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赏罚分明
第一零四章赏罚分明
“兵家大忌?”狄青面色阴晴不定。圣堂
“元帅,你是行伍出身。京师官场中,却到处都是文官,哪有你的盟?”陈恪句句发自肺腑道:“孤军深入,内外无援,这是兵家所谓之绝地啊!”
“……”狄青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陈恪说得是实话呢?但是他有自己的执念——我以实打实的功绩说话,凭什么就不能当枢密使?难道就因为我不是读人?
恍惚间,他又好像回到了二十五年前的汴京城。
那一天,御街张灯结彩,正是新科进士们游街夸官的日子。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更是身穿吉服,头簪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从东华门唱名而出。京城百姓争相前来观看,人群摩肩接踵,其中就包括了一群刚刚黥面的贼配军。
满眼羡慕的望着那些春风得意、锦衣高马、夸耀人间的同龄人,这些被打耻辱烙印、人生灰暗无光的年轻人,难免黯然神伤。其中有人自哀自怨道:‘看人家,高高在云,我们却注定在一辈子在烂泥里。’
一群大兵都苦笑起来,你怎么净说大实话?
却突然听到一把清朗的声音:“也不见得,还得看将来的努力!”
大家闻言望去,便见个十八岁的英俊少年,正高昂着他黥过面的头颅,使劲盯着那些从眼前招摇而过的新科进士们。他的目光中,满是不认命的决心!
转眼十余年过去了,黥面少年已经凭着举世无匹的勇武,在西北战场打出了赫赫威名。然而,他却依然被文官们歧视、羞辱、乃至欺凌。就连文官们座的妓女,也会用轻佻的语气,开他面金印的玩笑。
有一次,他实在忍无可忍,却也没敢在酒席发飙,便在第二天,命人将那妓女痛打了一顿。
这是合情合理的,他怎么说,也已经是一路兵马副都管,麾下十余万将士的大将军!被一个妓女羞辱了,岂有忍气吞声之理?
道理似乎如此,但大错特错了。没过几天,他一个叫焦用的老部下来探望他,两人刚坐下喝酒,突然就被那文官派人抓走,然后随便罗织了个罪名,就要杀头。
狄青心知肚明,这是司在报以颜色,他不敢理论,只能求情道:“焦用有军功,是好男儿。”
谁知那司文官冷笑一声,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名唱出者,才是好男儿,这算什么好男儿?”
就在他的面前,把焦用杀了。
对了,那个司文官的名字叫韩琦,亦是当年在东华门外狄青看到那位榜眼。
谁规定,读人才是好男儿?为国厮杀的好汉,就不是好男儿?谁又规定,只有生才能宰执天下?难道这天下,是你们读人的么?!
陈恪无法体会,狄青心中积郁多年、如王屋太行般的块垒。苦熬苦熬到今天,就要一朝尽去了,又岂能因为与少年的一句戏言而作罢?
“且不说,我不大可能当执政。”想到这,狄青长长吐出口浊气道:“但倘若官家真得授予,某也有信心当稳当了。”
“元帅……”
“三郎的好心,某十分承情,你还是换个要求。”狄青突然释放出强大的气场,不容置疑道。
“那就没了。”陈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来一阵牛脾气道:“没别的事儿,学生告辞了!”
“且慢。”狄青感到对方的气愤,歉意道:“这次叙功,我把你们兄弟四个都写进了请功奏表中,你们可以随某一道返京,觐见官家、吃庆功宴、接受恩赏。”
“那些虚头八脑的,我们都不稀罕。”陈恪板着脸道:“至于赏赐,请元帅帮着代领了。”
“也好,一来二去耽误太多时间,影响你们用功。”狄青点点头,起身走到陈恪面前道:“三郎,你次说,这次最大的遗憾,是没见到面涅将军带青铜鬼面、披头散发,冲锋阵。”
他提起这茬,陈恪神态缓和道:“不过,昆仑关大捷,我在现场,这便足以快慰平生了。”
“把这个送给你,能弥补一下你的遗憾么?”狄青说着,从一口藤箱里,拿出一个面目狰狞的铜面具,送到陈恪面前道:“虽不值几个钱,却伴我大小六十战,也算有些名气了。”
“元帅……”陈恪双手接过来,指端触到那冰凉的金属,却分明感受到沸腾的热血,凌厉的杀气。
这才是华夏的好男儿!
三天后,陈恪几个离开了邕州。临行前,陈希亮终究是松了口,说这次回汴京受赏的时候,会到那家人家登门道歉,看看能不能把亲事退了。
对于给老爹造成的困扰,陈恪十分抱歉,他拍着胸脯道:“不管你在京里那相好的,是母夜叉还是黑寡妇,我都会像对亲妈一样孝顺!”
“我去你个臭小子!”陈希亮登时大窘道:“莫非又皮痒了!”把三郎吓跑了,他到五郎面前,抬头望着儿子那张过分成熟的脸,叹口气道:“你有意中人,或者有人中意你么?”
“没有。”五郎摇摇头,瓮声瓮气道:“女人都怕我。”
‘嘿,可怜的娃……’陈希亮心中苦笑,温声道:“那你就安心读习武,婚事交给爹爹,不要学你三哥,那样让人不省心!”
“晓得了。”五郎点点头,便不再做声了。
“好了,我们走了,咱们京城见!”陈恪四人翻身马,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作为赚取昆仑关的奖励,狄青让他们每人挑了匹战马。每一匹马都有身份文,写明取得的途径,以及官府和军队的印签……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证照齐全,准许路!
望着四骑人马变成小黑点,消失在视线中,陈希亮大笑一声道:“小子们,真是龙精虎猛啊!”便拨转马头,驰回了大营。
八月初,大军开拔北还。在行军的路,狄青和陈希亮得知,朝廷这次真得做到了重罚厚赏……枢密使韩琦,为两广军队的糜烂负责,被贬出京知蔡州;湖南两广的安抚使、转运使、提刑使以下,乃至州县官员,除了在战争中立功的,得以幸免外,其余官员都被严肃处理……
官员有守土之责,讲得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而在广南两路,除了几个城市的文武以死殉国外,其余人都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跑多远。现在秋后算账,官家毫不留情,全都从严发落。最轻也是削职为民,重则发配沙门岛……大宋朝不杀士大夫,这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
这时若你盘点一下,便会悚然发现。广南两路在开战前的文武官员,已经死的死、贬的贬,几乎被连根拔起了……许多都在感叹战争的残酷,只有极少数顶级人物才知道,这背后还隐藏着天子之怒。
不过在这个时候,人们对所谓的‘重罚’,几乎不报以关注,因为朝廷厚赏有功人员,其受赏人数之多,所受赏赐之重,在太祖以后便再未听说过。
所有有功文武都加官进爵,位卑者连升三级、位高者则升一两级,荫一两子……就连陈希亮这种非战斗人员,都从正八品的殿中丞、知县事,升为正七品左司谏。
多说一句,这个官职虽然不大,却是掌讽喻规谏、凡朝廷阙失、大事廷诤、小事论奏的,说位高权重谈不,但却是杀伤力惊人、举足轻重……当然,也要看是什么人当这个官了,范仲淹、韩琦都是从这里发迹的……
当然,没人在意这个升为中级朝官的小角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狄青的赏赐。
只是朝廷,迟迟没有宣布。
难产是必然的,因为狄青在出兵前,便已经是枢密副使,再升一级,只能把副自去掉,成为西府长官枢密使——也就是俗称的‘执政’。
虽然枢密院管军事,却是个文官把持的机构,武将做到枢密副使就到头了,想要想再进一步,成为执政,中间却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不出意料的,大臣们提出种种理由,激烈反对。甚至连当初极力举荐、以身家性命担保他挂帅的庞籍,也坚决反对授予他‘执政’一职。
另一位宰相陈执中也极力反对,官家终于同意了——不进枢密使,改升为**节度使,检校太傅,再给他的四个儿子都连升数级,再加数不过来的赏赐,看起来皆大欢喜了。
然而就在狄青快回到汴京的时候,官家突然召见两府大臣,罕见的直接下达圣谕——升狄青为枢密使。且不容商量,立即执行!
狄青挟不世之功回归,两府大臣本来就被动的很,现在见官家如此坚决,也只好不再反对……
消息一经传开,举国沸腾,人们比听说广南平定都兴奋。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一个从罪犯到将军,从将军到执政的奇迹诞生!
国家终于赏罚分明了!
基于这一点,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士卒,日后只要奋发图强,一样有可能出人头地的!
得人心,其实就是赏罚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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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赏罚分明
第一零五章 又是一年三月三
第一零五章又是一年三月三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
这天天的王母要开蟠桃会,人间的小娘子们,也会换美丽大胆的衣裙,鬓插华丽的头饰、在白嫩嫩的额头,贴细小精致的花钿。
时代推移到宋朝,女子的装束以简约含蓄为,然而在三月三这天,小娘子们,却都用最华丽的妆容打扮自己,亦不惮于露出白嫩的手臂,线条完美的脖颈,因为这一天是女儿节,女孩子们郊游踏青、约会情郎的日子。
这个年代的少男少女们,虽不如唐朝那样热情奔放,胡搞乱搞,但仍可以享受自由恋爱的甘美芬芳。
从清晨开始,便有许许多多的女轿轻车、以及数目更多的少年男女,步行从眉州城的各处城门,涌向春光无限的郊外。此时正是盛春时节,徜徉山水间,只觉山色如蛾,花光如颊,温风如酒,令人沉醉。
少男少女们折翠簪红,寻香选胜,找到中意的赏玩去处,放起风筝,抛起绣球、追逐嬉戏……更有那些成双成对的小男女,肩并着肩、手拉着手、徜徉在林间水滨、花迎野望间,或是呢喃细语、或是眉目传情,若情到浓处,难以自禁,便寻一处帷幕蔽野,轩盖成阴之地,做一些爱做之事,便有娇啼婉转、乐不绝音……亦并非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玩累了就在垂垂柳丝下,万绿园圃旁,罗列杯盘,畅饮饱餐。小食贩们如影随形伴着游兴正浓的人们,大卖各种精致点心、酒水冷食……亦有兜售首饰头面、水粉胭脂,精明的商贩们自然知道,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男子们必然要打肿脸充胖子,一博美人笑的。
在一处花草繁茂,绿水潺潺的平坦之处,围着摆满吃食的超大餐布,散坐着七八对青年男女。
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地闲坐,有娇笑着接过男伴采集的鲜花的,有用香帕帮男伴擦汗的,也有成双成对促膝而坐,只管把柔情蜜意的话儿低低诉的。圣堂
但总之,比起那些热情奔放的同龄人,这伙男女却要含蓄许多。尤其是还有两个出众的女子,只管坐在一起说话,并不理会边献媚的蜂蝶们。
那两个女子都十七八岁,一个做新妇装扮,生得仪容韶秀、落落大方。另一个云英未嫁,留着黑黑的刘海,生得眉目如画,巧笑倩兮间,有着说不出的灵动脱俗。
她美目流转、一颦一笑,都引得边一个衣着华丽的富贵公子,心境摇动、神魂颠倒,可惜佳人对谁都好,就是对他不假辞色。
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边一个二十岁下、浓眉大眼、丰神俊朗的男子,用手里的折扇拍拍他道:“雷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得在我家找呢?”
“子瞻,自打两年前,我见过你家小妹,”那富贵公子转回头,一脸痴情道:“便觉着这世一切女子都是庸脂俗粉,纵使芳草萋萋,又与我何干?”
“倒也是一段痴情种子。”那被叫子瞻的,自然是苏轼,这年代,二十而字。今年春节之后,他便由自己的恩师兼岳父王方赐字‘子瞻’。
那个新妇装扮的女子,便是他的新婚妻子,苏轼暗恋多年的王弗。
“只是我早说过,”苏轼叹口气道:“我那妹子的心,早被人带走了,你是得不到的。”
“是,两年前你便这样说,”这姓雷的公子,叫雷方,乃是眉州知州雷简夫之子,当年雷知州在别郡做太守时,便与苏洵过从甚密。两年前移驾眉州,更是成了通家之好。雷方,也是那事见到小妹,便神魂颠倒至今:“可是我都打听清楚了,那承事郎与柳家的婚约,至今仍未解除……”
“……”苏轼脸的笑,一下子就凝固了。
“更何况,人家现在是智取昆仑关的青年英雄,欧阳公的得意门生,又与狄枢相乃忘年之交,连当今官家也为他的作序,风头正劲的人物!”雷方一脸替你家着急道:“人是会变的,你还当他还是眉山县的愣小子啊?!
“不会的,”苏轼摇摇头,道:“你不了解他。”
“那为何出川三年都不回来?”雷方一句话,便让苏轼无言以对。
“雷公子当出川是郊游啊?”苏小妹其实一直听着呢,这下终于忍不住,粉面薄嗔道:“千难万难出去一趟,你听谁说当年就回来的?”
“我听你说的……”雷方是有公子脾气的,顶一句,又马服软道:“小妹,你原先可是说,他办完事儿就回来的。”
“要是欧阳公要收你为徒,你会急着回来么?
“我……”
“要是官家给你的亲自作序,并要由朝廷出版,你能急着回来么?”
“我……”
“要是走到哪里,都有一票士绅,等着给你接风洗尘,拉着你游山玩水,你有办法急着回来么?”
“我……”雷方终于憋足了劲儿,道:“为了心人……我会。”
“你……”小妹轻咬着下唇,明显神情一黯,冷笑道:“说话又不用负责……”
“我说的是真的……”感到气氛越来越紧张,苏轼赶紧把雷方拉开道:“我们去那边喝酒。”
“子瞻,你可相信我?”
“我相信,有啥用,你又不喜欢我……”
待雷方被拉走了,小妹愤愤轻吐出两个字:“无聊!”
王弗轻握着小姑的手道:“你没事?”
“他怎么说我都没关系。”小妹气道:“但说三哥一句,我就再也不理会他了。”两人不仅是姑嫂,还是多年的同窗,自然无须讳言心事。
‘陈三郎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王弗心中叹口一声:‘竟让我才貌双全的妹子,看得比自己还重。’想到这,她便轻声道:“下个月,就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了……”
“嗯……”小妹闻言,垂下修长的脖颈,粉面一片黯然。她摸了摸头的珠钗,这动作,已经重复了三年,早已经成为习惯。
从那人离开,至今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
“家翁那边,我们自然会帮着劝,”王弗柔柔一叹道:“但你,也不能就这么枯等?”她的意思是,是不是,你也别那么犟了?
对于陈家迟迟不把那头弄利索,耽误他闺女的青春韶华,苏洵自然极为气愤,就差也立块碑,让陈家父子也臭名远扬了。
但因为有八娘的教训,他不想再强迫女儿,所以才拖到现在。但苏洵也是发了恨的,最晚最晚,等到小妹十八岁。哪怕十八岁过一天,他陈三郎也休想再见小妹一眼!
这种情况下,父女关系自然好不到哪去。昔日的闺蜜成了嫂子,无奈肩负起,不讨人喜欢的说客角色,王弗最近没少劝小妹,不要把心全放在别人身,怎么也得自己留一点。
“嗯,嫂子说得对。”便见小妹却点头道:“他要是不回来……”
“你就怎么着?”
“我就收拾收拾去找他!”小妹俏脸满是坚决道。
“何必作践自己呢。”王弗幽幽一叹道:“我们女人,要对自己负责啊!”
“嫂子,这正是对自己负责!”小妹仰起头,一双眸子闪闪发光道:“对我们女人而言,难道还有,比抓住自己心人更重要的事么?”
“……”王弗无语半晌,终于还是小声说道:“你就不怕见了面,他已经变心了。”
“不会的,”小妹笑起来,痴痴道:“他对我亲口说过,让‘我放心’,那我就放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再亲口对我说什么……”小妹鼻头一酸,泪就下来了,便轻轻打王弗一下道:“讨厌,光想想,就像刀扎一样。”
“唉……”王弗轻轻揽着她的手臂,不再说一句话。
当夕阳的余辉照在树梢,游玩一天、终于尽兴的青年男女们,才醉步踉跄地返回城去。山野间、草坪、密林中,到处遗簪坠珥,珠翠纵横,回荡着浓浓春意。
小妹他们一行人,是坐车来的,但不少人喝的都有些过,便提议走走醒酒。看着哥哥子瞻,在大嫂王弗的搀扶下,一边高声吟诗,一边手舞足蹈。哥哥子由,则与二嫂史氏,在一旁相携而笑……苏洵的脾气,是不耐搞两次婚礼的,便让两个儿子一起办了。
给苏辙配的,是苏老泉表哥家的女儿,也是苏辙的表姐,温婉可亲、知达理,整日听不到夫妻俩说话,却好得你侬我侬。
在看别人,也是成双成对,只有自己,形单影只,小妹不禁轻叹一声,望着满天的彩霞,似乎幻化出那张可恶的面孔,恨不得狠狠咬一口。
“小妹。”雷方又死皮赖脸的凑来,腆着脸道:“走累了,不妨车歇一歇。”
“弱不禁风……”小妹给他一个白眼,加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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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章又是一年三月三
第一零六章 寿辰
全文字无广告 第一零六章 寿辰
转眼到了次月,小妹十八岁寿辰。
往年这个日子,都是由程氏和八娘,备一桌好菜,全家人关上门,一起为小妹贺寿。席上兄妹间必定要对联斗诗,互相取笑,其天伦之乐也融融。
但今年这次,却没有在家里,而是在眉山最大的酒楼上办……这是知州雷简夫的主意,他包下了整整三层酒楼,要为‘贤侄女’做寿。
苏洵知道,这老狐狸其实是在将自己军……雷方痴恋小妹两年多,雷简夫也一早就提过亲。起先苏洵以女儿尚小为由一直推脱,但眼看着她长成十六七的大姑娘,雷简夫再信就是傻子了。
苏洵只好说实话,与陈家其实有口头婚约,只待那边来提亲。雷简夫闻言却道:“只怕永远也等不到喽。”
苏洵问何故?雷简夫冷笑道:“我记得京里同僚在信里提过,说那陈希亮成了官家宠臣,前途被大大看好,还有京里豪族与他家结儿女亲……”
“……”苏洵当时就傻了眼,写信质问陈希亮,果然证实了雷简夫的话,虽然陈希亮在信里百般解释,表示一定会弄利索,却已经深深刺痛苏老泉的自尊了。
于是才有小妹过了十八岁,嫁谁也不嫁给姓陈的毒誓。
那毒誓,只有几个亲近之人知道。但雷家对小妹的求之不得,已经传得满城皆知,雷简夫是必须要娶到这个儿媳妇,否则还有何脸面可言?
所以这老倌,没经苏家人同意,便以自己的名义广撒请帖,邀请了眉山城有头有脸的绅商百余人。再把酒席定好后,才把这事儿告诉他。
其实街面上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不用雷知州知会,苏洵也已经知道。
苏老泉一面怪他霸王硬上弓,一面也觉着解气……你陈家人不拿我闺女当回事儿,人家有拿着当宝的!
再说今天小妹就满十八岁了,正是告别过去,重新上路的日子。所以他断然决定,今天不在家里捯饬了,全家赴宴!
只是这一决定,却没得到一致响应;首先小妹,就把自己锁在屋里,坚决不出门。程氏一直生病,都几年不出门了;至于八娘和两个儿媳,更不适合出席这种场合。
在对小妹进行一番恐吓无效后,陈希亮只好气哼哼的带着俩儿子出席……其实苏轼和苏辙也不想去,但雷知州多年来对苏家照拂有加、且他们父子能驰名蜀中,也多亏了雷知州的推手,总要给他留些面子。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到了那陶然酒楼,雷方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了,见只苏家父子,没有小妹前来,不禁有些失望。
“怎么,还想让我妹妹现眼?”苏轼对雷家这样强势,感到很是不快。
“不是那个意思,”雷方赶忙解释道:“这毕竟是为小妹办的生日宴啊……”
“你放心,”苏洵冷着脸道:“什么事我说了算,不需要她出席。”
“多谢岳丈大人成全……”雷方顿时大喜,唱个肥喏道。
“叫的早了点吧?”苏洵觉着十分刺耳,其实他更喜欢听,另一个人这样叫自己。
“不早不早,”雷方笑成花道:“早叫说明我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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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中,八娘好说歹说,费了牛劲,才把小妹的门叫开,便见她把包袱都收拾好了。
“你这是要去哪?”八娘一肚子劝解的话,化为一个问句。
“那雷家人如此这般,为了不让爹爹难做,”小妹淡淡道:“我只有先离开一段时日了。”
“你个小女娃,”八娘哭笑不得道:“却能去得了哪里?”
“我自有计较。”小妹脸上的镇定,完全不是装出来的:“其实我早就想走,只是三哥说,会让我过一个难忘的十八岁生日,我便等着。”
“什么时候说的?”八娘奇怪道。
“四年前……”
“他估计只是随口一说吧,早该忘记了。”八娘叹口气,心道,我的傻妹妹……
“他可以随口说,我却不能不当回事儿。”小妹淡淡道:“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我信!”
姐妹俩正在说话,便听得前院有敲门声,小妹的心砰然漏跳一拍。
“莫非他真来了?”八娘便撇下小妹道:“我去看看。”
小妹欲跟着去,却被八娘拦住道:“女孩子,总要矜持的。”
只好让八娘自己去看,小妹在屋里坐卧不安,只好走到屋门口,眺望着月门洞处。只盼着那里,能闪出那个一脸坏笑的大个子。
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小妹感觉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看见自己的二嫂,还有几个挑着担子的汉子。
“那就是我妹子屋。”史氏指指小妹房间道:“家里没劳力,劳烦几位大哥抬进去。”
“那是当然。”几个挑夫便待往小妹房里进。小妹拦住道:“二嫂,这是?”
“常年供咱家用炭的那位钱员外来了,说是给你贺寿的。”史氏也是一脸不解道:“母亲和大嫂正在前面待客,你要不要也出去见一见?”
“不要了……”小妹摇摇头,但还是闪开身,让那几个挑夫把礼物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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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送走了钱员外,程夫人在八娘、王弗的搀扶下,来到小妹房间,便见女儿和史氏对着一份礼单发呆。
听到她们进来,史氏回头一脸惊诧道:“母亲快来看,这是咋回事儿。”便从小妹手中,把那份礼单,递给了程夫人。陈夫人一看,只见上面列着:
‘羊脂玉镯一对、
错丝白锦香囊一对、
金嵌珠宝蜻蜓簪一副、
汴京宝瑞斋头面一副、
上等夕阳布五色各一匹、
老坑端州紫石砚两方、
东珠一壶……”
这只是第一页,后面还有足足八页,一共四十几样礼品……无一不贵重。
程夫人是大家出来的,最是识货,虽然这些玩意儿里,没什么无价之宝,但每一样都十分贵重,其中亦不乏昂贵之物,加起来,怕是要值数千贯的。
“这是作甚?”程夫人也是一阵惊诧,忙吩咐儿媳道:“快把人家追回来。”她本来以为,对方只是意思意思,哪想到会是这种程度的贺礼?
王弗赶紧去前院,谁知一开门,又有客人,带着一队挑夫来了。
“你找谁?”王弗一看面生的紧。
“鄙姓涂……”对方手里提着个鸟笼子,里面有一只五彩的大鹦鹉,接话道:“苏家小妹,寿比南山……”
“这是送给苏家小妹的……”对方小小尴尬一下,朝王弗笑道:“咱是她在青神县时的故交,今日小妹寿辰,特意备了些薄礼……”说着对那些挑夫道:“快抬进去。”
“这……”王弗拦着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好请他前厅就坐,自己回去禀告婆婆。
程夫人出去,一看这姓涂的,却也认识,不正是靠卖酱油发家,如今已经坐拥万贯家产,成为一方豪绅了。
“这是何意?”虽然当面不好拆看礼单,但程夫人知道,他的礼物也不会轻到哪去。自然要问个明白道:“不然这礼物,可不能收。”
“小妹十八岁么,做叔叔的,自然要表示表示了。”涂官人笑起来道:“我路上碰到老钱,他的可收下了,夫人可得一碗水端平吧。”
“那也不用这么厚的礼物啊?会折杀小女的。”程夫人心说,我们很熟么?
“哎,夫人哪里话。”涂官人正色道:“侄女不小了,总是要备些妆奁的。咱们眉山的风俗如此,你就别推辞了。”
说着话,又有人叫门。
程夫人心说,一个蛤蟆也是抓,两个蛤蟆也是抓,索性都请进来吧。
竟然是那蔡传富……
“蔡大师傅不是在成都么?”见礼之后,涂官人笑问道。
“哎呦,我师姑十八岁寿辰,”蔡传富蓄起了胡须、也更胖了,但与当年相比,气场要强大一百倍。他笑道:“别说只是在成都,就是在川外,我也得飞回来……”
就这样,整个上下午,送礼的人络绎不断,以至于所有的房间都搁不下,甚至还得摆在院子里一些。
看着满屋满院、包装精美的礼盒,程夫人只记得,当年自己父亲过八十大寿时,见过这样的阵势。但现在,这是在苏家,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过生日啊!
小妹的两个嫂子,虽然都不是俗人,却也被彻底镇住了。乖乖隆地洞,这小姑子的面子,简直要大到天上去了……
街坊们自然早察觉到苏家的异象,围在他家大门口,看着送礼的人进进出出,都在议论纷纷……虽然真想不得而知,但所有人都知道,肯定还有好戏看!
果然,到了下午时分,更大排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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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能写两更,这样明天就可以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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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礼物
第一零七章礼物
宋人爱花,几乎家家摆设鲜花,每逢节庆,亦不分男女,往头上簪花。
所以鲜花种植是一项极大的产业,譬如眉山,是专养荷花的,每到五六月间,邻近各市镇的花贩,便都来此地采购荷花。人在街上步行之时,亦会见到路旁许多荷花池,只是现在还不到花季,只有绿色的荷叶。
每天清晨,码头都有一船船鲜花运抵,然后被小贩分销至城中各处。但今天人们奇怪的发现,在市面上竟买不到一朵鲜花。问及小贩们,也是一头的雾水,说一条花船都没到。
过午时分,运花船终于姗姗来迟,而且一来就是十多船,人们好生奇怪,怎么这个时节运花来?这是要卖给谁?
船一靠岸,上面人便把花往下运。码头上,那钱员外和涂官人都在,对上面下来的李简,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年道:“带的人手够么?不够,我们还雇了一百个短工。”
“这下肯定够了。”李简已经是眉州首富,但还是对这惊人的大手笔,感到十分的肉痛:“全眉州,一月之内,别想再买到花了。”
“这得花多少钱?”钱、涂二人,闻言不禁咋舌道:“没个几百万下不来吧?”
“鲜花加花瓣,四千贯。”李简苦笑道:“咱们那位爷,把一年的分红都花出去了。”
“挣了不就是花么?”那少年却不以为意道:“与其花天酒地挥霍了,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儿呢。”
“这叫有意义?”三人瞪大眼道。
“所以说,你们挣多少钱,都还是俗。”少年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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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车车的鲜花被运到了纱縠巷,不大的苏府,转眼便被洁白的百合和鲜红的玫瑰铺满……很快,苏家便再也摆不下一盆,工人们便将纱縠巷上也摆满,尔后以苏府为原点,这鲜花织就的锦缎,呈放射状,铺上了眉山县的大街小巷。
在得知这些鲜花,摆放三日后,可以随意取走的消息后,宋人的那不可救药的浪漫和游乐精神,被不可救药的激发出来,他们纷纷取出自家的鲜花摆在门口,为这七彩斑斓、满城芬芳的花潮助势。
一是这年代,城市忒小了点,二是运来的花太多了点,加上市民们贡献的力量,竟然铺满了半城鲜花。
时已黄昏,人们却都在街上流连花海,欣赏这满城的姹紫嫣红,俨然又是个盛大的节日。人们一面尽情的说笑玩乐,一面无论男女老幼,都羡慕着这些花的主人……
而那半城鲜花的主人,却坐在铺满百合的亭中,臂倚栏干,眼望红日渐渐西斜,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小妹自然被这些最钟爱的鲜花击晕,她从小就有个梦想,希望能住在铺满百合的院子里,在满天的花雨中舞蹈……今日至少是一半夙梦得偿,果然是美到目眩、美到窒息……幸福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只是越感到幸福,就越希望那人在身边。再好的美景,没有你一同欣赏,也只会黯然无光。
小妹心说,如果他哪怕只带着一朵玫瑰,出现在眼前,自己宁肯不要这满城的鲜花……她忍着羞,问了那蔡传富,结果对方也不知道,陈恪现在何处,至于今天的贺寿,是在半年前就已经定好的。
所以自己今天,还是有可能见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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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陶然楼里的宴饮仍在继续。宋人,尤其是蜀人的享乐主义,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场从中午就开始的宴会,竟然持续到现在,才刚刚进入**。
感觉气氛差不多了,坐在二楼主位上的雷简夫,便端起酒杯,对各席上的嘉宾道:“诸位,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苏家千金自是淑女,我家小犬,难称君子,却好逑三载,其心可鉴……”这番话,给足了苏洵面子,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
顿一下,雷知州接着道:“值此良辰美景,又有满座高朋为证,老夫觍颜替小犬……”正说着,突然听到楼下响起嗡嗡的嘈杂声,让雷简夫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心说什么人这么没规矩?
他的家丁连忙下去查看,不一会儿,上来道:“来了一伙人,正在挨个发书呢。”
“发书?”
“不错。”一个身穿锦袍、面如冠玉的少年上了楼,他身后跟着数名捧书的仆从。朝众人唱个喏,那少年笑道:“我苏家姐姐有书出版,紧赶慢赶,终于没耽误了今日的寿宴。但凡道贺的朋友人手一本。”说着一挥手,
“小六郎,你来捣什么乱?”一见是陈家老幺,苏洵没法装不认识的,只好出声训斥道:“我闺女哪出过什么书?”
“苏伯伯这当父亲的失职哦。”陈六郎笑眯眯道:“读过不就知道。”
说话间,在座已是一人一本厚厚的硬皮书了。宾客们看着蓝色硬壳的封面上,‘字典’两个烫金的大字分外醒目。许多读书人,不禁暗暗嘀咕起来:‘早听说那陈三郎编了一本‘字典’,却一直无缘得见,想不到今天竟见到了……只是,怎么成了苏小妹编的了?’
怀着这层疑问,他们便翻开了封面,只见扉页上,赫然印着作者的名字:
‘陈恪、苏小妹’!
轰得一声,二楼也如一楼般炸开了锅。人们使劲揉着眼,心说,莫非是喝高了眼花?
但怎么揉也无济于事,上面确实是两个名字——陈恪、苏小妹……
苏洵惊呆了,这个男尊女卑思想严重的老倌儿,从没想过,有男人愿意让女子来分享自己的荣光,一起永远的载入史册……因为再往下翻,就会发现这本《字典》的序和跋,分别是个叫赵祯的和叫欧阳修的所作!
无论内容如何,都注定要千古留名了。苏洵的表情精彩极了,意外?惊喜?满意?生气?端得是复杂无比。
“哈哈哈哈,实在是大快人心……”苏轼仿佛吃了春药一般,抱着本《字典》亲了又亲,然后从座位上弹起来,招呼也不打,就跑下楼去。
“真是的,你要去哪儿?”苏辙摇摇头,也笑着跟下楼去。他们都忍不住,要在第一时间,把这好消息告诉小妹。
在座其他人,自然不会走掉,但难免瞧着雷知州窃窃私语:‘怨不得人家来送书,原来是府尹大人要横刀夺爱啊……’
雷知州就像被人狠狠闪了两耳光,面色阴沉到,快要滴下水来。再看他的儿子,已是如丧考妣……雷方怎会不知道,这本《字典》一经刊行天下,除了陈恪之外,天下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娶苏小妹了……
儿啊,你也看到了,不是咱们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太凶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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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后院里,小妹抱着那本厚厚的《字典》已经哭成了泪人,程夫人、八娘、苏轼苏辙两兄弟,还有他们的妻子,全都围在她的身边。程家母子不消说,自然是为小妹由衷的高兴。
而她两个嫂子,心里是又替她高兴,又难免万分羡慕……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小妹果然是好眼光!
苏轼是个感性的人,竟高兴地要掉下泪来,赶紧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呆住了,喃喃道:“小妹,快往天上看……”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大街上依然游人如织,人们打着灯笼,游兴不减。今夜月明星亮,正宜秉烛夜游……
也不知是谁先惊呼一声:“快看天上!”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只见漆黑的夜空中,冉冉升起星星点点的红色灯笼,放眼望去,满目皆是,足足有千盏之多。这灿烂的灯光,与天空中灿烂的星光交织在一起,将小小的眉山城,笼罩在一片如梦似幻当中。
那是足足上千盏的孔明灯……
当那些孔明灯越升越高,人们突然看到有什么玩意儿缤纷落下。他们瞪大眼睛,借着明亮的月光才看清,竟然是满天的花瓣。
越往苏家方向,那孔明灯就越多,天上的花雨也越密集,飘飘荡荡象雪片的,纷纷扬扬地落在苏家院中,满庭芬芳,如坠仙境。
小妹伸出手,便有数瓣玫瑰落在掌中,花香芬芳、沁人心脾,这正是少女那完整的梦呵……
所有人都沉醉于这满天的花雨中,她却突然冲到院中,抱着她的《字典》,朝天空大喊道:“你若不再出来,我就一辈子也不、也不给你挠痒了!”
“千万别……”一个惫懒的声音响起,只见陈恪攀在墙头笑道:“妹妹,我回来了……”——
分割——
陈三郎这样拉风的做派,确实是沈黑狗羡慕不来的……再来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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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章 回归
全文字无广告第一零八章回归
不由分说,陈恪便把小妹拐出了家,拉着她到街上赏花。全文字无广告
大街上,已经被各色各样的灯火,照得亮如白昼。阵阵丝竹声,在夜空回荡,一杆杆灯笼,像群群飞散的流萤,引着人们徜徉花丛,品评着各种鲜花的色香姿态,那七彩缤纷的鲜花,在灯光下别是一番美态,香气又较白日里更为袭人。使最挑剔的民众,也要禁不住仔细端详。
一块块空地被少年们占满,他们燃放起烟花、药线,然后欢叫着仰望夜空,欣赏那刹那的绚烂。
这样的美景,自然少不了一对对沉迷爱河的少男少女,他们拉着手,看看花、赏赏灯、赞叹一下烟火,但主要的心思,还是用在与情人卿卿我我上。
陈恪和小妹便是这样,他们自然而然的拉着手,看着擦肩而过,嘻嘻笑闹的孩童,看着一对对柔情蜜意的男女,讲述着别后的情形。
除了在信上,提及的那些大事,陈恪这些年,和他的三个伙伴,走遍了大江南北,游玩名山大川,拜访文人雅士,亦见识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讲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那就一直讲下去……”小妹用两只小手,使劲握住了他的大手。
“怎么了?”陈恪发现了她的异样,问道。
“今夜太梦幻了,”小妹的螓首靠在他肩上道:“我怕真是一场梦……所以得把你拉紧了。”
“怎样呢?”
“这样就算你倏然消失了,我也可以跟着一起走掉。”小妹很认真道。
“哈哈哈……”陈恪大笑起来:“傻丫头,我消失不了。”
“不能信,”小妹娇憨道:“谁知道是不是说梦话呢……”
“我有个办法,可以是不是在做梦。”陈恪一下搂住她的纤腰,不由分手便将她拢在怀里。两手微微一提,小妹便两脚悬空,身躯自然完全贴在他的身上。她扬起脸,发现与他的脸相距不到一寸,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鼻息喷出的气息,粗重而滚烫。
小妹感到自己的身躯,就像烧红的炭块一般,却闭上双眸,动也不动,一副任君采拮的诱人模样。
陈恪自然不会客气,对着她鲜红的樱唇,重重便吻了下去。
就在两对嘴唇,几乎就要碰上时,却听到熟悉的“咳咳……”声,小妹悚然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的爹爹,站在数尺之外,登时大窘:“我爹……唔……”
后面的字,没说出来,便被陈恪霸道的封住了双唇,开玩笑呢,要不是看见老倌儿就在近前,我还不急着亲呢……
苏洵瞪大老眼,看着闺女被人紧紧搂住,然后被狠狠亲上,那一刻,就像有人捅了他一刀,揍死这臭小子的心都有了……
“咳咳……”更重的咳嗽声响起,距离也近在咫尺,让小妹从迷醉中清醒过来,她用力从陈恪怀里挣扎出来,低着头,声如蚊鸣道:“爹……”她觉着自己的脸,烫得可以煎鸡蛋。
陈恪这才后知后觉的转过头,一脸吃惊道:“苏老伯……”
苏洵是个厚道人,没想到他早看见自己,要不大耳瓜子肯定抽上了。但就这样,也把他气得胡子直翘:“回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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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太孟浪了……”回到府上,苏洵才看到,家里已经是个花的海洋了,就连正堂中,也摆满了百合花,让他直接找不到训斥的感觉。
最后他发现,只要盯着陈恪那张可恶的脸,便可以积蓄怒气,这才继续下去道:“你搞出这般花样,劳民伤财不说,又是为了甚呢!”
陈恪心说,还能为了啥?以他的性格,做不了琼瑶剧的男主角。因为这厮天生就缺乏耐心,喜欢简单直接。譬如和小妹的婚事,除了他们俩人的意思外,还牵扯到陈希亮、牵扯到柳家、牵扯到苏老泉、牵扯到雷家……要想妥善处理,非得把所有关系都理顺,让所有人都能接受才行。
但那得费多大牛劲?等到猴年马月?所以陈恪决定逆向操作,先把结果定了,再去理顺关系,自然就简单多了——所谓先定结果,其实就是‘生米做成熟饭’,除了睡到一起外,把名字摆在一起,也是个办法。
这可是由官家亲自做序、欧阳修作跋,官方出版,一上来就要印十万册,颁行各州县的《字典》啊!
再加上今天的一番造作,从此以后,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娶苏小妹了!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否则以苏老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性子,还不知跟自己发什么飚呢。于是陈恪一脸恭敬道:“回苏伯伯的话,这是给小妹过生日。”
“奢侈铺张!”
“下不为例。”陈恪痛快的接受批评。
“这些先搁一边,”苏洵板着脸道:“你今日既然敢来,那么说,与那劳什子柳家的婚事,已经攀扯清楚了?”
“快了……”
“那就是还没利索?”
“唉,苏伯伯,你听我说,”陈恪苦笑道:“那家人高门大户的,觉着被退婚很没面子,说退我庚帖也可以,我得亲自登门赔罪。”
“那你就去啊。”苏洵一听‘高门大户’顿时就来了同仇敌忾之心,怒道:“这些大户,最是无耻!”
“我爹说,要是去了,就中圈套了。”陈恪道:“京城大户凶猛的很,既然能榜下捉婿,自然也能关门捉婿。”
“那你打算,就这么拖下去?”
“怎么会呢。”陈恪道:“苏伯伯想必也知道,欧阳公已经服阕,回到京城除翰林学士……我已将此事拜托给他,相信不日便有好消息传来。”宋人重契约,只要不是强迫、不是非法定立的,就连皇帝也撤销不得。婚契自然是人们最看重的契约,除非双方一致同意,否则单方面是撤不掉的。
不过相信以欧阳修的分量,那家人总要给面子的。
“嗯……”苏洵面色稍霁、捻着胡须道:“这还差不多。”转而又道:“明年就是大比,子瞻和子由都已做好应试准备,你准备好了么?”说话的口气都变了,直接以女婿的标准来要求他了。
“这个……”沈默顿时尴尬起来。所谓有得必有失,整天东奔西走、游山玩水,哪里还有工夫温书?
“就知道是这样……”苏洵哼一声道:“今日看到你……们的《字典》已经出版,有官家和欧阳公、还有官方的推介,想必不出一年,你便会文名鹊起。到时候,却连进士都考不中,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是……”陈恪只好虚心受教。
“所以,这一年哪也不许去了,好好在家温书。”苏洵哼一声道:“还有,好好管管你家六郎,整一个小纨绔了!”
“是……”
“子瞻这两年,学业大涨,”苏洵又道:“子由日常的功课,都是由他来教导,你有吃力的地方,也可以问问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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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也知道,自己确实该收收心了,不出去不知道,大宋朝的读书人太多了。且处处藏龙卧虎,各个实力惊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要参加明年大比的。他这些年学业基本长草,若不勤加补缀,怕是连乡试都过不去。
其实他考虑过,是不是不靠这玩死人的玩意儿,反正自己有的是钱,不大不小也是个衙内了。但那日与狄青的交谈,深深触动了他……这个社会是如此的残酷,进士和非进士,便是两个世界。
就算为了日后能优哉游哉,必须要考中进士!
况且,上届科举,大郎二郎都高中了,如今正在外地做芝麻官。自己也不能太丢人,所以还是得发奋啊!
回去后,在家里歇了几天,他便和宋端平几个,还有五郎上了中岩书院。
见他们回来,王方自然十分高兴,但看到玄玉还是脑袋光光,又不由有些失望道:“老夫老矣,不能抱孙乎?”看来老头真是急了。
“唉……”玄玉叹口气道:“谁说和尚就不能生孩子了……”
“噗……”王方当时就喷了他一脸,这小子咋这么不着调了?
“恩师还不知道吧。”宋端平谑笑道:“和尚现在是佛祖心中坐,酒肉穿肠过,禅心坚固着呢。”
“还是还俗吧。”王方苦笑道:“不然生个小和尚,总感觉怪怪的。”
“那我去跟师傅说一声。”玄玉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众人这个汗啊……
待玄玉这茬过去,众人禀明来意,老先生欣然答应,让他们恢复了学籍。
在书院里每日用功,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寒暑易节,便到了大比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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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就睡着了,今天一定要把债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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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章 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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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看似是一考定终身,但实际上,远不单单是一场考试那么简单。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想获得更高的录取率,想取得更高的名次,在考试之前一年,甚至数年,就必须开始行动起来。
陈恪和宋端平他们出川游历,拜谒高人名士,又何尝没有此中打算呢?如今他们已经是当今文坛盟主、翰林学士欧阳修的门生,自然不需要再费力气拜谒,只要专心读书便可以。
陈恪这次回川,一是给小妹定心、二是让自己收心,三是办理‘寄应开封府’的手续,四是搬家……
所谓‘寄应’,用后世的话说,便是……高考移民。宋代科举,分三级,解试、贡试和殿试,其中前一级是后一级的基础,所以理论上说,只有通过了在本路举行的解试,才有资格到汴京,去参加下一级的贡试。
比如,蜀中的举子,都要到成都参加发解试。但这就牵扯到‘解额’的问题……所谓‘解额’,就是录取人数……地方各州的解额是固定的,所以,大宋的贡试参加人数,总是固定的。
但大宋重视文教,为了鼓励百姓读书,真宗皇帝还亲自做过广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已经深入民心,因此读书人的数量连年激增,发解的名额却从不增加,这就导致了发解试时,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残酷竞争。
一旦过去了,虽然不说是康庄大道,但四取一的贡试,足以让人幸福到流泪了。
虽然按规定,生员必须在本州本贯应试,但朝廷也有条件的允许在别处应试……比如在京的官员,原籍离京两千里,允许其子弟‘寄应开封府’;又如乡里遐远、久住京师者,许于国子监附学,在京城参加考试。
在京城考试有什么好处呢?想想后世就知道了。而宋代对京城的政策倾斜,甚至还要超过后世。比如在汴京城内,同时会举行三场发解考试……国子监发解试、开封府乡试、以及别头试。
三种考试针对不同人群……前者是为在国立大学念书的监生准备;二者是为开封府的土著市民准备;三者是为那些未经科举得官,又想参加科举者,以及权贵子弟准备。加在一起,其录取率要远高于地方。
除了减少发解考试难度,士人移民汴梁,还可获取京师无比优越的教育资源,所谓‘国家用人之法,非进士及第者不得美官;非善为诗赋策者不得及第;非游学京师者不善为诗赋论策。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此外省试的考官也居于京师,更利于士子考试信息的把握。
从以往经验看,通过京师发解考试而登进士的比例最少不低于四成、最高甚至能达到五成……这远远高于地方各州两成多的登第率,由此可见京师教育质量之高。
陈希亮是京官,眉州距离京城,有好几个两千里,因此陈恪兄弟可以办理京城户口,合法参加‘别头试’。宋端平本来是没那个能耐的,但他在昆仑关立了功,封了个从八品的承奉郎……虽然是散官虚职,根本就没地方上班,却不仅有俸禄拿,还有资格参加‘别头试’。
只是虽然可以在京城考试,却仍须本乡命官委保,判监引验,还得取得五名一同参加科举者的互保文书,才可以在京城报名。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回川这一趟。
到了年底,该办的手续都办完了,宋端平便和陈恪商量着,什么时候好出发了。这时,便听苏洵道:“别急,等我我们一起!”
两人登时就震惊了,心说你们家也有北京户口?这隐藏的也太深了吧?苏老泉心里不屑道:‘你以为我白跑京城这多趟?’说起来,前后苏洵落第四五次,虽然自身一无所获,却早把科举的所有门道给摸透了。
大中祥符七年,朝廷颁布旨意:‘对于卓然不群、惊才绝艳者,许召有出身京朝官充保,所保不过三人。’即是说,某些够资格的官员,可以保送三人入京考试,这也是合法的。
苏洵结好雷知州,就有请他保送的想法,但后来被陈恪搅黄了。不过不要紧,苏洵已经凭着几篇巨论,在蜀中声名鹊起,早搭上了更高的枝儿……益州知州兼两川安抚使张方平,如果得到他的推荐,两个儿子就不是去京城考试的问题了,更会名声大噪,一只脚踏进京城士林。
秋天的时候,三苏去成都,见到了张方平,面呈父子三人的作品,张方平看过之后,据说顿时对这爷仨惊为天人,认为他们必当名震天下,不仅把父子三人准备的礼物退回,还给他们封了两百两银子,作为出川应试的路费……
更重要的是,他写信给韩琦、欧阳修和梅尧臣,郑重推荐蜀中的‘王佐之才’……前一位韩相公,又回到京城,任枢密副使,而后两位是掌管大宋文教的高官,
当时苏洵还担心,他听说张方平与韩琦、欧阳修等人有矛盾,也不知会不会碰一鼻子灰。
张方平是大宋朝最顶尖的大臣,其经历便是一本书,自然明白苏洵的顾虑,便微笑道:“这几封信你可直接到他们府上投交,他们一定会对你以礼相待的。而看到你们的文章后,他们也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顿一下,他又道:“庆历年间他们搞新政,目的是使民富国强,我是赞同的,我只是不同意他们的一些做法,对于他们的人品,我还是佩服的,他们一个个都是好人,当然,我也是好人。”他说着便笑了起来,最后正色道:“我举荐你们,是向朝廷荐才,不存在私人感情。他们也必然如此……”
庆历年间的名臣的风度如此,确实是后世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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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川不比上次,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自然要把家事处理好。
这次陈恪回来,陈希亮特地嘱咐,把六郎也接到京城,一来全家人团聚,二来也好督促他学业。而四郎也要进京赶考,所以宅子就空出来。宅子久不住人便会塌坏,陈恪便干脆卖给了潘木匠。
宅子还好说,麻烦的是陈家的债券和股份……虽然没有刻意去经营,但十多年下来还是越滚越大,关系十分复杂。粗略一算,大概得有十万贯左右。要大费工夫才能理清,更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结清。
他没耐性锱铢必较,大半年前,便把账册收拾收拾,装了一箱子,丢给了小妹。
等到快走了,才想起来问问,被小妹娇媚的白了一眼:“你这甩手掌柜,害人家被笑了一整年的管家婆。”
“本来就是,有什么好笑的?”陈恪笑眯眯的和她挤在一把椅子上,小妹红着脸站起来:“门还开着呢……”
“我去关门,”陈恪蹦起来,去把门关上,转回来道:“这下总可以了亲亲吧?”
“先老实听我报账。”小妹却兔子一样跳开,笑道:“可是一文钱都没贪污你的!”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陈恪知道这姑娘怕羞,大白天是决计不会乱来的,便怏怏坐下道:“别的我不管,我只问,能带走多少钱?”
“六万贯。”小妹道:“这大半年,我一直在给你变现,还有不少时机不合适,或者人家确实有困难的,我明年再接着要。”
“这么多钱,就算换成银子,也得好几车吧?”陈恪挠头道:“怎么带啊?”
“早替你想到了。”小妹道:“我拜托李员外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兑出交子。”
“交子?”陈恪瞪大眼道:“不是不能出川么?”上次出川,他们就带的是银子,到昆仑关便花光了,好在狄青又赏了他们每人一袋金豆子。
“也是李员外他们告诉我的,在京城有‘交子汇兑局’,蜀中的商人可以持交子,去兑换出金银铜钱。”
“这还差不多。”
“另外,我给你兑了二百两银子,其中一半铰成一两的,一半铰成一钱的,只要不喝花酒,够你一路上到京城了。”
“嘿,”陈恪苦笑道:“有你爹盯着呢,你还有啥不放心。”
“没啥不放心的,”小妹突然掩口笑道:“听说京里名妓云集、才子也云集,你可不要输给我哥哦。”
“……”陈恪闻言苦笑起来,我怎么和那个千古风流人物比泡妞?送他美女、等着借种的外国人,都要排队预约呢。
许是社会风气如此,宋代女性对配偶逛青楼、养小妾之类,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把男人管的跟鼻涕一样的,那不是佳话,是笑柄,比如河东狮吼……
一想到‘河东狮吼’,陈恪就笑不出来了。见他面色有异,小妹关切道:“怎么了?”
“没事……”陈恪摇头笑笑,不欲她担心。心中却暗叹一声道。柳家,此次抵京,肯定是要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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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进京了,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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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零章 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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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搞定之后,赴京赶考的大军便要上路了。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这年代,交通之不便,能把人活活折磨死,就算参加考试马上回来,下次见面也得一年半以后了。小妹虽然不舍,但两个新婚燕尔的嫂嫂都没说什么,她自然也得忍住……
对将小妹留在蜀中,陈恪深感歉意,无奈没成亲之前,苏洵坚决会不答应小妹跟他走的,只好寄希望于,到京城能把问题解决了……想到这,他不禁要狠狠鄙视那个无能的老爹,怎么连这点事都搞不定?
这次出川,他们没走三峡,而是从旱路赴京,穿剑阁、越秦岭,迢迢万里,为时两月有余,方抵达京师地界。
出川的时候,还是至和三年,抵京时,却成了嘉佑元年……大宋朝又改年号了。
算一算,陈恪来到这个世界十年时间,年号已经改了三次:第一次,因为李元昊挂掉,改为了皇佑……感谢皇祖保佑;第二次因为平定了侬智高叛乱,改为现在的至和……期待世界和平;才和平了两年多一点,又改成嘉佑了。
这次改年号的原因,是因为当今官家病了……不是小病,而是大病。
事情发生在一个喜庆的日子、正月初一,大宋朝的新年大朝会上。
这一天,百官齐集大殿,盛装排列,准备向敬爱的皇帝陛下拜年。当内侍卷起明黄色的帏帘,一身隆重装束的大宋官家,便端坐在龙椅上。
群臣正要参拜,谁知皇帝先拜倒了,片刻的错愕后,尖叫声响起……皇帝昏倒了!下面的画面,外臣不宜,太监们赶紧闭上帷幕。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不一会儿,帘子又拉开,大臣们看到皇帝,又好端端的坐在那里。
看来只是虚惊一场,大臣们勉强压住心里的恐惧,向皇帝行礼退下。谁知这只是个开始。
正月初五,朝廷上班第一天,自然又是大朝,而且辽国的使节也会上朝给皇帝拜年。
开始一直好好的,就在辽国使者上殿时,皇帝突然手舞足蹈,口出涎水,兼语无伦次。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惊得辽国使节一愣一愣,好在宰相文彦博反应快,对辽使说,皇帝春节期间,饮酒没有节制,昨晚喝的宿醉所致……
得亏辽国人实在,没忘别处想,大宋朝的脸,这才没丢到外国去。
之后几天,官家的病情愈益加重,天天披头散发,在宫里大呼:‘皇后与张茂则谋大逆’等等。皇后,是曹皇后,开国大将曹彬的孙女,性情慈爱、谨慎守礼。而张茂则,则是她宫里的总管太监。
到底怎么回事儿,谁也不知道,总之可怜的张公公被逼得没办法,只好上吊自尽……
之后,宰相文彦博、富弼等人负责全权处理朝廷内外大事,并组织京城百官在寺院、道观进行祈祷。总之整个京城,鸡飞狗跳折腾了一个月,等陈恪他们进京时,官家的病体逐渐康复,又重新开始处理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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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佑元年二月,北国大地仍是春寒料峭。
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陈家兄弟和苏家父子,终于抵达了汴梁城。
其实没看到城池,便早已到了汴梁,之前在京畿,一路走来,到处是屋舍田园、鸡犬相闻。而越是靠近汴梁,道路便越宽阔,道边有砖石甃砌的排水沟水,据说其中尽植莲荷。虽然季节不对,没有看到莲荷,但近岸的桃李梨杏、杂花相间,便足矣让人们想象,春夏之间,望之如绣的美景了。
官道两旁,则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闲地,到处粉墙细柳,飞檐重阁,有红妆按乐于宝榭层楼,有白面行歌近画桥流水,景色如画,升平欢乐至极……苏洵为后辈们指点,粉墙黛瓦的平民百姓家、高墙飞檐的是官绅富商的园林、如宫舍一般的琉璃瓦屋顶的,则是寺庙和道观……陈恪算是走南闯北了,他所见过的那些所谓大城市,竟没一个能赶上这汴梁郊区的。
更别提头一次出门的苏轼兄弟了,都跟土包子似的东瞅西瞅,隔一段便发个感慨:“瓜娃子滴,这里是仙境么?”弄得苏老泉老脸发红,勒令他俩目不斜视闭上嘴,不要给四川人民丢脸。
宽阔的官道上,足以容纳二十辆马车并驾而驰,熙熙攘攘的全是东来西去的车马……有驮着圆滚滚粮袋子,成队络绎而来的驴队,有满载鲜花、木炭的独轮车、有装着猪羊的大车。除了这些来自郊区的物产外,还有从蜀中来的布帛清茶、笔墨纸砚;从西北来的羊毛、从洛下来的黄醅、香药……
又何止是这条路上,在通往汴京十三座城门的各条水路通道上,都在上演着同样的画面。像输血一样,将四面八方的姜桂藁谷,丝帛布缕,鲐鲰鲍鲤,酿盐醯豉,米麦杂粮……无所不有,不可殚纪,一一输入大宋东京汴梁城,,这才使东京变得无比鲜活。
就这样走到中午,看见道左出现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周围约方圆十里,湖边广植垂柳,殿楼台亭与古松怪柏、奇石异桥交相辉映……苏洵告诉他们,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金明池,皇家四大禁苑之一,每逢节日,会对民间开放,便有无数画舫游船,又有赛舟、玩水……百姓争相前来观看,绝对热闹非凡。
就在后辈们心之向往时,他又一指道南,那是一片红色的宫墙,墙上黄色的琉璃瓦:“知道那是哪里呢?”
“不知道……”
“琼林苑,据说里面琼花如雪,端得是人间胜景。”苏洵一脸神往道:“这也是皇家四大禁苑之一,却不会对等闲人开放,你等只有中了进士,官家赐宴琼林,才有机会一睹里面的景观。”
把后辈们忽悠地一愣一愣,苏洵才一指前方道:“汴梁城,到了!”
众人抬头望去,便见在晨霭薄雾中,汴京城那深青色的城墙,仿佛高耸入云!
他们从汴梁外城西偏南第一个城门,顺天门,俗称新郑门进城。
一进城门,如画般的园林美景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浓郁生活气息。
街道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尽是各色商铺店面。如针铺、颜色铺、牙梳铺、头面铺、刷牙铺、头巾铺、药铺、七宝铺、白衣铺、腰带铺、绒线铺、冠子铺、倾锡铺、光牌铺、云梯丝鞋铺、绦结铺、花朵铺、折叠扇铺、青篦扇子铺……几乎是每一类商品,都有专营专卖,品种繁多、任君挑选。
此外尚有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业,包罗万象。大的商店门首还扎两三层楼高的彩楼欢门,悬挂色彩鲜艳、华丽多姿的市招旗帜,夺人眼球招揽生意。
街市上,欢门下的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牵着骆驼的西域商贾、有摇着折扇的风流书生、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尽汇集于这开封城内的街道上,共同演绎出一副太平盛世的繁华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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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苏家兄弟,连陈恪也被这副现实版的清明上河图,感动到热泪盈眶,来到、看到,感受到,便觉着不虚此生了。
就在几人争相搜肠刮肚,用最华丽的辞藻来描绘眼前的景象时,煞风景的老苏咳嗽一声,对陈恪道:“我们便在此处分开吧?”
“唉……”陈恪叹口气道:“伯伯还是家去吧,虽然不大,但好歹是个窝。”
“不去!”苏洵断然摇头,对苏轼两个道:“我们走……”只要一想到,那宅子里有陈希亮,他就恨不得提剑斩了那混账!
“看来,不弄利索了,他俩是没法见面了。”苏轼叹口气,拍拍陈恪,嘿然一笑道:“你家地址我知道,改日安顿下去,便去寻你,咱们得把这汴梁城好好玩玩。”
“嗯。”陈恪笑道:“那是自然。”
兄弟们便唱个喏,各奔东西了。
“咱们也走吧。”陈恪看了看宋端平,四郎、五郎和六郎,笑道:“去看看咱们家到底是个啥样子?”
“小心……”宋端平话音未落,便听远处一阵惊叫声,一匹无人骑乘的枣红色烈马,从人群密集的街市上狂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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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把汴梁城写得靠谱,我足足查了一天资料。我是郁闷了,发现保证质量的话,只能一天三更,多了就没工夫想,也写不出让人开心的字来……哎,先把债还上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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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后娘
见过昆仑关之战的都知道,奔马之势绝非血肉之躯可当。
街行人慌忙丢下手中的箩筐、扔掉肩的担子,向道两边避去。不知哪个粗心的父母,竟把自己的娃娃也扔在了路当间。
那男娃娃不过两三岁,正专心捧着片米糕享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那奔马,已经距他不足三丈了。
毫不犹豫地,三人一同朝那小孩扑去,终是陈恪离得最近,一个鱼跃便将那孩子推了出去,自己也就势打滚,尽力避开那烈马。
谁知那马在他面前两步之外,突然腾空而起。只听‘呼,地一声,陈恪只见一道红色的影子,从自己头顶越过。
再看时,那红马已经四蹄着地,马却多了身穿劲装的青衣女子,她紧紧的缰着绳,看也不看陈恪一眼,便扬长而去了。
“混蛋!”弟兄们围来,见他已经生龙活虎的蹦起来,指着那人马消失的方向,跳脚大骂起来。
边路人也回过神来,纷纷大声指责起来:‘亏跑得快,不然非扭去送官不可”‘记住这匹马,下次见到就报官!“对,不能就这么算了”陈恪辈子就最恨这种‘七十码,的王八蛋,但人家已经没影了,也只能狠狠的啐一口,这才恶狠狠的回过头,瞪着已经回到孩子身边的父母道:“你们怎么看得孩子?”再看那孩子,除了吓得哇哇大哭,并没受什么伤,他又劈头盖脸的训斥起来:“有你们这样当爹娘的么?”
那两口子又惊又吓、无地自容,只能抱着孩子,不断说:“谢谢恩公……”
“谢个屁!以后把孩子看好!”陈恪也是吓着了,暗骂自己道:‘这冲动的臭毛病,啥时候都改不了”方才就算那马不跃起,他感觉也能躲过去,但万一出现失误呢…,这真是地地道道的死不悔改。
惊魂稍定,他拍拍身的土,骂道:“,箱都摔哗啦了……”
边路人面面相觑,这位义士明明是生打扮,怎么说话如此……粗鲁呢?
“没关系,敝店送义士个最好的箱!”但不要紧,东京人最是jī赏义士,边一个箱笼店的老板,马拍着胸脯道:“大肚能容、功能齐全、样式美观、结实耐用……”
不只是箱笼店老板。手打手机小说站点见他身的衣服破了,边有成衣店的老板,马表示,要送他一套最好的锦袍,还有靴子店、帽子店、腰带店、甚至香店的老板,也都争着要送他这个。
弄得陈恪莫名其妙:“你们送我东西干啥?”
“不赏义士,则义举愈少矣。”一个商人模样的家伙,笑眯眯道:“生你尽管去,回来我等请你们吃酒。”边汴京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陈恪便稀里糊涂,被下换了一新,头簪了花、身熏了香,弄得浑身不自在。
然后被那商人,并几位长者拉着去吃酒了。
他走后不久,街道恢复了原貌,重又喧闹起来。大概过了盏茶功夫,便见那匹撒过野的枣红马,又从去路返回了。
经历过方才一幕的人们,顿时紧张起来,好在这次,那马是走的,而不是跑的。
见那马牵在一个身材高挑的青衣少女手中,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劲装少女,并一众丫鬟家丁,家丁手里还牵着另外几匹小马。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不说这些仆人女使,单单这匹枣红马,放在后世,那就是限量版的法拉利。再加那些豪仆健奴,实在令小民敢怒不敢言。
当然,大家可以用目光狠狠鄙视他们。
来到方才出事的地方,那女子止住脚步,把缰绳丢给下人,颇为男子气的朝众人抱拳道:“方才惊了马,教诸位受惊了!”声音却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
“…。”众人沉默以对。
女子知道,众人是在无声的抗议,她再次抱拳道:“请问方才有没有人受伤,那孩子去了哪里?救人的男子又去了哪里?”
这才有人答话:“算你运气好,没有伤到人,孩子已经被家人带走:那位义士,被员外们请去喝酒了,汴京城这么多酒楼,谁知道去了哪一家。”
“请务必帮我找到他俩。”女子脆声道:“必有厚谢!”
这时,她身后一个少女,小声道:“大姐头,人都没事儿,我们回去。”被鄙夷的目光注视着,自然不会舒服到哪去。
“是啊,是啊,大姐头,我们回去。”其余的少女也小声央求道,谁知那青衣女子,回头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她本来高出那些女子接近一头,又生了一双丹凤眼,这一瞪不要紧,竟唬得少女们一起缩起了脖子,再也不敢吭声。
这时候,负责这一带的街司过来,请她们到巡铺去做个笔录…当街跑马一事已经报去,正愁着找不到肇事者呢,她们却自投罗网了。
“你们先回去。”青衣女子看一眼满眼不情愿的众少女,淡淡道:“我自己去就行。”
那厢间,陈恪几人,酒足饭饱之后,又有个年青人主动当向导,带他们出朱雀门东壁、过龙津桥南去。过太学,又有横街。街南五里许,皆是大片的民居口其内街巷纵横,网罗如织,若没有这土生土长的汴京青年带着,怕是真找不到那条藏在深处的老桥巷。
“到了,就是这儿。”带他们到里面第二家门口,那青年道:“叫门看看对不,不对咱再找。
一叫门,开门的是个俏丽的女使,看着这帮不速之客道:“你们找谁?”
“请问这是陈司谏宅么?”
“是,你们是?”
“我们是他家人”陈恪这帮活土匪,自然不会当闷葫芦:“你又是何人?”
“我,你们稍等。”女使大窘,福一福,转身便进去,对坐在厅中的一个女子道:“夫人,外面来了几条汉子,道是官人的家人,是让他们进来,还是等官人回来再说”
“你不让人家也进来了。”那被唤作夫人的女子,是个明眸皓齿、粉面含春的美丽少妇,只见她梳着个杨妃发髻、鬓撑金凤发簪,穿一袭织金花纹的荷叶色撒花绉裙。由于怯寒,又披了个红俏滚边的云字披肩,端的是彩绣辉煌,贵而不矜。
女使一回头,险些撞到五郎胸,吓得她往后一窜,瞪大眼望着这帮不速之客。
那女子却微微一笑道:“想必你们便是三郎、四郎、五郎和六郎?”
恪唱歌喏道:“还没请教?”
“妾身姓曹,乃是你父亲的,朋,你们便唤我曹姨姨。”那女子粉面微蒸,但又得体的笑道:“快进来坐,到自己家了,还不快放下箱?”
不待吩咐,在屋里侍立的几个女使,便去接陈恪几个的箱。
“还没吃饭。”女子又吩咐女侍道:“立马去酒楼叫一席。”
“不必麻烦,我们吃过了来的。”陈恪几个人,都快成闷葫芦了,却又不好启齿,只好先坐下再说。
“我们还约摸着,你们怎么也得下月才来呢……我正叫人来给你们收拾屋子,想不到就来了。”其实那女子,也有些发窘,她没想到会碰这些家伙,不清不楚的算怎么回事儿?
双方就这么尴尬的吃茶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纯属消磨时间,就等陈希亮回来,好各找各妈。
盏茶功夫,接到信儿的陈希亮,骑着毛驴跑回来,朝儿子们呲牙笑道:“来了。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呃,为父的好,你们叫曹姨姨。”
“嗨……”这不等于没说……。
“云熙,你先回去。”陈希亮又转向那女子道:“待我把他们安顿下,再请你过来。”
“一家大男人,不能没人照顾,我让兰佩和兰蕙留在这里。”那应该是叫曹云熙的女子,红着脸起身道:“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尽管知会一声。”
希亮点点头。一屋子青年便起身送她出门:“姨姨要常来玩啊”…。”
“留步,留步…”按说女子的气场已经不弱了,无奈这些六七尺的大汉,一个个满脸怪笑,换了谁都扛不住。
待那曹云熙一走,陈恪等人便把怪笑转到陈希亮身,宋端平笑道:“陈叔叔,这就是你给他们找的后妈么?”
“别瞎说。”陈希亮瞪他一眼,又老脸一红道:“就算是,本来说是,让你们见见就成亲,但去”总之只能暂时先放放。”
“哗……”陈恪他们顿时来了劲儿,也不顾旅途疲劳,兴致勃勃的问道:“什么身份,看样子很贵气呢?!”
“可是贵气”陈希亮苦笑不已,心说,皇帝的小姨子,能不贵气么,
第一一二章 小亮哥的情事
在陈恪等人的逼问下,小亮哥吞吞吐吐道出原委:
事情还要从七年前说起,陈希亮通过省试,成为一名‘过省举子’,又叫贡士。因为自从‘张元事件’发生后,宋朝的殿试,便不再黜落士子,只排名次。所以他已经是一名预备进士了……
发榜当天,有宋一代最经典的‘榜下捉婿’,再次上演。
汴京城内、只要家有待婚之女的公卿达官、富商缙绅之家,便全家出动,争相强夺登第士子做女婿……甚至还有从洛阳、从南京来的富绅也加入哄抢。那你争我抢的激烈场面,简直就像后世的橄榄球比赛。
最近几十年,基本是四年一榜,每榜最多四百名进士。而且以中进士的平均年龄三十二岁而论,未婚的绝对不会超过一半。另一面,却是汴京,乃至全国大户,攒了四年的闺女,其狼多肉少、可想而知。这时候,新科进士们的生辰八字、家世背景、体态相貌已经不重要了,甚至结婚与否,都可以先不管……抢回家再慢慢问道。
想陈希亮这样成绩不错、长得不赖、没有配偶、年纪也不算太大的钻石王老五,自然是抢手的货色。但他却对各路老丈人一概拒绝……在人们的追问下,他终于道出原因:‘榜下择婿,是图的这个进士身份,嫁的是‘官’这个身份;何况我还有四个儿子,怎忍心让人家的掌上明珠,来当后娘呢?’
其实这话说白了,就是我看不惯你们这操行!
但就是有不信邪的,而且档次之高,令人咋舌——乃当今官家的大舅子、曹皇后的弟弟曹国舅……对,就是八仙中的那位……来为他和皇后的妹妹,楚国夫人曹氏提亲了。
说起曹氏,也是个苦命人,新婚不久,丈夫便战死于西北战场,之后便孀居八年,一直未婚。不消提曹皇后和曹国舅,就连其公公也很着急……在宋代,是没有守节一说的,如果女子丧偶后,无子还居住在婆家,这对婆家是极大的压力。
一个,会被怀疑贪图儿媳的嫁妆,另一个,老公公、小叔子也有被说三道四的危险。那位文坛盟主欧阳修,就是因为儿媳寡居一年未嫁,便被人污蔑为扒灰,弄得他灰头土脸,赶紧把儿媳嫁出去,却还永远的留下了污点。
可想而知,曹氏的公公,柳家老太爷,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上一榜科举,他便想为儿媳择一可心的继夫,大家都觉着实乃才貌双全之良婿,无奈没过曹氏这关。
这四年里,他仔细琢磨,终于明白了,原来儿媳不喜欢那些一旦中第,便飞扬浮躁、满心攀高枝的男人,所以这一科,选得格外慎重。在听说了陈希亮的事迹后,顿觉着非此人莫属。
却又担心他是欲擒故纵、待价而沽,便把顾虑对曹国舅讲了。曹国舅说不要紧,我粗通观人之术,待我去看看再说。结果见了面,没交谈几句,就直接升级为提亲了……
陈希亮自然不会答应。柳老太爷有那层顾虑,他也一样……
曹国舅笑着说不答应不要紧,咱们交个朋友吧。我请你到我家喝顿酒,难道这也不行?不用担心别的,我还请了别人,不是只有你一个。
小亮哥不好再拒绝,那天便去了。
结果他还是太实在了,当日除了他和曹国舅夫妻外,只有一名女宾……显然那女子也是被诳来的,曹国舅和他老婆,一人招呼一个,唯恐这两位跑掉。几乎是强押着他们,吃完了一顿相亲饭。
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吃完这顿饭,小亮哥便动摇了。而曹氏也对这个面冷口拙的书生,有了丝丝好感。但两人有着这样那样的顾虑,直到陈希亮离京外放,也没有什么进展。
之后几年里,两人却保持着鸿雁传书……如果一切按部就班,这对闷骚的男女,很可能会将暧昧进行到底。然而西南的战争,陈希亮险死还生,极大地刺激了他们。
巨大的心理波动之下,感情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终于,在迎接大军凯旋的人群中,出现了曹氏的身影!
之后,善体人意的官家,将陈希亮留在了京里,准备在合适的时候赐婚。然而不巧的是,曹皇后的母亲突然去世,这门婚事便又拖了两年。直到去岁腊月服阕,曹皇后和曹国舅,迫不及待的开始操持婚事……结果,正月里,皇帝暴疾,而且突然冲出宫门,朝着大臣们大喊:‘皇后与张茂则谋反!’
虽然后来官方的说法是,皇帝病中喊的是疯话。但宫禁之事、讳莫如深,在宫外看来,自然是真真假假、扑朔迷离。很多人都说,既然是疯话,那张茂则为何要自杀?可见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总之,曹皇后整日以泪洗面,曹家的压力也大极了,而这桩好事多磨的婚事,只好再次搁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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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来,为父的生活,都是由你曹姨姨照顾。”回顾了过去七年的光阴,陈希亮不胜感慨道:“不管曹家结局如何,我都是定要娶她的!”
陈恪等人听完后热烈鼓掌,庆贺陈家继二郎后,又一位情圣诞生了。
“跟你们说这些,”陈希亮大窘:“是为了让你们,对她少一些抵触。”
陈家兄弟三个一起摇头:“绝对不抵触,只要你喜欢……”
“臭小子……”陈希亮感到鼻头有些酸,他为了四个儿子,不受后娘的气,十多年没续弦,现在连最小的六郎,也已经是十五六的大个子。孩子们对他的体谅和支持,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交代完了八卦,他才想起来:“怎么没见老泉兄,三郎不是写信说,你们一同抵京么?”
“咳……”陈恪咳嗽一声,打个哈哈道:“我们先看看住处吧。”
“也好。”陈希亮便带着他们,参观起在京城的新居来。
作为世界上唯一的大都市,汴京人提前一千多年,享受到了大都会带来的各种便利,亦提前一千多年,尝到了大城市病的痛苦。这鬼地方人太多了。大宋建国初,汴京城的设计容量是三十万人,但现在,固定加流动,人口已经达到一百五十万,是设计容量的五倍,其寸土寸金也就可想而知。
在汴京买房,是想都不要想的,就算是相公们,也主要是靠租赁的……当然,相公们不是买不起,而是他们职务变动太频繁,谁也不知道能在京里当几年官,几年才能回来。
房租自然也是高昂的,寻常百姓和低级官员,根本租不起私有住房,但也没有露宿街头的现象发生。这是因为汴梁是有廉租房的,只要到一个叫‘店宅务’的衙门,缴纳一笔租金……根据房子的大小,租金高低不同,平均是一百七十文每月,只有商品房价格的十分之一。便可租到一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房子。
陈希亮之前,便一直租的公房住,这次全家搬来汴京,且还要结婚,这才狠狠心,让曹氏帮着租一处大些的住宅。曹氏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自然十分上心,让人找了很久,才寻到这处四通八达、闹中取静,两进带后园的四合院。
陈希亮说,曹氏的意思是,让他们都住进后宅,但陈恪他们怎会那么不懂事?坚持住在前院便可……这住处,自然没法与青神旧居相比,但房间数量一点也不少。前院有正房三间耳房两间、左右厢房各三间,还有三间倒座房。住下他们几个绰绰有余。
陈恪虽然揣着几万贯钱进京,但他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遭不了的罪,不觉着住的紧凑点,有什么不好的,还热闹着哩……
晚饭后,陈希亮示意陈恪,跟自己到后院走走。沉默了一阵,陈希亮道:“你苏伯伯,生我的气呢?”
“不然嘞?”陈恪耸耸肩道;“要不是我回川一趟,你信不信,第二块碑又立起来了?”
“唉……”陈希亮长叹口气道:“谁能料到啊……”
“柳家,是不是就是曹夫人的前夫家?”陈恪问道。
“嗯,那女娃娃,就是她前夫的大侄女,”陈希亮叹口气道:“当时总以为是件好事,谁知弄成这样子。”
“这就奇怪了,既然跟你都是一家人了,怎么就不能商量呢?”陈恪皱眉道。
“后来才知道,柳家人的性格,颇为……霸气。”其实这件事,陈希亮究竟向着那边,还真不好说。他苦笑道:“不过问题已经解决了……也亏你能请动欧阳公,他们不得不给个面子。”
“那就好。”陈恪松口气道:“早说不就得了……”
“不过,第一,你得登门道歉。”陈希亮声音越来越小道:“第二,得让你兄弟中的一个,顶这门亲事。”
“我靠,还真霸气……”陈恪大翻白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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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余秋雨和金庸……以及若干现代文人,为什么梦想着回到宋朝么?这就是原因。
第一一三章 一赐乐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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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陈家毕竟理亏在先,陈恪也不算无辜,所以他登门道歉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想一想,要去那家跋扈的人家,先吃下马威、再吞荷包气……自己还得低三下四装孙子,陈恪就一阵阵的头痛。
这还好说,毕竟为了小妹,忍一忍就过去了,全当被狗咬了就是。柳家第二个条件,才是真正让他踯躅的原因……按说兄弟易娶、并非奇闻,对方也算是通情达理。但是,一个困扰他多年的典故,字字如山的亘在他的眼前:
河、东、狮、吼!
被苏东坡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一宣传,竟然连千年后的人都知道,陈希亮的儿子怕老婆,陈季常这小子,不许喝花酒、不能养歌姬、动辄被罚跪、有时还挨揍……让人笑话了一千年啊一千年。
如果陈季常是受虐型的倒也无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呗,别人管不着。但后来,陈希亮一去世,他就和柳氏分居,一辈子再没见面……可见这小子,并无一点幸福可言。
历史拐了个小弯,似乎又回到正轨……但六郎是陈恪看着长大的,说长兄如父一点也不夸张,试问,做哥哥的怎能忍心,为了自己的幸福,就把弟弟往火坑里推呢?
所以此事不能答应,还得再作计较。只是这番心思,又无法对人言,就连陈希亮也没法说……难道说,你未来的儿媳妇,会把你小儿子,送上怕老婆协会秘书长的位子,被人耻笑一千年啊一千年!信不信陈希亮能把他送去看医生……
一夜思量无果,只能暂且把此事一放,等见到曹氏再想办法。还是先忙正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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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睡得迷迷糊糊,陈恪便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披衣起来查看,见是陈希亮的书童,在给毛驴配鞍具。
“这是要去哪?”
“官人上朝啊。”书童早不是陈希亮从四川带出来的那个……当初那个书童,在小亮哥遭难后,便不知跑去了哪里。
“这么早就上朝?”陈恪看看天,还月明星稀:“这才四更天吧。”
“你以为当官容易啊。”前厅门打开,已经换好朝服、外罩风衣的陈希亮,从侍女兰佩的手中,接过一盏白灯笼道:“吵到你们了,赶明儿,看看能不能把驴圈挪到后面。”
“不用,我们睡起来跟死猪似的。”陈恪摇摇头,道:“吃饭了么?”
“有吃饭的工夫,不如多睡会儿。”陈希亮笑道:“待漏院外,有卖早点的。”
“那成。”看着那灯笼上的‘左司谏’三个黑字,发笑道:“老爹提着这玩意儿,省得人家不知道你是谁。”
“外行了吧,就怕别人不知道。”陈希亮笑道:“宰执以下,所有上朝的官员,都得打这样一盏灯笼,不然黑灯瞎火的,碰上夜巡的士兵,把你当贼人逮起来。”
“不是说,汴梁城不宵禁么?”
“那是外城,内城里还是要关门的。”陈希亮笑笑道:“别好奇了,快回去睡吧。早晨起来,有兰佩她们照顾,吃饭不用担心……今天在家好生歇歇,哪也别去。”
“哦。”陈恪点点头,把陈希亮送到门口,心说怪不得吃了晚饭就睡了呢……就冲这点,京官当不得。
回房睡了个回笼觉,正进到梦想里,巷陌里又传来了铁牌子的敲打声了。‘五更不用元戎报,片铁铮铮自过门’,显然五更天到了,头陀们来叫早,顺便天气预报了……这一套,就是发源自汴京,传遍大江南北的。
待那报晓的声音去了,外面渐渐有了声响,今天是没法再睡了,只好爬起来,盘腿坐好,呼吸吐纳……这是宋端平的父亲,传授的一套青城内功,勤加练习,虽然没法飞檐走壁,但能耳清目明、百病不侵,已经是极好了。
说起来,宋辅当初辅佐陈希亮治县,因为政绩斐然,陈希亮提前转正,他也升为主簿……据说明年大比,也会来京里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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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纳之后,果然神清气爽许多,吃过早点后,陈恪便在兄弟们的护送下出门了。
他不是有意要跟陈希亮对着干,只是有件事昨天就该做,一时疏忽、竟然忘记了。
那便是存钱。他们几个身上,一共装着六万贯的交子……
小妹心细如发,早将交子铺的地址,写在备忘录上。陈恪便一路打听,到了位于大内西角楼大街,与西殿前司相对的‘东都交子铺’……好么,跟卫戍司令部做对门,绝对不担心会被抢劫了。
东都交子铺,是一座二层的临街商铺,在西角楼大街上的店铺中并不显眼,寻常人很难相信,这里面藏着富可敌国的财富。
陈恪几个进去后,只见一楼类似于当铺的规制,简单的桌椅摆设,‘和气生财’的匾额,高高的柜台栅栏后,坐着几个朝奉之类的柜员,冷漠的望着闯进来的青年……看他们的年龄打扮,肯定是瞎逛进来的。
店里有管事的走上来,职业化的笑道:“请问诸位小哥儿,有什么可以效劳?”
“……”陈恪没说话,摸出一枚金币,金币上有个翻叶图案。
管事一见那金币,马上双手接过来,正反一看。确认无误后,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许多:“贵客楼上请。”
‘嘿,这年代就有金卡用户啊……’陈恪暗暗称奇,这枚小妹给他弄的金币,就是用来证明身份的。
管事揭开青布幕,把他们送上了楼,便见摆设马上不同了……香桌上搁一个博山古铜香炉,炉内细细喷出香来。两壁上挂著四幅名人山水画,下设四把檀木一字交椅。地上铺着名贵的波斯提花地毯。
管事的去后面请掌柜,有窈窕的侍女上了茶。陈恪掀开茶盖看一眼,依然是又香又稠的那种,顿时没了兴致,把茶碗搁了回去。
这时候,帘子掀起,一个身穿暗金色万福图案褙子,头上却扣着一顶颇为可笑的小蓝帽,富商打扮的中年人,出现在陈恪他们面前,微笑着唱个喏道:“诸位小官人有礼了。”
虽然操一口纯正的汴梁话,但这人有一头黑色的卷发、高鼻深目、一看就不是汉人。
不过,汴梁城里有的是外国人,其中不乏这样的色目人,所以宋端平几个只是稍稍错愕,便唱喏还礼。只有陈恪,依旧出神的望着他头上扣地小蓝帽,半晌才咽口吐沫道:“你是犹太人?”
“……”那人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
“以色列人?”陈恪又问道。
“呃,小官人是说……一赐乐业人?”那人有些不确定道。
“是吧……”音译差不多,陈恪点点头道:“你们故乡在耶路撒冷。在宰杀动物时,是不是都要把腿筋挑出来?”
“对。”那人面露吃惊之色道:“想不到小官人,对我们一赐乐业如此了解。”
“我对你们现在了解的不多,”陈恪淡淡道:“只是从你帽子,和这枚金钱上的图案,猜出来的……对了,每一张交子的四边,都有这样的‘翻叶’图形,我记得,这是你们民族特有的标志。”
“小官人确实对我们很了解。”那人微笑着点头道:“大宋朝的交子,就是交给我们一赐乐业人来负责的。”
“你们怎么来到大宋了?”陈恪早就奇怪交子上的图案,现在验证了猜测,自然要问个明白。
“听长辈说,太祖开国时,我们族人从海外来归,向朝廷进贡西洋布。太祖对我们说:‘归我华夏,遵守祖风,留遗汴梁’。允许我们成为大宋的臣民,在汴梁居住下来。”顿一下道:“因为我们不吃猪肉、亦是色目人,朝廷误称呼我们蓝帽回回,也叫挑筋回回……实际上,绝对不是一回事,所以我们自称‘一赐乐业人’。”
说着他望着陈恪微笑道:“能正确称呼我们的,一定是真诚的好朋友。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白,叫白雅铭,字平冉,我的教名叫……本雅明。”对于一赐乐业人来说,告诉对方自己的教名,就是把他当成朋友了。
陈恪原先的工厂,就是给以色列人做加工的,因此对这个民族的忌讳和喜好,还是很了解的。这个民族有很顽固的惯性,哪怕隔了一千年,也基本上没什么变化。
所以两人的交谈十分愉快,白雅铭甚至邀请他,改日到他们住的地方做客,陈恪欣然答应下来……不过他也不会太当真,妹的,这些家伙粘上毛比猴还精。
把关系谈热了,那白雅铭才扯到正事上道:“不知三郎此来何事?”
“存钱。”陈恪道:“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刚从蜀中出来,身上带了些钱,存在你们这放心些。”
“敝店有此业务,”白雅铭道:“不知三郎存多少钱?”
“六万贯。”陈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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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人、宋代官员上朝的时间和白灯笼、交子……全都不是胡诌的,换言之,我除了会为了情节,调整人物之外……虽然做不到言必有据,但基本没什么胡诌。
第一一四章 大生意
“哦……”白雅铭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笑道:“真不少。”
六万贯,就是六万两银子,折成人民币,大概有六千万。
这些钱,以汴梁的物价水平,可以买粮十万石、或绢六万匹、或布三十万匹、或猪六万头、或牛犊一万两千头、或羊两万头……或在京城买高尚住宅十栋、或支付给辽国五分之一的岁币……
好吧,不说扫兴的事……如果用来吃饭、以及婚丧嫁娶、年节应酬、穿衣住房之类,维持普通生活水准的话,足够他花一千六百四十三年;但要是去逛青楼、喝花酒,要求档次还得高点的话,只够他花十六年……当然,谁也不能夜夜笙歌,不然用不了十六年,六年就得变成冢中枯骨了。
若是嫌贵又想享受的话,可以蓄养婢妾、自娱自乐。宋代禁止拐卖人口,却又允许合法自愿的买卖妾婢。寻常婢女不到一百贯,但问题在于,只能买断三年……三年之后,要么再签一遍,要么人家回家找妈,你拦着就是犯法。
妾和婢是同样签职业合同的,只是业务范畴不同。与婢女的价格相对固定不同,妾的价格,因相貌差距很大,寻常相貌也得三百贯,称得上美女的要七八百贯,堪称绝色的更要成千上万没底线。
不过话又说回来,娇妾美姬不是买回来就算了的,丫鬟奶妈、衣食用度、住宅车马……都得给人家配齐了,要是住在政府廉租房,你好意思蓄养姬妾?所以买和嫖到底哪个更费钞,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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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正题。
六万贯这个数目,确实是巨款。但在贫富悬殊的宋朝,又不算什么,正一品官的薪饷外,加各种名目的福利补贴,月均三四百贯的收入,不过就是十年工资而已。且汴京城最有钱的,不是高官,而是富商、是王公之家……
所以对于见惯大场面的白雅铭来说,这点钱虽然多,但绝对不会让他感叹。他的意思是,你要是存款的话,花费可就太高了……首先必须将交子汇兑,百中抽一,即是要付六百贯;之后每存一年,不仅没利息,还得交保管费,年费是千分之三……
即是说,陈恪存款一年,还得给人家一百八十贯……你妹的,比四大行还黑啊!
见他面露阴沉之色,白雅铭微笑道:“如果三郎嫌这般坏钞,还有一种方法。”
“讲。”
“不存改借。”白雅铭淡淡道:“不仅一切费用全免,我们还倒付利息。”
“哦……”陈恪一脸沉吟,但心里却恍然,原来这伙犹太人,早发现了金匠原理……但不知是这个与上帝缔约的民族,深入骨髓的契约观念所致;还是在千年流亡后,太珍惜在汴京的乐土,他们没有擅自动用客户的存款,而是用这种颇费心思的话术,来使客户自愿签约。
“不要担心本金,”白雅铭又给他吃一颗定心丸道:“我们一赐乐业人会提供等额的担保。”
“我能问问。”陈恪想一想,缓缓道:“这交子铺到底是官方的,还是你们一赐乐业人的。还有,你们把钱用在什么地方么?”
“对于第一个问题,当然是官方的,但现在,我们是包商。”白雅铭笑笑道:“至于第二个,这属于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哈哈哈……”陈恪却放声大笑道:“不说我也知道!”
“哦……”白雅铭不动声色道:“不妨说来听听?”
陈恪指一指北边,又指一指西北,笑而不语。
“呵呵呵……”白雅铭笑起来,笑完之后,抱拳道:“请三郎,务必在方便的时间,到我们那里做客,相信我们会言谈甚欢的。”
“没问题。”陈恪微笑道:“这六万贯,存一万,其余的,便借给你们吧。”
“哦?”白雅铭一愣,他以为,陈恪会不见兔子不撒鹰,等谈过再说呢。
“这点钱,有什么好计较的。”陈恪摇头笑笑,很有大尾巴狼的样式道:“我在意的,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做好准备。”
宋端平几个一起暗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到时候,一定要洗耳恭听。”白雅铭一脸激动道。
约好了见面的时间,白雅铭把陈恪送到街上,一直目送他们离去。这才苦笑一声,真是年少轻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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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陈恪兄弟几个,到处逛了逛,但没有个本地人带着,似乎总也玩不出感觉来,索性便先在家看书,过两天再说。
没过两天,吃晚饭时,陈希亮说,明天自己旬休,可以好好陪陪他们,问他们想去哪玩。
说起来,宋代官员的假日之多,是之后明清朝无法比的……加上十天一休的旬休假,一年有一百天的假期,跟两千年后差不多。
“还是去陪陪曹姨姨吧。”陈恪几个哄笑笑道:“这几天我们杵在这儿,却搅了你们的二人生活。”
“瞎说八道……”陈希亮老脸一红,但还是问道:“真不用我陪?”
“真不用,”陈恪道:“我们得去看看老师。”
“去欧阳学士家啊,就在新郑门附近……”陈希亮道:“我叫陈实带你们去。”
“不用,来的时候,苏伯伯就指给我们看了。”
第二天一早,陈恪几个,便带上从眉州捎来的土产,往城西南方向行去,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顺天门内银梁桥附近。不用打听,一下就找到欧阳修家的大门了……
因为门口的人太多了,把一条巷子都塞得满满当当。
不消说,这都是来拜谒文坛盟主的。此次复出之后,欧阳修如日中天的地位再度攀升,他的一句褒贬就可以造就或毁掉一个文人。江湖传说,现在的文士不怕刑罚,不怕贬官,也不怕皇帝,只怕欧阳修一句评语……
当然,读书人都比较自大,没人认为自己不行,所以打他回到汴梁那天起,这条巷子里便挤满了,趋之若鹜的读书人。每逢欧阳老大人休沐在家,大家便拿着文稿,档次高点的还有推荐信,彻夜在他家门前排队,有时候,队伍能排到银梁桥……
其盛况,堪比春运买火车票,只是排队者清一水的儒衫方巾,全都是读书人。但一点也不单调,因为五六十岁者有之,十五六岁者亦有之,甚至有耄耋老者,也在颤歪歪的排队。别人劝他回家抱孙子,却非说自己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生意也应运而生,许多商贩挑着酒浆果子、炒肝米粥,以及各种程文选集、名家名篇,在巷子里兜售……
陈恪几个,便在菜市场般的巷子里艰难穿行,但不多久便被注意上了。一个书生大喊道:“喂,你们怎么插队啊!”
这一声,陈恪几个马上就变成焦点了,书生们鄙夷的目光,就像在看小偷一样。弄得他们怪不好意思的。宋端平笑嘻嘻道:“别误会,别误会,我们是来探亲的。”
“是么?”一个瘦高的书生,面无表情道:“在你们之前,已经有十八个人,用过这理由了。”
“真的是,”宋端平抓耳挠腮道:“我们是欧阳公的学生……”
不说不要紧,这句话一出口,巷子里嘘声四起,不知多少人一齐鄙视道:“这巷子里面,哪个不是欧阳公的学生?”“快乖乖排队,不然我们可不客气了?”“就是,别看你们牛高马大,要知道,众怒不可犯!”
陈恪等人登时头大无比,已经自报家门了,再动手打人,就是给欧阳公抹黑了。怎么说他们都不信,挤又挤不进去,退得话太没面子……这时候真怀念玄玉小和尚啊,一声狮子吼,保准把里面人叫出来开门。
正在窘迫间,巷口处又有人进来。人比人气死人,人家的待遇,可比陈恪他们强多了,书生们自动让开一条去路,还热情的打着招呼。年长些的称之‘子固兄……’,年轻人则以‘南丰先生’相称。
那个瘦高的书生,幸灾乐祸的朝陈恪几个笑道:“庐陵公的正派弟子来了,倒要看看,认不认得你们。”
“认得又怎样?”
“我管你叫爷爷。”
“我没你这样的孙子。”陈恪淡淡瞥他一眼,险些把那书生气炸了,朝着那‘子固兄’大叫道:“南丰先生,这里有人冒充你的师弟哩。”
“哦?”那子固兄个子不高,被挡的严严实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人们赶紧让开个缝,希望他来揭穿这几个骗子。
那‘子固兄’好容易挤进来,一看到陈恪,便欢喜的一把抱住道:“师弟,这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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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进入佳境了,加油加油,先把债还上……
第一一五章 千年世家
一朝成名天下知
轩名‘碧浪’,位于欧府后园之中。后园不大,亦无池塘,只是轩四周植有数十株柳树,若满树碧绦时,微风一吹,如碧波荡漾一般。
时节尚在早春,柳条尚未挂绿,几杆修竹映在轩窗之上,随风摇曳,仿佛被轩内的欢笑声感染一般。
得知陈恪他们来了,欧阳修便宣布今日闭门谢客,在这碧琅轩中,为他们摆下了接风宴。
轩是唐制,无座无椅,木质的地板,铺着蔺草席子,摆着数张案几,人便席地而坐围成一圈。
彼时,欧阳修独坐上首,笑眯眯的看着一屋子的后辈,除了陈恪兄弟几个,他的几个儿子,还有他最中意的门生曾巩……便是那个‘子固兄’,也许现在要加个‘之一’了……于学问一道,陈恪与曾巩极类,都是密切关注现实,文风严谨周密、不浮夸不空谈、脚踏实地,注重实效,这正是欧阳修所提倡的古文运动的精髓。
但两人又有所不同,曾巩的文章,乃纯正的儒者风范,对圣人之言,绝不会逾矩一寸,陈恪的文章,却不信权威,只讲实据,以严密的推理证明对错。对于相互矛盾,明显谬误的‘圣人之言’,总是毫不留情的批判。
欧阳修既爱前者之纯正端庄,又爱后者之冲决时弊、廓清暮气的朝气,倒教他难以排出先后。好在手心手背皆是肉,管他去呢……
听了陈恪在外面的遭遇,欧阳修呵呵笑道:“若他们知道,你就是《字典》的作者,保准没这个麻烦。”
“说起《字典》,”陈恪有些忐忑道:“在京中推出近一年了,也不知效果如何?”
“你问问和尚就知道了……”欧阳修有四子,长子发字伯和、十七岁,幺子辩字季默,乳名‘和尚’,今年才八岁。
“回父亲和陈师兄的话,”小和尚闻言站起来,奶声奶气道:“我们蒙学中,都不用韵书,改用《字典》教书了。”
“这么快?”陈恪不太敢相信道,他本以为,用十余年时间普及开,就很是不错了。
“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是谁在推广。”欧阳修捻须笑道:“官家亲自作序,还有老夫作跋,有这一头一尾压阵,哪个敢不学习?!”说着放声笑起来道:“说笑而已,关口还是这本《字典》,确实有删繁就简、化难为易、立竿见影、好学速成之神奇。在学会老夫所授的‘拼音之法’后,官家翻阅《字典》,赞叹连连。良久合上书,长叹一声道……此乃吾大宋之《河图》《洛书》!”
陈恪不雅的张大嘴巴,靠,这评价也太过了吧……《周易》上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是把这《字典》往祥瑞上靠了。
“所以官家才会欣然题写序章,其‘此乃国朝文教之兴哉,亦必将助国朝之文教之盛,越八代、超前唐,独领风骚于千年……’的评价,并非是溢美;你这字典,确实正对了官家的心意。”
宋朝偃武修文,极端重视文教。连皇帝都亲自做广告,用高官厚禄、娇妻豪宅,来诱惑人们读书,还有什么法宝,能比拼音方案,更能助推这项国策?
官家手捧着《字典》,仿佛看到了他的大宋朝,变成了人人知书达理的礼乐之邦、君子之国……欧阳修见他,笑得都露牙花子了。
官家已迫不及待,要看看是什么人,编出这样一本神书。在听说作者还不到二十岁时,他更是惊呼,莫非天降文曲,辅佐于我?
对官家的求贤若渴,欧阳修却持冷静态度。他力劝官家,陈恪还太年轻,骤然捧得太高,不是什么好事。还是顺其自然,等民间和士林都认可了,呼声起来了,再顺水推舟来得稳妥。
官家又听说,陈恪正在游历天下,而且会参加下一科的大比,这才没有急着召见。以至于如今《字典》已在京师大火,却没人知道,这个陈恪、还有那苏小妹……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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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你执意要把苏家小妹的名字加上去,”欧阳修促狭笑道:“可是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你诚实无欺,不夺妇人之功,可谓君子若水;有说你让天下男子,去学一本女子编的书,有辱斯文、荒唐之极的。”
“嗨……”陈恪不以为意的笑道:“管他呢,官家都没反对。”
“官家是少有的宽容仁君,”欧阳修笑道:“也是位少有的多情之君,所以才……”觉着这话不太合适,他便打住,换个话题道:“署都署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别人眼红你,总能找到借口的,没有也会无中生有,置若罔闻便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是特别有感触。
“老师不必担心,”陈恪笑道:“我只管当他们是在放屁,骂我的,是放臭屁;夸我的是放香屁,理都不会理的。”
“说得洒脱。”欧阳修摇摇头道:“到时候就知道,非圣人不能八风不动啊!”他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说着自嘲的笑笑道:“老夫虽然在官场上一塌糊涂,但于文坛之上,还是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
“多谢老师……”陈恪真心道谢道。
于是师徒几人,便捡些轻松愉快的话题说,欧阳修八卦的问道:“那苏小妹,就是你非娶不可,劳烦老夫硬着头皮去柳家的那位吧?”
“是,”陈恪笑道:“谁还敢不给老师面子?”
“在河东柳氏面前,就算皇家也感觉矮一头,”欧阳修苦笑道:“我这个所谓的‘文坛盟主’,又算得了什么。”
“听说他们家很霸气。”宋端平笑问道:“怎么连天家都会觉着矮一头?”
“河东柳氏,那是真正的千年世族啊,”提起柳家,欧阳修肃然起敬道:“虽然没有登峰造极,但一千年来,能长盛不衰,在每个朝代都堪称顶级的,除了孔圣人家,怕是只有他们家了。”
“旁得不说。便说你那岳家……六世祖乃大名鼎鼎的柳少师公权,而我大宋顺祖皇帝,曾经是他的僚属。”赵匡胤当了皇帝,追封五祖,他的曾祖父赵珽也被追尊为顺祖皇帝。而赵珽,曾经是柳公权的手下,你让老赵家怎么能不气短?
“若只靠着祖宗的面子,柳家人也硬起不起来……”毕竟不能逢人便说,我祖宗是老赵家祖宗的领导,那纯属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欧阳修道:“但人家依然家族兴旺,人才辈出,教你不得不佩服……比如当今柳家家长的父亲,便是大名鼎鼎、允文允武的柳开柳仲涂,也是我在古文运动上的前辈。”
对于柳开的大名,陈恪自然是听过的,知道那是个天字一号蛮霸之人,顿时恍然道:“怪不得柳家这么横,原来是他子孙,怪不得、怪不得……”
“不过老夫倒很好奇……”欧阳修捻须笑道:“那苏家小妹,是何等人物,竟能让你舍柳家而不就?”
“小妹一时是见不到,不过她的父兄,也来京城了,估计不日便会来府上投帖的。”陈恪微笑道:“到时候,老师看看那父子三人,是何等的惊采绝艳……而他们父亲不止一次说过,小妹若是男子,肯定比两个哥哥有出息。”
“哦?”欧阳修的兴致,一下被勾了起来。说真的,好容易放假在家歇一歇,却要整日见那些不知所谓的拜访者,看那些狗屁不通的破烂文章,老头简直要郁闷死了。实指望着能有几篇,让他眼前一亮的文字提提神,见几个有趣的人物,也算是辛苦义务劳动的报酬了:“为何不同来呢?”
“他们有自己的计划,”宋端平笑答道:“我们只能先来了。”
“嗯,我记住这父子了。”欧阳修点点头,吩咐长子道:“日后有姓苏的父子三人,放进来便是。”
“是。”司马法点头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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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到过午,欧阳修又让人换上茶水果子,叫晚辈们继续耍乐。却又对陈恪丢了个眼色,便起身离席,到书房去等着了。
不一会儿,陈恪敲门进来。
欧阳修书房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万卷藏书外,只有香一炉、琴一张、棋一局、榻一张……此刻欧阳修正坐在竹榻上,面色深沉的望着他。
“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我问你。”欧阳修的脸上,再不见了在碧浪轩里的轻松随意,只见他一脸凝重道:“你和那小子,还有联系么?”
“谁?”陈恪先一愣,旋即恍然道:“老师是说,那赵宗绩么?”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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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出去忙来着,也不是玩,而是干活……苦命的和尚,已经快俩月,不知道休息日为何物了。
第一一六章 皇帝的苦恼
在庐陵分手后,陈恪便再也没见过那小王子赵宗绩。不过……书信往来倒很频繁。
虽然陈恪他们总是在旅行,但每到一地,必会在驿馆中,收到他的来信,详细询问他们的旅程、沿途的风土人情、逸闻趣事,对他们能四处游历,赵宗绩是身不能至、心神向往。
见这小子实在可怜,陈恪他们亦有信必回,将所见所闻、所感所想,绘声绘色向他描述,还经常无良的夸大其词,将各种亦真亦幻的传说神话加进去,把个赵宗绩羡慕到挠心挠肺,甚至想翘家去跟他们会合,无奈被看得太严,只能想想作罢。
“我们上次通信是在出川前,”见欧阳修一脸严重,陈恪不敢隐瞒,便把事情相告道:“还约好了,来京里见面呢。”
“不要见了。”欧阳修断然道:“你、你们,从今以后,不许和他有任何来往,包括暗通款曲。”
“为什么?”陈恪当然要问个原因了。
“不为什么……”欧阳修很罕见的疾言厉色道:“如果你想给自己,和你的父亲、朋友,带来祸患的话,可以不听!”
“他怎么了?”陈恪也被搞得紧张起来:“他犯了什么罪?”
“他能犯什么罪?”欧阳修长叹一声道:“但他的身份,本身就是罪过……”
“老师,你能不卖关子么?”陈恪哭笑不得道:“想把我活活憋死?”
“唉……”欧阳修知道,不把问题的严重性讲清楚,陈恪是一定不会听话的:“你可知道,当年官家曾将两个宗室子接到宫里,由他和皇后亲自抚养?”
“……”陈恪摇头,这种宫廷隐秘,他个川娃子哪知道。
“皇家与民家其实没什么区别,这个举动,都有过继的意思。当年真宗皇帝便有过同样的举动,后来太子……也就是当今官家出生,才重新送出宫去的。”欧阳修压低声音道:“那年官家已经三十岁,大婚也有十六年,却只诞生过一位早夭的皇长子。这才仿效真宗皇帝,从宗室近亲中,择出了两名孩童抚养;后来皇次子诞生,也把这两个孩子送回去了。”
“本来人们以为,这场收养只是像真宗皇帝那样,不过是皇位传承中的一个小插曲,但是皇次子长到三岁,竟也夭折了。之后,庆历元年,皇三子诞生,但是也没有活过三岁……到如今,官家已经四十七岁圣寿,再无一男降世。”欧阳曦不胜唏嘘道:“官家仁厚惜福,却不知为何,在子嗣事上如此艰难。”
“这么说,”陈恪自然没有欧阳修那般感慨,他只是恍然道:“又有人旧事重提了?”
“嗯,”欧阳修点点头道:“事实上两年前,官家登基三十年一过,太常博士张述就秘密上书,劝官家再次从皇室宗亲里,挑选比较上进的宗子,给他的福利待遇和出入礼遇都和别人区分开来,用一些关键性的职位让他锻炼磨砺,使天下人都知道你打算立谁做接班人,这才是一个负责人的君王所为!”
“见官家没有反应,他又上书说:接班人不早定下来,你的圣体一旦有什么意外,大宋江山就面临崩溃的危险。不信我们翻开史书,当皇帝突然死亡,没有早定接班人话,或者皇后皇太后甚至太皇太后发出指令,或由宦官阉人来主谋,或奸臣佞人首先发难,立几岁几个月的娃娃做皇帝,自己可以长久掌握政权,甚至直接自立!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你是人人称颂的圣明之主,怎能明知道危险而不理呢?”
“张述一年之内上书七次,话一次比一次说得重,到最后,甚至直接指责官家贪权恋位!官家大度,没有怪罪他,却也没有任何回应。”欧阳修道:“去岁,当时还在中书的庞相公,曾暗中上疏,请求选择宗室中的贤俊之士为皇太子,言辞十分恳切,却依然石沉大海。”
“但官家的态度,其实还是很清楚的,因为在上疏不久,张述和庞相公,都被外放离京了。一时间朝野没人敢再触这个霉头。”欧阳修叹口气道:“但是上月,官家突患重病,严重的时候,完全失去了意识……那段日子,宫里宫外、朝上朝下,乱成了一锅粥。趁着官家清醒时,几位相公苦劝他立一个接班人,官家可能眼看自己不行了,便松了口……让他们推荐合适的人选上来。”
“相公们便赶紧商议,其实也没什么好商议的。官家十几年前收养的两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甚至在官家和皇后的主持下,都已经成婚生子。所以大家觉着,做生不如做熟,所以便共同上书,请官家在两人中选择一个。奏折都写好了,还没来得及递上去……不巧的是,官家的病好了。”
陈恪瞪大眼睛,他想不通,为何那张述和庞籍的秘密上书,还有宰执们与皇帝的机密谈话,欧阳修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是他太八卦,还是大宋朝没有保密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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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誓旦旦的相公们,全都没了下文,因为皇帝病危时,请求立太子,于公是宰相保护社稷的职责,于私则是在新君那里,得到一份拥立之功……君不见陈执中那厮,其资质平平、只因为首倡先帝立储,因一言而显贵,终生荣宠不衰?
但是,皇帝又跟好人一样了,再不开眼的上书,请立宗室子为太子,纯属给官家添堵,更是给自己添堵。况且夜长梦就多,万一最后皇帝又生出儿子来,那这份请立从子的奏章,就是给自己和家族埋祸了。
“虽然立太子流产了。但这次官家病重,不能视朝一月之久,使立储之事被彻底摆上台面,成为大宋朝的头等大事。”欧阳修道:“现在,大臣们已经公开议论此事,京城的赌坊,甚至开出赌局,看是谁第一个捅破这层窗纸。”
“真有娱乐精神啊……”陈恪倒吸一口气道。
“于老百姓,这确实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欧阳修定定望着陈恪道:“但对每个卷入其中的人来说,却事关荣辱祸福、身家性命。京城这池水太混、漩涡暗流太多,你这样的小角色,弄不好就得粉身碎骨。所以必须远远的躲开,明白了么?”
“明白了。”陈恪点点头,过一会儿,却又问道:“依老师看,如果真到那一天,宗绩有胜算么?”
“怎么可能,”欧阳修坚决的摇头道:“一则长幼有序,赵宗实比他大两岁;二则,赵宗实乃名满京城的‘宗室第一贤良’,宗绩的名声原也不错,可这两年……唉。”说着叹口气道:“真让人失望。”
“那还有啥好担心?”陈恪一摊手道:“他又没可能当太子……”
“但是赵宗实不会这么看,没有皇子诞生,宗绩就是他唯一的竞争者;还有更重要的,对你和他俩中任一个接触,官家一定不开心,”欧阳修淡淡道:“你已经简在帝心,不要让官家觉着你有二心。”
“哦……”陈恪随口应一声,心里却大不以为意,简在帝心是什么东东?能吃么?我又不打算当宰相,干嘛要跟个小婢一样,去迎合皇帝的喜怒?
“你也不要难过,官家春秋正盛,说不定过两年,就有龙子诞生,”欧阳修是位仁厚长者,以己之心推彼之腹道:“到时候,你们再来往,就无所谓了。”
“哦……”陈恪心不在焉的应下,才想起自己此来的正事,便转换话题道:“老师,我看过邸报。”
“嗯?”
“关于六塔河之争。”
“嗯……”欧阳修顿时神色一黯,自嘲的笑道:“你老师我,这次又成了笑话。”说着长长一叹道:“但是,我变成笑话不要紧,眼看着灾难生成不可避免,才是最痛苦的。”
欧阳修一回到京城,便小试身手,将站着茅坑不拉屎的首相陈执中,给弹到地方去了,再次验证了大宋第一能战的超凡实力。然而,在下一场战役中,他却遭到了脆败……那就是六塔河之争。
所谓‘六塔河’是个水利方案,其目的,是为了解决,困扰宋朝快八年的黄河水灾。
虽然黄河年年泛滥,但八年前那次,是千年一遇的黄河改道——滔天的洪水几乎淹没了汴京城,数百万流离失所的灾民,还有天文数字的损失,都使宋朝的统治者,不得不将治黄,作为国家的头等大事来抓。
但就算老百姓盖间屋,在开工之前,也得先有计划才行。何况是事关国计民生的水利工程?于是各种各样的方案出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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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大热的天,空调坏了更悲催的么?汗如雨下啊……
第一一七章 帝国之伤
不夸张的说,北宋灭亡,一半原因是被黄河玩死的。
在宋以前,从汉至唐,黄河处在长时间的‘安流期’,基本未有大规模的水患发生,黄河流域的百姓,亦享黄河之利、多于受黄河之害。
然而自宋季以来,黄河一反先前之态,从温柔的母亲河,变成了暴虐的黄龙,从建隆元年第一次决口开始,几乎一年决、甚至数年一决,以至于如果哪年黄河没有泛滥,史官必定会写下‘是年河宁’这样,充满庆幸之感的记录。
黄河每次决堤泛滥,不仅会给百姓的生命财产带来灾难,每次抗洪抢险,还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但如果能这样年复一年应付过去,也行。无非就是国家吃力点、百姓痛苦点么,反正近百年来年复一年,大家都习惯。
但要命的是,这种消极的修修补补,并不能解决问题,只是在消极的凑合,等到一定程度,凑合不下去了——就会发生恐怖的改道。
宋朝是不幸的,它要为汉唐五代以来,中华民族对黄河中上游的过度破坏埋单。当今官家赵祯更是不幸,他要为开国以来的得过且过埋单。
景佑元年,京东的横陇段决口,决堤而出的洪水席卷人畜,漫过大名府地界,再折向北流,朝廷全力抢修堤坝,可仍然无济于事,只好任其改道。从此之后,中原大地上河患频生,近八十余年里,再也不得安宁……
而这只是个开始。十四年后,庆历八年六月六,一个吉利的日子。黄河又在澶州府商胡决堤,决口宽近一里,浊浪排空黄水滔天,横漫中原北部。
这两次之后,黄河彻底改道了,它的河水改向北,经河南内黄之东、河北大名之西,横贯河北平原,汇入御河,再经界河入海。
这种级别的灾难,只需要再来个一两次,就可灭亡一个国家。
灾难过后,倾全国之力治理黄河,已经成为朝野上下的共识,然而围绕着‘如何去治理’这一问题,上自皇帝,下至群臣都卷入了无休无止的争论中。
没办法,这个号称名臣辈出的年代,经天纬地之才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意,每个人都坚信,只有自己的主意,才能解决问题,于是吵架开始了,各路神仙据理力争、反复互爆、吵得面红耳赤、竭斯底里,整整吵了四年,也没定下哪套方案。
改道后,黄河有四年平静期,也是治水的黄金期,便被这帮蠢材毫无意义的浪费掉了。
四年后,黄河在大名府馆陶县郭固口又决堤了。用了五个月时间,才重新合拢了大堤,但前去视察的官员回报说,水道内淤泥堆积越来越厚,水面随时都有漫过堤坝,再次崩溃的危险。
官家终于失去了耐心,勒令大臣马上定下一套方案来。而这时,大宋的宰相,已经换成了文彦博和富弼,二人上任之时举国欢腾,谓之‘贤相在朝矣’。贤相就是不一样,他们从各种方案中,找出一个认为最合适的,联名上报给官家——‘河入六塔’方案,就是它了,请立即开工吧!
这一方案是由河渠司勾当公事李仲昌提出,他提议自商胡决口下凿六塔渠,引黄河东注京东故道。这样可以使商胡口的决堤处减缓灾情,容易堵塞。尤其是一但成功之后,它可以成为黄河的永久性分水道,有了它分洪,主河道便可安然度过洪峰,使黄河永不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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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完美方案一经提出,很快压倒了之前最有希望中选的方案——前宰相、判大名府的贾昌朝提出的‘回复旧道法’,得到了官家的首肯。
于是强大的行政机器开始运转,人力物力向六塔河集结,准备一劳永逸的解决黄河水患。
就在这时,欧阳修回到了京城,得知这个计划后,顿时气炸了肺,这得是怎样的人头猪脑,才能想出来的办法?
他马上上书,痛批这个愚不可及的方案——搞清楚,各位同仁,这是要给北方第一大河减水!而承担这一光荣任务,却是不入海的一条州县级河流,一旦容积不够,黄河水势必倒灌回故道,上游的压力会急剧增加。欧阳修斩钉截铁的断言,到时上游必溃!
同时,欧阳修也提出了自己的方案——黄河决口、乃至改道,是因为下游壅塞,加固河堤也好、恢复河道也罢,都是治标不治本的,真想解决问题,就把黄河入海口修好。水往东流,渠成自畅。这才是根本正路!
奏章递上去了,也登上了邸报,自然引起了全国轰动,人们期待着他再次力挽狂澜。
然而,欧阳修连上三疏,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他被无视了,范文正去后,大宋朝享誉最高的官员,就这样被赤裸裸的无视了。
在欧阳修的政治生命中,这种滋味太熟悉了,以至于他没有多少愤怒,只有满腹的悲凉……人心,真的坏掉了……
力争无果之后,一直斗志满满的欧阳修,都不禁心生消极之态,故而今天与陈恪等人的对话中,多有消沉的语意。
斜倚在胡床上,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老欧阳淡淡道:“三郎,你为何提起此事?”
“学生亲去考察过,见黄河足有二百步宽。”陈恪沉声道:“六塔河却只有四十余步,必不能容。且横陇下流自改道以来,填淤成高陆,东西堤岸或在或亡。已经完全无法胜任河道了。如果朝廷真要用六塔河方案,可以,但必须将六塔河道挖到百步以上,横陇故道也必须清淤塞、筑堤坝,但这个工程……没有十年,百万人、亿万钱,怕是做不来的。”
“三郎,你又要让老夫刮目相看了,”欧阳修激赏的点点头道:“仅凭这番话,你就可称为社稷之臣了!”说着捻须道:“你判断的一点没错。去岁春,六塔河水微通,分黄河之水不过两三成,便已淹没沿河数州县凡三万余户,若真把商胡口堵上,使全河东注,必横溃泛滥,乃至倒灌。到时,河东之民,皆为鱼鳖食矣!”
“这不是什么难事吧?只要实地考察考察,差不多就能得出结论。”陈恪沉声道:“为什么朝中诸公,都不相信呢?”
“他们不是不相信,是不能相信。”欧阳修满是讽刺的冷笑道:“三郎,你还没步入官场,不明白,在政客们眼里,事情本身的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能错!”
“黄河水患,是我大宋百年痼疾,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欧阳修面现讥讽之色道:“这样一件关系根本的大工程,用谁的方案取得成功,谁就拥有了无穷的声望。比如贾子明的‘恢复故道法’,如果被采用,他就立刻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
“说起来也是我不长眼,”欧阳修苦笑一声道:“文、富二相公和贾子明斗了半天,好容易才确立了‘河入六塔’之法,他们难免会以为,我是在拆他们的台,帮贾子明的忙。”
“而且‘河入六塔’之法已经动工一年多,如果叫停更张的话,让官家和文、富二相公的脸面往哪搁?”说到这,他长长一叹,苍声道:“人是会变的,三郎,老夫太不自量力了,所以出丑是应该的。”
“但老师你没有变。”陈恪沉声道:“所以你比他们都强。”
“别学我,”欧阳修摇头道:“不然就得像我一样,一辈子靠边站。”
“但我更不会学他们!”陈恪断然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不信一个颠倒黑白的国家,能存在多久!”
“呵呵……”欧阳修的眼里,再次流露出激赏之色,拢着胡须道:“好小子,跟我年轻时一个样子。”
“老师,自夸不好吧?”
“哦,哈哈哈……”欧阳修放声大笑,将满腹惆怅冲淡不少。
“老师,不能放弃!”待他笑过了,陈恪定定望着他道:“你常教导我们,守护国家、守护百姓、守护正道,这是君子的责任!”
“不错,”欧阳修的精神,也振奋起来道:“就算是跳到六塔河里去,我也一定要阻止他们!”
“跳河倒不必了。”陈恪笑笑道:“如何让这快完工的工程停下来,老师可有主意?”
“有主意的话,我又岂会在这里长吁短叹?”欧阳修道:“三郎有什么高招?”
“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陈恪苦笑道:“但总结老师上次失败的教训,不外乎孤军深入无缘,因此才没有形成声势。反观六塔河的呼声之高,几乎是众望所归,又有官家和相公们的全力支持,所以老师败得一点不冤。”
“嗯。”欧阳修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所以老师,必须要找到足够数量和分量的支持者!”陈恪道:“才能有一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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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阅资料重新修改了一下,不影响阅读,大部分人请无视……
第一一八章 疯掉的小王爷
其实欧阳修的提议,之所以会石沉大海,与他逆潮流而动,有很大关系。
审视之前贾昌朝的‘恢复故道法’、抑或李仲昌的‘河入六塔法’,其实只是方法之争,目的却都十分明确——那就是恢复黄河东流。
欧阳修却说,你们都是瞎折腾,黄河之所以改道,是因为原先的河道淤塞太高,水往低处流,才会改为北流的,我们把现在的河道伺候好了,使其以后不至于泛滥才对。
其实谁都知道,他的话从道理上一点没错。问题是,黄河在宋朝,从来不只是个民生问题,而是顶了天的国防问题。
五代时,狗日的石敬瑭,割幽云十六州给契丹,中原王朝便失去了长城及燕山屏障。导致宋朝立国后,河北平原几乎无险可守,契丹铁骑可以来去自如。
雍熙北伐失败、开国精锐损失殆尽后,北宋彻底放弃了复幽云失地的希望,国家战略由进攻调整为全面防守。
澶渊之盟后,宋辽两国以白沟河沿线为宋辽国界,即是所谓的‘界河’,相约罢兵止戈,不再采取任何敌对行为。
然而谁敢把安危,寄托在一纸盟书上?为了抵御辽兵再度进犯,除了在河北路囤重兵外,宋朝还利用河北天然塘泊的地形,希望在界河一线,造成一个水深不能行船,浅不能徒涉的防御阵地。为了隐蔽这个军事目的,公开的说法是开发水田……
经过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在宋辽边境上,终于出现一片从白沟河往南至沧州,从太行山麓往东至大海,东西三百余里,南北八十余里的塘泊防御带来。
有了这条半人造的防御带,宋朝便可以集中兵力于西防,感觉实在好极了。
大自然总是青睐勇敢者,这一彻头彻尾的乌龟政策,遭到了造化主无情的嘲弄,十几年间的两次黄河改道,使得大河东去改为北流,从界河入海。大宋引以为豪的塘泊防线,顿时成了笑话。
黄河带来的数亿方泥沙,轻易便将那些水深六七尺的塘泊填埋,大军可如履平地。而在丰水季节,又可行舟船大舰,塘泊之险不复有矣。
更让宋朝人焦灼的是,黄河已经从一条内河,变为两国共有的界河,如果再任其向北改道,变成从辽国境内入海,则宋王朝最后的倚仗——黄河天险,也要彻底失去了,到时候,开封之前再无险阻,大宋朝真要任人宰割了。
所以皇帝和相公们,明明知道,自己是在逆势而为,是在与自然斗,却依然坚持要把黄河恢复故道。
这是勇敢么?不,这正是怯懦的表现。这种把治河让位于军事的做法,正是宋朝历代皇帝重文抑武的恶果,自以为是的文官们,宁肯把国家的安危寄托在一些水塘子上,亦不愿去信任自己的武将和军队。
但结果如何呢?历史早告诉我们答案,倚靠天险做消极防御的,只能麻痹自己,不能阻隔敌人。几千里的国境线,敌人哪里找不到突破点,干嘛非要踩你的烂泥塘?
北宋的国力和民心,也在一次次‘逆天回河—失败—再回河—再失败’中,被消耗得七七八八,整个河北路也成了无人区,待到金兵入侵长驱直入,繁华一世的北宋王朝,便毫无抵抗的轰然倒塌了……
而北宋君臣第一次回河尝试,便始自六塔河。陈恪原先的时空中,就在正式完工的当天夜里,河水暴涨,不可遏制。商胡决口在刚刚合龙不久,数万名夫士兵,都没来得及从堤上撤下来时,就重新崩溃了……
不仅下游数州被洪水淹没,就连上游的京畿之地,都被倒灌回来的洪水所害,京师被淹,人物损失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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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噩梦中霍然惊醒,陈恪睁大眼睛,感觉身上黏黏地难受,随手一摸,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
‘真该死!’陈恪大口喘着粗气:‘我怎么会记起这些?’他来这个世界已经十多年了,前世的记忆基本湮没,也很少去想,历史本来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从看到邸报上,欧阳修的《论修河第三状》后,即将发生的‘六塔河之难’,便如噩梦一般,时常在他脑海中浮现。
完工日期越来越近,他被噩梦折磨的也就愈发厉害,以至从进京第一天起,便没有一夜安枕到天亮。
然而就连欧阳修,都被高高在上的官家和相公们无视了;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青年,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话虽如此,却又止不住去想,有没有办法,阻止悲剧的发生……最大的难题,在于不到天崩地裂的那一刻,谁也没法证明是‘河入六塔’是错的,也就无法从正面战场上,去击败占据绝对优势之敌。
只有剑走偏锋了……陈恪不禁暗叹一声,这恰恰是欧阳修最不擅长的。
大宋吵架王,只在正大光明的战场上,才能发挥出战斗力来,若论阴谋诡计,真能被人家坑得连渣都不剩。
思来想去、百计无方,他沮丧的躺回床上:‘干我屁事,横竖又淹不死我,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
就这样一夜无眠,第二天自然神情恹恹,兄弟们发现了他的异常,问他最近是怎么了?
告诉他们也没用,只会让他们也跟着烦恼,所以陈恪只是笑笑道:“许是水土不服,身子不太爽利,适应一段就好了。”
“那今天你就别出去了,在家好生将养着吧。”宋端平关切道:“横竖日子长着哩,等身体好了再耍处。”本来约好了,今天欧阳修的几个儿子,会带着他们逛一逛汴梁城的耍处。
“也好,”陈恪一脑门子官司,确实却没有游兴。
于是早饭之后,众人出去与欧阳发几个会合,五郎本说要留下来陪他,却被陈恪赶走,正要图个清静呢,用你个黑大汉子陪?
待家里人走净了,陈恪便搬了把竹椅,坐在天井里晒太阳。想了一会儿无解的六塔河,又挂念起那可怜的小王爷……备胎并不可悲,但生为备胎的备胎,确实让人无语,老天爷这是要把人活活耍死。
再想想自己,别人不知道未来,活得轻松自在,自己也想忘掉前世的记忆,在这世上潇洒走一遭,谁知事到临头,还是没法忘掉。这种眼看着悲剧将要发生的痛苦,却偏又无能为力的痛苦,与那小王爷赵宗绩真是同病相怜啊……
‘我应该去看看他,’陈恪站起身来,暗道:‘来京城这么多天,连个招呼都不打,他知道了肯定更难受。’至于欧阳修嘱咐的那些,他全都抛到了脑后……
想到就去做,这才是他的性子,便胡乱洗把脸,换上身干净衣裳,上街找了个帮闲,让他带着去北海郡王府。
北海郡王府在内城,过了太学,过龙津桥、过朱雀门,大门就在开御街上,紧挨着景灵西宫。
打发那帮闲的离去后,陈恪打量着王府门前那对威武雄壮的石狮子,暗暗叹息一声:‘却是个样子货’,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对那早就注意到自己的卫士道:“你,过来。”
所谓相府门前七品官,王府门前的卫士,自然也是有范儿的,听陈恪唤小狗一样叫自己,登时气歪了鼻子。却也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只好板着脸道:“有何贵干?”
“把这个,给你们家二公子,”陈恪把那信往卫士怀里一丢,道:“我在对面茶楼等他。就等一盏茶,喝完我就走。”说完,便大喇喇的走掉了。
“你谁呀……”卫士被他这副托大的架势,给气得够呛,望着陈恪的背影,小声嘟囔道:“以为这是哪儿啊?”他不太识字,把那信递给边上人道:“看看写了什么?”
“仲方兄亲启,小弟宗绩顿首。”那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
“要不要听他的?”卫士睁大眼道。
“你说呢?”边上人瞪他一眼道:“落款是咱们家二公子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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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进到那王府对过的茶楼里,要了个二楼的单间。
说是单间,也就是用屏风隔着,虽看不见隔壁的客人,但说的话一句也漏不下。
陈恪随便要了壶茶、几样茶点,又让茶博士上杯白水,就着白水嚼起了点心……早晨没正经吃饭,现在却觉着饿了。
一边吃着,一边听隔壁人用京都口音说笑,着实适应了好一会儿,陈恪才听得懂他们说什么。听懂之后,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因为他们所谈论的,正是北海郡王二公子赵宗绩。
“原来多好的小伙子啊,这两年却犯起疯病来……”
“好的时候,跟好人一样,不好的时候,就痴痴呆呆,在大街上追着姑娘跑,唉……你说这是造得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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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