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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一九章 贤王

    便又听那邻桌客人道:“上个月,我亲眼见他,在鹿家包子铺买了一个包子,就付了一片金子,见老鹿家的合不拢嘴,他便道:‘嫌少啊?’说完又给了一片金子。”

    “我那次,还见他穿着百衲衣,跟乞丐坐在一起呢!”又有人道:“要饭的唱‘莲花落’,他就在边上给人打竹板,要来了吃食,就用手抓着吃……”

    “还有去年冬里,天下着大雪,他从家里跑出来,穿着单衣单裤,光着脚,绕着汴京城跑圈,这可是都看到了。”

    赵宗绩疯掉了?陈恪不禁大吃一惊,旋即摇头,怎么会呢?从这家伙的一封封来信里,可看不出半点疯态来,有严重的文青病倒是真的……

    他正想出声询问,便听到楼下一阵喧腾声,窜上来几个穿着皂色劲装的王府侍卫,朝众人团团抱拳道:“诸位,我家二公子要在此会客,请诸位去别家吃茶,都由我家主人请客。”

    众人一看,是北海郡王府的侍卫,本就有些心虚,哪里会不答应?便都乖乖散去。将这茶楼检查一番,侍卫们也退下去。

    茶楼二层上,便只剩下陈恪一个。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戴着销金花样幞头,身穿华丽绣纹绸衫,脚踩薄底粉靴,腰束大红腰带,手摇一柄金灿灿的折扇,十足十一只金蟾模样的赵宗绩,一摇三晃的上楼来。

    看他这幅模样。陈恪忍俊不禁道:“你该把这张脸换一换。”

    “什么意思?”赵宗绩刷得一下,展开手中的折扇,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孤芳自赏’!

    ‘噗……’陈恪差点喷他一脸道:“你这张浓眉大眼国字脸,一看就是正面人物。实在没有纨绔的风范。”

    “我会继续努力的。”赵宗绩坐下来,正色望着陈恪道:“你不该来这一趟。”

    “为什么?”陈恪笑道:“因为你是金枝玉叶,哥哥就高攀不得。”

    “可以这么理解。”赵宗绩摇着扇子道:“我是有身份的人,和你这种庶民来往,会被朋友们笑话的。”

    “把那玩意儿合起来,二月里扇扇子,你不怕把鼻涕扇出来?!”陈恪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加之心里长草,登时就拉下脸道:“是装疯卖傻时间一长,真成脑残了?”

    赵宗绩手里的扇子停止摇动,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道:“难道我演技这么差?”

    “何止是差,”陈恪摇摇头道:“简直惨不忍睹。给你提个建议,下次下雪天裸奔,要比穿着衣服效果强多了。”

    “看来我真不是那块料,”赵宗绩自嘲的笑笑道:“不过不要紧,意思到了就行。”

    “小王爷好一招‘装疯避祸’,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陈恪忍不住讥讽道:“难道你想一辈子,就这么装下去?”

    “谁知道呢……”赵宗绩神色一黯道:“等到不需要的时候,我自然就不会装了。”

    “怕到那事儿,你就真疯假疯,傻傻分不清了。”陈恪叹口气道:“你这样子,让欧阳公很痛心。”

    “原来,他都和你说了……”赵宗绩深深低下头道:“不然怎么办,我不能给父兄招祸。”

    “谁会让你们遭祸?”陈恪沉声问道。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赵宗绩抬起头来,再次正色道:“你真的不该来见我……”

    “瞎说,”陈恪放声大笑道:“就是皇帝老儿,也不能拦着我,来见我的兄弟!”

    “别胡说……”赵宗绩话虽如此,却鼻头一酸,紧紧握了握陈恪的手:“我会连累你们的。”

    “当今官家仁厚,怎么会在意你和我这种小人物交往呢?”陈恪笑道:“何况,你也没可能上去的。”

    “我担心的不是官家……”赵宗绩低声道:“是我那从兄弟……”

    “赵宗实?”

    “嗯。”赵宗绩点点头,又叮嘱道:“你可千万要小心,虽然武功高强,也不要像这样独来独往……”

    “不会吧,听说他可是人人称颂的儒王、贤王。”来的路上,陈恪特意向那帮闲,打听过赵宗实的情况。许是觉着这钱挣得太易,那帮闲十分卖力的夸起赵宗实来,什么孝顺、仁义、好学、谦逊、受礼、平易近人、脾气又好……整一个十一世纪的焦裕禄。

    ‘难道就没点缺点?’陈恪不信道。

    ‘缺点啊,还真没有。’帮闲的琢磨了许久,方道:‘硬要说的话,就是太无趣了,不好女色,不喜声乐,这样还有何乐趣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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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那可是位扫地不伤蝼蚁命的慈悲大士。”陈恪不解道:“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把你吓成这样呢?”

    “我那十三哥,真是没得说。”赵宗绩苦笑道:“原先我俩的感情也是极好,但从两年前,我俩的关系渐渐变味了。”

    “从张述那道秘奏起?”

    “你连这个都知道?”赵宗绩讶异地点点头道:“我们一些从小玩到大的,经常会有聚会,原先每次品评文章诗赋,我都稳压他一头。但从那时候起,只要有他在场,第一必然是他的。”

    “这是自然,谁也不敢得罪,一个可能会当上太子的人。”陈恪淡淡道:“他什么反应?”

    “他每每极力推辞,甚至会说‘若是在这样,以后我只能缺席’,来‘威胁’别人公正的平判。”赵宗绩轻声道:“第一次,他们都信了真,便把我推为第一,他则屈居次席。”

    “我当时正坐在他对面,”赵宗绩低声叹道:“见他的脸当时就黑了下来,虽然只一瞬便恢复正常,但我绝对没看错。”

    “回家后,我跟我父亲说了这事,他沉吟许久道:‘以后,你需要对他退避三舍。’”赵宗绩面色发苦道:“我还记得,欧阳公曾经对我说‘如果真有那一天,要小心赵宗实。’两相印证之下,才决定要用装疯,来让他知道,我不会对他造成威胁。”说着深深一叹道:“真后悔小时候不懂事,非要处处压他一头。”

    “其实,你没必要那么怕他。”陈恪冷笑道:“你以为他的日子就好过了?又不是官家亲生的,谁规定就非他莫属了?!”

    “你真敢想……”赵宗绩摇头苦笑道:“他比我大两岁,又有那么好的名声,早已是诸位相公心中的不二人选,谁也没法争的。”

    “嘿嘿……”陈恪冷笑起来道:“我看你们是当局者迷。”

    “怎讲?”

    “决定权在官家手里,那些相公的意见有个鸟用?”

    “官家总要听相公的。”

    “但这件事例外!”陈恪斩钉截铁道:“如果我是官家,有太祖一系的教训在前,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自己生出子嗣的希望的!”

    “嗯。”赵宗绩点点头。

    “所以那些官员的努力,是不会有成效的。”陈恪冷静道:“反而会适得其反,让官家对赵宗实心生警觉!”

    “嗯。”赵宗绩的眼里有了些光亮。

    “日子还长着呢,指不定有什么变数,现在就装疯卖傻的话,什么时候是个头?就算要装疯,也得等赵宗实真被立为太子再说!”陈恪望着他,沉声道:“现在装的话,不过止增笑耳。我也不是让你去争,咱们心里不装非份之想,自自然然的做好自己就是了。未来的事谁说的准?但是你自己放弃了,别人更不会给你机会!”

    “是。”赵宗绩重重点头,咧嘴笑道:“其实我早装够了!”

    “哈哈哈,这就对么……”陈恪开怀笑道:“人生在世,活得痛快,才是顶顶重要。”

    “嗯。”赵宗绩感激的望着陈恪道:“让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亮堂多了。是啊,装疯卖傻什么时候是个头?早晚会真变成疯子的!”

    “就是这个理。”陈恪笑着点头道。

    “这样的话,我要回去重写作业了。”赵宗绩捏着下巴道。

    “什么作业?”

    “前几日,我们在宗学中听讲,官家突然到了。”赵宗绩道:“官家经常到宗学,有时还会亲自讲一课。那天大病初愈,倒没多说话。只是临走时,给我们留下一道作业,让我们就治理黄河各抒己见,说说到底是哪种方案好。”

    “‘六塔河方案’已经施工一年多了,官家怎会突然有此一问?”陈恪神色一动道。

    “许是要考考我们,掌握了多少河工知识吧。”赵宗绩不确定。

    “你打算怎么写?”

    “原本是想随大流,从李仲昌的奏章中抄几句,应付过去得了。”赵宗绩叹口气道:“不过睁眼说瞎话,我心里憋得慌。”

    “现在呢?”

    “不装疯卖傻,我就说实话,。”这下轮到赵宗绩斩钉截铁了:“我就实话实说,我觉着李仲昌的方案,不是一般的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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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再来一章……

第一二零章 误入藕花深处

    “怎么讲?”

    “八年前商胡口决堤,我父亲代表官家,到决口处视察。”赵宗绩道:“我跟着去看过,至今记忆犹新,那八百步的决口,无边无际,黄河水势滔天、惊天动地。那种天地之威,绝非人力可以抗衡。现在李仲昌这厮,妄图以区区六塔之流,分滔滔黄河之水,这是寻死!”

    “之前只不过分洪两三成,便已经淹了五个州,真不敢想象,待到商胡决口堵上,会是什么样子。”赵宗绩又叹口气道。

    “看来这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怎么那些官员就是不懂呢?”

    “我大宋朝的官儿,就是这个德行,都是纸上谈兵、闭门造车的主。”赵宗绩冷笑道:“商胡口距离汴京不过二百里,却没几个肯去满是泥水的堤坝上走走看看的。哪怕是奉旨去巡视的大臣,心里装的也是迎合上意,而非实事求是。”

    “嗯。”陈恪点头道:“附和领导是最安全的,成功了,说明跟领导同心同德,出了问题,反正由领导担着,也不会有太大责任。”

    “三哥一语中的。”赵宗绩沉声道:“所以我要说实话实说。”

    “这样会得罪诸位相公的。”

    “我又不当太子,”赵宗绩放声大笑道:“又何必在乎那些官僚的看法?”

    “也对。”陈恪顿生知己之感道:“不过你的奏章,还是要慎重。”

    “我好容易才鼓起次勇气。”赵宗绩塌下脸道。

    “别误会。”陈恪微笑道:“我的意思是,不能像那些文官那样,总是泛泛言之,我们得写得写得有说服力。”

    “是的。”赵宗绩点点头,笑道:“听起来,你似乎有干货嘞?”

    “当然不会敝帚自珍。”陈恪笑道:“那就趁着热乎劲儿,这便动手吧!”

    “嗯。”赵宗绩点点头道:“不过写之前,我得再请教一下父王那帮治水的老部下。”

    “也对,我再去六塔河工地走访一下。”陈恪点点头道。

    “好!”赵宗绩道:“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说着他歉意的笑一声道:“等把奏章写好了,我好好带你逛逛京城。”

    “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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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议已定,两人便分头行动去了。

    无论如何,总算有了点念想,陈恪一扫来时的心情沉重,风风火火的往回走。他发现来的时候,路有些绕,似乎不如初抵京城时的那条路快捷。仗着记性极好,他从御街直接拐上了南门大街,向东走一段,看见大相国寺,再折向南,上了保康门街。

    陈恪记得清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了老桥巷附近,于是甩开大步往前走。

    到了保康门附近,他感觉有些饿了,心中不禁暗骂,这小王爷,竟连顿饭都不管。好在街边有的是买吃食的,陈恪摸出几个铜板,买了个香喷喷的驴肉火烧,一边大嚼着,一边往前走。谁知走到一条巷口,便见一团物体,从里面斜刺着冲出来。

    虽然这年代的大街上没有汽车,但前世过马路的好习惯仍在,陈恪虽然吃着东西,余光却扫着路口,见有东西朝自己撞来,便下意识的闪开。

    便听哎呦一声,那物体摔在了地上,原来是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陈恪使劲咽下口中的吃食,赶紧俯身查看那女子的伤势:“你没事吧。”虽然上一世,他被人这样赖过,但看着人倒在地上不管,他做不到。

    就在这俯身之际,入眼满是雪白丰腴,陈恪不禁有些反应。原来这女人穿着极是大胆,外罩一间半透明的粉纱衣,内里桃红色的抹胸,勒出两个雪白浑圆的半球,陈恪已经好久没碰过女人了,呼吸不禁重了些。

    那女人见到他这副初哥模样,先是掩口一笑,突然又娇滴滴的呻吟起来,‘哎呦,哎呦……’一边还将两腿微微勾起,好似疼痛难忍,又好似在勾人魂魄。

    陈恪这才想到,对方是个伤者,连忙默念‘医者父母心’,去看那女子的脸,长相还好,但浓妆艳抹,脂粉气太重……他顿时纯净下来,询问道:“哪里疼?”

    女人哼哼唧唧说了一阵,总是说的不大清楚,陈恪也看出来了,她应该没受什么伤。便道:“没事的话,我把你扶起来吧。”

    “多谢官人。”女子娇怯怯的点下头。

    陈恪便探手将她掺了起来,本想待她站稳了就松手,谁知那女子竟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娇弱道:“奴家身上一点力气都没了,公子行行好,送奴家回去吧,奴家的住处,就在那里。”说着伸手一指那巷子里,院门微掩的一户。

    “我还是唤你的家人来吧。”

    “家中无人。”

    “靠,”陈恪翻翻白眼,心中冷笑道:“看来遇上仙人跳了!”他艺高人胆大,正想找点刺激消遣,便点头道:“好吧。”

    他便扶着女子往巷子里走去,那女子依然紧紧靠在他身上,不仅如此,还不时的低声呻吟上几句,阵阵热气吹在他耳朵上,让他从里到外酥酥痒痒的。心道:‘这是麻痹我呢。’

    距离太短,走得再慢,也很快到了门口,陈恪要把女子放下,果然又听他道:“送佛到西天,官人还是把奴家扶进去吧。”

    陈恪低头看看女人满面春光的表情,又望望那半掩着的房门,心念电转,猝然抬腿一脚,将门猛地踹开,向里面张望一圈……这是间与门脸极不相称的小屋子,里面有个仅能转身的天井,屋里除了床铺之外,就只有一张四方桌,一览无余,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难道我多心了?’陈恪稍稍松口气,那女人又呻吟起来,他只好将她搀进去。走进屋子,便是来到床边,他刚要将女子放下,谁知道那女子好似八爪鱼一般,紧紧缠上了他的身子,想要把他往床上推,谁知陈恪脚下有根,竟敢推不倒。

    结果就像猴子爬树一样,尴尬在那里。

    “你要干什么?”陈恪看看门口,似乎有人影闪过。一伸手,便把那女子隔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掌直接按上女子的胸口,好软、好手感……定然不是硅胶的。

    女子不仅不慌乱,反而骄傲地挺挺胸,咯咯浪笑道:“官人好猴急哦,不过这种事,要慢来才是耍处。不如这样,官人先给我一贯钱,出去买些酒菜来伺候你享用,然后再上床行那周公之乐?”

    “哦……”陈恪再不明白,就是猪了,心中恍然道:‘原来是位失足妇女。’捏一捏她柔软的胸脯,恋恋不舍的撒开手道:“临出门前媳妇有交代,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小哥如此高大威猛,原来却惧内啊……”女子咯咯直笑道:“怕什么,我俩谁也不认识谁,只结个露水之好,太阳一出来,便无影无踪,你夫人上哪晓得去?”说着她把抹胸微微向下一扯,一双好白的馒头砰然欲出,陈恪登时血往上涌,不自觉的咽了口吐沫。

    见到他这等猪哥表现,那女人咯咯一笑,轻轻撩起裙摆,用光滑的大腿,轻轻撩拨他的两腿之间,声音销魂蚀骨道:“官人快些取出钱财来,奴家与你行那天下至美的好事。”这下,连酒菜都不用买了。

    “呃……”陈恪又吞了口唾沫,他已经被撩拨起来了,但实在不想在这种低等的妓寮失身。正待推开那女子,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冷笑。

    那女子也听到了,饶是她怎样卖弄风骚,不想被第三人看到,也臊得满面通红,急忙放开裙摆挡住双脚,同时麻利的拉起内衣。陈恪也趁机落荒而逃。

    飞快的冲出门去,只见一个高挑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陈恪追了出去,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要上哪去找人?

    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因为那人身量极高,即使比起男子也不遑多让,何况作为女子呢?

    竟然是个女的,陈恪一头雾水。

    那女子似有所觉,站定了脚步,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冷艳的面容,满是鄙夷的看他一眼,一抬手。

    边上身穿劲装的俏丽女使,便将一个锦囊奉到她手中。

    女子一掂一抖手,那锦囊便划一道优美的弧线,越过人丛,正落在陈恪手里。

    做完这一切,便不再看他一眼,侍女牵过一匹大红马,她便踩蹬上马。

    她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动作干脆利索,傲然之极。弄得陈恪莫名其妙,直到看见那匹马,才恍然,这不是那天飙车的那小娘?

    松开锦囊的束带,只见里面是一包银子:“靠,把我当什么人了?”但他刚被人家撞见,哪还有脸上前去质问?好好的心情,登时无比郁闷。

    “官人,那是谁呀?”那妓女整好衣裳,也出来了。

    “我老婆。”陈恪没好气道。

    “哦……”妓女大惊。

    陈恪的一声也不大,这么嘈杂的大街上,本以为那女子断然听不到,谁知她却霍然转头,杏目圆睁,樱唇一碰,吐出两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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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还差最后几百字,写着写着又睡着了。不影响今天的更新。

第一二一章 扑朔

    “下次!”

    那女子今日穿一身雪白色的武士服,更显得腰细腿长,英气逼人,只是俏面上表情太冷,叫人亲近不得。丢下这两个字,她便策马离去,只留下憋到内伤的陈恪:‘什么叫‘下次’?’

    “官人,别理她,来我们瓦子巷的男人多了,却还没有被浑家抓回去的呢。”那妓女看看陈恪手里的一包银子,两眼发亮道。

    “靠,瓦子巷,半掩门!”陈恪恍然大悟,原来是京城大名鼎鼎的大众风月场所,不禁苦笑道:“大白天的就开张,大姐你也太敬业了吧。”

    “官人莫要看轻了奴家,奴家可是瓦子巷的行首,花名‘白玉兔’。”妓女骄傲的挺挺胸,咯咯笑道:“这不是看着官人高大威猛,鼻梁高挺,这才一时心痒,大白天临时加个班么。”

    “真是受宠若惊,改天再领教大姐的绝活。”陈恪把那包银子随手丢给她,背着手郁闷的回家了。

    回到家里,他自然不会把这段糗事宣扬出来。等到晚上,兄弟几个玩完了回来时,陈恪便把打算一说,兄弟几个自然是要同去的。

    于是跟陈希亮扯了个谎,说是去京郊游玩,他们都是野惯了的,小亮哥自然不会在意,只叫他们痛快玩几日,好收收心学习了。

    第二天出发之前,欧阳发突然到了,对陈恪说欧阳修叫他过去一趟。

    这么早来叫自己,肯定是有急事的,陈恪便让他们在家等自己,跟着欧阳发去了银梁桥。

    到了府上,欧阳修把他拉进书房,劈头就道:“昨天又有人反对六塔河。”

    “谁?”

    “司天监的两名司天官。”欧阳修目光怪怪道:“他们上奏章说,‘国家不当穿河于北方,致圣体不安。’”

    宋代的司天监,虽然官不大,也没什么权力,说出话的威力却不小,因为他们是负责跟老天爷沟通的。比如日食啦、彗星啦,他们都有权警告皇上,这是出了小人了、或者你有失君德啦之类的……这要放在后世,当然没人信。

    可在帝制时代,不管你心里信不信,表面上都必须信。因为皇帝统治的神圣性,来自于他上天之子的身份。天子,当然得听他爹的,而他爹什么意思,全凭司天官来解读。

    这次他们说六塔河在开封之北,帝王坐北朝南,在堪舆学上说,这相当于在皇帝头上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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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什么反应?”

    “官家……唉……”欧阳修郁闷道:“实话说吧,自从痊愈后,官家一直临朝渊默,一语不发,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那文相公呢?”陈恪知道,六塔河工程的最大支持者,就是文彦博。文彦博因为贝州平乱骤贵,又因为贿赂张贵妃的蜀锦事件遭贬。他深知自己根基浅薄,此番卷土重来,正要用此千秋之功,来坐稳大宋宰相的位子。

    “文相公当场就驳斥说,六塔河在汴京东北方向,根本不是正北,两个司天官就算不是存心捣鬼,也是严重渎职,当斩!”

    “两个司天官当时冷汗就下来了,他们也没想到,文相公能当场抓住他们的漏洞。”欧阳修接着道:“朝臣们这事也反应过来,纷纷声讨两个司天官僭言不轨!不过倒也不是一边倒,也有人指出,官家上一次莫名其妙发病,正赶上景佑元年黄河决口。这次挖修六塔河,官家又一次发病,可见绝对不是巧合。”

    这是真的,景佑元年八月,刚刚亲政、年轻力壮的赵祯突然昏倒,人事不知、长达数天,且所有御医都诊断不出病因,与这次情况十分类似。而几乎是同时,黄河在横陇决口,滔天的大水,使百万人流离失所,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令所有人都记忆犹新。

    之后十几年里,赵祯一直没有发病,直到今年正月初一。现在有人将其,与六塔河联系起来,这让赵祯不由眉头紧皱。

    “昨天过午,官家有旨意出来,令皇亲、御史、水臣、司天官、再次勘察六塔河,确定到底有没有妨碍。”欧阳修叹口气道:“队伍明天就该出发了。”

    “皇亲是谁?”陈恪问道。

    “汝南郡王、知大宗正寺赵允让,也是赵宗实的父亲……”欧阳修顿一下道:“这个比较蹊跷,汝南郡王身体不好,这种出京之事,一般都是由北海郡王、判大宗正寺赵允弼效劳的的。”

    “有意思呵。”陈恪轻笑道:“这可是个苦差啊……”

    “官家的心意,还是不要忘揣。”欧阳修捻须道:“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老夫反倒踯躅起来。”

    “怎么讲?”

    “两个司天官不过是小喽啰,胆敢对国政大放厥词,必然有人在背后撑腰。”欧阳修面露不齿道:“最爱耍这种手段的,就是贾子明。”

    “必然的……”陈恪点点头。子明是贾昌朝的字,贾昌朝属于欧阳修的前辈大佬了,资历高的很,在庆历年间就当上了宰相。然而庆历新政开始后,他便被范仲淹、欧阳修赶出朝廷,也就在那时,他跟庆历党人结成了冤家。

    如今他是以参知政事判大名府、兼河北路安抚使,地方上的第一高官,依然是官家十分倚重的大臣。最重要的是,在‘河入六塔法’确定前,他的‘回归旧道法’,是呼声最高的。

    如果能采用他的方法,回河成功的话,贾昌朝将立刻获得足够的声望,重登宰执之位。所以他对六塔河方案,简直恨之入骨。这次官家生病,终于让他找到机会发难了。

    “他们本就怀疑,老夫跟贾子明同流合污,”欧阳修叹口气道:“三郎,不瞒你说,这次贾子明跟老夫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想用阴阳说事。这时候我再上本,肯定会被视为叛徒,只怕要火上浇油了。”欧阳修是有德君子,这时候让他去跟政敌,一同与昔日的盟友作对,心里自然不会好过。

    “老师……”陈恪也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教导过学生,要对事不对人么?”

    “不错。”欧阳修点点头,再叹一声道:“跟数十州县百姓的安危比起来,老夫这点虚名,算得了什么?”

    “老师,你觉胜算大么?”

    “不大。”欧阳修断然道:“论起智谋来,文相公当世无匹。何况,富相公也支持他,两位宰相同心协力,基本上便没什么悬念了。”顿一下,他抖擞精神道:“但这些事,我们总要做的!不做,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是。”陈恪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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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后,陈恪从六塔河转会,未及洗净身上的泥土,便去郡王府找赵宗绩。

    赵宗绩早就翘首以盼了,两人便在他的书房中,推敲了整整一天,炮制出了一份十三页的奏本。

    终于忙完了,两人长舒一口气,赵宗绩却又苦笑道:“朝廷派我王叔,率十几人的团队去调查,估计不日也就转回了。只怕咱们这个,用处不大。”

    “……”陈恪这几天,已经彻底想清楚了:“庙堂之争,非咱们能左右的。你我只要尽力就好!”他竖起食指道:“最低限度,要保证堤上军民的安全,要提前下游州县的百姓,官家是仁君,仁者爱人,你抓住这一点,能做到,就功德无量了!”

    “嗯。”赵宗绩点点头,突然听到有敲门声,接着听侍女道:“公子,郡主来了。”

    “哦……”赵宗绩将奏章一收,有些意外道:“妹妹怎么来了?”

    便见个面莹如玉,国色天香的宫装女子,提着个食盒。出现在两人面前,看到陈恪也在,她玉容微微晕红,款款一福,这才对兄长道:“方才做了些点心,给哥哥送过来。”

    “仲方兄,这是我妹妹湘儿。”赵宗绩为两人介绍道:“湘儿,这位是……是那个……‘脱布衫’。”

    “那次的事情,多有得罪,望郡主海涵。”陈恪自然认识这女子,不正是那次被自己劫持的小郡主么?只是三年不见,小郡主长成大郡主,不仅仅是长高了哦……

    “三郎哥哥救父义举,小妹不胜感动,些许误会,不算什么,”那郡主款款福一福,柔声道:“既然哥哥们有事,妹子就不打搅了。”

    “恭送郡主。”见她这般端庄,陈恪也跟着拘束起来。

    “三郎哥哥太客气了。”郡主又福一福。

    “不客气,应该的。”陈恪再抱拳道:“郡主再见……”

    “三郎哥哥再见。”郡主再福一福。

    “虽说礼多人不怪,”最终是赵宗绩受不了了,撵人道:“也不用这么客气吧。”

    “哥哥,莫取笑我……”郡主微微脸红,这才退了出去。

    待她离去后,赵宗绩马上把食盒打开,笑道:“快来尝尝我妹妹的手艺,她做的面点,可不比那些老字号差。”说着轻咦一声道:“怎么都是双份儿,难不成知道我有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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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空调的来了,祈祷能修好吧,阿门……

第一二二章 兄弟多就是好啊!

    大内,福宁殿。

    盘龙镂金大门内,悬着一层层明黄色帷幔,每一道帷幔便是一层门,一直通到最内里的寝宫。

    铺了明黄软垫的胡床上,坐着大宋朝官家赵祯,他穿一身淡蓝色的便袍,用嵌着碧玉的蓝绸束发,面带微笑的望着在座的两个假子。

    坐在左边锦墩上的,是个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他身穿着紫色的官服,脸上满是关切之色。

    右边锦墩上,坐着个国字脸,浓眉重目的年轻人,也穿着紫色的官服,脸上浮现淡淡忧色。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大的叫赵宗实,是他堂兄汝南郡王赵允让的十三子,小的叫赵宗绩,是他堂兄北海郡王赵允弼的二子,年龄相差两岁,当年都在宫里抚养过。

    虽然后来,把他们送出去了,但赵祯从未停止过关心,连他俩的婚事,都是他和皇后操办的。两人也以父礼待之、定期进宫请安,可以说一直情同父子。

    听了两人的问安,官家微笑道:“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你们不用挂念了。”

    “叔父还是要多休息,国事什么的,有相公们操心。”赵宗实的声音,如他的长相一般温柔:“这次一定要调养好了,不能留根。”

    “嗯,”赵顼点点头,温声道:“你家大郎的疹子好了么?”

    “前日便已经好了,现又活蹦乱跳的了。”提起儿子来,赵宗实脸上的笑容,终于热烈了一些。他那八岁的长子赵仲针,生得虎头虎脑聪明伶俐,深得官家的喜爱。

    “有一阵没见他了。”赵祯责怪道:“怎么没带来让我见见呢。”

    “怕是没好利索,带了病气来,”赵宗实温声道:“过两天,他彻底康复了,定带来给叔父请安。”

    “也好。”赵祯点点头,又转向赵宗绩道:“你家那个小子呢?”

    “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赵宗绩没有赵宗实那么生猛,十五岁结婚,十六岁生娃,他的儿子才刚满月……也正是当了父亲,让他不想再装疯卖傻,那样会让儿子瞧不起的:“倒是没啥毛病。”

    “不要大意,小孩子要格外小心啊……”赵祯感慨一句,好像触动了心事,沉默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看着两人道:“你们的作业,做好了么?”

    “做好了。”两人同时点头,各从袖中掏出一本,同时起身。

    便有宦官上前,接过来,转呈赵祯。

    赵祯点下头,示意他搁在桌上,望着两人道:“大体说一说吧。”

    “我们这些小辈才疏学浅,懂什么国政大事?大都是人云亦云,偶有自己的一点想法,也不过博叔父一笑。”自然是赵宗实先来,他谦虚几句,然后侃侃而谈道:“孩儿以为,要想达到回河东流的目的,最恰当的方法,便是开六塔河,使黄河水归于京东旧河入海……在诸条黄河旧道中,这条河道比较顺直,距大海里程也比较短,而且又通过疏浚堕塞,裁弯取直,加修堤防等措施……”

    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其实中心意思的就一句,六塔河方案好!

    官家却一直保持倾听的姿态,耐心听他讲完,这才微笑道:“很好,你用了不少心思。”

    “叔父谬赞了。”赵宗实谦逊道。

    “绩儿,你呢?”官家看向赵宗绩道。

    “回禀叔父。”赵宗绩深吸口气,朗声道:“孩儿认为六塔河方案,乃是大大的谬误!”

    “哦……”官家微微讶异道:“何如?”

    赵宗实也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笑而不语。

    “道理很简单,要是横陇故道能用,为何黄河还会改道?”赵宗绩沉声道:“黄河本就是三分水七分泥,无不淤之理。而淤泥沉淀,都是从下游水缓出开始的。下游淤淀越高,水流就越慢。上游的流速太快,下游的流速过慢,则从中游低下处决堤。此其常势也。”

    “孩儿专门查阅了水文资料,发现自唐朝末年,这条水道下游决溢,便逐渐增多了。而进入本朝,京东故道更是屡决屡复,而又屡复屡决,已经到了根本无法整治的地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孩儿又派人前去实地调查,还访问了上百名经验丰富的老者,得知黄河自濮阳以东,皆已淤高,并不象李仲昌等人所说,只是铜城以上才算高地。”

    “实际上铜城以上可算‘特高’,而且河床越往东越高,最高处与商胡口的落差接近百丈……避高就下,从高到低,乃是水之本性,所以凡是河流已弃之高地,其故道是很难再恢复过来的。即便是用强力暂时恢复过来,但用不了多久又必定在上游低下处决口,造成新的改道,而故道终究还是故道.六塔河不可开,其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动工之初,李仲昌等人说,六塔河可以起到分流的作用,减少洪水对黄河的压力。可孩儿得知,实际上分流之后,恩、冀两州水患依然,仍然危急四起。而其分减之水,因下流无归,已使滨、沧、德、博、齐数州为患;若待其全归,为患更将数倍于前。而以上五州,素号富饶,河北一路,财用所仰,今引水注之,不唯五州之民破坏田产,河北一路,坐见贫虚。究其损失就更加无法计算了。可见,请开六塔的建议,实在是荒唐至极,为害无涯,完全不可取!”

    赵宗绩慷慨陈词时,与方才赵宗实侃侃而谈时,官家的神情动作,似乎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很耐心的倾听,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会从一个细小的动作上,发现一些不同。

    方才听前者讲到一半时,赵祯的耳朵便微微动起来,而听后者讲完,官家的耳朵都一直是直楞楞的。

    过了一会儿,官家才笑道:“绩儿,你可知道,这番话传出去,是要得罪人的。”

    “但孩儿更怕叔父的子民遭受无妄的洪灾。”

    ‘无妄’两个字,刺痛了赵祯,官家那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又问赵宗实道:“实儿怎么看?”

    “孩儿听弟弟讲得,似乎很有道理。”赵宗实微笑道:“但我想那李家三代水臣,李仲昌家学渊源,断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所以孩儿还是相信二位宰相的判断。”

    “嗯……”赵祯听了,点点头,似乎他也是作此想法。

    “叔父!”赵宗绩心中暗叹一声,起身抱拳道:“几十万大宋子民的身家性命,不该冒任何风险啊!”

    “嗯……”赵祯又点点头,似乎对这一点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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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福宁殿里出来,兄弟俩肩并肩往外走。

    “贤弟,你的病好了?”赵宗实温声问道。

    “兄长,我没病,那只是闲着无聊,好玩呢。”赵宗绩微笑道。

    “都是当爹的人了,得有个大人样了。”赵宗实伸出手,笑着从他肩头,摘下一片枯叶,微笑道:“今天你的表现很好。”

    “多谢哥哥夸奖。”赵宗绩苦笑道:“我就是个直肠子,这番话传到我爹耳朵里,肯定要挨揍的。”

    “怎么会呢,王叔高兴还来不及呢。”赵宗实摇头笑道:“对了,我得了一套《大荒经》,煞是有趣,你什么时候过来一起赏鉴?”

    “小弟就是不缺时间,改天哥哥有暇,派人唤我就是,随叫随到。”

    “哈哈,好。”说话间,走到宫门口,一出宫门,就是繁华的大街。宦官牵过马来。接过缰绳,赵宗实笑道:“那么改天见了。”

    “送哥哥。”赵宗绩唱个喏。

    望着赵宗实远远离去,他这才垮下脸,苦笑道:“我半边身子都要冻僵了。”

    “你怎么不说。”牵马的竟然是陈恪,他呵呵笑道:“他半边身子都要烤糊了?”横竖两人关系已经瞒不住人,何必还要遮遮掩掩?

    “哈哈……”赵宗绩笑道:“还不知怎么生气呢。”

    “气就气呗,”陈恪笑道:“还怕他?”

    “你可别这么说,”赵宗绩不无担忧道:“他有二十七个兄弟。”

    “靠,他爹这么能生?”陈恪瞪大眼道。

    “能生也是本事,”赵宗绩点头道:“兄弟多了,总有几个穷凶极恶之辈……据说他家老八老十六,与‘无忧洞’、‘鬼樊楼’有极深的瓜葛。”

    “无忧洞,鬼樊楼?”陈恪微微皱眉道:“那是什么?”

    “这汴梁城经过百多年的营造,地下沟渠极深极广,”赵宗绩指指脚下道:“便有许多亡命之徒,藏匿其中,自称‘无忧洞’,据说其中最大的一个,是丐帮所建的‘鬼樊楼’,专门从地上掠妇女下去卖淫迫害。”

    “不至于吧,”陈恪看看繁华若斯的汴京城,难以置信道:“汴京城五里一铺、每厢一营,有多少军警?怎么不剿灭他们?”

    “怎么没剿过?历代开封府尹,也不是没派人下去清剿。”赵宗绩摇头道:“可是,这汴京城一百几十万人口,其中有多少市井无赖?每天又产生多少地痞?剿了一批又一批,就像割韭菜一样,是剿不净的……”顿一下,他压低声道:“再说,能在一次次清剿中活下来的帮派,那都是有背景的,我方才不是说了么……”

    “原来是有保护伞啊……”陈恪恍然。

    “总之,你千万要小心,”赵宗绩道:“这街边的乞丐里,八成就有那种人,他们不敢把我怎样,就怕会盯上你。我让老钱他们跟着你吧。”老钱,是赵宗绩的卫士长。

    “也好。”陈恪点点头,没必要应充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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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是要继续写的,但不排除又睡着了,所以明早看哈。

第一二三章 拉风的太学体!

    在优哉游哉了半个多月后,陈恪几个被陈希亮撵着,先去官府办好一系列手续。三月初一这天,便与苏家兄弟约好了,一道去太学报名。

    当初陈希亮便虑着他们上学考试方便,特意在南城定居,所以陈家距离太学、国子监、贡院所在的学街,不过区区二里,对于几双铁脚板来说,可谓迈腿即到。

    一条数里长的学街,太学、国子监和贡院,从左到右一字排开。在很多朝代,国子监和太学是一回事,在宋朝一开始,也是只设有国子监,只招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弟,且缺乏完善的规章制度。说白了,不过是官二代们取得国子‘解试’资格,以参加礼部贡院考试的地方。

    庆历新政改革学政,扩大学校教育,以国子监房屋‘狭小,不足以容学者’,便奏请在东侧的锡庆院设立太学,从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和平民的优秀子弟中招收。其中最优秀的二百名为内舍生,由国家供给饮食。其余为外舍生,饮食自理、但亦不收学费。

    在外舍生之外,还有一种附学生,就是那些寄应的外籍人氏,比如陈恪苏轼宋端平这种,以混考试资格为目地的插班跟读。其地位也就可想而知……

    所以那太学学录脸上的不屑,也就可以理解了。他也不翻看几人的档案,只抽出开封府的批条看看,便垂下眼睑道:“别以为混日子就能混进取解试,我们是不会让渣滓,影响到太学的声誉的。发给你们的学规要仔细阅看,不遵守学规者,开除;如果有三次月考上榜,也直接卷铺盖回家就可以了……”

    这学录的权力极大,掌执行学规,考校训导,就像后世的教务主任,要是得罪了他,往后可没有好日子过,所以陈恪几个虽然不忿,也只能忍了。

    好在那学录也不愿和他们多费口舌,便让个助教拿出花名册,把这些家伙打散到各个学斋去插班。太学分斋教学,每斋学生约三十人,置斋长一员。太学斋长由学生充任,但比后世的班长权力大多了,大概相当于班长加团支书加学习委员加纪律委员……

    助教挑出几个人数相对较少的班级,便带着陈恪这帮人,往校园里走去。

    太学里环境十分宜人,高大的国槐下,是一排排轩敞的教室,走在青砖铺就的路面上,耳边传来朗朗读书声,确实让人心情愉快。

    此时正是晨读时间,到了某个学斋前,助教便会带着他们中的一个,进去向学谕报道。

    陈恪被分到‘性善斋’,同样是助教把他领进去,交给一名胡须花白的学谕,见又有插班生进来,那学谕当着陈恪的面便抱怨道:“上个月怎么跟我保证的,怎么这个月才第一天,就又塞人进来了?”

    “你斋里人少呗,别的斋里都快五十号人了。”那助教敷衍道:“大比之年,总是这样的,忍忍就过去了。”

    “会给我拖后腿的!”庆历新政以来,非但学生有考课,教师也有考核,其各方面待遇,全都与取解率挂钩。

    “怎么会呢,又没挖你的心头肉。”助教笑道:“再说了,你怎知他不是千里驹?”

    “他?”助教看看陈恪牛高马大的样子,撇撇嘴道:“科举又不是比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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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怨归抱怨,上头的命令没法违背,那学谕只能收下这个插班生,他让陈恪到最后一排的位子上坐下,便不再理会。

    陈恪坐下后两眼发直,既没有课本,也没人告诉他该学什么。好在这时晨读结束,学谕开始上课,因为是大比之年,自然不会再讲《十三经》这样的基础知识,而是以应试教育为主。这天的课是讲‘论’的作法,按照惯例,学谕先布置一道题目,让学生作论,然后讲解。

    陈恪心说,那我就跟着作吧,便磨好了墨,提起笔来,很快便凑合出一篇。说是凑合,但他从小到大,是跟苏洵苏轼苏辙欧阳修曾巩……唐宋八大家里的五个混出来,再凑合也不会比一般人差。

    他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一炷香时间,一篇千余字的文章立就,陈恪搁下笔,轻轻松了口气。

    他的动作引起了那学谕的注意,这么短的时间,别的学生只开了个头,甚至还有人一个字没写,在那里便秘呢。教谕不禁好奇,便起身将他的文章收走,拿到讲台上一看,不禁微微点头,这笔字可真好……

    陈恪小小的扬眉吐气一口,心说小样的,看到俺这接近八大家水准的文章,还不激动到涕泪横流?然后对之前的傲慢深表歉疚?吼吼吼……

    谁知道……那学谕的脸上,不仅没有一点激动,反而频频摇头,只看了一半,就搁下,好像再看下去,是浪费时间一般。

    陈恪瞪大眼,怎么可能呢?连欧阳老头都说,我的文章可比曾子固,怎么却入不了这位学谕的眼?

    别的学生还在作文,他也不能问,简直快要憋死了……

    好容易捱到太学生们都交卷,教谕又挨个看了一遍,便挑出几份范文,诵读起来:

    ‘嬴秦震矜厥勋,勒泰山,镵邹峄,剟之罘,刊会稽……’

    ‘见山冈下有池水入于坤维……东为溪,薄于巽隅……’

    ‘畴不忧栗,我独安行;畴不谄笑,我独洁清……’

    以陈恪的学问,竟几乎要听不懂,文章到底写了什么。

    亏着他已经在这个时代,念了十多年书,知道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太学体’文章,不禁暗暗呻吟,要是天天学这个,岂不比天天便秘还难受?

    但他也知道,近年来太学体大行其道。因为庆历新政以来,追求华丽、空洞无物的西昆体被彻底否定,提倡重理朴拙的古文,成了学界的新风。由太学讲官石介首倡,并在太学生中广受追捧的‘太学体’便应运而生,这种文体,是对浮华淫巧的西昆体批判过程中形成的矫枉过正的产物。其文风直以断散拙鄙为高,处处与骈体文唱对台戏。

    结果形成了一种险怪奇涩的文体,在这种文风下,谁的议论奇异、谁的文辞僻涩,谁的文章便是上乘。而连续数届科举,无论‘赋’、‘论’、‘策’,哪种文体,都以此为评判标准,使太学体的统治地位愈加稳固。

    但陈恪从束发读书以来,所就学的师长……无论是陈希亮、苏洵,还是王方、欧阳修,都反对太学体,他们认为这种文体既无古文的平实质朴,又乏骈文的典雅华丽,其空洞无物更甚于骈文,简直是一无可取之处。所以陈恪到现在,还没写过一篇太学体。

    他终于明白,老爹和苏老泉,为什么要让他们,一定到太学来学习一段了——就算太学体再恶心,也得用这种文体考试,哪怕一考完了就丢掉呢,现在也得学会喽。

    哪怕欧阳修也说,要是我当考官自不消提,但换做别人的话,还是得捏着鼻子学一学。欧阳修还举自己当年的例子……想当年,他坚持不写骈文,结果数度落第,后来忍着恶心学了学,便考中了。之后到现在,他再没做过一篇骈文,完全将其当成了敲门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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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教谕最后拿起陈恪的文章道:“这个新来的学生,写的文章如白水一般,一目了然,简直像是初学蒙童所作,写这样的文章,连考都不用考,考官肯定看一眼就丢掉!”顿一下道:“不过字,写得不错。”

    好吧,好吧,你赢了,俺捏着鼻子学吧,反正又不是什么难事,比如那句‘嬴秦震矜厥勋,勒泰山,镵邹峄,剟之罘,刊会稽……’,其实就是秦始皇把自己的功勋,刻在泰山、峄山、芝罘山和会稽山上。勒、镵、剟、刊都是‘刻’的意思,但人家用了个遍,就是不用最通俗的这个。

    是以,所谓太学体就是不说人话,怎么让人看不懂怎么来,这对陈恪来说实在太有优势了……说对各种犄角旮旯生僻字的认知,谁能和编过《字典》的人比?

    于是下午学做赋时,陈恪便先用平易的文字写出文章,然再把里面的字词,全都换成八代以来,没人用过的生僻字词。

    这次教谕拿到手里一看,登时傻了眼——三分之一的字不认识,三分之一的词不明白,三分之一的句子看不懂。这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

    按说,算得上极好吧……可是不能当作范文念啊,因为读都读不下来,教谕险些哭出来了。

    晚上回去,教谕又抱着《字典》把那些不认识的字词都查出来,不禁又惊又叹,突然……他愣住了:‘陈恪,《字典》的作者,也叫这个名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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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这章考证了一下,耽误些时间,后面就好些了。

第一二四章 更拉风的狄元帅!

    第二天,那位学谕拿着一册《字典》,把陈恪叫学斋到外面,问他与作者是不是同一人。

    陈恪点头说是,学谕震惊道:“你怎会如此年轻?”

    “十岁那年,琢磨出来拼音注音法,又用十年时间,在师长的指导下,把《广韵》上的字全都编排了一遍。”

    “十年磨一剑!后生可畏、惭愧惭愧!”钦佩之余,学谕朝他深施一礼,叹口气道:“我当不了你的老师。”

    陈恪生怕重复苏轼当年的悲惨命运,也朝他深施一礼道:“术业有专攻,学生这些年,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于应试一道,薄弱的很。”

    学谕见他如此谦虚,十分感动,点点头道:“但凡学过拼音法的人,都该以师礼待你。学生不敢以师自居,我们还是以友相称吧。”

    “礼不可废。”陈恪坚持道:“学生不敢狂悖。”

    “也对,”学谕颇有几分痴劲儿,闻言重重点头道:“你们这些大学者,都是尊师重道的,我不能损害你的名声……”

    “……”陈恪这个汗啊,这都哪跟哪,我啥时候变成大学者了?

    无论如何,他是《字典》作者的消息,在太学中不胫而走,不仅本斋的太学生对他十分惊奇。到了课间休息,其它斋的师生亦涌过来看他,但人们这张年轻的面孔,难免会产生怀疑。那样一本严谨的大部头,应该是两个皓首穷经的大儒所作……就连‘苏小妹’,也被他们猜测,是某位大儒游戏人间的化名。总之这么年轻的作者,实在是让他们难以。

    但是四个太学生站出来,说这是真的,由不得大家不信……因为这四人里,有三个姓曾的,分别叫曾布、曾牟、曾阜……其中前两个是曾巩的亲兄弟,后一个是从兄弟。唯一一个不姓曾的,还是曾巩的妹夫,叫王辅之。

    有三曾作证,大家自然不再怀疑,纷纷掏出自己的字典,请他在扉页签上大名。

    陈恪一个新来的学生,自然不能耍大牌,只能来者不拒,一面签名,还得一面回答各种没营养的问题:

    ‘你真的是十岁创造了拼音法么?难道是梦里有神仙相授?’

    ‘这本字典真的是你和苏小妹合著的么?’

    ‘苏小妹到底是男是女?’

    问来问去都是此类的问题,反复回答、不胜其烦。大概签了五六十本,回答了百八十句,他终于不耐烦了,把笔一搁道:“今天就到这儿吧,剩下的明天再说。”说着霍然起身,拍拍曾布的肩膀,拉着他挤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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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外面,便看见苏轼宋端平在那里幸灾乐祸地嘿嘿直笑:“名人啊,真苦恼!”

    “屁咧!”陈恪骂一句,拉过曾布道:“看,这是谁?”

    “哈哈,子宣,是你们!”宋端平顿时顾不上取笑陈恪,跳起来和曾布兄弟三个拥抱。

    “子宣,这兄弟两个,就是我们整天挂在嘴上的二苏。”陈恪为双方介绍道:“子瞻,这兄弟三个,就是我们整天挂在嘴上的南丰七曾中的三个,还有一位是子固兄的妹夫。”南丰距离庐陵很近,陈恪他们跟着欧阳修学艺的时候,曾巩时常带着弟弟们来问安,一来二去就熟识了。

    “好啊,好啊,我们的队伍又扩大了!”苏轼最喜欢热闹,顿时开心笑道:“应该去庆贺一番!”

    “那是自然,”那曾布是个小个子,但五官分明,目光炯炯,顾盼间满是豪杰之气,显然是兄弟几个里做主的,他也大笑道:“我们早来一步,却要做东的!”

    于是扩大到十几人的队伍,蔚为壮观的出了太学,清一水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一个个精力过剩、谈笑无忌……却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倒不是太学生们清高,而是大家都在急急往外行,好像街上有啥稀罕光景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陈恪拉住一个太学生问道。

    “狄相公今天回城,这会儿要路过我们太学了。”那人随口答一声,便甩开手走掉了。

    “狄相公?”陈恪的脑海中,恍然闪过那位风华盖世的战神……

    “早听说狄相公出门,京城百姓争相围观,大街上能堵得水泄不通。”曾阜兴奋道:“我们快去看看。”

    一伙人便快步出了太学大门,只见人们都往西面御街上涌去,毫不夸张的说,那叫一个人流如潮,比肩接踵。人们挤过来、拥过去,声声呼叫,如狂如醉。争着抢着,瞻仰自建国以来第一位面有黥文的平民宰执!

    开封府的官差和巡防铺的兵丁,显然对此早有准备,他们手牵着手、人连着人,为狄相公一行人开道,一个个全都累得臭汗淋漓,却无怨无悔……不这样,怎么能跟心中的偶像距离如此之近啊!

    狄青穿一身墨绿色的袍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俊朗如天神般的面容上,带着极具成熟魅力的微笑,就连他面颊上那块金印,都显得分外迷人!

    事实上,他最令开封城里民众如此痴迷崇拜的地方,就是这块代表着耻辱的金印。

    宋朝在绝大多数地方,都比前代文明许多,但也有野蛮的习惯延续下来——像五代一样,为了防止军卒和犯人逃跑,要给他们刺青黥面,所以好男不当兵!

    当年平定岭南凯旋,狄青荣升枢密使。进宫谢恩时,官家激动的拉着他的手,凝视了好一会儿,之后温情又伤楚的说道:“爱卿,寡人有太医,可以把脸上的金印去掉,你恢复原貌吧,不要总带着当年的黥字。”

    狄青感动的热泪盈眶,他自然知道……大宋开国百年,从未有两府宰执面带黥文,这是耻辱,亦是卑贱的标志。官家要给他去掉金印,完全是为他着想,让他改头换面,从此不再低人一等!

    但是狄青拒绝了,他对官家说了一句话,从此他在大宋皇帝的心中,在天下亿万平民百姓的心里,便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

    他说:“陛下擢臣,不问门第,臣正因为脸上有这行金印,才得以报效国家。臣愿留颊上黥字,以使天下贱儿得知,朝廷有此名位相待!”

    这就是狄青狄汉臣,一个出身卑微、起自行伍,凭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出人头地、功盖当代,官居西府之首,名符其实地站了人生的巅峰上!却从不忘本、亦不掩盖过去的卑微,一个真正男子汉!

    他满怀豪情壮志地活着,以实实在在的功劳说话,不去理会身边阴柔粘黏的污秽官场,怎一个自豪爽快了得?!

    这样光辉万丈的男子汉,赢得大宋全体百姓,发自内心的仰慕,也就不足为奇了。他的身上,更是寄托着亿万平凡人的梦想。他的故事早就成为最伟大的传奇,激励了整整一代人!

    更不用说京城内的禁军,每当此时,他们都激动得难己克制,这是整个武人群体的骄傲,近百余年的欺压和屈辱,终于在这一朝扬眉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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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狄青的身边,还有一个俊美无双的白袍小将,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们,提着篮子,往他身上撒花、掷果,尖叫着:“狄咏,狄咏……”

    看着这狂热而又激动人心的一幕,陈恪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元帅,果然还是当上了枢相……

    他身边立着曾布,两人没有凑近了,而是在府学门前远观。曾布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反而有些哀伤道:“狄元帅,他离死不远了。”

    陈恪闻言一惊,他低头看着曾布道:“子宣,你莫要危言耸听!”

    “仲方,我不是危言耸听,”曾布冷声道:“狄元帅越风光,有些人就越难受!”

    “什么人?”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曾布淡淡道:“只是听说韩相公宁肯去当三司使,也不要当枢密副使……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不能接受屈居于他之下?”

    “韩相公不干,总得有人干,接任的枢密副使叫王尧臣。他便是当年韩相公对狄元帅说的那位:‘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名者才是好汉!’现在他却归狄元帅管,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据说他每天早晨给元帅请安,都会盯着那道金印道:‘枢相大人,可真是愈加鲜明了!’”

    “乃至当朝宰相文彦博,估计也不会不恨他。因为总是有人把他和狄青比,当年收复贝州一城,就当了宰相,拿什么和狄青平复整个南方相比?却位在狄青之上,害臊不害臊?怕是只要有狄元帅在一天,他就得难受一天。”曾布沉声道:“再往大里说,他区区一个武将,把汴京城所有官员比得黯淡无光,谁心里能舒服?这样既有集团,又有头领,危险的局面已经形成了,他却还这样不知收敛,千万别让人逮到机会,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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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一样的嘉佑二年龙虎榜,可谓千年科举第一榜了。

第一二五章 绝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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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

    曾布这句话,反复映在陈恪的脑海中,让他再度失眠了:‘真见鬼,老子是来考试的,不是来当耶稣的!’

    那种先知的痛苦,与渺小的无力感,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真想逃离这座繁华的城市,回到无忧无虑的青神老家去……

    连陈希亮也看出他的异常来了,翌日休沐在家,关切问道:“三郎,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陈恪强笑道:“我能打死一头牛!”

    “怎么看你面色这么差?”知子莫若父,陈希亮道:“不对,你一定有什么心事!”

    “我只是有些困扰。”陈恪轻轻吐口浊气道:“有些事情,我内心强烈地想去做,却远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什么样的事情?”陈希亮问道。

    “六塔河,一定会倒逼黄河决堤的。”陈恪双手按着额头,涩声道:“这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糟了。”

    “这件事啊……”陈希亮轻声道:“今天早朝,汝南郡王禀报了勘察结果。”

    “怎么说?”

    “六塔河确实是在汴京东北,方位并不会妨碍到圣体。”陈希亮冷哼一声道:“让汝南王去调查,不可能有第二个结果。”

    “为甚?”

    “哪怕为了他儿子,也不会得罪诸位相公的。”陈希亮嘲讽道。

    “是。”陈恪长长吐口气道:“这么说,谁也扳不过来了?”

    “未必……”陈希亮淡淡道:“官家当场没有表态,只是把奏本收下了……不过也别抱什么希望,还是那句话,官家派汝南郡王去调查,本身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那我该怎么办?”陈恪望着陈希亮,目光犹豫。

    “扪心自问!”陈希亮也望着陈恪,目光明亮:“如果你觉着非干不可,不干的话,下半辈子良心难安,那就去做!”

    “我怕会连累你们……”陈恪轻声道。

    “哈哈哈……”陈希亮笑道:“当年,我在衡阳,查那军需案子,也想过会不会连累你们,但我还是去做了。”

    “你那次很不省心唉。”陈恪白他一眼道:“还好意思说。”

    “臭小子,没大没小。”陈希亮给他个暴栗,正色道:“当时我想,你们最坏也能在眉州衣食无忧,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把那道黑幕揭开!”顿一顿道:“现在你也一样。虽然作为父亲,我不愿意看到你去冒险,但你好歹已经文官了,肯定死不了。所以,大胆的放手去做吧!”

    “我当然无所谓,”陈恪苦笑道:“我是怕让你们的前途受牵连。”

    “如果朝廷以颠倒黑白为常,连说真话的人都容不下。这种官,不当也罢!”陈希亮断然道:“大不了咱们就回四川去,尽享咱们的天伦之乐,也不会觉着不安生!”

    “好心态!”陈恪渐渐露出了久违的明朗笑容,他突然抱住陈希亮,双臂一使劲道:“多谢老爹!”便松开手,大笑着跑掉了。

    “臭小子,这么大劲儿……”陈希亮揉着胸口苦笑道:“注意安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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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气跑到那座茶楼,陈恪让跟着自己的卫士老钱,把赵宗绩从王府叫过来。

    一见面,他劈头就问道:“你放弃了么?”

    “没有。”赵宗绩摇摇头,沉声道:“像你说的,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

    “我也是这样想的。”陈恪点头道:“所以还得再争!”

    “这没问题,但是……”赵宗绩气息有些粗重道:“我上次的奏章,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这次老调重弹,能有什么效果?”

    “你说得对,我们得有新东西拿出来。”陈恪沉声道:“我反思过上次的奏本,为什么没有打动官家……只因为全是理论和推测、没有真凭实据!”

    “是。”赵宗绩点头道:“人人都有一番道理,我们光用道理,是压不倒别人的道理的……何况是两位宰相的大道理。”

    “所以这次,我们要用事实说话!”陈恪压低声音道:“请求丈量从商胡口到横陇故道的地势高低吧!”

    “这……”赵宗绩苦笑道:“要说丈量距离没问题,我拿根绳子就办到了。可是这地势高低怎么丈量?”这个要是能丈量出来,大家也没必要争论了——只要能证明,横陇故道比商胡口的地势高,哪怕只高三尺五尺呢,也足以让官家叫停六塔河工程了。

    “我有一套办法。”陈恪心说对不起,沈大科学家,你的发明俺用一下,大不了日后见面,把我默写的物理化学书送给你。绝对亏不了你。于是他便坦然了:“可以测量出河道的落差!”

    “真的?”赵宗绩登时激动道:“有这种方法,你怎么不早说?”

    “如果最后的结果出来,证明二位相公是错的,让他们脸往哪搁?”陈恪这话还有后半截……六塔河工程,乃是大宋皇帝御批,如果被证明根本是错误的,让官家的脸往哪搁?

    “顾不了那么多了!”赵宗绩斩钉截铁道:“是数州百姓的性命财产重要,还是某些人的脸面重要?”

    “好,这个法子叫‘分层筑堰法’!”陈恪便将方法讲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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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水,自古就是三分水,七分泥,大量的泥沙在下游平缓处沉积下来,由于年久失修,河床逐渐增高。商胡以下,许多河床已经比堤外地面高出三、四丈形成‘地上河’。水往低处流,如果下游河床高于上游,水流肯定放缓、停止、甚至倒流。继而在上游低下处——商胡口再次决堤!”再次面圣时,赵宗绩请求再议‘六塔河’,朗声道:“所以孩儿认为,之前水臣没弄清河道落差,便轻言回河,是极度不负责任的!”

    “呵呵……”官家微笑道:“怎么没丈量?每次工程之前,他们都会用标杆测量高度的。”

    “站在山上,怎么用标杆测量山的高度?”赵宗绩道:“河床也是一个道理,用树标杆法根本测不出地势的高低!”

    “哦……”官家笑问道:“怎么听着,你好像有办法呢?”

    “有人教了孩儿个办法。”赵宗绩点头道:“孩儿觉着,很有道理。”

    “说来听听。”官家饶有兴趣道。

    “可以利用水面的天然水平尺,量度地势的高低。我知道在一些落差很大的河段,为了让船逆水而上,人们会修数道船闸。船进入一道闸门后,落闸、水涨、船高,船就可以驶往上游;然后在船的身后,落下第二道闸门,水位再次升高,船又可以再上溯一段河道,这样从一道船闸升上另一道船闸,水面一次次上升,这个办法,不正可以用来,分次测量从商胡口到横陇旧道之间的各段高度差么?将各段高度差加起来,正是两处的落差。”

    “……”官家琢磨了片刻,点头道:“道理是不错,可六塔河虽窄,也有四十步宽,你要建那么多闸门,不现实吧?”

    “据孩儿所知,修堤需要大量的土石,民夫往往在河堤边上就近取土,形成一条基本连续的土沟,不费多少力气,就能将其开通,形成一条与六塔河平行的小河道,然后在商胡口一端,筑一道横截小河的堤堰。”赵宗绩尽量简单明了的讲解道:

    “然后从六塔河下游往里灌水,使水流向商胡口一带。当小河水面,和堤坝齐平时,再在上游刚露出水面的沟底处筑坝,再灌水,再往下游筑堤坝……这样一个个堤坝拦蓄水的高度加起来,便是从商胡口到横陇旧道的地势差了。”

    官家仔细琢磨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颔首笑道:“这是个好办法,是谁想出来的?”

    “是孩儿的一个朋友。”赵宗绩道:“他叫陈恪,是一名太学生。”他和陈恪商量过,京城发生的事情,瞒不过官家的耳目,还是坦白交代来的好。

    “陈恪……”官家奇道:“难道是编字典的那个?”

    “是。”赵宗绩点头道。

    “难怪。”官家恍然一笑,坐直了上身道:“难为你们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寡人准了!”

    “多谢叔父!”赵宗绩激动道。

    “既然是你们出的主意,”官家眯眼笑道:“就由你们俩去做吧,我给你两千禁军,用最短的时间,把结果呈上来。”

    “遵旨!”赵宗绩唱个肥喏。

    “绩儿……”官家让他起来,望着他的眼睛,温声道:“你知道,这样会得罪几位相公么?”

    “叔父,我不怕得罪他们。”赵宗绩目光清澈道:“就算把他们得罪光了,我还能当我的富贵闲人,是吧?”

    “哦……哈哈哈……”官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道:“不错不错,这样想就对了!”

    边上的宦官胡公公心说,圣人这是多久没这么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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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无言

    黄河从黄土高原挟带滚滚泥沙而下,自三门峡向东,水势平缓,至开封一带进入华北平原后,由于地形更加平坦,泥沙沉积,将河床愈淤愈高,若是自然情况下,河水自然会漫过河床,向四方低下处散流而去。

    然而,人们为了保卫家园,不断在两岸修筑堤坝,将河水束缚在固有的河道之内,却使泥沙的淤积更加严重,河面不断被抬高,堤坝也只得随之高筑。远远望去,像一条天不管地不收的土龙,因而名叫‘悬河’。

    这种情况,自开封东北二百里处的商胡开始,越往东去就越严重,过了铜城之后,河道的高度,几乎抵消了东西地势差,水流便几乎停滞。再往东,河道淤垫越来越高,水流不再向东,而是在泰州分为数股,各寻低下之处,为害五州之民。

    赵宗绩和陈恪,带领两千禁军,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商胡到六塔镇到郓州铜城镇的二百里河道落差测量了出来——果然下游要比上游高出一丈!与此同时,陈恪还用立竿法测量出每一段河床的高度,又用勾股定理,将每一段河堤的相对高度计算出来,于四月初一,返回了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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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数日前,汴京城便开始阴雨连绵,护龙河岸边的数行杨柳,在雨中摇曳、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上的几十座飞桥,在雨中若隐若现;皇宫里高耸的殿宇楼台,在雨中愈显神秘……

    官家在第一时间召见了赵宗绩,陈恪则在御门外等候。他坐在檐下避雨,不一会儿,竟疲惫的打起了呼噜。

    直到被人推了一下,陈恪在猛然睁开眼,便见一脸亢奋的赵宗绩,没有撑伞,站在雨里。

    “成了?”

    “成了!”赵宗绩使劲点头道:“官家已经下旨政事堂,商胡口停止合龙!”说着伸出了手。

    “呼……”陈恪握住他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长长舒口气道:“功德圆满,回家睡觉去!”

    “说好了请你去樊楼。”

    “改天吧,困得要死。”陈恪摆摆手,打着把油纸伞,便步行回家去了。

    他实在是倦极了,回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中午,才被嘈杂声吵起来。

    “吵什么呀!”他不耐烦的呼喝道。

    “三郎,你起来了。”宋端平推开门,一脸愤怒道:“昨天夜里,商胡口决堤了!”

    “什么?”陈恪一下睡意全消:“胡说八道,旨意下来了!”

    “旨意,还是晚了一步……”眼圈通红的赵宗绩,出现在了门口处。

    “放屁!”陈恪霍然坐起身道:“这种弥天大事,能不等到旨意,就擅自合龙?”

    “官家震怒,已经派我父亲与文相公,前往濮阳处理了!”

    “还让文彦博去!”陈恪怒气冲天道:“我看这次强行合龙,八成就有他在后面捣鬼!”

    “不至于,文相公不可能明知道后果,还硬要为之。”赵宗绩摇头道。

    “那可未必!”陈恪愤怒的喷出几个字,倒头栽在床上,扯被子蒙住头道:“不管了不管了,你们老赵家的事情没法管,睡觉睡觉!”

    “唉……”赵宗绩也是满心的沮丧,寻思来和陈恪商量个对策呢,但看这架势,他也彻底没辙了。

    宋端平拉拉他的袖子,道:“你也回去歇着吧,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你们可以掺和的了,静观其变吧。”

    “是。”赵宗绩点点头,这话一点错都没有,从现在开始,他们最好闭紧嘴巴靠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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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澶州商胡埽西十五里的牛头山,已经变成半岛了,整个东面,已经是大水汪洋,完全淹没了商胡埽河道……

    昨天下午,在治河官员的指挥下,商胡决口强行合龙了。起先一切正常,多余的水量,都被六塔河带走,黄河按照人们的约束专向东流。

    然而只过了几个时辰,天色刚刚擦黑,突然间河水猛涨、不可遏制,滚滚洪水倒卷回来,商胡在刚刚合龙不久,连民工和士兵都没有来得及,全从堤上撤下来时,就重新崩溃,上千条的人命,不计其数的物资,转眼就被洪水吞没。

    当赵允弼和文彦博赶到时,已经只能在牛头山上远眺了。

    赵允弼看看脸色铁青的文彦博,再看看一般噤若寒蝉的水臣,伸个懒腰道:“年纪大了,连夜赶路顶不住。小王先去眯瞪一会儿,这里交给相公了。”

    文彦博感激的抱拳行礼,这是人家北海郡王,在给自己善后的机会呢。

    待赵允弼一走,他看也不看一干水臣,也径直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几个水臣全望向殿中丞、都大提举河渠司李仲昌,意思很明显,你是首倡者兼总指挥,这时候自然要先进去给相公出气。

    李仲昌自知理亏,也不说什么,垂头丧气的钻进了帐篷。

    只见文彦博坐在折凳上,两眼微闭。

    李仲昌一躬到底,文彦博就像没看见一样,并不理会。

    “我对不起相公。”李仲昌声音喑哑道。

    文彦博仍微闭着眼,那张瘦而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不是进士出身,靠着恩荫当个了芝麻官,若不是相公赏识提拔,我断没有今天。这一年多来,相公顶住多大的压力支持我,属下心知肚明,满心想着报答相公的知遇之恩。”李仲昌说着淌下两行泪来:“我们赶了工期、故意躲着不接圣旨,实在是想用事实说话,堵住那些质疑者的嘴。”

    文彦博这才慢慢睁开眼,目光里掺杂着冰冷与陌生,但依然未开口。

    李仲昌摘下头上的乌纱,双手奉到他的面前,带着哭腔道:“这个前程是相公给我的,我现在还给相公。什么罪都由我顶着,就算是杀头,我也认了,绝对不会牵扯相公一句!”

    这一句,让文彦博的眉头微微一拧,他伸出手来。

    李仲昌紧忙把那乌纱向前递,谁知他却越过了乌纱。‘啪’的一声,文彦博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掌!

    李仲昌被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面颊,惊恐的望着文彦博。

    “无法无天!”文彦博的声音很低沉,透着愤恨和沉痛:“这么大的事,居然敢瞒着我,居然敢不接圣旨,居然想生米煮熟饭!你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还不牵扯到我!满天下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不想瞒相公;更不想对不起相公……只是……”李仲昌带着哭腔道:“我们一伙人,从去岁被派河工以来,寒暑易节,吃住都在堤上,忙活了一年多,连过年都没回家。挖空心思、日夜赶工,终于只剩最后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就这么让我们停了,我们实在无法接受!”

    “这就是了!”文彦博痛心疾首道:“归根结底,还是想得,不能对不起自己!”说着他长长一叹道:“老夫又何尝不是心存侥幸?若是早叫你们停工,又怎会有今日这般……”

    “相公……”李仲昌抬起头来。

    “……”文彦博一抬手,声音平静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们也不容易,回去好生休息。”

    “相公……”李仲昌巴望着他道:“我们,会不会被流放?”大宋朝的官员,不担心自己会死,但是这世上,有比死更难受的处罚……流放蛮荒之地便是一种。

    “你们不是没接到圣旨么?”文彦博面无表情道:“咬紧了,别松口,其它的事情,交给老夫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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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开封城里,将几个水臣交给法司看管,文彦博进宫面圣,谁知官家只让赵允弼进去,说相公公务繁忙,还是赶紧回去办公吧。

    文彦博的脸色有些发白,赵允弼安慰的看看他道:“相公且回去吧,我自会帮你说话。”

    “多谢王爷。”文彦博深深一躬,待赵允弼进去宫门,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了东府政事堂。

    政事堂中,另一位宰相富弼,见他回来了,让人端上一碗热姜汤,给文彦博暖暖身子。然后示意左右退下。

    文彦博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饮下,却仍然感到通体寒冷。出了这样的篓子,不用贾昌朝开炮,那些御史台、知谏院的言官们,就不会放过他们。估计明天一早,要求严惩有关人员的奏章,便会雪片般的飞来吧。

    富弼也是无比郁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力排众议,连大内、皇后、老友欧阳修都得罪了,还背上个固执己见、沽名钓誉的恶名声,却得了这么个结果。

    可是,又能怨谁呢?

    就在富弼满心懊恼之极,文彦博抬起头道:“彦国兄,要共度艰危啊!”

    “那是当然。”富弼点点头,面色复杂道:“悔不听欧阳永叔之言啊。”

    “你现在就去找欧阳永叔。”文彦博正色道:“千万让他别开炮,只要他能沉默,就没什么好怕的。”

    “这,可以,他是个君子,不会落井下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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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 小日子

    以前决堤是天灾,这次却是人祸,官家必然是震怒的。在了解了内情后,百官们也群情汹汹,要求严惩责任人。那位在大名府的贾相公,更是铆足了劲儿,想要将二位相公一举掀翻。

    总之一句话,朝廷的上空阴云密布,必然要有一番你死我活的厮杀。

    然而这一切,都跟陈恪没关系了,商胡口决堤,冲走不只是那上千名无辜的军民、上万钧抗洪的物资,还有他十余年来,刚被王方、陈希亮和欧阳修培养起来的,那一点点忧国忧民之心。

    之前虽然嘴上说,要过如何如何的生活,但常年接受的儒家教育,还是把他的思想,往传统士人的路子上带,如果一切顺利,他将变成又一位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从此世上再没有那个两世为人的陈三郎,只有一个叫陈恪的官僚、一个叫陈仲方的学者,仅此而已。

    但现在,陈恪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觉着,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那就必要去改变,从此一身轻松,只把自己的生活过得精彩,不枉来到这华夏子民最幸福的时代……不也很好么?

    即使再鄙视官家和相公们,陈恪都不得不承认,活在这个文明的国度里,是草民的福气。

    若身为城市居民,更是人间一大幸事。来到汴京他才知道,刮风下雨官府大户都有散发救济,往往到了年底朝廷还突然会免除你的房租。他听说当年赵匡胤想扩建自己的住处,于是和皇宫北面的居民协商。但是那边的居民都不愿意搬走,所以就有了史以来最小的皇宫。相当于当年节度使的府第而已……

    弱宋之名名副其实,不仅对外弱,对内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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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头睡得昏天黑地,陈恪再醒来时,发现屋里没人,天还亮着。他唤了一声,便听到有个女声回应,不一会儿,那曹氏留在陈家的侍女兰佩进来,笑吟吟道:“少爷起来了?”

    “……”陈恪笑道:“佩姐改天就成我支婆了,还是唤我三郎吧。”支婆就是父亲小老婆的意思。

    那兰佩年纪也有二十出头,生得窈窕俊俏,闻言俏脸一红道:“八字还没一撇儿呢。”

    “嘿,我爹那人,除了无趣点,还真不错,你别嫌弃……”陈恪想下地,却找不到鞋:“我的鞋呢。”

    “那双里外都是泥,还磨破了底。”兰佩把手里一双簇新黑缎面、双梁包皮边的快鞋,端正的摆在他脚下道:“换一双吧,一样样式的。”

    “嗯。”陈恪两脚蹬上,感到果然十分合脚,不禁满意的点头道:“佩姐的手艺真不错。”

    “奴奴且没这手艺。”兰佩一边给他打水,一边笑道:“昨天拿三郎的鞋去马家靴店,让人家仿制了一双。”

    “京城就是方便……”陈恪接过牙刷子,又感叹道:“连牙刷也比我们那儿的好使。”陈恪在青神时,用的是绑在一根竹筷上的马尾牙刷,蘸着青盐刷牙,像刷墙一样,颇为不爽。

    而汴京城用的牙刷,有着细长的骨柄,尾部有便于握住的螺纹,头部有两排共八个植毛孔,与后世的标准保健牙刷,两排十二个植毛孔惊人的相似。所植的毛也软硬适中,刷气牙来十分舒服。

    而且汴京也不是用青盐,而是从牙刷店买来的牙粉。陈恪能尝出来,其中主要是苦参,对牙齿肯定是有好处的……要不,汴京城的男男女女,能人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伺候他洗漱之后,兰佩便要去做饭,却被陈恪叫住道:“不用了,我出去转转,怎么还填不了肚子?”明天就得回太学上课了,还没享受一下自由的生活呢。

    兰佩便悉心的告诉他,哪家的面食很棒,哪家的熏鹌鹑是一绝,听得陈恪直为老爹哀悼,以后别想耳根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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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家门,外面阳光很好,陈恪深深吸了口气,多么浓重的生活气息啊……

    之前的日子,他心里被六塔河压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现在胸中块垒进去,这个世界便又重新变得可爱起来。

    大街上,那些红男绿女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很快就让他忘乎所以。目光不时落在那些抛头露面的少女身上,她们大多是街两旁商铺人家的女儿,高挑的身材,鼓鼓的胸脯,挺翘的屁股,看起来活力四射、野性十足,那眼神大胆而又火辣,绝不似江南的小家碧玉那么扭捏羞答;又比火辣辣的川妹子,更加的大只:

    “北地胭脂和南方佳人,还真是大不相同呢!”陈恪不禁两眼放光。

    “小官人,看你满脸通红的,来我家喝一杯寒露汤,又解渴,又带凉,又加玫瑰又加糖,”一家茶食铺子里探出个女孩的脑袋,十六七岁的少女闪着大眼睛,笑嘻嘻地望着他,声音甜脆无比:“不信?进来尝一尝哩……”惹得对面几家店里的女孩儿都咯咯笑了起来。

    陈恪登时笑起来道:“我肚子饿着哩,你家有吃的不?”

    “当然有了,各色茶点、荤素齐全,样样都可口着哩……”那女孩儿见他驻足,便愈加卖力的招揽起来:“小哥哥进来尝尝吧!”

    陈恪肆无忌惮的看着她娇艳的面容,青春的身体,笑眯眯道:“尝尝就尝尝。”

    被那少女拉着进店,捡一张临街的桌子坐下。陈恪吩咐一句:“拿手的尽管上来,不要茶,给我碗粥。”那少女知道遇上财东,笑眯眯笑眯了眼,快乐点头道:“好嘞。”

    那少女转去后厨,一个经纪人过来,端着一个硕大的托盘,托盘上是一叠叠凉菜。什么广芥瓜儿、咸菜、杏片、莴苣笋、芥辣瓜旋儿、细料馉饳儿……一共八碟布在桌上。

    不消多久,少女也端着个托盘折返。将其搁在桌沿上,把一碟碟小吃摆在陈恪面前,脆生生道:“螃蟹小饺儿,鹅油卷儿、麻腐鸡皮、虾蕈羹……”这是八样径直的茶食。

    京里饮食尚精细、重花样,等闲人下馆子,都得十几个碟子。虽然每一碟都是少而精,但你也一样吃不完。

    少女又端了一罐粥来,掀开盖子,舀一碗热腾腾的香米肉丝粥,笑道:“官人请慢用。”

    “却是用不得。”陈恪笑道。

    “为啥?”

    “一个人用不习惯。”

    “那,奴奴给官人叫个唱曲的来。”

    “不用麻烦,你和我说说话就成。”陈恪摸出一角银子道:“不耽误做生意吧?”

    “奴奴巴不得呢。”少女坐上他一边的杌子,吐下小舌道:“正乘机偷个懒。”

    陈恪便在俏丽小丫头的服侍下,尝一个虾饺,喝一口香粥,那感觉,别提多舒坦了。

    他是个地道的美食家,竟发现每道吃食都有可取之处,不由惊奇道:“这都是你家的厨艺?”

    “官人看来是头回来京。”小丫头笑道:“汴京城的酒馆茶肆,没有‘外菜莫入’这一说。这桌上,只有鹅油卷儿、麻腐鸡皮是我家的,其余的,都是奴奴到邻家买的。还有那经济人带来的。”所谓经纪人,就是带着自制的吃食,在别人店里兜售的哥们。

    所以你在宋代任何一家酒楼茶肆,都能吃到种类繁多的食物……一个最极端的例子是,来自陈恪的老乡。据说一个姓俞的四川举子,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考试,却没有中第。根本没有钱回四川,于是准备吃一顿好的跳金明池自尽。于是关照小二管好的只管上。结果酒保将各色时鲜水果海鲜只管上来,他就从晌午一直吃到傍晚。结账居然要五两银子,哪还有钱会账?只好在酒楼里当了两个月的账房,也就再也兴不起自杀的念头了。

    ~~~~~~~~~~~~~~~~~~~~~~~~~~~~~~~~

    “不错,正是头回来京,”陈恪有些尴尬的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家的女孩哪有名字,”小丫头有些黯然道:“有个小名给人唤,叫阿香。”

    “阿香……”陈恪抽抽鼻子,一脸陶醉状道:“人如其名。”说着笑眯眯道:“许了人家么?”

    “不着急呢。”阿香笑道:“我娘正在找妥当的大户人家,打算让我先去做三年再嫁人……人牙子都说,我的样貌,不用当丫鬟,可以做妾室的。”

    “呃……”陈恪惊奇道:“看你家并不拮据?”为何要让你给人当妾呢?

    “三年里学了体面,回来嫁个好人家,子孙都受用。”阿香笑问道:“官人是读书人吧?”

    “啊……是。”

    “要不你跟我爹娘说说,”阿香马上一脸崇拜道:“我就跟你了……”

    “这个,我尚未娶妻。”陈恪这个汗啊,心说这也太不矜持了吧?

    “这样啊……”阿香一阵失望道:“怕是等不到官人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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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会再有一章的……

第一二八章 可怜的三郎

    宋代人的观念,与后世不太一样,平民百姓家的父母,倘若女儿有些姿色,是愿意让她们受雇于大户人家,当上三年五年的侍女。贫穷人家是为了能为女儿攒份像样的嫁妆。而像阿香这样小康之家,却是为了给女儿提升品质。

    所谓‘富贵三代、穿衣吃饭’,在大户人家待过的女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与没见过市面的傻丫头截然不同。是乡邻争娶的对象。

    而在很多人看来,做妾要比当侍女舒坦多了,收入也高、赏赐也多。与其伺候人,不如被人伺候,如果能做妾,是不愿意做侍女的。三年后回来,因为是当过‘少奶奶’的,比当过丫鬟的还要抢手。

    在二程还没考上进士,朱子他妈还没生出来的北宋中叶,于宋代平民百姓看来,所谓的贞操,远远不如生活本身来得重要。

    汴梁人这种开放的态度,倒把陈恪这个两世为人的家伙给惊住了……这种受法律保护的合同制二奶,似乎要比后世那种非法包二奶,从各方面都要强很多。

    大宋,果然是男人的天堂啊!当然前提是,你至少有钱或者能考上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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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那阿香丫头愉快的交谈着,陈恪的目光突然一凝,他感觉到有几道不友好的目光,在暗中窥伺自己。

    陈恪心说果然来了……王府侍卫刚一撤,就有人盯上自己。

    他一面与阿香若无其事的说话,一面装作不经意的四下转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最少有五个闲汉模样的家伙,在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他。与他的目光一接触,又马上转过脸去。欲盖弥彰,更说明他们有问题。

    陈恪不敢再吃喝了,不然跑都跑不动,他问阿香道:“你会唱曲么?”

    “会的,但不好听。”

    “没事,我就爱听你唱。”

    “好嘞……”阿香喜不自胜道:“你想听什么。”

    “唱个拿手的。”

    “嗯……”阿香想一想,便清清嗓子,微闭双目、心里打着拍子唱起最流行的柳词来:

    “薄衾小枕天气,乍觉别离滋味。

    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

    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

    又争奈,已成行计。

    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凭寂寞厌厌地。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含情脉脉的望向陈恪,却见那俊朗的大官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搁在桌上的一角银子……

    ~~~~~~~~~~~~~~~~~~~~~~

    “他跳墙了,别让他跑了!”尖锐的叫喊声响起来。

    陈恪见对方人多,不愿蛮干,便借着到后院上厕所的机会,翻墙跳了出去。谁知道那些人很是专业,竟有人专门守着后头,他一跳下来,就被人发现了。

    两人喊完之后,抱着手臂冷笑道:“识相的,乖乖别动,少受一番……”

    ‘皮肉之苦’四个字还没说出来,陈恪便已经欺身近前,一拳朝左边那个捶去,见他拳势如风,左边那个连忙躲开。却听‘哎呦’一声,右边那个冷不防被陈恪踹倒在地上。

    见闪开空当,陈恪也不恋战,立刻闪人。

    左边那个赶紧拔出腰间的哨棒,大喊着追了出去。

    跑到巷子口上,陈恪辨明位置,朝着最近的巡铺方向奔去……这是前世打架的经验,寡不敌众的时候,往派出所门口跑,总能化险为夷。

    但他前世,显然没惹过黑社会老大,当他甩开追兵,一口气跑到巡铺前时,便见四五个手持哨棒的闲汉,一脸冷笑的拦在街上。

    一站住脚,后面的四五个人也追上来了,手里也提着哨棒,形成前后包夹之势。

    街上摆摊的市民,连东西也顾不上收拾,躲进两边店铺里,以免被殃及池鱼。

    一个头目打声唿哨,两边的打手便一哄而上。

    陈恪虽然一直示弱,却还真不怕等闲三五个汉子,他返身跑向左边一个,顺手从一旁的摊子上,捞起一颗香瓜,便掷了过去。

    那汉子赶紧抡起哨棒,正中目标,登时四分五裂、汁水四溅……下一刻,他自己也被陈恪直接撞飞。

    来不及稳住身形,陈恪便夺路而逃。

    “追啊,别让他跑了!”打手们想不到,这书生打扮的大个子,居然是个打架高手,才让他两次逃脱。但这只能刺激他们,招呼更多的同伴,加入到对陈恪的追击中。

    这些人都是地头蛇,他们知道不能让陈恪去什么地方,所以总有人在前面挡住他的去路。陈恪不停的改变路线,却始终无法摆脱这些家伙的追踪,眼看着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前面又有人阻截。

    既然如此,陈恪不仅不紧张,反是心中一定,打起全部心神,操起方才抢过来的一根哨棒,一咬牙的冲了过去。十多年的苦功夫在此刻展现,他将根短棍耍将起来,呼呼的棍风挡住数根短棍,堪堪抵挡两三个回合,重重的一记,劈在其中一人手腕上,那人惨叫一声,当即撒手倒地。

    另外几人的哨棒捶过来,陈恪赶紧撤棒格挡。只听咔嚓一声,他手里的哨棒也应声而断,靠,什么质量!陈恪赶紧一个跳步,躲开这几棍子。

    这时追兵也上来了,把他团团围在中央,这下是跑不掉了,陈恪不禁暗暗苦笑。他的手搭上了腰间,这其实是一把软剑……早年从杭州买的,据说是波斯出产,吹毛断发,锋利无比。

    只是《宋刑统》上,持械伤人和打架斗殴,完全不是一码事……所以不到万不得不,陈恪不想在这汴梁城的大街上,亮出明晃晃的兵刃来。

    但现在已是万不得已了,束手就擒还不知什么下场,被做成人肉包子也说不定!

    他刚要按搭扣取下软剑,突然听到一声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一声娇叱:“让开!”

    话音未落,一团火红色的影子便冲到了近前,竟然是一匹奔驰中的骏马。

    那些打手纷纷屁滚尿流地躲避,陈恪也想躲,却见那马上女子伸出了手。

    心有所觉,他也伸出了手,被女子一把拉上了马背,疾驰而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那些打手只是一闪身,人便被抢走了。他们望着那骏马载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不由愣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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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又一次见到了闹市飙车,车还是那辆车,司机也是那个司机,唯一不同的是,他坐在了副驾上。

    那女子车技极为高超,在障碍颇多的街道上,竟能疾驰如飞。这可苦了坐在马屁股上的陈恪,本来就颠簸地厉害,她又不停的变相,一次险些被甩下马背,他便下意识的搂住了她的腰。

    我靠,好纤细、一点赘肉都没有……

    女子明显娇躯一震,怒叱道:“放手!”

    陈恪只好改为抓住马鞍,却又触到女子的臀部,我靠,弹性好惊人……

    女子要气疯了,谁知一走神,枣红马险些撞上人,她赶紧专心驾驭,尽量把身子往前贴,不要被那双贼手碰到。

    跑车就是快,转眼便出了南熏门,女子显然很了解地形,拐下了官道,又行了片刻,便来到一处没有人迹的僻静处。

    她猛地一勒马缰,枣红马便恢恢叫着人立起来……九成九,后面的乘客会猝不及防,一屁股摔在地上。

    陈恪却没有猝不及防。女子一拐上僻静处,他便警觉起来,再见她一勒马缰,他想也不想,便使劲抱住她的腰。这下可好,连带着女子一起摔落马下。

    ‘哦……’一声闷哼,陈恪的屁股险些摔成了八瓣。紧接着又是惨叫,女子一肘顶在他的小腹上。

    陈恪痛得像只虾子蜷缩起来,女子却站了起来。她穿一身纯蓝色的武士袍,虽近男装,却裁剪得体,显得腿长惊人,腰细肩削,一副标准的模特身材。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愤怒之色,面颊又有一抹晕红,显出她此刻羞恼的心情。

    陈恪撑着腰,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的狼狈,满脸的郁闷道:“没摔死,险些被你一肘子打死……”话音未落,便见那女子飞起一脚。陈恪下意识的闪躲,却没闪开,再次被踹倒在地。

    虽然不是很重,却很没面子啊。他恼火的爬起来道:“你发什么疯?”

    “……”女子也不答话,又是一脚,同一个部位,同样的力度,陈恪还是没闪开,再次趴倒在地。

    上一次,可以说是意外,这次,却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小娘皮是个高手……或者说是高脚。

    他干脆不站起来了,坐在地上怒道:“虽然你救我一次,但如此折辱于我,还是要把你屁股揍开花的!”

    “……”回答他的,还是一脚。这次陈恪早有准备,加之是坐在地上,女子踢起来要更困难。被他觑得了机会,一个擒拿,紧紧箍住了踝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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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是过度疲劳了,最近晚上基本上没法熬夜,一下就睡着了,一睁眼,天就亮了。唉,这样如何是好……

第一二九章 名人

    女子一时大意,冷不丁被陈恪擒住脚踝。

    陈恪也知道她是大意,因此不敢托大,双手加力、牢牢握住她的脚腕。

    那女子一脚撑地,一脚被他攥着,两腿分得开开,就像在压腿一样,纵有满身功夫,也施展不出来。

    但那两长腿摆出这种姿态,看上去极为赏心悦目。

    “放手!”女子挣扎几下都没挣脱,怒叱道。

    “放开你又行凶……”

    “哼……”女子冷哼一声,看了看挂在马鞍上的马鞭。

    陈恪察觉了她的意图,紧紧握住她的脚踝,不让她有移动的可能。

    “白痴!”女子瞥他一眼,抿嘴吹下口哨。那低头吃草、已经走远的枣红马,便乖乖行了回来。

    “这是你逼我的!”陈恪知道,让她拿上马鞭,自己非得满脸开花不行,也只好出绝招了。他一把扯脱了她的靴子,露出里面的罗袜。

    女子又惊又怒,叫道:“住手!”

    “你别碰那鞭子!”

    “哼……”女子极傲气,受不得这般威胁,还是伸手去摘马鞭。

    陈恪便把她的袜子也扯下来,露出姑娘家莹白如玉的小脚,一粒粒细小编贝般的趾甲上,还涂着红红的凤仙花油。陈恪当时就笑了……母老虎终究是母的。

    女子的粉面,登时成了煮熟的虾子。羞恼之极,她也顾不上那鞭子,竟飞起支撑脚,含恨朝陈恪踹去。

    这一脚,却比方才快上数倍,陈恪躲都来不及,便重重挨了一下,要不是他筋骨结实,这下就得晕过去……却也把她的脚松开了。

    女子两脚腾空,下一刻自然摔在地上,但她又飞快弹起,朝着陈恪扑过来,陈恪不敢怠慢,赶紧一个兔子蹬鹰,朝她腹部踹去。女子侧身让过,站在那里紧咬着下唇道:“我的鞋!”

    “哦……”陈恪看她右脚还光着,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她的鞋袜压在身下了:“你稍安毋躁。”说着话,他探手拿起了女子的鞋袜,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来道:“我就问你几个问题,问完了就把鞋还给你。”

    “……”女子呈仙鹤独立状,哼了一声。

    “你干嘛要揍我?”

    “欠揍!”女子愤怒的吐出俩字,顿一下才多说几个字道:“上次便说过了!”

    “哦……”陈恪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次自己口花花,她所谓的‘下次’,是下次要揍我啊:“那干嘛还要救我?”

    “……”女子沉默片刻道:“就是条狗,我也会救……”

    “咳咳咳……”陈恪剧烈的咳嗽起来,喘了口长气道:“算了,不和你算小账了,我们言和吧。”

    “休想!”女子面一冷道:“淫贼!”

    “淫贼……”陈恪险些吐血:“第一,是你打我在先,我不过自保而已,”他冷笑道:“第二,我今日受伤在先,否则早就把你小娘的屁股揍开花!”

    “你……”女子先是一怒,又是一奇道:“受伤?”

    “你没看见,我从马上摔下来,伤到了腰?”陈恪撑着腰道:“练武之人,应该明白腰伤意味着什么吧?你这样的高手,欺负一个残障人士算什么?”

    “哼……”女子冷哼一声,伸出手。

    “你得发誓不趁人之危。”陈恪摇动着她的鞋袜道:“等我腰伤好了,我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女子盯着他看了半天,方点下头。陈恪才把鞋袜递给她,转身匆匆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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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捂着腰,走得速度却一点不慢。那小娘皮的功夫太高,比自己得高出一截,估计宋端平也收拾不了,得玄玉和尚才是对手,只好有多远闪多远。

    他在官道上走出一会儿,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回头一看,四条腿就是比两条腿快,小娘皮又追上来了。

    ‘怎么,改主意了?’陈恪面色一沉。

    “跟我一起走,没人敢找你麻烦。”女子难得说了个长句,然后便紧抿着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又说一句道:“那些人还在找你。”

    “多谢。”陈恪想想也是,我还是别落单了。便牵着缰绳,往南熏门行去,远远看来,倒像是她的马夫。

    沉默片刻,陈恪问道:“那是些什么人?”

    “……”女子正在走神,先是一愣,才回过神道:“你怎么会惹到无忧洞里的耗子?”

    陈恪听到‘无忧洞’这个词,心道,赵宗绩果然没说错……

    “他们虽然无恶不作,却很少骚扰市面的。”听他没说话,女子又道:“莫非你是从里面叛逃出来的?”

    “咳咳……”陈恪干咳起来,这想象里也太丰富了吧,郁闷道:“我是好人。”

    “好色之人!”女子似乎不常说出这样经典的句子,竟有些自得的笑了。她一笑,脸上寒霜尽去、眉目流转,竟是说不出的秀美妩媚。

    陈恪正好抬头看见,笑道:“对么,要多笑笑,总跟别人欠你八百吊钱似的,当心嫁不出去……”

    “你……”女子仿佛被说中了痛处,登时柳眉一挑,杏眼圆睁,重新怒气冲天道:“你自己回去吧……”说完,两条惊心动魄的长腿一夹马肚,枣红马便窜了出去,把陈恪摔在当地。

    “靠,什么脾气,一辈子嫁不出去的男人婆!”陈恪郁闷的挥下手,奶奶个熊,老子就不信,在御道上还有人敢劫我的道?

    果然,无忧洞的人再大胆,也只是在居民区里撒野,南熏门是通往皇宫的御道,牛鬼蛇神可不敢靠近。

    在街边成衣店买了身干净衣裳换上,陈恪回到了太学,还不到下学的时候,他也不想进去,便在对面的冷饮店里,买一碗冰镇河鲜,一边吃着降降火,一边等兄弟们下学。

    坐在支起的凉棚下,陈恪琢磨起今天的遭遇来……自己来京以后,还没来得及拉风,说起来,只得罪了一个大人物,那就是赵宗实。这次六塔河决口,要说有什么人得到好处,那就是坚决反对的赵宗绩。他让所有信誓旦旦,支持六塔河的人都颜面扫地,其中就包括赵宗实。

    而且赵宗实必定是最郁闷的那个。就在三月末,一个叫范缜的谏官,终于公开上书,他说‘想当年,太祖皇帝不立儿子、而立弟弟为接班人,真是天下为公啊!先皇真宗因为周王夭折,把皇室子弟教育培养在宫中,那是为天下大局考虑哇!’希望官家也学习太祖皇帝效法先皇真宗,在侄子兄弟中挑选一个贤德之人放在自己身边!

    官家气坏了,我的病才刚好,你就急着要立太子,这就准备一代新人换旧人了?想想自己统治天下三十年,对子民百官不可谓恩德不厚,怎么一朝有恙,你们不仅不安慰我,反而要往我伤口上撒盐?

    宰相们也愤怒了,但他们生气的是,这么大事儿,范缜也不打声招呼,竟绕过政事堂,直接跟皇帝说事儿了,这置我们于何地?

    据说文彦博很生气,把范缜叫去痛批了一顿,但痛批的内容,不是不该说,而是你不该说,该由我们说!

    想想陈执中那种政治白痴,都能靠着首倡立储的功劳,一路混到宰辅,就知道这是多大的资本了。

    但是,让范缜这么一闹,将来新皇登基,论功行赏之时,这首议之功,就成了他的,跟他们没关系了……你说文相公能不生气么?

    但是哪个朝代都有正人君子,宋朝的正人君子又特别的多。范缜便是一个,视权势、权贵乃至生死如浮云的君子,他做这件事,根本不图什么,只是觉着,应该这样做。

    所以他根本不理会皇帝的沉默和文相公的愤怒,一本没反应,就上第二本,上第三本,就算是铁杵也得给你磨成针!

    人到了这份上,就一定能整出大动静来。之前,虽然也有人上书,但全是秘密上奏,大家也只是私下议论,但范缜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终于把大宋王朝继承人的问题,从话题变成了焦点。

    果然不久,马上就有人跟着上书。看这形势,大家都说,以官家的性格早晚都会松口的。

    结果这时候,六塔河崩了,极力反对六塔河的赵宗绩,一扫数年来疯疯癫癫的形象,整个人顿时高大起来,更显得赵宗实无能。你说他能不恨么?

    当然,以上都是陈恪的猜测。无论如何,他是惹上麻烦了,那就得想办法解决……

    这时候,太学的大门开了,太学生们说笑着走出来,陈恪不费力的,便从人群中,找到了五郎。

    和大部队汇合起来,曾布拿出一摞请柬,送到陈恪怀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仲方果然成了大名人,看看京城多少聚会,翘首以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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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痛、肩酸、果然是亚健康了……下个月,要注意劳逸结合了。

第一三零章 灯火上楼台

    “不去不去,”陈恪把那些请柬,丢给五郎道:“他们邀请我,不过是好奇,咱不去让人家评头论足。”顿一下道:“除非有请大伙儿一起去的。”

    其实他是顾及朋友们的感受,不想去独自风光。

    “这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曾布有些可惜道。

    “不去就不去,”苏轼却笑道:“我老爹今天出城去参加文会了,正好转转东京城。”

    “那我们就逛一逛汴京城,”陈恪笑道:“逛完了我请客去樊楼,咱们去破钞一把!”

    “樊楼得最少提前十天预约,”曾布显然十分熟悉京里的情况:“咱们现在去,也是吃闭门羹。”

    “这么牛?”陈恪几个瞪大眼道。

    “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曾布几个大为感慨道:“来京城半年了,却只在外面走过,未得进去过呢。”

    “难道京城的高档酒店,就一座樊楼?”

    “还有与樊楼齐名的‘任店’,不过也得预约。”曾布道:“再就是州桥夜市的遇仙楼了……倒是不用预约。”

    “那就遇仙楼了。”陈恪笑道:“樊楼改天再吃。”

    “今天财主做东,怎能不劫富济贫一番呢!”众人兴奋的摩拳擦掌,于是说笑着,拐出了学街,便上御街。

    所谓御街,乃是从南熏门直通皇城宣德门的正道。笔直笔直,足足百丈宽,惊人的宽阔,分成五条通道,其实只有最中央一条,是给皇帝专用的。两边又有两条水道。都用巨大的条石砌成渠岸,岸边种满了海棠、玉兰、木芙蓉等名贵的花树,沟里是成片的莲花。

    此事正是盛春,五彩缤纷的花儿争奇斗艳,风儿一吹,无数的花瓣缤纷落入河中、路上,落在人们的发间、领上;河岸边是一排间隔水道的栅栏,浪漫的宋朝人,在栅栏上遍植藤萝,数不清的情侣、游人在花阴下休憩、游玩,或是喃喃私语……若非满眼的褙子罗裙、幞头步摇,你真无法相信,自己是生活在人吃人的帝制社会。

    花栏临街的一侧名叫御廊,地上用青石板铺就。虽然名字很气派,但杂七杂八布满了店铺、民居和官署,这些本该泾渭分明的建筑,却和谐的挨在一起,这种官没个官样、民没个民样,就是上下五千年,独一份儿的宋朝风格。

    但总体来说,这条街上,还是缺少一些生活气息,陈恪他们随着人流向北走,不一会儿到了朱雀门内的龙津桥。这里的商家开始多起来,但商品档次不太高,是平民购买日用买品的消费区。

    这里显然无法令一帮吃货驻足,他们沿着御街继续北行,到了汴梁城的市中心——汴河州桥段。街道上开始人流如潮、喧杂起来。什么张家酒店、王楼山洞花包子、李家香铺、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薛家分茶、羊饭、熟羊肉铺……在不到一里的街道一侧,密密麻麻挤满了上百家饭铺、酒店!像后世典型的饮食一条街。

    一座座欢门、一道道招牌、一面面幌子,还有门店下招揽生意的俏丽娇娘,叫人目不暇接,食指大动,但真正动人的,还是过了这条街的州桥夜市。这会儿已是天色微黑,宽阔的桥面、以及沿河两侧,已是灯火明亮,大伞篾棚、摊铺相连了。

    从华灯初上,到半夜三更,不管你什么时候来,这里都是人山人海,上千家摊铺向你敞开提供各种煎烤、熬炖、蒸煮、凉拌,鸡皮、腰肾、鸡碎、旋煎羊、白肠、鲊脯、烧冻鱼片、盘兔、旋炙野猪肉、野鸭……等等等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吃不着。若是觉着忒腻,州桥上还有瓜果梨桃杏枇杷杨桃木瓜大菠萝,花上几文钱,保你神清气爽,满口生香。

    虽然都知道要去高档娱乐场所消费,但谁要能在这里忍住,除非他不带鼻子和胃。陈恪他们在这个摊前,买一串烤肉、在那个摊前,来一盒脯鸡……见到中意的吃食就掏钱买下,边走边吃。

    整个州桥才走了一半,苏轼那个老饕客,已经将一份糟鱼、一串现烤猪皮肉,一份野鸭肉、以及若干鸡杂、羊杂塞进肚子里。望着前面人头攒动的摊子,他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曾阜来到他身侧,笑呵呵道:“子瞻兄吃得狠了,哪还有肚子去吃酒楼?”

    “嘿嘿……”苏轼却不同意他的看法,摇头道:“浅尝有何味道?吃就要过瘾,酒楼又不会跑,今次吃不下还有下次,早晚有吃腻的一天。”他口气虽大,但大家都觉着理所当然,因为他们都了解他那横溢的才华,简直能将一旁的汴河填满,相信不久的将来,眉山苏轼,就将成为汴京城最闪亮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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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州桥南端与曲院街相接拐角上的遇仙楼前。这座酒楼有四层高,门脸十分的气派,一串串灯笼从楼顶直垂到一楼,红男绿女站在楼上俯瞰灯火通明的夜市,也被楼下的人观看。

    此时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酒楼前人喊马嘶大呼小叫,有骑马独自前来的,也有的坐着高大马车,更多的还是如陈恪苏轼他们这般信步前来,穿过阻拦车马的木栅栏,几人便来到酒楼门前。

    还没抬脚进去,便见一群穿绸衫的汉子,或蹲或站在酒楼门口,眼瞅着进入栅门的客人。

    看到陈恪一行十几人,一个汉子猛地窜出来,其余动作稍慢的,则齐齐发出一阵叹气声……真是脚快有、脚慢冇啊。

    这些人便是所谓的‘闲汉’,干的营生,就叫‘帮闲’。他们不是酒楼的人,专门看有客人到来,帮忙前后招呼照应,靠客人打赏为生。这种人最是知情识趣、亦对酒楼的吃食耍处了若指掌,不仅客人乐得有这群人照应,酒楼也少不了这些人帮衬,这是一种互利共生的关系。

    那抢先一步的汉子,冲到陈恪等人面前时,已经站稳了身形,深深唱个喏道:“几位官人请了,小人张五,敢问是否有约?”

    “没有。”陈恪摇头道:“临时过来的。”

    “二、三楼的包厢都满了,一楼倒还有雅座。”张五笑道。

    “那就一楼吧。”陈恪暗叹一声,总是小觑了宋朝,这可是百万人的大都市啊!

    “好嘞。”张五转身掀开门帘,请一行人进去,同时高声对里面喊道:“一楼贵客十二位,请上楼……”

    在宋朝,第一层不叫楼,第二层才是一楼。陈恪第一次听到时,愣是糊涂了,一楼,怎么还需要上楼?后来才明白,原来宋朝人跟英国人一个搞法。当然为了避免大家糊涂,我们还是按照后世的叫法来。

    进去后便看到,这家酒店内部,呈回字形解构,中间竟是个天井,天井上有舞台,台上有个乐班在奏乐,每一层的客人,都可以清楚的听到看到。

    陈恪一行人,跟着上了二楼,找一张邻着天井的座头坐下,虽说不是单间,但座与座之间,有纱帘间隔,给客人营造出相对隐私的空间,又不会觉得憋闷。

    待得众书生坐下,张五便卖力的忙活起来,他一面里外张罗茶点,一面将店伙计找来,顺便还小声问陈恪道:“需要几名小姐?”在宋代,小姐,就是指娱乐业从业女性。

    陈恪看看众人,虽然宋人宴饮、无妓不欢,但谁都有从清纯童子鸡吗,到色胚老流氓的蜕变过程。所以一个个跃跃欲试,却又羞于启齿。

    “哈哈哈,找十二个文雅些的,我这些兄弟面嫩,别吓着他们。”陈恪说着,不禁暗叫,老子也是头一回啊……当然,指的是这辈子。

    不一会儿,莺莺燕燕便鱼贯而入,站在那里,一起道万福,然后等着客人挑选。

    “随便坐,对他们来说都一样。”陈恪哈哈大笑道。

    小姐们也看出这帮书生面嫩,顿时大感有趣,再一看,又都气质不凡,相貌上等,更是心花怒放,娇笑着挑选可心的郎君,在他们身边坐下,殷勤的端茶递热毛巾,周到的伺候着。

    却也有例外的……五郎坐在那儿,像座小山一样,加上一脸的怒目金刚像,骇得他边上那姑娘不敢亲近。

    “你怕我么?”五郎一瞪眼道。

    “怕……不怕……”女郎吓得直打哆嗦。

    “唉,五郎……”陈恪上辈子,先给别人跑业务,然后再自己跑业务,每天夜幕一降,不是在声色场所,就是往声色场所去的路上,什么阵仗没见过?他从袖中摸出一角银子,轻轻一弹,正落在那小姐丰满的深沟中,笑道:“这是我亲弟弟,你看着办吧。”

    那小姐赶紧从自己的沟里,摸出那角银子,足足七八钱重,登时心花怒放,这下看着五郎,比什么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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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了,唉……

第一三一章 欢宴不夜天

    五郎还不懂,欢场就是个逢场作戏的地方,因此对那女郎的大变脸十分鄙夷,依然黑着脸不容亲近。

    陈恪不禁苦笑,耐心的对五郎解释说,这些女郎,连妓女都不算,只是陪你喝酒的小姐,人家的工作,只是把你伺候舒坦了,让你心情愉快的吃好这顿饭,你可别要求太高了。

    五郎闷声道:“我们兄弟独处多自在,要这些鸟女郎在这厮混作甚?”

    “嘿……”陈恪哭笑不得道:“你二十了呀,弟弟。”

    “那又怎样?”五郎瞪大眼道:“咱就不愿挨着她。”

    “算了算了,”陈恪摆摆手,示意那女郎退下,女郎虽然不舍,但五郎一瞪那双牛眼,吓得她花容失色,兔子似的蹿掉了。

    这时门帘挑起,几个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的酒店伙计,端着托盘进来。刚刚入门,就依次长声道:“时令生果香药八碟、鹅梨、柑橘、石榴、羊桃、黄杏……”“干果子十碟,龙眼、榛子、松子、杏仁、胡桃……”“香药八盏,甘草花,朱砂圆子,白术人参,橄榄花……”“雕花蜜煎八盘,雕花笋,蜜冬瓜鱼儿,木瓜大段儿,雕花金橘……”““脯腊十碟,肉线条子,虾腊,肉腊,酒醋肉……”

    又宽又长的一张餐桌,转眼便被摆得满满当当,令后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些都叫‘看盘’,意思是,主要不是用来吃的,而是摆着好看的。当然,你要吃也没人拦着,但主菜上来后,肚子里没处塞可别后悔。

    更叫后人无法想象的是,所有的碗碟器皿,每个人面前的酒盅、酒壶、汤碗、浅碟,都是用精美的纯银打造。这一桌十几人吃喝,所有的餐具加起来,怕得有几百两银子,店家就这样大大方方给客人使用。

    其实又何止是在店里吃饭,大酒楼见小酒店来打二三次酒,便敢借给它价值三五百两的银酒器皿,即使贫下市民、妓馆来店呼酒,酒楼也用银器供送,有的连夜饮酒,第二天去取回,也不见丢失。偶有酒楼丢失银器,文人就当成新鲜事情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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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按照每位客人的喜好,酒店端上了十几瓶酒,有遇仙楼特酿的玉液酒,亦有西凤、剑南春之类的全国名酒,可惜就是没有黄娇……

    “兀那小哥,”宋端平问道:“你家酒店为何没有我们家乡的名酒黄娇?”

    “抱歉官人。”伙计客气道:“全国名酒何止千万,敝店能力有限,只能百中取一。”惹得众人嗤嗤直笑。

    “这说明,咱们的黄娇,只能在蜀中称王称霸,外面人还不认呢。”苏轼笑道:“三哥不如在汴京也开家酒场?到时候我们又有黄娇喝了。”

    “京城这个大市场,咱们肯定要分一杯羹的。”陈恪笑道:“等我考察考察,就给李大官人写信。”

    众人便这样神态轻松的说着话,陪酒的女郎们则一边为他们端酒、剥水果、拿点心,一边笑语盈盈的挑逗着这帮童子鸡。不消多时,便把这些未经人事的毛小子,哄得骨头都酥了。

    不消多时,伙计重新进来,笑问道:“客官,可以起菜了么?”

    待陈恪点头,屋内的闲汉和女郎,便一齐动手,将压桌菜撤到一旁的小机上,把酒也重新烫过,伙计们便举着老高的碟碗进来,自然也是银质的。

    只听伙计唱道:“第一盏,蟹酿橙,羊舌签……”

    高档酒楼里,都是分餐制的,每个人面前分得一盏。因为菜肴太多,为了节省地方,每一盏中有两个独立的餐碟,同时可盛两道菜。

    陈恪等人,都是吃炒菜长大的,本以为在吃上,算走在时代的前列,但看到这遇仙楼名厨烹制出的美食,却全都傻了眼。

    看看这些菜肴,你才知道,什么叫食不厌精、烩不厌细!

    比如那‘蟹酿橙’,是将黄熟带枝的大橙子,截顶、去瓤,只留下少许汁液,再将蟹黄、蟹油、蟹肉放在橙子里,仍用截去的带枝的橙顶盖住原截处,放入小甑内,用酒、醋、水蒸熟后,加醋和盐上桌。

    端上来的‘蟹酿橙’,就是一个完整的大橙子,周围衬托着菊瓣,玫瑰花,以及兰叶漂亮得令人惊艳,令人不忍破坏,亦不知从何下手。

    这就是那些陪酒女郎的工作了,她们乖巧地用象牙筷子夹起橙盖,一股蟹、酒与菊混杂的独特清香,便扑鼻而来。待热气一散,再看那橙子内,蟹肉粒粒可爱,汤汁晶莹剔透。

    女郎们便用小号的汤匙,舀一勺蟹肉,轻轻吹一口,小心送到诸位官人嘴边。书生们把那蟹肉,含在嘴里,不仅香、而且鲜……更让这般骚人陶醉的是,这种新酒、菊花、香橙、螃蟹色味交融的艺术气息,只有极少菜肴才会产生。

    “我要赋诗一首!”苏轼激动道:“不过得等我吃饱了。”

    “你刚才在外面,不就吃饱了?”

    “见到这等美事,我都要变成饿鬼了!”

    “我看你本就是饿鬼投胎,哈哈哈……”

    吃过这道清新隽永的蟹酿橙,女郎们又将‘羊舌签’奉到诸人嘴边。这道菜在盘中时,像一朵朵盛开的黄莲花,就摆在新鲜的荷叶上,虽然淡雅,却不会在前道菜面前失色。

    一口咬下去,外层是裹着金黄面衣的肉丝卷,但细细咀嚼,又与一般的羊肉不同,肉质细腻不说,且脆口有嚼头,想来就是羊舌了。再咬一口,里面竟然还包裹着肉泥,轻轻咀嚼下,滑润爽口,最可贵的是鲜味十足,竟然是鲜鱼茸!

    陈恪彻底服了,心中苦笑道:‘传富,要不咱们就在成都待着吧,到汴京城里,怕是混不出头来的……’

    ‘第二盏,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

    ‘第三盏,烙润鸠子、石首鱼。’

    ‘第四盏,酥琼叶、蜜冬瓜鱼。’

    ‘第五盏……’

    ‘第六盏……’

    一盏盏精彩到让人落泪的菜肴端上来,这些天南地北来的土包子们,吃得泪流满面,实在是太好吃了,我以前吃的是猪食么?

    就连陈恪也不得不服气,传富最拿手的淮扬菜,在这些色香味形名俱全的汴梁菜面前,没有丝毫胜算……

    ~~~~~~~~~~~~~~~~~~~~~~~~~~~~~~~~~

    一众同年正在大快朵颐、推杯换盏不亦乐乎之时,忽听得酒楼里一片喧腾声。

    陈恪因为有了仇家,警觉性极高,登时回头张望。那帮闲的张五,早看出陈恪是请客的财主,自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赶紧下去查看,不一时跑回来,一脸捡了钱包的浪笑道:“官人好福气,杜大家竟临时前来献唱……”

    因着陈恪是外地人,他又解释道:“杜大家,可是我们汴京城的十大行首之一,唱功更是数一数二,多少达官贵人苦等她前去献艺……得亏我们遇仙楼的老板,当年曾经力捧她,杜大家重情,才每月固定来此献唱一次。”

    “那又为何说是临时?”

    “因为月底才是她献唱的日子呢,今天杜大家本是要去汝南王邸的,谁知老王爷突然有恙,临时空了档。便就近来了我们家。”张五说着笑道:“官人没见着,人呼呼往里涌么?这要是早知道杜大家要来,保准提前十天就订不到位子。”

    “好旺的人气啊。”陈恪笑道。听他这样说,他边上那女妓不仅不嫉妒,反而一脸花痴相道:“那是当然了,据说两年前柳七公去世前,还给杜大家写过词呢。”

    “唉……”提起柳永,陈恪又是一阵遗憾,好容易来一趟宋朝,没见着男人的梦想,女人的偶像一面,实在是太遗憾了。还有晏殊,也在去年去世了……没要个签名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说起来,柳永也是河东柳氏的子弟唉……

    收起胡思乱想,他转身倚栏下亡,便见位置不错,侧对着天井里的舞台,这时,那杜大家还未登场,但舞台下已经挤满了翘首以待的观众;再看楼上各层,酒客也都拉开珠帘,向下探望着,那种万众以待的气氛,就好像陈恪上辈子,在某大卖场里,遭逢的某天皇巨星见面会一样。

    苏轼几个骚情特重的,也顾不上吃饭,凑到栏杆边往下望。五郎和曾布,不过都对大明星不感兴趣,在那里埋头痛吃……

    这时,伙计端着烛台进来,摆在餐桌上,向陈恪等人戏言细语的解释,待会儿因为演出需要,酒楼里辉煌的灯光会暂时熄灭。

    待把烛台点起来,酒楼里数百盏灯灭,只有舞台上的十八盏莲花灯仍旧明亮如初。黑暗,让酒楼里安静下来,也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明亮的舞台上。

    便听云板响起,紧接着是竹笛,伴着悠悠的丝竹声,八名体态清盈,星眸灩灩、腰系巾帕、背插团扇的宫装少女,款款登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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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吊瓶的人伤不起……一只手写,慢了点,晚上还能写一章,求票票安慰……

第一三二章 天籁

    八名少女,又如众星捧月般,捧出个身穿鹅黄纱裙子、内罩真红罗肚兜的女子。她怀抱着琵琶,凝神听那乐声,弹奏琵琶加入进去。待到前奏罢了,只见她一按琵琶,歌喉遽发,字字清脆,声声宛转,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或缓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转腔换调之处,百变不穷。只听她唱道:

    ‘日高花榭懒梳头。无语倚妆楼。修眉敛黛,遥山横翠,相对结春愁。

    王孙走马长楸陌,贪迷恋、少年游。似恁疏狂,费人拘管,争似不风流。’

    灯光明亮的舞台上,那些身段风流的少女,在空灵的乐曲声中翩翩起舞,荷袂蹁跹、羽衣飘飘……她们用纤手、用妙目、用腰肢、用腰间的布帕、手中的团扇,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舞蹈出词句里的离合悲欢,令听者观者,无不目眩神迷,叹为观止。

    “这唱歌的……”陈恪虽然觉着演出很好,但还没到让他如痴如醉的地步,便小声问身边的女郎道:“想必就是那杜大家了吧?”

    “不是。”陈恪身边的女郎,有着浓重的文艺范儿……当时他要这种类型的,是为了兄弟们着想,怕口味太重了,吓坏了他们,但这不代表,他也喜欢这种清淡女子。结果那张五献错殷勤,把个口味最淡的给了他:“这是杜行首的妹妹小杜,她的唱腔都是杜行首教的。但若比起杜行首,还不晓得差多远呢!”

    “差在哪?”陈恪轻呷一口杯中的玉液,酒是好酒,但用银杯,影响口感。

    “她的好处人说得出,杜行首的好处人说不出;她的好处人学的到,杜行首的好处人学不到。杜行首成名这几年来,谁不学她的调儿?人人都学,最多就像小杜这样,把唱腔学得七七八八,神韵却十不足一。”文艺腔亦有文艺腔的好处,譬如说……跟你谈文艺。

    待那小杜唱完,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很快,有帮闲闲汉陆续跑上台去,高声道:

    “二楼菊间周员外,打赏小杜小姐十贯。”

    “二楼桃间慕容公子,打赏小杜小姐二十贯。”

    ‘三楼坤字间侯大官人,打赏小杜小姐五十贯……’

    “徐待诏打赏二十贯……”

    “周孝廉送新词两首……”

    “刘孝廉送新词一首……”

    陈恪张大嘴巴听着,他算术能力极好,待那些帮闲报完数,他也算出了总额——足足二百二十贯,这也太疯狂了吧!唱一首歌,就收入二十二万大元,这还是大咖之前的小咖……只是,怎么还有人送自己写的词,不嫌丢人啊?

    “诸位官人都是读书人,”却听那张五嘿嘿笑道:“若有中意的新作,不妨让小人也下去露露脸。”

    “你不怕现眼?”陈恪笑道:“我可没带那么多钱。”他身上带了十几两银子,只怕连结账都不够。好在还贴身藏着几片金叶子,也不虞被扣下洗碗抵债。

    “官人怎么犯糊涂了,”张五笑道:“俗话说,鸨儿爱钞,姐儿爱才,你若有佳作奉上,保准比百贯打赏,更让小杜小姐动心。说不定还有一亲芳泽的机会呢。”

    汴京的妓女就是这样如饥似渴地追求着好词,因为好词能移宫换羽,一经演唱,声价陡涨……不信你看看后世的歌星,能遇到一首好歌是多么重要。所以她们对好词的追逐,犹如走兽奔于麒麟,飞鸟翔于凤凰,对于能做出好词的才子,更是竭力奉应,甚至不惜倒贴金物。

    同时,妓女在演唱词曲时,也能渐渐悟出个中三昧,学得填词技法,提高了文化素养。长久浸淫此道,其诗词水平,比偶尔为之的文人只高不低。所以张五也就是讨好的一说,心里压根没想过,这几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能有什么好词曲,入得了这些方家的法眼。

    陈恪看看苏轼,暗笑道:‘这里恰有个才比柳七的大词人……只可惜还没到出佳品的年纪。’这个年纪的苏东坡,长处在作文,诗也尚可,词的方面,却没什么造诣了……因为词这玩意儿,是给妓女唱曲用的,以科举为目地的读书人,在没有功成名就前,是不会在这方面下功夫的。

    除了柳七……

    不过天分摆在那里,陈恪还是怂恿大舅子来一个。

    苏轼向来是不怯场的,便道拿笔来。正在热闹哄哄说笑,只听外面突然鸦雀无声。他们这一桌,也赶紧闭上嘴,往栏杆外望去。

    只见那台上,又出现了一位女子,她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身材相貌、无可挑剔,举止之间,摇曳生姿,更是美到了极点。不过这女子之所以一登场,就使得方才的群芳顿失颜色,还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清冷的气质,冷冽、恬淡,于事仿佛不起半点尘心——明明是她站在台上,万众瞩目,却让人觉着,好像她在冷眼旁观这浊世一般,总之,清冷到了极点。

    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贱骨头呢?这女子越是清冷,就越深深吸引住众人,教他们忘记了心中所有事,半点不肯挪开目光。

    只见她孤零零立在台上,起先是微低着头,待云板响处,方抬起头来,向台下一盼。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又如春风拂面一般,左右顾看之间,连那坐在远远在角落里的人,都觉得她看见自己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说。就这一眼,满楼里便鸦雀无声,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那女子便启朱唇,发皓齿,清唱了几句词。声音初不甚大,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

    唱了三五句后,乐声响起,歌声也益发的清丽婉转、缠绵悱恻,真令听者神迷心醉了……人们仿佛置身于暮春的早晨,久立在高楼之上,微风拂面,极目远眺,只见碧绿的草色、迷蒙的烟光掩映在落日余晖里,皆乃望不尽的春日离愁……

    所有人都深深体会到歌者心中的惆怅苦闷,他们的五官五感,已经为歌者所有。此刻,以歌者心为心,以歌者念为念,世上便只有歌者的独唱了。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女子已经唱完很久,人们还沉浸在意境中不可自拔,许多人甚至涕泪横流,怎么也止不住。

    直到女子,又唱了一首舒缓愉快的歌曲。众人闻之,才从自怜自伤的心境中出来,气氛重新欢悦起来,再回首之前的悲愁,人们的心灵,都好像被洗礼过一般,变得纯净了不少……

    一悲一喜间,数百人的情绪,被这女子的歌声牵引,其神乎其技,无以复加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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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唱完两首曲后,便福一福下台去了,许是觉着阿堵物不配仙子,没有人打赏金银钱钞,但那些楼上富户,纷纷赠以明珠、绸帛,其值又远超小杜了。

    更为踊跃的是那些读书人,方才赠词给小杜的只有寥寥几首,现在却一下冒出了几十人、上百首……原来,大家不是没货,而是等着献给正角儿呢。

    这时候,酒店的灯光重新亮起,伙计们给各桌客人重新热了酒,撤下已经凉了的菜品,换上一盏盏热腾腾的新菜。在乐班助兴之下,欢宴重新开始,但人们明显变得轻言细语,举止也比方才要文雅许多。

    “这杜大家就走了?”陈恪这桌人心说,虽然你是大牌,但连个招呼不打就走,可就成耍大牌了。

    “没有。”张五笑答道:“杜行首没走,在净室里看词呢,按照惯例,只要写词给她的,她都会到桌前致谢。若是她觉着好的,还会敬酒呢。”说着压低声音,贱兮兮道:“若是有极好极好的词,今晚就是杜行首的入幕之宾了。”

    “哦……”这一桌,也写了五六首词,自然心生期待。

    陈恪看看五郎,笑道:“这么说,我也得来一首。”说着他提起笔来,飞快的写了几行字,递给了张五道:“告诉那杜大家,我们不会等太久。”

    这也是酒楼的一种营销策略,因为要等着花魁出来敬酒,所有人都不离开,许多来得早的客人,已经在叫第二桌席面了。

    汴京城是个不夜城,生活在宋朝的人们,不必像唐朝那样,天黑就不许出门。他们在自己的都城中,可以自由自在的游荡到天亮,都没有人管。而欢宴,往往都是要到三更天,甚至四更天的……

    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那杜大家出来,因着明天还要上课,陈恪等人决定不等了。会了钞,打赏了张五和陪酒的女郎,足足花去二十两银子……两万块,一个三口之家,在京城可以简简单单生活半年了……众人便起身要离开。

    却见个起先在下面跳舞的女子过来,朝着陈恪等人福一福道:“请问,哪位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陈公子?”

    “他是!”抢在别人之前,陈恪指着五郎道:“这位姓陈。”

    五郎一头雾水,他压根就没有作过词。众人虽搞不清状况……因为那词,都是分头写了,交给张五的,并未互相通气……但一看陈恪的贼样,便知道有好戏看,于是纷纷点头符合道,是他是他。

    那女子一看这个黑铁塔般的汉子,登时那个汗啊,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遂艰难地小声道:“那个,我家行首,请陈公子拨冗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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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后,睡一觉好多了,结果睡过了,赶紧爬起来,写完它。其实和尚虽然出货不多,但真的很拼命啊……

第一三三章 弄巧成拙

    陈五郎被一头雾水的请去了,陈恪他们既然会了钞,也不再开席了,便到遇仙楼外的冷饮棚子里,点些卤梅水、姜蜜水、紫苏饮之类的醒酒,坐等五郎出来。

    苏轼呷一口紫苏饮,微微皱眉的问道:“三哥这样戏弄,太唐突杜大家了吧?”

    这就是观念上的冲突了,在这个年代的人……尤其是这样的文艺小青年眼里,那些行首花魁名妓大家,都是钟天地之灵秀、不染半点俗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梦中女神、璀璨明珠,那真是半点亵渎不得。

    但陈恪,还是用上辈子看女明星的心态,看待这辈子的花魁行首,所以难免缺乏尊敬:“这有什么,难道我家五郎,不配跟花魁行首坐坐,喝个茶?”他笑笑道:“明天五郎就二十岁了,我想送他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说着叹口气道:“这家伙,一直对女人不感兴趣,我很担心他……”

    “你们说,他能留宿么?”宋端平好奇问道。

    “不可能的,”曾布摇摇头,以一种冷冰冰的语调道:“妓女做到行首,留不留宿就是她们说了算了,这些人惯会吊人胃口,她要是一次就让人得手,以后就不值钱了。”

    “唉……”苏轼大摇其头道:“一段佳期如梦,却叫子宣说得俗不可耐,真有够焚琴煮鹤的。”

    “子瞻说得对。”陈恪颔首道:“你管他在里面遇到什么,哪怕只是喝杯茶、聊聊天呢,对我弟弟来说,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将来跟别人也好吹牛。”

    “那你为何不说是我?”苏轼终于现出本相道:“我也很想见花魁啊……”

    “放心,你以后,会被花魁争相倒贴的。”陈恪白他一眼道。

    “话说回来,”一直很安静的苏辙问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全词是什么呢?”

    “是啊,”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陈恪身上,他们迫切想知道,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词,竟能打动汴京的花魁。

    “唱可以,但我绝不承认是我做得啊。”陈恪收起笑道。

    “知道,欧阳公不喜欢你们填词么……”曾阜笑道。欧阳修因为年少风流、填了不少艳词,结果老来因此受害不浅,因此他对学生们填词,并不支持。

    “呵呵……”陈恪心说,你这样理解也成。老纳别生气,你一定会填出更好的词来的。便笑道:“这首《木兰辞》,是‘玉楼春’调,谁给我打个拍子。”

    “我来。”苏轼自告奋勇,用一根竹筷,敲打汤碗。

    循着节拍,陈恪便开口清唱起来。一曲唱罢,众人由衷赞叹道:“往日里也不见三郎填词,随便一出手,就惊为天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苏轼不禁陶醉道:“实在是太美了,直追柳七哩。”

    “我说了,不是我做的。”陈恪脸上害臊,拍拍屁股起身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便见五郎从遇仙楼里走出来。

    众人问他,见到杜大家了么,都说了什么话……五郎却化身扎嘴葫芦,坚决不说。已经是三更天,再晚回去,明天就不用上学了,众人只好先回家睡觉,明日再行逼问。

    回家的路上,没了外人,陈恪几个又逼问他,五郎才闷声道:““三哥,杜姐姐是个好人,我觉着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嘿……”陈恪这个郁闷啊:“臭小子,我把和花魁约会的机会让给你,你却反过来怨我。还杜姐姐,什么时候这么亲了?”

    “她让我这么叫的。”五郎闷声道:“我把真相告诉她了,她不仅没怪我,还留我喝茶,还认我当契弟呢。”

    “好你个陈小五……”陈恪接近抓狂道:“看你一脸的忠实可靠,原来这么容易被收买?给个……给个花魁当契弟,你觉着很光荣么?”

    “嗯……”五郎想一想,道:“没什么不好的。”

    “……”陈恪险些气晕过去:“我没你这个弟弟!”真见鬼,劳什子花魁在宋朝怎么这么大魅力,竟让自己的兄弟朋友,都站在她那边。

    “哦对了,”五郎道:“杜姐姐还让我把这个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薛涛笺道:“让你改日赏光……”

    陈恪看也不看,负气道:“不去不去!”

    ~~~~~~~~~~~~~~~~~~~~~~~~~~~~~

    第二天去学校,便听到学生们在议论,昨晚发生于遇仙楼的故事。

    ‘听说了么?歌仙杜清霜昨日在遇仙楼献艺,得到一首绝妙好词。据说当晚谁也没见,只把那词人留宿椒房了。’这是夸张派。

    ‘瞎说,杜大家岂是那等随便之人?’这是死忠粉:‘杜大家是冰清玉洁的!’

    ‘据说那首词的作者,所在的一桌,从穿着打扮看,我们太学生无疑。’这是消息灵通者。

    ‘哇,这么光彩?那肯定是刘几了!’刘几年纪稍长于陈恪几人,在太学读书几年,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号称太学第一才子……或者说是,太学体第一才子。这位定是他的脑残粉。

    “不是我!”刘几得知后,在第一时间辟谣道:“我昨晚在家温书,并未出入声乐场所!”开玩笑呢,他怎么也算名人了。大比之年,若是有什么淫词艳曲和自己联系起来,若碰到古板的考官,毫不客气就能把自己刷了。

    苏轼他们,因为陈恪事先叮嘱,也不能透露真相,这种知而不能言的痛苦,真要把人憋出内伤来。

    陈恪那边,因《字典》掀起的热潮,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人涌到国子监,倒不都是为了参观要签名,还有许多人,是给他挑刺来了。

    虽然这本字典,耗十年之功,又有王方、欧阳修帮助修订,仍难以做到无可争议,尤其是那些生僻怪异的字,就连博学如欧阳修也不能尽识……对于这类字,陈恪只是注音,字义则照搬《广韵》、《尔雅》、《说文解字》上面的解释。

    这已经是个人能达到的极限了,然而就是有那么多吹毛求疵之人,非要纠结于此等直接末梢,或者为显示自己的博学,一个劲儿的挑毛病。

    陈恪解释说,《广韵》、《说文》上就是这样解释的,那些人便会一脸难以置信道,如此不求甚解,安敢自称为典?于是不厌其烦的向他介绍,‘糭’与‘蘻’的不同,‘褎’其实是不只‘袖’的异体,本身就是一个字等等……听得陈恪头大如斗,直后悔怎么编了这么个大麻烦出来。

    也有人来亲自邀请他,无比参加某日于何处,举行的聚会云云。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恪也不能关门放狗,推都退不掉,只能说我可以带朋友一起去么?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陈恪没有理由再拒绝了。

    虽然性善斋的学谕,也很崇拜陈恪,但现在学斋里,整天闹市一般……虽然陈恪为人大方热情,在斋里颇有人缘,长此以往,斋里学生的成绩,肯定要大受影响的。所以学谕大人跟陈恪商量,非上课时间,你能不能出去待着。

    陈恪从来不讨人嫌,便痛快答应下来。一到课间,他便溜出去,找苏轼他们说说话,午休时间,便出去迎祥池边的茶摊,要一壶冷饮,就着夹岸垂杨、菰蒲莲荷,凫雁游泳、桥亭台榭,看一些应试的程文。并不是他非要搞这种小资情调,实在是没有美景为引的话,无法吃下那些面目可憎的太学体……

    倒也不止他一人,看中了这个读书的好地方,还有几个福建来的士子,也每日来此读书。陈恪见他们面相颇为相像,便主动打去起招呼,自我介绍之后,对方显然对他早有耳闻,十分客气的起身还礼。

    一番自我介绍后,果然是一家的兄弟,从大到小,依次叫吕惠卿、吕德卿、吕虞卿、吕和卿、吕京卿……

    但也仅止于此,大家是来看书的,不是来闲扯的,于是之后只保持点头之交,还是各据茶铺一角,各看各的书。

    倒不是陈恪自命清高,而是他怕和这些书生牵扯太多,会殃及池鱼……其实他是把自己作饵,在等待所谓‘无忧洞’的人再次出现。

    五郎、宋端平,还有数名王府的侍卫,每日都埋伏在暗处,就等着那些人出现,好抓几个舌头,问出他们的组织……陈恪已经把自己遇袭的情况,告诉了赵宗绩,小王爷闻言十分气愤,但所谓‘无忧洞’,是汴京城地下黑势力的总称。在这个百多万人的大城里,有着大大小小黑帮几十个,不弄清具体是哪一个,就没法确定谁在背后指使,赵宗绩也没法出面阻止。

    谁知等了十来天,也没等到无忧洞的人出现,倒是又碰见了那骑红马的悍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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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还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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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