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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卷 望江南 第七十七章 君欲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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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周大令判定程之才犯诬陷罪,杖四十,徒两年。另外,那讼师也以挑唆诬告罪,要吃双倍的刑罚。但宋代,有钱人是可以罚金抵罪的……这也是程家有恃无恐的原因。在允诺缴纳巨额罚金后,程之才被带到耳房,当场写出放妻书。

    苏家这边,也要出一个人去拿,陈恪便主动接下了这差事。

    一进屋子,他便把门关上,拉了把椅子,朝这位昔日的同窗冷笑。

    程之才搁下笔,一脸铁青道:“你想干什么?”

    “你现在肯定很庆幸吧?”陈恪一脸玩味道。

    “我庆幸什么?”程之才皱眉道。

    “善良的八娘以德报怨,让你保全了颜面,”陈恪冷冷一笑道:“可是我这个人,从来都看不得人以德报怨!”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程之才重新提笔,不理他。却被陈恪欺身近前,一把揪住领口,硬生生从椅子上提了起来:“你放开我,我要喊人了!”

    “喊啊,你个比娘们还娘们的兔爷!”陈恪根本不受他的威胁,紧紧捏住他细嫩的脖颈,声音冰冷道:“我其实断袖之癖无甚恶感,但你这家伙的操行,实在太让人不快了!你说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自私的家伙呢?我必须要让你臭名远扬,才能对得起自己!”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程之才嘶声道:“我没有龙阳之癖……”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压了下来,显然怕被别人听到。

    “你以为我这些日子,是在吃干饭么?”陈恪冷冷笑道:“你在青神县那个相好的,已经被我找到了,本来是要弄上堂来,跟你好好叙叙旧情的!”顿一下道:“不过现在也不迟,也不知你娘,会不会认这个‘贤婿’。”

    “你……”程之才彻底泄了气道:“你到底想怎样?”他不是笨人,知道对方要真想给自己曝光,便没必要废话了。

    “聪明。”陈恪放开他,用手帕擦擦手道:“我知道你家对黄娇酒念念不忘,你那表舅正在上蹿下跳,想把它收归官营。”

    “生意上的事,我从不过问。”程之才整整衣襟,他对陈恪擦手的动作十分不快。

    “那好,我这就把你的前男友请出来。”陈恪点点头,转身便走。

    “等等……”被人捏住短,程之才只能就范道:“你想让我干什么?”

    “这才对么,”陈恪转过头来,面无表情道:“我要下一个十年的买扑权,只要你能做到,那个人,我可以让他永远离开蜀中……”

    “我尽力吧……”

    “还有两年时间,你一定能做到的。”陈恪灿烂的笑了:“不然,就有好戏看了!”

    其实对于程之才这样的渣男,陈恪是没必要给他留面子的。但把柄之所以是把柄,是因为没有示众,其威胁在于含而未露,若是宣扬开来,只会遭到对方疯狂的报复。

    程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根本不是现阶段的自己能对付得了。如若让他们彻底颜面扫地,必然会遭到疯狂的报复。到时候,苏家也好、陈家也好、黄娇酒场也罢,全都要遭殃的。自己眼看要出川了,不能惹这么大麻烦。

    还是捏着这个把柄,让程家投鼠忌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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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至今,这种官司向来没有赢家。苏家固然成为胜诉的一方,八娘也得以恢复自由身,然而全家人遭受的心灵创伤,却不知多久才能抚平。

    要说这件事,对苏家还有什么好处。那就是极大的刺激了苏洵的上进心,他深深体会到了‘贫之不如富,贱之不如贵,在野之不如在朝,食菜之不如食肉’的硬道理。要想不受豪门气,只有自家成豪门;要想不被人欺负,自己必须有欺负人的能力。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他一面全力督促两个儿子的学业,一面四处奔走,投书干谒,希望能迅速出名,尽早跻身士大夫的圈子。

    当然这是后话,眼下这官司最直接的影响,便是苏家准备从青神搬回眉山去。虽然说是苏洵要负责苏氏的年节祭祀,在青神住着不方便云云,但谁都知道,苏家这是在避嫌。

    二郎自然不舍,但他也知道,现在这种状况下,确实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好,一来让舆论冷却下来,二来让八娘走出阴影,能重新接受一段感情;三来,大比在即,自己也得专心学业了。

    至于陈恪,许是二世为人的缘故,他对聚散之事看得很淡。从眉山回来,便去中岩书院,向老师王方辞别。

    对于他在山下的所作所为,王方只评价了两个字:“胡闹。”便把话题转到范仲淹身上,声音有些低沉道:“我找来最近的邸报细看过,今年正月,范公移知颍州,不过行至徐州,病重不起,官家数度遣使赐药存问,不知近况如何。”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地,”王方接着提起欧阳修道:“上月,欧阳太夫人逝于南京官舍,欧阳永叔上表归颖州守制。朝廷欲夺情起复,被他固辞了,想来现在就算没到颍州,也该在路上了。”

    “这样说,我的目的地,应该是颍州了。”陈恪轻声问道。

    “嗯。”王方点点头道:“我另写了一份祭文,你我吊唁一下太夫人。”

    “是。”陈恪恭声道。

    “去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尤其是对我们蜀人来说。”王方目光深邃道:“‘少不入川’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川中虽好,却与世隔绝,你只有到了外面,方知道真正的大宋,是什么样子的。”

    “是。”陈恪又点点头。

    “你打算自己上路?”

    “宋端平也想与我一起。”陈恪答道:“他应该已经向袁执事递交长假申请了。”在升入率性堂后,书院能教的就很少了,学生主要以自学为主。书院亦鼓励游学,以增广见闻,避免闭门造车……其实也是给学生,以交游拜谒的时间,只是不明说罢了。

    “很好。”王方捻须道:“你们两个结伴而行,天下大可去得。”顿一下,笑道:“我本来还不放心你一人上路,给你找了个保镖呢……”

    “哦,”陈恪笑道:“不瞒老师说,我也正有此意……我们俩毕竟是头一回出川,能有个江湖经验丰富的保镖带着,心里踏实。”

    “呵呵……”王方的笑容有些尴尬,轻摸一下眉头道:“那人是峨眉弟子,武功十分高强,不过江湖经验么,比你们还要不足。”

    “呃……”陈恪奇怪的盯着老先生道:“那人不是老师的亲戚吧?”

    “比亲戚还亲,”王方嘿然一笑道:“是我儿子……”

    “早听说老师有一子一女,却从没见过令公子,”陈恪恍然道:“原来在峨眉山啊。”

    “是。”王方点点头道:“他自幼体弱多病,险些养不活,不得不在峨眉山出家,跟随白云禅师修行,如今已满十年,按例要云游天下。”说着苦笑一声道:“我实在不放心他,便想让他跟着你……”

    “老师,您真是……”陈恪苦笑道:“好吧,我带着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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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利的请了假,陈恪回去上了最后半天课,便把书具全都收拾到书箱里,宋端平也是如此。

    知道他俩要去游学,同窗也跃跃欲试,但家里是不会同意他们出川的,所以只能致以各种羡慕,要他们常写信回来,把在外面见到的、经历到的都告诉他们。

    两人自然满口答应,收拾好书箱,便与苏轼兄弟下山去了。

    山路上,溪水潺潺,林荫茂盛。苏轼兄弟却十分沮丧,他们本来说好了,要一起出川的,谁知老爹受了刺激,坚决不同意他们‘四处嬉游、荒废学业’……因为苏洵当年就是热爱到处旅游,才耽误了学业的,为避免下一代重蹈覆辙,望子成龙的苏老泉,当然不会放行。

    苏家出了那种事后,两兄弟一夜长大不少,苏轼也不会再像当年那样翘家,苏洵就更不会了。但不论多懂事,看到伙伴已经准备出发,兄弟俩还是满心的失落。

    陈恪和宋端平一路安慰,到了下山,两人心情才转好些。走在坝上时,苏辙给陈恪个眼色,两人便落在了后头。

    “什么事?”陈恪问道。

    “有件事,”苏辙看看远处的夕阳,缓缓道:“那位雷知州,上门向我妹妹提亲了。”

    “……”陈恪一下沉默了,过一会儿才看着他道:“这话是苏伯伯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都是。瞎子也能看出,小妹倾心于你。我爹爹原本的意思是,你家不主动提亲,他绝对不会提。”苏辙轻叹一声道:“但是我姐姐的遭遇,让我爹爹不再那么重面子……要是以前,万万不会还让我来旁敲侧击的。”

    “我知道了。”陈恪点点头,深吸口气道:“我这次出川,还有个目的,是探望一下我爹爹,到时候我跟他说,让他请媒人上门提亲吧。”

    “喂。”对他的态度,苏辙罕见的表示出不满道:“和我妹子结亲,就这么让你低落?”

    “拜托,”陈恪搭上他的后颈,苦笑道:“小妹才十五岁,要胸没胸、摇屁股没屁股的黄毛丫头。而且说实话,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你认为娶一个小妹妹,会很快乐么?”

    “委屈就算了。”苏辙使劲想甩开他的胳膊。

    却被陈恪紧紧箍住道:”哪能呢,感情可以慢慢转化,但看着别人娶了小妹,我会受不了的。”

    “你这家伙,”苏辙苦笑道:“还是那副臭德行,不吃也要先占下!”

    “对,我就是这么个人。”陈恪嘿嘿笑道:“不过这话,你可别跟小妹说,不然有我好受的。”

    苏辙猛然甩脱了陈恪的胳膊,大笑道:“你觉着,我跟她近,还是跟你近?”

    “小舅子,哪里跑!”陈恪怪叫一声,大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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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七十八章 出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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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几个兄弟,大郎二郎适逢大比,自然要留在蜀中;六郎才十二岁,还不够身强体壮,安敢带他出远门?陈恪让四郎五郎看着弟弟别闯祸……在青神县,有李、潘、涂、钱等大户,谁人敢欺负陈六郎?陈恪只是担心他欺负别人罢了。

    但当他把这个决定,向六郎一说,小家伙登时造了反,哭着喊着要跟着一起去。自然招来陈恪毫不留情的镇压……出发那天,他把六郎直接锁在屋里,然后把钥匙给了四郎,让五郎看好门,约莫着开船之后,再放他出来。

    码头上,听闻陈恪要出川,乡亲们都来相送。这个送他盘缠、那个送他路上吃的点心、还有衣物用度、五花八门,堆成了小山。陈恪苦笑道:“出门在外,有道是财不露白,你们这样奉承我,就不怕我被歹人盯上?”

    乡亲们一起摇头道:“歹人见着三郎,也得躲着走。”

    “嘿……”陈恪哭笑不得道:“此乃赞我乎?损我乎?”

    说笑了好一阵,陈恪上了船,乡亲们都知趣的没跟上来,让他和特意从眉山赶快的苏家姐弟话别。

    “三郎真是好人缘,光鞋帽就收了几十套。”温馨的家庭是最养人的地方,八娘的身子,已经复原了七七八八,掩口微笑道:“倒让姐姐的一点薄礼拿不出手呢。”

    “怎么会呢,八娘姐在我心中,那是可以‘比母’的。”陈恪嘿嘿笑道。所谓‘长嫂比母’,这家伙无时无刻不在暗示她。

    “净瞎说。”八娘粉脸微蒸,将一个包袱递到他手里道:“是按你旧衣服的大小裁的,也不知又长了没?”说着掩口笑道:“对了,里面的香囊上,可是小妹亲手做的。”

    “哦。”陈恪顿时大感兴趣,伸手去包袱里摸。却被小妹一把按住,红着脸道:“不许看!”顿一下,又声如蚊鸣道:“不许给别人看……”

    “不看就不看……”陈恪收回手,笑道:“得要一年见不到了,还不给三哥笑一个?”

    “去你的。”从一见面,小妹的嘴巴就撅得老高……四年来,两人朝夕相对,小妹也从单纯渐渐走向懵懂,陈恪在她心中的地位,早就不亚于父兄。想到马上要一别经年,让她如何笑得出来?

    只见她白皙的小手抓住陈恪包袱的边儿,一下一下的揪着,揪一下,便说一句道:

    “出门外头,不要像在家里那么张扬,有时候忍一忍、让一让,也就过去了,别总是想要压人一头。”

    “哦,我知道,”陈恪点头笑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么。”

    “出门在外,千万别露财,身上带些日常花销的散碎银钱,其余的都藏好了,别让人看到。”

    “嗯,财不露白么。”

    “不要走小道、不要坐小船,不要去人少的地方。要是遭到抢劫,还是保命第一,钱给他们就是。”

    “嗯,钱财乃身外之物。”

    “要注意饮食,能吃热的不吃冷的,三餐要按时,不要喝生水。万一病倒了,一定要好生将养,身体好利索了再上路,万万不可逞强。”

    “嗯……”

    “出门在外,不要过量饮酒,过饮会误事,还会生病的。”

    “哦……”

    “出门在外,可不要被那些自称‘卖身葬父’、‘孤苦无依’的女子的骗了,她们多是骗钱,还有给强人摸底细的……”

    “嘿……”陈恪耐着性子听她一条条嘱咐,终是有些不耐烦了。

    “小妹,这样担心三哥,”边上苏轼也起哄笑道:“索性就跟他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以后别指望我给王弗传信了。”小妹白了自家二哥一眼,苏轼登时面色一变,话锋顿改道:“啊,三哥啊,我妹妹的话,你可得记好了。我知道你过目成诵,就不让你写下来了,每日里早起、睡前都要重温一遍,可千万别忘了……”话没说完,就被陈恪和小妹同时起脚,踹下船去。

    “好了,我要走了!”陈恪是快刀斩乱麻的性子,最不耐这种温情戏码,他信手将一支头簪插到小妹的头上,笑道:“你们回去吧,回去好吃饭,把该长的地方长起来!”

    “什么地方?”小妹一愣,旋即醒悟过来,双手保住前胸,羞恼道:“三哥最坏了,再也不理你了!”说完便拉着姐姐下船,走一半又回头,扮个鬼脸道:“但你每天都得想着我!”

    “去吧,忘不了。”陈恪笑着捶苏辙一拳道:“后会有期。”

    “嗯,后会有期,”苏辙向来严肃的脸上,突然挂起一丝笑意道:“小妹夫!”这是在报复那天的‘小舅子’呢。

    “看打!”陈恪作势要打,苏辙忙逃下船去。

    船夫们把缆绳收起,撤回了踏板,陈恪和宋端平站在船舷边,朝岸上的人们挥手作别。

    岸上的人也在朝他挥手,小妹再没了方才泼辣模样,紧紧靠在姐姐身上。

    八娘感到肩膀又热又湿,侧首一看,只见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心中不禁轻叹一声……但当她稍稍抬头,看到小妹头上的发簪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支镶宝珠花金钗,金丝编制的叶形金托,中心镶白玉花,玉花的四周有金叶形饰,下部及两侧各有一只金制的小蜜蜂,在花心处还镶嵌着一颗浑圆的走盘珠,金钗装饰华丽,巧夺天工,实乃难得的佳品。却又不失可爱,极适合少女佩戴,就为罕见了。

    她清楚记得,那位前婆婆宋氏,曾经向自己炫耀过类似的一支金簪,据说是娘家的陪嫁,光这一支就得十几万钱……

    虽然八娘对钱财无爱,但至少能表明在三郎心里,小妹还是顶顶重要的。

    只是一想到,这家伙把这么贵重的物件,用那么随意的方式插在妹妹头上,连声招呼都不打,八娘便哭笑不得,这是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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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开出老远,已经见不到码头,和码头上的人们了。

    陈恪和宋端平,才收回目光,把船上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船尾,那里有个头戴竹编大斗笠,身穿褐色僧衣、眉清目秀的和尚,正盘膝坐在甲板上,心无旁骛的念佛。他身前摆着一双木屐、一个陶制饭钵,还有一根禅杖。正是一名‘云水僧’的标配。

    但是看着一位令人赏心悦目的云游僧人,陈恪和宋端平却是一脸的苦恼。因为这位法号玄玉的年轻僧人,就是中岩书院山长王方,自幼在峨眉出家的独子……自从昨日汇合后,统共只听他说了三句话:

    “阿弥陀佛,贫僧玄玉,见过陈檀越。”

    “阿弥陀佛,贫僧有一衣一钵足矣。”

    “阿弥陀佛,多谢陈檀越……”

    自从上船后,甭管别人多热闹,这小和尚都在船尾打坐念经,一副佛祖心中坐、万事不萦怀的架势……绝对是被宗教洗脑成功的典范。

    “我怎么觉着,山长是不放心儿子,让我们给他做保镖呢?”宋端平小声道。

    “山长岂是那等浅薄之人,”陈恪拍拍他的肩膀,小声道:“他还有更深的意思。”

    “什么意思?”

    “山长年过花甲,就这一个儿子,却还出家当了和尚……”陈恪嘴角挂起怪笑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啊……”宋端平瞪大眼,刚要说话,却感到脚下一颤,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踩在了舱盖上。

    他一跳开,那舱盖便被人猛地掀开,,一个赤条条的黑大汉,从里面蹦出来,满身大汗淋漓的叫道:“憋死我了……”

    一看到此人,陈恪登时张大嘴道:“你,你怎么冒出来了?”

    “哥啊……”不是五郎又是谁?他挠挠头,苦大仇深的脸上,满是小心道:“你们一出门,咱就偷偷跟着出来了……”原来他趁众人码头说话,从江里游上船,藏在这储物的舱底,本想过一天才露头,谁知才一个时辰,就险些被憋死,只好赶紧蹦出来。

    “我早念够了书,就是想跟哥哥出去转转。”只见这么高的黑大个,双手交错的哀求道:“你可千万别让我回去啊。”

    “熊玩意儿,”陈恪掏出汗巾,给他抹抹脸,没好气道:“出来就出来了呗。”

    “多谢哥哥……”五郎的脸上,罕见的绽出笑容,憨憨道:“有我跟着,哥哥,就能空着手了。”

    “唉……”陈恪叹口气道:“怎么不说你一人顶几个吃饭呢?”

    “咱少吃就是了……”五郎可怜兮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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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如何,这个奇怪的四人组,都踏上了出川的道路。他们先坐船走了半个月,两千里的水路,才抵达长江三峡……从这一刻,终于算是踏出省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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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七十九章 岳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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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有诗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极言顺流而下之酣畅。此乃这个年代,人类所能体会到的极速了。

    陈恪站在船头,望着眼前倏然而过的壮美风景,只见黑黢黢的山壁迎面而来。江船急速冲向山壁,就像要撞上去一样,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但当再睁开眼时,却早将那段山壁甩在身后,又向另一面山壁扑去。

    这种刺激体验,乃是他今生从未有过,高处的猿猴放声长叫,他也跟着一起长啸起来。引得宋端平也一起发出啸声,声音传向峭壁,又引起猿猴们的应和,声声不绝于耳。

    船上被晕船折磨的有气无力的旅客纷纷侧目,不禁惊讶于这两个青年的旺盛生机。听到人们的赞叹,船老大笑道:“现在的好汉不叫英雄,待到了瞿塘峡,进了湘濒堆,还能这样的话,才叫真好汉。”感情现在还没到真正的三峡……

    如船老大所言,真正的惊险处自翟塘峡开始。入峡之前,船老大神色郑重的嘱咐众人,入峡后不许发出任何声音,更不得对神灵有何不敬。然后在船头摆上美酒、猪头,虔诚焚香祷告,这才起身开船驶入峡谷。

    一进瞿塘峡,便见若干巨大的礁石隐现于江水之中。这些巨石就叫‘湘濒堆’,是因为惊涛骇浪向巨大岩石上冲击,水花飞散起来,犹如美女头上的云鬟雾鬓而得名。这些名称令人遐想的怪石,却造出若干可怕的漩涡。船速又被急流裹挟的飞快。波涛汹涌,稍有不慎,就会撞到巨石上,船碎人亡,断无生还之理。

    全船人的生死,都操在船老大一人手里,他以极高的技巧、极丰富的经验,使行船有惊无险的快穿过瞿塘峡,很快又进入了巫峡。巫峡长达百里,两岸高山连绵不绝,重崖峭壁夹出一条湍急的水道。船行江上,抬头只见得蜿蜒的青天。若非正午时分,即使天空湛蓝,也从来都见不到太阳。

    巫峡之险在于云雾,常年不散的浓重水汽,似雨如雾,如胶似漆,生性浪漫的楚人,为其创造了一个暧昧的词语‘巫山**’,然而它却严重阻挡了船老大的视线,给行船带来了极大的危险。

    到此时,陈恪尚且面不改色,但当行至一处名为‘人鲜瓮’的地方时……这里有一块特别巨大的圆石头,亘在水道中央,占据了八成的宽度。水道因之变窄,水流无比湍急。逼得船只经过此处时,必须急转直下,船身被打击抛掷,就像一片干枯的树叶,在漩涡中挣扎,随时都可能翻入水底,让满船人变成江里的‘人鲜’。

    陈恪只觉着目眩耳鸣,紧紧抓着舱壁,一阵阵天旋地转,都不知道船是怎么过去的。待到颠簸放缓,舱里已被人吐得到处都是,他猛地奔出舱去,扶着船舷也哇哇直吐起来。

    出了巫峡,不久到了秭归,如今只是小小的村庄,让人实在无法将其,与嫘祖、屈原、王昭君、孟浩然联系起来。从秭归再往下走是虾蟆培。过了虾蟆培不远,眼前豁然开朗,江流也渐渐变缓,那让人窒息的天威怒气,终于被抛在了身后。

    只听渔歌唱晚、但见沙鸥翱翔、远处村舍炊烟袅袅。

    望着眼前的旖旎的江上风光,船上人知道,这一遭三峡之行,终是活着走下来了。不管相识与否,所有人都生出共历劫难后的亲热感。他们以美酒、银钱犒劳船老大和他的弟子们,也相互敬酒,庆祝重回人间。

    陈恪回顾这一天的历程,真像是做了场噩梦。他终于知道,为何蜀中历来可以在天下大乱中独善其身……因为进出一趟,实在是太恐怖了。

    定下心神,他嚼了两片川姜片,又给晕船厉害的五郎几片,然后走到船尾,递给那玄玉小和尚几片。

    “阿弥陀佛,多谢陈檀越。”玄玉依然在打坐,但他也晕船,脸色苍白,一口东西都没吃,但仍拒绝道:“小僧不饿。”

    “这是上好的川姜片。”陈恪笑道:“佛家不禁吃姜吧。”

    “阿弥陀佛!姜并非‘五荤’之一,且是禅宗养生上品。”玄玉很认真道:“只是小僧持十二誓行,过午不食。”

    亏得陈恪这几年学问大涨,不然非得一头雾水不可。他记得苦行僧有十二誓行之说,什么‘但坐不卧’、‘但三衣’、‘冢间住’之类。只是这年代,云游的头陀,大都是酒肉和尚,像小和尚这样认真持戒的,却是稀罕的很。

    也正因为此,王方才会计无可施,只得将‘让小和尚还俗’,这个艰巨的任务,推给了陈恪。只见他微微一笑,又递出那两片姜道:“这是治晕船的药,吃了才好静心打坐……戒律没说,过午不准吃药吧?”

    “那倒没说……”玄玉还是太单纯了,双手接过来道:“多谢陈檀越。”

    “能换个称呼不?”陈恪苦笑道:“你川音这么重,‘檀越’听起来跟‘痰盂’差不多,我倒是无妨,只怕人家川外人听了揍你。”

    “阿弥陀佛!”玄玉宣一声佛号道:“那依陈檀越之见呢?”

    “这个么……”陈恪很严肃的想一想,正色道:“这样吧,以后,你管男的叫‘哥’,女的叫‘姐’吧。”

    “阿弥陀佛,”玄玉合十道:“就依哥的主意,多谢哥的指点……”

    “好说好说……”陈恪把一包川姜片都塞到他手里,强忍着笑转过身去。

    玄玉小和尚拿起一片姜,尝了一块,顿觉口味纯甜清香、略带辛辣,心说这个药,味道还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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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上午,船到此行的终点——岳州巴陵城。不错,就是那个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的巴陵郡。

    而那传说中的岳阳楼,就是巴陵城的西门——水城门。船还离码头老远,就能清楚看到这座楼高三层、青瓦素墙、飞檐塔顶的千古名楼。

    这时,距离滕子京重修岳阳楼,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八年过去了,名楼依旧,滕太守却早在苏州病逝了。

    陈恪等人远远便看见,岳阳楼上素白一片,待到近前,便看出那是挽幛和白幡,又听到哀乐阵阵、摧人肺腑。待船靠码头,竟听到岳阳楼前传来震天的哭声。

    船一停稳,宋端平便跃到码头上,抓住一个腰缠白布的男子道:“得罪,莫非是哪家大官人去世了?”

    “那不是我们巴陵人。”那男子摇头道:“他老人家甚至没来过巴陵……”

    “那是?”

    “是范公啊……”男子说着叹口气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川中出来的吧,也难怪,那里消息闭塞,还不知道范公已于上月殁了。”

    “啊……”宋端平大吃一惊道:“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朝廷已经定下谥号了。”男子说着竟掉下泪来:“今天是我们岳州士绅主持的公祭大会,你也去拜一拜吧。”

    宋端平松开手,回望着一脸吃惊的陈恪:“怎么会去世了呢?”

    “阿弥陀佛……”玄玉双掌合十。

    “去看看吧。”陈恪的心情顿时沉重下来。

    一行人来到岳阳楼下,便被广场上万人恸哭的场面惊呆了。只见无论耋老士绅还是平民百姓,都跪在扎起的祭台前垂胸痛哭,如丧考妣……哭声震天,摧人肺腑,即使是几十年后,陈恪也依然清晰记得这震撼心灵的一幕。

    万人恸哭的场面他不是没见过,但那是为帝王而哭,是强权压力下的假哭。但现在死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在位的权臣,而是一个四处谪守近十年的贬官。这些百姓士绅,假惺惺的悼念一下也就罢了,完全没道理如此痛哭啊……

    陈恪愣愣的望着这一幕,目光越过痛哭的人群,投在岳阳楼门前的楹联上,只见那两行遒劲有力的大字: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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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皇佑四年五月,范仲淹去世了,死在赴任颍州的路上。在去世之前,他便已经成为大宋百姓心中的神,救苦救难的慈悲菩萨。在去世之后,官家悲伤,举国恸哭,哀荣极尽,更是被尊为三百年来第一人,本朝第一圣贤!

    然而这样的一位当世圣贤,为何在生命的最后八年里,不断的贬谪、贬谪、贬谪……被远远的排斥在原本属于他的舞台外呢?

    这是目前陈恪,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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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遗憾不能救范公,因为一来老人家确实是积劳成疾、病入膏肓,二来,范公的政治生命,早在八年前就结束了,具体原因以后再说……

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章 岭南乱

    第八十章岭南乱

    (抱歉,发这么晚……)

    午后,陈恪等人找客栈住下。许是近一个月来,习惯了在摇摇晃晃中入睡,一不晃悠了反而睡不着;许是仍被那公祭范公的场面震撼,他明明十分困倦,却仍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迷迷糊糊中,耳边隐有丝竹声传来,陈恪是彻底睡不着了。他穿鞋下床,打开门,便听又听到了湘女唱曲声: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个年代,盛行的都是柔婉绮丽的‘花间词派’,陈恪听到的这首词,尽管是女子所唱,却气势悲壮苍凉,意境雄健刚烈,一扫花间派的靡靡之音。正是开大宋豪放词先风的那首《渔家傲—塞下秋来》,作者范文正公。

    据说欧阳修曾对范公戏谑道:‘希文,你动不动就是‘塞下秋来’,真个穷苦的边塞主儿!’连至交好友都这样说,范仲淹这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词风,自然不讨大众的欢喜,陈恪在蜀中这么多年,愣是没听谁唱过。

    现在,许是为了缅怀范公,所以才拿出来唱一唱吧。不过真比那些‘倚红偎翠’、‘寒蝉凄切’要提神的多,陈恪便循着歌声,信步走到客栈前堂,果然见一个怀抱琵琶的歌女,在自弹自唱。

    此时还不到饭点,前堂中散散落落坐着几桌客人,在一边饮酒一边听曲。

    陈恪悄悄走进去,他是个好热闹的,环视一圈,见角落一桌上,有个眉目细长、相貌清奇的中年客人在独饮。便走过去,用手势问能否坐下。

    那人抬头看看他,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人心腑一般。陈恪大感讶异,却不肯避开他犀利的目光,瞪着眼睛回望过去。

    那人头次见此等有趣的人物,险些忍俊不禁,点点头,请他坐下。小二以为他俩是一路的,便添了一副碗筷……两人谁也没表示异议,都专心听那歌女唱曲。

    一曲终了,歌女欠身行礼,暂且下去休息,大堂里才重新热闹起来。那与陈恪同桌的中年人,端起酒盅朝他微微一让,便自饮下去。

    陈恪这种厚脸皮,最会和人拉近关系,他忙给中年人斟上酒道:“前辈是一个人呢?”

    “还有伴当在房里睡觉。”中年人看看他,淡淡一笑道:“小兄弟像是蜀中口音。”

    陈恪这个郁闷,在青神县待了八年,好么,说话都是四川味了,便点头道:“嗯,刚下了船。”

    “跟家里长辈出来的?”

    “不是,晚生带着几个弟弟,出川游历。”

    “哦?”中年人微微一奇道:“小小年纪,能舍得天府之国,过三峡奇险出川的,罕见。”

    “这不就见着了么。”陈恪嘿嘿一笑道。

    “哦……”中年人顿时笑起来道:“有趣,有趣,”但旋即收住笑容,缓缓道:“不过现在可不是游历的好时机。”

    “为何?”陈恪讶异道。

    “难道你竟不知?”中年人有些奇怪,旋即释然道:“也难怪,蜀中本就消息闭塞,你又坐了一个月的船,不知道岭南陷落也是正常。”

    “岭南陷落?”陈恪大张着嘴巴道:“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中年人苦笑道:“相信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都会跟你一个反应。”他面色一沉道:“可它确实发生了!今年四月,广源州蛮族侬智高,率大军沿郁江东下,攻破横山寨要塞,张日新、高士安、吴香等将殉难。”

    “五月初一时,西南第一重镇邕州沦陷,宋军一千余人丧生,官吏被诛杀殆尽。侬智高攻陷邕州后建立大南国,僭称仁惠皇帝,并大封文武百官。”

    “侬智高攻陷邕州后,又统领大军东进,迅速攻克横州、贵州、藤州、梧州、封州、康州、端州,短短十余日,便杀到了广州城下,将广南东路的首府包围。”那中年人面露担忧之色道:“也不知广州城近况如何,是守住了,还是如邕州那样陷落了。”

    陈恪听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到,就在自己出川这段时间,印象中富贵安宁的大宋朝,竟发生了如此可怕的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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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吧,大宋的官家、满朝文武的文武也想不到。”中年人冷笑道:“一饮一啄皆由天定,今日终于自食其果了!”

    “前辈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侬智高在叛乱之前,其实是想内附的!”中年人沉声道:“依照官家和相公们的习性,只要见到信,定然是举手欢迎的。”

    “嗯。”陈恪对大宋君臣‘忍为高、和为贵’的操行早有耳闻:“那么说,汴梁没收到他的报表?”

    “对,因为他几番报表,都被邕州知州陈珙扣下了。”中年人气不打一处来道:“而陈珙的理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酋长一怒之下,率军打到邕州城下,本来只想威胁一下陈珙,让他加快办事效率,谁知道纸糊的防线一戳就破,竟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邕州打下来了。”邕州就是现在的广西首府,南宁。

    “托大宋朝驿路发达的福,邕州陷落的消息,很快便震惊了汴梁城的官家和相公们,他们命广南东路各处军马归提点广东刑狱李枢、钤辖广东兵马陈曙节制,自韶州方向集结,向广州运动,截击侬智高。”

    “反应还算及时。”陈恪清醒到。

    “命令下达很快,军队的行动就难说了……”中年人冷笑道:“从大宋建国起,在北方朝廷眼里,岭南的百姓,就是永远不会造反的羔羊。他们骄傲的认为,岭南人连残暴如魔鬼的南汉都能忍受,现在开明、温和的大宋朝下,怎么可能会有人想到造反呢?”

    “澶渊之战才过去了五十年,帝国最精锐的军队、最坚固的要塞,都变成了豆腐渣。而自平南汉后,已经百年不兴刀兵的岭南,军队腐朽到何等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中年人痛心疾首道:“依我看,岭南的军政系统,已经彻底朽不可用了,朝廷指着他们来平定叛乱,怕是又一个西夏要诞生了。”

    “岭南文武的不可用。”陈恪道:“朝廷就换人啊!”

    “说得好。”中年人冷冷点头道:“但最合适的人选,恰在此时离开了人世……”

    “你是说,范公?”

    “不错,”中年人悲凉笑道:“大宋朝在用人之际,才发现自己的忠臣良将,已经被自己折腾死了……你说不是自食其果又是什么?!”说着冷笑起来道:“现在,你知道朝野上下,为何那样缅怀范文正?原因无它,国难思良臣而已!”

    说完他拿起酒壶,摇一摇,让店家再筛上一壶,上几个热菜,对陈恪笑道:“这些牢骚,如鲠在喉,不发出来痛苦,发出来,却又难受。”说着苍声一笑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日陪某喝个不醉不休。”

    “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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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又喝了一阵,陈恪问道:“看前辈一身素服,似乎是专为吊祭范公而来。”

    “我是来岳阳楼凭吊范文正的,”中年人道:“却没想到,正赶上好大一场公祭。”

    陈恪听他的口气,不禁心中一动道:“前辈似乎与范公熟识?”

    “熟识谈不上,见过几面。”中年人看看陈恪道:“后生,没有见到范文正,是你的损失。”说着轻声感叹道:“范公,至正至纯,近乎于道,可谓三百年来第一人,孔夫子后最圣贤矣!”

    “唉……”陈恪轻叹一声道:“其实,我们本是打算去颍州拜谒范公的。”

    “哦……”中年人道:“那太可惜了。”又突然没头没脑道:“后生,相见是缘,我给你算一卦吧。”

    “呃……”陈恪心说你还会算卦?但他敬谢不敏道:“不算不算,算出不好的事情,徒惹烦恼。我还是事到临头再发愁吧。”

    “哈哈哈……”中年人大感有趣,放声大笑道:“多少王公贵族,求我邵某人一卦而不得,你小子却满口回绝。”

    “邵……”陈恪脑子里忽得闪出一个人道:“难道你是那个、那个……”他想说‘邵雍’,但当面叫人名字太不礼貌,却又想不起此人的字号,只能在那里憋着。

    ‘嘘……’中年人比个噤声的动作,笑道:“你不让我给你算卦,我就不告诉你名字。”

    “那算了。”虽然此人可能是号称‘卦神之神’的北宋第一奇人,但陈恪从来就抵触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生怕他们算出自己的异常来。

    “今日罢了。但早晚我得给你算上一卦!”中年人眯起细长的眼睛,紧紧盯着陈恪,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是乱天数之人!”说完,把一串金钱扔给他道:“现在官府查奸细,你们蜀人到处乱串,小心被抓起来。”

    “这是?”陈恪看那精致的金钱,每一枚上,都有个篆体的‘邵’字。

    “我算卦用的玩意儿。”中年人淡淡笑道:“遇到识货的总能给几分薄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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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一章 宿命的相遇

    第八十一章宿命的相遇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恪将听来的消息,讲给五郎和宋端平听……至于那小和尚玄玉,是严格遵守过午不食的,更见不得他们大鱼大肉的胡吃海塞,所以一直在院子里的树底下打坐。十二头陀行之十,曰‘树下止’,谓若于冢间不得道,则如佛之所行至树下思惟求道。听了陈恪的话,宋端平也很惊讶:“哎呀,陈叔叔不是在衡州当官,距离广南西路不远了。”

    却说陈希亮与皇佑元年中三甲同进士,按惯例,被授于正九品大理评事,权知长沙县政事。去岁因功提前两年磨勘,升为正八品殿中丞,迁衡阳知县。虽然还是知县,但去掉一个‘权’字,却真正有了权。

    ‘权’的意思是‘临时’,初次授官者,除科举前五名外,都要先经历这样一段,手里不掌官印,没有签押权的实习生涯。只有去掉这个‘权’字,才意味着成为正式的官员,真正有了相应的签押权。

    谁知还没高兴多久,一下来了这么场叛乱,陈恪顿时担心起来。“嗯。”陈恪点头道:“我听闻,衡州是南下两广的要冲,我爹那里肯定很忙……横竖现在已经到了荆湖南路,所以我想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说着正色道:“但既然起了战事,这一路怕是不太平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带上他们俩,先去颍州找司马公吧。”“嘿……”宋端平个子高高瘦瘦,生就一副笑脸,笑骂道:“这话说的,没有我们三个保镖,怕是你们不到衡阳,就被山贼水匪的干掉。”五郎也斩钉截铁道:“要去一起去,不然都别去!”“对,咱们四个里,你能打过谁?”宋端平又毫不留情的讽刺道:“逞英雄也轮不到你!”“靠……”陈恪彻底没尊严了。无奈道:“你们去就去。但得问问玄玉小和尚,出家人可能不愿闻兵戈之事。”

    宋端平蹦起来道:“我去问。”

    不一时,一脸不可思议的返回道:“嘿,这小和尚,真是极品。你们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他说,十二头陀行第九,曰‘冢间住’,又名尸林住或死人间住。谓住冢间见死尸臭烂狼藉,或火烧鸟啄作无常苦空观,以厌离三界。”宋端平不可思议道:“看那架势,就算我们不去,他也要去的。”

    “嘿嘿,这就叫虔诚。”陈恪笑起来道:“咱们路上小心点,不会有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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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陈恪向店家打听路径的时候,不禁有些发囧……因为从岳州乘船,便可由洞庭入湘江、直达衡州。而且只要舍得花钱,还可以搭乘官船,安全快捷、高枕无忧,哪有什么危险可言……

    虽然摆了乌龙,但安全到达比什么都强。一行人便退了房,兴冲冲到码头去搭船。

    但去码头一问才知道,那店家说的是老皇历了,原先光景太平,官差们得乐赚点外快,所以只要有钱,就能搭乘往来江上的官船。要是恰好有空舱室,甚至还能住上单间。

    可是现在战事吃紧,有大量的粮秣军械要运往岭南,诸多官船一来要承担繁重的运输任务,二来,也要防止奸细作乱,所以都不敢再揽私活。

    “没办法,咱们只能坐民船了。”宋端平有些郁闷道。

    “嗯,”陈恪突然想起一物,从怀里摸出一串金钱,取下一个道:“试试这个,要是还不行,咱们只能坐民船了。”

    “这是什么?”宋端平好奇道。

    “一个算命先生给我的,说是很有面子。”陈恪摸一摸那枚金钱道:“只是不知真假。”

    “试试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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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后,四人不仅登上官船、还得到一个舱室。

    盘腿坐在床上,宋端平啧啧称奇道:“真是神了啊……”

    陈恪也很惊奇,摸一摸怀里还剩下的六枚金钱道:“是啊,没想到那当官的,还真认这玩意儿。”这时他敢肯定,昨日一起喝酒的那人,应该就是邵雍没错。

    看来什么年代的人,都得给算命大师面子啊。

    只是虽然被允许上船,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陈恪四人不能随意走动,就这样一直憋到天黑,陈恪终于忍不住了:“我要出去透透气。”他们住的是下层的水手舱室,空气浑浊不堪

    “你快点,等你回来我也去。”宋端平道。

    “嗯。”陈恪应一声,便推门出去,走上甲板,大口大口的吸着新鲜空气。

    一边活动筋骨,他一边四下张望,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那人似有所觉,回望向陈恪,朝他笑笑,天黑看不清面容,只看到洁白的牙齿。

    “你也出来透气啊。”担心会露馅,陈恪便大喇喇道:“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那人明显一愣,抬头望向天空,今晚正逢三十,哪有什么月亮。

    “我叫陈恪,四川人,你贵姓啊,哪里人呀?”陈恪却趁机套起了近乎,心说,咱俩熟悉了,你就不好意思打小报告了吧?

    “我么……”听那人的声音,似乎是个年龄相仿的青年。

    “就咱们两个人,不是你还有谁?”

    “我姓赵,东京汴梁人氏。”那人想一想,照实答道。

    “呵,国姓啊,”天下姓赵的实在太多了,朝廷不会因为,你跟官家一个姓,给你一文钱奖励的,。但陈恪还是假假的称赞道:“真好!”

    “姓赵有什么好的……”那人叹息一声,似乎颇有感触道。

    “怎么不好,百家姓里排第一,还能冒充皇亲国戚。”

    “我不需要冒充。”那人苦笑一声,没有再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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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二章 惊变

    第八十二章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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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响起,便都倏然闭嘴。

    那赵姓青年四下张望,见陈恪退到舱内,亦飞快的跟上,两人并肩靠在门后,待一队巡逻的士兵过去,都为方才的动作忍俊不禁。

    有了方才那一段,待重新回到甲板,两人便感觉亲近多了。陈恪笑道:“这位小哥儿,你也是蹭船的吧?”

    “蹭船?”赵姓青年有些懵懂道:“什么蹭船?”

    ‘装,真能装……’陈恪嘿然笑道:“这是一艘运粮船,不载人的。你出现在船上,岂不是蹭船?”

    “这样说,也对……”赵姓青年点点头道:“我确实是蹭船的。”

    陈恪将上身趴在栏杆上,美美的伸个懒腰,吸一口清凉的湖风道:“你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吧。”

    “你如何知道?”

    “哈哈,这节骨眼上,没有一点关系,也不可能蹭上官船。”

    “要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赵姓青年却很敏锐道:“我又何必躲人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恪活动着筋骨道:“少一事不如没有事么。”

    “哈哈哈……”赵姓青年低声笑起来,自打生下来,还从没人跟他这么说过话呢。

    两人又愉快的交谈几句,陈恪约莫下时间,便道:“我得回去了。”

    “急什么,还早呢。”

    “我还有同伴要等着放风呢,”陈恪笑道:“你想聊天的话,找他也可以的。”

    “算了。”赵姓青年摇摇头道:“我也该回去了。”

    陈恪撇撇嘴,暗道,贵族病好严重的小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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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晚上出来透气的时候,陈恪又遇到了那赵姓青年。

    “好巧啊。”青年朝他笑道。

    “嘿……”陈恪笑道:“不巧,在一条船上,放风的时间有限,碰上是必然的。”

    “也对。”青年笑道:“可惜明天就要下船了。”

    ‘呃……’陈恪不禁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真想打个灯笼,照照这小子的面孔,看看是不是程大郎那样的花美男。

    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自然而然说到眼下的战事上,青年摇头叹息道:“真想不通,广南两路二十万兵马,为何被一个小小的侬智高,杀得溃不成军,实在太丢人了。”

    “哦,你这视角,很有些高屋建瓴的范儿,”陈恪笑道:“不过为什么就不能被杀得溃不成军?”

    “我们人数占绝对优势,且不是野战而是守城。以最擅长的方式迎敌,怎么能一败涂地呢?”虽然天黑看不清脸色,但想必青年是一脸的气愤。

    “打仗不是打牌,你牌好不一定能赢。”陈恪摇头道:“侬智高虽然只有五千人,但在造反前夜,据说一场大火把他的老巢烧成白地。他便对部下们说,整个部族的积蓄,都被天火烧光了,抢出来的粮食,全族人吃十天都不够。要想活下去,只有打破邕州城,占领广州,自立一国,不然大家都死定了!”这都是前日,听那疑似邵雍的男人讲的,他拿来现炒现卖。

    “这个我也听说了,”青年叹口气道。

    “像不像西楚霸王的破釜沉舟?”

    “你是说……”青年瞪大眼道:“那场火,是侬智高自己放的?”

    “这还用问么。”陈恪坐在栏杆,摇头笑道:“就算是娶个媳妇,也得提前准备一个月,何况这是造反唉,老兄,没个几年的精心准备,谁敢喊出个‘反’字?”

    “你说得对,火灾第二天,就能出发去打邕州,”青年相信了,点头道:“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嗯,就凭这股破釜沉舟的劲儿。”陈恪点头道:“至少在决心方面,他已经凌驾在绝大多数的宋朝人之上!”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青年摇头道:“南人向来软弱无力,朝廷已经征调北方的精英南下,到时候,侬智高自然原形毕露。”

    “嘿嘿,精英……”陈恪对宋军战力的评价,都是从前世教科书上得来的,便不屑的摇头笑道:“世无英雄,使赵元昊竖子成名。我看当时在西北鏖战的诸位相公,都不过尔尔。”

    听他提到西北战场,宋军以十倍的兵力,百倍的财力决战,却被战斗力并不强大的赵元昊打成了筛子……那可是公认最强大的西军啊。青年就无语了,半晌才闷声道:“李元昊那是三代苦心经营,其实力之强大,远超国人想象。侬智高怎能与他相比?不信你看吧,朝廷派来平叛的统帅一到,就是侬贼覆灭之时。”

    “朝廷派何人南下?”陈恪好奇问道。

    “这个,早已朝野皆知,告诉你也无妨。”青年沉吟一下道:“一位是潭州知州余武溪,一位是三司判官杨乐道……呃,你听过这两位的大名么?”

    “前一位,是‘庆历四谏’中的那位吧。”陈恪不确定道:“后一位却没听说过。”余武溪名叫余靖,武溪是他的号,职业是言官。当年庆历党争中,蔡襄作《四贤一不肖》诗,称誉范、欧阳、尹、余为‘四贤’,以高为‘不肖’。其中诗句‘斩然安道生头角,气虹万丈横天衢。臣靖胸中有屈语,举嗌不避萧斧诛’,就是称赞余靖。

    这首诗后来被人们纷纷传写贩卖,远近驰名。甚至契丹使者闻悉,也买了该诗写本,张贴于幽州馆,余靖由是知名中外。

    出名后,余靖再接再厉……或者说变本加厉,毫不留情的向皇帝提意见。据说情绪激动时,将唾沫喷到皇帝脸上也不自知。这样一位庆历新政的先锋大将,在新政失败后,自然受到牵连。靠边站了好多年,现在国难之时,又被启用了。

    陈恪对那余靖老先生的人格和名气,自然不敢怀疑……只是现在是打仗唉,派个言官过去干什么?难道指望以理服人,或者施展毒舌功夫,把侬智高骂死?

    好在那青年,很快解开了他的疑惑。谜底就在副帅杨畋杨乐道身上——杨,是杨家将的杨。

    青年告诉陈恪。杨畋,是杨业之弟杨重勋的孙子、大将杨文广的堂侄。因为有这层关系,虽然杨畋乃正牌进士出身,却总也做不好本职工作……不是他工作不用心,而是哪里一有叛乱,朝廷就会把他调去平叛。

    九年前,就是这荆湖南路的瑶人造反,虽然规模没有这次大,但难度却是一样的……一开打,瑶族人就杀到眼前了!因为宋军转眼全跑光了,把堂堂的主帅大人晾在了当地。为免祖宗的威名受辱,杨畋只好跳下山崖,好在崖不深,草又厚,才逃出了一条命。

    杨畋不愧是杨家将的后代,就在这种绝望的状况下,两年后,他竟硬生生把叛给平了。所以这次又出现类似的情况,朝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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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明白了,感情派政治过硬的余靖,是当政委来的。杨畋才是负责军事指挥的。听起来这个搭配很是合理,兼具经验和声望。但他还是有疑问:“干嘛整这么复杂,我听说,明相公、文相公刚刚平定了贝州之乱,更别说昔年在西北领兵的韩相公、尹大人、张大人等人了,为什么不派他们去?”

    “嘿……”那青年有些尴尬的笑笑道:“可能是杀鸡不用宰牛刀吧。”其实是因为,这年代,朝廷能有效统治的地区,只有长江以北。长江以南,尤其是岭南地区,就像剑门关以外的四川一样,是宋朝鞭长不及之地。朝廷可不敢派一个强力人物过去,万一再冒出个南汉,乐子可就大了。

    话题越来越沉重,时间也不早了,两人便不再继续下去,抱拳作别,各自回房,谁也没问对方叫什么。

    第二天上午,官船到了衡阳码头。陈恪等人迫不及待想出仓,却被带他们上船的官差拦住,道:“有贵人要下船,你们先等着。”

    “贵人,什么贵人?”陈恪心中一动,仗着个子高,向外张望着。只见几十名劲装汉子,护卫着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在中年人的身后,紧随着一男一女,女子戴着白纱罩面,男子体态匀称,身材高大,八成就是他连续两晚夜谈的那个。

    那青年男子似有所觉,回过头来,现出一张相貌堂堂的国字面孔,他也看到陈恪,朝他呲牙笑笑,便跟随中年人,登上了他们随身携带的便轿。

    “这家人排场可够大的……”宋端平道:“做生意的吧。”

    “不像。”陈恪摇头道:“倒像是大官子弟。”

    过了一刻钟,他们终于也能下船。

    一进衡阳城,才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一座兵城。这座从南北通衢的重镇,聚集着大量从两广路退下来的部队,又有从各地新开到的军队。临近各路转运司,也都在全力把军需运到这座城市。

    所以整座城市之兵荒马乱也就可想而知了。街上到处是大车,塞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牲口粪便的味道让人掩鼻。屋檐下、店肆里,挤满了衣冠不整的官军,在吃酒耍钱,闹哄哄,乱糟糟,污言秽语漫天起飞。

    要不人家说‘有组织的时候是兵,没组织的时候是匪’,这话一点不假,陈恪四人一路走来,见了好几起强抢民财、殴打百姓的事件。好在他们四个一看就是又穷又横不好惹的那种,是以一路打听到衡阳县衙,倒也没遇上什么麻烦。

    “终于到家了!”众人不禁长舒一口气。陈恪便上前对那守门的老差人道:“这位老丈,请问这里是衡阳县衙么?”

    “原来是,现在暂时不是了。”见他身材高大,老差人倒也老实回答道:“现在是荆湖南路转运使司驻地。”

    “那县衙现在搬哪去了。”陈恪问道。

    “也在里头,你干什么?”老差人警觉起来道。

    “我想找陈大令。”

    “陈大令……”老差人瞪大眼道:“你们是?”

    “我是他儿子。”

    “啊……”老差人先是面色一变,刚要说话,这时,衙门里有官员出来。他顿时紧张无比,连连朝陈恪使眼色,然后举起手中的棍子,一面驱赶他们,一面大声道:“快闪开,快闪开,现在这时候,谁还管你们的鸡毛蒜皮!”

    陈恪顿感蹊跷,五郎要发作,被他死死按住外拖。

    “他们是干什么的?”那官员停住脚,问那差人道。

    “几个娃娃,丢了盘缠要报官。”差人睁着眼说瞎话道。

    “唉,你们也不看看,官府哪还有功夫帮你们抓贼。”官员摇摇头道:“带他们进去备个案吧。”说完便匆匆走了。

    “嘘,好险……”待那官员走掉,差人松口气,朝陈恪急声道:“快走吧,要让人知道,你们是来找陈大令的,就完蛋了!”

    “为何?”陈恪几人一下就懵了。

    “别在这儿杵着了,我家在隔一条街的第五户,门上还贴着门神的就是,钥匙在门沿上,你们先去我家等我。”差人连声吩咐,急着催促道:“快走吧……”

    “你先说我爹怎么了,我就走。”陈恪紧紧皱眉道。

    “出事了,下狱了。”差人快要急疯了:“你们要是再不走,引来法司的人,就陪着你爹蹲大牢吧!”

    陈恪终于还是冷静下来,带着三人离开了衙门,按照那差人所指示的,找到他的家,摸到钥匙开了门。

    进到屋里,宋端平惊慌道:“陈伯伯不会有事吧。”五郎虽然没问,但也是一脸紧张。

    “阿弥陀佛……”玄玉小和尚双手合十。

    “等那人来了再说吧。”陈恪摇摇头,吐出一口浊气道:“想不到,还真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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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三章 大案

    第八十三章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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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那老差人提着个包袱进了胡同,见院门仍然锁着,便摸下钥匙开了门。

    进去一看,只见四人组里,那个和尚在盘腿打坐;那个黑大汉,则举着院中的磨盘锻炼手臂,此刻正虎视眈眈的望着他。

    “还有两位呢?”老差人话音未落,听到身后门响,转头一看,见到了第三人,陈恪。陈恪比他高出整整一头,十分有压迫感。

    “还有位兄弟属猴的,在家里呆不住。”陈恪道:“老丈不消理他。”

    “真是小心哩。”老差人带着浓重的湘音,一边嘟囔着,一边进了屋。他活了一大把年纪,哪能看不出,陈恪他们是在防备被自己出卖?

    “老丈恕罪,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惊弓之鸟而已。”陈恪抱拳赔罪:“本是欢欢喜喜来探亲,谁知竟发生此等变故。”

    “唉,也难怪,谁家遭了这种难,都得惊掉魂儿。”那老差人得五十开外,面黄枯瘦。他把头上幞头帽一摘,包袱往桌上一搁,拎起茶壶灌一肚子凉茶。

    待他饮完水,陈恪才问道:“还没请教老丈高姓大名。”

    “小老儿叫王金贵,可惜一点也不金贵。”老差人咧嘴笑道:“小哥儿是陈大令家的三郎?”

    “老丈如何得知?”

    “哈哈,大令整日把你们兄弟四个挂在嘴上,”王金贵拢着悉数的胡子,笑道:“虽然没见过,但你们的样儿,可都在老汉眼里活灵活现的。外面那个黑大个,定是五郎吧。”

    “不错……”陈恪面色一黯道:“老丈,我爹爹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唉,是掉脑袋的大事,”王金贵也黯然道:“十天前,押往韶关的一趟军资被贼人劫了。押运的文官,除了陈大令这个主官外,一个都没回来。”顿一下道:“原来出发后不久,陈大令便中了瘴气,大家怕他进山有危险,就把他留在驿站中休养。结果大令逃了条性命,被逃回来的民夫和官兵抬回了衡阳。”

    “一到衡阳,大令便被法司的人下了狱,说怀疑他勾结匪类,给那些山贼通风报信。”王金贵叹息一声道:“据说提刑司已经拟了死刑,快马呈报京里勾决呢。”

    “……”陈恪半晌没说出话来,没想到,竟然陈希亮竟惹上这么大的麻烦。良久,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我爹他,绝不会做出那等事!”

    “老汉当然相信,否则也不会让你们来我家里。”王金贵叹口气道:“不光我不信,我们县衙里,但凡了解大令的,都知道这是胡说八道。可惜,我们算个屁,提刑司的人根本不理会。”说着有些羞愧道:“还说,还说谁给他说情,就是同党……”

    “荒谬!”陈恪重重一掌,将那本来就摇摇晃晃的桌子,直接拍散了架:“我明日就去官府问问,他们有何证据,能定我爹爹的罪!”

    “哎呦,小爷,你还是真是个暴脾气,”王金贵看着老朽,动作一点不慢,在桌子坍塌之前,竟一手接住茶壶,一手拎住包袱道:“这兵荒马乱的光景儿,谁还跟你讲证据。”把手里的物件搁在空椅子上,他接着劝道:“虽然咱大宋朝不兴株连,但官府把你拿去审问几日,保准能让你人不人、鬼不鬼。”

    “你说的不错,我这么一头雾水撞上门去,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会彻底被动。”陈恪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步道:“我得先把来龙去脉整明白了。”

    他一边琢磨一边踱着圈子,快把王金贵看晕了时,才站定了问道:“那支辎重队多少人?”

    “七百多民夫,四百多官兵。”王金贵道。

    “这么多人还能被抢?”陈恪皱眉道:“你们这里的土匪很嚣张么?”

    “不会的,从衡阳到郴州再到韶关,是进广南东路的官道。虽有不少山路,但这些年来,只听到有个把行旅遭劫,却没有敢打劫官府的。”王金贵摇摇头道:“不过彼一时此一时,现在兵荒马乱的,保不齐就有强盗趁火打劫呢。”

    “之前可有什么有名号的匪帮?”陈恪又问道。

    “没有,没听说过。”王金贵摇头道:“三郎为何有此一问?”

    “这笔买卖,不是小股土匪能干出来的。”陈恪沉声道:“最少得千人以上的匪帮,才敢做这个活。”

    “嗯。”王金贵点头道:“听回来的民夫说,漫山遍野的都是土匪,这才吓得他们丢下辎重撒腿就跑。”

    “从邕州失陷到现在,不过才两个月。这两个月就算有匪帮新生出来,也没这个实力。”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王金贵捏着胡子道:“这个强大的匪帮,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

    “还有个问题,”陈恪又道:“民夫和官兵的损失如何?”

    “就是一开始被射死几个,大部分都全须全尾的跑回来了。”王金贵叹气道:“望风就逃,两广就是这么丢的。”

    “一共多少文官押运?”陈恪问道。

    “不算大令还有五个,都没回来。”王金贵叹口气道:“不过这也正常,官人们都是坐车的。盗匪把滚石一放,车就被堵死在山路上;乱箭一发,民夫和官军又一哄而散,可不就把官人们甩下了么。”

    “那也不该一个也回不来。”陈恪却摇头道:“实在不合常理。”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儿?”王金贵直挠头。

    “不知道……”陈恪摇摇头。

    “感情白费了半天的吐沫。”王金贵顿时泄气道:“不说了,吃饭吃饭,我买的米饭都该凉了。”说着把包袱摊开,露出六个荷叶包道:“这光景,没法大鱼大肉的招待你们了,凑合着填饱肚子吧。”

    “多谢老丈。”陈恪从袖里摸出一角银子道:“不能让你破费。”

    虽然城中物价腾贵,但一角银子仍然可以买到几十个这样的荷包饭,王金贵连忙摇头道:“大令家的公子来了,老汉招待是应该的。”

    “我掏出来的钱,从没收回去的习惯。”陈恪摇头道:“拿着吧。”

    “哎。”王金贵便痛快的收起来,咧嘴笑道:“大令还真没说错,三郎为人大方啊。”

    ~~~~~~~~~~~~~~~~~~~~~~~~~~~~~~~

    王老汉留下一个荷包饭,其余的都被陈恪拎到院子里。外面此时已经天黑,陈恪朝玄玉和尚晃晃道:“还过午不食?”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小和尚一口东西都没吃。

    虽然饿得头晕眼花,但玄玉还是很坚定的摇头道:“阿弥陀佛,哥,我不吃。”

    陈恪还是丢给他个荷包饭道:“拿着明早吃。”又给五郎一个道:“去给你猴哥儿送去。”

    五郎点点头,便起身出了院子。

    陈恪蹲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信手展开一片荷叶,一边用手捏着米饭往嘴里送,一边陷入了苦思。

    眼下的处境,实在是太艰难了。就凭他们几个无权无势、没依没靠的青年,该如何去拯救老爹陈希亮?怎么证明他是无罪的,如何让那些大人们相信……就如老虎吃天,完全没有头绪。

    “烦啊……”陈恪把吃了一半的荷包饭丢出老远,苦恼的捧着脑袋道:“谁能给我想个办法!”

    过了少顷,就听一个声音道:“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

    陈恪吃惊的抬起头来,望着那小和尚玄玉道:“你说什么?”

    “哥,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玄玉重复一遍,怕他不懂,还解释道:“一日法眼禅师问大众曰:‘虎项下金铃,何人解得?’众无以对。泰钦法师适至,法眼举前语问之,泰钦曰:‘系者解得。’”

    “唉呀妈呀小和尚!”陈恪一下子就明白了,恨不得在他的光头上亲两口,狂赞道:“你真人不露相啊!”

    “哥是当局者迷。”玄玉谦虚道:“小僧是旁观者清罢了。”

    “太谦虚了……”陈恪说着突然愣怔道:“不对呀,我什么都没说,你咋啥都知道?”

    “小僧自幼修炼,”玄玉诚实道:“耳力要比常人敏锐些。”

    “所以我们在屋里说的话。”陈恪张大嘴巴道:“你都听到了?”

    “十之**……”玄玉道。

    “厉害!”他和王金贵说话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小和尚还能听个大概,陈恪惊叹之余,不禁狐疑道:“那么说,我和你猴哥在船上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就是那些诱拐小和尚‘还俗’云云。

    “阿弥陀佛,”玄玉双手合十道:“该听的听了,不该听的没听。”

    “嘿……”陈恪不禁笑骂道:“你这和尚,原来也是貌似忠厚!”

    “都是跟哥学的。”玄玉眯眼一笑,把斗笠戴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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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四章 探监 (首章求月票!)

    第八十四章探监(首章求月票!)

    半个多月响晴响晴的天,晒得树叶打蔫地皮起卷儿,也让塞满了溃兵和牲口的城市臭不可闻。

    傍晚时分,天空终于起了乌云,云还没铺满天,地上已经很黑。又亮又热的大晴天,忽得跟黑夜似的。很快又是扯雷又是打闪,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砸起了满地土星子。

    大兵们鬼叫着,扒光了衣裳在大街上跳,官差和役夫们则赶紧给露天存放的粮秣器具加盖雨具。但已经来不及了。毫无缓冲的,万千条瀑布从天上砸下来,转眼间,天地已经分不开,成了一个白亮亮的水世界。

    雨又快又急,只半个时辰,就让大街上积水成河,到处飘浮着大兵们造出来的垃圾。更多的官兵被调去抢险,待将所有的雨布铺好,仓库堆好麻袋,雨也停了。淋成落汤鸡的人们瘫坐下来,连咒骂老天的气力都没了。

    但无论如何,这场豪雨解了暑气,衡阳城里人们,终于获得了一个盼望已久的凉爽之夜。

    乌云很快散去,露面天边最后的余晖。若是平时,这意味着即将出现一个街灯辉煌、人潮涌动的仲夏不眠夜。然而在兵灾阴云的笼罩下,所有店铺都关上门。被暴雨阻在外面的人们,也匆匆赶回家,唯恐天黑遭到不测。

    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有两个身穿皂隶服色的男子。前一个,正是那衡阳县老差人王金贵,后一个,身材消瘦,不笑也像笑的,竟是宋端平。话说陈恪本要走这一遭的,却被王金贵坚决阻止了,这年代南方人个子本来就矮,他六尺的身高实在是鹤立鸡群,太扎眼了。

    其实宋端平也算高的,只是没他那么夸张罢了。所以只能由猴哥儿走这一趟。

    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王金贵一面走,一面摇头叹气道:“你说我是发什么昏,跟你们这帮混小子瞎胡闹。”

    “三郎不是说了么,这叫正义感。”宋端平嘿嘿笑道:“我这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都不怕,你个五六十的老头子怕什么?”

    “嘿……”王金贵笑骂道:“有这么安慰人的么?”说完便正色道:“待会进去了,你什么都不要说,全由我来应付,不然一张嘴就露馅。记住了么?”

    “我肯定跟个扎嘴葫芦似的。”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提刑衙门后门。提刑司,全称提点刑狱司,又称宪司,掌本路郡县之庶狱,并负有监管官员之职。荆湖南路的提刑司,便设在衡州衡阳城内。因为内里还有宪司大牢,因此平日里守备森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但蛇有蛇道、鼠有鼠洞、王金贵愣是领着宋端平进去衙门,直奔大牢而去。

    大牢前的券门巷道上,挂着的防水的油绢灯笼,光芒摇曳不定,守门的牢头看见王金贵,怪笑道:“你这厮,好久不见,怎么跑我这儿来了。”宋代的官员,基本都是异地任职,但皂隶差人却清一水是本地人,在一个地方生活几十年,关系如何不论,至少没有面生的。

    “哎,”王金贵叹口气道:“今天,是我们那倒霉大令的生辰,我代表兄弟们,来给他送顿寿宴。”

    “这不太合适吧。”牢头皱眉道:“上峰有嘱咐,不许人靠近陈大令。”

    “知道,这不趁当官的回家了才来。我只给他送顿饭,不打紧的。”王金贵凑上去,拉着牢头的手道:“大令虽然到衡阳不到一点,但他给咱们县办了多少好事儿?现在他随时都会被杀头,这顿寿宴,兴许又是断头饭,你就通融一下吧。”

    牢头点点头,不只是被他的话打动了,还是被他塞到手里的银子打动了,总之打开了牢门道:“最里头一间牢房,快去快回。”

    “多谢。”王金贵回头朝宋端平骂道:“愣着干啥,还不快道谢。”

    “这位是?”

    “我堂侄子,刚从广东投过来,临时让他跟着我干。”王金贵啐一声道:“那些家伙,光说的好听,真让他们来了,一个个躲得比兔子还快。”

    “人之常情么。”牢头笑道:“我就进去了,你快着点。”

    “好嘞。”

    ~~~~~~~~~~~~~~~~~~~~~~~~~

    进了阴森森的牢房,两人一直走到尽头,在最里面的单间牢房前停住。没有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大令,大令,是我啊。”王金贵便叫道。

    “老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东头一间牢房响起。

    “在那儿。”王金贵和宋端平,同时听出是陈希亮。听他的声音颇有底气,顿时放了心……要知道,这老哥可是被抬进牢房的,他们担心他的病体。

    “堂尊,今天是您的寿辰,我们给做寿来了。”凑到那间牢房边,王金贵晃亮了火折子。两人便透过栅栏,看到端坐在里面的陈希亮。

    陈希亮眯着眼,适应了亮光才睁开,想看看王金贵,告诉他,你记错了,我生日还有俩月。谁承想,却看到了宋端平。不禁惊讶地咦了一声。

    宋端平赶紧朝他摇摇头,比划个写字的动作。

    “嗯,难为你记得,我还以为,这个生日得一人过了。”陈希亮说着凑到栅栏前:“我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却拿过宋端平的左手掌,用手指快速写了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不光我,三郎,五郎也来了。’宋端平用右手,在陈希亮的左手掌上,快速回答着,然后发问:‘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的病好了么?我们一直都很惦记啊。”王金贵慢吞吞的打开食盒,问道。

    “阎王爷不收我,基本好了。”陈希亮口上回答王金贵,手下回答宋端平:‘八成有人要害我。’顿一下,接着道:‘劫粮车蹊跷,所有文官都死了,蹊跷,回来后,不分青红皂白,以牵强的罪名定我死罪,更蹊跷!’

    ‘为什么?’

    ‘可能是,他们发现我在查他们。’

    ‘他们是谁?你在查什么?’

    ‘湖南两广的转运使,也许还有更高层;我发现了他们常年贪污军资的秘密。’

    ‘……’宋端平无比震惊,他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本将调查账册随身携带,准备待余靖余大人一到,就上交的。’陈希亮不无沮丧的写道:‘被捕的时候,直接被搜了去,万幸我用的是拼音书写,他们应该看不懂是什么。’

    ‘现在该怎么办?’

    ‘我给你再默写个大概。’陈希亮轻叹一声道:“能记住多少算多少,等余大人一到,就设法交给。”幸亏是他亲自调查得来的,否则真要鸡飞蛋打了。

    接下来的一刻钟,就在沉默的书写中度过,宋端平凝起全部心神,试图记住每一个字。

    之后那牢头开始催,催了三次之后,王金贵微声道:“再不走,就要被怀疑了。”便又大声道:“好了,好了,这就出来了。”

    ‘你不会有事吧?’被他这一打岔,宋端平也没法记了,只好抓紧时间问道。

    ‘不会的,国朝不杀士大夫,最多就是流放沙门岛。’

    ‘但他们可以瘐死你……’

    ‘生死有命。’陈希亮无语了,只能轻叹一声,写道:‘孔曰成仁……’

    ~~~~~~~~~~~~~~~~~~~~~~~~~~~~~

    “怎么这么久?”两人出来后,那牢头已经明显不悦了。

    “回头,倚翠楼请你。”王金贵这样说,那牢头才缓和道:“快走吧,马上就要有当官儿的来巡牢了。”

    “好嘞。”王金贵赶紧拉着宋端平离开了大牢。

    出来提刑司,王金贵才长舒口气。望着宋端平,见他一脸严肃的翕动着嘴唇,似乎在默念什么。

    问他在干啥,宋端平也不说,反而迈开步子疾走起来。王金贵赶紧加速想跟上,谁知道一眨眼就只看见他个背影,再一眨眼,直接连背影都消失在拐角了。

    ‘不是闹鬼了吧……’王金贵揉揉眼,不敢相信人类有这样的速度。

    等他回到家去,只见宋端平早就在屋里坐着,奋笔疾书什么了。

    他想进屋,却被五郎拦住,他想要说话,又被五郎狠狠瞪一眼,吓得把话缩回去,心中无限委屈道:‘这是俺家哎好不好……’只好委屈的蹲在院子里,和那打坐的和尚大眼瞪小眼。

    屋里面,没有桌子,陈恪讲两个书箱摞起来。一手扶着书箱,一手打着蜡烛,让宋端平在上面书写。

    写了将近一刻钟,宋端平搁下笔,擦擦满脸的汗水,摇头道:“没有你那么好的记忆力,只能记住这么多了……”

    “已经是触目惊心了。”陈恪沉声道:“实在想不到,素以杜绝贪腐自傲的大宋朝,竟然有疯狂的贪污。”

    “是啊……”宋端平叹口气道:“真不明白,他们怎么敢。”

    “天高皇帝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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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五章 丑闻 (二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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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侬智高造反,宋军在岭南的溃败,给宋人带来的刺痛,不啻于西夏独立。全文字无广告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为何拥有二十万军队的广南东西路,会这样轻易的被击溃?

    尤其当人们得知,侬智高起事之初,老弱病残加起来,不过五千人马,就敢攻打拥有天险的横山寨、驻军两万的邕州城,还都被他一战而下。到底是侬智高麾下乃天兵天将?还是岭南的军队系统出了问题,所有人都迫切想知道答案,陈希亮也是其中之一。

    而且他在衡阳当知县,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发往两广的军饷物资,绝大多数都要在这里转场,或往西南发向广西桂州、邕州,或向东南发向广州、惠州。而溃败下来的兵马,也在此处重新集结,等待命令。

    在受命安置两广败军的过程中,陈希亮自然要把问题抛给当事人,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耸人听闻……

    溃兵们说,两广的军队早烂透了,驻守的厢军,额不足半,其中还多是老弱病残,正当年的青壮不足两成,而且都几乎没有训练。

    陈希亮难以置信的问道:“不训练,平日里都干甚?”

    “却也不闲着。”兵卒们自嘲的笑道:“咱们都得给将军们做生意呢。”

    “做生意……”陈希亮倒吸一口凉气。北宋施行募兵制,简单地说,就是在水旱灾年,农民们没生活时,国家就把他们收编为军队,让他们当兵吃粮,从社会不稳定因素,变成维护稳定的机器。

    这条国策,确实使赵宋江山,没有爆发大规模农民起义,却是一剂慢性毒药……募来的兵,多少都经过军事训练、又不再适应农耕生活,国家更不敢放回去,于是只好一直养他们到花甲之年,才允许退伍。这就导致军队数量只增不减,年复一年的膨胀起来。

    而且募兵是要给军饷的。最近的统计是,全**队数量达到一百四十万,超过了唐朝天宝年间。而宋朝的人口,却只有天宝年间的一半。

    更少的人口,更多的军队,如果别的朝代统治者,肯定会减少军饷供给,但宋朝的统治者,不敢少给分毫。国家不仅厚养士人,对军队同样不薄,每月饷银、军衣、口粮供给,竭尽全力的供给……不然,兵大爷们立马造反给你看。全文字无广告

    后来财政实在供养不过来,就只能优先供给禁军,对地方上的厢军,只能支半饷,余下的一半,允许军队经商,自行解决。此风一长,地方军队训练废弛,平日专行车船务茶酒务以及一切可以想象到的产业……钱是赚了不少,可敌人一打过来,他们才发现,已经没有几个人会使弓箭了。

    财富使人眼红,身怀财富却使人胆怯,见将领们收拾细软逃得比兔子都快,下面的士兵自然一哄而散。所以不是侬智高太厉害,而是那些被他打下来的城市,几乎都不设防。

    ~~~~~~~~~~~~~~~~~~~~~~~~~

    陈希亮出离愤怒了,他问道:“虽然朝廷只支半饷,可按你们所说,兵员不足半额,也足够你们领到全饷了,为何还要经商呢?!”

    “好教这位大令知道,老汉当兵四十年,就一直是领半饷的。”官兵们摇头道:“至于那些空额冒领的军饷,万万落不到我们头上。”

    “非但如此,朝廷多拨的粮秣军械,也都被上头倒卖了。”

    “经商所得的巨利,也都被他们侵吞了,我们能沾到点什么?”

    “……”

    这一条条指控,轰得陈希亮五内俱焚,他连着好几宿睡不着。实在想不到,向来以清廉著称的大宋朝,竟存在着这样触目惊心的**。

    ‘不管此风是只在岭南一地,还是已在全国蔓延开了,都必须揭露开来!叫官家和相公们知道真相!’北宋的士大夫,至少在没有碰壁之前,大都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操,陈希亮断然下了决心:‘否则一旦腐烂透了,大宋必亡无疑!’

    想到就做,在这一点上,陈家父子高度一致。正好因为战事起来,荆湖南路转运司移驻衡阳县衙,他这个素有干吏之称的衡阳知县,也被临时委以重任,却方便了他暗中查账。

    经过一个多月的暗查,他发现,荆湖南路每向两广发一百贯军饷,扣除户部在拨款时已少拨的四两‘短平’银外,又会截留四两。此外,转运使司的几个大人,还利用职权私自加扣二两。如此三扣两扣,最后只有九十两能到两广。

    别小看这两三两不起眼,两广可是有二十万军队,每人每年的饷银要三十五贯,仅此一项就会克扣掉七十万贯。

    这些巧立名目的公开克扣还是小头。若是军饷真的半数被侵吞,便有三百一十万贯不知所踪……

    还有每年拨付的粮秣军械甲具车马等,如果半数折卖的话,至少可以得钱二百万贯……

    再加上军队开设脚店、放高利贷、回易私茶,贩卖私盐、酿酒出售,甚至利用军船开展海上贸易……几乎垄断了两广的暴利行业。最保守估计,每年也有五百万贯以上的收入。

    足足一千万贯!相当于大宋六分之一的财政收入,却从来不见账册,不知所踪,这里面隐藏了多少黑幕,会牵扯到多少人,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仅限于这样的推测和权限内调查,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异动,他也不会遇到危险。但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这种程度的调查报告,不会造成任何波澜,想要触动高层,就必须拿出硬菜来!

    陈希亮是有办法的,他主动承担起了别人推之不及的工作——带人收殓城中的死尸。这个年代岭南瘴气严重,溃军中又不少人身上带伤,受限于医疗条件,每天都有一些人死掉。这么热的天气,必须马上收敛下葬,不然会引起瘟疫。

    在清点死者遗物时,陈希亮连片字都不放过,只要是带字的,就一定会仔细阅看,若是有价值便会留下来,进行登记。这法子虽然笨,却十分的正确……因为士兵大都要经商的缘故,其中不少人,就是利益链条的实际经手人。许是为了做到心里有数,或者有备无患,很多信息被记录了下来,并随着主人的死亡,呈现到他的面前。

    花名册、记账单、营官实领部下军饷的收条、书信往来中透露的信息……一样样微小的证据被发现,他渐渐勾勒出了一副涉及湖南两广三路军界的黑金图。虽然支离破碎,但已经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只要是明白人,都能见微知著。

    他做事干净利索,悄无声息的工作,起先并未引起旁人注意。但在半个月前,收殓一名书记官时,陈希亮从他衣裳的夹层里,发现了一本要命的账册——竟然记载了从庆历二年至今,邕州厢军每一笔冒领军饷的流向!

    陈希亮当时就心跳过速,血往上涌,他当然知道这东西会引来杀身之祸,但这可是他苦寻不得的铁证啊!

    没有多少犹豫,他便决心,留下。在连夜做完记录之后,他便将那本账册与之前所获的证据,全都埋藏了起来。

    刚刚做完手脚,就有邕州军的一名虞候,带人上门,询问他书记官的遗物何在。

    陈希亮便带他们到值房,将一个包袱交给那虞侯道:“里面有细软,有随身物件,仔细查看好了,签收吧。”

    虞侯打开一看,没有找到要找的物事,沉声道:“还有别的么?”

    “衣物之类不值钱的,都被民夫烧了。”陈希亮淡淡道:“谁知道上面带不带病?”

    “烧了?”虞侯登时就急了,低吼道:“那里有我军重要的文书!”

    “这个么……”陈希亮一脸漠然道:“你们不愿碰的死人,让我们收敛不说,难道还要每件衣服都摸一遍?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别说对方才是个虞侯,就算是个指挥使,他也可以一样不买账。

    因为这是重文轻武的大宋朝……

    那虞侯碰了一鼻子灰,走了。晚些时候,宪台大人亲自找陈希亮谈话,还是旁敲侧击的追问那本重要‘文书’,他一口咬定,烧了,到最后也没吐出个丁卯。

    但回去时,他发现自己的住处,又被搜查过的痕迹。

    此事过去几天,就在他觉着对方已经信以为真时,陈希亮被转运使指派押运粮草到韶关,途中,遇到了匪人打劫……

    要说一饮一啄,自有天定,陈希亮由于长时间的收殓病死之人,身体抵抗力下降,结果一遇到瘴气就病倒了,竟幸运的逃过一劫。

    到了牢里也没人给他看病,但他命硬,愣是抗了过去,等到宋端平出现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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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六章 余文帅 (三更求月票!)

    第八十六章余文帅(三更求月票!)

    看完宋端平默写的文字,房间里便鸦雀无声,直到‘啪’地一声灯花爆响,竟把两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吓得打了个寒噤。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十二分的沉重。

    ‘不能留下字迹,这东西会招来杀身之祸。’陈恪提起笔来,写一行字道。说完将宋端平默写的一摞纸,送到灯焰上,黄色的火苗跃动起来,转眼吞噬了上面的字迹。

    笔谈,是宋人商谈机密常用的方法,陈恪原先还觉着小心过头,但被玄玉小和尚吓到后,他终于知道什么叫‘隔墙有耳’了。

    宋端平对此没有一点异议,他知道陈恪过目不忘的本事,于是提笔写道:‘下面我们怎么办?去找余文帅?’余靖被任命为广南两路经略安抚使,安抚使尊称‘大帅’,文臣领兵时,又称‘文帅’。

    ‘似乎别无他法……’其实陈恪还想到一个人,但那人现正在丁忧中,而且自己去找他也毫无道理,蹚浑水的可能性极小极小。

    ‘要是我们手里有那些证据……’宋端平道:‘余文帅定然会相信我们。’

    ‘我爹不告诉你,是怕我们冒然去取,有生命危险。’陈恪写道:‘但凡那余靖与传闻相去不远,仅凭你默出来的这些,就足以引起他的重视了。’

    宋端平点点头,写道:‘怎么去寻他?’

    ‘我听闻,他的座船,不日即到衡阳。’陈恪写道:‘我准备明日出发去迎他。’

    ‘是得抢在此地文武与他见面前。’宋端平点头同意:‘怎么接近他?’就是个县太爷,等闲百姓想见见也不容易,何况是两路最高军事长官?

    ‘到时候再说吧。’陈恪写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行,我们到时候再想办法。’

    ‘不,我只带玄玉去。万一有什么意外,你们也好设法营救。’

    “会有什么意外?”宋端平不禁说道。

    “人心难测。”陈恪轻声道。

    “嗯……”宋端平叹息一声,点点头写道:‘你要小心。’

    ‘还有何事?’

    ‘如此大案,对方肯定会高度紧张。’宋端平缓缓写出忧虑道:‘只怕,今日探牢一事,明日就会被有心人得知。’

    “嗯。”陈恪点点头,写道:‘这里不能住了。’

    ‘我得留在这儿,不然他们一来查就露馅。’宋端平写道:‘再说,万一他们要加害老王的话,我也能保护他。’

    ‘是。’陈恪写道:‘我今天转了转,后面一户正好要出租,明日我租下来住过去,一旦有事,不虞救援不及。’

    ‘这样最好。’宋端平点点头,就连他们自己都没发现。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两个人,遇到这种泼天大事,竟然冷静到可怕。

    第二天,陈恪去把房子盘下来,让五郎住在里头,随时注意前院的动静。五郎想跟着陈恪去,但这黑大个实在太惹眼了,所以他只带着玄玉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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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头带黑幅巾,身穿短袖皂衫,背着书箱,风尘仆仆,一副逃难书生的模样。他身后远远缀着个戴着斗笠,脚踏木屐、手持禅杖的游方僧人,自然是玄玉和尚。

    两人形同陌路,一前一后到了码头,搭一艘往北去的民船,行驶出去一日,也没见到有打着帅旗的官船经过……对于大宋朝文官来说,面子是第一位的,所以不可能有暗渡陈仓的情况出现。

    陈恪便在湘潭码头下了船,这里是湖南排岸司的驻地,有沿江二百里内最大的官驿。如果南下的官员要停船休息的话,他估计八成会选择这里。

    一到码头上,就发现许多兵士和官差在忙着打扫布置,上前装作好奇的一问,果然是要迎接大官。他又去驿馆投宿,却被拒绝说,有接待任务,暂不对外开放。

    陈恪只好又拿出一枚金钱……他已经弄清楚了,据说拿着这种刻着‘邵’字的金钱,就可以请天下第一卦神邵雍算一卦。说起那邵雍,实在太神了。比如你写个字或者让他看看相,他就能知道你一生的命运;他起一课,甚至可以算出未来天下大势……以至于他的掌故,陈恪都当神话听,可是上至王公、下至走卒,全都深信不疑。

    据说邵雍散出去的金钱极少,有人千金而求、多年不得,只是不知为何会对他青睐有加,一下给了七枚。

    效果果然立竿见影,驿丞马上收拾出自己的住处让他住下,只是叮嘱他,万万不可出门。

    陈恪在驿丞小院里,只住了半天,便听得外面人喧马腾。他早从院中晾衣架上,顺了身吏服备着。马上换了,推门出去,便见驿卒们都急着往外走。他便矮矮身子,也低头跟了上去。

    待跟着驿卒们在院中列队,便见六个金瓜卫士,威风凛凛的开进院子,后面还跟着一帮衣甲鲜明,头带银盔,手持长戟的雄壮武士……各个都有陈恪那么高,一看就是禁军上四军出来的。

    这些人在院子里一列队,气氛马上就肃杀下来,所有人都目不斜视,更不敢喘大气。

    这些禁军与在衡阳见到的那些厢军相比,至少外观上有天壤之别。但陈恪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个被一众文官围绕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望之五十多岁,头带直脚幞头、身穿紫色官袍,佩金鱼袋。个子不高,身材瘦削,眉目浓重,不苟言笑,端的是一身正气。听那些人一口一个‘文帅’的称呼他,应该就是那名满天下的四谏之一余武溪!

    来的路上,陈恪已经想过了,余靖身为三军统帅,随时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所以自己在驿馆拦驾,和在野外没有任何区别。再者,凭一枚什么都不代表的邵氏金钱,就想让这位统兵十万的文帅折节相见,是几乎不可能的。是以他便大喊道:“余青天,我有天大的冤情上禀!”

    本来肃杀安静的院子里,一下子乱了套。“保护文帅!”禁军的队形马上散乱,把余靖和一干文官护在中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驿卒举着双手,做投降状站在那里,弓弩手立即瞄准了他。

    其余人等也纷纷望过去,看清陈恪的样子后,那驿丞一下就晕了。

    几个禁军一拥而上,将陈恪拘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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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驿站里庭荫匝地,后堂中窗明几净,清风徐来,与外面的酷热呈两个天地。

    余靖已经除下了身上的官袍,换件半旧不新的葛布道袍,看上去倒像是一位乡村的老塾师,哪里有半点三军统帅的影子?

    他素来以清廉闻名,向来不喜这种迎来送往的排场,盛情难却之下,也只是略略坐了坐,吃了三杯水酒,便退了席。就这已经让地方官喜出望外了,放在十年前,这个‘汗臭汉’不但绝对不会赏光,还会让他们讲明白费用是从哪里出的。如果是公款,便等着挨参吧,就算是个人掏腰包,也得被他训上半个时辰,让他们明白‘俭以养德、奢以败身’的道理。

    换上便服来到后堂,余靖坐下喝口茶,对侍奉的虞侯道:“那后生何在?”

    “回文帅,关在耳房里。”

    “把他带上来。”

    “是。”

    不一会儿,虞侯便进来复命,他身后跟着两个禁军士兵,压着陈恪堂走进来。都知道文帅有当青天的癖好,所有那些禁军忍着先没收拾他。

    “真是一表人才!”余靖打量着陈恪道:“你不是驿卒,听说是个书生?”

    “回文帅,是。”陈恪恭声道。

    “后生,现在是战争期间,就不让你坐了。”

    “文帅面前,没有学生坐的地方。”他这辈子还没对任何人如此小心奉承过,都是为了那个不省心的爹。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湘潭驿下榻?”余靖眯着眼道。

    “学生是听官差们议论说,文帅要驾临此处。”

    “去查,看看谁泄的密!”余靖对那虞侯沉声道。

    “得令!”虞侯抱拳下去。

    “你可知,冲撞官驾,无论情由,都要杖责十五?”待那虞侯下去,余靖望着陈恪道。

    “学生知道,也做好了吃板子的准备。”陈恪一脸坦然道:“只要能见到余青天,让我遭多少罪都行!”

    “你说有冤情,”余靖似乎对那‘青天’称呼十分受用,捻须道:“把诉状呈上来吧。”

    “学生的诉状在心里,”陈恪恭声道:“请当场笔呈文帅。”

    余靖微微皱眉,顿一下还是颔首道:“可以,但要言简意赅。”他只在这驿站打尖,还赶着上路呢。哪有工夫给这小子长篇大论。

    “是。”贴司为他备好手本和笔,陈恪便走到桌边。那书办赖在边上不走,陈恪便看着他,直到把他看得怏怏离去,才提笔写将起来。

    余靖喝完一盏茶,陈恪也落了笔,将手本合上,递给了那贴司。

    贴司气哼哼瞪他一眼,才把那手本呈给了余文帅。

    余靖本以为,了不起是什么图财害命、杀人放火的案子,谁知打开一看,登时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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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七章 大局(第四更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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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余靖气得面皮发紫,他一直将大宋朝的吏治清明,归功于台谏的严格监督。万万想不到,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岭南之地,竟然有如此**的军队。可想而知,那些监督他们的文官,也都干净不到哪去!

    “实在想不到,朗朗乾坤之下,竟有这样腐臭龌龊之事!”将那手本重重拍在几上,他怒发冲冠道:“怪不得二十万大军,被几千蛮夷杀得屁滚尿流,原来原因在这里!真是耸人听闻,耸人听闻呐!”

    陈恪一看他气成这样,提着的心放下大半,暗道,估计老爹有救了。

    “你手里可有实证?”余靖望向他,沉声道:“有的话,老夫马上便可以把你父亲救出来!”

    “证据都被我爹藏起来了,”陈恪轻声道:“至于藏在哪里,就只他一人知道。”

    “这样啊……”余靖捻须寻思少顷,沉声道:“老夫这就写封奏章,连同你这状词,八百里加急报到京里,请官家派天使,或授权老夫来查办此案。”顿一下,他解释道:“虽然老夫有临机辄断之权,但此案与目下的战事,毕竟不是一回事。”

    “是。”陈恪虽然不太苟同,但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大佬。

    “先带这位小哥去吃饭,”余靖吩咐他随身的虞侯和贴司道:“老夫要写奏章。”

    “文帅,”话音未落,他的亲卫指挥使出现在门口,抱拳禀报道:“麾下等已经用好饭食,随时可以启程了。”

    “嗯,”余靖想一想道:“那就上船再说。”说着对陈恪笑道:“小友,你与我一起上路,一来可保平安;二来,此案可能随时需要你配合。”

    “……”陈恪踯躅了,以他的本意,自然是办完事便离开了。毕竟对弱小的一方来说,在明不如在暗。万一被什么人卖了,回到衡阳岂不是自投罗网?

    但双方的实力对比,就像大象与蚂蚁。大象没必要考虑蚂蚁的感受,余靖只是象征性的问一句,没等他反对便离开了。

    “走啊,小子。”几个禁军拍着陈恪的肩膀,不怀好意的笑道:“这么大个子,到船上练练吧?”

    陈恪没搭理那禁军的挑衅,他知道,自己没得选择,只能跟着走了。全文字无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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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靖坐上八人大轿,前面有幡伞导引瓜钺开路,官威是摆足了,速度却提不上去。往日里,以他的脾气,定要着急的。但今天,他倒也不催,索性放了轿帘闭目费神……一门心思在想着这个泼天的案子。

    只是他的思绪,已经从最初的义愤填膺,转变为更实际的思虑了……以他的阅历焉能不知,这个案子一捅开,最少要几十个颗人头落地,至于乌纱不保的,怕是要数以百计了。说严重点,整个岭南的军政系统,都要被连根拔起了!

    自己这广南两路安抚使,可就成了光杆司令,到时候靠谁整军?靠谁安民?靠谁平叛?!

    余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作为庆历党争的失败者,他被放逐出权力中心将近十年时间,他无法像欧阳永叔那样寄情山水,更无法像范文正那样,游行四方、兼济天下。作为一个谏官,他的价值应该在君王身边才能体现,离开了汴梁城,皇帝不再理会他的奏章,亦没有人关注他的言论,他的人生就像是死掉一样不堪回首。

    现在,苦熬了这些年,终于有机会重新站在舞台中央,他早就对自己发誓……绝对不能再失败,一定要像明相公、文相公那样,漂漂亮亮平了这场叛,一举宣麻拜相!

    他兀然想起,临行前,在枢密院的白虎节堂,韩相公对自己说的那奇怪的一番话……

    在授予他所有的印信关防、佩绶文书之后,大宋枢密使韩琦起身坐到他的身边的椅上,意味深沉道:“余公,此役事关国运,你万万大意不得……不妨向你交个底,辽国与西夏已经有意罢兵言和,就等着看我们岭南一役。要是我们快速平乱,万事好说,一旦此战陷入泥潭,亦或一败再败,两寇掉转刀口之日,便为期不远。”

    “还要多请相公指教。”余靖本来便没打过仗,心里就打鼓,让韩琦这一吓唬,登时更加没底。想到韩琦是西北战场出来的儒将,便虚心问道。

    “余公的年资和阅历,都在某之上,指教谈不上。”韩琦摇头笑笑道:“只是有一点,还请余公要有所克制。”

    “嗯……”余靖点点头,便听韩琦缓缓道:“就是你这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必须得改改,余公现在不是四名谏之一,而是我大宋广南两路的元帅。既然为帅,就得多从大局考虑……大局就是赶紧平叛,跟它比起来,其余都是小节。”

    停顿一下,韩琦叹口气道:“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岭南的问题,他娘的肯定不少……”许是和大兵们在一起混久了,韩琦时不时就蹦出句脏话来,惊得文臣们一愣一愣。却也因此,没人敢跟这又粗又横的韩相公硬碰硬。

    不过这会儿,余靖顾不上这些,便听韩琦接着道:“某最担心,你去之后,忘了自个是统帅,把自己当成谏官。”

    “相公也忒小瞧下官了。”余靖浓眉一竖,两眼一瞪道:“下官向你立军令状,甭管看到什么腌臜事,只要不影响打仗,就先放到一边,一切待得胜再说。”

    “好!”韩琦抚掌大赞道:“如此,某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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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只觉着韩琦是不放心自己的脾气,但现在,余靖却发现,似乎他句句都有所指!

    想到这,他大热天打了个寒噤……韩相公是多年的枢密系统一把手,焉能对岭南军队系统的**毫无所觉?是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还是充当了他们的保护伞?无论哪一种,都是在清晰的暗示自己,除了平乱之外,不要多管闲事……

    一直到官船行出码头,坐在主舱房中的余靖还浑浑噩噩。被帖司伺候着擦了把脸,他才振作了一些。

    “文帅,还要写奏章么?”帖司轻声问道:“需要的话,小人这就去研墨。”

    “……”余靖的声音变得干涩难听,他用冰冷的眼神盯着帖司道:“本官吩咐你了么?”

    “文帅在驿馆吩咐小人的。”帖司惊恐道。

    “此一时彼一时了……”余靖长长一叹,闭上眼道:“把那个后生看好了,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他,也不要让人知道他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了么?!”前半句是对帖司说的,后半句却是对他随身虞候所言。

    “得令。”虞候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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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文帅一声令下,陈恪所住的舱室外,便多了两个禁军把守。固然将那些想找他麻烦的家伙挡在外面,可是他自己也出不去了。吃喝拉撒都在这间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个门的舱室内解决。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有两天,不然他非抓狂不可。

    起先,那个虞候说,这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他还有点相信。但当到达衡阳,他被强行换上禁军甲胄,裹挟在队伍中下去官船时,陈恪看到了余靖与湖南、两广的官员见面交谈甚欢的场面。他的心便咯噔一声……

    虽然可以理解为,这是翻脸前麻痹对方的虚与委蛇,但陈恪还是涌起了强烈的不安。他突然觉着余靖那张正气凛然的面孔,看起来有些模糊。

    真的如那虞候所言,奏章已经送出去了么?陈恪不再肯定。

    衡阳又是衡州府衙所在地,荆湖南路的官员们,早就将府衙收拾出来,预备做安抚使大人的行辕。

    陈恪被禁军裹挟在最中央,但他还是从人缝中,看到了一个锃亮的光头……只见玄玉和尚在人群中,没有带他的斗笠,而是伸手摸着自己的光头。

    ‘这家伙,真是好眼力。’陈恪想不到他能把自己认出来。

    进了府衙,陈恪依旧没摆脱被软禁的处境,他被单独关着,从早到晚,一日三餐、洗脸刷牙的面汤热水都有人送进来,每天还给倒一次马桶,生活没有一点问题,只是依然没有自由。

    以陈恪的性情,能忍耐到种程度,已经是个奇迹,要不是为了陈希亮,他早就寻机逃跑了。

    但忍耐也到此为止了,如果到现在,他还察觉不到余靖在哄骗自己,拿自己当可居的奇货的话,他也枉称二世为人了!

    他决定,离开这鬼地方!

    院子里有一棵低矮的柳树,他便整日用柳叶吹各种小曲,都是禁军们没听过,却觉着很是动听,因此也没有人不让他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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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为故事,去扭曲任何大人物的性格。而是编制符合他们性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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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八章 随风潜入夜

    第八十八章随风潜入夜

    当禁军官兵习惯之后,陈恪的乐器进化了。

    折一段圆润的柳枝,掐头去尾留一段。以抚摸情人的力度轻轻搓揉,小心将木茎抽出,留下完整的外皮。再在上面规则的挖出几个圆孔,如同竖笛般吹响,于是音韵铿锵的曲调便回荡在小小的院落中,飘飞于整座府衙之上。

    甚至在前院办公的官员,偶尔也能听到笛音渺渺,但都认为是住在西院的贵人在作乐,也没有人去深究。

    只有西院中一位少女,一直在凝神倾听。待一曲终了后,提起纤细的毫管,在薛涛笺写下三个字:‘柳外楼’。

    在这个词之上,又有六个不同的词:‘红纳袄、小拜门、脱布衫,月照庭、谒金门、庆东园’……

    把七个词连在一起,少女好看的蹙起新月般的蛾眉,喃喃自语道:“前三日,一直是扬州慢、西河慢、苏武慢、声声慢、石州慢……今日终于不慢了,却改成这七个词牌。”说着很肯定的点点头道:“我敢打赌,这里面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身后立着个姿色柔美的侍女,闻言掩口笑道:“主主总爱胡思乱想。”

    “你不信我信。”少女也不看她,双手支颐,望向花窗外,她的声音清爽、落落大方,不娇媚、不霸气、也不是江南女子的柔柔弱弱,让人听了十分的舒心:“我想,说不定这背后,隐藏着一个苦恋的故事呢。被父母关在家中女子,便用这柳笛,向她的郎君传递讯息……”说着还煞有介事的指着那薛涛笺道:“之前三天,‘慢、慢、慢’,是说时机还不合适,不要贸然相见。今天,似乎终于得到机会了呢。你看,月照庭、庆东园、柳外楼……这不正是‘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么?”

    “要是依主主所言,”侍女咯咯笑道:“那‘脱布衫’又当如何?”

    少女腾地霞蒸到脖颈,伸手去呵那侍女的痒:“你敢调戏本郡主!”

    “婢子不敢,婢子不敢了……”两人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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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被软禁的东院里,今日也热闹起来。因为今个一早,余文帅便带队前出韶关,只留下少量禁军看家,也看着他。

    严肃的余文帅一走,看守他的禁军官兵自然没了忌惮,便不许陈恪再吹柳笛,笑骂道:“一天就这么点放风时间,你还光吹笛子啊?!”

    陈恪停住声,垂下手道:“你们有什么好消遣?”

    “看你这么大个子。”大兵们嘿嘿笑道:“咱俩相扑吧,那才是男儿的耍处。”

    “好啊。”陈恪这次没有拒绝,眯眼笑道:“不知你想怎么玩,带彩的还是不带彩?”

    “带彩怎么讲?”

    “这要看你们能出多少了。”陈恪笑眯眯道。

    “笑话,我们可不是穷鬼厢军可比。”大兵们哄然道:“多少钱,你随便出,咱们这么多兄弟,定是少不了你的彩头。”

    “前些日子兵荒马乱,我拾到这么大一块狗头金,寄存在房东中。”陈恪便跳下树,用拳头比划比划道:“我作价十贯,你们看如何?”

    “好!”大兵们顿时把他当成羊祜了,竟为了谁上场争得不可开交。最后只好陈恪指定一个……当然挑个子最矮的那个。

    “你确定?”

    “确定。”

    “小子,你可倒了眼了。”众大兵幸灾乐祸的笑道:“小关索可是捧日军的相扑第一!”

    “……”陈恪耸耸肩,没有说话。他把腰带一解,外袍一扔,赤着上身,仅着短裤,然后把腰带重新系紧,走下场来。

    原先穿着宽松的儒衫瞧不出来。现在他这一亮相,众大兵便瞪大了眼。怪不得小子这么狂,原来有狂的资本啊……从背后看去,他的肩特别宽,腰上被带子一束又显得特别细,短裤下露出的长腿,肌肉结实。

    这就是所谓的‘虎臂蜂腰螳螂腿’,大宋禁军上四军的征兵标准。

    据说这三条规矩是太祖亲自定下的。这样的人身体素质最好,一是擅走,一天能走一百六十里以上;二是擅跳,两丈高的墙,跃起来双手一攀,翻身便能过去;二是擅斗,格斗起来,机会均等的情况下,死的一定是别人。

    那‘小关索’见状也不敢大意,同样上身**,下身短裤露腿,系好黑色头巾,穿靴下场,其余人等退出场外。

    如果说蹴鞠是宋朝的国球,相扑是宋朝的国术,自然有一套严整的规矩,哪怕是这种军中私扑,亦有专门的裁判,画好圈子,并言明规矩,如:‘不许暗算、不许打要害、喊停即止’等等,这才放开了两人,叫声‘看扑!’让他俩尽情的厮扑。

    说时迟,那时疾,两人便厮在一起。小关索仗着速度快,如穿花蝴蝶般在陈恪身周疾走,陈恪紧守门户,小心应对,转眼间便穿、跃、抢、探、扭、顶、托,虚试了**个会合,小关索终于被陈恪抓住了手臂往怀里拉。

    谁知正中了人家的算计,顺势冲到他左肋下,探左手抱住他的大腿,用肩胛顶住他的腹部,猛一用力,想要将他托起来。

    谁知陈恪脚下竟像生了根一样,还反手把小关索抱了起来。待将来个抱摔,却被小关索死死缠住身体,两人双双摔倒在地。倒地那一刹,小关索感到陈恪忽然失了力道,想也不想便猛地一拧身,把他死死压在身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打住!”裁判喊了停。

    虽然兔起鹘落便分出了胜负,但陈恪还是让那小关索惊出一身冷汗,他站起身,伸手把陈恪拉起道:“你为何突然失了力道?”

    “用力过猛,把自己给闪了。”陈恪苦笑道。

    “哦。”小关索点头道:“再练练吧,你这身架子,实在是相扑的好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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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捱到天黑,小关索便与几个同样歇班的袍泽,一起出去耍乐。

    文帅到达衡阳后,把两广溃兵全都撵出城外驻扎,解除了宵禁,酒楼妓院也重新开业。趁着他不在城中,禁军官兵自然要尽情耍处。

    让一人先去占位,小关索拉另外几个,陪着自己去取狗头金。倒不是怕了甚么,只为路上有人说话解闷。

    按照陈恪所给地址,几人找到了那户人家,敲了半天门,才有人来开。好家伙,是个头顶到门梁、脸比天还黑的大汉。

    “呃……”小关索才到人家胳肢窝,说话不由气短道:“这位大哥,陈三郎可住在这里?”

    被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叫大哥,五郎什么心情,他瞪着一双牛眼,打量着这四个穿红色军袍的汉子。

    禁军中,捧日、天武、虎翼等,日常身穿绯色褙子为军服。

    “你们干啥?”五郎瓮声瓮气问道。

    “我们来替他取事物,这有他给的钥匙。”小关索晃一晃手中的黄铜钥匙。

    “进来吧。”五郎侧身让开。

    四个军汉鱼贯进去,五郎关上了大门,指着西厢房道:“那间。”

    小关索便用钥匙开门进去,另外三人在外面等。他进去半晌也没动静,叫也不回应,便让另一人进去看看。

    谁知那人也没了动静,剩下两人登时紧张起来,伸手去摸腰间的兵刃,却被欺在身后的五郎一手一个,抓住脑袋,两手用力一合,便头碰头撞晕过去。

    这时,玄玉从西厢房中,双手合十,一脸愧疚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有空再念佛吧。”宋端平从外面进来,沉声道:“我听他们说,还有同伴在酒楼订桌,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

    两人点点头,便把另两个也拖进去,扒去外衣,堵住嘴、绑起来,然后穿上他们的衣袍。尽管把最大号的给了五郎,他还是把宽松的褙子,穿成了紧身衣。

    三人走到街上,外面天色已黑,看不清面容,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间。

    文帅不在,府衙门前站岗的,也从禁军换成了厢军,看到几个穿禁军服色的家伙进来,连问都不敢问,径直放他们进去。

    三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过了两道岗,在通往东园的甬道前停住了,前面是禁军把守,一照面,肯定要露馅的。

    从甬道中退回来,转到墙角无人处。望着光溜溜一丈多高的院墙。五郎郁闷的叹口气,撑着墙根稳稳立定。玄玉按住他的肩头,轻轻一跃,便跳到他肩上,站稳之后,朝宋端平点点头。后者便撤两步,吐出胸中之气,朝着墙面纵身一跃。跃到最高处时,玄玉又提他一把,将他送上了墙头。

    宋端平又把玄玉也扯上墙头,只有五郎可怜兮兮的在下面,是没法上来了。

    ‘等在这儿接应。’宋端平不负责任的比划个手势,给他安排了这光荣的使命。今夜是十五,月圆而亮,正好借着月光鸟瞰全园,果然找到了那座柳外楼。

    院子里静悄悄的,留守禁军主要集中在东侧那座小楼,那是余靖下榻之处。至于这座‘柳外楼’,只有两个士兵在站岗,还坐在门前石头上一边乘凉,一边说话。

    不费什么功夫,两人便将这俩玩忽职守的卫士打晕过去,从其中一个身上搜出钥匙,把屋门打开,放出了久等的陈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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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九章 月神显灵(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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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走。(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宋端平将一身绯色褙子扔给陈恪,陈恪手麻脚利的换上。三人便快步往外走。

    顺着原路返回内墙下。出于防贼考虑,墙根近处没有任何可供攀爬之物,陈恪摇摇头,像五郎一样当起了人梯。

    玄玉和宋端平两个,轻车熟路翻上去。后者双腿一手攀住墙,牢固之后,将另一手递给了前者,宋端平便如猴子捞月一般,将手伸到了陈恪头顶。陈恪的‘虎背蜂腰螳螂腿’不是白给的。稍退两步助跑,螳螂腿一弹,高高跃起来,左手把住了宋端平的脖子。宋端平眼泪都出来了,要不是有练过,这下非晕过去不行:‘哎呦,我的脖子……’

    陈恪身子向上一窜,右手抓住了一丈半的院墙,单臂便将身体撑上了墙。

    三人跃下墙头,与五郎汇合,施施然离开院子,穿过二门,却看见大门被徐徐关上。

    四人赶紧躲到回廊下,只见门洞中火把通明,一个禁军在那里高喊着:“可能有奸细混进来了,点起火把,关闭所有门禁,任何人不要妄动!”

    “怎么办?”陈恪在,所有人都指着他拿主意。

    陈恪看着一枚枚火把被点燃,照得院中亮如白昼,知道已经出不去了,再回头看二门,卫兵也已经开始关门,稍有迟疑,就要被瓮中捉鳖了。

    “回去!”陈恪低喝一声,便带着他们三个,转身折回二门。

    “站住!”厢军天生就比禁军矮一头,看清是四个穿绯色褙子的,便底气不足的阻拦道:“没听到命令吗?”

    “直娘贼!”陈恪破口大骂道:“那便是爷爷下的命令!”与禁军日夜相对,他学起来活灵活现:“闪开去路,某要回去报信!”

    那厢军只好让他们四个过去,才把门关上。

    四人刚走了不久,那下令的禁军喘着气过来:“开门,我要进去报信!”

    “已经有四位爷爷过去了。”

    “什么?”禁军叉手就是一巴掌,暴怒道:“那四个便是贼人!”

    陈恪他们,本想从后门混出去,谁承想,三门已经关闭,卫兵正在布防,指望走门出去是不可能了。

    这府衙,南北是官署,东西各一个花园子,现在南北走不动,东园不能回,只能往西去了。(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西花园的月门洞处,已是亮如白底,劲装武士严阵以待。陈恪他们只好避开门口,沿着墙根往西走,转过一个弯去,人声顿时小下来,看看这里的院墙,与那东园一般高……

    五郎很自觉的去当人肉梯,却被陈恪拉住道:“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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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花园东北角,又有一个僻静的小园子,平日里绝少有人来此,此刻却摆上了一张小桌,桌上摆着香炉一盏、红烛两根、干鲜果子四样。

    桌前一条草席,草席上搁了个鹅黄色的软垫,软垫上跪着那白日里的少女,身着浅色罗衫、肩披白色纱带,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碧玉簪绾起。

    那俏侍女也在,她穿着半臂纱裙,一边用罗扇驱赶蚊子,一边小声嘟囔道:“主主,人家都是中秋拜月,你这还差俩月呢。”

    “天下人都在中秋祭月,月神哪受用的了?其余的月份却又得忍着饿,想来是不开心的。”那少女持起三支线香,小心在烛台上点燃,摇头道:“同样都是满月,我便提前俩月供养,月神一样也能收得到。”

    “说不定,感念我这一番心意,”少女把线香插在香炉中,羞涩的笑道:“趁着这时还不忙,让我的许愿灵验了呢……”说完便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起来。

    待少女睁开眼后,侍女娇笑问道:“主主许得什么愿啊?”

    “我呀……”少女微微偏头道:“却不告诉你……”

    “不说婢子也知道。”侍女咯咯笑道:“定是求月神,赐我们一位好郡马。”

    少女登时羞坏了,却不愿在月神面前撒谎,便抬起头来,望着金黄色的月轮,定定道:“是又怎样?我们宗室女子,说是金枝玉叶,在婚姻一事上,却如奴隶一般。寻常人家的女子,还能‘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至不济,父母选择的郎君,也得看过点头后才作数。我们却是盲婚哑嫁,碰上哪般算哪般,只能求月神保佑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砰砰砰砰’四声闷响,四个男子从天而降,姿态各异的摆在她面前。

    这一幕实在是太意外了,少女惊得合不拢嘴。

    “哇,还真灵啊……”那侍女似乎脱线,喃喃道:“高矮黑白、有挑有选,怎么连和尚都有……”

    “啊……”下一瞬,她终于想起来尖叫。还没发出声音,便被陈恪抢一步捂住嘴,小侍女乱扑腾,陈恪只好恶狠狠威胁道:“乱动掐死你!”又见那少女要开口,他又威胁道:“出声掐死你!”

    “你把她的鼻子也捂住了。”少女虽然花容失色,声音却很镇定道。

    “呃……”陈恪低头一看。嘿,还真是,赶紧翘起食指。

    他手指一松开,那小侍女便像小牛一样,喘起了粗气。

    “小娘子别误会。”那少女气度自若,但目光中还是有恐惧之色,倒让陈恪几个生出歉意来。宋端平唱个喏道:“我等不是贼人……”

    话音未落,便听外面响起喧天的警锣声,有军士大喊道:“别让贼人跑了……”

    “呃……”宋端平顿时被噎住了。还是陈恪恶狠狠道:“我们不是贼人,却也杀得了人。兀那小娘快为我等遮掩,不然我等黄泉路上,必有两个娇娘相伴!”

    “我知道了,你不要伤害我们。”少女冷漠的望着他道:“我配合你们就是。”

    “兀……这还差不多。”陈恪一肚子刚学的匪话,还没来得及展示,就被憋了回去。

    “把她放开吧,她不会叫的。”少女看看自己的侍女道:“她知道分寸。”

    陈恪便松开手,侍女小兔子似的窜到少女身边,又怒又怕的瞪着陈恪。

    “跟我来吧,”少女亭亭转身刚要走,突然有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陈恪四个忙把她兜在中间。

    便见几个穿淡粉襦裙的侍女,转过花阴、提着裙角、打着灯笼、急急奔来,看到少女便叫道:“主主快些回去,府衙里进了刺客……”说着看到了陈恪四个,不禁惊道:“你们是何人?”

    “不要叫,”少女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好汉……”果然,那几个侍女吓坏了,却一个都没敢叫。

    “暗度陈仓行不的了。”宋端平叹口气道。

    “那只能明火执仗了!”陈恪一瞪眼,四下一看,见不远处有座两层的小楼,道:“到那里去!”

    “那不是自投罗网?”

    “我有人质怕什么?”陈恪冷声道,他心里充斥着对那余靖的恨意,连带着人也有了亡命徒气质。

    ~~~~~~~~~~~~~~~~~~~~~~~~~~~~~~~~~~

    片刻之后,这家人的侍卫,层层包围了这座小楼。

    百多支火把,将小楼照得纤毫必现,白底黑字的匾额上,赫然写着‘藏书阁’三个字。其突兀在此,远离人居,无它,为防水火尔。

    这也让强行营救变得不可能。

    楼下,又有十几名扈从,拥着个相貌威严的华服中年男子,快步行来,侍卫们纷纷让路。

    见他来到近前,一个与他相貌十分相像的青年,赶紧行礼道:“父亲。”

    “你妹妹怎么样?”中年男子满脸焦急道:“上面什么情况?”

    “妹妹和她的侍女,被那四个匪人劫持在楼里。”青年也一脸焦急道:“我们也刚赶到,正要请示父亲。”

    “派个人进去,他们有什么要求。”中年人沉声道:“只要不伤害你妹妹,一切都好说。”

    “还是我走一遭吧。”青年请缨道。

    “不必。”中年人摇头道:“先摸清状况再说。”

    “是。”青年只好让个卫士进去,他则焦急的搓着手,在那里来回踱步。

    “外面人知道了么?”中年人面沉似水道。

    “没有,”青年轻声道:“他们要进来帮着搜查,被我谢绝了……”

    “嗯,这种事,不能外传。”中年人叹口气道:“不然你妹妹的清誉……”

    “孩儿知道了。”青年看看那些侍卫,侍卫们全都低下头,意思是,保证不敢多嘴。

    说完这番话,父子俩都沉默的望着眼前的小楼,焦急等待消息——

    分割——

    宋代的皇室家庭内部,确实都是如平民家一样的互相称呼。这是经过考证的。

    被人家甩得太苦逼了,虽然知道要快些,但我永远改不了以质为重的习惯,到现在才写出两章。我知道是不够的,现在就去码第三章,12点前发,如果今天到400票,不睡觉我也写出第四章,立字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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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章 赵宗绩(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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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书楼上,自然是不备火烛的。(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那少女原本担心,这些强人会不会烧书照明,没想到他们规规矩矩,只是推开窗户,让月光洒进来。

    这楼上的窗户极小,只能透气,无法过人。因此二楼与外界之间,只有一道楼梯相通。

    让五郎把守楼梯口,陈恪便抱臂靠在墙边,等对方来人谈判。宋端平坐在个书箱上,玄玉和尚自然随地打坐。

    片刻的安静后,陈恪打破了沉默:“对不起大家,让你们置身险地……”

    “如果换成是我们在里面,你会去搭救么?”宋端平问他道。

    “当然。”陈恪不假思索。

    “这不就结了。”宋端平摊开手道:“我们是兄弟么。”

    “嗯。”陈恪重重嗯一声,使劲拍拍他的肩膀,又对玄玉道:“和尚,坏你修行了。”

    “阿弥陀佛,”玄玉双手合十道:“小僧这几日,确实犯了很多戒。”顿一下,他小心翼翼道:“哥回川后,不要告诉我师傅……”

    “靠……”本来挺悲壮的气氛,让这一句冲得面目全非,陈恪笑骂道:“你到底是为师傅修行,还是为自己啊?”

    “这些日子有点困惑,”玄玉道:“可能这就是下山游历的目地所在。”

    “哈哈哈,不错不错,”宋端平笑起来道:“如果一直在川中窝着,怎么会有这样刺激的经历?”

    “这回可刺激大了。”陈恪苦笑道:“其实我只是想,让人写个序的……当时可万万想不到,会有这般遭遇。”

    “说起来,这家伙绝对不是个老实和尚。”宋端平岔开话题,指控玄玉道:“你吹出来的每首曲调,他竟然都能听出曲牌来!”宋代的读书人,都是专门学习音律的,但没听说和尚也要学乐……而且还是艳曲。

    “难道和尚就不能有个人爱好了么?”陈恪仗义的替玄玉拆招,似乎越描越黑。

    几人在那里说笑,那少女和她的侍女,却听到了童话破碎的声音……那么浪漫的形式、那么优美的意境,竟然只是匪人联络的信号?什么时候匪人也这么高雅了?

    真相太残忍了。

    “不可能!”小侍女憋了一肚子火,终于忍不住爆发道:“就凭你们这些匪人,不可能吹出那么多的曲子!”

    “怎么不可能。(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陈恪从怀里,摸出他的柳笛,随手丢给那小侍女道:“送你玩了。”谁知动作太随意,偏出不少,正正落在那少女的胸口上。

    “一试身手,抱歉。”陈恪不好意思道。

    少女忙抱住前胸,她的侍女登时大怒道:“流氓,下三滥!泼才!”早些时候,他的脏手便按住自己的口鼻,现在又吃郡主豆腐,实在是太不可饶恕了。只是她骂人的词汇太匮乏,翻来覆去就是这三个词。

    “窗子可敞着呢,你只管叫。”陈恪冷冷道:“外面人还以为,你们被怎么了呢。”

    “无耻……”小侍女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却再也不敢吭声。

    “抱歉小娘子,把你们牵连进来。”陈恪转过脸去,对那少女道:“不要害怕,只要我们能安全离开,不会伤你们一根汗毛。”

    “多谢壮士。”少女最担心的事情,似乎不会发生了,她也暗暗松了口气。心道:‘看来遇上雅盗了……’

    说话功夫,一直沉默的五郎出声道:“哥,来人了。”

    ~~~~~~~~~~~~~~~~~~~~~~~~

    一个护卫教头模样的武士,提着灯笼,在众人的注视下上了楼,大声道:“大胆狂徒,赶紧把我家姑娘放了,要伤她一根汗毛,便等着碎尸万段……”

    “去你的吧!”‘吧’字还没说完,便被陈恪兜心一脚,踢下楼梯去了。

    过一会儿,又换上一个来,这次态度好了很多:“诸位好汉请了,我家主人说了,只要放了我们姑娘,什么都好商量。”

    “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平安离开衡阳。”陈恪沉声道。

    “这好说,我们这就可以备辆马车,天亮就护送你们出城。”

    “外面的禁军答应么?”陈恪冷冷道。

    “这个不必担心,”那侍卫自傲道:“咱们的马车,没人敢拦。”

    “口气够大的,”陈恪笑道:“可性命攸关,你得让我相信才行。”

    “这……”侍卫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只好退下去禀报。

    ~~~~~~~~~~~~~~~

    “父亲,还是孩儿上去吧。”听了禀告,青年对那华服中年人道:“他们解决不了问题。”

    “还是为父亲自走一趟吧。”中年摇摇头。

    “孩儿不成,您再上去。”青年坚持道,他的话不多,但有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中年人对儿子,似乎十分有信心,寻思之后,还是点了头:“去吧,你要小心。”

    “是。”青年便接过灯笼,上了楼。

    和陈恪一打照面,两人便愣住了:“是你?”“怎么是你?!”

    这不正是那在船上夜夜相会的聊友么?

    陈恪颇为尴尬,干咳两声道:“是啊,是我,真巧哈。”

    “里面的是我妹子,你能让我先看看她么?”男子轻声道。

    “看吧。”陈恪让五郎闪开身子。

    “灯笼留下。”五郎闷声道:“这是藏书楼。”

    “是我不对。”青年男子把灯笼递给了五郎,心中不禁大奇,从没听说,有这样爱惜书的贼人。

    青年男子上去后,见妹妹完好无损的俏立在那里,终于松了口气。

    “让二哥担心了。”少女轻声道。

    “日后却不要去那些危险地方。”青年没有嘘寒问暖,只淡淡训她一句,便转向陈恪道:“请尊驾放走舍妹,我替她为质。”

    “哥……”少女轻呼一声。

    “住口。”青年低喝一声。

    “二位不妨一起留下,”陈恪干笑一声道:“你这哥哥,是堂的还是表的,有没有这小娘子金贵,我还不清楚。”

    “也对。”青年点点头,望向陈恪道:“也许,我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

    “极有必要。”陈恪点点头。

    “我姓赵,名宗绩,头上有一大串官职,不过没什么好夸耀的。因为我是大宋北海郡王之子,”青年叹口气道:“现在,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吧。”

    ‘我靠……’陈恪张大嘴巴,这次确实玩大发了,竟然劫持了宗室,那小姑娘岂不就是个郡主了?但他很快闭上嘴,光脚不怕穿鞋的,连皇帝也敢拉下马,你宗室算个球?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自我介绍一下。”陈恪望着那青年,缓缓道:“我姓陈,名恪,至今头上啥也没有,因为我只有一个当知县的爹,还被判了斩监候。”

    “你是那陈希亮的儿子?!”那青年赵宗绩有些吃惊道。

    “你觉着会有人冒充么?”陈恪耸耸肩膀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被抓了,说起来,也有你的责任。”陈恪攻心于无形,给对方造负疚感。

    “我的责任?”

    “要不是你把那余文帅夸成花,我也不会去找他告状。”陈恪撇撇嘴道。

    “告什么状?”赵宗绩道。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陈恪叹口气道:“我爹其实是被陷害的,他之所以遭此无妄,是因为他在调查岭南兵败的根源。”

    “全国人都在反思,”赵宗绩道:“为什么就他会被陷害?”

    “因为你们的反思,都停留在思上,他却付诸行动了。”陈恪望一眼窗外的明月,幽幽道:“结果被他查来查去,查出了湖南两广三路军政**窝案,自然要被收拾。”

    “……”赵宗绩默然,听他继续道:“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证据拿到手,抱着满怀的希望去找那余文帅,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被软禁,案子也被他压下来。”

    “你也要体谅文帅,”赵宗绩叹息道:“他要考虑平叛大局,现在不是查案的时候。”

    “我不知道什么叫大局!”陈恪冷冷打断道:“我只知道,有恶不惩,这个国家便会到处都是恶人,有善不赏,这个国家就会没有好人!”

    “……”赵宗绩无言以对。

    “余文帅想取胜,是常情。但我从没听说过,哪个主帅能靠一帮贪污犯取得胜利!”陈恪将在心中憋了许久的话倾吐出来,大声道:“退一万步说,要是邀天之幸,叫他赢了这一场,可以想象,朝廷又会恩典那些犯官将功折罪,查都没法查,让他们逍遥法外,甚至继续作恶!就算平定一个侬智高,还有张志高、李志高,都会被他们弄出来的。”

    “我听说,侬智高的势力,之所以发展壮大,是因为有许多岭南的汉人加入他,现在他的军中,汉人更是超过八成,这到底是为什么,不都是让那班贪官污吏逼的?为什么还要给他们体面,他们配么?!”

    “功是功,过是过,当以殊荣奖功劳,以峻刑惩罪过,两者并行不悖。你们家就总喜欢有法不依、将功抵过,这才让天下人心大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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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一章 大宋的良心 (400票加更)

    第九十一章大宋的良心(400票加更)

    陈恪的话毫不留情,让大胆包天的宋端平,都忍不住轻嗽,暗示他适可而止。

    但陈恪就是个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性子,他重重的一拳捶在墙上,震得粉灰簌簌落下:“大道理人人有一套,谁也说不过谁。我就相信一件事,八代之衰、始于人心,如果老百姓开始站在‘反贼’一边,那这个王朝一定出了大问题,不能总想着瞒着盖着!身上长了毒疮,一定要马上割掉,不要总留恋那件‘太平盛世’的华丽衣袍!殊不知,包得越紧,毒疮就越容易病入膏肓!”

    见对方定定不说话,陈恪叹口气道:“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现在说这些非分的话,惹到你们赵家人不快了,”说着自嘲一笑道:“反正我也就是图一时嘴痛快,希望你们对我,跟对岭南文武一样仁慈……”

    “……”那赵宗绩生就一张平淡无波的面孔,此刻却在阴晴变幻着,显然被他刺痛了。许久,才重重一叹道:“你太小看我们赵家人了……”不过也难怪,赵匡胤之后,宋朝的三代皇帝,比着赛着的丢人,把开国之初、华夏民族的血勇之气都丢光了,又让人怎么瞧得起?

    “希望你们证明我是错的……”陈恪面无表情道。

    “我,”赵宗绩闻言一窒,半晌苦涩的摇头道:“我无能为力……”

    “外面那位是你父亲吧。”陈恪淡淡道:“我虽草民,也知道北海郡王,与当今官家交情匪浅。”天下谁人不知,北海郡王赵允弼,是当今皇帝当太子时的玩伴,两人感情甚笃,超过一般君臣。当年,官家的太子没出生前,还将他的一个儿子,与另外一位王爷的儿子,抱入宫中抚养。

    在陈恪看来,如果能让北海郡王帮着上达天听,可比那狗屁余文帅强多了。

    “我父亲,亦不能言之。”赵宗绩颓然道:“地方上的事,他不能牵扯太深,何况这种……”捅破半边天的案子。

    “当我没说。”陈恪一抱臂,背靠在墙上,他心里憋火。

    “……”看到他这样子,赵宗绩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我先把你们送出去。”

    “让所有人都退出百步之外,然后我要一辆双驾马车,备足水和干粮……最好能体现王府大厨的手艺。”既然是王爷的话,当然得要求高些了。陈恪想一想,又道:“配个驭手,我们不会驾车。”

    ~~~~~~~~~~~~~~~~~~~~~~~~~~

    包括那北海郡王在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马车也被驾到楼下,只有一名驭手。

    当然作为对价,陈恪也把那两个女娃娃给放了。

    “哥……”被放下去时,那估计是郡主的女子,终于掉下泪,拉着赵宗绩道:“让我一起吧。”

    “蠢物!”赵宗绩甩开她的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立刻下去!”

    便把那郡主撵下去,宋端平不禁摇头道:“有你这样的哥哥么,这么如花似玉的妹妹也舍得凶。”

    “……”赵宗绩冷冷看他一眼,竟让宋端平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妹妹已经离开,他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冷言冷面的本性就露出来。

    陈恪没有去理会这天潢贵胄的表情,对宋端平道:“去看看车。”

    “嗯。”宋端平便率先下去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打了个唿哨。

    陈恪和五郎,便一左一右,夹着那赵宗绩下了楼,两把明晃晃的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割了块衣袍当头巾的玄玉和尚,亦步亦趋的断后。

    待所有人都上了车,陈恪准备关上车门,却听到一把威严的声音道:“请稍留步!”

    便见一个与赵宗绩相貌八分像的中年男子,在几个护卫的随扈下走过来,想来必是那北海郡王无疑。

    “这位小友,”那北海郡王望着陈恪,拱拱手道:“感谢你没有伤害小女。”

    陈恪没说话,冷冷的望着他,显然还在生方才的气。

    “我听小女讲了你们的遭遇,”北海郡王叹口气道:“也知道了小犬的答复,不过有些事他并不清楚。”

    “哦……”陈恪终于有了反应。

    “老夫向你保证三件事,”北海郡王伸出三根手指道:“一,不会声张此事,亦不追究,以后更不会报复;第二,你父亲的事情,还有那个案子,我虽然不能在明章中提及,但我可以私信的方式,报知官家;三者,就算最后无力回天,我也会尽力帮你们不受牵连,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前途。”

    这三个承诺每一个都重逾千斤,陈恪自然知道该怎么回答:“承蒙王爷以德报怨,小人面热心惭,如若父亲得救,必将登门负荆请罪。”顿一下道:“我也向王爷保证,不会伤到小王爷的分毫。”

    “好,我们一言为定!”北海郡王一挥手,远处侍卫便缓缓打开了院门。

    在一队王府卫士的随扈下,马车从后门驶上了大街。

    大街上,满是提刑司的官差、衡州的厢军、以及高大惹眼的禁军,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奸细’。

    “坏了,我的字典!”透过车帘缝,看到外面的情形,陈恪一阵透心凉道。

    “呵呵……”五郎憨憨的一笑,解下肩上的褡裢,他的字典,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好端端躺在里面。

    “嘿……”陈恪松口气,擦汗道:“这东西可不能丢。”

    “是啊,是你和小妹的定情信物啊。”宋端平鬼笑道。

    “一边凉快去,”陈恪心说,怪不得那小王爷不给你好脸色,这张嘴,专让人下不来台。他叹息一声道:“这字典,能然人觉着安慰……”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连五郎都明白了。他们出川之时,还都是些快乐简单、没心没肺的小混蛋,现在却被卷入这样一场令人绝望的斗争中。这些无权无势、无依无凭的年轻人,就像漩涡中的一片枯叶,很难不被绝望与无助笼罩。

    唯一能让他们放松的,只有美好的回忆了……

    ~~~~~~~~~~~~~~~~~~~~~

    安静的行驶一段,到了城门口,此时天光刚亮,城门方开。

    提刑司的加派了人手,过往所有车辆旅人,都必须下车接受检查。

    陈恪几人都有些紧张,但打头的卫士擎出一面黄旗,官差便赶紧撤开拒马,放他们出城,哪敢上前盘查。

    马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片好奇和气愤的议论声。

    出了城,终于放松下来,陈恪对那小王爷道:“你让卫士们停下吧,再行出三十里,我就放你回去。”

    “你们……”一路上,一直在做沉思状的赵宗绩道:“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你有什么好主意?”陈恪望着他。

    “我想有一个人。”赵宗绩沉声道:“应该能帮到你们。”

    “谁?”

    “庐陵公。”赵宗绩一字一顿道:“前日听闻,他护送太夫人灵柩,已经抵达吉州庐陵县,相距此处有六百里,虽不近亦不远矣。”对着陈恪,他的话就多些。

    “我想过欧阳公,但他既在服丧中,”陈恪摇头道:“怎会惹这种麻烦?”

    “那是你不了解庐陵公,”赵宗绩脸上难得露出笑容道:“他是个专找麻烦的人,怎么还会怕麻烦呢。”

    “说得好像你多了解。”宋端平撇撇嘴:“我可知道,他已经谪守十年了,十年前你多大?”

    “你……”赵宗绩这种天潢贵胄,平日哪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别生气,老宋的意思是,十年时间,人心会变的,何况是谪守十年。”陈恪叹息一声道:“你推崇备至的余武溪……似乎同为四名谏吧……不一样成了满肚子阴私的老官僚?”

    “这……”赵宗绩被陈恪堵得够呛,深吸口气道:“京里的人都说,青山易改,欧阳难移。我父亲更称他为——大宋朝的良心!”

    “那就再信你一次?”其实陈恪也早想过,能不能请那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欧阳老先生帮忙,但那余靖余文帅让他对大宋名臣倒了胃口,现在只希望这位六一公,能没有被岁月这把杀猪刀,变成软香蕉了……

    “嘿……”赵宗绩郁卒道:“感情我求你啊。”

    “这关系到皇家的形象。”陈恪和宋端平一头,煞有介事道:“能不能挽回,就看这一下了。”

    “……”小王爷无语了。

    马车到三十里外,陈恪打开门,赵宗绩却不下去道:“如果我离开,你不怕我家的侍卫追杀?”

    “靠。”陈恪瞪大眼道:“你爹有那么无耻?”

    “我父亲当然不会,但难保有侍卫擅自行事,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小王爷一本正经道:“所以,我还是跟你们走一遭吧……”

    这下就连小和尚与黑五郎也张大嘴巴,陈恪心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斯特哥尔摩症候群?难道被劫持劫出感情来了?

    早知如此,就绑那国色天香的小郡主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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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