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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二章 路

    全文字无广告第九十二章路

    后来序齿,赵宗绩竟只比陈恪小七天,陈恪是第一次出川,他同样是第一次离京。但陈恪想去哪就去哪,谁也管不着,他却寸步不得离开父王的身边。

    所以哪有什么‘斯特哥尔摩症候群’,不过是小王子聊发少年狂,想要自由、想要冒险、想要去拜会一下欧阳修罢了。

    去往江西的路上,陈恪他们一直打量赵宗绩。实在想不到,这样古板的一张脸下,居然隐藏着一颗闷骚的心。

    赵宗绩被看得有些恼火,正待警告一下这些无礼的家伙,却听到外面侍卫沉声道:“公子,我们被人跟踪了。”

    “是不是父亲不放心。”赵宗绩轻轻掀开帘子道:“派人跟上的?”

    “要是自家兄弟,何必躲着我们。”侍卫摇摇头,面现焦急道:“属下建议,我等应立即向最近的县城赶去,进入官衙就安全了。”

    “胆子忒小也,”赵宗绩冷声道:“你们二十多名高手,护不得我等周全?”

    “倘若寻常贼人,属下自然不惧。”侍卫郑重道:“但是,属下看那些盯梢,像是军中斥候。”

    “什么?”赵宗绩吃惊道。

    陈恪等人也同时变了脸色,他们眼前兀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押运粮草的队伍,从城中出发不久,便引来冰冷的窥视。进入山道后,埋伏已久的军队猝然而起、乱箭齐发;身手矫捷的刀手,冲下山来,将落在后头的文官斩杀……

    这是他们一起推测出来的场景,难道要在自己身上重演?

    “他们不敢。”赵宗绩已经恢复镇定道:“吾若亡,匪类活罪变死罪矣。”显然,他也意识到,那些人是冲着陈恪他们来的,八成就是劫粮车的那批人。

    “不要太自信,如果都那么理智,现在还是秦朝哩。”陈恪出声道:“还是听他的,去官府,然后我们设法离开。”既然答应了那老王爷,他就不能让小王爷出危险。

    “他们听我的。”赵宗绩傲然望着陈恪。

    “你牛比。”陈恪两手一摊。

    “呵呵……”赵宗绩笑了,终于压了这小子一头。

    “但是总得为欧阳公考虑吧。”谁知陈恪还有下文:“我们带着尾巴去,不是给他招祸么?”

    “谁人敢伤欧阳修?”

    “是没人敢明着动,”宋端平冷声道:“但我知道几十种方法,可以让人死的不明不白。全文字无广告”

    “……”陈恪等人都吃惊的望向他,这牛皮吹大了吧。

    宋端平伸伸舌,表示自己一时嘴顺了。

    好在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小王爷相信。他沉下脸想了半天,压低声音道:“我们来一招‘金蝉脱壳’!让侍卫们吸引那些歹人,我们可轻松上路。”

    “本来我们挺轻松,”宋端平嘲笑道:“带上你就累了。”

    “吾自幼习太祖长拳。”小王爷怒道:“尔敢择日比试?!”

    “一只手就能把你揍趴下。”宋端平冷笑道。

    “好了好了。”陈恪赶紧拉架,对小王爷道:“你能说服你的侍卫?”

    “甩掉他们就是。”

    “……”估计是压抑太久,小王爷任性起来,连陈恪都拿他没辙了。

    ~~~~~~~~~~~~~~~~~~~~~~~~~

    得到小王爷的首肯,队伍便折向北面最近的县城,但天色已晚,只能先住进驿站。不过侍卫们也松了口气,汇聚南北商旅之处,应该没人敢动手。

    但翌日一早,当他们准备服侍小王爷晨起时,却惊恐的发现,那间驿丞特意空出来的主卧里,竟空无一人。只有一封赵宗绩的亲笔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我出去几天就回来,你们不许乱动,也不许找我,不然被歹人察觉,我就危险了。对外的话,就宣布我偶感风寒,要在这里休养数日吧……’

    侍卫们望向他们的都头,见他已经面无人色了。

    与此同时,一个趁着凉快,四更天就上路的粮队,正行在远出驿站三十里的道路上吗。

    太阳一出来,天便酷热起来,突然一个车夫揉揉眼……他看着前面一辆车上的麻袋,竟然开始活动了。

    他正准备开口,提醒前面人停车检查时,便见一条**裸只穿裤衩的黑大汉,大叫着:“热杀吾也!”从里面窜了出来。

    紧接着,另几辆车上的麻袋堆也纷纷松动,一条条精赤的汉子窜了出来,都大叫着‘热啊热啊’……

    “好汉饶命!”惊恐的气氛笼罩粮队,有胆小的当时就尿了。

    谁这那些好汉爷,看都不看他们,便扬长而去。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五位好汉大喇喇的走出一里地,然后撒丫子就跑……

    一口气跑到条大河边,把手里的包袱丢在岸上,五人扑通扑通跳下河。半晌才相继露出头来,双手抹去满脸的水,一起放声大笑起来,就连那个光头和尚也不例外。

    “真是刺激!”赵宗绩可以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他手舞足蹈的激起水花道:“这才不枉出来一趟么!”

    “堂堂小王爷裸奔,”宋端平怪笑道:“会不会太**了。”

    “都说好了,不要再提我的身份。”赵宗绩道:“这里没有小王爷了。”

    “这可是你说的?”陈恪和宋端平一群怪笑:“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便扑向赵宗绩,把他压在水里折腾起来。开玩笑呢,蹂躏一位天潢贵胄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连五郎都蠢蠢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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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可怜的小王爷,尽情折腾一番,几个无良的同伴才爬上岸,穿好衣衫,辨明方向,走七八里上了官道,便不用地图也能找到庐陵去了。

    中国自秦以降,每个朝代都十分重视官道的修建。富庶的大宋朝,自然不会让前朝专美。不到两个月前的侬智高叛乱,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为什么能不到半月时间,就从邕州杀到广州,还不是靠了宋王朝不计成本修桥铺路,建起的通畅官道么?

    而朝廷方面,从邕州被打破之后,岭南诸郡到开封都城,就建立了一条超迅速的通信驿道,每天不分昼夜快马奔驰,把最新的消息传到北方的都城——效率高到了只过五天,就有命令返回到南方。

    五天,包含往返,还有决策时间!这恐怖的记录背后,是宋朝自开国初,不计成本的投入……经过百年的营建,帝国的东西南北,都修筑了排水良好,不怕积潦的平整官道,将各州郡纵横相连起来。

    按大宋规制,道畔必须杨柳夹路、苍松翠柏,在北方以遮风沙,于南方则固路基;道旁每隔五里,立‘里堠’石碑一块,上刻‘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等交通法规,醒目处还有编号。看编号便知道自己走出多远,一目了然。

    之外,在州界县界处,又有‘界堠’,清晰标明你所在何州何县、及向东西南北各是哪里,连问路都省了。

    且官道每隔二十里必置马铺,有歇马亭;隔六十里,必设驿站,有官营的,亦有市民买扑下来经营的,都提供全套的伙食住宿。士人行旅往往住在驿站,暮宿朝行,安全省心,可谓体贴又周到。

    都说宋代人喜欢旅游,守着这样好的交通条件,只要家里有钱,谁不愿意出去转转?

    按照小王爷的私心,这次回去之后,怕是今生再没这样的机会。自然亦想暮宿朝行,好好欣赏一下大宋壮美的山河。

    但陈恪等人心急火燎的救人,恨不得昼夜赶路呢,哪会让他在这儿蘑菇。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达成,日行一百二十里,然后住驿馆歇息。

    真走起来,赵宗绩才知道坑了个爹……一百二十里啊,得像狗一样窜上几乎整天,只有最热的两个时辰,才在道边吃点干粮打个盹。

    可怜娇生惯养的小王爷,哪有陈恪他们从小走出来的铁脚板,才走了一天,就起了一脚的泡,裆也磨破了皮,走路像老鸭似的一挪一拐。

    陈恪和宋端平商量着,是不是要买头骡子驮着他,赵宗绩却不答应。他的好胜心竟极强,看他们四个走得十分轻松,便不肯认这个怂。

    “明天还这速度,我们可不等你。”

    “不用你们等!”

    后面的路,也不知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二百多里竟一直跟了下来。这顽强的意志力,也赢得了陈恪几个的尊重。

    两天后,终于到了庐陵郡永丰县。陈恪打听到,欧阳修住在县城外的沙澳镇上。距离很远,但可以坐船,几人便到码头,正碰上一艘即将开向沙澳去的船。

    那船上已经几乎满客,前面的客人,把舱里的好位子都占了。舱外倒空着,但日头太毒,谁不愿意去暴晒。

    五人虽然都不是善茬,却没有欺负良善的主,便都陪着笑道:“包涵包涵。”

    船上士农工商,什么人都有,看着这个五个风尘仆仆的‘汗臭汉’,只不情愿的稍稍挪了点地方,让他们几个盘腿坐在舱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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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三章 欧阳修

    全文字无广告第九十三章欧阳修

    这条河是赣境内吉水河的源头之一,因是逆流,船速很慢。

    缓慢的航行途中,人们坐着无聊,便谈天说地、闲聊消遣。其中的风云人物,是个摇着折扇、一脸傲气的年轻书生,他自称是江西第一才子,说是要去找欧阳修较量……这船上,倒有大半,是慕名去拜访欧阳修,但敢说去较量的却绝无仅有。

    因为此时,欧阳修已是文坛盟主、天下最负盛名的学者,这书生敢去挑战,想来定有两把刷子,船上人便用敬佩的目光望着他。

    这让那书生得意非凡,他一边指点江山,一边嚣张的翘着二郎腿,让对面坐的买菜老汉,不得不紧紧缩着两腿。

    那时人们说到三国,讲到了‘诸葛亮七擒七纵服孟获’的段子。便听这位书生大摇其头道:“这孟获如此野蛮,不服从王道的教化,孔明七次捉住七次释放还是不服,想不到孟子后代,竟会有这样性情暴戾难以驯服的人。”

    众人闻言,都掩嘴暗笑。他对面的老汉问道:“原来孟获是孟子的后代,那孔明是谁的后代?”

    “这还用问,当然是孔子的后代了。”书生刷得打开折扇,上面写着‘胡不留’三个大字,也不知是他的名字,还是志向。但见他一脸‘你真无知’的表情道:“亚圣果然不如整圣,连后人也不如!”

    “如此说来,且让小老儿也伸伸脚。”那老汉呵呵笑着,将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书生定不是头次闹这种笑话,见状便知道,自己又露怯了,便合上折扇,打个哈哈道:“开个玩笑啦,你们可别当真。”说完脸上还是挂不住,索性起身出舱,看到河边有一株大树,顿时诗兴大发。为了找回场子,他念得很大声:

    “河边一棵树,两朵大丫杈。”

    里面人都知道他是个草包,直想听笑话,便都忍住笑,都等他的下阕。

    谁知他却拼命搜索枯肠也难以续上。这种情况最憋人,不光作诗的憋,听得也憋,终于有人好心替他接上道:

    “春至苔为叶,冬来雪是花。”

    那书生循声一看,原来舱外有个素服中年人。那中年人身材瘦小,但双目炯炯有神,年龄不算太老,却已经两鬓斑白。观其青衣角带的装束,应是在居丧期,不合适舱里笑闹的气氛,才在外面坐着。书生不仅不感激,反倒有些恼火,心说你存心跟我作对还怎着?

    正看见一群鸭子正扑入河中,嘎嘎欢叫。全文字无广告他便继续高声吟道:

    “一群好鸭婆,一同跳下河。”

    下面又卡壳了,中年人便接口吟道:

    “白毛浮绿水,红爪荡清波。

    见对方两次压到自己,书生顿时恼火,心说,我得为难他一下,便再次吟道:

    “众人同乘舟,去访欧阳修。”

    说完直盯着那男子,看他怎么对。便见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接吟道:

    “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羞。”

    好一会儿,书生才明白,原来这就是自己要挑战的欧阳修,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方钻下去。却听那欧阳修善意的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老夫年轻时,也是一般轻狂,回去安心读几年书,我们再来比过。”

    “学生受教了……”书生面热内惭,深深施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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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便是欧阳公?”船上登时热闹起来,人们将欧阳修团团围住,或是求字,或是请题诗,还有不少人,拿着自己的作品集,恳请欧阳公能帮着写个序。也不知他是闲着无聊,还是古道热肠,竟来者不拒,全都应了。

    得知那中年人便是欧阳修,陈恪几个也激动起来,他们是来干啥的,不就是为了找这老先生帮忙么?虽然看起来还不算老。

    但这时候围着他的人多,几人便不凑热闹,在一旁小声说着话。宋端平不无担心道:“你说,这位老先生作序这么多,会不会不值钱了呀。”

    “有可能,”陈恪苦笑道:“字典的事先放一边。”

    许是这年代,见一位名人太不容易,何况是欧阳修这样的大名人。一直到沙澳渡口,陈恪几个都没插上话。

    渡口很小,欧阳修下了船,朝众人抱拳道:“服丧之人,便不招待诸位到家去了,万望海涵。”

    众访客缠了欧阳修一路,已是心满意足,便依言与他作别,连船都没下,等着的再返回县城。

    离开渡口,欧阳修便戴上个草帽,提着竹杖往家走,后面还跟个背篓的小童。看上去,与周遭的水田农舍十分搭调,却看不出多少文坛领袖的味道。

    感到身后有人跟着,他站住脚,回过头,对陈恪五人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当看见赵宗绩时,他明显轻咦了一声道:“你们是从汴梁来的?”

    “回欧阳公,只有我是从汴梁来的。”赵宗绩恭恭敬敬唱个肥喏道:“我确实很像家父。”

    “果然是你?”欧阳修皱眉道:“你不去荆湖南路了么,怎么跑来我这穷乡僻壤。”

    “是来向你求助的,”赵宗绩看出欧阳修不悦,连忙解释道:“是他们来找欧阳公,我是给他们带路的。”

    “家去说吧。”欧阳修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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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修自幼失怙、家境贫寒,这才留下了‘沙盘习字’的佳话。且他真正的家乡,并非在庐陵,而是在颍州,这里不过是他的祖籍地罢了。所以当官之后,欧阳修也没有再于此地置产,这次归葬先妣,才发现家里老宅早就坍塌,只好借住在祠堂中。

    祠堂后院,矮桌上摆着切开的西瓜;散开的竹椅上,坐着陈恪几个,都在屏息凝神,看着欧阳修。

    欧阳修则在聚精会神,阅读陈恪给他的材料。

    这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看完之后,他又背着手,在院子里踱了半天圈子,才长长一叹道:“你们出了好大个难题给我。”

    听了这话,陈恪几个的心便往下沉,难道,连大宋的良心,也认为应该姑息么?

    “难道欧阳公也认为,应当顾全大局?”陈恪声音艰难道,这***人心,与后世有什么区别?

    “什么大局?”便听欧阳修反问道。

    “平叛大局。”陈恪艰难道。

    “当然要以平叛为重……”欧阳修的话,让所有人都听到心碎声,但他下一句,却让人们的心重塑了。只听这位说了半辈子真话的醉翁道:“但是,凭岭南烂透了的那帮人,只能是越平越乱!不信你们看着,近期就会有败绩传来。”

    “欧阳公的意思是?”陈恪等人精神一振。

    “从将到兵,从文到武,全都换掉!”欧阳修叹口气道:“这么难办的事情,你们说,我能不愁么?”

    “……”青年们面面相觑、先是错愕,旋即醒悟,大喜过望道:“这么说,欧阳公答应帮我们了?”

    “某并非在帮你们,”欧阳修摇摇头道:“这不过是为臣子的本分。”说着坐回竹椅上道:“但是老夫丁忧在家,没有专奏之权,等我的奏章慢悠悠到了京城,弄不好岭南已经不可收了。”

    “欧阳公的意思是……”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欧阳修摸着大把的胡须,苦思道:“怎样最才能稳妥。”

    这种高层的事情,包括赵宗绩在内,谁也没法帮他出主意,只能劳他自己想。

    好一会儿,欧阳修一拍大腿道:“有了!范文正公的公子,央我撰写文正公的神道碑,我便以此名义,写信给韩相公,请他雅正。”

    “这样能快么?”

    “当然,你们不要小看范公的威名,和韩相公的威柄。”欧阳修意味深沉的笑道:“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欧阳公。”陈恪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轻叹一声道:“当初余文帅,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看来这十年里,余武溪想了很多,”欧阳修有些恍惚道:“其实有时候,虽然遭到厄运,但错的人不一定是我们。”说完才回过神来,沉声道:“如果我能低下头,早就回去汴梁了。”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陈恪低头道。

    “无妨,人之常情。”欧阳修微笑道:“还有什么问题?”

    “请问欧阳公,”陈恪低声道:“我父亲可能在狱中被害么?”

    “你放心,在那些人没找到那本账册前,是不会杀害你的父亲的。”欧阳修摇摇头,气尤难平道:“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余武溪指着这帮人平叛,真是脑袋灌浆了!”

    “但愿如此……”陈恪的心放下不少。

    “不嫌简陋的话,你们先在这里住两天吧。”欧阳修又望向陈恪几个道:“相信不出几日,就会有结果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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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写不完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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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三章 天听

    第九十三章天听

    这个时代最大最富庶、最文明最繁华……几乎占尽所有美好词汇,且都可以冠之‘最’,没有之一的伟大城市,汴梁城。此刻正笼罩于暴风骤雨的袭击下。

    接连三天的倾盆大雨,灌满了汴梁城的所有河渠;皇宫里高耸的殿宇楼台、朱雀门外的驿馆、酒楼,妓院高悬的绣旗、珠帘,全都在大雨中若隐若现,失去了平日的神气活现,变得垂头丧气。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天地间亮如白昼,照亮了被水帘所笼罩的大内皇宫,也照亮了韩相公那张苍白的脸。

    汴梁皇城、枢密院使签押房中。

    自从收到欧阳修寄来的‘范文正神道碑文’,韩相公便一直保持枯坐的姿势,签押房的属僚大气不敢喘一声,连动都不敢动。

    闪电过后,一声炸雷响起,惊得韩相公打了个寒噤,他收回望着屋梁上方的目光,定定神,就着烛光再次去看那封信。

    那根本不是什么神道碑文,而是一封触目惊心的检举信,信中,欧阳修将一个惊天贪腐案件,用他那排山倒海的文笔写出来,自有夺人心魄,令山河变色的杀伤力。

    说老实话,韩琦还在当枢密副使的时候,早就知道岭南的军方不干净,也曾向朝廷提议过,将南方的厢军裁汰重编,以节省用度,然而数次上书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了。

    不久之后,他也稀里糊涂被赶出枢密院,调往地方当知州去了。后来他才明白,自己的这是断人财路了……都说大宋文官的待遇高、赏赐厚,但那指的是高官大僚,官阶越往下,收入便递减,到了七品以下的京官,跟汴京的厨子、裁缝也差不了太多。

    更别提人数众多的吏员阶层了,收入只能用微薄来形容,在汴梁这座物价腾贵的大城市里,也就是勉强糊口。

    而大宋对官员贪腐的防治,可谓十分得力。官员任官前,需要至少两名官员保举,将来出了贪污问题,保人和直属上级也要受到处罚;而且曾经受过处置的官员,哪怕没有被逐出官场,以后升迁磨勘都得靠边站。何况还有那么多等着上岗的‘冗官’盯着,所以宋代官场的贪污案极少。

    但是,只要是人治社会,你就别指望能杜绝贪腐。东边不亮西边亮,政界污不了还有军界……

    大宋朝虽以‘重文轻武’著称,但那是指在政治地位上的压制。在财政上,七成以上的收入,都投入到了军队中。而军队内部,向来是自成一体、连皇帝都无法过问的,自然变成贪腐高发区。

    防御夏国的西军和精锐的禁军还好些,将领们只是小吞两成空额,并不敢吃相太差,对南方……北方的朝廷向来视之为软弱富庶、随意压榨的大肥羊、大粮仓、大银库,从来不相信南人会造反,他们的逻辑很简单,连软弱的南唐和残暴的北汉都能安稳统治的一群人,在大宋朝文明的阳光下,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造反呢?

    所以长江以南的军队,越往南就越肆无忌惮的贪腐,而且南方人极富经济头脑,他们利用军队的超然地位,大作垄断贸易,赚到的金银,又比贪污来的多得多,将领虽然政治地位低下,却一个个富比王侯,过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奢侈生活。

    但太祖皇帝收天下精兵于京畿的策略,让南方将领们再富也不敢有想法,只能乖乖受朝廷的节制。对掌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文官,自然要孝敬到位,每逢年节,必有重礼送至各衙门……当然,是假托某某商人的名义。

    大宋朝不许官员个人贪污,却没规定衙门不能接受馈赠,因此这钱,文官们拿得心安理得、毫不手软。

    作为对价,他们则充当了武将们的保护伞,哪怕是以清廉著称的官员,也只是不取这种孝敬,却觉着对军队的**应当宽容……因为在大宋朝的官员看来,武人本就素质低下,不贪污才叫奇怪哩。只要能老实听话,贪点就贪点吧。

    只是没想到,岭南没乱,岭南之南却出了个侬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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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历新政失败后,所有君子党人都在反思,为什么会败得这么快?韩琦也不例外……

    回首庆历之初,新政多大的声势?上有官家态度坚决,下有一众名臣众志成城,外有朝野声援震天,却仅仅持续不到一年,便虎头蛇尾,草草收场……究其原因,不过是新政伤害了官僚阶层的利益。所以便有无数官僚站在新政的对立面,使旧党迅速强大起来,并抓住欧阳修的昏招,将新政领袖们拖入党争的泥潭,使官家感到恐惧,才打了退堂鼓。

    总结教训,韩琦终于意识到,古往今来,个人或几个人,永远无法跟庞大的官场作对,哪怕是皇帝,也没那个本事。

    反思之后,许多人都做出了改变。最先改变的,便是天资绝伦的韩相公。打那之后,他便开始顺势而为,果然第一个从失败中走出,重新回到京城,当上了枢密使。

    很快。京城百官便发现,韩相公果然变了。虽然本身高帅富,不屑于接受任何馈赠,但对下属们的利是,也学会睁一眼闭一眼了。

    坐稳位子后,韩琦便开始提携老战友……除了余靖之外,他还想把欧阳修夺情起复。在宋代,夺情算不得什么,在欧阳修文坛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这也是顺势而为。

    余靖的反应让他很欣慰,心说连这个汗臭汉都变了,你老欧阳也不会还是那根搅屎棍吧?

    现在答案来了,还是。

    让韩相公聊以自慰的是,欧阳修终究还念着当年的战友之情,或者感谢自己近日的眷眷提携,总之没有先捅到官家那里,更没有直接公布天下……以欧阳修文坛盟主的地位,他的文章一经刊印,不出十日,便能传遍大江南北,妇孺皆知。在大宋朝,和欧阳修比起话语权来,谁也望尘莫及。

    这让韩琦不至于太被动,而且冷静下来,他马上意识到,既然远在江西的欧阳修都知道了,岭南的事情,显然是瞒不住的。

    而且韩琦也确实没想到,**的情节竟如此耸人听闻。他本以为,最多也就是比西军严重点,吃个三成空饷呢……那样的话战斗力应该还可以恢复。

    但现在,岭南的军队,显然烂到根子了,指望破鞋扎烂了脚,自己岂能再去姑息?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是韩相公的性子,血色渐渐回到他的脸上,那张极富成熟魅力的冷峻面孔上,露出了浓重的杀气。既然如此,那就快刀斩乱麻,一个也不留!

    这也是顺势而为……

    “换朝服,”韩琦看一眼自己的亲随,沉声吩咐道:“我要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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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一炷香后,官家在垂拱殿接见了他的枢密使。

    这位以仁厚著称的大宋皇帝赵祯,生就一副细目长眉的慈悲相,虽然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还很年轻,但他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只比韩琦小两岁。正在经历一个男人最好的岁月,也是一个皇帝最有权威的时期。

    今年也是他登基三十整年,亲政也有二十年,他经历了太多太多,早就学会了,如何掌握这个步履蹒跚的庞大帝国,使其缓步向前,不跌跟头。人们都习惯了,看到大宋官家于春风化雨间,将一切麻烦摆平。

    宫人们极少看到,一个像现在这样愤怒的官家。听了韩琦的汇报,赵祯的眉头微微跳动,笼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强压住自己的怒气。半晌才缓缓道:“仅凭欧阳公一封书信,卿家就敢下这种结论?”

    “回禀官家,欧阳永叔这个人,钉是钉铆是铆,绝对不会造谣生事。”韩琦斩钉截铁的表情,与在自己签押房时,有着天差地别,只听他沉声道:“臣下相信,虽不中,亦不远!”

    “枢密院、御史台是怎么监管的?”赵祯的声音带着怒气,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表达愤怒了:“这种程度的腐烂,不是一日之寒吧?”

    “官家说的是,”韩琦深深施礼道:“待将此事处理完善后,臣自当引咎。”

    “不碍卿家的事,”赵祯压着怒气道:“你才当了几天的枢密使?”想到前任枢密使是自己的老师,他不禁有些烦躁道:“追责的事情,日后再说,先把岭南的事情处理好。”说着长长吐出口浊气,再次确认道:“岭南的官兵,就一点都不堪用了?”

    “运运粮草自然没问题。”韩琦道:“但打仗的话……”说着神情一黯道:“怕是要害了杨畋。”

    “马上叫他按兵不动!”官家沉声道。

    “面圣之前,臣下已经把原地待命的指令发出去了。”韩琦轻声道。

    “但愿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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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的更新补上。继续写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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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四章 换将

    第九十四章换将

    已经来不及了,仅仅过了数日,杨畋战败的消息,便传抵京城。

    杨畋真的很冤枉。首先,他其实跟欧阳修一样,正在家里丁忧,但是侬智高陷邕州,朝廷就强行把他起复了——谁让他是文武双全的杨家将之后,还有丰富的南方剿匪经验,不用他简直没天理。

    虽然杨畋接受任务时不情不愿,但作为忠烈之后的觉悟还是很高的,被任命为‘广南两路体量安抚、经制贼盗’后,他便马不停蹄的过长江,越秦岭,踏上了两广战场。

    然后他便重温了在湖南的旧梦。决战中,他麾下的部队,在凶猛蛮夷的冲击下,转瞬就跑得没了影。好在他吸取前次的教训,及时跟上,才没再次被丢下……

    但是在湖南,他有时间收拾残局、训练部队,徐徐图之,因为那是内地,乱上几年也出不了大事,但两广是边疆,若是一败再败,把侬智高变成第二个李元昊,无论是大理还是交趾,都会蠢蠢欲动,从此西南永无宁日。

    更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西夏和辽国……

    所以,完全可以理解汴京的官家和相公们,得知这场败仗后的震惊。

    垂拱殿中,皇帝又一次召见了他的大臣,但这次不止韩琦,还有二位宰相陈执中、庞籍、以及另一位枢密使高若讷。

    随后还会有朝会,但其实在这种最高层的核心会议上,军国大事便已经决策定下了。

    官家穿着绯色的衫袍,头戴黑纱直脚幞头,望着头戴进贤冠、身穿绯色罗袍,颈戴方心曲领的宰执大臣们,叹口气道:“众卿家,这侬智高的降表,你们怎么看?”原来,那侬智高大败杨畋后,竟再次上疏要求投降,这次的条件是,要求宋廷允许他做邕桂等七州节度使。

    这次,没人再敢压下他的信了,那所谓‘降表’,与宋军败绩的战报,同时送抵了京师。

    几位相公久在帝侧,约莫着官家的心思……八成是有息事宁人的想法,考虑答应侬智高的条件。

    其实不止一位相公,怀有同样心思。只是这种话,说出来,必然是要挨骂的。

    但总不能让官家挨这个骂吧?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吭声,首相陈执中只好硬着头皮道:“回禀官家。岭南之乱,本是起自误解。据臣所闻,那侬智高原本一心内附,数度上表恳请册封,要求也一降再降,到最后,不过求一小小知州尔。然而他的内附降表,却都被原邕州太守所扣。侬智高自觉受辱,才会提兵去攻打邕州。现在他再次上表请降,官家为苍生计、为社稷念,应该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臣以为,似可接受其降表。”

    “嗯。”待陈执中说完,赵祯点点头道:“诸卿还有什么看法?”

    “臣以为万万不可!”韩琦向前一步大声道:“启禀官家,如果答应那侬智高的条件,那么岭南一地将永远脱离大宋!到那时,不仅丢失两路国土,整个江南财税之地,都会常年面临战乱,大宋根基危矣!”

    “韩相公有些危言耸听了。”陈执中摇头道:“封他节度使,不过是羁縻之策,将来慢慢收其精兵、制其钱谷,则危害自消。”

    “韩王这方子,是建立在太祖皇帝强大的军威上,”韩琦总是无法理解,为何像陈执中和高若讷这样无能的蠢材,却能位列宰执之尊?官家把国之重器当成什么了?他尖锐的讽刺道:“如今我们在战场上让人家杀得屁滚尿流,到时候只能把人家当爷爷似的供着!还收其精兵、制其钱谷……怕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一不顺心,就掀桌子干你娘!”

    “你……”陈执中是儒雅的君子,别说御前爆粗了,就算私底下,也一个脏字都不会说,这下涨红了脸,在那里憋着说不出话。

    “韩卿家,慎言。”官家只好打圆场道。

    “微臣知错。”韩琦嘴上说着,神态却一点不在乎。

    “你们二位意下如何?”官家再看向其余两位。

    “臣附议韩相公。”庞籍出列沉声道。

    “臣,也附议韩相公。”高若讷其实心里,是偏向陈执中的。但他哪敢得罪韩琦?都在枢密院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怕要整天下被整得不来台。还是陈执中这样的君子,得罪起来毫无压力。

    三比一,官家沉默半晌,方问道:“诸卿主战,可必胜乎?”

    “只要朝廷选强将、用精兵,则可必胜!”韩琦斩钉截铁道,其实世上哪有必胜?只是这位官家什么都好,就是太求稳,不愿冒一点风险。你若不说把话死了,休想让他下定决心。

    “何为强将,何为精兵?”被文官们鼓吹为第一儒将的杨畋都脆败了,官家哪里还有信心。

    “回禀官家,精兵,非西军莫属,强将,则近在眼前。”庞籍唱个大大的喏,一字一顿道:“剿灭侬智高,非狄青不可!”

    此言一出,赵祯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他仍然一脸淡然道:“记得邕州陷落的消息一传来,狄青就轻盈出战,大臣们却都说,杨畋比狄青更合适……”

    “那时,一者对侬智高不够重视,二者,没想到岭南的军队朽坏若斯。”韩琦老脸微红,那是他的原话,其实他一直很不爽狄青,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就是不想给他机会。哪怕现在,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意用狄青,只是——当年与西夏鏖战的刘平、任福、郭遵、武吉、王珪那批名将都己战死,麟、府两州的张岜也因伤早逝,青涧城的种世衡步入了老龄,放眼望去,大宋朝久经战火淬炼的名将,就只有狄青了:“当时臣下以为杀鸡焉用牛刀,然而那侬智高其实是头猛虎,我们也只有用冷艳锯了!”

    “嗯。”赵祯点点头道:“似乎也只有用他了……诸卿可于明日朝会推举他为主帅。”

    “官家三思,武人不可专任,最好另派一位文官去辅佐他。”韩琦不同意道。所谓辅佐,其实就是监督、牵制。宋朝重文抑武,认为武人手中有兵、不易控制,因此压制武官,是每一位文官的自觉。

    果然,此言引来了高若讷的附和,连陈执中也说,如果官家一定打,还是派一名文官为主帅,到时候狄青管军事,文官管狄青……这样才能放心。

    官家有些拿不定主意,望向没有表态的庞籍道:“宰相何意?”

    “启禀官家,”这位与陈世美一样冤枉的‘庞太师’,此刻苦口婆心道:“行军作战贵乎号令统一、上下一心。狄青乃是行伍出身,如果用文臣辅佐,定造成号令不能专一的局面,这对领兵打仗是很不利的。如果官家并不信任狄青,那还不如不派他去。”

    “南汉也是这么建立的。”韩琦冷声道,他是什么都敢说。让官家顿时变了颜色。

    “且不说狄青素来忠勇,现在不是乱世草头王的五代了。大宋朝已经立国百年,万方归心、社稷牢固!”庞籍有些愤怒道:“退一万步说,到时候用禁军也好、西军也罢,一家老小在北方,谁会跟他造反?”

    “你敢用性命担保?”韩琦激他道。

    “有何不敢?”庞籍须发皆张道:“就是用九族担保,老夫也没二话!”

    “不要吵了。”见两人火药味越来越浓,官家终于当了把裁判道:“庞卿说的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官家……”

    “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天子断然说一句,转而对自己的内侍道:“胡公公,天大热热,相公们不易,将西夏贡来的寒瓜一人挑一担送去。”这是赵祯的习惯,每次接见大臣,都是以这种不太贵重,但很贴心的馈赠结束。

    “多谢官家。”大臣们知趣的唱喏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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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五更三点,朝官云集紫宸殿前。朝鼓响时,各依品从,分列丹墀,拜舞起居已毕,文武分班,列於玉阶之下,只见兵部尚书出班奏道:

    “启奏陛下,昨遣余靖、杨畋统率大军,进征岭南侬智高,近因瘴气炎热,军马不服水土,战之不利,现大军退居桂州暂歇,别候圣旨。”

    官家便垂问道:“该当如何处置?”

    “杨畋当回京听参论罪,余靖军中留用。别令一人为帅,再去征伐,乞请圣旨。”韩琦出班道。

    “此寇乃是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谁与寡人分忧?”

    “微臣以为,欲平此贼,”庞籍出班奏道:“非枢密副使、彰化军节度使知延州,狄青狄汉臣莫属!”

    “诸位爱卿之见呢?”

    “臣等附议!”两院相公已经统一了意见:“非狄青不可!”

    “既然如此,命狄青火速进京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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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本第一更,基本更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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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五章 狄汉臣

    第九十五章狄汉臣

    五天之后,举世瞩目的枢密副使、彰化军节度使狄青,从延州返回。

    抵达汴京后,他便被任命为宣徽南院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提举广南东西路经制盗贼事……这么多官职加在一起,就是个‘全权’,狄青有权独自裁断南方一切军政大事。

    官家的这一连串决策,震动了京师官场。这是自太宗登基以来,第一次派武将挂帅出征,不派文官做监军随行。这自然引起文官们莫大的不安,但眼下岭南的形势,已经容不得有丝毫闪失,所以只能用狄青,且必须放权给他。因此所有反对者都沉默了,只剩下拥护者的欢呼——在这一刻,狄青众望所归。

    垂拱殿内,官家为即将出征的狄帅设宴送行。

    望着这个充满阳刚之气的大宋昔日第一美男子,面上唯一的瑕疵就是那标明其出身的金印,官家总是觉着有些惋惜,他轻叹一声道:“寡人这些年,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汉臣提拔起来了。”

    狄青,字汉臣,身长七尺,姿态雄伟,面如冠玉。十六岁时,因其兄与乡人斗殴,他代兄受过,被刺配充为禁军,因此脸上有金印。他在宋夏战争中冲锋陷阵,立下了累累战功,成为天下名将。

    宋、西夏议和之后,他回到了京师因其威名赫赫,蒙受皇帝召见,自此便成为赵祯心中的第一爱将……他从侍卫步兵殿前都虞候做起,很快升到了步军副都指挥使、马军都指挥使,成为大宋禁军的首领。又被提拔为彰化军节度使,在三个月前,更是荣升枢密副使,登上大宋军人的巅峰。

    “官家的奖掖提拔,”狄青感激的起身道:“狄青铭感五内,唯有粉身碎骨,肝脑图报!”

    “坐下坐下。”赵祯笑道:“你这国之重器,就是缺个角、裂道缝,寡人也要心疼坏了。”

    “狄青乃军人,岂敢惜身。”狄青正色道。

    “好好好!”许是自己缺少的缘故,赵祯对这种阳刚之气十分的欣赏,连说了三个‘好’,才接着道:“爱卿此去南方,只管尽情厮杀,其余事情寡人包了,教你绝无后顾之忧!”

    “多谢官家。”狄青沉声道。

    “这一仗,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彻底,赢得漂亮!”赵祯微微激动道:“打出我大宋的威名来!叫那些野心家断了念想!”

    “末将遵旨!”

    “来,寡人敬你一杯。”

    “末将不敢……”

    筵席末了,赵祯从袖中掏出一封封好口的密信,亲手交给狄青道:“离京后再拆看,阅后即焚。”

    “喏。”狄青恭敬的接过来,收入怀中,贴身收藏。

    官家又赐锦袍金甲,亲自授予他天子剑,满是殷殷期望道:“待到三军凯旋日,朕亲自为你接风!”

    “陛下……”狄青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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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出征,自然要费时日筹备,是以狄青还没出京,远在江西庐陵的欧阳修,便收到了最新的邸报。

    这半月来,陈恪他们,已经与老欧阳混熟了。欧阳修是个贵乎其真之人,陈恪他们正对了他的胃口。尤其是,他们从不把他当成什么文坛盟主,没有一点巴结奉承的意思,这反倒让他十分欣赏。一来二去,这帮人竟成了忘年交,说话也开始没大没小。

    欧阳修把刚收到邸报展示给他们,得意洋洋道:“怎么样,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吧?”

    “狄青狄兰管我们鸟事,”陈恪几个把那邸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看完后,非但没有奉承他的意思,反倒质问道:“怎么没有陈叔叔的消息?”

    “嘿,不爱国的臭小子。”欧阳修笑骂一声,正色道:“要是这上面,有了陈知县的名字,你们才该哭呢。”

    “……”陈恪几个不解的望着他:“什么意思?”

    “这个案子,得罪的人太多,你父亲要是因此扬名了,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欧阳修淡淡道:“这是官家在保护他。”说着不禁感慨道:“三代以降,找不到第二位,这样替臣子着想的君王。”

    “我只关心,我爹什么时候能出狱!”等待的时间太久了,陈恪很难保持心境的平和。

    “没耐心的小子,要对长辈保持尊敬。”欧阳修瞪他一眼,捻着胡须道:“汴梁城不会有专门的指令了。”

    “你怎么知道?”

    “用心看邸报,”欧阳修用蒲扇拍一下他的脑袋道:“上面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现在湖南两广的一切军政大事,都是由狄汉臣来独裁,自然也包括你爹的案子!”

    “那我们该怎么办?”陈恪几个焦急问道。心说,难不成,还要再演一出千里奔狄青?

    “是啊,怎么办?”欧阳修促狭笑道。恨得陈恪他们,真想把这老头按倒打一顿。

    见几个小家伙火气上涌,他才摇着蒲扇,悠悠道:“什么都不用办,官家是个重情之人,像陈公弼这样不畏艰险、公忠体国的大忠纯臣,官家必定有妥善安排,不会让他有闪失的……”顿一下,深有感触道:“说起心细,大宋朝没人能比得了官家。”

    同样一份邸报,陈恪他们只能了解表面,欧阳修却能看出那么多道道来,这就是差距。

    见几人将信将疑,欧阳修大声道:“将心放进肚皮里,不信咱们打个赌,要是陈知县有闪失,老夫把这条命赔给你们!”

    听他这样说,陈恪几个感到放心了许多,笑道:“咱们还年轻哩,不划算的紧。”

    “老夫也不要你们的小命。”欧阳修嘿嘿一笑道:“老夫还得在这儿待上一年,穷乡僻壤的殊为不便,你们给我当上一年的小厮如何?”说着便分派起任务来:“我已经想好好了,猴哥儿跑腿,黑大个看门,小和尚扫地,三郎么,你给我当书童如何?”

    “……”众人这个汗啊,却又有些感动,他们知道,这是老欧阳在提携他们……跟在他身边一年,只要用心学习,无论是学问还是见识,都会迎来质的飞跃。退一万步讲,仅凭‘欧阳修门人’这块金字招牌,也足以跻身士林,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了。

    如此厚重的馈赠,从老欧阳嘴里说出来,却好像他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一点不让他们几个尴尬。和宋端平用眼神交流一下,陈恪点头道:“赌了!”

    “小和尚呢?”欧阳修问道。

    “阿弥陀佛,小僧扫地很在行的。”玄玉双手合十道。

    “……”见他们这就成了一家人,把那小王爷赵宗绩给羡慕坏了,他在一边抓耳挠腮,却难以开口。他虑得不是自己的宗室身份,而是另外一层……

    欧阳修似乎也有同样顾虑,所以对赵宗绩一直十分冷淡。这些天统共加起来,也没跟他说超过十句话。

    “将来有一天,你身上利索了,”看着他受窘的样子,老欧阳终是不落忍,把陈恪几个发落去地里干活,这次淡淡对他道:“老夫便收你做关门弟子。”

    “多谢欧阳公。”赵宗绩眼圈一下就红了,深深唱个喏,委屈道:“我从就没有一丝非分之想。”

    “可惜很多时候,你怎么想的没人关心。”欧阳修感同身受的望着他道:“别人喜欢自己去想。”

    “是……”赵宗绩深吸口气,紧咬着下唇道:“谁让我倒霉呢,连个无忧无虑的宗室也做不得。”

    “不能这么说,人人一本难念的经,你这点苦算什么?”欧阳修开导他道:“不说别人,单说老夫,我自幼失怙、家贫如洗,屡试不第、无以为继……便不说了,且说当年我在人生最得意时,被政敌污蔑‘通奸’,不仅被贬出京,还险些身败名裂。那时我才三十岁啊,到现在,已经两鬓染霜精气衰了,你说咱俩谁苦?”

    “你比我苦一百倍。”赵宗绩轻声道。

    “我在最潦倒时,朋友们怕我出事,写信安慰我,我却回信向他们保证:第一,自己绝对不会自暴自弃,不会发牢骚。第二,我虽然被贬到夷陵那么个小县城,但是我会好好做官,勤于政事,绝对不会怠工。第三,我自己会‘日知进道’,钻研学问不辍。”欧阳修露出骄傲的表情道:“十年过去了,我可以说,我做到了!”

    “是。”赵宗绩心服口服道。欧阳修被贬黜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如日中天的名气,他和范仲淹一样,都是在最困苦中升华了自己,一个成为圣贤,一个成为文豪。他不禁轻声问道:“你是如何在逆境中,克服沮丧的呢?”

    “无它。唯‘自爱’尔。”欧阳修淡淡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对不起你,都可以原谅,唯独你自己对不起自己,不能原谅。”

    “学生谨受教。”赵宗绩深深作揖道。

    “谁也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欧阳修犹豫了半晌,还是多了句嘴道:“真若是有那一天,你得小心赵宗实。”

    “……”赵宗绩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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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更,还差一更,基本更就完成了,预计12点后发吧。亲们,和尚的拼命,你们没看出来么?就眼睁睁看我被人爆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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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六章 人样子

    第九十六章人样子

    数日后,欧阳修正树荫下在跟五郎‘打双陆’。这是这个时代,极为流行的一种棋类游戏。

    一套双陆包括棋盘,黑白棋子各十五枚,骰子两枚。玩时,首先掷出二骰,骰子是几,便行进几步。先将全部己方棋子越过对方,落到底线的,即获全胜。

    由于这种棋戏进退幅度大,胜负转换易,因此带着极强的趣味性和偶然性,又离不开谋略,因此宋人不分层次,都十分热衷这种游戏。想不到的是,五郎竟是此道高手,与欧阳修杀得难解难分,陈恪和宋端平也在边上,一面看一面起哄。

    正说笑着,在一旁打坐的玄玉和尚,突然睁开眼道:“有一队骑马的人进村了。”

    三郎和宋端平霍得站起来,五郎也丢下骰子,跟着站起身。

    “都坐下,”欧阳修笑骂道:“别一惊一乍的,那些歹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老夫门上行凶。”

    陈恪几个可没他这份自信,从桌底下摸出了兵刃……清一水的镔铁直刀,这是捧日军的佩刀,抢自小关索几人手中。

    看着手持雪亮兵刃,严阵以待的几个小子,欧阳修不禁苦笑:‘真是一帮暴力分子。’

    攀上墙头。从祠堂的院墙往外看,只见几十名骑兵从乡间小道迤逦而来,陈恪他们才松了口气,要是来抓人的,不会这么不紧不慢,还唯恐踩到庄稼。

    待那队骑士近了,便看清打头的是个穿一身白衫袍的青年人,正向人打听着什么。过一会儿,他便翻身下马,只带了两名随从,朝众人所在的祠堂走来。

    “似乎是哪个将军的公子哥。”陈恪一松手,落地道:“估计是来拜会欧阳公的。”

    “当名人真苦恼啊。”欧阳修捻须道:“帮我挡了吧。”

    “好。”陈恪便走出去,正好在祠堂门口,遇上了那个白衫青年。他不禁一愣,这小子实在是太好看了……在阳光下,那眉目,那脸,那写意的神态,那雪白的衣衫,都让人目眩,实在是人间少见的美男子。

    陈恪称得上阅人无数,本身也算帅哥一枚,但跟这年轻人一比,发现自己长得实在是太凑合了。什么叫天人之姿?什么叫潇洒出尘?什么叫翩翩风采如若谪仙?看看这小子,就都知道了。

    那青年早就习惯了,被这样无礼的注视,他温和的笑笑,唱个喏道:“这位兄台请了,小弟狄咏,奉家父之命,前来拜会欧阳公,请问,他在不在家?”

    “狄咏……”陈恪瞪大眼道:“令尊是?”

    “家父名讳不敢提及,人称狄汉臣。”

    ‘狄青家的二小子啊!’陈恪恍然,心说怪不得呢,原来是‘人样子’啊。

    狄青,多年来一直号称大宋第一美男子,后来这称号,被他的二儿子夺了去。狄咏好看到什么程度,被称为大宋朝的‘人样子’。

    “稍后,我去禀报一声。”陈恪一边转身往里走,一边暗自郁闷道:‘这小子,还让不让别的男同胞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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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禀之后,狄咏被请了进去,向欧阳修郑重行礼,他奉上狄青的礼物和亲笔信。

    拆开信一看,欧阳修对陈恪几个道:“狄元帅请你们跟着他家二公子回去。”

    “我们?”陈恪吃惊不小:“狄元帅怎么会知道我们?”

    “呵呵,家父也是奉命行事。”狄咏阳光灿烂的笑道:“贵人要求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

    “……”陈恪望向欧阳修,见他点头,便道:“我们收拾一下便跟你走。”

    几人进到里屋,便见赵宗绩一脸黯然的立在那。他与狄咏相互认识,不便出去相见,但外面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陈恪他们也黯然了,大家都明白,分别的时候到了……小王爷和他们来这里已是非分,还是欧阳修在这穷乡僻壤丁忧的缘故。万不能再冒大不韪,跟狄青照面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陈恪最是洒脱,拍拍赵宗绩的肩膀道:“你怎么回去?”

    “你们不必担心,”赵宗绩轻声道:“我的侍卫早就找来了,只是体谅我出来不易,才一直没来打搅。”

    “那就放心。”陈恪几个松口气道:“你们下一步去哪,看看咱们能不能碰上?”

    “哪也不去了,要不是我跑出来,我们早就回京了。”赵宗绩也摆脱了伤感。苦笑道:“回去后,说不得要被禁足了。”

    “金枝玉叶的待遇就是不一样,”陈恪笑道:“要是我们,指定被揍得屁股开花了。”

    “真羡慕你们,能一直在外游历,增长见识。”赵宗绩叹口气道:“要常写信给我,告知你们的近况。”

    “没问题。”宋端平笑道:“下次大比,我们就去京城赶考,到时候,你可别忘了自己保证的。”

    “没问题。”赵宗绩笑道:“保证带你们逛遍、吃遍、玩遍汴梁城!”

    “后会有期。”陈恪几个,挨个和赵宗绩拥抱一下。

    “后会有期。”赵宗绩的眼圈红了,虽然这样的日子,今生不会再有,但这样的朋友,却可以一直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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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庐陵五天后,陈恪等人跟着那狄咏,在长沙城外与狄元帅所率的三万西军汇合。这三万军队,就是狄青用来平叛的主力,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大宋最强的军队了。

    笼统分来,大宋的军队分禁军和厢军。作为军中主力的禁军,同样分为三部分——河北军、西军以及京营。至于南方各路,所有的禁军加在一起,其数量也不及以上三部分中的任何一部。

    原先在三部人马中,西军最弱,但澶渊之盟后,河北军迅速腐化,京营则更早就沦为花架子。只有西军,不论是四路正规军,还是其他蕃兵、强壮、弓箭社,在与西夏、青唐诸羌的鏖战中,保持着强大的战斗力。

    这是一支能苦斗、敢牺牲,深入瀚海戈壁千余里做野战、为大宋开疆拓土的军队!所以皇帝让狄青选兵,他毫不犹豫的点了他们。

    不过西军的军纪之差,就连陈恪也早有耳闻。但当他踏入这座依城而扎的营寨时,却惊讶的发现,不仅寨墙外拒马、壕沟都设置一丝不苟,营内军帐,更是谨按八卦方位,规规矩矩的设立……让人丝毫看不出,这只是行军途中临时扎下的。营中士卒虽多,却都无人喧哗,但有前行,都规规矩矩的自行成伍,绝不侵占那条供骑兵出入的驰道。

    这才是真正的军队,陈恪不仅暗暗赞叹。尤其是和衡州城里退下来的两广军队比比,简直判若云泥。

    其实西军还是那个西军,不遵军纪的老毛病也改不了,但要分在谁的麾下,在狄青手里,这些桀骜不驯的关陇大汉,全都便成了乖乖仔……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威名的军纪,还有西军的弟兄们,憋着股劲要捧狄元帅,给厮杀汉们扬眉吐气一把!

    这些微妙的东西,陈恪几人自然体会不到,他们只觉着在这营中行走,都得如履薄冰,凛凛惕惕,还未到中军帐,对那狄青狄元帅的敬畏之情,已经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了。

    来到一座守备森严的大帐外,狄咏让他们稍候,进去通禀一声,少顷转回道:“元帅正在议事,请你们先去见陈知县。”

    “我爹真放出来了?”路上,陈恪他们追问狄咏此事,狄咏并不清楚,没想到,一进军营,便听到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跟着狄咏来到附近的一个营帐外,正遇见一身儒袍的陈希亮,从里面出来倒水。

    看到陈恪,看到五郎,他一松手,那铜盆便跌落地上。

    陈恪和五郎的眼圈也红了。

    他们一度以为,此生要阴阳永隔了。此刻终于相见,虽不至于抱头痛哭,但陈希亮一手拉住三郎,一手五郎,好久都不松开。

    父子相携进了帐篷,陈恪介绍了玄玉和狄咏,陈希亮对那狄咏诚挚致谢道:“这次我父子能重逢,全赖元帅庇护,我想向他当面致谢,请二公子代为转达。”

    “一定。”狄咏起身唱喏道:“陈大令父子重逢,定有很多话要说,末将先行告退,稍后再来探看。”

    待那狄咏走了,父子便叙起别后之情后。在宋端平探营不久之后,陈希亮便被连日提审,起先还是旁敲侧击,到后来,直接追问账册的下落。但陈希亮仍一口咬定没见过,任凭对方如何折磨,都没有松口。

    好在因为他文官的身份,对方不敢太过分,这才没留下什么伤疤。后来,便有西军的指挥使,持着狄元帅的命令,先于大部队数日,突然降临衡阳县。不由分说,将他提到了这里,也是昨天才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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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本更完成……累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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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七章 帝心 (500票加更)

    第三卷【望江南】]第九十七章帝心(500票加更)——

    第九十七章帝心(500票加更)-

    军营里不让乱转,连晚饭都是兵卒送进帐中的,军中的伙食自然好吃不到哪去,但有炊饼、腌肉还有菜汤,甚至还有一点点酒……陈恪本以为这是特别优待,但一打听,营中上至元帅,下至士卒,吃得都是这个。

    虽然有很大原因,是在境内行军、供给方便,但大宋军队的后勤保障,还是让人刮目相看。陈恪纵向比较一下,从提供的营养和热量上,跟他后世当兵时的野战口粮,没什么区别,而且一样的难吃。

    晚饭后,天黑下来,狄咏又来了,请陈希亮父子过去,陈恪有些意外,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

    跟着狄咏来到中军帐,只见一个头束黑色帻巾,穿半旧黑色蜀锦战袍腰、束狮吞口腰带,身长肩阔、剑眉朗目、浑身洋溢着阳刚之美的中年将军,站在帅案前,朝他们微笑。

    不用问,也知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狄青狄汉臣。陈希亮父子连忙唱个肥喏,道:“元帅。”

    “免礼。”狄青的声音,爽朗得像秋日的天空,他扶住二人道:“本该早些与贤乔梓相见,无奈军务缠身,现在才得空。”

    “元帅折杀我父子。”

    “休要客套,”狄青请陈希亮坐下,他也在对面折凳上昭穆而坐。陈希亮起身道‘不敢’,却被他抬手阻止道:“帅位上说话,不如这样随便。”小亮哥只好正襟危坐。

    狄咏告退出去,亲自带亲兵守好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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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帅帐中,狄青打量着对面的父子俩。只见经历过牢狱之灾,陈希亮身体瘦弱,脸也有些浮肿,但他眉棱高耸,挺鼻凹目,一双眼睛澈如秋水,端的是不怒自威、令人起敬。陈恪侍立在其父身后,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端的是虎父无犬子。

    ‘也只有这样的父子,才敢做出那等捅破半边天的事情。’狄青不禁暗暗赞叹。下一刻,方微笑道:“某此番得以为国出战,还得多谢贤乔梓。”

    “元帅说笑了。”

    “不是说笑,某是认真的。”狄青摇头道:“而且,要不是你们的努力,官家和诸相公们,到现在也不会同意调西军南下的……”说着叹口气道:“否则以两广军队的状况,怕是孙武再生,也无力回天。何况狄青一介庸人了。”

    “元帅过谦了。”

    “不要拘谨。”狄青看看陈希亮,笑道:“某是与你好生说话,不是听赞歌的。”

    “呵呵……”陈希亮笑笑道:“元帅乃是三军统帅,希亮还是戴罪之身,如此折节下交,实在让希亮受宠若惊。”

    “你已经不是戴罪之身了。”狄青笑着递出一份手令:“这是今日下发饬令的底本。”

    陈希亮起身接过来一看,只见是一份公文,除去那些繁文,大意是:

    ‘兹闻衡阳知县陈希亮勾结匪类一案,审查数月毫无进展,可见其指控荒谬,捏造无端。国家正用人之际,素闻陈君清正贤能之名,令湖南提刑司立即释放,官复原职、调往帐前听用。’后面有两湖宣抚使的大印,还有狄青的签字画押。

    现在,两湖两广的军政大事,皆由狄青一人独裁,任何人无法掣肘,荆湖南路提刑司只好乖乖放人。

    “多谢元帅搭救……”陈希亮起身唱个肥喏,心里却难免有些不自在,他更希望,用正常程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不是这种‘特赦’。

    “陈知县可能觉着委屈。”狄青正色道:“但这是官家的安排。”

    “官家……”陈希亮愣住了。

    “不错。”狄青颔首道:“官家让末将给你传几句口谕。”说着他也站起来。

    “臣聆听圣训。”陈希亮躬身道。

    “官家说:‘有陈希亮这样正直的大臣,是国家的福气。只是寡人要让他失望了。”狄青板着脸,一字一字的复述道:“你身上背的军需案,与岭南文武的贪腐案是连环案,查明军需案,就必然会牵扯出贪腐案,查贪腐案,则会牵扯到朝中的百官的利益,这对你父子是致命的,对寡人来说,也是一样。”

    “相信寡人,这江山是赵家的,对这些贪腐之辈,寡人比谁都恨,”狄青接着道:“但是,偌大的江山、兆亿的子民,还得靠文官们来治,寡人只有先让他们满意了,他们才会给我卖力,得让他们吃饱了,他们才不会吃老百姓。然则国家的官越来越多,财力却日渐枯竭,寡人没法让所有人满意,对他们不太过分的行为,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相信卿家也清楚,比起隋唐前朝,我宋朝的官吏可称清廉,百姓生活亦算得上称心,像唐朝那样的贪官污吏,在本朝几乎绝迹,朕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了。”狄青又复述道:“大禹治水,曰‘堵不如疏’,治国也是一样,只要官员们有不满存在,就算寡人堵住这个窟窿,他们也会从别处去挖洞。现在,他们吃得是军队,吃得是寡人,总要有些顾忌。要是他们换一种方式,直接从老百姓身上捞钱,吃相不知要难看多少倍,危害也不知要大出多少倍。”

    狄青最后复述道:“寡人承认这些,实在感到难堪,但你以国士待我,寡人只能赤诚相待,只望你这样的正臣,不要弃国而去。要相信,这不是‘道不行乘桴于海上’的年代,寡人朝夕以‘亲君子、远小人’自警,力求贤臣在位。朝廷中,多一贯正气,便少一分邪气,百姓也能松一口气……”

    说完之后,狄青长舒口气,再看那陈希亮时,已经是泪流满面,铭感五内了:“微臣何德何能,竟能得官家披肝沥胆,谆谆而教?若还不能体会官家的苦心,岂与顽石别无二致?”

    “如此,也不枉官家一番心意了。”狄青叹口气道。

    ~~~~~~~~~~~~~~~~~~~~~~~~~~~~

    中军大营中烛火照帐,重新就坐后,狄青朝北方拱拱手道:“官家心怀四海,考虑问题自然比咱们臣下周全,因此有些事情,纵使一时不理解,咱们也得照办。”

    “全凭元帅吩咐。”陈希亮把眼眸深处的失望之色收起,沉声道。

    “你也不要太过失望。”狄青冷声道:“有些事情,官家不说,做臣子的也要力所能及的去做,否则愧对授我之大权。”其实狄青本打算只做不说的,但他毕竟是生性耿介的武人,不忍看陈希亮如此失落,所以言有所指的暗示道。

    “嗯……”陈希亮点点头,没太当回事儿。

    狄青又望向陈恪道:“这样一来,少年英雄千里救父的佳话,怕是无法世人周知了,你想要什么补偿?”

    “嘿……”陈恪想一想,笑道:“元帅,我想干一件事儿?就是不知,元帅能不能罩得住。”

    狄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道:“只要是两湖两广,我差不多都能罩得住。”

    “那好,我想揍个人。”

    “谁?”

    “余靖余文帅。”

    “胡闹……”陈希亮呵斥道:“余文帅德高望重,就算一时不理会爹爹的案子,也是从大局考虑……”

    “我现在窝火的很,不揍他一顿的话,肚皮就要爆掉了。”陈恪道。

    “那就揍!”陈希亮又要训斥,却见狄青一摆手道:“替我也揍他几拳,这老东西,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我早就想捶他了!”

    “啊……”陈家父子大张着嘴巴。

    “你们知道,他都干了什么吗?”狄青气哼哼的起身,把一份军报甩给陈家父子面前道:“看看吧,天下还有这样的蠢材!”

    陈希亮接过来一看,登时大开眼界……那是一份余文帅抵达南方以来的工作报告:

    在杨畋战败之后,余靖也没闲着,他知道自己对打仗一窍不通,便扬长避短,准备智取……想来想去,别说,还终于让他想出一条奇谋来!

    他打听到,侬智高跟交趾人有杀父之仇,曾经数度反抗过交趾,都被收拾得屁滚尿流……交趾就是后来的越南,宋朝以前,一直是中国的领土,后来宋太祖嫌国家太大不好管理,平了南汉之后,就没让再往下打。结果,一个又穷又横的小国诞生了,侬智高就是被他们欺负的,没法在广源州住了,才上表请求内附。发现宋朝的军队像土鸡瓦狗之后,就干脆把一把火把老巢烧光,直接把家搬到邕州去了。

    那么,我完全可以花钱,雇交趾人出兵,来把侬智高收拾掉。如此,不用死大宋朝人,只需要花几个钱,实在是划算得紧。

    余大人是个急性子,想到就做,他给了‘交趾郡王’李德政两万贯现钞,约他领兵到邕州汇合,同时还提供入境之后的粮草……

    这意味着什么?就连陈恪都明白,这意味着那些越南鬼子,可以名正言顺进入大宋国境烧杀抢掠!还他妈是公费的!

    “这种猪头,光打一顿怎么解恨!”陈恪愤怒道:“起码得让他生活不能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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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八章 你敢杀我?

    第三卷【望江南】]第九十八章你敢杀我?——

    第九十八章你敢杀我?-

    “这真是驱狼进虎,愚不可及!”陈希亮悚然道:“唐朝借吐蕃兵的教训历历在目,非我族类,必害我民啊!”

    “可笑那余武溪,那么大的名气,却如此之昏聩。嗯,某已经严令余靖,交趾人踏入国界之时,就是他人头落地之日!”狄青傲然道:“大宋的事情,藩夷没资格插手!”

    “对!”陈恪忍不住击节赞道:“那帮猴子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哈哈哈。”狄青放声大笑道:“说得好!”说着长身而起,走到帅案前,拿起一份任命状,望着陈希亮道:“某欲用陈大令为幕府赞画,不知肯否屈就?”所谓幕府赞画,并非正式官职。主帅开府建牙则设此官,待班师还朝,则撤幕去职。

    但将来班师回朝,可就是论功行赏的资本了。

    狄青的好意,陈希亮焉有不知,但是他十分诚实道:“下官对军机赞画一窍不通,怕误了元帅的大事。”

    “不懂可以慢慢学,”狄青也没指望他能做什么,笑道:“我大宋的武人虽然没地位,但文人通军事,仕途就比他人强得多……”这是自然。远了不说,当朝的宰相庞籍、枢密使韩琦,都是在西北领过兵的。

    “日后还请元帅多多教诲。”如此,陈希亮欣然领命。

    狄青又看向陈恪道:“你想揍余武溪,我支持,但他的名气太大,弄不好对你的名声有损。”

    “这个我最擅长了。”陈恪笑道:“保准让他有口难言。”

    “那好,你回去说通你父亲,”狄青笑道:“只要他答应,我就让你随大军南下。”

    “喏。”陈恪父子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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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陈希亮睡不着,见陈恪也没睡:“怎么了?”

    “憋屈。”陈恪闷声道。

    “嗯,我也是。”陈希亮点点头,望着漆黑的帐顶道。

    “官家仁厚,果然名不虚传,可是他的那番话,我不敢苟同。”父子间的平等交流,已经有许多年了。

    “嗯。”陈希亮小声道:“大宋的问题,官家看得比我们透,却怕变得更糟而一直姑且迁就,这样,确实能不出大乱子,可冗官、冗兵、冗费,莫不由此递增,早晚有凑合不下去的一天。”

    “我听说,国家遇到这种制度性困境,会出现三种情况。”陈恪小声道:“一种是对症下药的改革,国家从此摆脱困境,走上康庄大道,比如商鞅变法、赵武灵王改革。一种是,尽力去缓和,使矛盾延后爆发,能让国祚延长一些;一种是瞎折腾,越改问题越多,直接把自己活活折腾死。”

    “这三种情况,第一种当然最好。但可惜,国家越大,架构越复杂,药到病除的难度就越高。”陈恪接着道:“所以从秦朝以后,就再没有成功的变法了。”

    “嗯。现在看来,那些所谓成功的改革,都不过是第二种。”陈希亮点点头道:“不过那也比第三种强。”

    “官家正是这种心理。”陈恪道:“他也不是没尝试过第一种,否则也不会有庆历新政。但新政太让他失望,搞下去的话,只能出现第三种结果,所以他果断喊停,之后便坚定走第二种路线不动摇……这次事件的处理,以及之前在若干问题上,莫不是这种态度的体现。”

    “说得好哇,为父心里敞亮了,”陈希亮点点头道:“官家不是不想变,只是没有好的方略,他宁肯不变。”

    “……”陈恪无语了,心说,这还真是个忠君狂热分子啊。不过说一说,他心里也舒坦了……天下兴亡,那是皇帝和相公们的事儿,咱这个小老百姓,干嘛要咸吃萝卜淡操心?揍了余文帅,便去欧阳修那里镀镀金,行走江湖便爽利了,说不定逛窑子都不用花钱……说起逛窑子,他想到自己马上就十八,按照中医的说法,就是精元已固,可以开斋啦……呵呵呵,要不要把第一次,用来挽救大宋的失足妇女呢?这还真是个问题哩……

    乌七八糟的念头涌出来,顿时将那一丝忧国忧民的想法,冲到了爪哇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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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南西路宾州城,与侬智高盘踞的老巢邕州仅相距百里。

    现在这里被宋军重新‘攻占’,并向京城发出了捷报。但事实上,是侬智高的军队,在广南两路抢够了、玩累了,又听说大名鼎鼎的面涅将军,带着宋军精锐驾到,才主动退回邕州修整,才让南方军借机收复了大片失地。

    虽然功劳簿上的杀敌数仍然为零,但宾州大营中的文武,绝不认为眼下的局面是侬智高主动收缩形成,而将其称为己方取得的重大胜利,正在大肆庆祝。

    大营中的最高长官,余靖余文帅,难得的放下架子,与众将军们同乐。只是那阴晴不定的表情,透射出他此刻心中的阴沉……

    朝廷并未解除他湖南两广安抚使的职务,却又派来个全权负责的狄元帅,并明确谕令南方官员,一切军政大事,皆有狄帅独裁。这置他这个文帅于何地?

    这屁股底下的帅椅,余靖都觉着有刺。

    大宋朝以文御武近百年,怎么到了自己头上,就倒过来了呢?余靖深感羞耻。

    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狄青发来的两道措辞严厉的军令——一个是,勒令他立即阻止交趾人入境,否则军法处置。一个是,勒令主将不得出战,否则军法处置。

    什么叫军法处置,就是杀头!

    好你个狄青匹夫,不过一贼配军耳,却敢如此狂犬吠日!

    汝不知大宋朝不杀士大夫?倒要看看你,怎么杀我这个庆历四名谏!

    ‘平南大功应该是我余靖的,凭什么让给你个贼配军?’满腔的怒火和妒火,彻底冲昏了余靖的头脑,酒席上,他望向岭南军方的主将、广南两路兵马钤辖陈曙,举起酒杯道:“从侬贼作乱至今,陈将军已经厮杀百日了吧?”

    “回文帅,快四个月了。”

    “功绩如何?”

    陈曙微微自傲道:“这四个月来,末将率军转战两广,收复十三州,如今只剩邕州未取了!”

    “可惜啊可惜,平两广的功劳,还是要被人摘桃子了。”庆历四名谏的毒舌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但见陈曙一下就变了脸色……在余靖到来前,他便被任命为平叛主将,因为顺利解了广州之围,侬智高又迅速撤出了广东,他不仅没有丢官,反而兼任了广南西路的兵马钤辖,成了岭南军中第一人。说来也奇怪,当他磨磨蹭蹭提粤兵入桂,那侬智高就开始大踏步撤退,最后全军龟缩在邕州城,身边人都开始吹捧他为‘当世名将’。

    只是这名将,还没打过一次硬仗。

    在众人的吹捧中,陈曙也有些不知所谓了……他相信,只要攻下了邕州,克复两广的功劳,就稳稳落在自己头上了。别看狄青威名赫赫,他还真没这样的丰功伟绩——可以说,谁打下邕州,谁就是大宋军中第一人。

    想到狄青享受的盖世殊荣,陈曙就妒火中烧,重重一叹道:“人家是大元帅,就是明摆着用权势压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的前军刚到桂州,你现在出战还来得及。”余靖幽幽道。

    “出战……”陈曙的心,砰得漏跳一拍,他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畏惧军法森严,一直强压着。现在听余文帅下了命令,他那争功的心,一下就不可遏制了。

    陈曙的心思飞快转动,余文帅的命令也是军令,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赢下这一仗,克复了两广,自己就成为国家英雄了,那狄青也不敢动自己。

    就算打不赢,也没什么大不了,自从太宗登基以来,多少年没听说有军法处置了。再说到时候,还有余大人的将令顶着呢,狄青一武夫,怎么敢驳他这种超级文官的面子?

    思前想后,陈曙都觉着此计可行。计策一定,事不宜迟,两天后,他便点齐兵马,把能出阵的虾兵蟹将全带上,凑齐了五万兵马……号称十五万倾力出击。

    结果连邕州城都没见到,便被侬智高杀得屁滚尿流,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了宾州。

    两天之后,狄青的大军,经过漫长的行军,也抵达了宾州。

    还没进城,狄青便得知了大军擅自出战,兵败如山的消息。他神色冷峻,看不到一丝愤怒,那只大手,却握上了刀柄。

    城门下,前来迎接的文武,等来等去,等到了他的将令:‘大帅升帐,全体文武,城外大营见驾!’

    陈曙本来就心里惴惴,见状更是胆怯,望着余靖道:“文帅……”

    “当那是龙潭虎穴么?”余靖冷笑道:“怕什么,万事有老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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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差两更。

    我可没给余文帅造谣,他干得这些鸟事儿,都是史有明据的。

    ……

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九章我敢!

    第三卷【望江南】]第九十九章我敢!——

    第九十九章我敢!-

    西军大营在城外三十里,形胜之处而建。

    “元帅升帐喽!”一声声高呼,连绵不断,传遍了整个军营。

    喊声起处,几十名甲胄鲜明,腰挎宝剑的军校,上百名头戴范阳帽,身穿皮甲的兵士,从中军帐一直列队到辕门处,除了脚步声,咳喘不闻。

    这如风的迅捷,这如山的庄重,这弥漫在大营中那看不见、也听不到,却若有实质的腾腾杀气,使急急赶来的广南两路文武,每往里一步,都感到益发的凝重与不安。

    因为是要接元帅的驾,是以邕州城的近百名文武,几乎一个不落的到齐。来到中军帐前,便见大宋枢密副使、宣徽南院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提举广南东西路经制盗贼事,征南大帅狄青狄汉臣,已经虎踞于帅位之上了。

    “拜见元帅……”众文武一起躬身施礼道。

    “众位平身。”狄青那带着金印的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微笑道:“给余文帅看座。”

    便有兵士,搬了个折凳过来,余靖欠欠身,表示谢意,便大喇喇坐定。

    “今日召集两广文武前来,”便听狄青沉声道:“一是告知尔等,本帅到了。二是要问一问,我再三申饬的两道军令,可有人违反?”

    众武将心中一抽,暗道:‘怕啥来啥……’都把目光投向余文帅。

    余靖干笑道:“呃,好教元帅知道,余已经传文那交趾郡王,勒令他不得入境。”

    “为何还有交趾人烧杀抢掠的情报传来?”

    “怕是谣传,或有不法之徒假借其名行凶,都是有可能的。”余靖正色道:“容下官调查一二,必给元帅个说法。”

    “这且不论,第二条呢?”狄青定定望着他道:“某严令各部原地待命,不得擅自出击,违令者军法处置。不知有没有人违反?”

    “这个…”余靖语塞。

    “说!”狄青重重一拍手中的‘惊虎胆’,啪地一声,吓得众人一哆嗦。

    如果有可能,他们真想隐瞒,但阵亡名单已经呈报兵部,如何还能瞒得住?

    “却有一次出击。”余靖只好硬着头皮道。

    “是哪个领兵?”狄青的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是末将。”陈曙自持身份,也不能太窝囊,便咬牙站出来。

    “还有呢?”狄青缓缓扫视着众将。

    “还有末将。”南方军第二人,副钤辖袁直站出来。

    “还有末将……”

    “还有末将……”

    “有末将……”

    “末将……”

    转眼之间,全部三十六名广南两路将领,一个不落的站了出来。

    狄青心中一阵冷笑,显然这些人,早就商量好了,一是法不责众、二是让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大帅看看,岭南军方有多齐心。

    我们知道,你是一条强龙,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你看着办吧。

    ~~~~~~~~~~~~~~~~~~~~~~~~~~~~~~~~~~~~~~

    中军帐前,三十六名岭南将领出列,众人的目光,重新回到狄青脸上。

    “司法参军何在?!”只听他沉声道。

    “下官在!”一名参军马上,大声应道。

    “这三十六人罔顾帅令,擅自进兵,招致兵败,损我军威,败我军纪,该当何罪?”

    “按军律,违令者斩!!”司法参军厉声回禀道。

    “既然如此,尔等还有何话说?”狄青像看死人一样,望着岭南众将。

    “大帅容禀!”陈曙等人情知不妙,慌忙求饶起来:“我等侦知那侬智高,计划出兵金州,考虑战机稍纵即逝,来不及禀报大帅,便前往金州阻拦。哪知道大军竟中了瘴气,这才功亏一篑……还请大帅饶命。”这也是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如此,可否免死?”狄青问那司法参军道。

    “纵有战机,未得将领出击者,斩!”司法参军厉声答道。

    “请元帅念我等并非有意违逆,只是立功心切,法外开恩!”陈曙等人这才害了怕:“我等自侬贼造反起,便鏖战不休,克复两路大部,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伏请元帅开恩!”

    “本帅饶尔等,军法可不容情。”狄青重重一拍‘惊虎胆’,喝道:“绑了!”

    “喏!”一众虎背熊腰的军士便涌上来。

    “文帅,你可替我们做主啊!”陈曙等人把一直渊默不语的拉下水。

    “且慢。”余靖也没打算不管,他缓缓起身,走到场中,唱个喏道:“大帅,下官想替他们几个讨个人情……”

    “是军法大,还是情面大?”狄青冷冷道。

    “当然是……军法大。”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方能三军用命,所向无敌,”狄青缓缓摇头道:“余大人,军法无情,恕狄青不给你这个面子。”

    “你……”余靖脸上挂不住了,一甩袖子怒目而视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他们出击,是奉了我的命令,元帅要杀人,就先杀我吧!”

    “太祖皇帝勒石为碑,”狄青冷冷望着他道:“国朝不杀士大夫!”言外之意,要没有那块碑,我早就杀了你!

    说完重重一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再不看他一眼道:“扶余文帅下去休息。”

    “喏。”便有两个兵士上前,不由分说,架起余靖便往外走。

    “放开我,放开我!”余靖怒不可遏道:“狄青,你会付出代价的!”又近似撒泼似的吼道:“你不杀我,算狗屁赏罚分明啊!”

    “我不收你,天会收你!”狄青面色铁青,重重拍案道。

    余靖的骂声渐远,那些武将们终于明白,狄青这是真要杀人了。这下惊恐万状,涕泪横流的哀求道:“元帅,我大宋不仅不杀文官,自太宗以来,亦未曾杀过武官,连当年北伐惨败,也没见谁的人头落地……”

    “此乃大宋兵事之不振也!”狄青说完,重重一挥手。

    亲兵们便两人招呼一个,有人想要反抗,但狄青的亲兵都是背嵬之辈,将其摔倒在地擒住。

    “狄青,你不得好死!”

    “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呜呜,饶命啊……”

    三十六名武将,什么反应都有,但都没妨碍军卒将他们绑出辕门斩首,首级在辕门悬挂三日示众!

    “今后,有谁不听将令,他们就是榜样!”狄青对着面如土色的帐前文武,一字一句道:“文官虽然不受死罪,但本帅定让你们生不如死!”说完拂袖起身,留下一众噤若寒蝉的文武。

    待看到辕门前,看到挂着的三十六颗狰狞的人头,众文武吓得浑身发抖。这些人过去只听说狄青特别能打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是这样说一不二,第一次见面,就砍了三十六颗人头立威!

    从今往后,打死他们也不敢再违抗军令了。

    ~~~~~~~~~~~~~~~~~~~~~~~~~~~~~

    众官员不敢在这地狱般的军营中逗留,加之狄青也没要求他们留下,于是打算回城。但他们哪还敢自作主张?便想请示余靖,却不见了余文帅的踪影。一打听,原来那老倌儿被架出中军,只觉羞愤欲死,片刻也不愿在狄青营中逗留。于是骑上亲卫牵过来的马,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往宾州城奔去……

    从狄青的大营,到宾州城有三十余里,广西多山地,其中要走好几段山路,还要过两条山涧。其中一条的石桥,在上次战斗中被拆毁了,至今还未重建,只搭起一座临时的木桥。

    生怕这座桥不牢固,队伍到此都要下马,一个个的小心通过,这次也不例外。

    今天余文帅的心情糟糕,自然没耐性下马再上马,便径直策马上桥。谁知行至木桥中央时,突然听到脚下一声巨响,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桥便轰然坍塌,他就连人带马落了水。

    侍卫们惊呼起来,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湍急的河水冲走,赶紧下山去营救。等他们七扭八拐,好容易找到山下的河道时,余文帅已经被冲得不见踪影。卫士们沿河寻了十余里,也只找到溺毙的战马,和余文帅的靴子,此外一无所获。

    很快,余文帅坠河溺毙的消息,便传回了军营。文武官员听闻了,震动要比那三十六颗人头还大!

    这年代,人们迷信的很,他们都听到,狄青那句‘天会收你’,这不余文帅就被老天爷收去了么。莫非传闻是真的?狄元帅乃是武曲星下凡,否则怎会有天神相助?

    其实,哪里有什么天神,余靖也没被收去……

    就在余靖落水处不远的山林里,几个带着头罩的大汉,正围着被渔网捞上来的余靖拳打脚踢。老倌儿的身板,竟出人意料的好,打了好半天才晕过去。

    “怎么处理他?”确认他晕倒了,一个大汉才出声道:“埋了算了,留着也是个祸害。”

    “不杀他,国朝不杀士大夫的。”另一个大汉出声了,分明就是陈恪那惫懒的声音。

    “靠,你还管那些。”这是宋端平的声音。

    “我要把他卖到脚趾去。”陈恪十分认真道:“那么喜欢云南猴子,就去和他们作伴吧。”说着冷冷一笑道:“听说他们很喜欢男风,随着这老倌儿丑了点,但架不住身份金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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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牺牲质量,有时候写得慢了点。只能先三章了今天,欠一更,明早补上。

    ……

第三卷 望江南 第一百章 昆仑关

    第三卷【望江南】]第一百章昆仑关——

    第一百章昆仑关-

    中军大帐里,听到余靖失踪的消息,狄青和陈希亮面面相觑。

    别人以为是意外,他们却明白,这定是陈恪几个小子干的……早些时候,陈恪问过狄青,你真打算杀人?狄青说,不杀不足以明军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让官家出了这口气。

    陈恪便没再问,和他三兄弟离开了军营,半天之后,便传来桥塌人亡的情报……而陈恪他们几个,至今都未归来。

    “三郎他们几个,不在营里的消息,”狄青看看狄咏道:“是最高机密,走漏者,斩!”

    “喏!”狄咏抱拳行礼退下。其实他真想跟陈三郎他们一起去,无奈军职在身,擅离军营乃是死罪。”

    待狄咏退下,大帐里便只剩下狄青和陈希亮,后者面带忧色道:“这几个孩子,实在是胆大包天。探大牢、闯官衙、劫王子……如今直接发展到,对一代名臣下手。唉,早晚要惹出泼天大祸……”

    “某却觉着这几个小子,一点都不莽撞,”狄青却不这样看,他呵呵笑道:“现在是战争时期,人命贱如草。从四月到现在,死去的文武已达二百多人,余靖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朝廷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去调查他的死因。最多战后算作忠烈,给其哀荣罢了。”顿一下,面无表情道:“西北鏖战的时候,不知多少人就这么被阴死了,也没见有秋后算账的。”

    “……”陈希亮听得毛骨悚然,战场,果然是没王法的地方。

    ~~~~~~~~~~~~~~~~~~~~~~

    一场惊心动魄的大事,就这样过去了。血淋淋的人头悬在辕门,军营中比往日更加肃静。之前西北军的悍卒们,只是表面上遵守军纪,现在,他们却从骨子里畏惧军法了。

    赏罚分明,才能号令三军、如臂使指,古来名将不外如是。

    但狄青肩上的压力更重了,他很清楚,自己杀人立威的消息,还有余靖的死讯传到京城,必将掀起轩然大波。京里的大人们,肯定说啥得都有,什么狄汉臣残暴不仁啊、顺昌逆亡啦……这还是轻的,就怕有人往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上攀扯。

    官家的心事用不着多说,赋予自己前所未有的权力,一是绝对的信任,二是无非是急着想打好这一仗,以此来稳定四方。如果自己能速胜,自然不必多说,这一仗要是拖得久了,怕是再坚定的信任也会动摇。到时候,自己的处境就危险了,这场战争也会生出许多变数。

    夜已很深了,狄青还在帐外踱步,他要借这秋夜的凉风,帮助自己清醒一下纷乱的思绪,慎重的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这首战的战场,究竟放在哪里?何时开战?

    见赞画帐篷中还有亮光,狄青走了进去,便见是陈希亮在烛下伏案疾书。他感到有些奇怪,便悄悄地走上前去看他在写什么。

    陈希亮还是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忙搁下笔,要起身道:“大帅。”

    “坐。”狄青把他按回折凳上,自己坐了一把胡床,轻声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回禀大帅,明日军议,”陈希亮不好意思的笑道:“明日又是军议,为了避免上次那样两眼一抹黑,下官向陈参军讨要来卷宗,提前做些功课。”

    “哦……”狄青十分客气道:“能让在下看一下吗?”

    “大帅言重了。”陈希亮赶紧呈给他道:“胡乱写给自己看的,让大帅见笑了。”

    狄青微笑接过来,凑在烛台前,先对那方正有力的一笔字赞不绝口,然后才被他写的内容吸引住。这是一本详细的军事日记,对军队每一天的行动,都进行了详细的记录,具体到了扎营的桩数,营地的尺寸、地形、布防、士兵的身体、伙食、情绪……为将者,仅凭这本日记,就能对军队的状况了若指掌,自能防微杜渐,或者对症下药。

    “好、好!你有心了。”狄青一边看一边赞赏,翻到了陈希亮正在写的一篇,这是对明天会议的准备。虽然谈不上多精到,但一些话还是让狄青眼前一亮。他指着其中一句笑道:“为什么说‘首战定胜负’?这也太着急了吧。”

    “属下自然是外行,说出来贻笑大方。”陈希亮不好意思道:“我只是觉着,侬智高自起兵以来,除了在广州城下,攻城损失不小外;其余十余战,仗仗大胜。其士气正盛、心气正高,所以首战他一定会尽全力。”

    “不错。”狄青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侬智高见官军势大,便毫不犹豫的放弃两广,缩回进可攻、退可守的邕州,这说明他性情谨慎,重实力不重地盘,”陈希亮接着道:“这样的敌人,如果不能一战而灭,则必会弃邕州,退回山林,绝不会给我们瓮中捉鳖的机会。”

    “说得好,”狄青拊掌赞道:“公弼很睿智啊!”

    “大人谬赞了。”陈希亮诚实道:“这是我与三郎他们讨论出来的。”

    “这是事实。”狄青颔首道:“不错,我们只有一战的机会,如果不能全胜,被他逃进十万大山,清剿起来不仅旷日持久,效果也不会好。”说着叹口气道:“我大军劳师远征,时间一久,自己就把自己拖垮了。”

    “那这一仗,可真要慎之又慎了。”

    “是的。”狄青看完了,递还给他道:“再不用多久,你就是个合格的赞画了。”说着嘿然一笑道:“但是,你还不够敏锐,最为扎眼的一件事,你却没有注意到。”

    “请大帅执教。”这一点不丢人,陈希亮虚心道。

    “陈曙战败的地点。”狄青淡淡笑道。

    “在金城,怎么了?”

    “这地方,太不可思议了。”狄青站起身,端起一盏烛台道:“你来看。”

    ~~~~~~~~~~~~~~~~~~~~~~~~~~~

    两人端着盏烛台,走到帐中的沙盘边,虽然已经夸了这玩意好几次,但狄青还是忍不住赞道:“这沙盘比地图好,地形一目了然,也不知三郎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从小就有些奇思怪想,”陈希亮跟了过来:“习惯就好了。”

    “呵呵……”狄青笑笑,拿起根木棍,一指金城所在的位置道:“看出来了么?”

    陈希亮赶忙盯着看,也没看出什么。

    狄青画了个圈,示意他把视野放大点。

    陈希亮便看到,宾州在北,邕州在南,中间隔了一道昆仑关,而金城,则在昆仑关以南。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既然在金城接战,为何战报上,只字未提攻克昆仑关之战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狄青笑起来道:“某向参战士兵求证过了,侬智高居然没有在昆仑关上设防。”

    这简直让人无语。要知道,狄青一路上最费心思的,就是如何攻克昆仑关——昆仑关是邕州的门户,好比食道之咽喉,扼守南北往来之要塞,素有‘雄关独峙镇南天’之誉,实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天险

    这样的雄关,不是光靠人海战术就能拿下的,必须要出奇谋!就在狄青苦思良计之时,却发现那里没人把守,真叫他万幸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这样打仗的啊?

    思来想去,应该是侬智高压根没把邕州当老巢,随时准备闪人,所以才没有分兵……毕竟,从邕州城到昆仑关,也有百里之遥呢,驻军的话,各方面都是麻烦。对于采取敌进我退游击战术的侬智高来说,可能实在没有吸引力。

    若大军能安然越过昆仑关,胜利的天平必会向宋军倾斜。但可恨的是,陈曙上次的冒然出击,必然已经提醒了侬智高。经历一次风险,只要稍有些军事常识的人,都会及时弥补漏洞的吧……

    从陈曙战败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天时间,只要有心,足够亡羊补牢了。

    巨大的诱惑就在眼前,但狄青没理由说服自己行险,身为大军统帅,怎能把赌注压在对方的失误上呢?

    苦思之后,第二天,狄青取消了会议,只命后勤官征调十天的粮草。

    这对后勤强大的宋朝来说,根本毫无难度。人们都在猜测,这位大帅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想十天之内就打完收工?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横扫两广、战无不胜的侬智高啊!

    好吧,就算你天神下凡,一战而胜。可侬智高滑不留手,他是会逃的!这可是十万大山的广西啊,你能跑过山里长大原住民?那时候没有粮草,让军队饿着肚子追?

    所以不太费力,大家便得出共识,大军肯定是要先行休整,再作计较。果然,第二条帅令又发出来……征调广西境内的医生,前来营中效力。

    怪不得呢,大家恍然大悟……都是北方士兵,万里跋涉来到这瘴毒弥漫的岭南之地,不生病才怪呢啊!

    看来战争,短时间内不会爆发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侬智高和他的汉奸谋士们,也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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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得补上。今天再写三章没问题。我发现一个规律,只要前一天写了四章,第二天就只能写三章……反之亦然。

    正文字数够了,看到大家书评区里的留言,说几句题外话:

    对一个人物的评价,不要以百度百科为准。大家要知道,现在是名人经济时代,那些名人的百科都是他们家乡人编写的,肯定要粉饰,甚至颠倒黑白的。余靖的那条就是例子,不信我复制一段,奇文共赏之:

    知人善用:

    狄青是行伍出身的大将,颇立战功。曾委任为独当一路的泾原帅,兼知渭州。余靖连续写了四个《论狄青不可独当一路》的奏本,认为他虽是“刚悍之夫”,但性品粗暴,临事不主精详。如专统一路兵马,未能服众。应当选派才望素著者狄青分工合作,各司其事。最后余靖不惜舍官以谏。后来狄青有感,折节读书,熟读历代兵法。当广西侬智高起事反宋时,余靖受命经制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知桂州,后在狄青统属之下;狄青节制岭南各路军马,在昆仑关外大破侬智高。侬高的母、子、弟主人均为余靖遣人擒获,可见余的知人善任。

    看了这条,范公哭了,狄青哭了,连孙沔也哭了……就是的yy小说,也没有这样写的吧?

    和尚虽然不能保证,对每个人的评价都客观,但至少是尽力去做,更不会随意扭曲哪位。每个主要人物,我都会找十余种资料相互印证……没办法,谁让宋朝的史料昏乱到让人发指呢。

    ……

第三卷 望江南 第一零一章 决战

    第三卷【望江南】]第一零一章决战——

    第一零一章决战-

    这天黄昏,斥候探回了最新的情报……侬智高的大军,曾经一度集结于昆仑关。但在得到狄青散出的假情报后,大部撤回了邕州城,但留下了千余兵马驻守……这是必然的,关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没有充分后勤准备的情况下,哪禁得起大军人吃马嚼?

    “陈曙这厮,真是死不足惜!”一名身材高大、相貌威严的中年将领怒道:“让我们失去了天赐的良机!”此乃此次平南的副将,杨老令公之孙、杨六郎之子、那杨畋的堂叔,威震西北的猛将杨文广,字仲容。却说杨畋广西之败,使杨家的威名蒙羞,杨文广急于为杨家将正名,接连上疏十道求战。最后被任命为两广宣抚副使,马军都指挥,随狄青南下平叛。

    “打仗么,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狄青摇摇头,安慰道:“好在机会并没有失去——纵使是万夫莫开的雄关,也需要有足够的兵力方能防守,才一千守军,远远不够看;况且他们也没有死守的意志。我用大军强攻,必可一战而下!”

    “只怕用力太猛,会吓怕侬智高。”杨文广叹口气道。

    “这也是某最担心的。”狄青皱眉道:“但时不我待,不能再等了,只怕侬智高回去后,便会筹集粮草、增兵昆仑关……到那时,这场战争,可就真陷入泥潭了。”

    好在狄青在行军路上,早勒令各州打造攻城器械,路过时便捎上,现在营中有足够的攻城器械。于是与众将议定,明日犒赏三军,然后连夜行军,后日天亮便攻打昆仑关。

    帅命一下,众将各自下去准备。

    “元帅,三郎回来了,在帐外求见。”待众将都出去,狄咏上前禀报道。

    “哦,还敢回来。”狄青笑道:“让他来见我!”

    从交趾旅游回来的陈三郎,被带进了帅帐中。

    “你这杀才!”斥退左右后,狄青佯怒道:“我只许你打他一顿,却没让你杀了他。”

    “大帅放心,文帅还活着,而且备受宠爱呢。”陈恪的嘴角,挂起一丝邪恶的笑容。

    “你将他如何处置了?”狄青压低声音,明显很好奇道。

    “没什么,让他去交趾享福了。”陈恪打个哈哈,岔开话题道:“我求见大帅,是有正事的。”

    “何事?”

    “大帅宜速取昆仑关!”陈恪沉声道。

    “为何?”

    “我去的时候翻山,费了牛鼻子劲,回来的时候,却走的昆仑关,”陈恪还以为,自己掌握着大秘密呢,神秘兮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么?”

    “……”狄青大煞风景道:“据说只要出钱,守军就放人过关。”

    “嘿,原来这不是秘密。”陈恪有些没面子,转眼却笑道:“我有一计,可帮大帅赚得昆仑关,不知大帅如何谢我?”

    “要价不要太高。”

    “只要你战后,答应我一件事,放心,不违背你做人的原则,更是为你好的。但现在,不是说的时候。”陈恪诚恳道。

    见他脸上惫懒之色尽去,目光十分真诚,狄青想一想,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成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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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领们刚要传达帅令,却又得到了延后一日的命令。虽然感到奇怪,却没有二话。

    二日后,西军精锐中的精锐,五百背嵬兵……此非后世岳元帅独有,宋军对高大善斗者,呼为‘背嵬’……得到主帅密令,未时做饭,天黑出发。

    待到黎明时分,便见一队推着鸡公车的汉子,出现在关前山道上,在关外一里处歇息,几个头领模样的人,则往关下走去。

    这时候,天色已经亮了,才看清那几个人里,竟然有陈恪他们。

    一边往城下走,陈恪一边小声对身边的狄咏道:“过关时,我们几个自称脚商,那守关的将领便问,能不能给他们弄些酒肉,多少钱都好商量。我说这个好说,宾州城现在是各路军需汇集之地,什么都能弄到。他便许了我三倍的价钱,有多少要多少。”在贫苦人家,男子十三四岁便出来跑生活,何况还有个五郎像三十多的,所以那些守军深信不疑。

    狄咏是背嵬营的虞侯,带着几名精锐,奉命保护陈恪,之前路上人衔枚、马裹蹄,他直到现在,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压低声音道:“元帅说了,他就亲率大军跟在后面,若不能巧取,便力战而下。叫你切不可冒险,反害了性命。”

    陈恪点点头,这时,关城上的守军也看到他们了,一个汉人大声问,是干什么的。

    陈恪让他们把那头领叫来。头领一看到他,便用生硬的喊话道:“这么快就弄来了?”

    “你道容易么,怕被人发现,白天都不敢上路。”

    “辛苦,辛苦,快送进来吧。”头领马上让人开城门。

    陈恪让人招呼车夫们推车上来,上坡难行,每辆满载的鸡公车,需要一个推的、一个拉的。一百多辆独轮车,便有两百多车夫,长长的一条队伍。

    关内的守军,全都涌到城门处,甚至还有主动帮着拉车的。他们这些日子可苦透了……没有后勤供给,仅靠大军撤退留下的军粮,果腹都成问题,更别提改善生活了。虽然他们身上揣满了抢劫所得的细软,无奈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关之上,有钱也没处花。

    所以他们此刻,像过年一样雀跃的样子,完全可以理解。要不是首领有命令,得统一分配。怕车还不到城里,里面的酒肉吃食便要被哄抢一光。

    前面十辆独轮车上,全是大片大片熏制的猪羊肉,看得人口水直流。再往后则是一车车的酒水,待到得关门洞下时,突然传来一声尖厉的哨响,那些车夫便不约而同的弃车而逃,只留下满地搞不清状况的守军。

    有眼尖的看到其中一辆车子上有异样,道:“咦,怎么冒烟了……”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黄光一闪,伴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城门洞下的士兵,全都被掀翻在地,甚至有人被爆炸的冲击波,直接抛出了城门洞。

    火药,发明自唐代,不久便被用作炸药。虽然这年代的火药,爆炸效率低下,但这样成桶的爆炸,还是可以轻易把人撕成碎片。何况,这是在一个半封闭的城门洞中……方圆百丈之内,所有人都被震倒了、震懵了、震晕了……

    就连那几个刚跑出城门洞的车夫,都被像树叶一样吹出老远,落在地上生死不知。

    但更多的车夫,听到那一声哨响,都及时趴在地上,紧紧捂住耳朵,张大嘴巴,所以没有受到伤害。尤其是那些距离城门远的,从地上爬起来,抽出藏在车里的兵刃,第一时间杀上去。

    这一刻,他们恢复了本来面目——大宋最精锐部队的精锐——背嵬兵。每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兵王!

    当背嵬军冲进关内,那些守军还满脸呆滞的坐在地上,处于失神状态呢。

    一场毫无抵抗的屠杀开始了!

    虽然远处的侬军,并未被爆炸波及到,但他们的战斗意志,完全在那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崩溃了,看着越来越多的敌人冲进关来,他们使出了宋军最拿手的本事——逃跑。

    当狄青率领先锋营登上抵达昆仑关时,这座雄关之内,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侬军了。

    站在昆仑关上,狄元帅长长松了口气,但神态又旋即复归凝重——因为决战,迫在眉睫了。

    ~~~~~~~~~~~~~~~~~~~~~~~~~~~~~~~

    逃回来的士兵,带来了宋军进兵的消息,侬智高先是一惊,待听说,昆仑关是被骗开的,他又不屑道:“汉人只会耍诈,倒要看看寡人的大军面前,他们的诡计有何用?”

    他的两个汉奸丞相黄师宓和黄玮……这两个妄想走张元路线发达的败类,提醒他这次的敌人,是面涅将军狄青,还是谨慎为上。

    侬智高却不屑道:“你们汉人净会吹牛,当初把那杨家将吹上了天,还不是禁不住寡人一下?”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自起兵来,大小凡三十余战,虽然也有苦战,但最终的胜利,从来没有旁落过。

    汉奸们想想也是,他们都是南方人,从小只见宋军腐朽如泥,所以才敢鼓动侬智高造反。心说,那面涅将军,多半也是‘面捏’的吧,不可能是这虎狼般的侬智高的对手。

    何况,侬智高也今非昔比了。他现在是大南国的开国皇帝,麾下有五万大军。且他的部下也再不是的山林里衣不蔽体的野人了,他们有了统一的军装和武器……当然都是出自大宋州县的武库中……比那交趾国的禁军,都要精良一百倍。

    至少在这一刻,侬智高是豪情万丈的。他像以往数次那样,披挂上马,对着集结起来,满眼火红的大军高声道:“去教训他们!”

    将士们便嗷嗷叫着,跟随他们的皇帝,向着昆仑关方向进发,双方大军在归仁铺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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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差两更。

    ……

第三卷 望江南 第一零二章 杨家将

    第三卷【望江南】]第一零二章杨家将——

    第一零二章杨家将-

    官道上,六十里一驿。驿站,在广南西路,被称为铺。

    归仁铺,是位于昆仑关与邕州城之间的第二个驿站。

    之前狄青费劲苦心,就是为了在这里决战。现在严阵以待的宋军,背倚着昆仑关,越往后地势越高,有利于防守;面对着邕州城,越往前地势越低,有利于进攻。

    而对面的侬军,进则需要仰攻,退则一泻千里。

    实在是最佳决战之地。

    陈恪就在狄青的身边,他们站在阵后的高坡上,俯瞰着对垒的两军。只见身前是穿皂色军服的大宋西军,全军呈弧形配置,形如弯月,严阵以待。

    相距不到二里处,一眼望不到边的侬军亦在列阵,他们身穿着绛红色的褙子,一手持大盾牌,一手持标枪。远远望去,就像满山满野全都燃起了火焰。而当他们举起手中的标枪,又变成黑压压的丛林。

    看着眼前红黑两色、泾渭分明的八万人,听着那一呼百应、山呼海啸的吼叫声。陈恪感觉浑身血液上涌,头皮一阵阵发炸,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宋端平与他一模一样,五郎则更夸张,他双手紧紧攥拳、两眼瞪得溜圆,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喝喝声……’,恨不得也要跳下去厮杀一番。

    只有玄玉和尚,盘腿坐在一旁,手中念珠飞快的滑动,嘴唇亦飞快的翕动,但当你靠近时,却完全听不出他在念的什么。

    ~~~~~~~~~~~~~~~~~~~~~~~~~~~~~~~~~~~~~~

    侬军整好队,便在呜呜满山的号角声中,分成三列战阵,主动冲击官军。他们绯色褙子之外,罩着皮甲或半身铁甲,甚至有些头领模样的人,还穿着造价昂贵的明光铠。

    他们用标枪敲打着盾牌,发出密如冰雹、响如闷雷般的砰砰声,震耳欲聋、慑人心腑。

    虽然在别的方面很可笑,但胜利是最好的兴奋剂,根本无需动员,侬军上下便奋勇争先、不甘人后。在冷兵器时代,仅凭这气势,便足以称为强军了。

    待到两军相距二百步内,宋军的弓弩如期而至,漫天黑压压的箭簇抛射而来。但侬军早就熟悉了宋军的套路,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威胁。

    侬军手里盾牌就是为此准备的,这也是他们每日都要操练的科目。伴着转为急促的号角声,他们高高举起盾牌,像一丛丛瓦片相连,将自己护在下面。锋利的箭头砰砰射在上面,却无法洞穿宋朝人制作精良大盾……只是此刻,却成了敌人最可靠的庇护。

    却又能怪谁呢?

    许多箭簇透过盾牌的缝隙,洞穿了侬兵身上的牛皮甲,中箭者应声倒地。却丝毫不能动摇,这支烈火军团前进的步伐,

    顶着漫天的箭雨,侬军不断前进,许多盾牌上,已经插上了十余支箭,死伤也越来越多,但距离也越来越近。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弩箭平射过来,现在的力道,可以洞穿单面的盾牌。

    但最前排的侬军,身强力壮,穿双层铁甲,用肩顶着双层盾牌!劲道猛烈的弩箭射上来,也只能让他们打个趔趄,便又被身后的同伴推着向前。逼近、逼近、再逼近!

    这才是侬智高的真面目。广源州虽是穷山恶水,但在他父亲那一代,发现了金矿,这让侬族人脱离了劳动。然而交趾人的存在,让他们无法安享财富。在两个汉奸军师的帮助下,侬智高学会了宋人军队的步战之法,并日夜操练族人。

    没有如此强大的敌军,各路宋军也变不成豆腐渣。

    ~~~~~~~~~~~~~~~~~~~~~~~~~~~~~~~

    终于,红与黑的阵线犬牙交错,两军开始短兵相接。

    战斗,刹那间变得无比残酷,每一支长矛刺出,便有一具完好的身体被洞穿,每一刀砍下,都有鲜血喷溅而出。这一刻,人命如草芥一般,死亡成批的降临。

    陈恪他们站在高处,他们清晰地看到,几乎是转眼之间,宋军立即就支撑不住了!两翼尚且还好,有厚实的阵型顶着,一时不至于动摇,但这种新月阵,中军是薄弱之处,却面对着侬军最强大本族兵的冲击——中军的军队开始分流,一部分在归仁铺的开阔地上顽抗,一部分向两边的高坡上退却,等于撤出了阵地。

    有军卒飞快将战况报与狄青:“前锋将孙节战死!前军动摇!”

    陈恪他们神色大变,怎么一上来就顶不住?就连陈希亮也开始绝望,虽然宋朝还有的是军队,可西军已经是最精锐了,何况统兵的是狄青!如果这样还不敌的话,恐怕不止岭南,甚至整个长江以南,都要不保了吧?

    但狄青那英俊的面庞上,只有紧抿嘴角的冷漠,仿佛眼前濒临崩溃的战局,跟他无关一样。

    “元帅……”陈恪他们都快憋爆了,终于忍不住叫道:“快出招吧!”如果有招的话。

    “不到时候。”狄青继续漠然的注视着眼前的战局。

    说话间,坚持抵抗的那些中军将士,被淹没在红色的激流中。伴着响彻战场的锣声,其余中军开始大踏步的且战且退……地形上的优势,使他们有资格这样做。

    在急促号角声的催促下,侬军紧紧咬住宋军,不给他们再次射击的机会。所有侬军将士,都明白一个道理——宋军就是弓弩队,除了射击,平日里连刀枪都不操练。

    就这样一进一退,中军竟后退了将近二里,而两翼仍在前方与侬军厮杀,此乃兵家之大忌!

    看到那片红色,几乎要冲到自己脚下了,狄青才对掌旗官道:“差不多了。”

    掌旗官举起一面醒目的红旗,向后用力挥动。

    后军中,全身挂甲的杨文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到那红旗打出,他扔掉手里的树枝,在两个辅兵的帮助下,骑上了挂着甲的战马。在他身后,还有八百铁甲骑兵,做着同样的动作。

    他们胯下的战马,不是侬军善走山路的西南小马,而是在西北边疆上,与党项人铁鹞子鏖战的草原骏马。大宋没有养马之地,每一匹骏马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对于骑士,自然要严格挑选、严格训练,并装备上最精良的甲胄和武器了。

    在出兵之前,正奉旨编写《武经总要》的曾公亮曾经问狄青:‘侬智高军的特点是标枪与盾牌互为弥补,在作战时锐不可当,你有什么办法破它呢?’狄青回答说:‘这不是什么难事。标枪与盾牌都是步兵,它们是挡不住骑兵的冲击的。’

    这也是他选择归仁铺决战的终极原因,便是这里地势平坦开阔,利于这样王牌的发挥!

    ~~~~~~~~~~~~~~~~~~~~~~~~~~~~~~~~~

    “孩儿们!”一面绣着‘杨’字的将旗打起,杨文广深深看一眼那面旗,放声大笑道:“该是主角登场了!”

    骑兵们开始策动战马缓缓小跑,然后开始冲锋。因为是下坡路,要比平时来得更迅猛。虽然不到千骑,却有着惊天动地的气势。

    他们从后阵俯冲下来,没有理会和中军纠缠的叛军队伍,而是分成两队,直插侬智高的后阵。

    疾风般的速度,迅猛绝伦的冲击力,将任何螳臂当车者,毫不留情的碾为齑粉,转眼间便突入了侬军的后队,左军向右,右军向左,在整个战阵中交换位置,如入无人之境。

    后阵中,穿着龙袍的侬智高,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百战百胜、引以为傲的矛盾大阵,在宋军骑兵的冲击下,变成了纸糊泥塑的豆腐渣。这一定是在做梦……

    不仅是他,包括他的汉奸军师在内,所有侬军都被天兵天将般的铁甲骑兵吓住了。他们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的兵种存在。

    这也难怪,这些在西南生长的蛮族,一辈子也没有到过北方,更没见过战争之王——骑兵的真面目!

    不会等他们缓过劲儿来。杨文广率领的重骑兵,已经开始第二次冲击,他们来回穿插,反复杀戮,将侬军的气势打压到了极点,阵势也大乱。

    而宋军的步兵,似乎是受到激励,突然面貌一新,战斗力陡然加强。

    大宋朝最精锐的西北军,岂是一触即溃之辈?论彪悍,他们是世代活不过三十岁的陕北大汉;论勇武,他们整日与大宋最凶残的敌人鏖战;论士气,他们憋着劲儿要给狄元帅,给武人长脸!

    哪样不比你侬智高强?

    随着掌旗官不断变换旗号。两翼的宋军开始向中军合拢。鹤翼阵变成了口袋阵。之前的不敌,不过是为了诱敌深入,把口袋扎起来罢了。

    狄青看看终于放松下来的陈恪,微笑道:“三郎,你可愿与我追亡逐北!”

    “固所愿,不敢请尔!”陈恪大喜过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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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能再写一章,但不要等了,明早一点会看到。

    ……

第三卷 望江南 第一零三章 大捷 (四更求月票!)

    第一零三章大捷(四更求月票!)

    当侬智高的五千侬族兵,在宋军骑兵的冲击下一败涂地,便意味着胜负已定。

    不得不分析一下,这五万侬军是怎么来的。骨干自然是侬智高起兵时的五千侬族兵,在这一战之前,基本上没什么损失。次一级的,是那些投奔而来的小部族,他们被吸收进侬族,成为侬族兵的后备力量。战斗意志也很强。这些大概有三千人。

    却也只有这八千人靠谱。其余的有一万两千多,是与侬姓并列广南四大族的黄、韦、周三家。侬智高起事之初,他们冷眼旁观。后来见他横扫两广,便相继来投。虽然头人都被封了王。但不能指望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与你同生共死。

    至于剩下的两万多,是纯属被抓壮丁的汉人兵,侬智高也没指望过他们……基本把他们当民夫使了。

    果然,见有被围歼的危险,汉族兵们丢下兵器,就跑了个精光。他们的人数,占了侬军的一半,这一逃跑,马上就兵败如山倒的感觉。

    黄、韦、周三家的头领一看,咱们也别傻了。还是保存实力,看情况再说吧,于是掉转马头,带着族人逃跑了。

    殊不知,他们又中了狄青的算计,兵法云‘归师勿遏’,不能低估人的求生**,如果敌兵发现没有活路,他们一定会拼命求活命的。

    更何况,他手中才三万军队,想一口吞下五万侬军,纯属白日做梦!

    但他很清楚,拼合而成的侬军各部,实际上各怀心思。顺风时自然共同进退,一旦见势不妙,肯定要四分五裂,争先逃命的。所以他命两翼合围,却又命他们放慢速度,就是要让那些非嫡系侬军,清楚的感受到被包围的危险,亦让他们有足够的空间逃跑。

    但侬智高的嫡系,就没这么好运了。当黄韦周三家撤出战场后,包围圈终于合拢。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三万精锐西北军,将七千侬族兵围住狂殴。斗志已失,侬族兵引以为豪的盾牌长矛,已经完全无法帮他们抵抗宋军的杀戮。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跑。

    幸而三万人还是少了点,而且大都在北面。南面的一万宋军,并不足以将侬族人拦下。在付出极惨重的代价后,侬族人冲出了包围圈。

    一冲出包围圈,侬族人在第一时间扔掉盾牌和长矛,又脱下身上的甲胄、轻装上路,撒丫子往南逃。

    他们听说,宋朝是礼仪之邦,皇帝甚至曾经下令,对于敌人,只击退为止,不许追击。现在逃出来,应该安全了吧……

    他们却忘了一件事,这一次宋朝的统帅,是名武将!

    在出战前,狄青下了死命令,一旦侬军全线溃退,所有部队立即轻装追击。对于追击距离,没有任何限制,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光叛军,永绝后患!

    这世界上,只有追击战,可以无视人数的多寡,实力的强弱,败逃的一方,只能任人宰割。

    ~~~~~~~~~~~~~~~~~~~~~~~~~~~~~~~~~~~

    从临近中午,到日落天黑,宋军一口气追杀五十里!

    在出站前,狄青就命各级将领,向官兵反复宣导,如果不能一战而定,他们将不得不与侬智高纠缠一年,甚至几年。

    这个年代的广西,就是汉人眼里的蛮荒之地,而且瘴气十分严重,随时有丧命的可能。西军官兵都是北方人,如果有可能,他们一天都不愿在这儿呆。

    不得不承认精神力量的强大,在‘一战成功、回家过年’的念头支配下,宋军士兵竟然紧追着败军的尾巴,来到了邕州城下!

    更让他们欣喜若狂的是,城门竟然还没来得及关!

    还有什么好说的,弟兄们,上啊!一番砍瓜切菜,宋军控制住了北城门。

    这是整场战争,最后的胜负手。因为邕州是西南第一重镇,城高池阔——如果侬军像贝州之乱那样据城死战,宋军只能硬着头皮攻城了。虽然不如攻昆仑关刺激,但一样能崩掉你满口好牙。

    狄青已经做好了连夜攻城的准备。实际上,他率领的三万西军只是前军,后面还跟着两万南方军,负责运送攻城器械、以及粮草辎重。

    那些云梯、楼车之类的玩意儿,在昆仑关前没用上,狄青已经大呼幸运了。谁知在邕州城下,还是没用上。这叫他简直想问问老天爷,我是不是你干儿子?

    其实没别的原因,只是想家的人伤不起啊……

    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杀入,城中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狄青则带着陈恪,登上了城门楼。俯瞰整个城市的战况。这时候,四面城门都被宋军占领,没有围三阙一,只有投降免死、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战而定的大胜、克服两广的奇功,已经被狄青牢牢攥在手里。但陈恪借着火光,见他还是一脸冷淡,甚至多了些失望……

    失望什么呢?是因为对手名不副实?还是嫌结束得太快?亦或是习惯了西北战场的大对决,对这种速战速决的小场面,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当陈恪提出这个问题时,狄青只是笑着摇头,未予作答。反倒笑道:“这次平叛,三郎也立了大功。”顿一下道:“不说这次,也不说那沙盘。单说大军进入广西以来,没有为瘴气所害,你便居功甚伟。”

    古代广西,有个不太好听的别称,曰‘瘴乡’,极言此地瘴气之重,外地人来了,极易瘴毒的袭击,轻则上吐下泻,重则昏迷不醒,甚至死亡。狄青这次进入广西剿匪,最担心的不是侬军,而是瘴气,一旦部下大面积遭受瘴毒,这仗还怎么打?

    听说陈希亮中过瘴毒,未经治疗且被关在牢里却能痊愈,狄青很感兴趣,便向他询问心得。陈希亮告诉他,从知道自己到衡阳做官开始,三郎便在信里反复叮嘱,要他每日服薏苡仁,说久服之后,可以轻身辟瘴。还有要常嚼槟榔子……说槟榔别名‘洗瘴丹’,这两样搭配服用,便可不受瘴毒侵害。哪怕像陈希亮那样,整天跟尸体打交道,身体都能扛得住。

    狄青闻言大喜。横竖薏仁和槟榔,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且都是南方土产。他一道帅令,便调集了足够的薏仁和槟榔。要求部下每日喝薏米粥两顿,嚼槟榔八粒。再配合太医所开的避瘴方剂,结果西军入桂一个月来,几乎没受到瘴气的影响。

    “这贡献虽然不起眼,但却是获胜关键啊。”狄青笑道:“某一定禀明官家,不会让你……”话没说完,他突然神色一凛,望着城内说不出话来……只见那侬智高的伪皇宫,突然窜起冲天的大火,全木料结构的建筑群,转眼便淹没在火海中。

    看到这一幕,狄青无奈叹口气道:“这下麻烦了……”

    开战来一直神情淡定的狄元帅,之所以如此失望,是因为他极不愿看到的结果发生了——侬智高似乎**了。

    在狄青看来,剿灭叛乱道最后,最怕的就是罪魁祸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就算折腾不起来,也把你恶心的够呛;就算是真死了,也会一直有人假托他的名字搞事儿,让你不得安生。

    ~~~~~~~~~~~~~~~~~~~~~~~~~~~~

    天亮时候,城中的战果出来了。一夜之间,宋军斩杀五千三百余人……加上昨日斩杀的三千余人,侬智高的嫡系,基本上被斩草除根。招复被胁平民七千二百人,放归乡里;以及在皇宫里,发现了一具身穿金龙袍的尸体……

    这让疲惫到极点的宋军,再次欢呼起来……按照惯例、这具尸体必须是侬智高的,叛匪首领被干掉,才能给此次平南之役,画上个圆满的句号。然后大家回家过年,当官的升官,当兵的发财,大帅你也成了国民英雄。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但狄青没有这样做,他看了那具已经被烧焦的尸体,淡淡道:“看不出面容,仅凭一件龙袍,不能确认他就是侬智高。”

    其实狄青在京里小心做人,焉能不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他只是不想对官家有丝毫欺瞒——不确定就是不确定,我绝对不会冒功的!

    好在胜利之后,他自身的威望已经超过了官职所带来的。就算他说,侬智高还活着,大家也不敢说二话。

    之后数日,狄青按部就班的安排战后的善后工作。西军已经亢奋过了,正好干点活儿,把烧毁的房子再盖起来,通过劳动消除煞气……不然就这么带他们回家,沿途的州县肯定要遭殃。

    至于追击余匪的工作,有人替他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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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重宝

    (第二了,加油,拉近与第一的距离,所有的推荐票,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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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的话是真心实意,所谓‘又羞又愧又心疼’,亦是充盈于他心中的真情实感……

    编一本《字典》的念头,滥觞于八年之前,他开始接触韵书之时。一个习惯了拼音注音的人,乍一回到采用反切注音的时代,必然是百般不适,满腹牢骚。

    所谓反切,就是将一个汉字的声母,与另一个汉字的韵母,拼起来给另一个汉字注音。自然而然的,陈恪在切出每个字的字音后,便会顺手用拼音标注,以便日后使用。

    待到将一本《广韵》学完,他也给全部二万六千一百九十四字注音完毕。但要编字典的话,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工作,还要将原先按五声二百零六韵分类的汉字,按照音序重新排列……非如此不足以体现拼音注音法的优势。

    完成这一步后,还得制一份部首检字表出来,这样才能组合出一本可堪使用的字典。做之前,陈恪便知道此事繁钜,但当他开始动手之后,发现自己还是大大低估了这项工作的难度。要把两万多个汉字,用音序重排,再以部首笔画标序,所需倾注心血与时间,实在难以估量。

    反正陈恪只坚持了一个多月,之后便三天打鱼两日晒网,几年时间还没完成一半。后来到书院上学,课业一忙,更是直接陷于停顿,完工之日遥遥无期。

    也就在此时,与那山长女公子,一起学习诗词的苏小妹,来找他借阅《广韵》,把书拿回去一看,小妹发现上面注满了奇怪的符号。而且这些符号似乎含有某种规律,肯定不是画着玩的。

    不明白,自然找三哥问个明白。得知这是一种汉字注音符号后,小妹大感兴趣,央着陈恪教她。陈恪倒也不敝帚自珍,便倾囊相授。

    小妹兰心蕙质,实非一般的聪明,只一天就学会了整套威氏注音法。再看那韵书上的符号时,顿觉一目了然,如盲者之忽而能视,无字不可读其音,其欣快几乎无可名状!

    翌日上学路上,兴奋地一宿没睡的小妹,缠着陈恪问他,这神奇的法子从何而来?

    “和医术一样天生就会,”陈恪只能打马虎眼,哈哈笑道:“也许我真是天才吧。”

    “不是也许,三哥就是天才!”小妹两眼直冒金光道:“三哥这‘拼音注音法’,如果让天下人都学会,功德堪比仓颉造字了!”

    “哪有那么夸张!”陈恪摇头大笑道:“不过我倒真想过,用这法子编一本《字典》出来,可惜没那耐性,几年了都没整出来。”

    小妹大感兴趣,问他打算如何编写,编写了多少云云,等放学回家,便把他未成的书稿抱走了。

    起先陈恪也没在意,满以为她也是一时的热情,过段时间也就放弃了。谁知七八个月后,便看到了小妹编出的初稿……才知道她一直在学业女红之余,一直勤编不辍。

    小妹的法子很巧,她先用两个月的时间,按部首和笔画做好了‘部首检字表’,然后开始将字按音序重排,每排定一个字,都编上序号,标注在检字表中相应的字旁。这样每日排二三百个,再填进表中,也不算太累.半年不到,便把陈恪一直望而生畏的工作完成了。

    陈恪当时就佩服的五体投地,把小妹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圈,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极好极好,可以准备付梓了。小妹却冷静指出:“还应该有简单的注释,不然效果会大打折扣。”

    “算了,算了,”陈恪摇头道:“这份艰巨的工作,还是交给那些学者去做吧。”

    小妹却不同意,她认为最具创造性的工作都完成了,剩下的只是机械的填充……《广韵》中每字都有注文,直接照搬即可,只是耗费时间而已……如果这件事自己不做,岂不被别人摘了桃子?

    在小妹看来,字典不是其它的书,人们只注重实用性,不会去管这创意源自于谁。谁编的完善、实用,谁的字典就会卖得好,所有的功劳与赞誉就会落到谁身上。

    小妹的远见,让陈恪避免了替人做嫁衣的悲剧。但机械性的工作,也依然要耗时日久……好在心思细腻的小妹,在初稿中便给每个字都留了白,只要慢慢填写就是。

    在陈恪的坚持下,两人便你一天、我一天的轮流填写。遇到《广韵》上明显有错或者语焉不详的地方,还要参照《尔雅》、《十三经注疏》这样的权威书进行修改。苏家兄弟和宋端平也会参与进来,不仅给出意见,还时常执笔几日,让他们能有休息的时间。

    大出意料的是,这项工作足足用去他们两年时间,到去年冬里,才终于完成了浩繁的注释工作。最后的检查修订,小妹便一力承担起来,她说女孩子心细,正适合做这件事。

    修订也同样耗时日久,陈恪原以为,怎么也得一年时间——却不成想,才刚刚三月里,小妹便把终稿摆在了他的面前。

    想到自己这数月来,因为长期作战产生的厌烦情绪,几乎对小妹的工作不闻不问,陈恪便感到羞愧难当,心里满是对这女娃娃的疼惜。但感谢的话到嘴边,却又转成责备道:“这得少睡多少觉、多费多少心力?怪不得今年以来愈发清减,你不要命了么?!”

    “人家着急呀……”小妹本来等着夸,谁成想又挨了训。顿时泫然欲泣道:“三哥又不像我二哥那样精擅诗赋,我想这本《字典》,同样能帮你得到那些达官贵人的赏识。”

    刹那间,一种强烈的感动梗在陈恪心间,震撼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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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终于明白,原来小妹是在替自己着急。她最后那句话,可归结为两个字——干谒。还得从上次科举说起,陈希亮及第了,苏洵却又一次落第。数度打击之下,苏老泉未免心灰意冷,不想再进科场。在外游历一番后,他回到青神县,把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培养两个儿子成才上。

    于学业,二苏已是青胜于蓝,不需要他操心。苏洵的精力,都用在了为他们科举铺路上,他采取的办法,就是拜谒高官名人。

    所谓拜谒,乃是士人积极拜见名公钜卿,向他们展示自己的才华。一旦获得大人物的推荐信,一介寒生便可立即扬名立万,甚至还没举行科举,便已确定被录取。

    虽然从庆历元年起,各级科举考试,全都采取‘糊名誊录’制,大大遏制拜谒行卷之风。但向名公钜卿投贽拜谒,仍是下层士人跻身士林的重要途径。否则,即使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也只是‘养在深闺人未识’,难得时人知晓、认可,苏老泉本身就是最好的例子。

    另一方面,那些高官巨贵也往往兼有‘文宗儒师’的身份,身边又云集了众多‘门人贤士大夫’,能够与他们常相游从,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是士子学业精进的捷径。

    苏洵坚信以儿子们的真才实学,只要拜谒成功,定能获得名公钜卿的赏识,继而誉满天下,学业也会更进一步。所以这二年,他一直在四处拜谒,果然有所收获……据他本人说,已经与相邻的雅州太守雷简夫结为好友,对方答应,到合适的时候,会代为引荐更高层的官员。

    陈恪知道,苏洵肯定不会撇下自己,所以也在做着精心准备……只是万万没想到,还有个女孩儿,在默默替自己着急,竭力为自己谋划。

    “小妹,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陈恪是个心肠很硬的人,但此刻,他却得强忍着掉泪的冲动。

    “不用谢哦。”虽然他此刻口拙,但小妹能看出,陈恪被感动坏了,便觉得一切都值了。她双手背在身后,如释重负道:“比起救命之恩来,这算不了什么。”

    “小妹……”陈恪深吸口气,正色道:“以后千万别干这种傻事儿了,万一要是累病了,不得让我内疚死?”

    “人家也不想这么累啊,”小妹好看的撇撇嘴道:“可谁让三哥总也写不出好诗呢?”

    “小妹,其实……”陈恪沉吟一下,决定向她交个底道:“你以后不用再担心这个了,我其实是有干货的。”

    “干货,什么干货?”

    “就是那些,能亮瞎人们狗眼的诗句。”陈恪大言不惭道。“我是深藏不露的,你知道么?”

    “那为何从没听哥哥吟出过佳句?”小妹不信,掩口笑道:“倒是歪诗听了不少。”

    “那个么……”陈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怕以后没得用。”这是大实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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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 西南无战事

    第一零三章西南无战事

    陈希亮这样半道出家的文官,在战争中其实赞画不了什么,但战后的邕州一片白地,繁重的重建安置工作,却非他这样的民政官莫属。(《》)因此从收复邕州城第二天起,狄青便任命他为城内的安民官,负责一应民政事务,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陈恪也没闲着,为了预防战后有疫情发生,他向老爹提出了一套防疫措施。陈希亮听取汇报后十分赞同,然后便把他踢去负责此事……无奈,陈恪只好带人忙活了十多天,眼看着最易发生疫情的时段过去了,他终于能喘口气。

    这天晚饭,陈希亮也难得回来吃饭,陈恪想一想,觉着是时候和他说说小妹的事儿了。

    “你们吃完了吧?”陈恪递个眼色给宋端平和五郎道:“吃完了就出去转转吧。”

    “咱还得再吃一碗。”五郎没注意他的眼神,犹自顾自的端着饭碗,去罐子里舀饭。却被陈恪一筷子打在手背上:“晚上要少吃多活动!”

    “哦……”五郎郁闷的搁下碗,小声嘟囔着:“神神叨叨的……”不情愿的起身。

    宋端平在他耳畔低语几句,他露出恍然的神色,然后两人一起暧昧朝陈恪嘿嘿直笑。

    “赶紧滚出去!”陈恪作势要打,才把两人撵出房去,还不忘嘱咐道:“把玄玉也带上,至少让他离开一里地!”不然这家伙耳朵太好使了。

    “你这是要干甚?”见他把弟兄们撵走,陈希亮奇怪道:“这太反常了吧。”

    “主要是他们嘴巴太损。”陈恪嘿然一笑,咳嗽一声道:“爹啊,你看咱们老陈家,连耗子都是公的,是不是该平衡一下阴阳了?”

    “终于有人跟我一样立场了。(《》”陈希亮笑道:“你当我不急啊,你二哥立誓不中进士不娶妻,他这科要是不中,难不成再拖上四年?若你能给他改主意,那真给为父解了大忧。”

    “他不是不想娶,是人家不答应,”陈恪撇撇嘴道:“我说的不是他。”

    “你说我啊……”陈希亮顿时扭捏起来道:“为父的事情,你们就别操心了。”

    陈恪一听,心说有情况啊!要是平日,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但今天,他没兴趣操那个心:“我也不是说你,我说的我自己。”

    “你……”陈希亮有些意外,旋即哈哈大笑道:“看来我儿是等不及了……”说着拍拍他的膀头道:“安心学业就是,你的婚姻大事,爹爹自有主张。”说着神秘兮兮的一笑道:“本想过两年再说,但既然问起来,就告诉你,我已经为你定好一门亲事,只是我与你岳家言明,等你进京赶考时再成亲。”

    “啊……”陈恪惊得张大嘴巴。

    “没想到吧小子?”陈希亮笑眯眯道。

    “……”简直是太没想到了。陈恪使劲搓搓脸,瞪着老爹道:“这么大个事儿,你咋不先说一声?”

    “这种事,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陈希亮笑道:“何况当时我在汴梁,你在眉州,写信来回将近半年,黄花菜都凉了。再说你知道又有何用,难道插翅膀飞去看看,未婚妻长什么样?”他拍拍儿子的肩膀道:“放心吧,谁坑你,你爹也不会坑你的。”

    “不是那个事儿!”陈恪郁闷道:“我还答应苏伯父,要娶小妹呢……”

    “苏……苏小妹?”陈希亮愣了,转眼,脸上没了笑道:“我记得有人说,打死也不想娶那么聪明的媳妇……这话是谁说的?”

    “是我说得不假,”陈恪叹口气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啊,谁让这几年,情况又有变化呢?”

    “屁的变化?!”陈希亮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他愤怒的挥挥袖子道:“你自己朝令夕改,却让别人坐蜡!”

    “光怨我啊?你要是先知会我一声,怎么会坐蜡?”陈恪也气鼓鼓道。圣堂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懂不懂?”陈希亮拍桌子瞪眼道:“给我墙角站着去!”

    “老封建……”陈恪自知理亏,嘟囔一句,还是乖乖起来,到墙角面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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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生了好半天气的陈希亮,方让他转过头,问道:“你们,没有逾矩吧?”

    “当然没有了,”陈恪矢口否认道:“我把她当成亲妹妹呀!”

    “哦,这就好办了,”陈希亮面色大缓道:“我给你苏伯伯写封信,把情况道明就是。”

    “万万使不得,苏伯伯家,现在最受不得这方面刺激。”陈恪连连摆手道:“更何况,我也舍不得小妹嫁别人。”

    “你不是当成妹妹么?”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人嫁出去就回不来了。”陈恪叹口气,感触颇深道……八娘的遭遇,对陈家人的影响一样很重。

    “什么话啊……”陈希亮嘟囔一句,拿起官帽,有些烦躁的起身道:“我现在很忙,没工夫跟你剪不断、理还乱,放一放再说。”说完推1ff3门出去了。

    “哎呦……”他风风火火的动作,把趴在门上偷听的宋端平和五郎闪着了,猝不及防跌了进来。

    “不像话,真是不像话!”看着这一地牛鬼蛇神,陈希亮大摇其头,气冲冲的走了。

    “三郎,你可不能始乱终弃,”陈希亮一走,宋端平便蹦起来,凑到陈恪跟前道:“我们会鄙视你一辈子的。”

    “会不会我不知道,”陈恪冷笑一笑,一把抓住他道:“但我知道,你马上就要不能自理了!”

    两人正在打闹,狄咏出现在门口,笑道:“三郎,我爹有请。”

    陈恪这才放开宋端平:“回来再收拾你!”整了整衣服便跟狄咏去到帅帐。

    “元帅,你找我?”陈恪唱个喏道。

    青一身蓝色道袍,头戴逍遥巾,意态悠闲的坐在胡床上,正在读一本《春秋》,看他进来,把书合上道:“过来坐。”

    陈恪便搬个杌子,在狄青下首坐定。

    “听你父亲说。你要回去了?”狄青问道。

    “本来上了那道‘防疫方策’就想走。”陈恪轻声道:“谁知被我爹又派了活,如今天气转凉,发生疫情的可能极低,因此我想回去了……”

    “回去也好。”狄青淡淡道:“本帅也要班师了。”

    “这就回去?”陈恪吃惊道:“侬智高生死都不一定,何况他两个弟弟还活着呢。”怎么能班师回朝呢?

    “呵呵……”狄青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自嘲道:“总得给别人留点立功的机会吧。”顿一下道:“那孙司帅,已经到宾州了……”

    “无耻!”陈恪啐一口道:“仗一打完,他的病就好了!”

    余靖虽然昏庸、嫉妒、小心眼,但他什么都做在明处,不能算是无耻。说起那孙沔,才是文人无耻的典范。此人平日里喜好谈兵,说起来头头是道,侬智高作乱时,他正要知秦州,估计自己不可能被派去南方,便大放豪言,谁知官家病急乱投医,竟下旨改任广南西路安抚使……

    孙大人当时就傻了眼,但大话说得太满,想要收回是不可能了。他又向朝廷提出各种非分要求,谁知都得到满足,只好流着泪南下了……磨磨蹭蹭走到长沙,便听到杨畋战败的消息,他彻底吓破了胆,上表说自己‘疾甚重、卧床不起’,赖在长沙泡起了病号。

    这一泡就是几个月,一直到听闻镇南关大捷,他的病一下子就痊愈了,日夜兼程奔来邕州,唯恐沾不上这平叛之功。

    ~~~~~~~~~~~~~~~~~~~~~~~~~~

    陈恪平生不恨恶棍,只恨这种无耻之徒。他义愤填膺道:“那些相公们,真是瞎了眼!”

    “罢了,没有孙沔,还有李沔……”狄青的目光投向窗外,好久才叹了一声:“关口是,相公们还是信不过我。”

    “元帅……”陈恪看不得英雄落寞的样子,抬起头道:“没有人会怀疑你的忠心!我想那些提防你的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山水也。”狄青闻言感怀道:“每每念及欧阳公的这篇《醉翁亭记》,某总是感同身受。”但他毕竟不是酸腐文人,稍稍感怀,便振奋道:“你那个要求,要是再不提,可没机会了。”

    恪深深望着狄青,一字一顿:“回京之后,如果官家让你当枢密使,恳请元帅千万不要接受!”

    “……”狄青错愕片刻,渐渐又变成那个杀伐决断的大元帅:“这是谁的意思?”

    “我的意思……”陈恪心中一叹,自己毕竟人微言轻,便又把老欧阳扯上道:“也是欧阳公的意思。”

    “欧阳公?”狄青盯着陈恪道:“何出此言?”

    “一是月盈而缺,”陈恪轻声道:“二者,此乃兵家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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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出版社催着要大纲,结果大半天都在整大纲。so,今天只能还有两更。

    第一零三章西南无战事

    第一零三章西南无战事,到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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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