是官啊,还是个探花。对方显然是不肯屈服,这才头一次差点把事捅开,这次又找到自己头上。上一次就闹得七皇子殿下都制止了,老爷还发了好大一通火。如果世子爷还是要这么做,闹开了对他自己不好啊。他的名声已经够不好了。世子夫人一日不进门,她就一日不能名正言顺。这种人家很忌讳这个的。婚前侍寝的女子很多都会被打发走的。如果自己和世子爷的事闹开了,最后却被打发走可不就坏了,她从小在侯府也算得锦衣玉食的长大,实在不想被拉出去随意配个小厮甚至是鳏夫啊。
鸢鸣哭了会儿,见林子钦不为所动,只得止住了。这事儿是不能说的了。不然世子恐怕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她能一直留在他身边而且很得欢心,对他自然是很了解的。知道他这样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如果事情闹出来引起什么后果,夫人是一定要怪自己的了。一定得想办法从这件事里摘出去。而且,如果一日世子夫人不进门,她就过不了明路也不是个事啊。为今之计,唯有母以子贵。凭着自己在世子爷和侯爷夫人那里得脸,如果能一举得男,想必不会去母留子。而且,世子爷是三代单传,府里太夫人想重孙想得狠了。如果生出庶长子这一世也是吃喝不愁的了。
唯有想通过枕边人吹风劝阻的打算就此破灭。算了,那就只有找上侯爷夫人了。就算她迁怒小寄也没法子了。只要小寄踢人的事能瞒下来就好。可是,他没有门路去找。之前打点清远侯府是通过徐茂和容七少找的关系。这次,他准备去找林夫人。林夫人作为沈寄的干娘,她自然是希望化干戈为玉帛的。而且事情如果闹大了,她多少还是要受牵连。
果然,林夫人权衡之后便私下里对侯爷夫人说了。发现世子遣小厮收买了魏府内宅一等丫头的婢女的继母,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发现了。然后,小侯爷找了人在公事上事事为难魏楹。
侯爷夫人当然是迁怒沈寄,觉得说不定是她在勾引自己儿子。只是她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别的,回去便把儿子抓来问话。林子钦听说是在外头听林侍郎夫人,也就是沈寄的干娘说的。这才没有怪到鸢鸣头上。
他还是没说自己命根子被踹的事,就说:“我就是挺喜欢她嘛,得不到就会心头一直想着。”
“该给你娶媳妇了,我一天不看着就要惹事。我能看着你一辈子么?得找个能管得住你的人才行。鸢鸣呢,她难道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也不来告诉我。”
鸢鸣被迁怒,闭门思过。被拉走前,她用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看着林子钦,后者安抚道:“等母亲息怒了,我就要你回来。”
林夫人让几个女儿加紧打听人选。但凡有配得上林府家世的她都去看,一时间四处走访。林子钦也常被她拉上到处去拜访。还威胁说如果敢不去,还敢再惦记有妇之夫,就把这件事告诉他爹,让他爹来收拾他。
魏楹那边因为没了林子钦再接再厉的给他捣鬼,得以解脱,为难他的人渐渐少了。只是,他虽然料到林子钦不会对母亲说出他被踹的事,毕竟要说早说了。但是他果然没有说,从头到尾看下来倒不像只是为了顾全面子,竟有几分维护小寄的意味。这让他非常不舒服。这个人此时不敢再做什么头上有人管束。可日后不会再起什么心思吧。
V 55 遭贬
七皇子知晓后玩味的想,经历了这样的事,魏楹该知道高官厚禄的重要性了吧。也许,可以等着他主动投靠了。
结果他还没等到魏楹主动投靠,却等到了他被贬出京,到蜀中一个偏远州府任县丞的消息。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魏楹那晚被安排了苦差,众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还在编纂书目。最近,没人肯干的苦差都压在了他身上。正在挥笔疾书却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他抬头一瞥,手里毛笔的墨水差点滴到文书上。
他赶紧放到笔架上,然后起身离座整理官服跪倒在地,“臣翰林院六品编纂魏楹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人正是当今的皇帝,昭帝李晋。他是少年登基,所以虽然才四十二岁,皇帝却做了三十多年了。他记性很是不错,当下指着魏楹道:“嗯,朕见过你,朕想想,对了,你是今科的探花。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啊?别人都按时下衙了嘛。”
面对最高领导心血来潮的临时造访,魏楹也有点小紧张,他上次面圣还是在一年多以前了。这个时候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总不能说自己效率低下所以不得不留下加班吧。也不能说是上头故意刁难自己,这样得给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而且不利于与同僚的团结。
于是魏楹便把自己说成了人年轻挑担子捡累活儿做,而领导则是看重所以给他加担子。
昭帝坐下和他随口闲聊起来。发现这个年轻的探花对时势依然如一年前殿试时一样了解,看问题还是那么敏锐。当然,口齿清晰更是一如当初。面对他突然造访,至少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一点怯场。对于这样知道上进又出得了场合的年轻官员,昭帝还是比较满意的。
便又问起了魏楹这一年多在翰林院的日子,魏楹想了想便说了自己有心想多做点事务,而不是一直在翰林院呆着的话。说完其实也有一点担心,但是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而且看得出来皇帝对自己还是比较欣赏的,便斗胆说了。
昭帝不置可否,转而问起他母亲的事解决了没有,魏楹黯然。
“所以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最可悲的一件事。朕比你幸运,朕还有母后可以孝顺。”当年太后以二十八的高龄,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后终于生出了皇帝。如今,在人称七十古来稀的年岁还依然康健,这是昭帝非常欣慰的一件事。
魏楹毕竟还是太嫩,尤其当面对的是一国之君的时候。虽然他谨记不能祸从口出,但是他对皇帝耗费巨资为太后操办寿辰的些微不满还是被看出来了。尤其是联系上他之前侃侃而谈的各地天灾**,昭帝立时便怒了,“哼!你不是想出去做些实务么,朕成全你。”
结果,调令下来就成了从正六品的编纂贬为八品县丞。而且去的还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
他头一天晚上回去就和沈寄说了,“小寄,我可能要坏事。我今天……”巴拉巴拉把当晚的事说了。
沈寄听完蹙着眉头道:“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不过,你的心思被他看出来很寻常,他要是看不出来才奇怪了。”这么多年皇帝不是白当的啊。
魏楹耷拉着脑袋,“我还是火候不够。这一次我恐怕会被贬,至于到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还能不能回来,几时能回来,日后还有没有上进的机会这些都不好说啊。”他这回得罪的可是皇帝,谁都保不了他。一想到锦绣前程就这么断送了,他心头就纠结的慌。
沈寄其实也有些害怕,还好皇帝不是一怒就要杀人那种。比起丢小命,只是被贬官已经算不错了。她安慰魏楹道:“总好过流放吧,咱们不是差点都被流放了么。到底怎样不是还不知道么。”
当晚近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上衙就接到了调令,让他交接清楚手里的事,预备出京。皇帝是限令他一月到岗。从这里往蜀中去,这个时间可不宽裕。
沈寄见到午时不到就回来的人时,心头便知道坏了。几个丫头看着他们的脸色也知道不好,沈寄摆手让她们出去,便互相看了几眼出去了。
魏楹看着沈寄平静的道,“八品县丞,蜀中南园县。”他已经接受现实了,不接受也没有办法。就是痛哭流涕丑态必现也改变不了这个既定事实。
还当真贬官了啊,以后要再升到六品得多少年月啊。
沈寄眨眨眼问道:“小县?”大县的话父母官应该是七品县令才对,小县才是由县丞主政。
“大县。”这是比被贬为县丞更让人郁闷的地方,他头上还有县令。
“啊?”这什么意思啊。
魏楹站起来,“你给我收拾东西吧,我这几天就出发。那个地方,你还是别去了。”他打听过了,已经因为剿匪死过一任县令跟县丞了。现在的县令考评很不好,但是没有旁人肯去,他便也把官位坐稳了。一路艰险,去了境况又不好。小寄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京城里有宅子有铺子还有庄子,也需要有人主事。
“我不去?”沈寄一脸的不答应,“我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么?还是说你想撇下我,出去好多纳几房美妾啊?”
“说到哪里去了。”魏楹想了一下道:“至少你等我去站稳脚跟了,再派人来接你。”
“我要去,家里又没有长辈需要我代你尽孝。”就是有,我也不想就这么夫妻分居,这样迟早出问题的。这年头都讲究正妻在家尽孝,然后带小妾到任上,或者是到了任上再纳小妾。徐茂不就是这么想的么,要把新媳妇儿留在家里。不过可惜他父母不同意,说他不小了,让他媳妇跟他上京,这样嫡长子也好早点出生。
“那好,你在家等着我派人来接你。”魏楹有些担心沈寄又自作主张。
“好吧。”沈寄思忖,怎么这么倒霉啊。好容易把那个瘟神小侯爷给避开了,还没高兴上两日呢,结果皇帝突然就对魏楹生气了。
沈寄出去让人打听南园县的气候等等情况,一边安排丫头给魏楹打包当季行李,然后又让厨房准备干粮饮水,还有出行的马匹。至于跟去的人魏楹点了管孟刘準几个得力的小厮。一时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了男主人因为应对不当触怒皇帝遭贬的消息。
下衙后,十一叔过来了,“怎么回事?”
魏楹便把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
十一叔听完也只是说了一声,“之前我看你处理各方面的关系都比我强,原来骨子里你还是跟我是一家人啊。只不过我现在老了,要顾虑的多了。”
魏楹苦笑,“有些道理不是不懂,可是心头还是放不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些话从识字开始就在心头萦绕。”
沈寄正亲手奉茶,听到这话有些震动,这便是所谓传统知识分子的高度责任感了吧。
魏晖颔首,“正是这个道理。只不过,别人都劝我的,注意方式方法,我也转赠给你。你想做什么,首先得保证自己身在其位。你这次去,如果能做出些成绩来,造福一方,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还年轻,就当是增加历练了。”说着望向沈寄,“侄媳妇你也不要怪楹儿,所谓外圆内方,外头再圆润,内里还是方正的。这才是风骨!”
沈寄微微福身,“不会的。”
“那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沈寄望向魏楹,后者道:“她想跟去,我让她等我安顿好了来接她。”
魏晖蹙眉,“那个地方,穷山恶水的,侄媳妇你去恐怕不太合适。”
沈寄低声却坚定的道:“叔父,我要去。”
魏晖还待说什么,见魏楹给了他一个眼色便止住了。本来沈寄这么顶撞是很失礼的,不过是为了这种事,他自然不会计较。这个小女子亲戚中对她评价不太高,说她出身低,实在不堪嫡长孙媳的位置。上次回去颇为大方的送见面礼,有人高兴也有人在背后说果然是市侩作风。但是总比家里几个房头为了分红争得面红耳赤好多了吧。那个时候怎么没人想着书香门第需要端着一点了。还有其他藏污纳垢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沈寄奉完茶便掩上门退了出去。
魏楹道:“叔父,我去蜀中,只有一件事比较担心。”于是将小侯爷之前的作为说了一下。
魏楹蹙眉,这个侄媳妇是漂亮了一些,不过听楹儿所说,倒并不是她的过错。而且那小侯爷的名声他倒也是挺多了。
“你是想让她再住到我家里?”这个小女子可是出了名的凡事自专,看方才那模样,倒是一心要跟着去蜀中的了。
魏楹道:“如果我去了,境况比预计的好,那我就派人来接她。如果境况很恶劣,那就罢了。叔父替我把人照看着吧。”
“行!这个没问题,你家里没有个正经长辈,她一个人住着是容易有人说闲话。就让她住到我家去。”魏晖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受些磨砺不是坏事。我走了!”
“侄儿送送叔父。”
送走了人,魏楹到厢房和沈寄商量让她暂时住到十一叔府上去。
“我此番出京,小侯爷那里会不会还想做什么也不清楚。小寄你搬到十一叔府上暂住如何?”
沈寄并不乐意去,自己当家做主和寄人篱下,谁也会选前者。可是魏楹马上要离京了,她得让他放心,“那你可早些来接我。”
“嗯。”
这一天魏楹一直很沉默,他对仕途的期许有多高,对皇帝的期望值有多大,这些沈寄都是很清楚的。才刚踏上仕途一年多点,就遇上这样的打击。称之为灭顶之灾也不为过了。将来如何真的不好说。
晚上的时候,徐茂骑马从郊县赶来了,还没有离京的胡胖子也来了,都是收到消息赶过来的。胡胖子是沈寄看魏楹一直闷在书房让下人送去的消息,徐茂是在官场听到的。她也想过要不要给徐茂送信,可是想了想身在官场他的忌讳比胡胖子多便没有。
“你怎么回事啊?不都说你是属狐狸的么,怎么会御前失态呢?”徐茂一进书房就急急的问。胡胖子比他早到一步,也正在问出了什么事呢。他正想问是不是还是那个小侯爷出阴招,就听徐茂说是御前失态。那就不是小侯爷能掌控的事了。
魏楹看着手掌,“一时没忍住,脸上露了痕迹,就被皇上看出来了。本来一直算得上相谈甚欢的。”他的桌上放着沈寄给他当零食吃的红豆饼,昭帝好奇的拿起来看,他还请他品尝了一个。昭帝说很好吃,听说是他妻子亲手做的,还说他妻子很用心,点心也做得好吃。哪里想得雨露和雷霆就在旦夕之间。
徐茂马鞭都还没有放下,“那个县出了名的难搞啊,谁都不肯去的地方。而且你头上还有那么个无能的县官兼现管。”说着一扬下巴,“那嫂夫人怎么办?”
“她说要跟,不过我不想让她去。就说等我去了安顿好再派人来接她。现在先让她住到我十一叔府上去。”
徐茂点点头,“是该如此,那种地方,女流之辈去太辛苦了。首先就是蜀道难,然后你立足也难,要想再调回京更是难上加难。”
胡胖子挠头,“合着你的青云路就要这么断了?太可惜了。”
徐茂坐下来,“谁说不是呢。之前七皇子那里还好说,打点到清远侯府就罢了。如今,清远侯府可是视你们夫妻如仇寇。咱们几个,谁都没有通天的本事,能联络上太后那等人物替你说情的。”
魏楹道:“调令都下了,就是联络得上太后也不会管的。算了,我后天一早就要走了,既然你们来了,就留下喝杯酒。下次坐一起喝酒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本来,虽然不是高官,但至少清贵,且从前也清闲。家里有娇妻等着自己下衙,这小日子多美。现在却搞成这样。
胡胖子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路咱就撞开一条路。”
徐茂道:“是,都到这一步了,既然没有退路那就背水一战吧。今晚就当是给你壮行了。”
二人看魏楹的表现显得还算平静,多少放下了一些心来。沈寄见他们赶来,便吩咐准备了丰盛的酒菜。
徐茂一杯干了,想了想道:“七皇子那里,你要不要明日去走动一下。你要回京,也需要京里有人给你说话。而且,请他和清远侯府打声招呼,想必嫂夫人这里也能避开小侯爷的骚扰。”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去投靠,七皇子还收不收。
“我想想。”魏楹想的也是这个问题,之前七皇子招揽他,虽然可有可无。但是当时他毕竟是翰林院的编纂。可是如今,他是得罪了皇帝遭贬,其间天差地别。
当晚,三个人都喝醉了。让小厮把那两人抬进了客院安顿,再让人把魏楹抬回房,沈寄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其实她本来是觉得与其去那么个地方当个八品县丞,不如辞官算了。家里有产业,做个自自在在的富贵闲人多好。可是今天听了那两叔侄俩一番话,想劝他辞官的念头还是打消了。而且,刚被皇帝贬了就辞官,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准许,有没有后患什么的。
后天他就要走了,唉,才过上安稳日子又这样。一个家,两个人,少了一个就不成家了。
第二天魏楹还是往常的时辰就醒了,醒了坐起身来,头有些痛,这才想起他已经不用去上衙了。看看旁边因为他突然坐起热被窝漏风缩了缩身子的沈寄,他伸手给她掖好被子,然后起身。他一路求学科考,虽然辛苦,但其实还挺幸运的。之前受过最大的挫折就是被卷进科场舞弊案险些丢了性命。可后来也顺利考中探花,进了翰林院。那一次他相信自己只要撑下去就能得救,重考就可以得到功名。可是这次,他心头真的没底。
其一是触怒了皇帝,其二是一去就是那么个地方。说不定,他此生就要老死在那里。更有甚者,就像前任的县令县丞一般,死在任上。十数载寒窗苦读,就要成空。而且,母亲的仇还没能报,小寄还这么年轻,日后他如果有什么事,魏氏族里会怎么对待她呢。最好不过是让她过继一个族里的孩子守寡。
小寄想劝他辞官,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这会儿辞官,会引来什么后果真的是难料。也只能先去看看,力所能及的去做一些事情。打定主意,魏楹便起身了。他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祖父一封给裴先生。他遇到这样的事,与其让他们听别人说起,不如自己写信去汇报。
到魏楹第二日离京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来送他。魏家亲戚来了十一婶和两个孩子,林夫人打发了林家大堂哥过来,朋友与同僚来的还是只有徐茂和胡胖子。他是御前奏对不当被贬官,这是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能来这么几个人已经很不错了。
沈寄坐在马车上,一直送出了城还不肯回去。魏楹拍拍她的手,“回去吧。十一婶还在等你呢。”
“嗯。”沈寄的行礼也打包好了这就要随十一婶回去。魏大娘也一道搬过去。顾妈妈挽翠阿玲等人都去。十一婶把客院腾了出来给她住。
“我走了,你自己凡事小心。”魏楹深深了看了她一眼,然后下了马车,转而上马。沈寄眼巴巴的看着,他硬是头都没有回。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到。
“又要打扰婶子了。”回到自家宅子,沈寄冲十一婶福身为礼。
十一婶笑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这两小子你也是知道的,成日皮得哦。清灵也嫁出去了,有你来陪着我说说话也是好的。收拾好了么,这就走吧。”
“好。”
人多,而且也不用搬什么大件,几辆马车装好很快便搬了过去。
十一婶看着沈寄道:“我看你精神不大好,先回去歇着吧。想吃什么就让人跟厨房说。”
“好。”沈寄的确是精神不好,她这连着三晚上都没有睡好。
到了客院,挽翠便用带来的被褥铺了床,“奶奶睡一下吧。”
“也好,吃饭的时候叫我。”
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也不知是认床还是什么。这一次寄住待遇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是,还是自己家里好啊。可是一来那个可恶的衙内不知还会不会找她报复,二来家里没有正经长辈一个人住着是容易惹人闲话。尤其林衙内如果要报复,最便捷便是搞臭她的名声了。
沈寄便在十一叔府上住下来了。她每日去给十一叔十一婶晨昏定省,虽然不是父母,也不是亲叔婶,但现在住在别人家,礼多人不怪。然后回来和魏大娘顾妈妈她们做针线活说说笑笑便是一日。众人见她情绪渐渐平复,只是每日里候着蜀中来信,心头便也稍稍安定下来。魏楹在路上来了一封信,到了之后也来了一封信。可是都没有说几时会派人来接她。
如今家里的事都托给了洪总管,而且家里都没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几个铺子还在正常运作,沈寄也没什么心思去管了。就连一向看重的宝月斋的进货也都放手交给崔大孝了。她只是在客院里给魏楹做衣服,准备去的时候一并带给他。一开始是因为心头乱纷纷的,魏大娘就让她做衣服,这样人的心可以静下来。后来,发现的确如此,便安心的做上了。看魏大娘倒还挺镇静,果然经历的事情多些就要沉稳些。沈寄问起,魏大娘说从小三灾九难的都过了,而且算命的说魏楹是大富大贵的命,所以她坚信不会出事的。沈寄便觉得有点信仰果然还是有好处的。
一转眼她都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了,衣服鞋袜都做好了几身了。魏楹怎么也该安顿好了才是。于是她找了一日便去问十一叔。后者才道:“楹儿说,他到了那里,如果境况好就来接你。”
换言之,如果境况不好,就不来了。原来,他是这么打算的。这一去真的凶险成这样?他连自己几时能回来的呕不知晓,却不打算接她同去。沈寄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十一婶道:“他是当家男人,既然这么安排了,你听从便是。我们既然受了他重托,一定会好好的照看你的。”
沈寄摇摇头,福身道:“多谢叔父婶娘这两个月来的照料。侄媳妇决定收拾收拾过几日就起身往蜀中去。”魏楹是五月底走的,这会儿已经要八月了。到了路上也该逐渐凉快了,正好赶路。
“你——”十一婶气结,魏楹把人托付给他们,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是要责任的。沈寄这是主意已定,只是通知他们一声而已。凡事自专,目无长辈!
十一叔皱眉道:“你真的要去?”当初答应的时候他就觉得沈寄的性子不像是能任人捏扁搓圆的。当初她就敢到他府门前大声叫骂,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在京城等着。他们毕竟不是公婆,没有办法太过限制她。
“请叔父见谅!两个人在一处方为家。他不在,京城这些产业还有旁的一切我都没有办法上心。”
十一叔和十一婶对视一眼,“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是。”
沈寄回去以后就对魏大娘说了,魏楹是敷衍她,都到这会儿了,还没有消息,是压根就没打算要接她去。
魏大娘是赞成沈寄去的。
“那奶奶是怎么打算的?”
“他不接我,我不会自己去啊。”
“我和你……”
“不,姨娘年岁大了,就留在京城吧。我走了,你还是搬回去住就好,就当是帮我们看家。”沈寄说着望向顾妈妈和几个丫头,之前想着要去,她就已经盘算好了谁留京谁随她去。这个,首先要看自己的意愿而且还要根据实际情况来。
顾妈妈也是年岁大了,而且她的家人就在京城,自然是留下看管内宅。挽翠已经满十六了,她去了还不知几时回来。挽翠就不去了,而且在她走之前,要给她和方大同完婚。阿玲因为心头愧疚,已经一早表示沈寄去哪她都跟着去。沈寄想着管孟跟着魏楹去了,带她去也可以。而且她还有三年契约就到期了。到时候如果她和管孟不来电就送她回来,便答应了。然后流朱凝碧采蓝季白四个,对了,还有姹紫。凝碧季白看家,流朱姹紫采蓝跟着去。几户陪房都是一家人,除了凝碧是她身边人跟她去,其他就不拆散了。
赶车的自然还是老赵头,路上依然雇志远镖局的人护送。
魏大娘轻声道:“我不回去,顾妈妈既然留下我就跟你去。”
“嗯?”
“你们去了几时回来还不知道,身边得有个女的年长的人跟着。”
“为什么?”
顾妈妈看沈寄这么为她着想,心头颇有些惭愧,这时候便说道:“姨奶奶的意思是,到时候如果奶奶怀孕了,身边也好有人指点。那种小地方,谁知道有没有好一些的接生婆和乳母,所以,这也是要备着的。原本该我去,姨奶奶留下的。可是……”她自己也有一家人,尤其是小孙儿,实在是舍不得。她生过孩子,姨奶奶没生过。她去更合适。
魏大娘摆摆手,“当年夫人生爷的时候,我就是在她身边伺候的,该知道的还是知道。”
两人看沈寄还有点愣愣的,不由失笑,“奶奶不会从来没想过这事吧。爷就算是只做一任,那也是三年呢。”
沈寄还真是没想过这么多,她的思维还停留在生孩子去医院,自己奶孩子。到了这里不过换成寻接生婆而已。真的没想过接生婆和乳母都要带去。
“这临时去寻人不好寻啊。”她自从知道魏楹压根没打算来接她,便很着急上路了。
魏大娘便道:“那顾妈妈去寻,寻到了把人送来。”
“好,交给我。”
两人见沈寄对这些还有些懵懂便替她拿了主意。
旁边挽翠走过来,“奶奶,奴婢也随您去吧。”
“说什么傻话,我早就想着等日子平静就给你和方大同操办喜事的。可是老没个平静的时候。我留你下来,可是要你替我看好钱袋子的。”
挽翠一凛,方大同在账房,日渐受到重用,的确是看管钱口袋的地方。有她嫁过去,就能保证方家和奶奶联系密切,肯死心塌地给她看好家产。那么铺子庄子上的人就不敢昧爷和奶奶的钱财。
沈寄笑道:“我早给你准备好了嫁妆,你嫁到方家日子应该不错。以后等我回来,你想必也有孩子了。再到我身边来做管事妈妈好了。我可是离不得你。”
挽翠磕头道:“是,奴婢听奶奶安排。”
顾妈妈也过来给沈寄磕了个头,“多谢奶奶体恤。”
十一婶着人打听,听说客院里热热闹闹的,沈寄正在分派带谁去,谁有留在京城看宅子。摇了摇头,“还是头上没有婆婆好啊。”当初魏晖去外地任职,她其实也想跟的。可是婆婆做主把贴身丫头给他做了二房跟到任上,自己只能留在家里伺候公婆。
转身对魏晖道:“咱们也不能强留她,随她去吧。只是路上还要再操点心。”
魏晖点头,“可惜老十五被大伯困在家里,不然让他护送是最放心的。不过志远镖局在京里也一向颇有名声,和他们也是熟惯了的,想来无碍。这府里再抽几名得力的人一路相送吧。”
“好,我去安排。”
V 56 追随
沈寄把挽翠和方大同的婚事交给了忠叔和顾妈妈一起操办,挽翠和方大同,方叔方妈妈一家一起来给沈寄磕头。一家子都很感念沈寄的安排。
沈寄笑道:“你们过得好就好了。可惜两场场喜酒我都看不到。”忠叔的女儿和洪总管的儿子也要成亲,沈寄各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办喜事,洪李两家人也是今日过来给她磕头。她急着上路,等不了这两家的良辰吉日了。
沈寄对洪妈妈道:“可惜说好给你家二丫看人的不能兑现了。”
洪妈妈道:“奶奶的恩惠,我们一家子都记着。愿爷和奶奶早日团聚,生个小少爷。日后我们的小孙子就给小少爷当小厮。”
方妈妈道:“你倒挺会给孙子揽好差事啊,我家孙子也是要给小少爷当小厮的。”
魏大娘哈哈笑道,“一个个还没娶上媳妇就惦记孙子的差事了。我替奶奶答应你们,以后只要两个小小子像样,孙少爷就都收下。”沈寄摸摸额头,这也是个想抱孙子。一边去瞅即将做新妇的挽翠和李元娘。两人都羞得满脸通红。
这两桩喜事多少冲淡了些离愁别绪。在成亲满一年的时候她踏上了南下寻夫的路程。临走的时候从志远镖局得到消息的阿彪赶来,死活要一道送沈寄去蜀中表表心意。他如今多亏沈寄借钱给他们租下铺面做小饭铺,一家人起早贪黑,也攒了些银子。如今新媳妇也进了门,老实勤快孝顺公婆。而他能有今日,都是沈寄和魏楹的照顾,所以知道消息后和父母媳妇商量了一下,便收拾了东西找上门来。
沈寄知道这是他们家的一片心意,便笑着答应了。他本就是志远镖局的人,便和他们一处便是。
她是从十一叔那里直接出发的,临出发的前一晚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躺在床上怪着自己笨。魏楹的表现已经那么明显了,她居然还傻傻的等着他来接她。
离开前那一晚魏楹跟吃了药一样的勇猛,如是再三到最后没劲儿了还趴在她身上不肯下去,两手把她箍得紧紧的,表露出深深的不舍。当时沈寄只以为是小别在即,他不舍得所以才这么黏糊。说起来,他们做真夫妻也不过才两个多月的时间。
最后魏楹也知道她被累坏了,回复了力气就抱着她翻了个身,变成两人侧身相拥,就这么抱着她睡了一晚上。以前她耍赖让他背,他都不肯的,那日却背着她从西厢房一直回到卧室。现在回想起来,在她心底的小别,在他那里说不定就是生离死别了。这段时日她多少也打听到了南园县的状况。魏楹是不是觉得自己回不来了啊。
一想到这里,沈寄就自责自己居然一点都没察觉他的心思。
要问沈寄怕不怕南园县真的猛于虎,还是有点的。可是,那个县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口么,也不至于是个见人就砍的乱世吧。也许只是外头的传言言过其实了。那里的山贼也不是那么没人性。再说了,自己不是还带了这么多人么。有自家的小厮,有志远镖局的镖师,还有十一叔特地派来一路保护的人。而且,并不是都一道走,跟着她马车走的就是自家小厮。其他的人,镖局的扮作走镖远远缀着。十一叔府上的人扮作了行商先行一步。大家相隔不远,有什么马上可以来帮忙。晚间基本也是住在一个客栈里,包三个院子。能挨在一起就挨在一起,不行只要比较近也可以。这样子一路还算平安,至少那林衙内是没有出现找麻烦。听说他的亲事也定下来了,这就好。最好保佑他娶到一个夏金桂。
她给魏楹写了一封信,直等到上路了才让人去寄。这样等到他收到信她应该也走了一半了。也或者,十一叔已经去信通知他了,应该是这样的。
他见到自己应该不是很高兴,不过她才不要被他这么安排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两地分居是不行的。要是不想跟她在一处,那就一开始别来招惹她。
沈寄至此就是内心深处也没有劝动魏楹辞官的念头了,不是不想而是知道不可能。对于魏楹而言,当官已经不只是当官本身这么简单了。只有当官他在族中的地位才会超然,才有人靠过来想靠着长房扳倒二房,也才有人帮着查婆母当年的冤情。只有当官,他一生的抱负才能得到施展。人生价值才能得以体现。对一个男人而言,这是最重要的事了。
还是那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辈子她要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官太太。
**月的天色秋高气爽,比魏楹赶往蜀中的时候气候宜人多了。这回沈寄是一心赶路,和上次回老宅完全的不同。所以,虽然道路艰险,她依然是尽可能每天多走一些。半个月就走到了蜀地边界。只可惜到最后入蜀以后,别说马车有些山路窄得连平常上山下山的窄轿都没法坐。一行人,女子都是坐了蜀中一种被称为滑竿的交通工具,在上头一颠一颠的,而小厮等人步行,东西则请了背山工帮着背。这个速度自然就快不起来了。
魏大娘坐在滑竿上,一开始紧张的用两手握着旁边,眼不敢往旁边看,最后索性闭了起来。沈寄前世到过四川,坐的高速公路。所以对蜀道难体会不深,这一次也是在滑竿上胆战心惊的。再看看旁的人,个个色变。
这一次离京,魏大娘坚持一起来,沈寄索性把绣坊打给了柳氏,后者觉得有利可图便连同绣娘一起接手过去,给了沈寄一个还算公道的价钱。沈寄便把其中三成的银子以魏大娘的名义存到钱庄,因为她为此付出了不少的心血。魏大娘一开始不要,说一直都在亏银子。沈寄说打出去统共算下来还有三百两的赚头,所以于情于理都该分她一份。就像当初卖福气结卖鱼丸汤卖春联大家分成一样。魏大娘想到那些相互扶持,甚至可以说剥削沈寄劳力的往事,便笑着收下了一百两的银票。如今她名分是姨娘,沈寄也只能按一个姨娘四两银子的月例给她。所以魏大娘手头是没什么钱的。所以这次能名正言顺的分银子给她,便给了她一百两让她自己收着。有时候,什么都是虚的,手里有银子才是真的。
如今经过这么多事,魏大娘是再不敢把沈寄当当初自己二两银子买回来的人看待了。也看明白了她和魏楹已经是相互依存不能分离的了。她如今能做的,也就是把沈寄当成魏府的女主人来敬重,就像当年对魏楹的生母一样。
好在这滑竿坐了几日,众人还算是习惯了。下去的时候不再是两股战战,坐在上头也不至于不敢睁眼了。沈寄是第一个适应过来的,毕竟当年她爬峨眉山虽然没做过但到底看过别人坐。只是这古代入蜀的通道可比峨眉山的山道险多了。她第一天也吓得够呛,真是佩服那些以抬滑竿维生的人,还有那些背山工。
说实在话,这一路,也遇到过几次劫道的。小厮、镖师都有受伤的,最后都是打过之后派人去谈了一个买路钱的价格,付钱然后走人。这样子,好歹还能在一个还算合理的范围。沈寄和魏大娘等女眷统统都灰头土脸的,沈寄深知财不可露白,人也必须扮丑的道理。可饶是如此,如果不是老赵头阿彪等人拼死护送,她们也是要出事的。
这一天,终于和受魏楹所托来路上接沈寄一行人的南园县当地驻军遇上,一共五十人。众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一路上,已经伤了七八个人,连阿彪都受伤了。沈寄知道这一路会很艰险,但是还是没料到有几次刀剑都差点到了她的面前。镖师们这次挣的银子就不如上次那么轻易了。伤势较重的,到了市镇就被一起留下了,再留下两个没有受伤的人照看。
问清楚离南园县还有五日的路程,沈寄让大家到附近的市镇休整了一日。然后派人去打听魏楹的情况。结果萧曦很不乐观,南园县在黄河边,如今正是泛滥期,而且连日下雨,所以魏楹已经在堤坝上泡了数日不曾回到县衙的住处。而当地驻军的首领林校尉也是这次刚调来的年轻军官,这一次率军也上了堤坝。不过,这里和后世不同。不是解放军为主力堵缺口,他们是来监督民夫的。不然,民夫很容易闹事。沈寄心头出现了一些违和感,可是,世道不同,也没有她置喙的余地。这么看来,她先斩后奏来的的确不是时候呢。不过,来都来了,中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还是赶紧赶到地方吧。据领头的士兵说魏楹的意思就是让她留在此地。
魏大娘看向沈寄,等她拿主意。她现在对沈寄已经是全心信服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然是要过去看看有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做的,等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也是这个想法,他们去了不添乱至少还是可以办到的。于是休整了一天恢复了精神便往南园县赶。那些士兵劝阻不得,也只得陪同,终于在五天后赶到。
魏楹没有另置宅子,实际上他一到南园县黄泛就有些严重了,这两个月一开始还有机会在县衙里呆着处理文书等事务,到后来就几乎都泡在这个事上头了。沈寄挠挠头,好像这也很难怪责他不派人去接自己。别说他没那个心,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而且,如果士兵是主力,他拜托了林校尉派人去接自己也算是公私不分。好在不是,估计是他也不会这么做了,就派个人去把他们拦在路上就是了。
进南园县的时候还遇上一股流民落草为寇的,人数着实不少。和路上遇到的几十个乌合之众就敢劫道的那种不同。当然,路上他们其实为了安全起见也绕了不少道,所以才没有遇到过大股的匪盗。可这次要进南园县这是必经之路,绕不开了。
眼见小厮镖师外加士兵,人数都比对方少许多,沈寄暗暗发愁,这可怎么办。之前那些士兵也没说起有这么大一股寇匪作乱的。说不定也是这十来日才规模增大的。
最后还是被人围困住了。
来了人要抢他们的东西,说的话口音很重,问那些士兵这是什么人。这个时候有门路的都在拼命往外逃,他们却偏偏往南园县这个重灾区走。士兵便说了是魏县丞的家人。
对方商量了一阵又过来道:“魏县丞来了两个月了,兄弟们也有所耳闻,知道还算得上是个好官。我们当家的说了,既然是他的家人,那就只劫财,人放过去。盘缠衣物会给你们留足的。”
士兵便回来告诉了沈寄,她看看己方一众受伤的人,便道:“如此,便多谢各位当家了。把我们的随身行李都拣出来,剩下的便送给各位当家吧。”说着率先把身上带的几百两银票和身上头上的钗环都取下递了过去。
“魏夫人是个爽快人!”对方有人赞了一声。
沈寄哭笑不得,“我们随身还带了些干粮,看你们里头有不少妇孺,先分给他们吃吧。”
一众小厮便把食物搬抬出来,对方有人一拥而上抢了过去。
有沈寄带头,这边所有人都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取了下来,很合作的就给了对方。
志远镖局愿意接沈寄的生意是因为她有言在先,一切以不上人命为上。她要的只是平安到达损些钱财无碍。一路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并不要镖师拿命去拼。反而他们一有生命危险,她就花钱消灾买命。而且,这一路的损失她也说了会偿付。
到最后,代步的马车等也都‘送’人了。一行人有伤的,不好走路的,互相搀扶着前行,真正的丢掉包袱上路。这还多亏魏楹一连两月战斗在堤岸上声名远扬,而且他们现在算得上是去和南园县共度难关,要是换了别的官眷,怕是就要被掳上山去了。
所以,最后一天的路程,沈寄是靠脚走过去的。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没有包小脚的好处了。她扶着魏大娘,玩笑的道:“好在那个时候你要给我包,我逃掉了,不然这会儿……”回头看一眼,除了阿玲其他丫头可都是缠了小脚的。尤其姹紫是严格按照合格通房来教养的。这个时候一个个都是欲哭无泪的。可是刚经历过差点被掳,就连士兵的战马都被劫走的经历,这个时候都恨不得手脚并用赶紧赶到县衙。所以,没有一个人申请想歇一歇。
其实沈寄倒是觉得与其让那么多大男人陪着自己一行人慢慢走,还不如让他们各背负一个呢。可是,这里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她不敢干这样的事。那样,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方才那带头的士兵期期艾艾的过来问既然下人和镖师的损失她能承担,那他们的呢。别的都好说,可是丢了战马却是大罪,他们一个个都是穷当兵的,实在是无力赔偿。
沈寄想想别人也都是因为自己出这趟公差,所以才落到如此田地。于是笑道:“那是当然的。劳动诸位辛苦走这一趟,也没什么好答谢。我家家底也不丰厚,只能等到家中重新送了钱财来,再让下人给各位一人送上二十两银子。”
那人眼里一亮,“魏夫人客气了,您果然是爽快人。”
你们是官匪一家亲么,说的话都一样。沈寄心头其实也在滴血,她这一路看来要花出去三千两银子了。差不多全副流动现银啊,好在固定资产都还在。
最后,先走一步的人总算是弄来了几辆牛车,把女眷都用车拉着,这才在天黑的时候赶到了南园县衙。
“总算是到家了!”沈寄进了分给魏楹的院子,这才揭下脸上已经满是灰尘泥土水渍的面纱。
阿玲跟还有凝碧采蓝也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稍微歇一歇便各自散去院子里查看。这会儿,这就是一座空宅子,县衙留守的人把他们带到这里就走开了。
姹紫已经累摊了,本来这里没她坐的位置,可沈寄看要是不让她坐下,她就只有躺着了,便自己去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还在喘气的魏大娘,一杯自己喝了。也不知道是哪天的水了,反正是冷冰冰的。可是他们身上带的水早就喝完了,喉咙里都快冒烟了。
魏大娘道了谢一口喝干了,看看冷清清的屋子,还有炊烟不举的厨房,叹口气,“爷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管它呢,反正一家人在一起就行了。”
阿玲过来说在厨房里找到了柴米油盐,现在已经在生火准备做饭了。让她们再等等,一边不屑的看了姹紫一眼。
外头的小厮略歇了歇,就出去打听情况去了,还有两人往堤岸那边去。余下的在外头守着宅子。反正大件的东西全丢了,也不用他们搬抬,便各自找了活干,或打扫院子,或劈柴火。
凝碧和采蓝在做饭,阿玲把沈寄剩下的随身衣物等往橱柜里放。姹紫看来看去,除了奶奶和老姨奶奶,真的只有自己是个闲人。可是她真的是没劲儿了,而且说起来她也是占了个通房的名分,沈寄没使唤她干活,她便没去找事做。只是勉强站起拿了茶壶道:“奶奶,凉水喝了不好,奴婢去厨房打点热水给您和老姨奶奶喝。再打点热水来你们好洗漱一下。”
阿玲正好放好衣服出来,心道你倒真会找轻省又能露脸的活儿做。不过,沈寄在这里,哪有她出声的余地,只得默然又到厨房去帮着择菜。
沈寄洗过脸进到一看就是魏楹在住的主卧躺下休息。这一路走过来,也把她累坏了。虽然以前过了不少苦日子,但是最近一两年还是已经习惯坐车了。她进屋前把魏大娘安置在了次卧,然后四个丫头,阿玲和凝碧一间,采蓝和姹紫一间,剩下就没屋了。估计魏楹也料到她会不听话的跑来,不会乖乖在离此五日路程的地方等着,除了主卧其他三个房间也都腾了出来。管孟刘準等人显见得是在打地铺了。其他的小厮也都暂且如此安排吧。好在,她一向不会把钱都放在一个地方,她中衣的内衬里还缝了几张银票。估计接下来的日子就要靠它们撑到京城送银子来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饭做好了,沈寄起来吃了,又问之前往堤岸去的人回来没有,结果回来了一个,叫了进来说另一个被魏楹留下干活了。这一个也只是回来说一声,说他知道她们已经平安到达了,让她们自己安排自己。还让家里的小厮吃了饭都出去干活。
沈寄看看天色,都快黑尽了。
“那爷吃什么?”
“奴才想着奶奶定是要问的,于是问了管孟,他给奴才看了爷的干粮,是两个糯米团子。”
只要有吃的就行,沈寄压低声音问:“在堤上看到知县大人没有?”怎么一直都没有听到知县大人身在堤上的消息。
“没有,他压根没去。这种又苦又累的差事都丢给咱们爷了。”一边往旁边那栋明显高档一点的灯火通明的宅子一努嘴,“县大老爷在家呢。”
一想到魏楹以后都要受制于这样的蠹虫,沈寄就火起。境内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他还能安心在家呆着。邑有流亡愧俸钱懂不懂啊?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啊。
“堤上情形如何?”
小厮摇头,“很不好,有些地段连日来都泡软了,小的在旁边听到有老者告诉爷,说是再这么下去,就要坏事了。”
外头还在下着雨,今天一路走回来,都难受得要死,别说一直泡在水里了。自己倒是已经吃饱饭洗过澡换过衣裳了。可是魏楹,还有那些民夫一个个还都冒雨泡着呢。
阿玲劝道:“奶奶,明儿再看看咱们能做什么吧。今天您就先歇一歇。走了多半天的路,反正奴婢是不行了。”
沈寄点点头,她也快到到倒下的边沿了,“好,明天再说。咱们现在也是一团乱。”
晚上睡得热呼呼的被窝里钻进来一个冰冰凉的身体贴到她身上。这会儿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辰了。还好,没学大禹王三过家门而不入。看来情势也还没到十万火急的时候、
沈寄翻个身,伸手摸过去解他的裤腰带。魏楹一惊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我、我累坏了。”
沈寄含糊的嘟囔,“想到哪里去了,你洗过澡没有?我就是想摸摸看你大腿上还有腿毛没有。”
魏楹笑了一声,“放心吧,还有剩。大禹没腿毛,可人家是治水十三年呢。”
“你的裤子有点潮潮的,换了或者索性脱了吧,不然得风湿。”
魏楹是真的累坏了,于是道:“你帮我脱吧。”说完就睡过去了。沈寄便坐起身子,扒拉下他的裤子搭在外头晾着。看他这个样子,也是完全顾不上洗澡这类事了。她自己也累得慌,于是把他的衣服裤子扒拉干净抱着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沈寄找出自己新给魏楹做的下过一次水的亵衣亵裤,中衣中裤出来,“你穿这身吧。”
“嗯。”魏楹大大方方的就从被窝里出来遛鸟,一边感叹昨天被媳妇脱光了居然就只是抱着睡了一下,他比柳下惠还不如啊。
“还不快穿上!”沈寄嗔道。
“谁把我脱成这样的啊?”
这会儿也顾不上计较谁敷衍自己安顿好了就来接人,结果根本没打算去接。也顾不上理会谁自作主张就跑来来,一路上遇到不少事情,昨天还差点被劫到山寨。魏楹知道的时候恼火极了,好在那些人还给他三分薄面。总之一句话,前事休提,先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魏楹把衣服穿好,然后坐到桌边吃早饭。这里可就只有一进院子,大厅里睡的是打地铺的小厮,饭桌就摆在了主卧外室。
他低头夹菜扒饭,在堤上没什么时间去方便,所以水都喝得少,更别说喝粥了。于是早饭做的是干饭。抬起头看见沈寄穿上胡服出来,“你要干嘛?”
“吃过早饭我跟你去堤上看看,有什么后勤工作可以做的。”沈寄端起饭来吃。
魏楹蹙眉,“堤上没女人。”
沈寄道:“我去了不就有了。再带上些人,将近缝补熬点姜汤,总是可以做的吧。你给我找个棚子呆着,也不存在抛头露面,这都不许么?”
魏楹想了想,“也好,你就去吧。”吃完饭起身把之前出京时沈寄给他带的银子拿过来,给她做家用,还剩了两三百两。她身上的银钱都被抢光了,这些熬过这段时日等到京城再送钱财来也足够了。何况此地不必京城,一应生活所需并没有那么昂贵。
沈寄笑嘻嘻的收下,然后进去拿了昨日脱下的中衣来。那是特地缝制的两层,又不敢下水,所以她里头还穿了一件贴身的,日日换洗。这一路而来,差点把她捂出了痱子。好在南下之后逐渐有雨,天气也凉快多了。
魏楹看她把中衣拆开,从夹缝里掉出来好几张银票,数额还不小。一脸求表扬的样子看着自己,却是狠狠的瞪了她几眼,“就你花样多,也不想想万一别人连你一起劫了,这些小聪明有什么用。”这个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沈寄摸摸鼻子,“我也没想到世道竟然乱成这样了。不是说是太平盛世么?”
魏楹叹了口气,“光和影总是共生共存的。反而因为那光亮,黑暗就被许多人忽视了。”
沈寄把所有的银钱一并收好,想了想放在屋子里人走了不一定安全,便拿过去交给魏大娘保管。
“你要去哪里?”魏大娘疑惑道。
沈寄便说了。
魏大娘皱皱眉头,哪有官家女眷去做这些事的。有心劝沈寄别去,可想想她的性子劝也没用。再说爷都答应了。
“我就在棚子里呆着,主要是魏大哥在外头忙活,我什么都帮不上,就在家等着,这个滋味有点难受。”沈寄说完便用衣服同色的纱巾遮了脸,出去坐进魏楹的绿呢官轿一道往堤上去。
“县丞大人来了!”一路都有人给让道,看来魏楹亲自上堤指挥的举动的确是很得民心。到了不能坐轿子的地方,沈寄便跟着魏楹下来,一路往堤上走。魏楹撑着伞,间或伸手拉她一把。他带个女眷上堤很稀奇,尤其后头还跟了几个丫鬟,一时许多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魏大人”有几个老者过来,朝魏楹作揖。
“董老,何老,齐老,你们都到了。昨晚情形如何?”
“雨下得小些了,有两次怕要决口的也提前堵住了,还好!这位是?”
“这是内子,从京城来,昨晚到的。她说要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出力的。”
几人疑惑的对视一眼,就看到沈寄蹲身一福,“董老,何老,齐老”
那几个人忙道:“不敢不敢,魏夫人在上,受小老儿一拜。”
沈寄侧身避过,“诸位都是水利上有专攻的人,小妇人不过出分力熬点姜汤缝补衣服,安敢受你们拜。”
那几个人看她身后带着丫鬟小厮,一个个也都是方便干活的打扮,甚至她自己都是一身窄袖胡服,带着锅灶,姜坛还有一箩筐的粗瓷大碗,很快的便支起灶头开始干活,而年轻又礼贤下士的县丞大人已经开始巡视堤岸,便都跟了上去。
堤上的民夫,甚至是士兵都好奇的多瞅了他们这边几眼,然后干活更加卖力起来。县丞大人说的对,这是保护家园,自己都不出力,难道指望旁人。这新来的县丞看着是个做事的,县丞夫人也挺有意思,居然还能想到来地上给他们熬姜汤补衣裳。
V 57 追随(2)
一开始还只是那些士兵过来喝姜汤,一日大雨淋漓的又整日泡在水里虽然是夏天也有些让人受不了。如今情势比当初危急,魏楹同林校尉商量了调了一部分士兵也痛民夫一起劳作。至于林校尉,则率人去捉拿进南园县时劫沈寄等人的流寇去了。那些是南园县的流民,如果放任他们出去作乱,南园县的县令县丞还有林校尉这个刚调来的军方最高人物都有数不尽的麻烦。魏楹虽然觉得一味的剿灭不是很妥当,但此时治水是第一位的。有一位不做事的县令,他这个县丞如今便重做最高长官,也没精力去管林校尉要怎么处置。
民夫之是被强征来的,一直被士兵驱赶压迫,直到魏楹和林校尉好好的沟通了一番情况才好些。林校尉和魏楹的状况差不多,都是得罪了人被贬来的。只不过魏楹得罪的是皇帝,直接贬了两级。而林校尉得罪了军中上峰,是原级平调。当然,是从油水很多的地方调到了这里。
两人自然就有了不少共同语言。林校尉一开始很窝火,结果看到有人比他还倒霉,突然就平衡了。文官的地位比武官要高,所以正六品的编纂比正六品的校尉地位高。如今贬为县丞两人没有隶属关系,林校尉知道魏楹是今科探花,倒也不敢小视。再加上一起喝了几次酒,说了说心中苦闷和对未来的展望,两人都想做出些成绩离了这鬼地方,便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所以,之前魏楹和林校尉说不能对民夫一味驱赶,要恩威并施之类的话他才听得进去。眼见魏楹登高一呼,那些民夫对他比较信服。便由得他唱红脸,自己来唱白脸。当然,对于偷懒的人,魏楹的惩罚并不比他轻。他看了觉得这个年轻的文官,心其实颇冷硬,倒有几分杀伐决断的意味在里头。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满口酸文的书生好多了。于是,他在惺惺相惜之外又多了三分看重。
昨日听手下说起魏楹的夫人,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林校尉在堤上笑着和魏楹说,等他缴费归来一定要上门讨碗酒喝,见识一下。
魏楹对此不是太乐意,他媳妇儿又不是什么青楼的红倌人,是想见识就能见识的。从前翰林院那些同僚对家里私房菜十分好奇,对发明这些私房菜而且随时更新替换的人更好奇,也没有人提出过想见一见沈寄。这便是懂礼数。可是也知道跟这些当兵的没有那么多讲究。到时候上门招待他吃喝也就是了,哪有随便把女眷请出来的道理。
这会儿见那些民夫虽然累了渴了却不敢靠近棚子,魏楹便挥手道:“让轮休的人都去喝一碗姜汤,湿掉衣服的如果带了替换的也可以到空着的棚子里换了,交给仆妇清洗。”
管孟刘準还有县衙衙役一干人等立时把话传了下去,然后带头去喝姜汤换湿衣服,渐渐跟过去的人便多了。魏楹是让人把这些民夫分作了三班轮换,一班一个时辰。这样不至于把人累垮,回头在水里站都站不住直接就被激流冲走了。
民夫都是自带干粮来干活的,便有人就这滚烫的姜汤吃干粮。换下的湿衣服在清水里漂过,便挂到竹竿上用火烤。天上还是下雨,只能这么办。衣服上用布条写着各自的名字,等到下一班换下来可以再拿去换上。
沈寄带的人手不是太多,而且平时也不是粗使丫鬟,便让人同那些民夫说如果家中能有一个闲人,可以回去叫来一起帮着做事。一个人一天五个铜板。一个民夫一天有十五个铜板可以领,真正的廉价劳动力。所以给帮工定价就不能订高了。而这份钱还是在魏楹手里才能领到,其它时候都不知进了谁人腰包。
“真的有五个铜板一天?”
“我家奶奶从来不哄人的。”年纪尚小出来传话的采蓝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小大姐,魏县丞的夫人想来也不是空口白话的人,现在可以回家去把人叫来么?”
“可以。”
住在附近的民夫便纷纷回去叫人,人手立即就得到了补充。阿玲等人便退居二线,只负责安排诸事发放物资并清点人头监督干活等。沈寄就相当于魏楹在地上做的事,现场总调度。
于是每一班人轮休便都到棚子里避雨,迅速又找人搭了些棚子,相当于后世的简易工棚。沈寄考虑过要不要提供吃食,后来想了想忙不过来便作罢。
这样一来,每日病倒的民夫便少了不少。
魏楹对沈寄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一些。一碗热汤,换身干衣,休息的时候有片瓦可遮身。”
“男人家哪想到那么多,所以才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啊。”
“又是哪来的歪理。”
总之一到这里,沈寄他们的小家是没怎么顾上,最多也就是给小厮们搭了同样的简易棚子置办了些简单的床和被褥。魏大娘和姹紫在家,负责给他们做饭,中午便有小厮回家提桶送了来。
魏大娘深谙财不可露白,她可不是深宅大院里不同世故的姨奶奶,她是带着年幼的魏楹跌跌撞撞冲州过府的人。所以,在姹紫拐弯抹角问起家里的银钱能不能支撑这样子花销的时候,她就起了疑心。沈寄信得过她,把所有的银钱都交到了她手里放着。她要格外的小心才是。
沈寄听了她的怀疑后笑道:“姜还是老的辣,她要是能从你手上偷了银子跑路,我就佩服她。”要不是料定魏大娘吃得住姹紫,她怎么会把她们两个留在府里。再说了外院还有老赵头呢,姹紫也不能不有所忌讳。如今魏大娘已经起了疑心,自然要告诉老赵头的了。姹紫要避开这两人偷到银子,难度系数不是一般的高啊。
“奶奶,要不要……”
沈寄想了想,如果拿住姹紫偷银子,那就不得不把她卖掉了。那以后谁来给魏楹做这个名义上的通房呢。还是用姹紫吧。不过手上多一个她的把柄也不错。
“事情就到姨娘你这里吧,我就当不知道。只不过姨娘日后须放着姹紫。”
魏大娘笑道:“我就不信她还敢灭我的口不成。”
沈寄便不再过问这事了,一天在堤上,她也累坏了。可是魏楹能时不时到棚子里来喝口热汤,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和她说上几句话。而且做的事对他有帮助,她就很高兴了。
不过到这里的第二天晚上,她还是置办了些礼物去拜见了知县夫人。再是不满,还是不能少了这些礼数。甚至知县夫人留她摸雀儿牌,她也欣然从命。只是白日还是照样的上堤去。
魏楹也需去向那位马知县禀报事务的进展。不管马知县心头对他的到头怎么想,每次还是表现的很热情。至少有了这个人,他可以安心的睡大觉。至于以后权力倾轧的事,那是这次水患之后的事了。所以,暂时的魏楹做事还是得到了他全力的支持的。反正,事情办好了,得到表彰还是他这个知县,其他不过略提一提。如果事情弄砸了那也是有了现成的背黑锅的人。
沈寄到了的第八天,林校尉回来了,他不是全功而返,但那群流寇也算是被打散了不敢再集结。听说了沈寄带了好几十号妇人在离堤岸不远的地方帮活,他咋舌道:“魏老弟,我那婆娘还好意思说自己出身将门,听说我到这里来,硬是不肯同来,还是你福气好哇。”
魏楹正弯腰把裤腿挽得更高一些,闻言直起身紧了紧蓑衣,“好什么啊,让她安生呆着,非得要跑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点都不听话。”
林校尉那马鞭指着魏楹道:“瞧你那嘴角,不要咧到耳朵后头去了。你就眼气我吧。我去喝完姜汤去。”他也从善如流的下了水,有时候身体力行是比马鞭来得有效些。如今那些民夫见到他,也不再光是畏惧了。
魏家几个丫头都挺能干的样子,可惜一个个年岁太小了。要不然就开口讨一个来做妾好了。至于沈寄,他自然是没见到,不过是隔着门跟他道了声谢而已。
他摸摸鼻子,也只得罢了。不过听那声音,也是挺小的就是了。原来魏楹好这口哇。怪不得刚来的时候拉他上红袖招去,他对花魁不假辞色呢。原来不喜欢那种成熟有风韵的。
与此同时,姹紫前些日子果然下手,被有所准备的魏大娘逮了个正着。姹紫是从小娇养大的,这一路已经吃足了苦头。眼见到了地头还是这样清苦的日子,便想趁沈寄带着人出去偷了银子逃走。被魏大娘发现,她本来想打晕魏大娘的。可是她是真正只能拿针线绣花的人,哪里比得过流亡途中背着个孩子还跟人抢吃的的魏大娘。当然,魏大娘也是一步步被逼到那个份上的。她买的吃的,如果护不住她和魏楹都得饿死。于是姹紫没动几下手就被魏大娘反绑了双手按倒在了床上。
外头看家护院的老赵头事前得了嘱咐就当没听到,照样在外头转悠。反正又不是魏大娘吃亏,他乐得不掺和内宅的事。
姹紫对魏大娘苦苦哀求,“老姨奶奶,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可怜我只是顶了个空名,如果爷对我能有对奶奶的一分,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啊。”
“所以,你就该来偷银子。”
“奶奶说过,路上各人的损失,她会偿付的。那些镖师都可以回京城的府邸去领一份,我也只是拿回我自己应得的啊。”
“奶奶给你是奶奶给你,你偷银子就是偷银子。何况,你还是要从我手里头,难道让我拿月例银子给你补上不成。”其实说起来,魏大娘也很庆幸她的一百两是存在银号里没有带着上路。所以现在,她还有一定的身家。不然,让沈寄赔她一百两她心头过意不去,不要吧还是过意不去。还是这样好些。
魏大娘把姹紫关到了柴房,她还是在哀求,“老姨奶奶,求求您放了我吧。爷和奶奶知道一定会卖了我的。就算奶奶心善不这么做,爷也不会放过我的。从今往后,我再不敢了。我一定乖乖听话,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什么我让你做什么,我需要你做什么,都听奶奶的就是了。”
“呜呜,我不想被卖掉,要是卖到不好的地方……”
“现在知道呆在魏家好了吧,奶奶这么好说话的主母你上哪找去。等一等,你刚才说你一直是顶的空名?”魏大娘惊讶的道。
“是啊,是爷威胁我的,我要是敢不听话就把我卖到军营里做军妓。每天都有二三十个饿狼一样的士兵来糟蹋我。会得上脏病,然后没钱医治,发了病就被破席子卷到乱葬岗等死。呜呜——”一想到魏楹给她描述的,她就不寒而栗。
“那你还敢偷银子?家里可没有亏待过你呢,奶奶都上堤干活,让你在家就帮着我择菜洗衣服。你知道……”魏大娘想了想还是没把沈寄小时候需要干多少活说出来。这两人让姹紫顶了个通房的空名,她虽然有些生气他们的做法,可如今他们已经做了真夫妻,这个也就不重要了。
“我、我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我以前从来都不用做活的。而且这一路我也被吓怕了。”
“那你还敢跑,你倒是说说,外头有谁接应你呢?”
经过魏大娘的审问,姹紫交代是马知县的小舅子说要带她走。
“那你跟他去吃香的喝辣的就好了,干嘛还偷银子,攒私房钱呢?水性杨花!”
“我信不过他,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要甩开他的。自己手里当然需要一点银子,他未必肯给我。”姹紫低声道。
魏大娘嗤笑一声,“还没有傻到家嘛。”
姹紫噗通一声跪下,“老姨奶奶,您就看在您在魏家的时候饿得发晕到时候是我给了您一碗饭吃,放过我吧。爷他说得出做得到啊。”
魏大娘听完定睛对她看了又看,这一看认出来当年还真的是姹紫好心把一碗米饭放到她面前的。
“好,我就当报答你的一饭之恩。爷的确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可是只要你听话,他就不会动你。还有,什么军妓的话,你不准在奶奶面前提起。”
“嗯,谢谢老姨奶奶。爷警告过我的,我省得。”
魏大娘哼了一声,楹儿疼媳妇也是疼到家了。不过,寄姐也算是不负他。当晚,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沈寄。只隐去了魏楹威胁姹紫的那一段。
沈寄对马知县小舅子什么时候过来看上了姹紫有些疑惑和不解。那这屋里的人他不会都看到了吧。她便计划着要想法子在县城里买栋住得下所有人的宅子。这样不会有不相干的人在院子外头晃悠,说话也方便许多。甚至,她可以借着住得远,不来赴马夫人的雀儿牌的约。
又过了十日,大雨渐渐止住,而堤岸也终于保住了,所有的人都在欢呼,甚至热情相拥。家园保住了,不用流离失所了。国人骨子里还是安土重迁的。像之前那帮流寇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至于铤而走险。
而这个时候,一直不见踪影的马知县出现了。魏楹便默默的退到了副手的位置,再是不甘如今在名分上他都是这个庸才的下属,此时不能和他抢风头。什么表彰什么的,更是不能去争。
快累摊了,今晚终于可以回去搂着媳妇睡个好觉了。
马知县给魏楹放了五日假,让他休息一下再上衙。这堤上收尾的事务便由他来主理了。
沈寄在马夫人刺探的时候自然也只有一切功劳归于上峰,都是马知县指挥得当,给予了最大支持,魏楹不过是个跑腿的而已。
只是回到屋里,她的脸就沉了下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日日需要逢迎上峰的夫人也就罢了,魏楹辛苦一场却是什么功劳都归了别人。
魏楹心头自然也不好过。他们是昨晚回来的,两个人这半个多月都很累,洗澡过后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今日放晴了,走,我们出去走走,带上姨娘一道。”他拉起沈寄。这些在之前其实就清楚了。
沈寄点点头,“嗯。”既然是既定事实,生气也无用。她在这里难过只能让魏楹更难受。
“家里还缺不少东西呢,你之前来很多都没置办齐。”
“那就去置办齐吧。”
“直接去买或者租栋小宅子好了。”于是把马知县小舅子看上姹紫的话说了。
魏楹果然大皱眉头,看到了姹紫,那是不是连小寄也被他看了去。对了,马夫人那里的雀儿牌聚会,她去过几次。说不定真给那色胚看了去。他拳头捏紧,马知县抢了他的功劳把他挤到一边,他心头自然是极为不满的。可是还能压制,毕竟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如果他的小舅子胆敢觊觎小寄,他绝不会放过。之前受那个林子钦的气,他不能对他做什么,现在竟连一个知县的小舅子也敢欺到他头上么。
沈寄看他的样子奇道:“你怎么了?”难道因为姹紫顶了通房虚名马知县小舅子这么做让他戴了绿帽子的缘故。可之前那位大夫,魏楹并不计较啊。而且,对方说带她私奔,沈寄是不信的,说不定就是骗财骗色。
“我是担心他看到过我。”
“反正我没看到过他。”
魏楹一想到马夫人随时可以把沈寄召去,如果对方有这个心有很多下手的机会他就牙根痒痒。
“先租吧,不是才刚被抢了么,还是低调点算了。这几日无事,正好安排这事。”
没有坐马车,就一路走过去。
“魏大人好!”旁边有百姓路过,很尊敬的和魏楹打招呼。
“啊,你也好!”
“魏大人,带夫人逛街啊?”
“是啊。”
……
走在街上,不断的有人过来招呼。沈寄轻道:“这是马知县抢不走的。”
魏楹脸上洋溢着笑容,轻轻点头。做过的事哪能被人一笔抹去,该他的早晚得是他的。
沈寄对蜀中小吃早就好奇了,她前世吃过夫妻肺片、宫保鸡丁、麻婆豆腐……一直觉得四川是吃货的天堂。这来了这么久,还真没顾得上这一口。这会儿看到路边小摊便有些忍不住了。
魏楹笑道:“合着早饭只吃了一点点,是为了这个啊。”
“是啊是啊。”沈寄点头如捣蒜,心里的郁闷也消退不少。
沈寄就和魏楹坐在路边吃小摊,让管孟刘準等人分头去打听。下人们听说要租栋大点的宅子也分外上心。会账的时候,那家老板娘还死活不收他们的银子,说多亏了魏大人他们一家才不用搬走可以继续做这个营生。
魏楹摆摆手,“都是乡亲们自己肯做事,我不过是在其位做其事而已。”
沈寄笑着掏出碎银子放到桌上,“大娘,小本生意不容易,收下吧。”
末了,有两栋宅子都比较合意。魏楹要了较远的那栋。这样,马夫人的聚会沈寄去的时候便不多了。
其实沈寄也是这个意思,想了想便也明白了魏楹是同样的想法。
“只是你上衙有些远。”
“一个小县城而已,比我在京城是已经近很多了。”
“嗯。”
魏楹暗暗下定决心,就是为了沈寄不用去敷衍马夫人,他也要尽快让目前这种场面改变。何况马知县可不是一个好上峰。
V 58 排挤
沈寄是纯粹不怎么愿意去敷衍奉承马夫人,倒没有想到她有个好色的兄弟头上去。她是正室,与通房不可同日而语。就连林子钦那样的身份,都不敢公然对她如何只能背地里行事。所以一个偏远小县的知县小舅子何足惧。她又从不落单,身边都是带了丫鬟小厮的。
所以只当魏楹是心疼自己,不想自己时时的都在马夫人视线范围内打转而已。完全没想到魏楹是看都不想让她被那个小舅子看到一眼。只觉得他说得没错,住在租来的宅子里,比他在京城每日赶去上衙近多了。而且县衙的屋子不好改建都没有空地头了,总不能叫小厮们一直住在那种临时的棚子里。现在是秋天倒还没有大的妨碍,到了冬天就麻烦了。
只不过这也带来一个不便,连知县和知县夫人都是住在县衙后院。魏楹和沈寄却是到了没多久就赁屋别居了。显得有些不合群。当然,马知县他们的院子宽大得多,甚至还占去了本该属于魏楹的一进屋子。但是在他来时就是如此了,总不能去叫知县家的下人把屋子腾出来。马夫人手下自有一批趋炎附势的基层公务员的家眷,沈寄这个做法经这些人一嘀咕就让马夫人有些不喜了。
开始沈寄还有些不以为意,但过了些时日她就知道了这个群体也不可小视。她,被排挤了。因为一来就搬出县衙的特立独行。在京城,七品是芝麻官。但是在南园县,那就是父母官。现代一个小小的街道办的工作都有无数本科生去考,所以,相当于县委书记的知县那真的是不小的官了。而相当于县长或者副县长的县丞,也勉强能算个小青天。
沈寄很无语,你家要省银子挤在宿舍,就见不惯我家有银子搬出去住大房子。甚至连她家带来的下人比知县家的下人也成了被排挤的缘由。他们现在手头就几百两银子,可是在这里绝对算得上富足。
沈寄对魏大娘说:“你看我,才过了一年大手大脚的日子,就忘了以前一个月挣二两银子都有不少人眼红的时候。”
魏大娘道:“我其实也觉得那帮人忒小家子气。也许,因为这一路看着奶奶你挣钱,在京城又跟着见了世面,如今你又给了我一百两,所以我的眼界、底气也比从前足。”
“魏大哥的目标远大,我们才不是要来抢知县跟知县夫人的位置的呢。”顿了一顿她又道:“可是,如果不是出现奇迹,就必须一步一步的升上去。”也难怪马知县夫妇对他们这么忌惮了。
而对马夫人那群人来说,沈寄的穿着谈吐和她们都大为不同,尤其为了舒服把家具全部换了,看不上县城的首饰,自己画了图样订做这些举动让她更加的不合群。小县城的人对京城来人的一种排斥被放大,便成了今天的排挤。这里没有人知道沈寄的出身,带来的人都是信得过的,更加不会多嘴。旁人要是打听,便一律很得意的回说自家爷是淮阳魏氏嫡长孙,自家奶奶出身侍郎府。初到这个小地方的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在沈寄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已经有些鹤立鸡群了。
“这种情况得改变才行。”
阿玲出门雇了粗使厨娘还有洒扫丫头等短工回来。她们都是内宅的人,对粗活不太擅长,勉强去做工作效率也有些低,沈寄便让干脆再雇几个短工回来。这种事情如今已经不需要沈寄亲自过问了,阿玲出马便领回了合适的人选,交代给凝碧她便过来给沈寄回话。
沈寄还在想她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就是不想放弃舒适的生活,但是又要让马夫人一群人接纳自己要怎么做。反正她是不能一直游离在他们之外的。魏楹不管怎么说如今就只是个县丞是马大人的下属。在哪一山就唱哪一山的歌。总不能真的做人人排斥的高脚鸡。可她也不想裁减自家的下人,减少饭桌上的菜式。更别说这些人都是千里迢迢跟着她辛苦从京城而来的。她还是给他们发的一倍半的月例。
她看向进了院子后显得颇有些眉飞色舞的阿玲,“你捡到银子了?还是京城的银子送到了?那也应该是我先知道才对。”
阿玲笑道:“都不是,京城恐怕也没什么银子了,所以才会现在还没有送到。不过,奴婢出去看到首饰铺子的生意很好,而且都卖的是奶奶戴的这种。您不是和掌柜的私下签了契约,他卖出一份您就抽两成的么。”
沈寄自己也知道她差不多把府里的现银带走了十分之九,一路又败掉了不少。到这里她在京城养成的消费习惯还是没有改变。于是又华丽丽的花出去了不少。好在宅子不是买的是租的,不然又要用掉好几十两。府里顾妈妈也许也在等米下锅,所以完全没有办法再送银子来。好在马上就是十月,各铺子要到府里交账,怎样都有几百两收益,倒不至于断了炊烟。但等到银子再到这里又要一段时日。
虽然这里也还没到断炊烟的时候,但是手里只有几百两银子,沈寄还是非常的不习惯。尤其,她还没有赔那些士兵的五十匹马,甚至连许给人家的五百两银子也还没付。那些战马林校尉倒是大手一挥就给她免了。说这次去缴费,追回了大半。就是有些折损算在剿匪的损耗里头就是了。但那五百两银子的酬劳既然说了自然得给人送去。不然不就成了空口白话了么。
所以,听到阿玲这么一说,沈寄立马也欢喜了。这也是生财之道啊,在这小县城看来她也可以客串一把时尚教主横着走了。话说之前她要求抽成其实只是觉得她应该收一点版权费,当时就觉得肯定有利可图掌柜才会答应。现在东西走俏说明果真如此啊。
不过,县城的消费水平跟京城没得比。虽然画些首饰还有衣服新样式都可以赚到银子,可也不多啊。
魏大娘道:“可是奶奶,这里花也花不了那么多银子啊。咱们以前一个月二两银子也过来了啊。”
“也是,只要我不再大手大脚,张口就许人五百两银子,应该也不会不够。还是言归正传,我必须和魏楹同僚的女眷慢慢拉近关系才成。”比起赚钱,更重要的是帮衬着魏楹在南园站稳脚跟。他现在得民望,可是不得官望。想做成什么事是极其困难的。也就一个林校尉和他相得,其他人可都站在马知县那边防着他呢。
魏楹最近状态很不好,治水之后衙门里的事好像就没他什么事了。马知县也拉拢了所有人在排挤着他。派给他的活儿都是累活,而且看不出什么成绩的。他们在联合起来排挤魏楹这个下放者。也之所以,沈寄和魏大娘才会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商量着要怎么打进那群夫人圈子里去。
沈寄扎了一针,“既然有了经济来源,那就把家里的银子拢一拢给那些士兵送去吧。虽然又会引起些不必要的议论,但毕竟是许过人家的。日后我行事注意一些就是了。”在京城给人十两纹银不算什么,在这里却是魏楹一个月的俸禄,那些士兵数月的饷银。这里的外水基本是不能指望的。不过沈寄是才知道这个地区差异有这么大。怪不得当时那些士兵都乐得很。因此,更是得把许了的银子给人送去。
一下子又用出去五百两,沈寄手头就剩下一百多两。她缝在中衣里的银子是她最后的压箱底,如今也见底了。
好在下人虽然涨了月例,但是一个月支出也不过四十两,还包括魏大娘的五两。剩下一百两过日子完全没有压力。当然,这件事也是引起了议论的。外头就差没说她败家了,本来嘛五百两相当于一家富户的家底了,就这么让她败了出去。而且,起了这个头,日后别人差遣士兵做事是不是也要给银子,也得给这么多,那可给不出来。沈寄也知道这个后果,但是两害相较此时也只能取其轻。
沈寄在大圆桌上慢慢的勾画一个新首饰,她画得不多,一个月就一件,所以一旦出品,一定是精品。不但融合了她过去一年被林夫人调教,一手掌管宝月斋进货,还有与容七少奶奶等人的往来里长的见识,还包括了后世设计大师的理念。一月一件,交了出去掌柜的便会先暗地里置办三百件,而且每件按沈寄的要求烙了个无法模仿小小的要求以证明是正品。然后一旦上架,就销售一空。其后,才是模仿品的天下。久而久之,谁都知道了只有最初的三百件才是正品,价格自然也就抬起来了。这个事情,一个月能给她带来四五十两的收益,足够花销还有剩。掌柜的更是赚得不少,一下子跻身本地大商户的行列。尤其难得实在沈寄这里学了不少做生意的撬门。
沈寄此时心思不在赚钱上,否则这个生意她肯定自己做了,开个宝月斋的分号。不过想想,这里的消费水平和京城完全没得比,也就作罢了。
她勾画完最后一笔,魏楹正好从书房过来。看一眼沈寄在做什么,本就积郁的心更添一层阴影。他现在一个月挣十两俸禄,她画张图纸就能挣回来几倍。不说银子,银子都还是小事。可是到这里四个月了,除了一开始治水他有用武之地,如今在县衙里简直是个闲人。他坐在自己的值房,都只能以看书来打发时日。要不就让他到乡下收捐赋什么的,完全的投散闲置。这个样子下去,要几时才能离了这地方。
沈寄搁下笔,把图纸压在桌上让它自己吹干,一边起身坐了过去,“裴先生来信说什么了?”
魏楹勉强压下烦躁,“说他给我取‘持己’为字,不但是要我在顺境不能自满,也是要我在逆境能够自持。可是,我都快被现在的境况给憋疯了。”
沈寄两手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所以,就在我身上撒疯?”
魏楹白净的面皮慢慢涌上红潮,红过耳廓,“我、我……”他这些日子好像是无可发泄,精力都用在了她身上,好像要把满腔愤懑都发泄出来。
“再不说,我就受不住了。”
魏楹想着沈寄千里迢迢而来,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尤其最后到达的时候,两脚还走出了血泡,要不是看到养母给她挑血泡他就忙得不无所知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以后不会了。”
沈寄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小声道:“偶尔,其实无碍的,也、也挺有意思,可是每晚都那太让人受不了。”
魏楹勾了勾嘴角,“我知道了。”说着起身一把打横抱起沈寄,“那今晚,就让下官好好伺候夫人。”
沈寄捶他两下,“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儿。”
“好,都听夫人的,今天就歇歇。”说着把沈寄抱到床上放下,自己吹灯上床。
沈寄把外衣脱下放到床头,“魏大哥,我们这样下去不行。”
“我也知道,可是马知县防我防得紧,我稍有动作他就觉得我是要抢班夺权。之前的县丞对他唯命是从,不过在剿匪的时候死了。让我去一味的逢迎他,我过不了这个坎。就算我肯这么做,他也不会就此信任放权给我。哪怕我拿银子喂着他,他也不会让我好过的。上次治水的事,想来原本是想给我个下马威的。”
“投石问路吧,咱们老是游离在南园县官吏的圈子外也不是个事儿。”
“你是说……”
“马知县要防着你,马夫人也要防着我,可是伸手不打笑面人,她总不能当着人把事做得太绝。再过半个月是她四十寿辰,到时我们都要去吃酒。我备份厚礼去,搭上话再说。”
魏楹气闷,马知县只不过是个秀才,机缘巧合得了这个七品官位。如今竟然要小寄去奉承讨好他夫人。
“能屈能伸嘛,我越想越觉得皇上贬你到此,应该不只是震怒这么简单。是,他要你知道天家威严不容你小觑,但是也未尝没有试你的意思。你近来很焦虑,有些乱了。”
魏楹翻了个身把她整个儿搂到怀里,“你说的我也想过。而且,空耗了两个月,我心头也有些计较了。马夫人那里,你就去吧。只当给上峰的夫人做寿就是,如果委屈,就不必勉强了。”
沈寄眨眨眼,“你、你要做什么?”
“不是我要做什么,我只是要自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先犯人。马知县准备把剿匪的事交给我呢。我想过了,现在的境况,需要一个突破口。”
“他是想害你死于贼匪之手吧。我这边路上来的时候也算是露了富。虽然咱们的家当都败得差不多了,可是外人不知道。被那么推波助澜一下,那些贼匪怕是以为咱是肥羊。”沈寄想着自己捅了篓子,有些着急。
“跟你没太大关系,我怀疑马知县之所以能把位置做这么稳,旁人不肯来此地是个缘由,更要紧他恐怕暗中和最大的一股匪患有勾结。不是你最后遇上那种流民为寇,是那种真正杀人越货的主。”
沈寄越想越不妥,“那他就不是可能,是一定想害死你。这一方就又成了他的天下。知府大人都不管管么?”
魏楹揉揉额头,“一来他孝敬得好,二来这一方人人都知道是毒瘤,但没人肯来。所以盖子能盖一时是一时。”
沈寄瞪大眼,“难道,连皇上都知道了?”
魏楹想了想,“具体情况皇上哪能知道这么清楚,就是想整治一下我,随口问身边人哪里最难搞吧。我要是死在了这里是我无能于他也无伤,要是能撑下去也不过是多个能用的人。”
沈寄听着和往日说话有些不同,不由问道:“你怎么……”
“哼,我以前对皇上是敬大于畏。如今,敬畏之余倒是觉得他也有几分不易啊。处在那个位置,只能是圣人不仁。不但我们这些臣子,就连他自个儿那么多儿子也都是之能是他手里的工具。”
沈寄想了想明白了,“天地不仁,所以只能适者生存。圣人不仁,我们便也只能适者生存。”
“就是这个道理。如今,我要想活下来,好好地活,暂时能依仗的也就是林校尉和他手下的人马。他怎么可能服马知县,所以一心想和我联手好早日离开这南园县呢。”
“此人交不交得?”
“还算可以结交,而且此时此地也没有别的选择。”
沈寄翻身半趴在他身上,“有的。”
魏楹盯着她看,然后道:“你说招安?”
“嗯,我觉得最后抢劫我们那拨流民也算是盗亦有道了吧。而且他们的首领说是你算是个好官,所以才放了我们一马。”
“嗯,他们被林校尉打散了,招安恐怕不是那么好招。等等,我前些日子闲着无事把县衙的卷宗差不多都看了一遍。你说的那个人好像现在就在大牢里,就要被斩首了。”
秋后斩首这是惯例,马大人已经报了上去,红笔勾决。
“既然让我管缴匪之事,我就先从这个事管起吧。总好过去到马知县收买好了的山寨,莫名其妙掉了脑袋的好。”
“军政不是分开的么?剿匪该是军方的事吧?”
“是啊,还说我和林校尉配合默契,让我代表县衙与他通力合作呢。估计是想把我们都弄死。我已经让管孟去请林校尉了,他明日会过来吃饭,你准备一下。”
“嗯。厨娘能捯饬一桌本地菜,林校尉是淮南人,再做几个淮南菜,让阿玲做,她一心将来开大饭馆,跟府里厨子学了不少。正好有一个厨子是淮南的。再有,让她再做几个京里的菜式。干脆也别光请林校尉,把你的同僚都请到府里来。就算吃了咱的还是站在马知县那边,总有三分情分。而且,光是请林校尉,还真是有拉帮结派之嫌呢。”
“嗯,也好。睡吧!”对魏楹来说,他沉默了一两个月,该了解的弄清楚了,要做什么也有方向了。和沈寄这么再一说,心头就更坚定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有事只能跟妻子商量有些不妥,他日后图谋甚大,也到了要招揽可以信任有实力的幕僚的时候了。小寄,还是让她更多的安富尊荣便好,不要跟着操太多的心。
第二天魏楹请客,马知县没有赏脸,和他走得最近的几个人也推脱没到。不过,还是请到了五个,应该说是下属吧。这些人不敢太过得罪魏楹,更不敢得罪马知县,不过回头如果马知县问起,他们可以说自己是去打探消息的。林校尉带着人自然是来了,一件还要和府衙小吏同桌便有些不喜。
魏楹笑道:“你我二人,也不能就包打天下了。”
“这些人都是首鼠两端的墙头草,靠不住!”
“世人多是墙头草,哪能去靠。在这里,咱们还是只有彼此扶持最可靠。不过,墙头草也不是就没有一丁半点的用处。”
本地菜、淮南菜,京菜,菜色丰富,酒更是成年好酒,酒席上大家还算是宾主尽欢。来人纷纷赞叹魏楹有个会持家的好媳妇儿。这是当面说的,实际上背后说她败家人傻钱多的不在少数。酒席散后,众人纷纷起身告辞。林校尉佯作喝醉,留宿魏家。
魏楹与他联床夜话,把招安的意思说了。
“那些流民?”
“他们当然没法跟你手下的人比,可是有一点好,你手下的兵一纸军令说调就能调,如今还不知马的关节通到了哪里。如果能收服那些人也多个助力。”
V 59 定计
林校尉想了想,果然有理。
“可是人都要被斩首了,他那些部众也被我打得跟散沙一般,难道你要帮他越狱出去重整旧部?”
“律法在上,我哪里敢做这么胆大妄为明知故犯的事。”
林校尉放下心来,“那就好,不然我还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那个邱成明,如果就这么被斩首倒是有点可惜。而且按你说的,姓马的和县内最大的贼匪勾结,那么他一定是要置此人于死地的。”
“你觉得他的部属,会不会来劫法场甚至是劫狱?”
“很有可能,而且此人甚得民心。”林校尉来得早一些,而且他的活儿本就是剿匪,对这些了解得就更多。
“我明日去大牢见见他。”魏楹合上眼。
林校尉看看钟漏,已经三更都过了,便也合眼睡去。没有提这样可能带来的后果,反正姓马的也是想弄死他们,去或者不去都一样。
次日清晨,一同吃过早饭,林校尉告辞往驻地去。临走时沈寄出来相送,林校尉才算是见到了她的庐山真面目。经由手下五十名士兵的转述,他觉得这是个很大气的女人。不怕事,面对劫匪也侃侃而谈;言出必践,虽然知道送了那五百两过来会有后患,依然如数送上。还有,看魏老弟的样子也是非常纵着这位娇妻的。既然她出来相送,也是魏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一个表态。
他客气的道了别,提醒自己不能露出老兵油子的那副嘴脸。不过心头还是忍不住想着真是标致啊,魏持己好福气啊。长得又漂亮,胆儿还特别大,这样的世道入蜀可不是容易的事啊。比自己那个黄脸婆好看了无数倍不说,就这份千里相随也比她强了不少。不过,昨晚偶尔提及,小魏就说了他媳妇的丫头是绝不可能给人做小的,让他死了这个心。
他当时愕然道:“为什么?”
“跟什么人学什么人,我家丫头都以做妾为耻,我媳妇也绝不可能答应。”
“也就是说你家内宅你完全做不得主?”他好笑的问。
“男主外女主内,天生男女分工不同。内宅的事当然是夫人当家,我管来做什么。”
林校尉嗤笑一声,“听起来堂皇正道,说白了就是你家的家事你媳妇说了算,连你在内都得听她的。”当时他颇觉男子汉大丈夫,在家竟然事事听媳妇的有些怒其不争。可是这会儿见到魏楹的小娇妻,就觉得要是老子媳妇长成这样,老子也啥都听她的。何况还不只长得漂亮,是真正的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哩。
魏楹也坐了官轿往衙门去,从六品到八品,官袍的颜色变了,官轿的档次降了。不过,还是两个口的官,这些排场还是有。
他到了县衙就去了大牢,屏退众人和邱成明恳求的长谈了半日。
三日后,邱成明越狱,未伤及一个看守大牢的衙役的命。马知县大怒,说魏楹与他勾结,下令逮捕入狱。
一众衙役陪着笑脸等在魏宅外时,魏楹正搂着沈寄睡大觉。那些衙役之所以这么客气,不是马知县的意思。他们觉得邱成明越狱和这位年轻的县丞大人有没有关系不得而知,但是一向深恨他们的邱成明及其下属完全没伤他们的性命恐怕和县丞大人真有关系。说起来,看守邱成明其实给他们心头带来了不少压力。生怕到时候他决定不住大牢了,让人顺手把他们当西瓜砍了。所以他们今天才会这么客气。
沈寄起身替魏楹系腰带,“就是要你去协助调查也不至于这么半夜三更的吧。”
“邱成明越狱自然是要选半夜三更了。知县大人半夜三更被吵了起来,所以也要把我弄起来。协助调查,你这名儿安的倒是不错。”
“又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他还敢把你砍了不成。你可是大理寺大狱都呆过大半个月的人,他总不能弄死你说是你悬梁了吧。你的座师也不是无名之辈,皇上要贬你他不好说话。可是来此不是也给了你几封书信让你去找那些师兄的么。要是他敢不放你出来,我就收拾行李一家一家去拜访请托你的师嫂去。”
魏楹摸摸她的头,“正是这个道理,你就回去安心再睡一觉。我走了!”
“嗯。”话是这样说,沈寄还是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上床辗转半宿愣是没睡着。
魏楹倒没被关起来,虽然马知县一口咬定他和邱成明越狱有关系,但是拿不出证据来。不过么,马知县还是亲自审问了他。就是他不和邱成明长谈,也要揪着当初沈寄入蜀,邱成明网开一面来说事。不过,确无证据,他也不能就把魏楹下了大狱。正如沈寄所说,他还是需要考虑到魏楹的师承、还有他维扬魏氏嫡长孙这个出身。两人对座而谈,倒真有些协助调查的意味。
“大人总不至于说下官和邱成明早有勾结吧?下官之前从未到过蜀地,也是其人入狱才见到本人的。”
“那他都已经订下斩首了,你还去大牢里间他做什么?还和他屏退了狱卒长谈。你们又谈了些什么?”
“大人命下官日后代表衙门与林校尉精诚合作,清剿县内匪患。下官认为匪患去了一拨又是一拨,必须从根子上挖掘,知晓他们为何不肯顺服朝廷宁冒大险落草为寇的缘由。”
马知县哼了一声,“那你有什么所得?”
“邱成明半点没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味,整个人就如茅厕里的石头,端的是又臭又硬,白费了下官半天功夫。”魏楹一副忿然状。
马知县想了想,他之所以把剿匪一事交给魏楹就是想他死在那些贼寇手里,这样往上一报,没他丁点事情。就算他的座师同年已经同门师兄等会有不满,人都没了而且是死于贼寇之手,自然是人走茶凉无人深究。如今硬是要攀扯他和邱成明越狱有关联,没有证据也是无法置诸死地,反倒给自己留下无谓的麻烦。于是便魏楹回去,至于逮捕邱成明归案的事则不必他管。马知县还是怀疑他们有所勾结。所以,如果让魏楹负责这件事,大为不妙。可是那个林校尉已经摆明是和魏楹结成了同党了。而且其人嚣张,也不归自己调度。明面上还是就让衙役去找,暗地里既然是有人要邱成明死,那就该他们自己动手。自己这里还是按计划把魏楹派去剿匪,然后身遭横死便是。
而魏楹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马知县和县内最大的贼寇勾结,导致境内颇有些民不聊生,这便是天灾之外的**。邱成明等人算是个官逼民反。他了解到这些的时候不由得暗叹一声侥幸,如果沈寄入蜀的时候遇上了那股和马知县勾结的贼寇,此时焉有命在。
马知县要他去剿灭的就是和他自己有勾结的那一伙悍匪。如果他真去了,那绝对是十死无生。如今之前的县令县丞是如何死的,也可以推知了。定是马知县当时尚未县衙小吏时就与那帮人勾结,暗中出卖才导致朝廷损兵折将然后一县父母官身死。如今要做的,便是揭出这个阴谋来。到时候知府大人为了清誉一定会严惩不贷。而知县这个位置自然就落到了魏楹的头上。这么个旁人不肯来的地方,他堂堂两榜进士今科探花,难道还不能直接晋升一级。
要引这帮悍匪和马知县入彀,不仅需要林校尉的臂助,也需要邱成明的帮手。他向邱成明允诺了,如果他成为知县一定会尽最大的力量肃清县内,还老百姓一片青天。让南园不再成为官场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而邱成明仍需接受国法的惩处。
而如果这件事运作得不好,他很容易被马知县反咬一口。这件事若成了,他可以找到不少帮忙善后的人。座师、同年、师兄……但若是不成,那是不会有人伸手的。因为,太冒险了。尤其是放走了邱成明这件事。就是林校尉,都不可能和他一起担责任。
邱成明回去之后,会重整旧部,然后自然免不了和那股悍匪争地盘。然后他再和林校尉去剿匪,相机行事。马知县行事极为隐秘,他们也只能慢慢的抽丝剥茧。
魏楹把全盘计划想了一下,然后上床躺下,搂过睡得迷迷糊糊的沈寄亲了两口。多亏她一句招安让他又修缮了整个计划。而她对邱成明的看法也是对的,其人果然是个有血性肯担当的汉子。
沈寄睡得正好,被他这么一动手动脚外加动嘴的就给弄醒了。
“讨厌!睡得好好地把人弄醒。”
“醒了正好做点什么。”魏楹含笑呢喃,话音消失在她唇上……
自从沈寄提过意见,他渐渐的也就不会带着那些不好的情绪上床了。不过今日还是能感觉到他情绪很好。沈寄便知道是有眉目了。不过暂时,她还是得奉承着马夫人。
最近沈寄刻意为之,往马夫人那里不动声色的送了不少好礼。言语间也事事奉她为主,马夫人待她便比之前亲热了不少。可是她还是很不喜欢陪着她们摸雀儿牌,还得很用心的去输银子。那么坐一下午,真的是累得慌,身累心更累。前世她就很不喜欢打麻将。她才十四,又不是到了要靠这个来活跃思维,省得得老年痴呆的年纪。可是上官的夫人喜欢,也只得掏钱相陪。然后回来之后便开始自觉的锻炼身体。当然,不是如魏楹所愿的练五禽戏,她找了老赵头教她练武。
老赵头不好推脱,便只得好好想想什么功夫适合她练。
“赵叔,我绝对没有要练成什么高手的妄念。只要能够动作不难看的锻炼身体,万一遇到个什么事儿不会束手就缚就好了。”
于是赵叔想了想教了她一套拳,说是适合女子练的。只要她坚持练习,日后大有好处。沈寄便欢欢喜喜的道谢然后换了一身胡服跟着赵叔嘿嘿哈嘿的练习。
赵叔耳聋听不到她口里低喊的号子,便只当看她闹着玩了。等沈寄学会了动作要领便让她自行练习。沈寄便给自己辟了一间练功房出来。免得走过路过的下人当她在耍把戏一样的瞧热闹。虽然面上不敢取笑,却是来回都要多看两眼。而魏楹回家没事的时候甚至让人沏茶拿点心,就坐在一看热闹。
“你忙你的事去,我又不是在耍猴,看着有这么乐呵?”沈寄对他一副看猴戏的怡然模样大为不满。
“你当年看我练五禽戏怎么就能那么乐呵呢?”魏楹慢条斯理的吃一口点心,然后再喝茶,别提多惬意了。
“我当年是无聊好了吧,难道你现在也在无聊?”说之前成天闷在书房里时无聊她还信,这会儿不是在和马知县等人斗智斗勇么,怎么也这么无聊。
“让脑子休息休息,你练你的,当我不在就好了。”
沈寄嘟囔了几句,也只得自个练习。这个辟出来的练功房,颇像个禅室,为了不让她不慎摔倒痛得爬不起来,阿玲和凝碧几个便做了厚厚的垫子铺上。沈寄在里头索性连鞋袜都脱了,就一身非常轻便的白色练功服。每日里寻半个时辰在里头练。魏楹看着那白生生的脚丫子,从领口露出来的白皙肌肤,还有练热了红扑扑的脸蛋,过不多久就会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他一心让沈寄练五禽戏,可不就是为了和她双修那些比较有难度的体位。看她认真练习,便开始结合那些春宫图浮想联翩,然后晚上实践之。于是每天下衙到练功房看沈寄练功,便成了魏楹一道例行的公事。
到了马夫人生辰的正日,沈寄打扮后便和魏楹一道过去。她和马夫人这些人年纪差了将近三十岁,如今也只能尽力往老成打扮。马知县也需要夫人做出和沈寄相得的样子,所以沈寄的靠拢才这么容易。可是彼此的差别还是摆在那里,尤其马夫人看到沈寄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模样,再想想自己扑再厚的粉都挡不住的沟壑心头就不舒坦。于是善于揣摩她心思的人便话里话外的挤兑沈寄。这一晚,她就被灌了不少酒,摸雀儿牌也输了不少。最可气是那些酸话。说什么她们这个年岁嫁进门,到如今才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哪里像沈寄一进门就当家做主什么的。又说魏县丞一个月十两银子,可是她随随便便就花出去五百两,魏县丞也由得她。哪里像她们,要打根金钗也要寻思许久。
沈寄把上一把输了的铜板给了,然后只当没听明白。
“魏夫人这样的美人儿,谁能舍得怪她呢。就是劫匪也会放过去的。”这段时日正是邱成明越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魏楹半夜被马知县叫去问话,小县城近乎是人尽皆知了。现在说这个话还真是意有所指的很明白啊。
马夫人斥道:“吃点心都堵不住你的嘴,好生看着牌吧,小心把铜板都输没了。”马夫人做寿,铜板自然是都长了脚的往她那里去。
好容易熬到散席,沈寄出门就呼累。魏楹伸手意思意思的在她肩膀上捏了捏。
“不过这些人的想法比京城的贵人们直接多了。像是那位贺家千金,她到底在想什么,我始终都没法参透。”
魏楹抬了下眼皮,“她么,最近死了未婚夫婿。”他和徐茂有书信往来,徐茂是个享清福的闲官,时不时的就往京城去参加各种聚会。有不少官方小道的消息在信里告诉魏楹。他坚信魏楹迟早是可以回京的。魏楹没事时也挑些能讲的京城的消息说给沈寄听。
沈寄愕然,“这么惨?”女子死了未婚夫婿在现时是很凄惨的。也许她就此就没了嫁人的资格,毕竟谁不怕被克啊。就是林子钦那么好的家世摊上克妻之名,也只能降格以求。娶了林侯爷下属的女儿。可是男子可以低娶,女子历来却是高嫁或是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贺小姐就是要降格以求,男方却是怕担上趋炎附势的名声啊。
“你不用为她犯难,贺大学士门生满天下,只有不怕事的主。”
“嗯?”
“七皇子言自己是天潢贵胄命硬,请旨风光娶她做了侧妃。贺家满门对他是感激涕零呢。”这位七皇子倒是处心积虑,考虑深远啊。
“我明日起就要离府和林校尉一起去剿匪,你自己在家多小心。马夫人那里,要去一定得带上老赵头。”他去倒不是跟着去拼杀,是调度府衙的人力物力协助。可是这一趟也凶险得很。今日在马知县席上算得上是觥筹交错,就不知是谁的送行酒了。
“你才要多当心,如果事不可为,咱们就从长计议吧。”
“等不了,马知县不会给我足够的准备时间。放心吧,我身边有老赵头训练出来的管孟刘準等人护着,不是那么容易出事的。”
V 60 挟持
送了魏楹出门,沈寄在家一直坐卧难安的。只有那次他蒙冤入大理寺大狱的担惊受怕可以比拟。也没了和马夫人等人虚以委蛇的心思,只称病在家不出,笑骂由人。
魏大娘劝她一起出去走走,说只是去剿匪,而且又不是直接去跟人打生打死,只是调度粮草补给等,让她不要过于忧心了。沈寄和魏楹都没敢把马知县想借这次剿匪把魏楹弄死的事告诉她,沈寄此时自然也不会说。魏大娘劝她去县城里的草堂寺拜佛,说那里香火旺,菩萨灵。
沈寄可没有求个签问个卦说魏楹是做大事的福大命大造化大就放心了的心理素质。
“姨娘,魏大哥临走叫我少出去走动,我也没那个心思。不如你一个人去求菩萨吧。”
魏楹是怕他有个万一,马知县的小舅子这类人物真的对沈寄下手。为此,他之前还给胡胖子写了封信去,算是把人托付给胡胖子了。
如果他真的出了事,让胡胖子带着沈寄魏大娘赶紧回京。于是,他走后不到几日功夫,到处做生意的胡胖子便到了。本来胡胖子也没这么快的,可是信封里还有一份魏楹写的和离文书以及家产的分配明细。
魏楹信不过魏氏宗族,他已经认祖归宗,这次如果真的出事,那些人非得把沈寄弄回淮阳守节,然后以无后为名剥夺她的家产。让她剩下的年月只能每月领取公中发给的有数银钱过活,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而且连以嫁妆名义转移到她名下的产业怕是也保不住,毕竟她没有任何的靠山。那今后的日子怕是只有被二夫人欺压,就是莫名其妙死了,也无人会追究。
而那些产业是母亲留给他的,凭什么要给那些害死母亲的魏家人,当然是要想办法留给沈寄还有养母了。他的户籍还在华安一直拖着没有转回淮阳,所以,和离的文书在华安由胡胖子拿去衙门就可以帮他办了,一应家产都留给沈寄。如果他不能平安回来,用私章一盖立即生效,那个日期可是他出事之前,魏家没有漏洞可以找。如果他平安回来,当然就当没有这回事就是了。
一见到那放妻书,胡胖子就知道魏楹可以说是一脚在阳间,一脚在阴间,哪里还敢有半点耽搁,先按照魏楹信里的交代把文书弄好,他姑父没能升职,原职留任,他去衙门请文书经办的人喝酒偷了衙门的章盖上,一点都没惊动人,然后火速的就南下入蜀。当然,这回上路他不敢跟人好勇斗狠了,是一路装成乞丐进的川。颇吃了点苦头,那一身膘着实掉了不少。
魏楹不在家,为了避嫌胡胖子只进门拜见了魏大娘,然后自己住到客栈去了。此事当然得瞒着沈寄才行,不然她非得抓狂不可。之前胡胖子进府,全是魏大娘招待的,沈寄听说是病了。
沈寄其实也想露面和他打个招呼,可是魏大娘说你之前放出风声说病了,马夫人等人还遣人送了补品来,这会儿突然又有精神待客了,而且还是男客,那还不知道外头给传成什么样呢,便只得作罢。
胡胖子刚安顿好,阿玲便在老赵头的陪伴下找来了。魏楹出去,家里的青壮带走了一半。剩下的也就在外围看家护院。一般都是老赵头陪同阿玲等丫头出门。
“给胖爷请安!”阿玲蹲身行礼。
胡胖子摆摆手,“免了,免了。你家奶奶要问我什么?”
“奶奶说客气话再说就见外,她问胖爷,爷请胖爷来做什么?”
被魏楹敷衍过一次‘安顿好了以后派人来接你’的沈寄,在这种时刻知道胡胖子来了,当然不会等闲视之。
胡胖子看阿玲一眼,“你们家爷在信里拜托我,一旦他遭遇不测,立时送你家奶奶还有老姨奶奶回京城的宅子去,以免遭了恶人毒手。”为此,他已经花钱买好了门路和人手,到时候真要有什么一听到风声立时就可以带沈寄等人上路。而要防备的马知县等人终究要顾忌民意和官场议论,不敢马上就对她们下手。而那些劫匪,只要有足够的银子,自然会让道。魏楹手里没钱,他把书画铺子的契约文书寄给了胡胖子。京城一个旺铺,或卖或租,价格都是很客观的。胡胖子捏在手里,打算事后再还给他或是沈寄。而沈寄则是以为魏楹拿了两个铺子还有一百亩地的契约文书都是要拿去换军饷(给邱成明)。
听了阿玲的回报,沈寄苦恼道:“难道我来一场,就只能在家干等着,太折磨人了。”不甘、无奈,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女人就只能在家等消息。而魏楹的退路准备得这么充分,只说明这一次他其实没有什么把握,可能和他给自己说的五五都不到。强龙难压地头蛇,在南园县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马知县和那股悍匪经营多年,和土皇帝也无异了。魏楹和林校尉干得过他们么?
沈寄整日多思多虑,茶饭不思,精气神越来越差,看着和真正的病人也并无二致。
魏大娘求签回来,是支中签。沈寄勉力笑笑,外头也有关于这次大肆剿匪的消息传来,可是众说纷纭的每个准信。魏楹的信送来也是要延后好多天,而且她们这些天也都没有收到过信,所以,情形到底如何是一点都不知道。
面对沈寄这个状态,魏大娘疑心了。之前在京城等着时,她可没这样。如今连吃这个事都不上心了。魏大娘也是十分了解沈寄的,只要有条件,她绝对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就像全段时日爷天天闷在书房,她偶尔都还有心思倒外头大街小巷的寻觅美食。而且胡胖子这么巧这个时候就来了。
沈寄等了将近十日,情绪已经快崩溃了。魏大娘一盘问,她抓着她的手把此行的真相和盘托出。
“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什么都瞒着我呢。大不了咱们就不做这个官了嘛……”魏大娘说了这句也知道不可能,做官对魏楹来说,早就不是做官这么简单了。还是自己从小给他灌输的必须在科举上出人头地的观念。从他七岁,他们在小村子安顿下来,连字都不识的魏大娘就知道要给他的生母报仇他就只有当官才行,她在魏家大院长到大,知道只有给家族争光的子弟才能真正受到重视,做想做的事。
这条路,魏楹走的比她当初预期的还要好。她知道魏楹的父亲很会读书是出了名的才子,只是因为身体不太好所以才中了进士却没有为官。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魏楹读书会不厉害。她一直担心的是自己无力供养他读出来。这个问题后来有了寄姐也就解决了。魏楹考中了探花,直接进了翰林院。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夕之间他就被贬官到此。现在还要面临这样的生死考验。
“皇帝一贬就辞官,魏大哥说这是不行的,说不定还会惹来祸事。而且,当官是给母亲报仇说必须的。魏大哥心头也不只报仇而已,他要为官做宰,要名留史书。”沈寄捏捏鼻梁定了定神,“姨娘,也许他真的是做大事的人,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们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魏大娘此时也只有道:“希望如此。”她到供着菩萨的屋子里上香,沈寄为求心理安慰也跟了去。
“菩萨在上,请您保佑魏大哥平安无事,信女日后一定终身行善扶危救困。”
阿玲从外头进来,“奶奶,马夫人请了一位相熟的大夫来给您诊脉,是由马府的王总管陪同前来的。”
沈寄挑眉,装病是魏楹走之前定好的。不然马夫人再有邀约不好回绝。虽然没有撕破脸,但是双方其实已经站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之前的故作和谐自然也就用不到了。但是,马夫人是上峰的夫人,如果相召,哪怕就是用摸雀儿牌的理由沈寄也无法拒绝。所以,生病是很好的一个闭门不出的借口。
不过,马夫人请了人来给她诊脉,在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也是不好拒绝的。
“请进来吧。”沈寄只得道。她回到屋里,脱下外衣靠在了床头。魏大娘的意思她的确是状态不好,最好请个大夫来看,但马府荐来的就算了吧。不如过后还是请街上开药铺的林大夫过府一趟。这位林大夫也称得上医者仁心,之前免费送了药到堤上沈寄弄出来的工棚里,让她们可以每日熬煮给民夫士兵喝,以免染上时疫,所以称得上相熟。这一次沈寄装病,也是他开的相关医嘱。院子里每日熬的药自然也是在他那里取的。
外头传来大夫的脚步声,阿玲再进来禀告。沈寄看向心头焦虑坐不住的魏大娘,后者这才停下了满屋子乱转的状态,过来在沈寄的床头坐下。
阿玲请了大夫进来,又从帐子里拿了沈寄的右手出来,在腕间盖了张丝帕。大夫便上前坐下,伸手要搭脉。沈寄只觉一股大力捏住自己的脉门,然后一只手伸进帐子里朝她的脖颈捏去。
“你做什么?”魏大娘大喊一声,伸手就去拉那大夫,阿玲更是回身捞起一根凳子朝那人背上砸去。只不过她们两个都是女人,哪是什么能力能撼动此刻向沈寄下毒手的假大夫。魏大娘被踹到屏风那边,撞倒了屏风,半天没爬起来。阿玲手里的凳子在那人背上碎了,人更是被那人反手一挥打倒在地。而沈寄脖子被人捏住,两眼都快泛白了。
那人冷笑一声,直接把沈寄从床上拖了下来以她为人质往外走。外头的凝碧看到里头的情形,死命往外跑,“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劫持了奶奶!”
老赵头是第一个到的,他的年岁是可以进后院的,所以他就在离后院最近的地方。平时魏楹或者沈寄要用马车的时候他就去赶马车,平时无事就在自己屋里喝点小酒。沈寄被那人勒住脖子拖着走,老赵头手里长长的马鞭呼啸一声缠上假大夫的脖子,后者便捏紧了沈寄的脖子。
老赵头投鼠忌器,看向沈寄,而后到一步的几个小厮也是如此。抓住了人,如果奶奶有个好歹,爷回来也绝饶不了他们。其中一个想到带人进来的马府总管,正要往前头去,就见刘準跌跌撞撞的往里跑,后头王总管和另一群人追赶着。他是进来报讯的,见到沈寄已经被人拿住了只得往老赵头身边跑去,“师傅”
门口有人小声问:“晚了一步,军师,射不射?”
过了一会儿,有人应道:“射那人勒住魏夫人的手臂,千万不要出差错。”
“放心吧,我可是出了名的百步穿杨。”
霎时,沈寄只看到一根离弦的竹箭朝自己射来。而勒住自己的那人也看见了,可是箭速太快,避之不及。他心头一动想用沈寄挡箭,却忘了一旁用马鞭勒住他的老赵头一直在等待着时机此时哪里肯放过,直接收紧马鞭。
箭插在那人手臂上,老赵头的马鞭同时勒紧了他的脖子。而王总管等人则是立即抢上想夺回沈寄这个人质。刘準一把就拉过了还有些犯迷糊的沈寄推到身后去,一众小厮就和王总管带来的人打了起来。外头又嗖嗖嗖射进来几箭,王总管那边倒下了几个人,场上情势立时改变。本来是对方人多过魏家的小厮,现在则是魏家站着的人多了。
凝碧扶着沈寄往旁边安全的地方避让。沈寄被勒得两眼泛白,不断的咳嗽着。她两只白绫袜子踩在地上,身上因为本来是躺着的也只在寝衣外着了一身素裙,看着颇有几分狼狈。
外头跳进来七八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弓箭,几个人疾步走到沈寄跟前,当头的一个看起来比较斯文的年轻人问道,“魏夫人无事吧?”
沈寄一看,都是熟人!这不就是当初抢她财物跟马车的那些流寇么,邱成明的下属。她摇摇头,“没事,多谢几位壮士救命之恩。”
“魏夫人见外了,魏大人命我们弟兄暗中保护,却让人钻了空子,令夫人受惊了。弟兄们,留下两人保护魏夫人,其余的去帮忙将贼人拿下。”
里头阿玲扶着魏大娘出来看。姹紫跟采蓝之前不知道,事情闹出来伸头一看,沈寄被人捉了,然后双方正在对峙,两人便藏在了屋里。这会儿便一人拿鞋一人拿了件外衣的出来。
沈寄坐在中庭的走廊上,那两个被留下保护他的其中就有射箭之人,他依然保持着警惕弯弓搭箭的姿势,另一人则手握朴刀横刀而战。两个人都背对着沈寄等人。
姹紫蹲下给沈寄穿鞋,袜子是脏的,可此时也顾不上换,更不能当着这些男子的面换。
沈寄伸手把外衣穿上,“姨娘你没事吧?”
魏大娘揉揉胸口,咳嗽了两声,“应该没什么大事。奶奶还好吧?”
沈寄摇摇头,“还行。”又看向阿玲,后者也道:“应该没事儿,就是有点痛。”方才变起仓促,这会儿三个人互相看看,还是心悸不已。
场中已经见了分晓,王总管被人都被擒下。方才那名斯文的年轻人走过来,“魏夫人,这些人怎么处理?”
沈寄此时已止住了咳嗽,便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几位又怎么称呼?”
“在下复姓欧阳,单名一个策字。这个是肖迪”他指着射箭之人说道,“这个是王昊,这个是李二壮……我们都是邱大哥手下的人。其实夫人也见过我们的。”
沈寄点点头,“嗯,记得,有过一面之缘。”
“是这样,魏大人跟邱大哥有君子协定,双方通力合作清除南园县的两大毒瘤。魏大人怕姓马的对夫人下手,就命我等在宅子周围布防,外头还有十几个弟兄在。因为这人抱着药箱,又是贵府的人领进来的,我们便一时大意了。方才听到府内丫鬟的喊声这才知道出事了。”
“外头到底什么情形,马知县为什么突然要对我下手?至于这些人,就先押下去,交给欧阳先生你审问吧。”
“我等此刻也不知晓。之前怕走漏了风声,所以一直没有现身和夫人打过照面。”
沈寄留意到,欧阳策就像是那些流寇的发言人一般,其他人都不出声,一直是他在说话。
“赵叔,立即着人送几位壮士去别处安顿。”
欧阳策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我们如今已经现身,再待在府内恐给魏大人惹祸。”
沈寄点头,“各位保重,我就不送了。”
“告辞!”
待人出去,沈寄又道:“刘準,派人出去打听一下,看县衙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再着人去请林大夫过府来。”
分派完毕,沈寄回到屋里重新换过鞋袜,待林大夫来了请他先给魏大娘看,然后再是自己跟阿玲。所幸,都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魏大娘和阿玲身上都有淤青需要敷药。相比较而言,沈寄反倒是除了受惊吓,咳嗽了几声就没事儿了。她让人送了林大夫出去,顺被抓药,然后又让魏大娘和阿玲下去各自休息,让姹紫和采蓝分别去照看着。自己留了凝碧在身边伺候。
“奶奶,您在担心什么?”
“担心魏大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马知县这种举动类似于图穷匕见了吧。都到了要抓我为人质的地步,魏大哥那里想必有很大进展。可是他为什么都没有送消息回来呢。
宅子里的打斗惊动了街坊四邻,众人一看是魏县丞家出了事,纷纷上门慰问。都由老赵头一一答谢了。旁人问起,他就实话实说,是有人扮大夫进内宅行凶。至于人是马府管家带来的,沈寄让他先不要张扬。胡胖子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老远就问:”老赵,你家奶奶和老姨奶奶安好吧?“”安好安好。多谢众位乡邻的关心了!来日再登门道谢。“
外头众人客气了几句正要离开,就见一队衙役过来,为首之人把文书一展,”奉马知县令,搜查流寇。“说完一挥手,”搜——“
老赵头避让到一边,心道来得好快啊,幸好奶奶及时安排把欧阳先生等人从侧门用马车送了出去。不然,岂不是给爷坐实了与流寇勾结的罪名,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
胡胖子被那些衙役挤到一边,”无关人等,出去!“他想了一下,自己还是不要进去算了。魏楹叫他来,是最后的退路,之前他还是先隐藏着为好。如果沈寄摆不平用得到他的时候肯定会让人去找他的。
沈寄得到消息,第一感觉也是好快啊。不知道马知县的目的到底是要挟持她还是要捉欧阳等人好栽赃给魏楹。不过,也不算栽赃了。邱成明如今在协助林校尉,他的人马本身是没有军饷的,是魏楹变卖了铺子和一百亩地筹集的。所以说,魏楹如今行的其实也是险招。
她沉着脸道:”既然拿了文书,那就让他们搜。“这算是警方拿了搜查令上门来吧,不过警方办案的效率着实有些高。而且,魏楹的官小,她连‘搜不到必须给我个交代’的话都不能放。还得内宅都的开放给人搜。至于王总管,她遣人去问马夫人了。不过对方只要用王总管个人与贼人勾结就可以打发她了。
沈寄让所有女眷都到她的屋里,用几道屏风隔开了。就这样,那些衙役还趁机往里偷看了几眼。要不然,丫鬟们单独受了欺负还说都没法子说。这样子至少是在她眼皮底下,只要马知县不是立时要撕破脸,这些人都不敢造次。
等人走了,弄得到处都狼藉一片。沈寄手头没有现钱可以用来打点,而且这些人都是马知县那伙的,打点了也不会客气。好在这屋里没什么古董,他们暂时还买不起。所以破碎了一些花瓶瓷器扫了便是。
马夫人给的回复果然是王总管早就被赶出府去了,今天的事情她毫不知情。至于衙役上门搜查,那是衙门的公事,她也不好过问。不过,为了给沈寄压惊,她派人送了礼物过来。
凝碧轻声道:”太欺负人了!“”收下,怎么不收,让人出去说我谢谢马夫人的关心,待病好了再过府给她请安。“如今,这座宅子是被人监视着在吧。之前马知县是想通过那个假大夫把她弄走,后来见事不好立即调了人来搜查。王总管带人进来的时候,外头肯定还有人把风,不然衙役来不了这么快。好险!如果欧阳策等人在家里被搜出来,那样魏楹就背上了与贼寇勾结的罪名,他们之间的争斗也就完结了。
魏楹啊魏楹,你到底在哪里,事情的进展又是怎样。
沈寄也知道,魏楹出去办差,自己等人就相当于是人质了。如果没有她在,马知县想必不会这么放心就让魏楹离开。所以,沈寄此来不只是能在这里等着,人质的作用也是很大的。不然魏楹恐怕走不出南园县,而这这个县城里,马知县也不是就没有别的办法置他与死地。那可比让他死于悍匪之手还容易。只是这样一来,比死于悍匪之手更引人怀疑把了。又或者他不是没想过,只是魏楹防备都很严。而且即便引起些怀疑又如何,至少把人弄死了先。对沈寄来说,魏楹死了那就完了,就像之前的县令县丞。即便将来朝廷终于把事情查清楚了,把马知县正法也是不够的。
所以,能够留下自己做人质,让魏楹出县城去放手施为,沈寄还是很欣慰的。她除了等,还有别的用处的。在京城呆着,只是牵肠挂肚,半点都帮不到他。那是她无法接受的。夫妻嘛,本来就该同舟共济,风雨过后见的彩虹会更美。
现在要命的倒不是他们被监视着,而是得不到魏楹的消息。只要他无恙,一切都好说。马知县就算想再挟持她,如今有了防备也不是那么容易。他们家怎么说还有老赵头跟他调教出来的几个小厮呢。而欧阳策等人定然也是隐在暗中,一旦魏府有事,一定会施援手的。
刘準派去打听消息的人此时才得以回府,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魏楹被流箭所伤!
V 61 归来
沈寄的脸霎时一白,“什么时候的事?伤势如何?”她的手抓在椅子的扶手上,用力到指节都泛白。
小厮小心的在帘外回道:“据说是三日前,不过奴才去的时候消息也才刚到衙门。之前衙役到府上搜流寇的时候消息都还没到。至于爷的伤势,据县衙的人说,传回来的消息,随军的大夫说伤得不轻,还说、还说极可能会……”
沈寄闭了一下眼,摆手示意不要再往下说了。难道魏楹真的被马知县算计死了?不会的,不会的,他已经有准备了的。可是,刀剑无眼谁能说得清楚。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探知魏楹的伤势到底如何,然后再说下一步如何。不能乱不能乱,也许他伤得没有那么严重,说不定只是用计呢沈寄极力的往好的方面想。
马知县是刚得到的消息,所以之前才会来为难自己。这么看来,魏楹手里一定是掌握了马知县与悍匪勾结的什么证据才逼得他对妇孺下手。也许本意是拿自己去做威胁或者交换,后来要搜流寇也是为了抓住魏楹的把柄好反败为胜才对。可是怎么突然又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呢。那么,证据在哪里?此时不是一味悲伤的时候,如果魏楹真的被害死了,她至少要为他报仇。可是,此时她能做什么呢。不管有什么铁证,魏楹一旦身死,对她来说天就塌了一半了。如果不能手握证据,给魏楹报仇,那另一半差不多也就塌了。
“下去吧,不要让姨娘知道了。”
消息整整三日才传到衙门,可知他们现在离这里有多远。而且,马知县这个时候是不会允许自己去前线探视的。怎么办?怎么办?
阿玲看沈寄手里的手绢都快被拧成麻花了,上前劝道:“奶奶,您稍安勿躁。情形也许没有这么糟糕,奴婢出去让刘準在设法去到欧阳先生那里打听消息。既然衙门的消息到了,想必邱首领那边也该送了消息回来。”
“好,让刘準快去。不,等一等,让刘準设法避开人去找胡胖子,叫胡家小厮偷偷去打听。咱们家的人去找欧阳策太显眼了。”
“是,奴婢这就去。”
沈寄心头还是砰砰砰砰的乱跳无法冷静下来。魏楹,你千万不要有事,我受不了。她只觉头痛耳鸣心悸手足无力,浑身都不舒服,只是靠坐在躺椅上无法动弹。凝碧端了参茶过来,满面的担忧,“奶奶,您喝一口参茶定定神,爷一定不会有事的。无论如何,您不能先倒下啊。”
沈寄接过来喝了一口,“嗯,你说的对,我这个时候再倒下于事无补只能增添麻烦。现在,只有等消息了。”
胡胖子听说魏楹胸口中了流箭大惊失色,然后按照沈寄的要求派小厮偷偷的去了欧阳策等人藏身的庙宇探听消息。他虽然担心沈寄承受不住,但如今已然出事,更得小心谨慎。一边派人去联络出蜀的事,一边焦虑的等待着小厮回来。
马知县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是高兴得很,这个姓魏的年轻小子比之前的人都难搞。派到这里来的,他算是身份最高的了。出身好,科举名次高,在朝在野都有后台,而且还颇有才具。所以不能随便就弄死,只能让他殉职。现在这个心腹大患终于要去哦去除了,真是太好了。不过还是不忘追问被魏楹弄到的人证灭口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又能高枕无忧了。至于那个林校尉,此时虽然还没有出事,但下一个就是他了。等到他被悍匪包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粮草断绝,看他还逞什么英雄。不,还是英雄,只不过是英雄末路而已。等这两人死了,南园县天高皇帝远又是他的天下了。
至于对魏楹府上的监视,现在可以放松些了。一屋子的老弱妇孺,之前不过是有邱成明的人在那里。不过,老王被捉了,还是得想法子弄出来才是。至于往魏楹头上泼脏水的事,如果他死了还是给他算殉职好了。这样朝廷自有褒奖,也省得淮阳魏氏的人还要朝中的一些人揪着不放。只要人死了就行!只是不知道那小子到底挺过去没有。还是得有个准信才好啊。
胡家小厮去到了庙里,可惜就连欧阳策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我们的消息来源断了,几个线人都遭了姓马的毒手。”欧阳策听说了魏楹中箭,心头觉得有十之六七的把握是依照之前的商议行事。但如今消息断了,也不敢确认。想了想,还是把之前他们对此有所安排的事告诉了胡家小厮。按说真的是如此,那边肯定会有消息传来。如今没有消息,不知是被截了,还是魏大人真的是被暗算了。
沈寄听说魏楹之前就定好了假装中箭,心头稍宽。但是,也是没有一个准信就无法完全放下心来。不过,魏大娘多少听到点风声过来问时,她是一口咬定这是魏楹的计。多一个人担心也不能给她减压,而且之前告诉魏大娘此去的真相,她也是丝毫办法没有,那还是自己承担吧。
这一下,沈寄是真的病倒了。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到最后只有让林大夫在参茶里给她放了安眠的药物这才能够睡去。不管怎样,在得到准信前她是不能出事的。总不能魏楹此时是使诈,等待他大功告成回来却发现她出事了。《梅花烙》白吟霜那样的悲剧,沈寄可不想重蹈覆辙。如今,支持她等着的也就是魏楹实在使诈。只是,还有剩下的几成可能,她也无法真的无视。
就这样患得患失日复一日的焦虑着过了十来日,魏楹终于活生生的回来了,还换了身官府。不再是县丞的官袍,而是县令的。他是先回的县衙,将马知县一干人等统统拿下,然后升堂审案。用的自然是林校尉的人马。不过没忘记同时给沈寄送信。之前为了防止走漏丁点消息,导致马知县外逃,明知沈寄没有得到准信不知如何的焦虑他也无法派人来通知。
此次悍匪被剿灭大半,魏楹又借着箭伤掩饰行藏偷偷去见了知府大人,这才能有如今的局面。
消息传到家里,魏大娘一个劲儿的念佛,沈寄却是咚的一声就倒在了榻上。她脑子里那根弦绷太紧也太久了。上上下下立时一阵的人仰马翻,还是林大夫被请来,把脉之后说沈寄是焦虑过甚,如今终于得到准信可以这么放松一下也好。依然是用掺了安眠药粉的参茶喂她喝了,让她从昏迷慢慢转为睡眠。阿玲和凝碧听到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
魏大娘也才知道沈寄这些时日瞒着她承受了多大的心理煎熬。直叹道:“这孩子真是的!”
直到入夜,魏楹才匆匆回来,听说沈寄太过焦虑昏迷过去至今未醒便十分紧张的进去了。今天沈寄昏过去的事,为了不影响他审案子,魏大娘等人决定对他隐瞒,所以他这个时候才知晓。
“小寄、小寄”他轻拍沈寄的脸蛋,后者好像是觉得他的动作很烦,整个人往被子里缩去。其实之前沈寄虽然在药物作用下能睡一会儿,但是往往是噩梦醒来,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这一次却是确切知道他平安无事已经归来,睡得自然是很熟很熟了。至于说饿不饿,她一直喝的都是参汤,很扛饿的。
凝碧上前两步,“爷,奶奶现在是在睡觉。她之前都没有睡好,这一次睡得很沉。”
“睡多久了?”魏楹蹙眉问。他的神色也有几分憔悴,这一个来月过得也是很精彩纷呈的。他中的那只是莲花箭,去了箭头的,只不过胸口放了个血包被弄破出了许多血而已。至于军医说的话,那是林校尉安排的。而当时为了怕沈寄担心,的确是派人来通知过。只不过此事被马知县杀掉邱成明安插的耳目的事给破坏了。不过,他只是送了个小瓶子回来寓意平安,那些耳目并不知道意思,也就不怕他们走漏消息。不然,就是这样的消息他也不敢送的。
“有三四个时辰了。爷要不要吃点什么做宵夜,到时候再把奶奶一起叫起来吃?”
“好,你去让人做吧,做点奶奶爱吃的菜色。让厨娘,不,让阿玲亲自去做,用心一点。”
“是。”凝碧应声出去,魏楹伸手心疼的去摸沈寄尖尖的下巴和脸。她之前一直都带着点婴儿肥的。都是这次自己出事才会瘦成这样。可是魏楹的性格,要他因为沈寄的担心焦虑就跟徐茂一样努力做个富贵闲人是不行的。一直以来,他的目标都是很明确的。他要出人头地,要名扬天下,要让母亲和妻子都风风光光的做诰命夫人。
沈寄是被拍醒的,还没睁眼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了。她好久没有好好吃饭了,今天的饭菜勾起了她的食欲。
“小寄,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嗯,是不是要我喂你?”魏楹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沈寄忽然就生了气,翻转身去不理他。
“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忧了。”
知道是你让我担忧了,可是也只是这么说说,连一句‘日后不会了’都不会有。沈寄暗暗发誓,这辈子要是有女儿,一定好好把关,让她嫁一个徐茂那样的人。像魏楹这样有大志向的万万嫁不得。
“来,你坐起身来披上衣服,我去把小几端过来让你坐在床上吃。”
哼,这位大爷这样的温存体贴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有。
沈寄坐起身来,魏楹帮她把外衣披上,又拿着衣服让她好把手伸到袖子里去。然后又端来小几,夹了沈寄爱吃的菜喂她。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沈寄还真的是第一次享受。看魏楹做低伏小的样子,她嗔道:“我自己吃,吃你的吧。”
“嗯。”魏楹忙碌了一整日,也的确是饿了。于是坐到沈寄对面自己也开始吃起来。沈寄瞥一眼他方才自行换下的官服。从六品到八品,如今又从八品到七品。这半年里他的官服就变了三个颜色。
沈寄吃了一碗,看魏楹一口气吃了两碗不由道:“都入夜了,差不多了吧。”怎么连一贯只吃七分饱的信条都打破了。
魏楹想了想,搁下碗,“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啊。在外头啃干粮实在是日子不好过。”
“你到知府大人那里,他就没好好招待于你?”沈寄喝着汤,慢条斯理的问。这会儿才有点真实感,这个男人是真的平安回来了。
“那个时候还心悬林兄跟邱成明那边的情况,哪里有心思细细品尝。”
叫了人进来收拾了下去,夫妻俩漱了口靠着说话。
“这一次把你吓坏了吧?”
“有点儿。”被人勒住脖子的时候,听说魏楹中了暗箭伤重即将不治的时候。
“以后我不会再让外头的事闹到家里来了。”
“嗯。”那还不是一样要为在外头奔波忙碌的你担惊受怕。
沈寄睡够了,下床走动,到院子里看星星。如今已经是深秋,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已经开始冷了。
魏楹察觉到她还是有点儿闷闷不乐的,一想便知端倪。不过这个问题两人其实已经沟通过许多次了,再提也没有必要。便走上前道:“天寒,进屋去咱们看着窗看吧。”
“嗯。”
沈寄坐在榻上看星星,内室传来水声,魏楹在洗澡。他叫两声,见她真的没有进来帮忙的意思也就作罢了。过了片刻穿了亵裤披着件中衣出来,头发已经差不多绞干了,随意束了一束在头顶,其余的披散在肩膀上。
沈寄托着腮看他,这倒颇有几分灯下看美人的样子呢。
听了沈寄的调笑,魏楹失笑道:“我看夫人也如是。”她肯和他调笑了,想来气已经消了吧。
“小寄,快入更了,我们早些休息了吧。”
夫妻做了一年多了,魏楹此刻眼底温润如水是个什么情态沈寄哪有不知道的。不过,这又是一次小别胜新婚。而且是大功告成后的小别胜新婚,她自然也是想他的。于是关上观星的窗户举高了双手,魏楹把手里的帕子一扔便过来打横将她抱起。身上披着的中衣落到地毯上去也不理会,只是几大步往内室床上走去。
这一晚魏楹自然折腾了许久,比沈寄初到南园他从治水的堤上回来那晚更甚。
“天都要亮了,你不要上衙么?还不休息。”
“马知县能称霸一方作威作福,我就晚些去上衙又何妨。反正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审他的案子。”
沈寄推开他又凑上来的头,“还没审结?那你怎么就回来了?”
“证据还是有些不够,只能将他去官,不能置之死地。尤其是勾结悍匪害死前头的县令县丞的事还没问出来。光是些贪污受贿算得了什么。那些人的嘴都硬得很,都是亡命之徒也不怕上大刑。”
沈寄愕然,“那你还有心思回来寻欢作乐?”
“我想你了嘛。”魏楹的唇在沈寄脖颈上流连不肯稍离。
沈寄推他一把,“小心人家说你。”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啊,不像京里成日被人盯着。”魏楹抱着沈寄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两人身上都汗蹭蹭的。
“夫人,你说我们要不要搬到县衙里去住?”
沈寄皱皱眉,“不想去住。”
“好,那就不去。”
“别再来了,真吃不消了。是谁保证过不再在我身上撒疯的了?”
“我没撒疯,我在撒欢啊。”魏楹看看沈寄,她之前一直没休息好,还是让她谁一觉好了。
于是接下来三天,魏楹都没有出过屋子,外人只以为他在家里养伤。其实是一直和沈寄腻在一起。而知道莲花箭真相的邱成明还有知府林校尉等人都没有出声。
胡胖子是第二天中午过来的,一来就拉着魏楹挤眉弄眼,“看我多有眼力见,知道等到第二天中午才来。”
魏楹擂他一拳,“嗯,果然识相。”
然后胡胖子就沉下脸来,把书画铺子的契约文书一把拍在魏楹胸前,“什么意思你,让我办事还捎来这个。”总不好让你出力又出钱。“”见外了不是,不说咱们这么些年的交情,就是弟妹帮我打开京城的销路我也不能收这个钱不是。你自己收好了。哦,还有这个,给你,就差你的私章了,盖上就生效。我是按你的吩咐偷出印玺来盖的,没人知道。“
私章临走给了沈寄,到时候她拿出来盖上就行。魏楹看都没看直接把盖着衙门大印的放妻书用火折子点燃烧了。
沈寄有些担心他不去衙门案子怎么继续,结果和胡胖子一听魏楹说了究竟,都忍不住的笑。原来,他把林校尉拨来的士兵分作了三班,一天十二时辰的看管犯人,所有人一一对应,犯人一旦犯困便是一根细细的竹条狠狠的抽在其光裸的脖颈上。那竹条是乡下用来教训不听话的顽童用的。
魏楹的法子很简单,不准睡觉。看那些连大刑都扛得住的老油条能扛得住几日几夜不睡觉。然后,他就施施然的回来找沈寄睡觉了。
胡胖子拍着桌子道:”太损了吧你,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人蔫坏,裴先生还总说你是君子。“
魏楹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对这类人讲什么君子之风。“
胡胖子道:”说真的,我也不怕挨打,上次差点被那些劫道的打死我也没服软。可是要是让你这么折腾,熬个几天到最后我也得什么都交代了。“
沈寄笑看着魏楹,魏楹读懂了这笑里的含义,日后如果你有什么瞒着我,我倒也可以学学这招。你想睡的时候我就拿钗头扎你的脖子。
魏楹也笑看着沈寄,我是把士兵分作三班,一班四个时辰。那些可都是军令如山的人,交代了不能让任何一个犯人稍微眯一下眼,那就是没有任何人能眯得了一下眼。你要是不准我睡,你你得陪着我不睡才成。到时候怕是你先睡着。至于让旁人代为监视,除了你还有谁敢这么对我。
沈寄也想明白了这点,不由得懊恼不已。
胡胖子双手举起来,”我走了,我走了!“瞧这眼神黏乎的。
沈寄觉得有些失礼,”吃了午饭再说,我去安排酒菜,你们聊着。“”嗯,我吃过饭就要准备出发了。“
魏楹拍拍胡胖子的肩头,”别急啊,难得来一次蜀中,回头陪你去青城峨眉转转。这蜀道虽难,却有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还有乐山大佛也值得去看看。“这回他去拜见知府也是没顾上去瞅瞅就回来了。
胡胖子的胖手把他的手拨下去,”拉倒吧,等到你有空去逛,我已经将蜀中景致逛完,人也回到家里了。我就是要去峨眉山拜佛去。“
魏楹往外看看,沈寄已经走远了。他拍拍胡胖子的肩,”这次,谢了。“”客气什么,拿我当外人就不要将妻母托付。不过,这种事以后不要再来了,你瞧瞧弟妹瘦得。就是我也为你掉了十斤神膘啊。“
魏楹就手拍拍胡胖子挺挺的肚子,”有几个月了?你还掉了十斤神膘,我看该再多掉点。你是不知道,那次看到嫂夫人怀孕,你俩的肚子一般无二,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你们到底是谁怀上了。“”去你的!我告诉你啊,弟妹瘦成这样,你不能太过了啊。“”滚!“”唉,我媳妇和我一样圆润,所以生孩子好生。弟妹这样子可得再补补。“
这倒是,小寄太瘦了。不过生孩子,还早着呢,魏楹不无遗憾的想着。他至少还有三年的样子才能当爹,到时候胡胖子的长子都进学堂了。
V 62 考绩
就这样,送走了胡胖子,魏楹又优哉游哉的在家陪了沈寄两天。沈寄觉得,如果一直是这样蜜里调油的小日子过着就好了。可是,这总归是个假象。
到第三天便陆陆续续有人受不住不准睡觉的折腾了,只是核心人物还没有败下阵来。魏楹便连夜去了衙门开审,一连三四日都没有回家来,吃住都在衙门里。他没去住马家空出来的屋子,就在值房睡的。沈寄在家闲不住便带了做好的饭菜过去送饭。
魏楹抽空回后头来吃了,嘴巴一抹喝了茶又要往前头去。
“还有个一两日就要结案了,你先回去吧。”
这个案件在官场引起的震动沈寄不是太清楚,但是知府大人立时就剥夺了马知县的职务让魏楹接替,南园县半数以上的属官还有衙役都下了大狱这个动静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你忙得过来么?”
“没问题,不就是一个县的事务么。我现在主要是审这个案子,也处理堆积的公务。下头属官不齐,便让副职充当正职,回头再补充好了。”魏楹笑了笑,小声道:“真没什么事,三天不到衙门堆积的公务两刻钟就处理完了。回头案子审完了我就会很清闲。有一些东西也不是三两月之功,得循序渐进。真的可以有时间带着你在附近游山玩水去。”
“嗯。”沈寄看他一副胜任愉快的模样,比在翰林院当那清贵文官时精神状态要好些,便安心回家去了。回到屋里,老赵头进来说欧阳先生找上门来。
“请他进来吧。”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有事该去衙门找魏楹才是。邱成明的人马这次出力颇大,魏楹帮着上下疏通打点,最后把一部分不愿离乡又想挣个出身的人都收编进了林校尉的队伍,剩下的一部分想着换了个不错的县大老爷日后应该有好日子过,便不像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就听凭他们的意愿回家务农。只是邱成明和部分首领之前触犯国法严重,虽然有魏楹帮着奔走也需要流放边疆军前效力五年。也有一部分人要跟着他们一起到军营去挣出身。
而那股悍匪在林校尉、邱成明还有知府派来的兵马的围攻下,死伤过半,剩下的都充作了苦役。他们从前猖獗不过是因为马知县和他们里应外合而已。如今没了准确的情报,反而有邱成明安插的细作送出消息来,被优势人马围攻自然也就落败了。
这样一来,南园县境内的两股最大势力的匪盗便都消弭于无形。魏楹今后要做的,就是让这方水土能渐渐的富裕起来。他为此念叨了一下,马知县抄家抄出来的都是民脂民膏,可是全部都收归国有,这一方的百姓却得不到任何好处。好在知府大人也算是会笼络得力下属,知晓南园县财政吃紧便拨了一笔不小的款项下来。魏楹这会儿正踌躇满志要怎样把银子都用在刀尖上呢。
欧阳先生他们怎么会这个找到家里来呢。近日他不是一直在衙门帮衬魏楹,已经算是他的幕僚了么。他是邱成明的军师,在这次的事情里出力不少,可不只是带人来保护沈寄而已。那只是因为他当时受了伤回来养伤凑巧撞上而已。魏楹对他的才具相当欣赏,和邱成明提起,邱成明便说看欧阳自己的志向。于是他便成为了魏楹收的第一个幕僚。
结果欧阳先生是来还钱的,是邱成明和手下一干人等让他来做这个代表的。还的,不是魏楹卖了铺子卖了一百亩地拿出去的军资,那个数额有数千两他们一时拿不出来,因为这笔钱外加山寨里的一些银子都用做军资了。如今又要打发回去务农的弟兄又要拿出银子去打点邱成明的案子,便拿不出来了。再有他们平日里其实也做着劫富济贫的事。而且魏楹也表示了他拿出去了就没打算拿回来。不过邱成明想着上次到魏家去,看着虽然不是家徒四壁但是也着实不想个县大老爷的家。于是便想着把沈寄入蜀的时候抢去的数百两银子还有珠宝首饰等等。银子好办,首饰他们却着实花了些功夫才找回来齐全,因此现在找齐了便送上门来。本来是送到衙门给魏楹,他正忙着听说是这事便让他们去找沈寄。
便派了欧阳先生这个读书人,魏家的幕僚来办这件事。
沈寄知道了缘由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收下了。”
“邱大哥还在狱中服刑,他让我代为致歉,说是之前对不住夫人了。”
“没事儿,你们不是只抢了钱放了我们一马么。如今大家也不是外人,都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好,那就不打扰夫人了,告辞!”
“赵叔,代我送送欧阳先生。”
这数百两银子此时还回来正是时候,沈寄手里的现银用得差不多了。而京城的铺子卖了一个,地卖了一百亩,家里的收入其实也减少了不少。每月能送过来的银钱自然也减少了。沈寄看南园县着实有些穷,也做不了什么赚钱的生意,可是魏楹要做官除了要出政绩,上下的打点肯定少不了。所以手里能多一些钱自然是好事。
当晚,魏楹在县衙摆酒,宴请林校尉、邱成明等人。邱成明是从大牢里放出来的,魏楹让他回去和妻子再相聚几日。席间,邱成明的妻子带着儿女一起向沈寄道谢。
沈寄一把把行礼的邱夫人拉住,“邱夫人不要这么客气。”一边转头看着她那一对儿女,倒是秀秀气气的,一点不像邱成明那么五大三粗的。听说这个压寨夫人是抢来的,也是为官作宰人家的千金小姐。不过,家里如今自然是不认的。不但女婿不认,外孙外孙女不认,连这个女儿也不认。
沈寄早准备了见面礼便一一分送给席间几位首领的孩子,又亲和的和她们一处说话。邱首领这些人去了军前,以他们的武功又能豁出命去的狠劲,将来必定也有一番造化,也是可以和魏楹在朝中守望互助的。就是不为如此,这一次也多亏他们帮衬魏楹才破了这个死局。
魏楹对邱成明道:“如今边关不宁,你一身的好本事正是派得上用场。日后有了军功有了身份,老丈人丈母娘自然是肯认的了。”
邱成明嘿嘿一笑,“我夫人就是有这个心病,所以我老邱一定会多多努力的。魏大人,大恩不言谢,你对我老邱有恩,对我手下的兄弟有恩,如今我们个个的身份都过了明路,日后也可以抬头挺胸的做人。老邱更是捡回一条命,不用让妻小做孤儿寡母。相信南园县有了您这样一位父母官,大家伙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过。日后你若有差遣,不管千里万里,我和我手下的弟兄都绝无二话。”
“我帮你,你也同样是在帮我么。客气话就不要再说了,明儿我也不去送你们,今晚就算是给你们送行了!”一边执起酒杯,“请!”
“魏大人请。”
次日,这十来个大小头目便被押送出城,赶赴边关了。出城数里,扶着押送的衙役便将各人的板枷并脚镣手铐等取下,说是知县大人的意思。
便有个头目笑道:“我就知道魏大人一定不会让我们一路都带着这个玩意儿的。”
邱成明看看远远缀着的马车,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小得看不见的南园县城门,“弟兄们,从此以后又是一番天地了!走!”说完当先走去。
而魏楹此时正站在田埂上视察着农田水利,听地里的老农给他介绍着。这里便是他接来下两年多要呆的地方。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也是他对自己的期许。两年后
沈寄在屋里给魏楹收拾着衣物,他要面去见知府大人,参加这一任最后一年的考绩。过去两年的考绩他都是优等,南阳县在他手里实实在在的安稳下来也渐渐富起来了。他的执政才干很得知府大人看重,这也是给知府脸上增光添彩的事。
这一次,沈寄也要同行。两年前,她和魏楹到蓉城游玩,那里比南园县这么个县城自然富庶多了,消费力也强多了。她便把手头的银子拢了拢买了个铺子开了宝月斋的分店。在去年又用赚得的银子又买了一个铺面租出去收租子。今年也可以如法炮制。这样一来,她在这里就有三个铺子了。
宝月斋如今也卖她自己设计的一些东西,胡胖子看有利可图,便也来跟沈寄买去了独家代理权,依然是卖出去一件她得二成分红。胡胖子的生意如今越做越大了,所以沈寄每月的分红嘛也越来越多。两年前,三皇子府里一个小妾的哥哥,是惯做海边走私生意的大户,忽然就落马了。所有的货都被官府扣押,一夕之间从巨富到阶下囚。胡家幸而及早退出了股份,避免了巨额损失,胡胖子也因此进一步奠定了未来家主这个位置。
至于这件事,自然是有人要害三皇子,他从走私生意里弄了不少钱财,自然有人不满。魏楹是听到的一些风声然后自己分析出来的。胡家如今对他自然是万分感激。要不然,一本万利的走私生意,他们会将投入越加越大,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只有血本无归给人陪葬一个下场。至于三皇子,他表面上上虽然没有什么损失,却丢了一个巨大的财源,而且此事也在皇帝面前抖搂了出来。
由此魏楹感叹,还是离了京城那个是非之地好些,省得不得不站队。如今诸皇子情势还不够明朗化,太子至今还没有定下来。现在看来,与其耗在翰林院里抄抄写写,不如出来主政一方。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就连徐茂,一个正六品知县,如今也不得不做出选择了。(京县知县为正六品,余者正七品)徐茂靠向的自然是七皇子一边了。他的选择也代表着江南徐氏的选择。他在信里说,七皇子也还是比较关注魏楹的。因为像他这样遭贬的人,能这么快升官而且做出政绩的确实不多。
魏楹回信说一切都是机缘,不过对于徐茂的暗示他没有多做理会。如今既然离了京城暂时不用直面诸皇子夺嫡的事,他不想再卷进去。现在,安心做好分内事就好。一开始被贬来这里他真的是有几分灰心的,尤其后来坐冷板凳的时候。好在沈寄千里迢迢的赶来了。虽然他没有对她说出口,可是,如果她不来那几个月他搞不好真的会撑不下去。如今好了,政事上很顺,百姓拥护上官看重。就这么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来,他总是每迈一步就离目标近些。
而且,如果这次如果没有意外考绩应该也是个优等。连续三年的优等,实打实的政绩就摆在南园县,这一任期满应当还能再往上走上一步半步的。还有一条,媳妇儿满十六了,终于不用老是喝苦药了。
沈寄对他跟那播了种的老农一样等着田里发芽生长收获的目光看得有点受不了,“你能别这么看着我的肚子么?这样我压力很大啊。”
魏楹忽然从旁边拿过一个小软枕,沈寄一惊一惊被他按住,然后笑着把小软枕塞到她衣服下头。沈寄低头看看突然隆起的肚子,不是吧,越活越回去了。这两年,主政一方的魏楹是真的成长了不少,从前是少年老成,如今却是真的有了一股沉稳的气势。当然,只限于在外人面前。可是,在自己面前也很少回干这样的事来着。只见他蹲下身子,把耳朵放到沈寄的假肚子上,一本正经的听着。
沈寄推推他,“你不是吧,起来啦。”
魏楹抬起头,“嗯,三个月了。”
沈寄打他肩头一下,“三个月的肚子是平的,这么大起码五个月了。”
“是么?”
“是啊。”
“那就五个月了。”
沈寄小声问:“你很着急当爹啊?”
“胡胖子的大儿子都六岁了,老二也四岁了,徐茂的闺女也快两岁了,媳妇儿又怀上了。”
“也得顺其自然啊。”魏大娘已经在拜送子观音了,还让沈寄也拜。沈寄不肯,她才十六,花季呢,急什么。
魏楹点点头,“土地肥沃,我播种洒水都勤奋,定然也是很快了。好,顺其自然吧。”
沈寄从衣服里把枕头拿出来,“你才肥沃呢。要不,你生吧,你生的话我很乐意出力的。”
魏楹站起来,“说什么胡话,开天辟地,见过男人生孩子的么。哎,睡了睡了,想当爹得赶紧努力。”
沈寄光脚丫踹他一脚,“十五叔的儿子过些日子做满月,我已经打点人送礼去了。幺房出长辈啊,回头咱孩子一出世就有个小叔叔了。”
“就是,十五叔也有儿子了,不过他是长辈,我不跟他比。祖父前些日子来信说想我了,如果这次任期满后有机会我也想回头看看他老人家。”
沈寄挑眉,“有机会?”
魏楹沉吟了一下,翻身平躺,“不知道,不过我信上是这么说,至少宽解一下老人家的心。”
沈寄是一点都不想回那个老宅去,不过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迟早她和二夫人要直面的。长房二房会有一场大的争斗。上次十五叔信上说老太爷身子不太好了,时常三病五灾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在信上说想魏楹了。如果他老人家一旦去了,魏楹就必须回家丁忧。他是嫡长孙,旁的孙子守一年即可,他却说不定要守三年。
沈寄看一眼魏楹,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希望她赶紧能怀上吧。老太爷肯定也是想看到长房的曾孙。去年,二夫人的儿子也就是魏家二爷已经生下一子。如果老太爷真的在近期撒手人寰,丁忧期间她和魏楹可是必须分房的啊。他们回去淮阳老宅,自然是在众人的监督之下过日子。二老爷是族长,他多半是会提出要求魏楹守孝三年的。族老们应该也不会反对,因为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虽然明知道这样肯定会影响魏楹的仕途升迁,可是如今是以孝治国啊。
魏楹的确是想到这个上头去了。祖父想必不是身子不大好,是大不好。不然十五叔不会写这么一封信。所以他一把搂住沈寄,“小寄,蓉城离淮阳不远,我到时候或许真的得回去一趟。”回去见祖父的最后一面。然后就是在任上,直到消息传来才能回去了。
“嗯,我明白的。我也一起回去吧。”再不想回去这种时候也得回去,不然岂不是落一个把柄给二夫人。而且,老太爷是祖父,又是他保下了魏楹的病,是他点头让自己进的门,是该回去。
V 63 升官
沈寄交代阿玲准备些回淮阳老家要穿戴的东西。阿玲轻声道:“那奶奶看好准备开药膳食坊的两层楼的门面还买么?”
魏楹政事之余果然抽出不少时间陪她各处赏景,沈寄在蜀中便一直流连各地美景美食,这两年的时光是她过得最恣意的了。就是魏楹说的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在京城要时时注意和各家往来保持联络,这里她是一县父母官的夫人,只需要打点知府和知府夫人以及同级之间的礼尚往来。而且由于隔得远平常也没什么往来。另外之前围在马夫人身边那群人她是不待见的,当然那群人大多因为夫婿出事都淡出了这个圈子就更加不用理会了。
沈寄身边如今也有县衙属官的妻子凑上来奉承,她一律客气相待,绝不收重礼。凡是有想求她给魏楹吹吹枕头风的,便统统打太极。久而久之,都知道魏夫人那里是滴水不漏的了。拉关系的自然就少了。她闲了便规划出门游玩寻觅美食,忙的时候也过是要给胡胖子交设计稿那几日。如今也不靠那个过日子,便有了灵感再画。自从开始画以后,她在首饰设计这些方面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而且容七少奶奶和徐五一直在和她通信,信中也告诉她京城近期流行的衣服首饰,还附有图纸。魏楹时常看她收到厚厚的一叠信纸,有一次好奇的凑过来看发现是这些就坐回去了。
沈寄这两年着实算是吃遍了四川了,蜀人好吃也会吃啊,让她这个吃货大呼来对了地方。除了宝月斋的首饰布料,她找就寻思开一家食坊了。只不过光是开食坊有些不登大雅之堂而且赚得也不是那么多。她考察之后决定在蓉城开药膳食坊。于是这一年都在和林大夫学习药膳,对方对此也很感兴趣,沈寄准备到时候请他做个顾问。
她已经尝试着做出了十几道味道鲜美不带药味儿药用价值挺高的药膳,林大夫提供咨询,沈寄便在厨房里尝试配方。魏楹吃了许久,只是不知道是药膳而已。时候沈寄才一一告诉他,哪些是普通菜肴,哪些是药膳。他隐约猜到了沈寄想做什么,态度是不反对。
沈寄要做生意,想他大力支持是不可能的。所以,能不反对就行。她这次想买的铺子便是派管孟去看的位于蓉城繁华路段的一栋两层楼的宽敞铺面。这两年,虽然家产之前因为资助邱成明的队伍败出去一些,但毕竟休养生息了两年。再加上沈寄努力的开源,于是家里的荷包又鼓起来了。可以支撑她做这件事。
魏楹虽然说这一次考绩后多半就不留在南园县了,但是十之**还是不会出蜀,所以她打算在蓉城做药膳食坊。那里的消费能力虽然比不上京城,但是达官贵人也还是有不少的。而兼顾美食与药用价值的药膳,想必会很受欢迎。而药效,就看魏楹这一年被粗通药性的她调理的面色红润精气神又上了个台阶就知道了。连魏楹前些日子都抓着她问有没有吃了好生儿子的药膳,被她一顿好骂。魏楹还笑着说我是为你好,这个不但自己用得上,也肯定好卖。沈寄倒还真的心动了一下,不过想想还是作罢,回头万一谁生不出儿子来,或者说根本生不出来非得怪到药膳上头就坏了。
所以这一趟去蓉城她是打算把这件事办成的。如今,只好往后拖了。
“买还是买吧,那里就算自己不用,每年收几百两银子的租子也是不错的。”没有时间做生意,那就把铺子租给人,倒也是一笔收入,总好过银子白放着。而且如果有可能,沈寄也想把京城卖掉的田和铺子买回来。魏楹卖掉的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没动沈寄的嫁妆。她当时说卖那些嫁妆的,毕竟那些是他母亲留下的,魏楹没听她的。
如今再找人去买肯定不是急着卖的时候的价格了。不过陆陆续续也买回了二三十亩地了。至于铺子,那么俏的地段,别人要价太高现在承担不起。而且魏楹说没必要高价买回也就作罢了。
如今每年要往华安府寄三百两银子,这是当初魏楹信里许诺过的。也算是帮衬那些读不起书的师弟们,其中若有人能有金榜题名的一天,这也是笔双赢的长远投资。今科大比迫在眉睫,他已经写信告知裴先生若有到京赴考无力支付一路花销的,他可以资助,到京之后也可以住到他京城的宅子去温书备考。好像书院是有两三位师弟要来考试,不过只有一人需要他的帮助。
而那些嫁不起人的贫女,也多亏他们每年资助的一百两银子可以办妆奁嫁个好人家。所以,华安府对他们夫妻还是感念有加的。至少沈寄‘父亲’的墓地就一直被照看得非常好。这笔银子手头再紧沈寄都是按时如数送去的。而里正也每年将清单送一份过来。
还有就是之前回淮阳去,虽然留下一千两银子托十五叔买了屋子将几房住在长房梨香院的族人迁出去,但梨香院的格局被破坏得厉害,里头许多东西也不翼而飞,要完全恢复原状也是需要时间跟银子的。这里每年手头松些,沈寄也会寄银子回去。再有每年避不开的那些人情往来。所以要在京城买回原来的铺子就有些吃力了。
于是这一趟去蓉城,沈寄便一心一意的看山看水。老太爷如果真的有事,她的自在日子暂时就要结束了。
魏楹果然得了优的考评,回来后高兴的和沈寄说知府大人要高升了。
沈寄笑道:“那你呢?”
“他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已经定了是我了。”魏楹眼底含着笑意。三年优绩,外加年年往座师同年处送的礼还有书信往来,还有知府大人的赏识,便有了如今的结果。
官场上讲究的便是这个花花轿子人抬人。他被贬到此,但是很快就升了一级。便慢慢恢复了和座师同年的联系。人一走茶就凉,但是只要用心维护,还是可以把关系保持得长久的。就是翰林院当初曾经因为林子钦的关系排挤过他的同僚,逢年过节两人都不忘根据其人的喜好备一份礼送去。久而久之那些人自然就像魏楹还是隔得不远的样子。
沈寄乐道:“五品啊?”她料到魏楹会升,可是没想到是越级升到五品。
“我入仕就是六品,如今升到五品怎么啦。”
“魏大哥,地方官比京官好升么?”沈寄问道。据她所知,徐茂还在那个六品知县的位置上呢。
“倒也不能这么说,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我比其他地方官更多一些京城方方面面的关系。一直都维护着,那么一些事情别人尽可以顺水推舟帮衬一把。而且,我政绩确实可以拿得出来说话。县内没有匪患,吏治清明,年年的税收都是按时上交,整整两个冬天,一个人都没有冻死,境内的流民逐渐绝迹,水利建设维护的好,不需要知府大人再另拨赈灾银两,再有县内的垦荒也比别处好得多。而且,我是堂堂两榜进士又是探花,做京官都做到过六品,地方官做到五品有什么不行的。”魏楹一脸的喜色。方才在知府那里一直压着,要宠辱不惊,这会儿回到驿馆和沈寄关起门来说当然可以恣意一点了。
“那,告假回去看祖父的事怎么样?”
“我说了,知府大人也允了。他让我等着交接了再回乡。”他是在知府告诉他之后才说的,看知府的意思是犹豫了一下,不过既然已经讲了而且都报上去了,吏部批文也批复了,那就是有什么也是之后的事了。
“希望祖父能穿过这一关。”不然丁忧三年,虽然以后回来还是按之前的品级,但能不能是这样主政一方,军政大权在握的实权知府就不好说了。
“对了,林清平也升了一级,日后就是中郎将了。还是他跟我搭班子。”林清平就是林校尉,和魏楹算得上有生死交情的人。当初一起打破马知县给他们设的死局,然后这两年多他也给了魏楹不少的支持。
“那可真是好!”
魏楹说了半天口有些干了,直接端起沈寄面前的茶就喝,阿玲正好沏茶进来,看着便笑笑把茶搁下出去。
“南园县知县由王县丞接任,交接也好交接,我去一趟就回来,你就不要来回奔波了。就在这里等着我吧。叫阿玲跟回去,替你把东西都收拢好,再把南园县的房子退租就是了。”
沈寄那边买铺面价格还没有谈拢,如今管孟差不多能充当一个二管家了,都由他出面去谈。沈寄已经和阿玲挑明了,阿玲只说自己还小,想多伺候她两年。沈寄便明白了,这是中意管孟了,至于多伺候两年,两年后她的契约就到期了不是正好可以办喜事么。沈寄想了想,此刻身边还真是少不了阿玲,她的生意大多是阿玲在经手打理的。如今的阿玲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职业经理人了。三年的时光,在沈寄身上发生了质的变化,阿玲同样如此。
而凝碧也在作为下一梯队进行培养了,采蓝还记挂着回沈寄身边的事,眼见阿玲的终身已经暗地里定下,凝碧也在学着看账本了,她便大着胆子来找沈寄了。沈寄想了想,便找来了姹紫问话。
姹紫已经十八了,一直担着魏楹通房的虚名。沈寄想了想,女大当嫁再将她束缚着,怕是要出问题。别人家都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了,何况她和姹紫还是这样的关系。
姹紫这几年,虽然闹出了一次欧大夫的事,还有一次马知县小舅子的事,但是要说背叛她和魏楹的利益倒是没有。也就是说姹紫聪明的没有触及底线,所以沈寄也打算按照约定找个机会备份嫁妆打发了她。
姹紫眼里冒出惊喜来,“奶奶”
“我说话算话,你在我身边也两年多了。不过,要等到我们回老宅探望过老太爷之后。你心头有个数就行了。至于人家,我还没物色好。如果你自己有人,也可以提出来。”
去年,耿庄头来信说庄子里有人求娶嫣红。是个小厮,而嫣红自己也愿意,所以他写信来问沈寄的意思。沈寄倒是有些诧异,嫣红居然肯配小厮,叫了送信的人来细问才知道嫣红这两年在庄子上受够了闲气,眼见无望这才答应了的。
既然你情我愿沈寄便让耿庄头替嫣红备了份丫鬟的嫁妆把她嫁了出去。听说如今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挺勤俭持家的。如今有了身孕,也被夫家的人当宝一样的。当时消息传来沈寄笑着说就是嘛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这样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不是挺好。既然嫣红不再是候补情敌,她便也为她高兴。
姹紫见嫣红都有了归宿,自己还是这样,心头不是不烦恼的。虽然说吃喝不愁,甚至还攒了一份私房钱。(沈寄给所有跟来蜀中的人都发的是百分之一百五的月例,姹紫也不例外。因为人少,她也是需要干活的)可是这辈子难道就这么过下去。她不敢像采蓝一样到沈寄跟前毛遂自荐,可是采蓝之前是负责看着她的,也许采蓝这一去,自己也就有结论了。所以,姹紫其实也一直在候着。如今听了沈寄的话,知道她还要给自己备一份丰厚嫁妆便不由得泪盈于睫了。
沈寄道:“这些年也难为你了,好了,别哭了。等出嫁的时候你再哭不迟。”说着挠挠头,“对了,听说你对姨娘有一饭之恩呢,我跟爷也念你这份情。”说着抬头看向被请过来的魏大娘,“姨娘,不如回头事情定下来,你收姹紫做干女儿,让她可以抱着你的腿哭嫁好了。”这样子,和魏楹就可以兄妹相称了。
魏大娘已经在外头听了一会儿,闻言点头道:“我很乐意,就看姹紫姑娘愿意不愿意了。”
“愿意愿意。”
“好,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回头再办,先不要传出去了。”
在场几人都道:“是。”
在采蓝的毛遂自荐让沈寄想起这茬事的,如果不答应采蓝她最多心头有些怨气,因为之前沈寄是许过她的。可是如果不安排好了姹紫,那她心头有的可就是怨恨了。回头再去淮阳,搞不好就出点什么事。最怕的就是身边人有二心了。二夫人可是有空子就钻的人。
先把姹紫的事安排好了,让她自行下去洗脸。沈寄看向采蓝,“你胆子够肥的啊,居然敢来找我要差事。”
采蓝见到姹紫有了安排,心头愈发肯定奶奶没有怪罪,于是笑道:“是奶奶说的,心里想要什么,要学会去争取,自己都不去争取,馅饼是不会凭空掉到头上的。”
沈寄想到魏楹时常念叨的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就好笑,按照这样说起来,这几个小丫头倒真是跟自己学的。而管孟刘準等人越来越狡猾,自然也是跟这魏楹学的。
这一趟上蓉城,沈寄便带了阿玲凝碧和采蓝三人,阿玲主要是看账本管着沈寄的小金库,凝碧在慢慢学着做一等丫鬟的事了,采蓝便跟在她手下。姹紫则留在府里和魏大娘一起做针线。自从沈寄说了要她认魏大娘为母,她们二人走得就近多了。如今,阿玲跟着魏楹回去交接,处理宅子里遗留的事务,接魏大娘等人上来。沈寄便留在蓉城一边盯着买铺子的事,一边考虑日后了。
蓉城的房租可比南园县贵多了,所以这次就打算交接完毕后直接搬进去府衙后头住。不管怎样,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美中不足就是魏楹一心期盼她赶紧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就是闺女都好,她的肚子却是一直没有消息。
十天后,魏楹从南园县交接好上来,据说南园县的百姓是扶老携幼的送出了一程又一程,还送了他一把万民伞。把魏楹这样的内敛的人都感动得眼眶发红。好在接替的王县丞也是个清廉得力的,不然也不能顺势就升了上来。而且,如今魏楹升了知府,南园县也还是在他的辖下,要照管也很方便。
魏楹风尘仆仆的,魏大娘等人坐马车还慢慢的在路上走。他赶着和现任知府交接,便一路骑马上来了。
沈寄迎了出去,笑着福身:“知府大人一路辛苦了!”来回拉锯了几个回合,她要的铺面终于以三千两银子银子成交,十年左右便可收回成本,也算是一桩喜事。
“呵呵,夫人辛苦。明儿我去交接,你就准备好搬家事宜吧。”
“都差不多了。”眼见魏楹在仕途上越走越稳,沈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这样子稳步升迁,他终可得偿所愿吧。
V64 冲喜
考绩是在八月,其后又经过二十日的两次交接,魏楹便成了蜀中某州的知府,而其母的诰赠文书和其妻的诰封文书以及各自的诰命礼服不久后也被礼部遣人发放下来。
接了东西,魏楹笑道:“如今,看何人还敢说你是婢女出身。”
“嗯?”沈寄有点不明白。
魏楹解释道:“被封、赠的女子必须具备明媒正娶、良家出身两个资格。你自然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良家出身嘛,是说必须出自清白人家,若是再嫁的寡妇、倡优、婢妾则不得封赠。”沈寄嫁他时,已不是婢女的身份,可是总还是有人拿这个来说事。如今她有了诰命夫人的名分,谁要是再拿出来说,那就是蔑视国法了。这个时候,魏楹不由得庆幸沈寄从小就不远为婢,一定要给自己赎身,从奴婢变成了良民的身份。
“哦,原来诰命夫人还有这个正名的效果啊。”沈寄想了想又问,“你再给我讲讲吧,做了这个诰命夫人还有什么义务和权利来着?”她可不想闹出什么笑话来。林夫人当年教的那些东西并没有这么长远,用到现在就差不多了。
“权利啊,品冠加身,你就获得了一定的政治身份,跻身上层,成为其他女性效仿的对象。还可以不时得到朝廷的赏赐,等到了一定品级还可以参与宫廷大典、上奏朝廷等。对公共事务也有了一定的发言权。”
沈寄挠挠头,听着好像除了以这个身份得赏赐就没什么实惠了,又不发工资,“那义务呢?”
魏楹看她一眼,觉得她好像没有想象中的欢欣鼓舞不免有点沮丧,作为女子这不是至高的荣耀么?
“义务啊,也就是相夫教子持家了。正是因为在这一方面取得了成绩,才会得到朝廷的肯定和封赠的。”犹豫了一下又道:“嗯,还有一点,命妇不得改嫁。”
沈寄很想问一下,要是改嫁呢,难道要判刑?可是她胆子还没这么肥,脑子也没这么瘦,敢直接问魏楹。他的情绪这会儿好像没有刚才好了。沈寄想了想,便明白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我知道你一直都想给我挣个诰命回来,可是我更看重的是你这个人啊。”说完又小声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比较俗啦,如果这个诰命每月朝廷要发俸禄,我会更高兴的。”
魏楹低头笑了一下,“名和利,名你不怎么放在心中,其实利嘛,只要够满足你生活所需,你也就没更多的要求了。这叫什么俗,这个境界我可还没达到。”嗯,最看重的是他啊,这个他当然是知道的。反正她一向就不看重身外物,此刻自然是不会欣喜若狂的,魏楹慢慢也就释然了,脸上露出微笑来。
“过几日我安排好了就启程回淮阳吧,也正好把母亲的诰赠文书和礼服带回去供上。”
“嗯。”其实十五叔已经来信说老太爷闯过了那一关缓过来了,可是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见一次少一次了。所以两人决定还是按原定计划回去一趟。如今等到婆母的诰赠文书和礼服便要上路了。
临出发前,沈寄的月事又来了,她有点懊恼。不光魏楹盼着当爹,她其实也有点期待做母亲了。可是,停药半年了,也还没有怀上。
魏楹一开始停药的时候表现得挺急,这会儿倒是想开了,还能安慰沈寄,“不急,这不是才半年么。我其实也不是很急啦,之前是闹着好玩的。”
沈寄嘟囔,“言不由衷。”老太爷这一关是闯过去了,可是毕竟是那么大岁数了,不忍言之事也许就在近期了。不然,他们也不会赶着回去这趟了。可是没怀上她也没法子。天时地利人和他们都占齐了。不过,半年,好像也是挺正常的。记得从前看过杂志,说是新婚夫妻一般一年内百分之八十都会怀上。可是也还有百分之二十是一年后才怀上的,而且他们现在也还不到一年。
“好了,别想了,思虑太多也会影响的。明儿就上路了,你身子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些胀痛而已。我一路也是坐在马车里,不碍事儿的,到时候要是难受你就抱着我。”
“行,我给你当垫子,这样就不会颠簸到了。”
这一次回去轻车简从,只带了阿玲、凝碧还有管孟刘準四名小厮。因为只是去看看便回来,而且没有林子钦这样的威胁存在,一路又是住的驿站。
住驿站很省钱,因为政府开的,是对官员免费开放的。这个时节在路上的官员不多,因此魏楹这个五品知府倒往往还能有个不错的小院子。沈寄住下来,不由得想起《百家讲坛》里讲到的一个故事:某一代衍圣公,进宫面君。他一年可以去三次,每次都带着很大的商队,然后吃住在驿站。进一趟京就可以大赚一笔。所以张居正改革在节省开支一项上就要求非公务不许住驿站,而且朝廷只包本人食宿,随从的要自掏腰包补上。这位衍圣公便不那么热衷于进京面圣了。而张居正每年还当真给国库剩下了一大笔银子。因为占公家这种便宜的人实在是不少。
不过,她跟魏楹这么带六个下人倒还不算过分的。甚至那驿丞看到他们人这么少还颇诧异的样子。不过也只诧异了那么一下便热情的安顿他们,很快便弄来了热腾腾的饭菜,然后又供应了热水。这些就是公务员的福利了,沈寄这回作为家属也跟着享受了一次。
他们在十月的中旬回到了淮阳老家,这近三年淮阳老宅的人也有不少变化。首先就是十五叔的儿子满月了,二夫人的长子娶妻生子了,次子也即将完婚。四婶娘的儿子六弟魏柏参加了今年的会试,只是不幸落榜,现在回家继续攻读等待下一科再考。那个代二夫人交《女诫》和荆条给沈寄的三堂妹已经嫁人……这么大一个家族,这么多房人,这些婚丧嫁娶的日常事务真是不一而足。
这一次,出大门来迎接他们的马车的依然是魏柏,马车停下他便迎了上来,“大哥大嫂一路辛苦。”
魏楹笑笑,“比起上次,好多了。多谢六弟相迎,我们一道去看祖父吧。大夫怎么说?”
“就说是上了春秋的人了,保养为上。”
沈寄皱皱眉头,一边安排凝碧等人随着来接的老宅下人先把行李搬回梨香院,一边跟上前头两兄弟。夫妻二人进了老太爷的屋子,迎面扑来便是一股陈腐久病的气息,沈寄跟着魏楹在床上跪下,抬眼望去,老太爷苍白瘦削人都变形了。
陈姨娘在床前伺候汤药,福身在老太爷耳边道:“老太爷,大爷大奶奶回来看您了。”
老太爷睁开眼,看到魏楹露出了一个干瘪的笑意,朝他伸出了手,魏楹膝行两步过去两手握住那只枯瘦的手,“祖父,楹儿回来了。”
“好好!”
沈寄心头也是一阵难过,陈姨娘过来搀她起身,“大奶奶起来吧,一路奔波本就辛苦,老太爷不讲这些了。”
沈寄看她一眼,这么明显的示好,看来陈姨娘也是觉得老太爷日子不久了,要找个新靠山。她怎么不找二老爷却找上了他们呢?不过,这是好事。沈寄见老太爷看了自己一眼点点头,便顺着陈姨娘的力道站起身来,“多谢。”老太爷也是要把他的身边人托付给魏楹和自己照看的意思么?他也信不过二儿子儿媳妇啊。
魏楹也站了起来,坐到床边去俯下身子和老太爷说话。
“三年间,你竟换了四个品级,也算少有的了。”
魏楹挠挠头,“是啊,纵观本朝建国数百年,也没三个人有这样的经历。”
老太爷说话有些吃力,陈姨娘便说道:“一开始听说大爷被贬官,我们都急得不行,还是老太爷说大爷经得起摔打,如果经不起不如等任期满了回来做田家翁也好过日后在朝廷上跌更大的跟头。不过他老人家对您可是很有信心的。后来大爷三个月就升了知县,老太爷说您不愧家门。之前也是听到您升了知府这才……”
沈寄一愣,原来魏楹升官的消息传回老宅竟给老太爷当了一回强心丹么。
老太爷精神不好,也没和魏楹说几句。魏楹都在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的,而沈寄站得远根本不知道这爷孙俩在说什么,只能从魏楹的回答判断是在问这三年的情形。
陈姨娘送二人出去,沈寄察觉她有话要说,在出了老太爷寝房还没到大厅的时候便停了下来。陈姨娘果然出声:“梨香院恢复原貌了,我们都去看过,很是不错。”
只要肯砸银子,就是恢复不了十成,**成总是有的。何况经手的都是当年见过原貌的老人,又有十五叔督着,当然没有什么差错。
“哦,那就好。我也还没有看到,不过既然您这么说了,那必定不错。”
“二夫人说要把三爷的婚期提前,也算是个老太爷冲冲喜,就是这两天定下的。”
沈寄一愣,先说梨香院恢复原貌了,然后说老三要成亲,这两者什么联系。等等,老三名义上是过继给了魏楹父亲自家公爹的,所以,婚房要设在梨香院也算名正言顺。可真是好算计啊!他们做兄嫂的不但不能推脱,还得揽事来做。毕竟,他们是亲兄嫂,二老爷二夫人都是婶娘而已。而且,不但要出力,怕是办婚事的钱也全得长房掏。
还有,日后长房的家产也是有老三一份的。虽然魏楹是嫡长占大多数,但是也不能不分一部分给老三。如今那些产业是他亡母所留,老三分不着,因为他没过继到自己婆婆名下,婆婆的嫁妆自然归魏楹一个人。可是公爹名下那份就得兄弟两人分了。虽然说沈寄不是很看重那笔银子,可是被仇人这样从自己腰包里掏银子心头也是极忿然的。可是她也知道任何不满都不能表现出来。所以,接下来,她肯定得作为长嫂出钱出力出地方的操持老三的婚事了。还不能有一点没办好,因为这是要给老太爷冲喜呢。万一出了差错,回头老太爷又走了,她不是又背个摘不掉的黑锅。
二夫人!沈寄此刻真是很想做小人扎她啊。这老宅的事是逃不开了,这次老三办喜事,哪怕是未来冲喜许多仪式从简,前后定然也要忙一个月的。她没法和魏楹一起回蜀中了。而且身边连得力的帮手也没有,她独自操持小叔子的婚事怕是要手忙脚乱,到时候二夫人再顺势出来帮忙。这样一来,沈寄不会管家不会做事,遇到大事就捅篓子的印象便留给人了。她想到二夫人要出招,可没想到她居然改动老三早已定好的婚期来难为自己。太歹毒了!
虽然心头心念电转,可是面上沈寄是滴水没露,笑着和陈姨娘道了别往前头去。
魏楹和魏柏说了几句科场的事不要急于一时,今科没准备好下科再来过就是的话,兄弟俩便分别了。他在前头走着,沈寄便在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一道回梨香院去。
进了梨香院,魏楹在门口站了站。如今,那几户族人已经迁到十五叔帮着买的房产里去,房契也都给了他们。梨香院已经恢复了魏楹童年时的模样,他看了半晌才抬腿从正门往里走。这回进门终于不用走侧门了。
“祖父那位姨娘同你说什么了?”沈寄脸上虽然么没表露,但耳鬓厮磨这么长日子,她心情不好心火正在熊熊燃烧他还是知道的。
“三弟要提前办喜事,应该就是这一两个月正在看日子呢。”
“然后呢?”
“我估着二夫人的意思,这是长房的事,要丢给我。说起来我也做了三年主妇,她给我机会操办这样的大事也是看重我。”
魏楹挑了下眉毛,“老三他不怕了?”老三魏植当初过继了本就该搬到梨香院,可是二房心头有鬼,说老三太小了,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害怕。他们是亲叔嫂帮着大哥大嫂照看也是应该的。然后把梨香院过了三房和其他几家。
“想来是不怕了。还没分家我也不能拿银子踢他出去自立。出钱出力恐怕还全是喝的倒彩,我真是觉得窝囊。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吧。只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魏楹皱皱眉头,这个当口用这样的理由把小寄留下来,他还真是没法拒绝。怕是知道他们要回来临时想出来的吧。
“想回去休息一下,回头再去拜见祖宗长辈吧。”
“嗯。”沈寄这次回来连自己开火都没准备的,这下可好,还得办一场喜宴,人手肯定是不够用的了。到时候随便哪个管事使个坏,沈寄能力不足不能管家的名声便传出去了。那么丁忧期间,自然无法和二夫人争中馈大权。要说这个中馈,沈寄还真不想管,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操死了心也得不了一个好字。可是如果手里无权,很多事情便不那么好做。尤其这之后注定是一场硬仗。真是窝火啊!
如果怀孕了,她自然是留在蜀中不会跟着奔波的了。可是除非在老太爷归天之前就生出来,否则还是得挺着大肚子回老宅来。到时候说不定孩子就保不住了。即便不在一路的奔波中出事,回到老宅,二夫人要她出事也容易。甚至生出来了,到时候带回来丁忧,小婴儿也容易出事得很。这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这次的喜宴,如果光是出钱倒也罢了,肉痛一下也就过了。日后迟早让二房把多的都吐出来。要知道,经过这三年,他们查当年的事查二房贪污的事,可不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可是这个出力不讨彩就很憋屈了。如果用老宅的下人,她不出问题才怪了。
沈寄看着刚重新弄好的院子心头非常的窝火,花这么多银子弄好,老三马上就要搬进来占去一进做新房。她还得笑着欢迎。
“这事儿我不能管,太突然我根本无法应付。我回头就带着老三去拜求二夫人,我出钱她出力。我年轻识浅,她做婶娘的不能袖手。大不了让她再坑咱一大笔银子。”至于丁忧时候的中馈大权,那得从长计议好好谋划。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沈寄道:“这第一进房子景致甚好,就给老三做新房吧。都是刚粉刷好的,回头让女家来量尺寸打家具就是了。”回头分家就让他们搬出去。
“大爷,三爷听说您和大奶奶回来了,特地过来拜见。”
“哦,快请进来。”
v 65 出钱
魏植今年十八岁,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看起来也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上次沈寄就见过了。不过可能是因为他有那样的生父生母,她怎么看他都不能顺眼。尤其现在顶着个小叔子的名义,要让她出钱出力,还得把刚重新装好不久的梨香院分一进给他做新房,她心头就更加的不爽了。
如果是魏楹的亲弟弟,甚至说不是二房三房,是其他任何一房,哪怕是旁支族人过继来的儿子,沈寄自问都可以以一个长嫂的心来对待,财产分出去一份也没有关系,操劳一些也没事。可这个人是二房的儿子,是仇人之后,而且从她过门二夫人就不遗余力的给她添堵,她实在是没有那么圣母。
不过不管怎么说,魏植也算是这个家里和魏楹关系最亲近的人,她不能表露出半点不满来。拜过祠堂的过继是非常严肃的,不是儿戏,不可能抱过来了再还回去。族谱上他就是魏楹的亲兄弟。
所以魏植进来,向魏楹沈寄行礼,他们二人也不能有失礼的表现。魏楹微微点了点头,“三弟来了。”沈寄则指指凳子,“三弟,坐,来人,给三爷上茶。”
魏植是过来道谢的,“这才要麻烦大嫂了。”
沈寄心头在滴血,并非她抠门,可是把自己辛苦赚回来的钱拿出来给魏植帮喜事她真的是不甘愿啊。面上却只能笑道:“我跟你大哥刚才也在商量这件事呢,这是长房的事,按理说我该一肩挑起来,可是我实在没有经办过这样的大事,而且淮阳这边我也不熟。所以,我们决定把操办的事委托给二婶还有二弟妹,当然,大嫂也会在一边帮衬的。你的意思呢?”
魏植想了想,说道:“都听大哥大嫂的。”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见见二婶,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嘴巴甜一点,这可要让二婶跟二弟妹受累了。回头大嫂一定要好好的谢她们才行。”
魏植站了起来,“是。”
于是三人一道往二房那边去,走到第一件屋子,沈寄指点着说道:“三弟,方才我和你大哥商量了一下,这屋子都是新装好的,这第一进就给你做新房,怎么样?”
第一进有五个宽敞的房间,还有一排下人房。这样子一来,二夫人又名正言顺的把她的人安插到了梨香院。
“小弟都听大哥大嫂的。”
“嗯,那等我们商量好,便请三弟妹家的人过来量尺寸打家具。”至于这第一进原本的家具,沈寄准备全部收进库房锁起来。好讨厌,自己家里住进这么些人,回头依然是说个话都不方便。而且到时候魏楹不在,自己肯定不想在淮阳长住。这整栋房子全归了老三了。还得负担他们小两口的开销。
不过,如果老太爷的大事就在近期,那么自己是无法离开了。就连魏楹都得回家来丁忧。毫无疑问,身为族长的二老爷会让魏楹守足三年孝期。不当官也就罢了,可是要他们分居三年,这真的是很不人道啊。
而这个时候,二老爷和二夫人也正在谈论他们这对小夫妻。
二夫人有些忿然道:“这小子怎么这么好命,原本听说他被贬到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县丞,而且那个地方匪盗横行。结果不到半年,他居然就揭发了知县勾结匪盗杀害前任知县县丞的事,还让他直接接替了知县的位置。现如今又升了知府。哼,知府,那可是五品官儿。老七两口子那么得瑟,不就是因为苦熬了十多年熬成了个五品么。我么当年布置下的两桩事,一件因为那个什么侯爷世子不得力付之东流,另一件也因为那小子突然离京成空。气死我了!”
二老爷端着茶道:“难道真的让那些老头子说着了,他就是能振兴魏氏的人?”
“哼,他越是有出息,我们的日子就越难过。”
“他官当得再大,还能借朝廷的势还欺压亲叔叔不成。这是长幼之道,他敢违了那就是他的大不是,你看御史会不会弹劾。”
“都是你无能,如果你也能考中进士,我如今不也是诰命夫人了。所有的事都怪你,如今是骑虎难下了。”
二老爷把茶盏往案上一放,“你以为你就没有过错,这些年你从家里捞了那么多,至于如今那么多兄弟对我有怨言么。”
“我们是嫡出,他们是庶出,本来就该有区别。”
二老爷蹙眉,“那也不是……唉,算了,我不说了。总之那些事该收手的收手,不要留了把柄给人。我们手里有那么多,日后爹走了,分到手里那份也不薄。足够了!”
“哼,足够了,如果没有魏楹冒出来还差不多,生生要分走一个大头。”
二老爷忍耐的道:“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短过你的吃穿,你怎么就那么贪财呢?”
“你没短过我的吃穿,哼,如果不是我动手脚,就靠一点分红,我们一家子现在还跟那些人一样苦哈哈的。这个家是我们在打理,他们凭什么坐享其成。你要是有本事,倒是给我弄个诰命夫人回来当当啊。我如今就连做诰命太夫人的指望都没了。还是那个女人命好啊,如今还得得到诰赠。我爹当初要不是想着你父亲和兄长都是饱学之士,怎么会把我嫁给你。谁知道你竟是个文不成武不就……”
二老爷一巴掌拍在桌上,“那又怎样,我是魏氏的族长,你这么多年能在族中作威作福呼风唤雨还不是靠了我。”
“族长夫人,那也只能在魏氏威风一二。你不知道我回娘家,我嫂子和两个做了诰命夫人的妹子是如何奚落我的,可是我连嘴都还不上。不就是因为你没出息么。”
二老爷皱眉,他就只是个秀才,很多人因为他是爹的儿子,大哥的亲弟弟都对他报以很大的期望,可是他的确不是那块料。这些年他操持族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在那些老头子眼底,他还比不过才认祖归宗三四年的魏楹。就因为他中了进士做了官,就比其他人都生生高出了一截。
魏家有铺子有地,可是这两代就只出了老七跟魏楹两个做官的,而且老七在仕途熬了那么多年才熬到五品,能给家族的助力也有限。如果朝中无人,一个家族总是要慢慢败落。之前魏氏在淮阳名声赫赫,可是就因为这两代没有后起之秀名声就落了下来,竟被旁边的韩家、窦家比了下去。而且官场中没有助力,魏氏的生意都大受影响。这也是这些年家中财源慢慢入不敷出的缘由。
收入逐年在减少,如果再分给那么多光是等着分红却什么力气都不出的各房族人,分到他们头上的就更少了。所以,妻子做了假账,先扣留一部分然后才拿出来分的做法二老爷其实是很赞同的。他们本来就应该多拿一些。只是因此造成了几个兄弟对他的不满,他就有些不接受了。
“老爷,夫人,大爷大奶奶还有三爷过来了。”
两夫妻停下了相互埋怨,二夫人道:“叫二奶奶也过来拜见长兄长嫂。”她嫁过来的时候,长房因为老大的病已经势微,而二老爷刚考中秀才看着如初升的朝阳,父亲觉得魏氏书香传家所以把她嫁过来。实指望她能夫荣妻贵,封妻荫子,就像魏家前代那些老封君一般。可谁知道,他就只到秀才就止步了,后来无论如何都考不上去了。无奈只能回来管理族务,让她在娘家抬不起头来。两个儿子,老二一门心思在做生意上,老三到现在连个生员都没考上,竟连四房那个儿子都不如。现在也闹着不想再继续考了,要回来和他二哥一样管理生意。真真是气死她了。
沈寄和魏楹进来,先送上蜀地土产,然后再坐下叙话。二夫人便叫了儿媳宋氏过来见礼。
沈寄知道二房添了个媳妇,而且媳妇肚子争气过门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于是便准备了两份见面礼,一份给宋氏,一份给抱出来的胖娃娃。至于老二魏枫在外面打点魏家所有的生意,并不在家。
沈寄笑着从奶娘手里接过了胖娃娃,“他叫什么?”
宋氏笑道:“大嫂,他小名叫力哥,大名还没有起呢,刚满了十个月。”
力哥也不认生,就坐在沈寄腿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把她望着,沈寄握着他的两个小拳头,“力哥,我是大伯母哦。”宋氏比沈寄大三岁,今年十九了,一直微笑着在旁边看着。
魏楹和二老爷说了几句话,如今他登门倒也不会摆出一副冷面孔来了。几年的官当下来,他是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了。二老爷觉得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侄子了,心头很是没底。他跟三年前在祠堂大闹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沈寄逗了力哥一会儿,逗得他哈哈大笑,见牙不见眼的,这才慢慢把来意说了,“二叔二婶,我们这次是为了三弟的喜事要来麻烦你们。”说着不好意思的笑笑,“本来这是我们长房的事,母亲不在了,长嫂如母应该我出面张罗,可是我年纪轻又没经过这样的大事,所以想请二婶来操办这事。”反正她揽了这事最后出问题是她无能,需要二夫人来善后。索性这个时候交给她来办,就算她胆小不敢承办吧。而且老三是二夫人生的,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落埋怨。
二夫人自然推托了几句,说沈寄当家也三年了,正是该锻炼一下的时候。怕出事情她从旁协助一二也就是了。
沈寄笑道:“祖父在病中,父亲母亲又不在,侄媳妇也只有来找二叔二婶了。你们就是我们夫妻和三弟的至亲,我们长房同二房,比别的房头关系又不同。侄媳妇胆小,从前所谓管家不过是日常一些小事罢了。还请二婶不要推辞了。来人!”
外头抬进来一口大箱子,沈寄道:“二婶,这是祖父那里知道三弟要办喜事让拿过来的三千两银子,还有这里的两千两银票是我们长房的,您就应承下来吧。”这两千两是沈寄手头绝大部分的现银了,她也想通了,就当花钱消灾。这个事情绝对不能揽过来。钱没了可以再挣,她反正在魏家就是个出手大方收买人心的形象,自己的小叔子帮喜事当然得拿出这么多来。
二夫人作势想了想,这五千两肯定是用不完的,有个两千喜事就可以办得很好了,而且还可以收到不少随礼的银子。收到的随礼和剩下的三千两都给老三攒起来。到时候去还礼却又是沈寄的事情,何乐而不为。而且她如今表明了胆小不敢揽事,日后也不好出头跟自己争中馈之权。算她聪明知道这事情揽过去就是一身的虱子。
“既然侄媳妇你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就应承下来。到时候一应开支我会给你一份明细的。”
沈寄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还信不过二婶么。就是要给明细,回头你给三弟妹就好了。这些银子都是三弟和三弟妹的。”
这话说得很清楚了,随礼的钱还有剩下的钱都归老三,而还礼是用长房宫中的钱,算沈寄懂事。不过这小丫头一向是个人小鬼大的主,花样多着呢。四房的老六进京赶考回来对人说起沈寄把家里的桃树林大池塘等等都包租给下人,家里的人都好说她会理财当家,尤其是三婶娘那个老不死的。可是三婶娘身上有诰命,身份就比旁的妯娌高出了一截。这些话是说自己不如沈寄会当家呢,说她每年缴到公中的银子少了。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闲着领银子还那么多话。就是沈寄来管这个家,她一定也是要为自己的小家捞银子的。
二夫人看了一眼宋氏和沈寄,“这样,我经历的事是比你们小辈多谢,这事我就来把总,你们两个做嫂子的也不能躲清闲。”
沈寄和宋氏对望一眼道:“都听婶娘(母亲)吩咐。”
老三则站了起来,先朝二夫人一揖,“为了侄儿的事,让婶娘受累了。”又朝沈寄和宋氏一揖,“让两位嫂子受累了。”
沈寄笑道:“谁让你是弟弟呢。好了,准备好当新郎官就是了。”刚说完听到力哥在自己腿上放了个屁,奶娘道:“哥儿是要方便了,大奶奶把人给奴婢吧。”
沈寄道:“好。”两手托起力哥递过去,心道幸好你小子还知道通知一下,不然我这身衣裳就毁了。
两人就势告辞出来,至于老三,他本来就住在二房这边。成亲了才会搬过去。从今天起,沈寄就要开始日日到二房报到商量婚事的安排了。
出去的路上,她小声对魏楹说:“你厉害啊,居然真的一副把二老爷当叔父尊敬的样子。”
“彼此彼此,你也不差。”
沈寄叹口气,“唉,我实在不想和他们虚以委蛇了。”
魏楹滞了一下,“我也不想,可是至少得送祖父上山之后才能撕破脸。而且,如今也还有所欠缺。”
“我还真有些喜欢力哥。”
“我看你是喜欢小娃娃,这样吧,我们去十五叔那里看他的儿子去。”
“好。”沈寄已经吩咐下人把送各个房头的礼送去了,十五叔这里自然没有落下。十五婶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闻说他们上门来,便抱着儿子迎了出来。
魏楹和沈寄行礼道:“见过十五婶。”
“免礼免礼,快进来坐。你们十五叔到祖父那边去了,来,权儿,见过大哥大嫂。”
权儿由十五婶抱着向他们二人合拳揖了揖。
魏楹想了一下,“他行二十八吧?”
“没错。”
沈寄心道,真是人丁兴旺。看十五叔十五婶这么年轻,生到三十弟没问题的。幸好女孩子有自己的序齿排行,不然就更多了。
“二十八弟,有点拗口啊。来,这是你大哥哥,我是你大嫂子。以后我们就叫你小弟弟了。等你有了自个的小弟弟,我么再改口。”沈寄帮小魏权正了正虎头帽,后者盯着她看。
“权儿,叫人啊。”
沈寄劝哄道:“叫吧,叫了给你糖糖吃。或者,大嫂子抱你上街买糖人去。”
魏楹一听就知道是沈寄想上街了,于是道:“要是十五婶放心,就把人交给我们夫妻带出去玩。”
“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寄便成功的用两块糖把小叔子哄了出来。至于见面礼则交给了母亲,是她亲手做的一双小鞋子,用黄黑相间的布做的,鞋子前面要绣了个王字,还各有六根缠了黄黑绒布的极细的铁丝做的虎须。十五婶一个劲儿的夸她手工好。这可比送给力哥的花钱买的东西上心多了。
V 66 分家(1)
小权儿很快和沈寄混熟了,因为他小手一指什么东西,这个‘大饺子’就会买给他。所以他搂着她的脖子很高兴的大声喊:“大饺子!”方才十五婶哄了半日,他可都没有开金口的,因为不熟。
沈寄开始没反应过来,还转着脑袋到处看哪里在卖大饺子,小叔子点名要吃呢,可是没看到。就是看到了她也不敢买给他吃的。大户人家的孩子金贵,不吃街上的东西。要是万一她抱出来玩回去拉肚子她可负不了责。
再一转头,看到魏楹在使劲憋笑,而小家伙还抱着她的脖子在喊‘大饺子、大饺子’,她才反应过来,小家伙口齿不清,这是在叫她呢。
“来,跟我念,大嫂子。”
“大饺子”
“大嫂子”
“大饺子”
“算了。”沈寄无奈摇头,一边指着魏楹道:“叫他什么?”
“大蝈蝈”
魏楹的笑凝在了脸上。
沈寄乐了,叫你笑我,这叫现世报。
魏楹摇摇头,问沈寄道:“抱够了没有?不然让管孟抱着。”他是不会抱的,别说是小兄弟,就是儿子闺女,大庭广众的也不能抱。眼见沈寄把个一岁多的小娃儿抱着出了魏府,又抱到了集市上。虽然之前是坐马车,可是进了集市却是一直抱着在走。
“不累。”沈寄的力气还是挺大的,这是从小干活锻炼出来的。魏大娘在的时候,魏楹不敢帮忙,她自己就要把水缸里的水装满的。
小权儿看看走过来的管孟,在沈寄脖颈间嗅了嗅,然后两只小手收紧。大饺子香香的,要她抱着,不要那个人抱。他很少有机会上街,以前爹爹偶尔会带出来,但是祖父病了,便少了。所以一路很是兴奋。
“转转”他又发现了新目标,小手一指沈寄便抱他过去。原来是转糖人的,转到什么小贩就给做什么。沈寄便放他到地上,然后把着他的小手教他转。小家伙很快喜欢上了,到后来,管孟刘準手上都抓了好几个。他还意犹未尽,先转,然后迈步过去看小贩做,不亦乐乎的。
沈寄便道:“都送给旁边的小朋友吃吧。小弟弟,前头还有好玩的呢。不去看的话天黑了就得回家家了。”
小权儿想了想,然后朝沈寄伸出两只手,左看右看糖人都不见了,沈寄赶紧抓了玩具给他引开注意力。其实她觉得吃个糖人没啥,可是还是小心点好。
好在集市上很热闹,很快小权儿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开了,又去看路边的小水缸里的小金鱼,于是刘準手里便多了个鱼缸,还得走在沈寄伸手方便他观看。
到后来沈寄抱着有些吃力了,便叫过管孟,“小弟弟,要不要骑马马?”
“嗯?”
管孟半蹲下来,沈寄把小权儿放到他肩上,他发现视野广多了,而且爹爹带他出来就是这么坐的,于是拍着小手道:“骑马马,嘻嘻。”
梨香院今天还开不了火,他们便送小权儿回去,然后留下吃晚饭。
十五叔看到小权儿坐在沈寄腿上不看下来,眼眶就是一红。他对魏楹的母亲从前也是这般。
十五婶看他有些伤感,忙道:“来,大家吃菜,回头看菜都凉了。”
“好。”
“权儿你下来,让大嫂子好吃饭。”十五婶又道。
“哦。”权儿乖乖的抱着玩具下了地,“大饺子,找权儿。”让她吃了饭去找他玩。他也要下去喝奶了。
“嗯,好的。”
十五叔笑道:“你个口齿不清的家伙,是嫂子。”
十五婶把他交给奶娘带了下去。
晚饭很丰盛,可是大家的食欲都不高。老爷子的模样眼看就是不久于世了,也不知还能拖多久。吃过晚饭,魏楹就和十五叔关到书房嘀咕去了。沈寄知道他是要问十五叔查出来什么没有。之前老太爷把十五叔绑在家里等着成亲,他一度想跑,是魏楹来信劝他在家留下。说婚姻没他想得那么恐怖,不只是束缚人身心的,还很得意的拿自己来做榜样。又说祖父年事已高,你以前气他也就罢了,这个时候正该在家陪着。如果自己不是要出外为官,也是要在家呆着陪祖父的。还有第三,就是要他在家更方便收集证据。他需要一个在家族中说得起话的代言人。这样别人要靠过来也容易些。
十五叔之前愤世嫉俗逃家,是因为受了魏楹母亲也是他心中视之为母的人被家族沉潭的刺激。被魏楹这么苦口婆心的劝了一通便留下了。如今,儿子都一岁半了,妻子温柔贤惠,再报了大嫂的仇,他也就别无所求了。只是,老父之前看着还挺硬朗,这两年却一下子如大厦倾一般,让他非常的愧疚和后悔。
沈寄便和十五婶到厢房的榻上去说话,吃饱喝足的权儿便在她们两个身边走来走去的。
十五婶看沈寄的目光一直落在权儿身上,便道:“赶紧自己生一个吧。说一起,你们成亲也三年多了。”
沈寄今天才和十五婶初次见面,可是感觉还是很亲切,这跟她温柔和顺的性格有关系,当然跟她是十五叔的妻子更脱不了干系。所以说话也不拐弯抹角的,“我们虽然成亲三年多,可是年纪一直很小,所以一开始就喝了药。”
“原来是这样。”十五婶今年也是十九,十六岁过门,三个月就怀上了。她看了沈寄两眼,“那就不用急了。”夫君之前说大侄子很疼媳妇,原来是真的。这两个人坐在她面前,她在一边看着都能感觉到脉脉温情流动,一举手一抬足一笑一蹙还有他们对视的眼光,比自己和夫君要熟稔多了。
“嗯,不急。”现在大概也不是什么好时机。虽然让老太爷离世前知道魏楹有后很重要,但保住孩子更加重要。这个时候有二房虎视眈眈的,她可没把握怀上了能保得住。
稍后魏楹叔侄俩出来,两家人一同去松鹤堂看老爷子。把小权儿也裹得严严实实的带去了。世人讲究晨昏定省,这会儿松鹤堂热闹着呢。差不多是各个房头都聚在了一处。好在松鹤堂够大。虽然旁支分到的房子比较小,而且有些外围的甚至是数家住在一个大杂院,但是嫡支的住处还是很好的。
闭目养神的老太爷睁眼看了下满堂的儿孙,众人一一上前问安之后便躬身退下去。只有二老爷、十五叔、魏楹等寥寥几人被留在了里头那层。沈寄、宋氏、十五婶还有四婶等媳妇、孙媳都站在比较远一些的外面。因为腿脚不便,老太爷用作寝房的这间屋子是三间打通的,所以站下这么多人并不拥挤。众人此时都静悄悄的,本来各自问安之后就该散去。但是既然便留了下来,那就说明老太爷有话要交代。而且今天是魏楹回来的第一天,这个时候留下大家似乎是别有用意。
小权儿在十五婶怀里挣扎着,开始小声的哼哼唧唧起来,十五婶有些无措。要是小祖宗此时闹腾起来可是不妙。沈寄很能理解,她自己都不喜欢进这间久病的老人住的房间。这里的味道不太好,而且窗子长期都不开。
可是十五婶这会儿也不敢抱孩子出去,因为,就连力哥都被抱来了。不过力哥睡着了,所以不怕他会闹。
十五嘴里轻哄道:“好孩子,别闹。”一边抱着孩子往外退了一些,退到沈寄和宋氏站的地方去。小权儿可怜巴巴的望着母亲,脸蛋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然后又转头看看沈寄,“大饺子”
沈寄把自己身上系的一个装着薄荷的香囊解下来递给他拿着,这样气味会好闻一点。这个时候,大家长没发话,谁也不敢离开的。不然,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能扣下来。不过,如果是真的有这个权威,这些年就不该这么纵容二房。
想来二房此时如此恭顺也是做给人看的,希望借着老太爷的身份和余威日后好再压众人一头。老太爷走了,按规矩可是要分家的。如果他们能把族长的位置坐稳了,那家里是两千亩祭田可就都归他们了。祭田的出产是负责供给祭祀的,可祭祀哪里用得了那么多。还不是在谁手里剩下的就归谁了。就算是要拿钱出来供应族学还有族里的鳏寡孤独,拿多少还不是自己做主。
够格跟二老爷争一争的,便只有魏楹了。不过他要当官,族长之位是不会做的了。而且,长房如今还无子,二房却已经有了力哥。沈寄和魏楹的态度就是,不管怎样不能落到二房手里去了。虽然说嫡长孙的继承权在嫡次子之前,可如果老太爷一意孤行,那也只能由得他去。还有家产的分配,各个房头分多少,也是老太爷的一言堂。如果他不留遗嘱,那么就是他走了之后按照顺序来分配。
小权儿捧着薄荷香囊使劲的嗅,脸上露出点舒服的表情来,嘴里的哼哼声也止住了。他以前在这间屋子里大哭过,被爹揍了小屁屁所以不敢再大声的哭出来。十五婶感激的看了沈寄一眼,后者摇摇头表示不用在意。
宋氏怀里的力哥这会儿也醒了,嘴巴一瘪就开始嚎,小权儿就在旁边,想了想便把香囊递过去,“给大侄子”,宋氏看儿子怎么拍哄都止不住哭,便接了过去,一边道:“力哥谢谢大伯母和小叔叔。”
沈寄微微一笑,她对力哥倒真是没有什么不喜欢,大人怎么样跟小孩子没有太大关系,而且小权儿还真是个友爱的小叔叔呢。
这次的哭声被老太爷听到了,身前的人赶紧让开了些,他看到最小的孙子和最大的曾孙微微笑了一下的样子,“让他们出去吧。”
这下便只留下了最前面那一圈年长的儿孙,魏家的媳妇孙媳妇都退了出去。
沈寄和四婶一道往外走,方才十五婶要和她一起出来的,可是小权儿却在伸小手拍着大侄子,嘴里还学着母亲平时哄他的模样咿咿呜呜的哄着,她便只好和宋氏同步出来。而和宋氏同步也就是和二夫人一道走。所以,不太乐意的沈寄便过去几步和四婶打招呼,不动声色的就离开了,然后和四婶一起亲亲热热的往外走。
之前两人关系就不错,而且六弟魏柏上京就住的他们府上,虽然他们人不在,但是下人可是照顾得周周到到的。本来他们人不在,魏柏是打算住到别处的。不过他想起听魏楹说过,他看书有做圈点笔记的习惯,想到魏楹府上去看看他的书,便提早两个月住到他们府上去。而且日后他入仕也需要魏楹援引。所以,除了幺房,四房是和长房关系最近的。
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到了就寝的时刻,老少爷们都留在了松鹤堂算是开家族会议吧,这些女人便各自归家。
沈寄身边带着凝碧从松鹤堂往梨香院走。阿玲在家安排呢,想必回去梨香院已经什么都收拾好了,明日就可以正式开伙了。这一回她可不想再吃公中送来的饭菜了。想必要住至少三个月呢。
回去以后,果然已经有热茶热水了。沈寄舒服的泡在新买的大浴桶里,纾解着疲乏。今天魏楹为什么会陪她上街逛去,她清楚得很。因为在老宅她势必不能像在京城宅子或是蜀中一般的自在。而且,这一次两人势必又要分开一段时日了。之后的日子,他即便留在淮阳也是要陪在老太爷身边,于是趁今日老太爷让他回来休息陪自己去逛一逛。
老太爷留下魏楹他们要说什么呢,作为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不想看到自己走后满堂儿孙就分崩离析,这个可以理解。可是,他要怎么化解呢?只不过,旁的都好说,钱财而已。只要二房把侵吞的宫中的财产都吐出来,想必各房也就会罢手,怎么说都是源出一脉,不至于把他们往死里逼。但是,杀母之仇呢,那是绝对不能化解的。还有,魏楹险些死在亲叔亲婶手里这个仇也绝对不能不报。
不过,报仇的方法如果太血腥,魏楹也会为人说诟病,日后便无法在仕途上走得更远。甚至就算不管仕途的得失,平日里也会被人说成是残忍无情的人。那么,他们就成了孤家寡人了。人是不能离开社会而生活的,尤其魏楹的性子绝不是甘于平淡终老山林的那种。名声这个东西,对人太过重要了。要不然,她何必还和二夫人虚以委蛇。
所以,要报仇一定得用兵不血刃的法子。要让二房受到足够的教训,生不如死。可是,老太爷毕竟是二老爷的亲爹,而且嫡庶有别,这个还活着的嫡子恐怕是他最喜爱的了。哪怕是个癞头儿子,那也是自己的种不是。他临去世前还要保他一保也是清理之中的。
沈寄穿好寝衣上床躺下,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被子是刚晒过的,很松软很舒服,有阳光的味道。睡着本来应该很舒服了,额可是身边却时候了那个熟悉的躯体。两个人一起睡惯了,还真是有些孤枕难眠。
不过,今晚魏楹到很晚很晚都没有回来。让人远远的去看,也只说松鹤堂那边一直亮着烛火,可是,里头到底在说什么却不得而知。到后来,困得不行的沈寄还是自己先睡着了。毕竟是赶了那么多天的路,下午又没有午睡。
魏楹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值夜的阿玲因为白天比较辛苦,虽然一心想警觉些却还是很深的睡着了。魏楹便也没有惊动她,自己到净房打水洗漱,然后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搂过了沈寄。
沈寄睡梦中朝他靠近了一点,然后在他身上找了个熟悉的位置安放脑袋,蹭了蹭继续酣眠。
魏楹却是没有睡好,第二天沈寄醒来就发现他眼眶有点发青。
“怎么了,是不是老太爷不大好?还是他昨晚说什么了?”她揉着眼眶问。
“祖父要主持分家。”
沈寄睁开眼,“分家?不是说老太爷在不能分家么。”
“大家长在,儿孙是不能闹着分家,可是大家长要分自然是可以的。”
沈寄坐了起来穿上外衣,把魏楹的头搬到自己腿上,伸手给他按压着太阳穴,“说怎么分了么?现在账面上可是被二房动过手脚的啊。”
“昨天就为这事扯起皮来了,祖父一急晕了过去,然后大家又拍背的拍背,抹胸口的抹胸口,二叔甚至还给祖父吸痰。那种情况下,那些之前闹腾的叔叔们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那你说什么了么?”
“我是孙子,那么多叔叔在,我出什么声。”
“那你这是……”
“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祖父如果在分家产的时候公平一些,让二房把吞了的银子拿出来,大家也就不会做什么了。最多只有十五叔会帮我,那就更难办了。”
“还有我呢,怎么是你一个人的事。”看来老太爷是真的要保二房,他临走是这么来一手,日后魏楹要报仇真的是要顶住好大的压力呢。
V 67 分家(2)
老太爷要主持分家,那么就会打乱魏楹之前的所有布置。之前众人会朝他们靠过来,也是因为他们是嫡长,是唯一在身份上可以压得过二房的。指望他们来出这个头,把被二房吞了的公中的银子要回来。为此,沈寄还一直做了个手松的侄媳妇,每一次大事小事都很肯出钱,就是为了告诉众人长房绝不会像二房一样昧大家的银子。再者魏楹当官在外,那族里的大权还不是把持着这些叔婶手里。所以选择支持他们,肯定强过跟在二房后头。
按照原本的估算,为了多分得一份家产,各房是会在老太爷走后支持长房的。而长房也不可能白白出这个大力气,那么,就需要他们做出一些交换。魏楹的心结是什么,阖族里都是知道的。十五叔当时十来岁,魏楹五岁,他们俩都根本不知道详情。当年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如果三缄其口,那是很难给亡母翻案的。
可是如今,因为老太爷要主持分家产,导致这个可能不存在了。魏楹和十五叔在族里苦心经营了三年的事泡汤了。
“那二房做了什么,就这么抹了不成?贪墨公中的银钱,那贪了那么多,出族都够了。当年你一个五岁孩童因为莫须有的缘由都能被出族,孤苦无依的长大。”
魏楹脸上露出个冷笑,“那笔钱祖父大可以说是他自己抽出来的,不过是怕儿孙辈挥霍,到如今一并给大家。”
“那,二房肯么?已经贪墨了的要全吐出来。”
“哼!今日祖父一说要分家,五叔六叔就说钱帐怕是对不上,然后二叔抵死不认,还叫了一番屈,说劳心劳力,还背这么个虚名。祖父一急才会晕厥过去的。”
这算是预演了一场兄弟争产吧,在老父病床前恐怕还是有所克制的,不为了孝道,只为了怕人说自己不孝。久病床前无孝子,况且老太爷确实是偏心太甚,那些庶子心里对他岂能无怨。本来,如果他执掌家业,偏心就偏心了吧。至少二房吃肉,他们还有肉汤可以喝。可是老太爷坠马瘫痪了,一切都把持在了二房手里。他们对兄弟可就没那么厚道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为了家产兄弟之间的隔阂已经很深了。所以才会闹出这么一场来。老太爷之前一直足不出户,只偶尔被下人用榻抬出去晒晒太阳。一开始有些事想必是瞒着他的,但时日久了多少也就知道了。他也许管过,但是一则自己的身体状况是那样,力不从心。二房当家大可换了他身边敢告诉他实话的下人。二则,就是根深蒂固嫡庶有别的念头了。本来分家产庶子能得的就很少。而庶出各房的儿孙的确也没到生活没保障的地步,他说过那么几次,二房稍微收敛了,他也就不再过问了。如果这次分家,真的查出二房贪墨了多少,恐怕也要把他老人家给吓到。
“那这家一时半会人分不完吧,二房不肯吐出银子来,而银子被人吞了,其他各房也不会甘心。所以,即便老太爷主持分家,怕是也分不好吧。你不是只能呆十来日么,那怎么办?”
“十日之内一定会分出来的,祖父只是之前不管,如今既然决心要做,在我们回来之前就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了。看着吧,今日就会有族老来过问昨天祖父被气晕过去的事。然后这几日内清点完毕就会分家了。祖父的目的是不让二房成为众矢之的,应该能够相对公平。不然,岂不是弄巧成拙。”
“还要惊动族里?”
“嗯,大户人家分家,都要请族老作证的。唉,我再睡一会儿。”
“想吃点东西再睡,不然伤胃。我让人给你端进来,就在床上洗漱用早点。”
“嗯。”
略吃了些易消化的吃食,又坐了半刻钟,魏楹又缩回被子里去睡了。至于松鹤堂,这个时候是各房在轮着看护。沈寄吃过早饭过去问安,陈姨娘依然是很热情的招待她。
沈寄有些纳闷,要说之前陈姨娘希望老有所依对她和魏楹示好还有可能,因为他们是嫡长,日后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如果她觉得二房靠不住,靠向他们很正常。可如今老太爷要主持分家,多少会留些给她吧。毕竟她这二十多年也很难得了。这怎么都好过老太爷撒手去了,任儿孙安顿她好些。或者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沈寄是你敬我我便敬你的性子,便也客气相待。
沈寄从松鹤堂出来,便到了二房的天星园。这里房顶上有个很宽的平台,晚上看星星很方便的。一样是三进的大院子。
现在在松鹤堂轮值的是三房和四房,二老爷也和魏楹一样在补眠。沈寄跟着下人进去,听到宋氏在她的小院子里似乎是在教训下人,不停足的往前进到最后一进二夫人的大厅里。她是过来商量老三的婚事安排的。既然要做戏就做全套。可不能出了银子回头还落把柄给人。
至于分家的事,分多少给长房,她收着就是了。反正嫡庶有别,分到长房的少不了就是了。她决定了,等那些家业一到她手里,她和魏楹就分一份给老三,省得日后还要替他挣钱,他只需要干等着分红就是了。反正他成家了也就该立业了。他们一转手就分给他,也可见出大公无私,也不至于出现说他们贪墨了做假账之类的。然后再把老三两口子名正言顺的从梨香院迁出去。
二房这些年也算是尽心尽力替魏楹看住了他母亲的遗产遗物,虽然是为了老三。要不是这样,那些东西这十几年也被各房瓜分,找不回来多少的。二房贪心,但其他各房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们只是干不过二房而已。
其实想想,就看家守业而言,二房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多吃闲饭等分红的。沈寄是打定主意,即便那些人日后要推她出这个头,她也是绝对缩头的。做经理人,却没有另外的一份高薪可以拿,她是不干的。就家业而言,二房的做法也算是自己给自己开了高薪,就是开得太高了,高过了应得的。
钱上的事沈寄觉得可以不必太在乎,不然是呕不完的。要紧的是魏楹母亲的仇得报。她这会儿对于掏银子给老三办喜事也没有那么抵触了。有些事情抗拒不了,去生气只是白白气坏了自己。至于银子,有那么多产业,他们也能自己挣钱,还怕短了银子不成。左右魏楹很快要回家丁忧三年,虽然不能断了和官场的联系,也不用再大肆去各处打点了。只需要在起复的时候再下重礼打点。到时候有三年的积攒,怎么都够了。
二夫人瞅瞅沈寄,见她连一丝淡淡的不甘都不见了。心里暗想难道她是因为老太爷要主持分家,觉得即将有大笔银子入账,所以对掏出两千两来已经不在乎了不成。一边却遣了人去叫宋氏,嘴里说道:“大嫂都过来了,她还没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乐意帮三弟操持呢。”
沈寄笑笑,“哪会呢,二弟妹要帮着二婶管理一大家子的中馈,又要管教下头的人,不像我,家里人口简单,人少事就少。”
“嗯,你是需要锻炼下,不然总是遇到大事就不知道怎么办就不好了。”
“就是,所以需要过来听婶娘指点。”
沈寄这个回答让二夫人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心头也在为昨天老太爷说要分家的事烦恼。可是,这是自己亲儿子的喜事,沈寄显然是不会真的出力,最多就做个样子让人无可指摘,自己还是得劳心劳力。
沈寄自然是明白二夫人此刻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的。如果自己不是这两天想明白了,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会儿估计还在为掏出来的二千两银子耿耿于怀,也在为即将分得的家产到底能有多少而心怀不宁。
宋氏被召唤过来,三人便一同商议喜事的细节。宋氏对此自然是很乐意的,家里两个嫡子,抱出去一个,剩下的除了自己夫婿就尽是庶出了。婆婆自然会把严了家产,绝大多数都留给自己生的儿子。如今长房出钱给老三办喜事,她只需要出力当然很好。而且,三弟也是婆婆生的,自己当然是得卖力替他操持才是。
商量了半日,沈寄发觉,二夫人其实很有管家理事的头脑,很像是后世的职业经理人。先定方向,然后是细节,安排得周到妥帖。这么说来,当初把自己安排在上菜的位置,完全不可能是疏漏了,就是故意的整自己,给自己添堵。
沈寄管家,也就是当初跟着林夫人学了几个月,如今听二夫人很有条理的安排她和宋氏各项事务,心头不由得觉得有些受教。
而宋氏看着她从袖袋里掏出纸笔做记录,诧异的瞪大了美眸。沈寄笑道:“我记性不大好。”纸是用宣纸裁了装订的小笔记本,笔自然不是毛笔,她虽然毛笔字写得不错,但是那确实不好带的。是炭笔,木材削成笔的样式烧成炭笔,然后用布条把外头绑上,用一截拆一截布条,这样完全不会弄脏手。
二夫人点头道:“这个好,我每日里也会做一个纪要,事情做完一项勾一项。不然,每日里这么多事,记性再好也总有遗漏。”
宋氏点头称是,还说自己其实也列了张表,只是没有像沈寄这样随身带着便携的纸笔而已。沈寄便把炭笔拿给她看,告诉她是怎么做的。
二夫人笑道:“这心思用得倒是巧。”
她们三人看着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凡事有商有量,二夫人也不吝于指点。而魏植,还会交代了丫鬟给她们送点心茶水过来。这样的气氛,很容易让人产生长房和二房关系很融洽的错觉。而至于一直跟在二夫人身后的三夫人,则到亲家那里去看女儿去了。三姑娘嫁过去先生了个闺女,如今听说又怀上了。
沈寄没有留在二房用午饭,推说要回去看看魏楹起身了没有便回去了。可是,她没办法一上午茶水都不喝一口,点心也不吃一块,那样也太明显了。不过好在她学做药膳的同时也兼习药理,据她判断,那些茶水点心应该没有什么不对。二房此时要面对的也不是他们长房一家,分家,他们要面临的是各房的执意和挑战。一时之间,倒是不要和长房锣对锣鼓对鼓的比较好。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么融洽的气氛。
魏楹已经起来了,下午轮到他和十五叔的班次。他是临时被加进去的,也是自己要求的,虽然只有十日也想要尽份孝心。
今日果然有族老来看望老太爷,把五叔六叔叫去质问了一番。而毫不迟疑给老太爷吸痰的二老爷自然受了表扬。
魏楹知道她去了二房,见她进了房间面色如常便没有再问什么。以沈寄的性格受了委屈是绝不会往肚子里咽,就算一时出不了气,至少也是要在他面前说道一番的。而且,据他的判断,此时二房也不想招惹他。
下午十五叔过来叫上魏楹一道过去,因为他们的班次本来在明早,因为五叔六叔去受教训去了,所以提前提起来的。
十五婶则抱着小权儿和沈寄一起到二房去,三侄子娶媳妇,她这个十五婶即便出不了钱也出不了力,但是表示一下关心也是好的。何况小权儿还念叨着去看大侄子。
就这样过了三日,沈寄每日按照本分和魏楹一起去晨昏定省,其他到时候忙活着老三的婚事的准备,魏楹则按着班次去照看老太爷。其他的时候他在忙活什么,沈寄也不是太清楚。因为操持一场婚事,也真的是挺辛苦。不过还算有收获,至少以后再经历这种事,她就有经验了。
而分家的事,正在进行点算家产的步骤。沈寄虽然明白钱财乃身外物,但这个真金白银还算多多益善的,所以也不能完全免俗。这天侯着魏楹回来便拉着他问进行到哪一步了。这些事是男人的事,她没有多过问的余地。
“明面上是还在点算,不过暗地里祖父估计是在给二老爷剖析利害关系吧。应该也不会要他把所有吞下去的银两都拿出来,但是七八成恐怕是要的。”
“那能有多少?”沈寄好奇的问。
“二十万两有多吧。”
沈寄咋舌,这么看来魏氏还是算得上家大业大的,光是现银被吞没的就有这么多。
魏楹淡淡的道:“两百多年的绵延,这点家业还是会有的。”
“那你和十五叔费心搜罗的二房那些贪墨的证据……”
“老太爷问我们要,我没应声,可是看十五叔的样子一定顶不住。”
沈寄明白了,老太爷是要拿魏楹和十五叔搜集的证据逼二老爷把银子吐出来。可是魏楹花了那么多心力,为的可不只是银子。他要二房身败名裂!既然困于对老太爷的承诺不能让二老爷死,那就让他生不如死吧。
可是,老太爷如今这个状态了,还是要护着二老爷,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说,如果当年他肯稍微护着我母亲一点,至于出现那么大的悲剧么。就因为那是媳妇,所以生死无关重要么。”
“那现在要怎么办?”毕竟很多事都是十五叔张罗着去办的,他再是怀念婆母,和魏楹的感情也不可能完全相同。老父病榻前向他哀求,他哪里能一直抵挡得住。
“那就给吧,不过不是暗地里给,就算家丑不可外扬,我也要让他在魏氏族内抬不起头来。老三的喜事定在什么时候?”
“二十天以后。不过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淮阳了。”沈寄顿了一下道:“让二老爷抬不起头来,这就够了么?”
“怎么可能,他当年要是把我母亲送到家庵就作罢不闹到族里去,我今天就只让他在族内抬不起头就停步。”
“那你自己的仇呢?”
魏楹楞了一下,然后道:“祖父既然保下了我,这件事就作罢吧。”
沈寄伸出双手抱住魏楹的腰,“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有什么后果我们也一起去承担,从前没有魏氏宗族的庇护咱们不是也活出来了么。他们反正永远是锦上添花的。”
“嗯,我知道。”魏楹伸手搂紧她。
十五叔当晚就来找魏楹商量,老太爷也看出魏楹那里很难有突破于是集中火力在他身上了。对十五叔来说,病入膏肓的老父一次再次三次的要求,他真的是顶不住了。
“既然祖父要,那你给他吧。”
听到魏楹这么爽快的就答应,十五叔疑惑的抬头。说实在的,这个大侄子他了解得深了,有时候都不由得会怕他的运筹幄心机之深。这次父亲破坏他安排了三年的事,他居然这样就妥协了,让十五叔有点吃惊。虽然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魏楹赞成还是反对,他也会把搜集来的二哥二嫂贪墨的证据给父亲。如今几个哥哥已经为分家之事闹得不可开交,算是预演了一场老父去后兄弟离心的画面。他再面对老父病床上的期待,真的没有办法再拒绝。
拿出那些证据逼二哥把银子吐出来,这个家才能消停,老父最后的日子才能安宁度过。
十五叔高兴的离开了,沈寄从里头出来,感叹道:“十五叔是个赤子,小权儿就随了他。”
魏楹嗤笑一声,“君子可欺之以方,赤子亦然。”
“那……”沈寄指指门,“就让他这么交上去?”那他们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收集来,就是为了那二十万两银子么。让二老爷就此逃避开吞没公中财产的罪名,沈寄实在不甘。
“他现在过去,已经晚了。五叔六叔已经找族老们做主去了。”他在族中,自然不只十五叔一个助力而已。只不过,十五叔纯是为了情分。那些人却是多半为了利益。只是,十五叔对长房有情分,对其他各房和二房同样有。他早就知道只靠十五叔一人,关键时刻必定掉链子的了。
沈寄挠头,“那要是闹将出来,祖父被气得有个好歹,岂不是咱们的罪过?”
“放心吧,五叔六叔自然会拜托族老们瞒着祖父,一切就让祖父以为是他的计谋奏效好了。”
“那要是二老爷去说呢?”
“他也要有那个脸,自己贪了银子人证物证俱全的被人揭露出来,还跑到病重的老父病床去请求庇护。如果是他去说的,自然同旁人都没有关系。那他当机立断吸痰救回老太爷被宣扬出去的孝心自然是假的。”
那是不是还是有点儿不妥啊。万一老太爷被气死了呢。沈寄看着魏楹,不免觉得觉得他算计起自己的亲祖父亲叔叔(二老爷不算)来一点都不手软,心肠还真是有些硬。
魏楹看穿她所想,他可不想沈寄会害怕自己,于是小声道:“放心吧,祖父不会有事的。他那天就知道如果自己临走不摆平这事会是这样的场景,就被狠狠气了一回。这次不会再气到了。而且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还算是差强人意吧。就算二老爷日后抬不起头来,但总比成为家里的公敌好多了。各位叔婶拿到了钱,也不会赶尽杀绝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沈寄疑惑道。
“因为我发现,祖父并没有表面上病得这么重。”
“你说他装的?”沈寄瞪大眼。
“那倒不至于,他的确没两年好活,所以才要急着分家,至少不能让自己的儿孙为了家产等到他走了就闹得不可开交。如今他在,事情还能有个转圜的余地。他是病得重,但是不像表面上那样,就要不行了。我也是猜弄清楚的。”
V 68 分家(3)
五叔六叔被族老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还被罚去跪了祖宗牌位。因为在没有任何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他们的话算是污蔑族长兼兄长。而且话还是在病重的老父床前说的,几兄弟吵起来,还把老父气晕了过去。
膝盖还在发疼的时候收到魏楹派人送去的证据,老六便问老五怎么办。
“怎么办?这有什么好问的,不是说我们没有切实证据么,这不就是。咱们这回不去爹那里了,就去让三叔他们评评理。这可扯不上咱们不孝。”
“可是那小子怎么自己不去?”
“比起家产,他更在意的是找老二报仇。”
“可这不等于推我们兄弟到前面去,他在后头看戏。”
“可人家母亲有遗产,不像咱们这么在意魏家的产业啊。这样,也不能光咱们哥俩当出头鸟,把四哥、老七、老十五一并叫上。”
“好。”
魏楹的父亲是嫡长子,娶的妻子是未来族长夫人,所以家世定然是高于同辈的弟妹。也所以才会有那么些产业留给魏楹。二夫人嫁的也是嫡子,她自己也是家中嫡支嫡女,但她们家数代以来在科举上下的功夫太深,所以家产并不多。而其他庶子娶的媳妇,出身便都不高,不是庶女就是庶支嫡女,所以妆奁都不丰厚。只有四夫人稍好些,也是嫡支嫡女,但是家中却是败落了的。
所以这几房,都是靠公中的产业分红过日子的。只有七老爷考中了进士,但他的名次不高,也是在低位上熬了十多年才有今天的五品。这个时候,不但是魏楹回来了,七老爷也是被叫回来了的。
自然没有找到老十五,可其他几个兄弟都很快就来了。见到老五展示的东西都大喜,终于是找到老二两口子贪墨的证据了。
这份东西魏楹弄来的,是二房私下购买黄金的记录。大宗的金条买卖,都是有记录可以查询的。只是从不对外公布必须保密而已。魏楹身在官场,也是费了很大的劲儿砸出去不少银子才弄到这么一份誊抄记录。还有一份抄本,则是十五叔此时拿去给老太爷看的一模一样,是家中各店铺的暗帐。这份暗帐,可是十五叔从二房偷偷誊抄来的。虽然只有往年的都已经被销毁了,可是当年的还在。而且上头也有一份往年的归总数据。至于二房藏这个东西的隐秘地点怎么会被他知晓,则是童年时捉迷藏无意间发现的。后来他夜入二房翻找,到处都找不到无意间想起来,二嫂的首饰匣子最底部有个薄薄的暗层。果然暗帐就在里头。
两相对照,由不得二房不认。原本是准备等到老太爷归西后,分家的时候拿出来的。这个东西原本还要用来让各房的叔婶说出当年的真相。可是被老太爷这么一搞,这个效用没有了。
其实这两样东西以现代的法律程序来说,都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因为取证都没走程序。而且尤其魏楹搞好的那个,根本没法子核对的,可是在古代,有些东西只要众人都愿意相信它就是真的。而且二夫人做得再隐秘,并不是无迹可寻。物证有了,人证自然也是能找得出来那么几个的。当初魏楹回老宅认祖归宗,就有潜伏在铺子里的曾受过长房恩惠的忠仆下人找了过来表示愿意效力。这些人潜伏十多年,一个个位置却也是不低的。如今便是现成的人证,就算不能证明册子上都是真的,但是能证明其中一部分已经足够了。
两边在翻看的时候,都是很震惊的。老太爷也好,各房的叔婶也好,都知道二房贪了,可是都没有想到数字高达二十万两之巨。差不多是家里现银的三分之二。
沈寄看到的时候,倒是狠狠的佩服了二夫人一把。那些产业交到其他房人手里,一定不能有这么高的收益。过去十来年,魏氏一年挣的相当于是往年的两倍。二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没想到其实倒是个商业奇才。
于是,这边老太爷一边看着公中账本八万两的余财,一边则是二房二万两的黄金储备,也是气得捶床,“竟然这么多!”按他原先的估计,也就是魏楹母亲留下的庄子铺子一万两左右,公中四五万两。
十五叔喃喃道:“大侄媳妇说,二嫂是个人才。”
“再是人才,一心为私也不配为宗妇。”
十五叔仔细打量亲爹,发现他一时激动,果然不想是平日里那般虚弱。难道真让大侄子说着了,老太爷病得是重,但还没有马上就要撒手人寰的地步?
当时魏楹说的时候他还极度不满,认为他是因为自小离开魏氏,所以对家人没有感情,所以才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来。可今日看来,大侄子说的是事实啊。还有之前老爷子晕厥过去,二哥给吸痰不会也是安排好的吧。
其实晕厥和吸痰的事,倒真是十五叔误会了。老太爷当时看到自己还没归西呢,几个儿子就为了家产吵得不可开交的,三房帮着二房,六房跟着五房,两边对峙。而四房、幺房还有长房的孙子,虽然不说话却也是站在五房六房一边。可以想见,如果这件事不解决好了,他一旦两腿一蹬,家里必定是一团乱。说不定七七四十九日道场一做完送了他上山,就要开始争斗。
长孙的意图他知道,虽然答应了自己不伤老二性命,可是这场争产他一定会推波助澜。而其他几个庶子,也会因为二房三房私下拿得太多,留给公中的本来就少,而以他们庶出的身份分得的本就比嫡出的少一大截而争吵。恐怕只有眼前的幺儿会想着老父还尸骨未寒,家里弟兄就闹成这样是不孝。
“让你二哥来。”老太爷颓然倒回大迎枕上。
“是。”
另一个三老太爷等族长长老级的人物看到五老爷呈上的证据,也不由得拍案。虽然那主要是嫡支的产业,但是祭田等也有众人一份。而且族中缺钱,他们几次找上二老爷让拿出些银子来重修宗庙都遭到婉拒。就连宗学说得到的供给也有限得很。
嫡支那么多房人,二夫人说大有大的难处,所以这些年只是将祭田等祖产的收益每年拨出一部分给宗学以及宗祠等。他们本来也无话可说,可是嫡支公中的银子,竟然有二十万两落入二房之手,二房也太过分了。这一次这几弟兄找上门来,要他们这些族老出面。明着说了是怕再气到病中的老父,但实际是都觉得老父太过偏袒二房,而且老五老六刚被自己罚跪了祠堂,也是不想再背不孝之名了。
二房做出这种事来,肯定是不能再做族长了。其实按理都该逐出宗族才是。这之后无论谁当族长,至少嫡支供给宗族的银钱都会比从前大幅提升。而且,大哥病重,这些事本来就该自己这些人出面。于是三老太爷说道:“既然分家是大哥的意思,我们几个就给你们弟兄做个见证。”
“多谢三叔。”
老太爷这边召了二老爷过去,将暗帐和私卖黄金的记录无力的摔在了他的脸上,“你们真当老子是活死人不成?”
二老爷诧异的捡起来一看立时大惊失色,“爹,这、这是哪里来的?”
“跪下!你休管是哪里来的,老子只问你一句,这是不是真的?”
二老爷应声跪在地上,心念电转,他只是科举上不得力,其他方面可不差。他从头看到了尾,然后才说:“有些是真的,有些不是。”旁边附有人证明细的就是真的,没人证的那就抵死不认。虽然还是要坐实贪墨公中产业的名声,但是至少那些查无实据的银子他不会吐出来。
“二哥,这是在二嫂的梳妆匣子夹层里找到的,你居然都不认。难道二嫂写着好玩的啊?”一旁的十五叔出声道。
二老爷侧头狠狠盯了这个小兄弟一眼。就从这句话就可以知道这东西一定是老十五偷去的。
“这上头是十五弟你的字迹吧,做什么要这么坑陷二哥,从小到大,二哥待你也不薄啊。”
十五叔一听竟然栽赃到自己头上说他诬陷,忍不住怒火中烧,“二哥,你——”
“咳咳,到了这个份上你、你还不认?咳咳”老太爷咳得撕心裂肺一般,十五叔赶紧过去抚胸拍背又喂了水。二老爷也膝行过去帮忙,等老太爷没事了才说道:“爹,该认的儿子一定认,可是不该认的儿子也不能背了虚名。”
老太爷虚脱的靠在大迎枕上,“你要知道,为父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不要就此散了。是你拿的,你就拿出来吧。”
“嗯。儿子都听父亲的。”
老太爷摆摆手,让他出去。十五叔道:“爹,事已至此,二哥还是不肯认,您就别再护着他了。”
“唉——”回答他的是老太爷一声长长的叹息。
二老爷回去和二夫人刚把事情一说,二夫人就恼道:“他什么时候翻过我的首饰匣子?”
“我也问了,是小时候你刚嫁过来那阵的事。他从小玩惯了大嫂的首饰匣子,看到你也有,就拿到手里翻弄。结果不知怎么把夹层打开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老太爷那里你怎么说的?”
“不能推脱的当然就只有认下了。你准备下银子吧。”
“那他们要如何对我们?”二夫人紧张的问。
“不知道,不过老爷子还在,总不可能逐咱们出宗族。只要不是这个,就都好说。反正咱们手里有金子。哪怕不分产业给咱们也不怕。”
只要不逐出宗族,那么外面的人就不可能知道他到底做过什么。他依然可以凭借魏氏的名头成为一方富商巨贾。那日子,并不比在老宅差。这也算是壮士断腕吧。而只要没有逐出宗族,他就是魏楹的亲叔叔,他就无法拿官威来压自己。
“要准备多少?”
“我估了一下,他们有实证的也就是四万两白银。”
沈寄接到通知让她下午去祠堂开会,嫡支分家的家庭会议。她疑惑的反手指指鼻头,“我也可以去么?”这场场合不是不让女人参加的么。
魏楹道:“你身上有朝廷封的诰命,这种场合是可以出席的。”顿了一下他蹙着眉头又说道:“那些东西还没有收集齐,本来按我的本意是要等到老太爷归西之后和二房算总账的。”
沈寄挠挠下巴,四万两,这对二房来说是壁虎断尾不伤根本啊。而且有老太爷护着,也不会真有什么伤筋动骨的惩处。那些族老们也不会一力要求严惩,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传出去,丢脸的可不只二老爷一家子,那是整个淮阳魏氏。二房就是吃定了这点,所以才不甘心的。
“魏大哥,如果能够找到那二十万两银子,那旁的就可以不必找了吧?”这个叫大众财产来历不明罪,法律上直接就可以定罪的。
“找到那二十万当然是最便捷的方式,你以为我没有找过么,二房的角角落落都被轻功高明的十五叔翻遍了。不然他也不会想到去翻二夫人的首饰匣子的。”
沈寄挠了挠头,“这种老宅子没有暗室么?”电视里面好像都有的啊,花瓶搬开,然后一道门就挪开了,那就是暗室的入口。
魏楹好笑的瞥她一眼,“怎么可能,现在各房住的都是老宅子。做暗室,也是不小的工程呢。而且,这二十年天星园都有改造过屋子。这怎么能瞒得过一大家子人。”
“哦。”
外头来人说,四老爷五老爷六老爷七老爷十五老爷如今都在四老爷的宅子里,请大爷过去商量事情。
魏楹道:“喏,是为了那十六万两的差额。如果今天分家白纸黑字的写定了,那以后就不好再找二房讨要了。除非再找到实打实的证据。可是二房经此一事,防备得肯定比之前还要来得严。这个时候就都把我想到了。”
“那当年的事……”
“他们应该多少会说一些出来,但是归根结底还是靠我们自己。只不过,这么短的时间,我也没有办法啊。不过你说的,银子,不,金子藏在某处我觉得很有可能。而且很可能就是天星园,他们总不至于藏到别处去吧。既然是诸位叔父派人来叫,我还是得过去一趟。你也一道吧,反正宗族大会你也要参加。”
“那除了我,还有三叔祖母和七婶对吧,十一婶参加么?”
“三叔祖母参加是因为辈分高,至于十一婶那边已经是隔房的人了。”
沈寄还在边走边想银子藏在天星园,那能是在什么地方。隐蔽的地方都已经找过数回了,而且是十五叔去找的。那应该信得过,这点上他不会包庇二房。即便二房许了好处他也不会。那么,难道是在敞亮的地方?
“魏大哥,他们这二十年都没改造过屋子,也就是说没请过泥瓦匠那些?”
魏楹看她还在想这个问题,便停下脚步,“粉粉墙壁还是有的吧,对了,花园好像整修过,还有院子里大鱼缸是后来新砌的。你是说,可能埋在花园里?”
“我是猜的。是你说极有可能就藏在天星园的嘛。”
“花园里,还真是有可能。”魏楹沉吟了一下,“来人,去告诉各位叔父,我临时想到些事,先到天星园去一趟。管孟刘準你们带上人,都带上锄头,咱们替二老爷家松松土去。”
“这不等于抄家了么?”
“反正长房二房实质上关系也好不了,表面上那套今天就免了。时间紧急要不然还可以晚上偷偷的来。总之,二房舒坦了我就不舒坦,他不舒坦了我就舒坦。”
沈寄挽住他的手臂,“那好,我们走!”
于是魏楹便带着沈寄到了二房,二房正在凑银子呢,显然是不欢迎他们的。一院子的鸡飞狗跳,老三办喜事的五千两银子被挪出来了,二夫人和宋氏的妆奁也都拿出来了。沈寄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是看到宋氏命人把一个侍妾手里的首饰匣子抢了过来。
“二奶奶——那是妾身的嫁妆啊。”
“我的嫁妆都已经全交上去了,没道理你还能藏着私房。如今不是族里要得急么,非得说我们二房贪了银子,要我们交出来呢。爹娘说了只有自家人凑凑了。”宋氏的目光不善的落在进门的魏楹和沈寄身上。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洪大丫,要是凑不够,我就连你一并卖了。这可怪不得我,是别人欺人太甚了。”
沈寄本来没想过问了,听到这个名字再仔细看了看眉眼,果然是洪总管的大女儿没错。那就不能看着她受欺负了。上次她过来,也是看到宋氏在管教她。于是出声道:“原来二弟妹在凑还给公中的银子啊,可要记得那五千两银子是我家三弟办喜事专款专用的。”办喜事的银子,二夫人事后自然会拿出来补上。不过沈寄还是要把话说在明面上,不要挪用公中的银子成了习惯。那里头可有二千两是她拿出来的。
魏楹更是不会理会这个说话含沙射影的弟妹,直接一挥手,管孟等人便拿着锄头往后花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