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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四章 合谋

    那女子穿一领深青色的武士服,头上戴着纱罩面,若非那双惊心动魄的长腿,和那惹眼的枣红马,陈恪也不能确定是她。

    即使认出来,陈恪本也打算装作不认识,谁知她亦看到了自己,只好搁下书,挥了挥手。

    她策马过来,冷声问道:“何事?”

    “打个招呼而已。”陈恪笑道:“怎么老是碰到你,可见咱俩也有些缘分。不急着赶路的话,进来请你喝杯木瓜汁。”说完就想抽自己嘴,闲得蛋疼招惹她作甚?

    更不可思议的是,女子想了想,把马交给了随从,便迈开两条长腿,真在陈恪对面坐下。

    侍女端了一盅木瓜汁,奉在女子面前。

    女子端起来轻呷一口,点点头道:“谢谢。”

    “客气。”陈恪呲呲牙,没话找话道:“说起来,京城可真小,我才来了不到俩月,这都碰上你四回了。”

    “正常。”女子面无表情道:“你的腰?”

    “腰……”陈恪一愣,亏着他脑子好使,马上想起自己的借口,赶紧叹口气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能好的那么快。不过不大动,跟好人没区别。”

    “少动。”女子冷冷说一句,冷场半天方道:“无忧洞的人,又找你了么?”

    “我还能坐在这儿和你说话,”陈恪心中一动,笑道:“就说明没有。”

    “不要大意。”女子说完,便专心喝她的木瓜汁。似乎还挺对胃口呢。

    “多喝点,对你有好处。”

    “什么意思?”女子狐疑的抬起头,她有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孔,眸子黑白分明,只是总闪动着一丝丝阴郁,让她整个人都无法亲近。

    “天气转热,木瓜败火。”陈恪一本正经道。

    “嗯……”女子信了,继续小口的呷着木瓜汁,她吃汤的姿态很是优雅,不仅没有丝毫的声音发出,亦不会让人看到唇齿。对于这样一个男人婆来说,显然不会装出来的。

    这只能说明,她有着良好的家教。再看看那辆红色的法拉利,怎么也没法跟无忧洞的人联系起来。

    陈恪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应该是哪家的女公子吧?”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定定望着他,等他的后半句。

    “怎么会对无忧洞这么了解呢?”陈恪笑笑道:“那些腌臜的丐帮子弟,应该跟你这样的……”他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小娘皮,只好轻咳一声道:“你懂的。”

    女子刚刚有些缓和的脸上,重新寒霜满面,只见她一脸恨意道:“他们是我的仇人。”

    “仇人?”陈恪心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盟友。

    “他们掳走了我的侍女,”女子深深吸口气,稳住情绪道:“算了,谁会关心个婢女的命运呢。”

    “什么婢女贵女,”陈恪摇摇头道:“在我眼里,都一样。”

    女子有些意外的望他一眼,这是两人认识以来,这色胚说得最中听的一句话:“色胚也有色胚的好处,至少还知道惜香怜玉……”

    “嘿……”陈恪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怎么说话呢?你哪知眼看我色了?”

    “两只眼都看到了。”女子瞪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那是个误会,我没想到,她竟是干那行的……”陈恪说着一板脸道:“我没必要跟你解释。”

    “对。”女子干脆的点点头。

    “……”陈恪险些吐血,不过他还指望她,帮自己确认匪帮,也只能咽下一口血沫道:“你的侍女,怎么会被无忧洞的人掠去呢?”

    “今年社日,我们一群人相约出来看傩戏……”女子面现懊悔道:“一时贪玩,都带上了傩面具,当时觉着满大街的人,谁也认不出谁很好玩。谁知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我的侍女小环和另一个姐妹的侍女不见了。”

    “等了两天还不见回来,我们便报了开封府,”女子的表情转为愤怒道:“府衙派人帮着找了几天,还是没找到,便对我们说,她俩许是被拐卖出京了,让我们保持耐心,容官府细细查访。”说着她紧紧攥住那白瓷杯,手竟与瓷杯浑然一色,咬碎银牙道:“官府好生冷血,我们等得,她们能等得么?”

    “打官腔而已。”陈恪轻叹口气道:“你怎么确定是无忧洞的人所为?”

    “官府不作为,我们只好自己查,”女子道:“后来打探得知,趁着夜间热闹时拐人,是无忧洞惯用的伎俩。”

    “有没有可能已经被卖去外地了?”

    “没可能,人牙子说,京城人市的价码,要远高于别处。在黑市上更是如此。”女子答道:“他们告诉我,清白人家没人敢买掠卖的人口,后患无穷。她俩很可能被迈入鬼樊楼或其它的地下妓院了……”

    “我们把调查的结果,报告给了开封府,谁知王府尹竟对我们说,如果是鬼樊楼的话,他也没办法,开封府只能管地上,管不着地下!”女子怒哼一声道:“我便自己找无忧洞的人,谁知找了两个月,也没有线索。唯一一次让我撞见,还是遇见他们袭击你。”

    “多谢了。”陈恪抱下拳,就那次的事情致谢道:“难道这两个月,你就这样一个人到处转悠?”

    “起先那班姐妹还帮忙,亦有家丁跟随,但那次她们偷骑小红,结果在闹市惊了马,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她们便再不出来……我知道她们新鲜劲儿过了,早就在那喊苦,正好借这个机会逃掉。”

    “就是那次么?”陈恪问道。

    “嗯,那次抱歉。”女子点点头道:“后来家里也不让我再‘胡闹’了,他们管不了我,就不让家丁跟着我,想让我一个孤身女子知难而退。”说着面露倔强道:“我偏不,我一定要找到鬼樊楼,救出她们来!”

    “你还真拗啊……”陈恪摇头苦笑道。

    “要是你的妹妹被歹人劫去了,”谁知女子柳眉一竖道:“你会放弃么?”

    “不会。”陈恪摇摇头道:“找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把她找出来。”

    “这就对了,”女子颔首道:“小环与我情同姐妹,他们可把她当成下人,我却不能!何况她是跟着我弄丢的……”她的俏脸上写满了坚决道:“所以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说完,长舒口气,她突然露出笑容道:“不知怎地,心情好了很多……”

    “要多笑笑的,笑起来才像个女孩子……”陈恪发现,逗弄这种烈妞,实在有趣之极。

    “哼……”女子稍稍放松的心情荡然无存,她霍得站起身道:“我走了。”

    “你知道自己为何找不到无忧洞的人么?”陈恪这才正色道。

    “为何?”

    “坐下说,”陈恪笑道:“我不习惯仰视。”

    “……”女子气哼哼的坐下。

    “第一,你骑着这么拉风的战马到处转,牛鬼蛇神见到你就远远躲开了。”

    “……”女子想了想道:“也对,那我不骑了。”

    “晚了,转悠俩月,谁不认识你这张脸?”陈恪摇头道:“所以你就是再转两年,也找不到他们的。”

    “……”女子眉头紧锁,轻咬下唇道:“那怎么办?”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陈恪道:“如果找到无忧洞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女子冷声道,旋即觉着这态度不妥,便轻声:“只要确定了位置,会有禁军来剿灭。”

    陈恪松了口气,暗道:‘亏着你没说,我就一路打下去。’便道:“听我一句话,不要再这样徒劳的转下去了,回去歇两天。等着到夜市里转转,从拐子身上下手,顺藤摸瓜,才能找到老鼠洞。”

    “你这法子,我想到过。”女子看他一眼,那意思是,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笨?道:“几个夜市都转了,可是人山人海的,怎么分辨出拐子来?”

    “你这智力,跟你说也说不清,”陈恪叹口气道:“我受累,陪你走一遭吧。”

    “你……”女子狐疑的看他一眼。

    “今晚月上柳梢头,州桥牌坊见。”陈恪道:“不送了。”说完便低头看书。

    “……”女子心说,我还没答应呢,但陈恪已经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她更不会主动开口相询,深深看他一眼,便走掉了。

    女子走了不久,陈恪也会账离开,回到学中,宋端平才凑上来道:“你真要指望那小娘皮?”

    “不然怎么办,小王爷不敢妄动,我们谁也靠不上,”陈恪淡淡道:“这几天我想过了,被动不是我们的风格,必须主动出击!”

    “那小娘皮的话靠谱么?”宋端平道:“她真能招来禁军?”

    “如果没这个自信,她就在街上傻转,”陈恪指指脑袋道:“那只能说明,她不是一般的白痴了。”笑笑,他说出自己的依据道:“她的战马,她的随从,乃至她的作风,都带着军中的风格,我想,她应该是某位高级将领的女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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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又睡着了,不过身体全好了。今天开足马力干活。

第一三五章 千里镜

    是夜华灯初上,州桥夜市再次热闹起来。

    州桥牌坊,不在州桥上,而是在夜市的入口。它本就是夜市的标志。

    陈恪出现在牌坊下,一眼便从人从中,看到那身材高挑的女子。

    女子也一眼就看到他,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喂,来得真早啊。”陈恪懒洋洋走过去。

    “是你迟到了。”女子面无表情道。

    “是哈,我在等月亮,结果发现今晚阴天。”陈恪打个哈哈道:“怎么称呼,不能总喂来喂去吧。”说着先自我介绍道:“我姓陈,你贵姓。”

    “我姓柳。”女子淡淡道。

    她的声音有些小,在嘈杂的环境中听不分明,陈恪道:“呃,刘姑娘……”

    陈恪说话带着一点川音,柳姑娘也没听出不妥来,便点头道:“你准备怎么办?”

    “看。”陈恪示意她远处那棚铺相连的州桥道:“州桥是四通八达的要津,但凡逛夜市的,都会从这里经过。”

    “嗯。”

    “如果我是拐子的话,”陈恪道:“定会选在州桥物色猎物。”

    “你很有经验啊。”柳姑娘狐疑的看他一眼,心说果然不愧是色胚。

    “嘿……”陈恪不悦道:“你要是再这种态度,我可不管了。”

    “……”柳姑娘果然被威胁了,小声嘟囔道:“我也没说什么。”

    “少来。”陈恪嘿然一笑道:“走吧。”说完便往里走。

    柳姑娘这次没骑马,赶紧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两人在夜市并行,煞是惹眼。宋朝不乏俊男靓女,却罕见如此高大的俊男靓女,陈恪已经足有六尺多高了,柳姑娘居然到他的眼眉。据陈恪目测,应该有一米七五左右……

    感到他的贼眼在打量自己,柳姑娘警觉的望他一眼,才发现,这家伙好高的个子,竟比自己还高半头……要是天下的男人都这么高,那该多好啊,柳姑娘暗暗想道,却忘了责怪他。

    陈恪一面走,一面在路过的摊点买这买那,走出没多远,他手里已经多了两袋子吃食。

    “你到底要干吗?”柳姑娘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我可没功夫陪你闲逛。”

    陈恪没理她,继续掏钱买了一盒生腌水木瓜,摊主用梅红色的盒子盛了,放到他油纸袋里。

    柳姑娘拿这种人没有办法,只好恨恨道:“撑死你!”

    “撑不死,我饿着呢。”陈恪拎着两个袋子,又走两步站住脚道:“进去吧。”

    “遇仙楼?”柳姑娘心道,来这作甚?但估计对方还是不会回答,所干脆不问。

    一看到陈恪,那张五马上迎上来,笑成一朵花道:“大官人,今天又有空来啊!”虽然隔了几日,但谁能忘不掉这位出手阔绰的主?

    “今天不吃饭,”陈恪把手里的两袋东西递给他道:“给爷找个得宜的位置,我要看风景。”

    张五瞧瞧陈恪,又瞧瞧柳姑娘,顿时了然道:“懂了懂了,大官人真有情调,跟着小人上来就是。”

    “二楼,不,一楼就可以。”陈恪吩咐道:“太高了看不清。”

    “好嘞。”于是张五把两人领到二层的外廊上,这时正是吃饭的点儿,客人们都在楼里觥筹交错,外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陈恪挑一个正冲着州桥的位置,张五又搬了套桌椅,还殷勤的布置酒水餐盒。

    “不必了。”陈恪搁在他手中一角银子道:“你去忙吧。”

    “知道知道。”张五一脸猥琐的笑道:“不打搅大官人了。”

    “去吧。”陈恪点头笑笑道:“你不吃点?”张五已经走了,这话却是问柳姑娘的。

    “不饿。”柳姑娘凭栏眺望了半晌,回过头来,见他一手持杯,一手拿一串烤羊舌,坐在那里惬意的享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不光是个色胚,还是个饭桶!”

    “食色性也,圣人也不能免俗。”陈恪夹一筷子卤羊肠,送到口中细细咀嚼道:“真是美味啊,你不尝尝?”

    “我从小就吃!”柳姑娘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还当你多厉害呢,外面怎么灯火通明也是晚上,这么高的位置,根本看不清人脸!”

    “稍安勿躁,以你的智力能发现的问题,”陈恪不以为意的抿口酒道:“我会提前想不到?”

    “你!”柳姑娘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晃着白皙的拳头道:“想挨揍是不是?”

    “我是伤号。”

    “那就放老实点!”

    “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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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从来没见过”柳姑娘摆弄着一根铜棒,奇怪道:“这两边是水玉吧,这么大块……”她自然是识货的。

    “千里镜,鄙人发明的小玩意。”陈恪整整衣襟,心里暗咒道:‘一辈子找不到老公,暴力女!’殊不知他在别人眼里,亦是个暴力男:“可以用来看远处暗弱的物体。”

    “怎么用?”

    “一头放在眼前,一头朝着你看的方向。”这千里镜,是陈恪当年观摩昆仑关之战,深感冷兵器时代指挥作战,不能没有望远镜。回去后,他先让人用普通的玻璃磨制出镜片,反复试验后,得到最理想的弧度,然后从珠宝店花重金,购买了两块鸡蛋大的水玉……就是透明水晶,精心磨制出镜片,再找铜匠打出了可伸缩的镜筒,自己亲手组装出,这世上第一具望远镜。

    本来他是打算送给狄青的,但这次来京他发现,狄相公可能永远不需要这玩意儿了,所以一直没拿出来。

    柳姑娘照着他所说,把那单筒千里镜的一头,靠在眼上,然后把另一头朝向夜市,顿时惊喜道:“真有人唉……不过怎么变小了?”

    “大头朝外。”陈恪喝一口美酒,看着这高个儿的姑娘,像个小孩似的摆弄那千里镜,嘴角不禁挂起一丝笑意。

    “早说……”柳姑娘把千里镜倒过来,便见街上的人和物,一下就跑到眼前,唬得她一撒手,那千里镜便掉下来。

    “……”陈恪刚来得及张大嘴巴,便见她右脚倏然抬起,用一个蹴鞠的动作,点了一下那千里镜,下一刻,那铜管便回到手里。柳姑娘赶紧两头检查一番,见完好无损,忙拍拍胸口,轻舒了口气。朝陈恪不好意思的眯眼笑笑,露出罕见的小女儿态。

    柳姑娘见猎心喜,持着千里镜看这看那,好半天才想起正事,便仔细观察起州桥上一张张面孔来。看了半天,清楚是清楚,可哪能分辨出拐子来?

    她回头望着陈恪,这次不敢质疑了,而是一脸的询问。

    “你看不到的原因,是因为……”陈恪吃下一片薄薄的鱼生,舒服的眯起眼道:“拐子们还没上班。”

    “你怎知道?”

    “现在太早了,市场的人还不是最多,而且人的注意力也集中,不容易下手。”陈恪解释道:“早出来没有用,还不如多睡会呢。”

    “嗯……”柳姑娘点点头,她发现,自己在这家伙面前,总是很白痴的点头,遂有些不忿道:“那么,你为何这么早把我叫来?”

    “吃点东西啊,空着肚子怎么抓贼。”陈恪指着满桌子的吃食道:“没看见也买了你的一份。”

    “……”柳姑娘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还是闷闷地坐下道:“我不爱吃肉。”

    “长这么大个真不容易。”

    “你……”柳姑娘都数不清,被他气了多少次,肯定是气坏了。

    “打开看看。”陈恪笑眯眯道。

    柳姑娘狐疑的打开一个梅红食盒,发现里面是细料馉饳儿、再打开一个,是冰雪冷元子,如此再打开,是香枨元、机头穰、麻饮细粉、芥辣瓜儿,以及各种木瓜制品……她愣了片刻,方低声道:“多谢……”

    “别这么说,我不习惯……”陈恪嘿然一笑,拿着千里镜起身道:“我盯着,你放心吃吧。”

    柳姑娘望着陈恪宽阔的背影许久,方低下头,小口小口享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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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盏茶功夫,她正有些不斯文的吸一条细粉,突然听得一声低喝道:“出现了!”

    “咳咳咳……”猝不及防,骇得她差点没吸到鼻孔里,却什么都顾不上,一下弹起来,抢过千里镜道:“在哪?”

    “那个侯家环饼摊前,”陈恪还没反应过来,就两手空空,直翻白眼道:“那个穿着长袖黑衣裳的。”

    “等等……看到了。”柳姑娘紧张道:“我怎么看不出异常?”

    “从神态、动作、衣着上看。”

    “……”柳姑娘又看了一会儿,还是看不出什么。

    “笨,马上就进五月了,他怎么还穿着长袖?八成为了掩盖双臂的刺青。再说大晚上的穿一身黑,不怕被人撞到啊?再看他哈欠连连,这才戌时刚到,不可能是犯困,显然是刚爬起来不久,”陈恪一条条的分解道:“还有最重要一点,能说明他不是偷东西的。你看他的目光,老往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身上盯……”

    柳姑娘闻言看他一眼,暗道:‘你也这样……’不过好歹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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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加油!

第一三六章 一个黑帮分子的自白

    有人说,所谓黑社会,应该具备四个特征,一,扎根于社会的阴暗面,就像岩石下的苔藓;二,可以和官府进行协调沟通,既有‘打’也有‘和’,而不是单纯的‘打’。这点很重要,离开这一点的黑帮顶多是强盗,算不得黑社会。第三,有自己的武装。最后,有自己的宗旨和信仰。

    以此为标准回溯,就会发现黑社会的历史,几乎与中国信史的长度等同。比如先秦时代的墨门,就基本符合黑社会的形态,但只能算是萌芽期。真正意义上的黑帮,产生于汉朝,汉武帝实行‘盐铁官营’,铁还好说,朝廷把老百姓一日都离不开的盐,当作垄断物品赚取暴利,实在就缺了大德。

    于是产生了大量贩私盐的人,干的是杀头的买卖,自然要有组织有武装,亦需要有官府和诸侯的支持,真正意义上的黑帮出现了。后来,盐铁专卖渐渐放开,允许民间资本介入,黑社会开始转型,黑帮色彩越来越淡,商业气息越来越重,最终在千年之后,诞生出了晋商徽商,当然这是后话。

    但这些帮派游走于上层与江湖之间,与普通民众的距离甚远,因此与黑社会的第一条定义——扎根于社会的阴暗面,仍有不小的差距。真正符合现在观念的黑社会,诞生于唐朝,唐代出现了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城市,亦出现了市井阶层。

    比起耕织为业、其民淳淳的农村来,城市中更容易产生不安定因子。包括失业雇工、破落无赖、闲汉、兵痞、江湖艺人、私妓、乞丐及流浪者等群体……这些人处于社会底层,地位低下,生活窘迫,又不愿或无法依靠出卖劳动为生,便从事非法活动,有个成语‘市井无赖’,指的就是他们。当这种非法活动变得有组织,真正的黑社会便诞生了。

    到了宋朝,商品经济空前发展,奴隶制度不复存在,农民可以自由迁徙,大量的人口涌入城市。自然,市井无赖的规模也越来越大,黑社会的规模也相应扩大。然而宋朝对黑社会的打击力度,是前朝的无法比拟的。

    尤其在都城开封,不允许任何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存在,亦禁止百姓携带武器,而且采取邻里互保制,这使得黑帮分子及其家庭,在阳光下寸步难行。

    在驻军几十万的都城里,想要跟官府硬抗,是想都不要想的。这使得汴京城的黑社会,要么转移到京郊控制薄弱的区域活动,要么转移到地下的沟渠中。

    说起汴京城的地下沟渠,那真是……太壮观了。这也怪赵光义,当年死活不让他哥哥迁都,结果开封城这个地势平缓的破地方,战时无险可守不说,平时下雨只要一急,就会出现内涝。

    也正因如此,历代的建设者,都尽心竭力的为汴京城,营建地下排水设施。经过一百多年的建设,汴京城地下数丈之处,已经形成了蜘蛛罗网一般的地下水道。这些水道的干道,普遍高达一丈,宽也有一丈,在一些枢纽处,甚至有高达两三丈,足球场大小的空间。不仅可以走人,还可以跑马,雨季亦可以撑船。

    这并不夸张,宋代城市排水技术十分发达,江西赣州甚至在一千年后还在使用宋朝修建的下水系统,而在宋代的赣州城置于汴梁,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漠河之于北京……

    正是这样高超的下水技术,使得中国在宋朝就可以出现人口一百万以上的城市,而直到七百年后,所谓文明之光点亮的双城——巴黎和伦敦,还肮脏的象大厕所,到处粪水横流、臭气熏天,不用说下水道甚至连茅坑都没有,人们在内急时会悄悄地找一处角落解决……不过我们也没资格笑话人家,因为当时我大清的子民,也是一个德性。

    并称中国最窝囊的两个朝代,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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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纵横交错的地下迷宫,就成了汴京城黑社会的庇护所,因此也得了个‘无忧洞’的诨号。每年不知有多少走投无路之人,从一个个隐蔽的沟渠入口,进入这个庞大的地下世界,从此成为无忧洞中的一员……

    然而藏在地下的耗子,也需要到地面上找食吃,何况大家加入无忧洞,不只是为了解决温饱,而是希望有酒有肉有女人的——这些,地下可是不生长的。唯有通过地上才能获得。

    酒肉乃至穿金戴银都好解决……地上的赌坊、妓馆、牙行、码头,如果想要正常运转,都必须向他们缴纳保护费,其中一些营生,甚至直接就是无忧洞选派身世清白的属下出面经营。更有许多不足道哉的赚钱之道,可以满足他们横流的物欲……至少是中上层的物欲。

    但唯独有一样,他们买不到,那就是女人……

    虽然在汴梁城中,妓馆如同生活必需的饭馆一样,遍地皆是,触目皆有,真应了‘食色,性也’的古训。据说汴京城的妓女,有两万之多,但绝大多数是‘官妓’……官妓不是官府拥有的妓女,而是指在官府注册的声色工作者的意思,即所谓的‘乐籍’。

    这意味着一方面,她们要在很多时候,为官府无偿服务……但不包括提供肉体服务。另一方面,她们的人身安全也会得到官府的保护。在唐代,官员玩弄、强奸官妓甚至杀害官妓都可能不算违法,但在宋代,别说是杀害妓女了,官员就是令官妓侍寝都是违法的……当然,在汴京以外的地方上,这一条似乎形同虚设。

    但至少在汴京城,如果哪个妓院少了几个姑娘,麻烦可就大了……

    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私妓暗娼,她们不入乐籍,在自己家中招引嫖客,即所谓的‘半掩门’,更是有民户的身份,生命安全自然更有保证。

    因为,强迫妓女下来为他们服务,不是没有,但数量很少,远远不能满足需求。只能靠掠卖了……宋代禁止人口买卖,父母亦不会将子女,送入不靠谱的人家为奴为婢,这自然会导致巨大的人力缺口,所以宋代的掠卖人口很是猖獗。

    而东京城的人口生意,就是由无忧洞垄断的,他们所掠人口的主要来源是河北路、两广路这些偏远之地,以及那些遭了水旱蝗灾的地区,或是拐骗或是劫持,弄回无忧洞里享用,或者贩卖出去捞一笔……这背后自然又有一番龌龊,此处按下不表。

    还有一种来源,就是从各大夜市上绑架女子,专挑姿色秀美、教养良好的小家碧玉或者大家丫鬟下手。数目自然很少,主要供老大们享用。

    侯三就是这样一名拐子,他白天在无忧洞里睡大觉,到了天黑,便在夜市上游荡,寻找合适下手的目标。他原先是个泼皮,还有个诨号叫‘金毛猴’,在一次斗殴中捅伤了对方。因为畏惧刑罚,便逃进了无忧洞。

    进去后才知道,无忧洞虽然名字很是动听,但比起地上天堂般的汴京城来,却如地狱一般。不仅对于被掠进来的性奴和奴隶是这样,他们这些底层的喽啰,也一样不好过。

    好在他还算机灵,又是东京人士,在被炼狱折磨了数月之后,一名老大看中他,问他当不当拐子。

    为了保住自己的菊花,侯三想都不想都答应下来,先给师傅望风打下手,后来师傅被官府抓了,他便接班成了师傅。过年后两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带着徒弟,拐了三个女子,只要再拐两个,他就能提升为堂主,从此便可不用冲在一线,也能吃香喝辣玩女人了……

    只是他终究年轻急躁了,作案频率过高,引来了官府的注意。整个三四月份,有官差整晚整晚的在州桥巡逻,害得他连月猫在地下,偶尔出来一会儿,也只能匆匆透个气,根本来不及作案。

    这几日,官府的巡逻终于松懈下来,侯三便迫不及待的带着几个徒弟上来,准备抓紧再拐俩,就万事大吉了。

    人果然都是健忘的,距离连环少女失踪案,才仅仅俩月。州桥夜市上,便又满是各色出来游玩的女子……其中不乏让侯三眼前一亮的。

    ‘不如今晚早点动手。’侯三知道,自己今天一动手,很可能明天州桥夜市上,就连苍蝇都是公的了,所以要干就得抓紧干:‘最好一晚双响,管它明天天翻地覆呢。’

    这时,他那双贼眼,盯上了一双小恋人,见女的十分清秀,男的也和文弱。侯三便收起心思,紧盯在两人身上。

    他便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在夜市上闲逛。女子似乎是偷溜出来的,与男子分外痴缠,但只大概逛了半个时辰,女子便要回去。男子还没逛够,但佳人有命,也只好陪着她出了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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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没了,明天早起写。

第一三七章 开始下雨了

    那对小男女离夜市越远,街上的行人就越少,灯火也越黯淡。两人却不以为意,还专拣黑暗处去。却道为甚?原来是情到浓处难自禁,故而专找那人看不到处,好拉拉扯扯摸摸、亲亲搂搂抱抱。

    却说两人一路走一路戏,那小娘子被撩弄得禁持不住,眼也花了、心也乱了、腿也酥了、脚也麻了、嘤咛一声,软软靠在男子肩头。男子也早就欲火焚身,觑准了一条暗巷、抱定了那小娘,倏地便窜了进去。

    一进到暗巷中,男子便把小娘青春的娇躯,压在墙上肆意为之,正待解去最后的束缚,突然感到身后呼地风起,便被一棒击中后脑,脆生生的晕厥在地。

    小娘子正意乱情痴星眸迷离,微张着檀口喘息不迭呢,还没搞清状况,便嗅道难闻的臭气。她惊恐的瞪大眼,便见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人,代替情郎站在面前。她刚要惊叫,便被一只脏手捂住了嘴。

    侯三嘿嘿淫笑着,看这小娘皮如此奔放,定然不是个雏儿了,那自己先玩弄一番也无妨,他正要去解开自己的裤带,突然感到身后呼地风起,便被一棒击中后脑,脆生生的晕厥在地……

    又换人了?少女吃惊的张大嘴,只见又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只见那男子慢慢靠近,朝她胸前伸出手来,少女认命了……看来今天横竖是逃不开被糟蹋的命运了,就从了这个吧,因为他身上,有一种让女人心跳过速的气息……

    谁知砰地一声,那男子似乎也被击中了,不过没晕倒,而是捂着肩膀跳到一边:“哎呦,你个男人婆,我只是要帮她扣上纽扣而已!”

    “色胚!”一个高挑的女子,饱含怒气道:“收好你的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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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州桥夜市得手后,陈恪他们又转向更为繁华的马行街夜市,在那里又顺利捕到一个拐子。

    将人带去一处空屋连夜审讯,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谁知道只一吓唬,就屎尿横流,竹筒倒豆子般的问一答十,让陈恪几个好生鄙夷。

    见柳姑娘直掩鼻,陈恪道:“你去外面等着吧,我自会问个清楚。”

    柳姑娘点点头,知道这人除了色,做事却十分靠谱,比方方才拿人时,他能准确找出暗桩所在,并先行解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仅这份江湖经验,就比自己足很多……便依言出去了。

    她将一方手帕,垫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望着阴沉沉的夜空,默默的祈祷起来。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开门声响起,陈恪走了出来。

    “怎么样,有小环的下落么?”柳姑娘站起身,急切问道。

    “社日放火那天,他俩都不在大相国寺一带。”陈恪摇摇头,一屁股坐在石桌上。

    柳姑娘对自己坐凳子他坐桌子,感到颇为不忿,但现在,不是计较谁高谁低的时候,她皱下眉头道:“你确定他们没撒谎?”

    “没撒谎。”陈恪手里又多了个酒壶……宋代的酒,虽然比汉唐大有进步,但以曲酿法酿出的酒,一般就是十来度,陈恪都用来当饮料。喝上两口解解渴道:“他们说,无忧洞里的捣子们,虽然统称丐帮,实则又分十二个堂口。这十二堂尽管共尊一名大龙头,但每个堂口都有自己的地盘和营生,其它堂口捞过界的话,等同开战。”

    “大相国寺虽然繁华,却没有夜市。”柳姑娘轻咬着贝齿道:“只有节日放火时,晚上才会人山人海。”

    “嗯。”陈恪点头道:“大相国寺地下的黑虎堂,就是趁节日作案,那时候举城的官眷闺秀云集,一晚上的收获,就顶他们忙活一个月的。”

    “下次相国寺再有夜会,就得到下月的夏节了,”柳姑娘咬牙的力度增强道:“难道只有这时候才能逮他们么?”

    “怕是如此。”陈恪叹口气道:“黑虎堂在地上的生意都是合法经营,要是擅闯的话,开封府抓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

    “太可恶了!”柳姑娘咬碎银牙道:“明知道有这么群无恶不作的耗子,王府尹却还要给他们当保护伞!”

    “唉,图样图森破。”陈恪摇摇头道:“你以为王珪不想啊?关键是,没有后台的黑社会,早就被灭了八百遍。剩下的都是有后台的。”

    “什么后台?”

    “像你们这样的王公贵族。”陈恪冷笑道。

    “谁会跟那些下水道里的臭虫打交道?”

    “扫噶,萨姆他母纳易伍。”陈恪满嘴鸟语道。

    “你想挨揍么!”柳姑娘杏眼一瞪:“好好说话!”

    虽说知识就是力量,但在这种时候,力量要比知识更好用,陈恪马上恢复正常道:“你太小看黑社会了,他们的用处大着哩……”

    “瞎说。”

    “不信就算了。”陈恪把酒壶挂回腰间道:“别郁闷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甚?”

    “他们知道黑虎堂的入口……”陈恪压低声音道。

    “太好了!”柳姑娘一直拉长的脸,刹那间恢复原状,她倏然起身,紧紧攥拳道:“我这就找人把他们剿灭干净!”

    “冷静冷静。”陈恪连忙拉住她道:“你看过《地道战》没?”说着挠挠下巴道:“肯定是没看过的……但你可以用简单的大脑思考一下,近百年来,开封府不知抓了多少丐帮中人,知道无忧洞的出入口,肯定比我们多,为什么不下去清剿?”

    “……”思考显然不是柳姑娘擅长,她大睁着漂亮的丹凤眼道:“你不是说,他们有后台么?”

    “后台也得有个分寸,”陈恪摇头道:“最多只限于保护丐帮,那些披着合法外衣的生意,官府若要清剿无忧洞,哪个敢说一句废话?”

    “那是。”柳姑娘点点头。

    “无忧洞何以谓之‘无忧’?”陈恪苦笑道:“盖因其密如罗网的地下水道,可以藏身里面的人,提供最完美的庇护。官军一下来,他们便转移到别处,或者回到地面上,甚至可以划船到汴河上去,根本无法清剿。”

    “那算什么好消息?”柳姑娘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你敢戏弄我?”

    “稍安毋躁,”陈恪赶紧安抚道:“山人自有妙计,但需要等上一些时日。”

    “别卖关子!”

    “说了就不灵了。”

    “……”柳姑娘狠狠瞪着他道:“要等多久?”

    “就在下个月。”陈恪道:“到时候你还去那个茶亭找我,我再告诉你该怎么办。”

    “我凭什么信你?”柳姑娘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走的感觉。

    陈恪也站起来,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因为你别无选择。”

    “如果再像今天这样,雷声大雨点小,”柳姑娘几乎与他平视,眼里满是说一不二道:“我一定狠狠揍你!”

    “难道你只有威胁残障人士的本事么?”有道是一力降十会,陈恪这个暴力男,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用暴力威胁,他一脸愤懑道:“而且还是你把我摔伤的!”

    “你的腰,根本没有伤……”柳姑娘冷笑道:“不然我打那一下,你根本躲不开头!”

    陈恪顿时想起,早些时候,她从背后偷袭自己那一下,当时完全下意识的躲过去,只是肩膀被击中……那一下,确实全凭腰力。他顿时恼羞成怒道:“还没找你算账呢,那么重的一下,要是打在我后脑上,我不死也得变成植物人!”

    “我有分寸。”柳姑娘淡淡道。

    “屁分寸,没轻没重的母老虎。”陈恪大声嚷嚷着:“走啦走啦,不管她的闲事了。”

    宋端平和五郎,面色怪异的从屋里出来,见陈恪竟然吃瘪,终于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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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个屁!”回到家里,宋端平还是笑不止,陈恪脸上终于挂不住,骂道:“还有没有点同情心?”

    “谁让你惹上这母老虎的?”宋端平擦擦泪道:“看终于有人能欺负你这活阎王,我实在太开心了。”这才正色道:“不过我们这样做合适么?”

    “没什么不合适的。”陈恪淡淡道:“不然你当我们,还真给她跑腿啊?”

    其实陈恪他们,已经逼问出在南街一带,是豹子堂的地盘。而且豹子堂的人,整天吹嘘他们,有未来皇弟做后台,下任大龙头非他们团头莫属云云……

    而南街恰好和大相国寺相邻,陈恪便打算,到时候诓一下那小娘皮,用她的力量来对付豹子堂……而不是她的仇家黑虎堂。

    这种用人家的人办自己事的勾当,确实不太厚道,但陈恪安慰他,也是自我安慰道:“最多日后,再帮她把黑虎堂灭掉就是。”

    “嗯……”宋端平点点头。

    说话间,外面突然劈啪作响,酝酿了一夜的雨,终于落了下来,两人赶紧关上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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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晚了,抱歉抱歉……

第一三八章 雨一直下

    天空阴云连日不散,雨也一直下。

    从嘉佑元年五月初一开始的这场雨,一直下到今天,还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思。朱雀门外的驿馆、酒楼,妓院高悬的绣旗、珠帘,在雨中萧然低垂;一条条宽阔的街道,都在雨中亮成了玉带。大相国寺传来的暮鼓晨钟、曲院街骚乱的市井买卖声、汴河漕运船队中腾起的船夫号子声,都被缠绵不尽的淫雨浸透了,失去了往日的灵动明亮,变得沉郁涩滞起来。

    然而生活仍要继续,官员们一日不能歇,否则庞大的国家机器便无法运转;民夫们一日不能歇,否则这个人口百万的城市,便要缺衣少食;市民们一日也不能歇,因阴雨连绵而腾贵的物价,使他们感到了生活的压力。今年就要参加大比的太学生们,自然更不能歇,他们打着油伞、穿着木屐,风雨无阻的涉水到学校上课。

    陈恪依然每天中午,到迎祥池边的茶棚读书,他和一帮兄弟,会在路上的食铺边,买些吃食,到茶棚里来,要壶热茶,把午饭凑合过去……十多天的雨,对生活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人们不仅活动半径变小,对生活的要求也降低了。

    此刻他站在茶棚中,眺望远处的迎祥池,亭台楼榭在雨中若隐若现,已经看不到菰蒲莲荷、只有几只水鸭在水面瑟瑟发抖。

    “比昨天,又涨了一尺。”说话的人又黑又瘦、个子不高、其貌不扬,若非他一身太学生打扮,真看不出像个读书人。他的名字叫郏亶、字正夫、苏州昆山人,今年才十九岁,是陈恪的同班同学中最小的一个。

    平日里,别人缠着陈恪,都是问《字典》相关的内容。郏亶也喜欢缠着他问东问西,但问多是六塔河、分层筑堰法之类的水利问题。在这个大比之年,谈论水利问题,在旁人看来,好似是不务正业,但陈恪发现,这位小老弟不仅爱好水利,而且十分有天分,便将自己所知道的水利知识倾囊相授。一来二去,两人成为好友,郏亶也加入了他的团伙。

    说起团伙来,陈恪与那福建的五吕也越来越亲密,虽然人家兄弟五个,有自己的小团伙,但每当陈家帮外出宴饮、抑或参加什么文会之类,只要打声招呼,吕家兄弟向来不会缺席。

    再加上这段时间加入的林希、蒋之奇等人,这个以陈恪为头目的团伙,数目已经接近三十人了。在一次聚会中,也不知是谁首倡,众人一致同意,也赶一把时髦,组建一个‘嘉佑学社’。社长自然公推陈恪,也不知是因为他有人格魅力,还是因为他有钱能埋单……

    这个茶亭,已经变成了嘉佑学社午间的固定活动场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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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郏亶的话,陈恪问道:“地下水道呢?”

    郏亶虽然不知,陈恪为何那么关心地下水道,每天都要问这么一句。但他还是慎重作答道:“水道里应该可以划船了。”

    “没有立脚之处了么?”

    “不会的,高处没有问题。”郏亶感慨道:“汴京城的地下水道,不愧是百年营建,那天我们不是下去探过一段么?排水相当快。雨下得虽然长,但不是很急,对它还构不成威胁。”

    “哦……”陈恪有些失望。他也不想想,若是一下雨,地下水道里便不能住人,又有什么资格,被称为无忧洞?

    所谓无忧,万事无忧也……

    但郏亶是个水利天才,他没有被开封地下水道的良好表现麻痹,而是冷静道:“但水往哪排是个大麻烦,开封城地势平缓,全靠汴河、蔡河、五丈河来排涝,一旦几条河的水位上涨到一定程度,很可能会发生倒灌……到时候,不仅地下水道里全是水,开封城也要被泡了汤。”

    “涨到什么程度?”

    “迎祥池的水,再涨五尺。”郏亶面现忧色道:“开封城地势使然,现在谁也没有办法,只能祈求老天别再下了……不然,最多五天,就会水漫开封的。”

    “五天,你确定?”陈恪沉声问道。

    “看雨势,要是还这么大,五天。若是下得更大,用不了五天。”

    两人正说着话,奉命暗中保护陈恪的老钱,披着蓑衣进来茶亭。

    陈恪拍拍郏亶的肩,迎了过去。

    “三哥儿,”老钱轻声道:“我家公子来了。”

    “在哪?”陈恪微微讶异。

    老钱努努嘴,陈恪见一辆没有任何徽标的马车停在道边。

    跟着老钱上了车,便见多日不见的赵宗绩,正隔着纱帘看外面的雨。

    “来了。”听到车帘掀起,赵宗绩转过头来,朝陈恪责怪道:“你可真够绝的,一个多月都不来见我。”

    “眼看就考试了,我得念书啊,”陈恪把自己往座位上一搁,调整个舒适的姿势道:“哪像你,天生富贵。”

    “我情愿跟你换换……”六塔河决堤,不仅改变了陈恪,也改变了赵宗绩,打那之后,他便深沉了许多,只有眉宇间偶然闪现的愤怒,能透露出他心里的峥嵘:“六和塔一案的处理结果下来了。”

    “……”陈恪没有说话。

    “处罚的人很多,降修河都部署李璋知曹州,河北转运副使、同管勾修河燕度知蔡州,提举开封府界县镇公事、同管勾修河、度支员外郎蔡挺知滁州,修河都钤辖、内侍押班王从善为濮州都监,供备库副使张怀恩为内殿承制,提举黄河埽岸、殿中丞李仲昌为大理寺丞……”

    “操……”虽说不打算再过问这些狗屁倒灶,但听了之后,陈恪还是怒火丛生:“为何没给他们升两级!”这种不痛不痒的降职,几乎跟没有处罚一样:“你们老赵家,难道把文官当成祖宗养么?上千条人命,百万贯损失,五州之民流离失所,就换来几个降职处罚?”

    “别着急,事情没那么简单。”赵宗绩摇摇头道:“这份处罚,是政事堂二位相公定下的,他们这样处理是有依据的……在处罚决定公布前,文相公特意安排人上书,将历年对于治河不利或有失误的官员,处理的结果登在了邸报上。”

    “咸平三年五月,黄河决口于郓州王陵埽,失职的知州马襄、通判孔某坐免官,巡河堤、左藏库使李继原配隶许州;景德三年六月甲午,中夜,黄河溢于开封城西,毁外堤,坏庐舍。督都监钱昭晟等塞汴口,仍劾昭晟等罪,贬其秩;天圣七年九月戊辰,澶州官吏并坐王楚埽决贬官一等;景祐三年十月,澶州横陇水口西岸物料场火,凡焚薪刍一百九十余万。诏转运司劾主守官吏以闻……”

    赵宗绩看那份邸报不下十次,都能脱稿背出了:“可见以前,多以免官、贬官、弹劾等惩处失职官员,最严重的配隶了。”

    “怨不得李仲昌他们敢肆意妄为,”陈恪冷笑道:“就算失败了,也不过是个贬官,成功了却可飞黄腾达、传为佳话,何乐而不为?”

    “但这次,文相公打错算盘了。”赵宗绩笑笑道:“情况是不一样的,由于李仲昌从一开始。就是通过倚借权势以弹压众议,强行推动开六塔河的。而且尽管他们一口咬定,商胡合拢之日,没有接到圣旨,但是政事堂的相公,显然应该早就下令,让他们暂停工程,等我们测量结果出来再说,然而六塔河一直没有停工,相关官员妄为,也让朝野十分愤怒。”

    “于是事败之后,虽已有贬斥,但是朝野显然并不满足于履行惯例,乃至出现,河朔被水灾,滨、棣、德、博四州之民,皆归罪于李仲昌、张怀恩、蔡挺等人,乞斩此三人以谢河北!”

    “不用说,这是那位贾相公搞出来的名堂。”陈恪冷笑道:“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不利用?”

    “不错,贾昌朝的人纷纷上书言事,说李仲昌等奸谋辨口,诬惑朝廷,邀利急功,罪孽深重,败事已多。固宜行窜殛之刑,岂得蒙宽宥之诏?要求将几人并从公议,改置严科。谢列城愁怨之民,示国朝刑罚之严正。”赵宗绩道:“要求越过政事堂,由共议决定几人的处罚。”

    “非但如此,他们还将矛头对准了二位相公,说‘执政诸人皆未尝亲见河流地势深浅髙下,虽有论议,亦但是遥度,非有实据也。’”赵宗绩接着道:“还说宰相选择治河方案时,并不是从其本身可行性出发,而是以独占功劳、打击政敌为要,自然会出现这种幼稚的失误,奏请官家对二位相公予以处罚。”

    “结果呢?”陈恪心说,这还差不多。

    “官家仍在权衡,但是,已经召贾相公回京了。”赵宗绩也冷笑起来道:“二位宰相的日子,怕要益发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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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又睡着了……

第一三九章 我是你姨夫啊!

    “你来,专门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陈恪一听,还是没完没了的官场斗争,顿时就失去了兴趣:“这跟我有何关系?”

    “有关系,”赵宗绩淡淡道:“官家要见你……”

    “见我……”陈恪的表情登时凝固。

    “嗯。”赵宗绩对外面吩咐一声道:“走吧。”

    “去哪?”

    “进宫。”

    “这么急,总得让我换身衣服吧?”

    “穿这身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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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往皇宫的路上,陈恪竟有些紧张:“这……太突然了吧。”

    “还以为你不知道紧张为何物呢。”赵宗绩笑笑,压低声道:“今日进宫问安,我跟官家说起,你上月遇袭的事情了,官家仁厚,便说,你带他来一趟吧。”

    “……”陈恪心下有些感动,他怎会不知?成了官家召见过的人,那些人必然投鼠忌器,自己的安全肯定大有保证。

    “不只是给你壮声色,”赵宗绩轻声道:“这个节骨眼上,八成也会问到六塔河的。你打算怎么说?”

    “……”陈恪望着赵宗绩:“什么意思?”

    “文富二相素有盛誉,且年富力强,来日方长……”赵宗绩缓缓道:“你若一点面子不给他们,怕是日后会坐蜡。”

    陈恪知道,赵宗绩这是为了自己好,对于一个预备进入官场的新人来说,让年龄不大的大领导忌恨,对整个仕途都会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且不幸的是,两位宰相都是公认的‘正人君子’,与他们作对,连个好名声都得不到……

    “谁怕?!”陈恪却冷笑道:“大不了回四川老家,让我给这些伪君子擦屁股,休想!”老子好容易捡了条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尽开颜?

    “唉……”赵宗绩苦笑道:“那你考什么进士?”

    “十年寒窗,总得给自己个交代吧。”陈恪冷冷道:“我本来就打算,要是这官做得开心,就上当几年,算是对朝廷有个交代。要是不开心,立刻回家,快活过我的衙内生活。”

    “衙内?”赵宗绩错愕道:“你还有这等理想?”

    “我早跟你说过。”

    “我以为你是说笑的。”

    “我也以为大宋官家黑白不分是说笑的。”

    “……”

    “……”马车中陷入了沉默,两人都不说话了。

    快到宣德门时,赵宗绩方轻轻按住陈恪的肩头,低声道:“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是不是我的话,会被当成你的意思?”陈恪明白了。

    “嗯,你是我叫进宫的,他们自然会认为,你是在替我说,不方便说的话。”赵宗绩洒然一笑道:“管他们呢,我个闲散宗室图什么?你只管说个痛快就是!”

    “……”陈恪又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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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选中国历代最气派的皇宫,定然有一番争论,但要选最寒酸的话,就毫无争议,非北宋汴京赵家的皇宫莫属。其前身乃唐宣武军节度使衙署,后梁改此衙署为建昌宫,拉开了此地为皇宫的历史。

    之后又经历了后晋、后周,才轮到本朝入主。建隆三年,稳定了政权的赵匡胤,终于征发工匠,命人按照唐代洛阳的宫殿制度来营建。但由于周围居民拒绝搬迁,宋朝皇帝也不知道强拆为何物,最后只得将皇城和宫城合而为一,把部分中央官署设在皇宫内前部,而把皇帝居住的寝宫和后妃宫及一些宫廷设施放在皇宫后部,中间以一条东西横街相隔。

    如果画成俯瞰图,你会发现,别的朝代的皇宫,都有严格的中轴线,讲究对称、法度严谨,只有宋朝的皇宫,固然每一部分都讲究法度,但整体像搭积木似的堆在一起,只求功能齐全,其它就顾不上了……

    当然所谓的‘寒酸’,也是因为放在历史的长河中纵向比较,单单在这个年代,大宋皇宫还是世界上最富丽堂皇的建筑群。每个初次站在宣德门下的子民,都会深深震撼于其高大雄伟。

    但不包括陈恪,因为宣德门形制与后世故宫的午门相同,而且还小了一号。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对参观过北京故宫的人来说,很难再有一座宫殿,能让他大惊小怪。

    进了宣德门,一座坐落在三层丹陛之上的宏伟宫殿扑面而来,这是大庆殿,相当于后世的太和殿。这让陈恪感觉不太习惯,因为在太和殿与午门之间,还有个太和门,南北两个开阔的大广场,尽显泱泱的皇家气象。

    但这宋朝的皇宫,一进了宫门就是正殿,只有殿前的三层平台作为缓冲,比紫禁城不知寒碜多少。看来那不与民争地的传闻是真的了……这让陈恪对宋朝的官家,终于多了一丝好感。

    “这边走。”赵宗绩示意陈恪右拐,沿着北廊向东走,进左长庆门,北行一里左右,过左银台门,上了分隔内外宫的东西大街。在这条御廊上,又行了一里左右,到了垂拱殿门前,赵宗绩才说一声:“到了。”

    领着陈恪进了垂拱殿,赵宗绩让太监进去通禀。等候的时候,有小太监请两人到耳房烤火,又端来了姜汤,还拿来两双干净的鞋履……虽然打着伞,但这一路走来,两人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尤其是脚上的鞋,已经完全完全湿透了。

    待两人摆弄停当,内侍也来传了。

    两人赶紧起身,屏息凝神,穿过层层帷幔,到了御堂门口,便见一位穿蓝色纱袍、碧玉簪发、眉目和气、面带病容的中年人,坐在胡床上朝他们微笑。

    “孩儿拜见叔父……”赵宗绩马上深深作揖。

    “草民拜见圣人。”陈恪也赶紧马上深深作揖……来的路上,他已经反复确认,这就是大宋朝臣见君的礼节,虽然明知是因为‘跪礼’没有发明出来的原因,但他还是感觉暗爽……不用三拜九叩,实在是太好了。

    “平身吧。”一把温和的声音响起道:“绩儿,这就是陈三郎吧。”

    “是,叔父。”赵宗绩道:“这是就陈恪。”

    “唔……”官家微笑的打望着陈恪,见他身材高大,肩宽腰细,端的是英气逼人,又穿一身太学生的白衫皂带,眉宇间难掩书卷之气,给人一种文武双全的感觉。他不禁微笑赞道:“陈司谏养得好儿子!”

    陈恪也在偷偷打量大宋,这位温和的中年大叔,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要不是在这皇宫中做不得假,他真无法将其与一国之君联系起来。

    “不要拘束,你父亲和寡人马上就成连襟了,”官家笑起来道:“论起来,你还得称我一声姨夫呢……”

    “……”陈恪这个汗啊,虽然他们私下里也这么开玩笑,但谁敢去攀这门亲戚?口中连道‘不敢’。

    “就算不叫姨夫,”官家微笑道:“也该自称‘为臣’,而不是‘草民’,莫非嫌承事郎的官阶太小?”

    “不是,草民……哦不微臣,”陈恪对见到大名鼎鼎的宋仁宗,还是有些紧张,这才恢复正常道:“实在是没把自己当成个官儿,这承事郎,不提就忘了。”

    “呵呵呵,忘了可不行。”官家挥挥手,便有宫人,端上两个锦墩。

    赵宗绩谢了座,便端坐下来。

    陈恪也不知道该不该坐,有些愣怔……前世的电视剧告诉他,宫里规矩多,比如赐坐是对高级大臣、或者像赵宗绩这样的王公才有的待遇,自己这样的小咖,不跪着就不错了,哪还奢望有个座?

    “坐吧。”官家微笑道:“不要拘谨,自家人闲谈私聊,便当我是你姨夫就好了。”

    陈恪口称不敢,搁了半边屁股在锦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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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咱们也算神交已久。”官家让人给陈恪和赵宗绩,上了两碗当归红枣汤,让他们喝下去驱寒。待两人一饮而尽,这才微笑道:“你的《字典》,还是寡人作的序哩。”

    “官家的恩德,”陈恪赶紧起身道:“微臣铭感五内。”

    “坐下说,不要动不动就站起来,你不嫌难受,寡人还难受呢。”官家笑着责怪道:“那算什么恩德,你自己可能都不明白,这本《字典》对大宋朝意味着什么。”

    “微臣确实不知,”陈恪轻声道:“只是觉着该做这件事,便做了。亦没想过会惊动官家。”

    赵宗绩颇为意外的看他一眼,心中暗笑道:‘还以为你在谁面前,都不知天高地厚呢,这不在官家这儿,也乖得跟小猫似的。’

    “往大里说,此乃文教之盛世,我大宋的百年国策,亦因此而光大。”官家微笑道:“识文字、读经典、知礼仪、明信义之人,将大大增加,我大宋文教之昌盛,必远超八代。”

    “官家谬赞了。”陈恪这个汗啊,难道皇帝要开夜校扫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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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天打喷嚏流鼻涕,求解……

第一四零章 又忍不住了

    “你说寡人该怎么赏你呢?”官家微笑望着陈恪。

    “官家不是已经赏过了?”陈恪装糊涂道。

    “那是平定岭南的赏赐。”官家摇头道:“其实寡人一早就想见你,是你那老师拦着了。他说,凭你自己的本事,中个二甲进士不成问题,还是等春闱之后再说……寡人深以为然。”说着笑笑道:“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听绩儿说,你遇到了些危险。”

    “微臣谢官家厚爱。”陈恪真心实意道:“这段时间,时刻绷着弦,确实很辛苦。”

    “还是要多加小心。”官家缓缓道:“你可知对方的身份?”

    “应该是无忧洞的人。”

    “无忧洞……”慈眉善目的官家,偶露龙颜真怒道:“真是愈发放肆了!”

    “叔父也知道无忧洞?”一直保持安静的赵宗绩问道。

    “寡人在这京城四十多年,无忧洞的大名,还是听过几次的。”

    “听说这些人住在汴梁城下的沟渠中,抢劫行骗、掳掠人口、无恶不作,历任开封府尹都无法剿灭……”陈恪道。

    “繁华帝京,首善之都,却容忍这样的匪类存在,真让人匪夷所思。”赵宗绩愤愤道。

    “向日听闻,也没有那么恶劣,”官家缓缓道:“看来这任府尹不力。”

    “王府尹是位有德君子,但治理京师,光想着不得罪人是不行的。”赵宗绩毫不讳言道。

    “嗯。”官家像是个看遍了世情的长者,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真正扰动圣心了:“是寡人的错。”说着看向陈恪道:“这件事,朕不能不管,不然以后,他们会愈发猖獗。”

    “官家圣明。”陈恪马屁奉上。

    “真要圣明,就不至于有无忧洞的存在了。”官家自嘲的笑笑道:“寡人已不求尽如人意,但求能将就下去。”

    “将就,也大不易。”陈恪感慨道。

    “哦……”官家颇为意外的望一眼陈恪,笑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这样老气横秋之言?”

    “微臣是有感而发。”陈恪道:“这一点小事,就让微臣挠破了头。想想官家,每天要面对全国内外那么多烦人的事,就觉着极是不易。”

    “唔,”官家颔首笑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想不到今日,寡人还遇到一位知己。”

    “微臣惶恐。”陈恪挠头道:“微臣不知帝心,只是拿平常人之心,去想这件事。”

    “寡人,何尝不是平常人呢……”官家微微笑道:“小知己,六塔河的事情,你心里肯定有话要说,现在可以跟寡人一吐为快了。”

    “微臣,无话可说。”陈恪却摇头道。

    “无话可说?”官家笑道:“是不愿跟寡人说,还是有顾忌?”

    “不,这就是我要说的话。”陈恪沉声道。

    “无话可说……”官家面色一凝,叹口气道:“确实让人无语……”许久,他才缓缓道:“今年是极阴之年,河东、河北、京东、京西、湖北、西川等路均遭洪水袭击,几百万人流离失所,一切以救灾为要。”

    “微臣不懂政治,不敢胡言乱语。唯有一事不解,还请官家赐教。”陈恪起身抱拳道。

    “问吧。”

    “臣自幼听闻,所谓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陈恪沉声道:“为何我大宋的官员,却可以不懂会计为三司官,不懂水利为河渠官,不懂军事为枢密官,不懂民政为父母官?干不了几年河工,磨勘转迁,又去管财税,再过几年,又为营造官?”

    “像这次六塔河之难,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相公们皆未尝亲见河流地势深浅高下、亦对河工一窍不通,仅坐在政事堂中,看一套方案,听几次讲解,便敢决断回河与否、采用何法。事不目见耳闻,不明其内理,便臆断其可乎,他们到底哪来的自信?这江山不是大臣的而是官家的,他们孟浪的起,官家也孟浪得起么?”

    陈恪一番连珠炮,皆是官家前所未闻之言,把赵祯说得一愣一愣。他自幼接受帝王教育,便被告诉,要将国事交给能吏治理。但什么是所谓的‘能吏’,而能吏真得就无所不能么?比如文彦博和富弼,两人是公认的治世之能臣,且都有辉煌的履历,但这次,两人在河工上的表现,可谓低能至极,不就是因为外行么。

    官家感觉,一个简单至极,却又至关重要的问题,被前人忽略了,而这陈恪一句,拨开迷雾点醒了自己。他沉吟许久方道:“寡人观史书,每每为秦皇汉高、光武贞观,以及我太祖皇帝之知人善用心醉不已。”顿一下,自嘲笑道:“然寡人乃庸常之人忝居帝位,虽每用一人,必先虑其可乎,却每每有失察之过,奈何奈何?”

    “微臣以为,老百姓都知道,破了锅找锅匠、坍了墙找泥瓦匠、要生孩子找稳婆……把事情交给行家,结果总能比较让人满意。”陈恪沉声道:“国家的水利、农田、建筑、税务、财政、军事……比老百姓遇到的问题,困难千万倍,就更需要有方方面面的专家来处理了。”

    “难道李仲昌不是专家么?”

    “纸上谈兵的赵括而已。”陈恪冷笑道:“这种人也能大行其道,正说明朝廷缺乏真正的专家!”

    “那么你说,朕该怎么去发现各方面的‘专家’?”赵祯的态度,已经十分的严肃了。

    “没有人生而知之,其所具有的经验和本领,都是后天学习与实践所得。所以微臣以为,当从这两方面入手——一个是从经验丰富的老吏和工匠中发现人才;二者是对官员进行专业培训。”陈恪顿一下道:“科举取士,说白了,考的是文化课,选出来的是文学家。文学家做学问自然没问题,但是经史子集上,没有教我们水利、农政、会计、财税……这些课,必须补上,才能实现从文学家到合格官吏的转型!”

    “微臣一时激动,胡言乱语。”陈恪最后深深一躬道:“但这确实是六塔河之后,微臣日思夜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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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皇宫后,赵宗绩像不认识一样,打量着陈恪道:“你太出人意料了,本以为你会大骂那些人一顿,可是你没有。本以为你是不关心这些事了,没想到,你却高屋建瓴的思考起来了,还讲出那样一番大道理。”

    “我懂什么大道理,”陈恪摇摇头道:“只觉着事情本该如此,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偏不这样想。”

    “……”赵宗绩想一想道:“这应该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后果。”

    “应该是吧。”陈恪撑着伞道:“这么说,改不了了。”

    “正相反,现在改的话,正当其时。”赵宗绩想一想道:“汉儒那一套,已经没人信了,现在那些学者们,都在寻找儒学的真谛。你有《字典》在手,就算是有了发言权,可以提出自己的主张和他们辩论,信得人多了,你的话就成了真理。”

    “这个,倒蛮有趣的。”陈恪捏着下巴笑道:“扯淡比当官好玩。”

    “什么叫扯淡……”赵宗绩差点摔到水洼里去,他压低声音道:“但无论如何,你今天把官家给镇住了。官家爱才惜才,我看你这个官,是不当也得当了。”

    “胡言妄语而已,做不得数的。”陈恪摇摇头,不把他的话当真。

    两人出了宣德门,上马车后,陈恪小声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我爹,和那位的婚事,到底得拖到什么时候?”

    “这个么……”赵宗绩嘿然一笑道:“你还真问对人了。”说着,他在陈恪手上写道:

    “‘今春,官家对宰辅言:‘朕居宫内,左右前皆皇后之党。’上月,又对吾父言:‘废后之事如何?’吾父对曰:‘闾巷小人,尚不忍为,陛下万乘之主,岂可再乎?’官家再未提及此事。”

    陈恪知道,所谓‘岂可再乎’,指的是官家,当年已经废黜过一位皇后了。而且那位郭皇后被废不久,皇帝便后悔了,再想把她接回来,却已经被人害死了……以官家之心软,怎么可能让曹皇后,重蹈郭氏的覆辙呢?

    陈恪不禁看了赵宗绩一眼,这家伙将如此隐秘之事相告,是不是也有,想通过自己,把这话传到皇后妹妹耳朵去的意思?

    不过赵宗绩对他向来够意思,就算有这样的念头,也是王公子弟从小养成的政治智慧,不可求全责备。

    “这么说,不久便能喝上他们的喜酒了。”陈恪开心笑道。

    “儿子喝老子的喜酒,怎么感觉怪怪的?”赵宗绩摇头直笑。

    “唉,你这又带我去哪?”

    “到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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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写,估计得明早发了……

第一四一章 天音水榭

    马车出了东华门,径直往北去。

    在陈恪的追问下,赵宗绩一脸神秘道:“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乃是汴梁所有男人都想去的‘天音水榭’。那里不仅环境尤美。更重要的是,它的女主人杜清霜杜大家,不但有闭月羞花之貌,其歌声更是有若天籁。”顿一下,又道:“其实她的住处,原先叫‘茗香水榭’的,后来被好事者改称‘天音水榭’,竟人人都说改得好。”

    天下男人都一样,一提起那杜大家,赵宗绩顿失稳重,脸上露出三分贱相:“最近这段时间,让你提心吊胆,是我不对。今天请你去听杜大家唱歌,算我给你赔不是了。”

    “杜大家?”陈恪表情有些怪异道:“竟然把你都搬出来了?”

    “我……”赵宗绩哑然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嘿……”陈恪未免尴尬,自嘲道:“我自作多情,行不?”

    “听你这意思,跟杜大家还有交情?”

    “没有。”

    “谅你也没有,你才来京城多会儿啊。”赵宗绩深以为然道:“我跟你讲,杜大家在京城十行首中,是出了名的孤芳自赏。多少豪客一掷万金,都进不了那天音水榭的院门。就是我们这些贵胄子弟,她也甚少在家中接待。”顿一顿,又笑道:“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她试唱新曲时,才会邀请一众知音前来雅正……”

    “看不出来,”陈恪嘿然道:“你还是歌仙的知音呢。”

    “我……”赵宗绩自嘲的笑道:“我最多只算个歌迷,是我那湘儿妹子,她可是杜大家的好友。”

    “哦……”陈恪点点头,心道:‘小郡主和歌伎,竟成了好朋友,真是个活见鬼的时代啊……’

    “还有,”赵宗绩有些尴尬道:“有些人早想见你,若是太过热情,或者口不择言,你且担待一些。”

    “我可以下车么。”

    “不可以。”

    “那还废话什么?”

    说这话时,马车停下了,侍卫撑起伞,拉开了车帘。

    随着赵宗绩,陈恪下了车,便见烟雨迷蒙间,一个小湖展现眼前,湖心一小洲,与岸边有一道石拱桥相连。沿着小桥走过去,但见修竹夹牖,芳林匝阶,一座典雅的水榭掩映其间,有若神仙隐居的福地。

    陈恪不禁暗暗咋舌,这杜大家果然大牌,在这寸土寸金的汴京城,竟住得起这样的稀缺亲水豪宅……

    赵宗绩也是油然神往的样子道:“观其居知其人,由此推之,可见女主人如何超凡脱俗……”

    “住豪宅的一定是好人么?”陈恪撇撇嘴。

    “这话说的……”赵宗绩摇头苦笑。

    客人并非只他们两个,在桥边的石径路上,还停了十几辆大大小小的马车……车上都有精壮的车夫,坐在车檐下避雨。见到赵宗绩,赶紧全都起来行礼。

    虽然小王爷在京城土生土长,但也不是一般人家的车夫,能够认识的。

    赵宗绩没理他们,带着陈恪径上了石桥,但见那湖心小洲上花木葱郁,一圈青瓦白墙沿洲环绕、质朴古雅。过得石桥,是一座飞檐黛瓦的避雨亭。

    亭中有小婢打着花伞出来,朝赵宗绩笑道:“公子才来啊,杜大家已经唱过两曲了。”她又看到陈恪,却明显变了脸色。

    陈恪也认出她来,这不是当年被自己劫持的那个小侍女么,啧啧,长这么大了啊……

    “太可惜了。”打着伞,很难看到别人的表情,赵宗绩自顾自道:“我们赶紧进去吧。”

    “是。”那小婢瞪了陈恪一眼,便转身头前带路了。

    ‘嘿嘿……’陈恪心中暗笑,还挺记仇呢。

    “我家里人在里头。”赵宗绩说一声,示意他一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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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去垂花门,便进了水榭中,只见一丛修竹,挡住了内里的景致。两人跟着那婢女步上数层石阶,转过去一看,又是一番洞天。

    但见这水榭前堂呈回字形,四周是一圈抄手游廊,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客人们便坐于这些厅阁之中,望着中央一个亭式的琴台。无论游廊还是琴台,全都坐落在水面上,水里碧荷白莲,锦鳞游泳,如在画中。

    那婢女带着两人穿行回廊,在一个阁前停下,轻声禀报:“郡主,公子来了。”

    帘幕便从里面挑开,又一个美婢迎出来道:“公子。”

    陈恪便跟着赵宗绩进去,便见这个不大的水阁中,坐着两男两女,男人自不消提,单说那两个女的,一名是端庄娴静、容光明艳的少妇,一名是肤若凝脂、国色天香的少女。

    见他俩进来,四人都起身致意。

    “这两位,是我兄长宗缋和弟弟宗景。”赵宗绩为陈恪介绍道,他一共兄弟四个,还有个小不点才十岁,没到对德艺双馨的女艺术家感兴趣的时候,自然没跟来。

    “这个,是拙荆,这个是舍妹,你们见过的。”赵宗绩又介绍道。

    “见过叔叔。”少妇福了一福。

    “见过三哥”那小郡主也福一福,脸色微红。

    陈恪不敢怠慢,一一见礼。待落座后,赵宗绩的大哥宗缋,亲热的拢着陈恪的肩头道:“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终于见着了。”

    赵宗景是个十六七的少年,也嬉笑着对陈恪道:“京里现在有‘三难请’之说,曰一翁一妓一书生。”

    “什么意思?”

    “一翁曰醉翁,一妓曰谪仙子,”赵宗景吐吐舌头道:“一书生曰字典君……”丫鬟们听了嗤嗤直笑。

    “不要误会,将那谪仙子与你师徒并列,没有丝毫贬损的意思。”赵宗绩怕陈恪不快,赶忙解释道。

    陈恪已经对宋朝人,疯狂追捧名妓的操行习以为常了,苦笑道:“我很荣幸。”在太学念书的以年轻人居多,平素里闲聊,谈论最多的,便乃风月之事。因此虽然初来不久,但陈恪已经对京里的艳事知之甚详了。

    比如京里每年都会举行一次‘评花榜’,用各类名花来品评比拟名妓,评选出若干‘花魁’。大比之年,还会有‘粉国春闱’,模仿科举考试的功名头衔来排列名妓等次,也分一、二、三甲,荣获三鼎甲者,自然会成为花魁界的传说,甚至青史留名。

    而那所谓的‘谪仙子’,便是夺魁呼声最高的一位名妓,唤作秦香君,其号曰‘牡丹仙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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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水仙子’的地盘上,你们却讨论‘牡丹仙姬’,是不是太失礼了?”赵宗绩的老婆张氏掩口笑道。

    “对,不说了。”宗景从善如流道:“你们来得晚了,杜大家已经唱过两首歌;不过还好,待会儿还有一首可听。”

    正说着呢,便听有‘叮咚’一声琴音响起,这一声虽不大,但水榭中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皆往阁外看去,便见一池碧水中央的那座琴台上,多了个梳着堕马髻,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子。微风吹过,细雨迷蒙,她的身姿也有些朦胧,飘飘宛若仙子。

    只见她轻挥玉指拨动琵琶,声如如山静秋鸣,月高林表,让人璁意顿消。随着柔曼如捻珠般的弦声,那玉人启齿唱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那歌声如百鸟投林,飞泉溅玉,悠扬处如春江花月夜的一支洞箫,珠喉呖呖。那如泣如诉的歌声,听得人泪眼涟涟……

    陈恪也听痴了,这是他第二次听那杜行首唱歌,上次在嘈杂的酒店里,又有七分酒意,只觉这好听,并未有什么感触。但这次,专为听她演唱而来,感受自然不同……这是个用灵魂在唱歌的女子啊。

    他不禁为自己当初的孟浪,而感到有些歉疚……

    一曲终了,女子已经躬身退到帘后,众人仍痴痴的不可自拔。许久,一声云板响起,她的女弟子们上台献唱,才把听众们唤了回来。

    “这首《玉楼春》,唱得好,词填的也好,莫非是柳七的遗作?”赵宗绩才回过神来道。

    “不是,”小郡主摇头道:“词风不似柳三变,甚至不像当世任何一位词人。”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张氏擦着眼泪道:“这样撕人心肺的词,不知是何等痴人填出来的。”

    “嗯,可谓柳三变后,我大宋又一情圣了。”赵宗缋总结陈词道。

    陈恪听了,颇有偷人财物,坐卧不安之感。脸上一阵阵发烧,只管低头吃酒。

    赵宗缋见状问道:“难道你觉着不好听么?”

    “好听,好听。”陈恪赶紧点头道;“太好听了。”说着干笑道:“不过我不太会欣赏……”说着便举起酒杯道:“来来,喝酒喝酒……”

    见他一脸心虚,众人狐疑丛生,那小郡主更是暗道:‘这雅匪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很懂曲子,却不承认;明明脸皮很厚,却扭扭捏捏,看来此中必然有鬼……

    正此时,侍女禀报道:“郡主,杜大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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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疯掉了,也不发烧,也不头疼,就是不停地打喷嚏,连着六七天了,三天一卷纸,把鼻子都擦破了,跪求破解……

第一四二章 耳光

    说话间,珠帘掀开,一个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神色间却淡漠冰冷,如姑射仙子般的女子,轻移莲步走了进来。她朝众人款款道个万福,脸上虽说有笑意,但谁都看到那只是浅浅的、礼貌的笑,实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乐。

    她那唱出天籁之音的嗓子,说出话来,语音自然娇柔婉转,但语气之中也是一片淡漠,虽非拒人千里之外,却总给人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

    与众人简单的致意后,她便只与小郡主说话,偏生边上一群天潢贵胄,却均以为理所当然,安静的在边上听着,若宋太祖泉下有知,定然气得崩起来,大骂这些不肖子孙。

    杜清霜问小郡主,对最后这首曲子的唱腔有何意见。小郡主知道,人家请自己来,就是要挑毛病的,想一想,便轻声细语道:“这首词本身,自然是极美的,杜姐姐的唱功,亦臻化境,但有几个地方,唱出来之后,却让人感觉有些怪……”说着她便轻声唱一遍,有些明悟道:“这首词,应该是以方言入韵的,以官话唱起来,自然难以熨帖。”

    “怨不得我如何推敲,也总是捉不准调。最后不得变音,唱出合乎曲调的词来。”听了小郡主的话,杜清霜也有些释然。

    “看来,只有找到原作者,请他用方言唱一遍了。”小郡主道。

    “应该是这样……”杜清霜点点头,朝小郡主笑笑道:“郡主和公子们尽兴,清霜告退。”然后朝众人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退到珠帘外,那与她一同进去的丫鬟,伏在杜清霜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杜清霜愣了一下,轻声道:“你没看错?”

    “绝对不会错,那人太特别了,见一次永生都不会忘。”跟在花魁身边的丫鬟,也是阅人无数的,也不知什么样的人物,能得她这样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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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她出去,陈恪明显松了口气,赵家人除了那小郡主外,也都松了口气,赵宗景嘿然笑道:“这杜大家,就像个冰雕的美人,远远看去冰清玉洁、爱煞个人,近了还真让人冷得受不了。”

    “可不。”这次,他两个哥哥都赞成的点点。

    “你们也不想想,”小郡主却摇头道:“若非这样冷若冰霜、杜行首要费多少精力打点应酬,如何专心音乐?这样如冰山一般,反倒没人会怪她疏于礼节。”

    “也有道理。”哥嫂们点头道。

    正说话呢,那杜行首的侍女去而复返,陈恪刚坐直了身子,赶紧又躲到赵家兄弟后面……他早就认出这小娘皮,乃是当日在遇仙楼,去请自己的那个。

    怕什么来什么,那小侍女福一福,然后便脆生生道:“陈官人,我家姑娘有请。”

    这阁子里就一个姓陈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陈恪,便见他脸上还残留着尴尬的笑:“改天吧,今天我有朋友呢。”

    听到的人差点没齐齐摔到地上去,男人们更是心中狂叫道,你谁呀,说得跟杜大家倒贴似的!

    “还是今日吧,改天又找不见公子了。”小侍女气他上次戏弄小姐,便脆生生戏弄他道:“我家姑娘说了,今天会一直等着公子。”

    ‘哗……’这阁子可不隔音,相邻亭子里的客人,可全都听到了,此刻、不分男女、齐刷刷全都站起来,瞻仰那位让冰美人破冰苦等的英雄。

    感受利剑般刺来的目光,陈恪知道自己中招了,不禁勃然大怒,你这小娘皮,竟然戏弄于我?心里那点歉疚,顿时荡然无存,便板起脸来,点点头道:“知道了……”

    那架势,要多大牌有多大牌,顿时就把小侍女给郁闷坏了:‘我这不成了作践自家姑娘,给他脸上贴金么?’她是既想抽陈恪耳光,更想抽自己耳光。

    杜大家的小侍女,含着泪退下了,陈恪被狂轰滥炸的时间,也就开始了。

    先是赵家兄弟一把揪住他,瞪大眼睛、露出牙花子道:“你是怎么虏获杜大家芳心的,快快从实招来!”

    “快招!”马上有更多的人,跟着应和起来。

    “我们是清白的。”陈恪挣脱开,转到背靠琴台的一面道:“你们不要乱讲。”

    “他是谁呀,怎么从没见过呢?”相邻亭子里的男女,都议论纷纷道。

    见众人蜚声四起,赵宗绩赶紧起身介绍道:“诸位,这就是编写《字典》的青神陈仲方!”

    ‘哗……’“《字典》就是他编的啊!”众人先是一阵惊叹,旋即又奇怪道:“那跟杜行首也没什么关系呀?”

    短暂的惊叹之后,人们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陈恪和杜行首之间,那不得不说的故事上。

    故事很快很快传遍了整个水榭,人们纷纷侧目,离得远的,甚至借故走过来,一睹陈恪的真容。

    这下子,陈恪所在的水阁成了焦点,自然坐不安生,加之杜大家唱完了,这里也没什么耍头,赵宗绩歉意道:“咱们走吧,去丰乐楼吃酒,我请客。”

    “好啊好啊。”赵宗景顿时兴奋道。

    “陈三哥不是还要赴杜大家的约?”小郡主没头没脑道一句。

    “改日吧,我最近很忙。”陈恪撇撇嘴道:“郡主,你要搞清立场。”

    “妹子明明是帮三哥的么,”小郡主淡淡一笑道:“不想去就算了。”

    众人便起身,鱼贯出了水阁,迎面碰上了另一伙人。

    这帮贵胄子弟,各个衣衫华丽、面色不善。为首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他生得还算英俊,只是生了个鹰钩鼻子,显得有些阴鸷。他们大喇喇的挡住了陈恪等人的去路。

    赵宗绩阴下脸来,赵宗景也拉下脸道:“赵宗汉,你们挡道了。”

    怪不得不买小王爷的账,原来也是老赵家的子孙。

    那叫赵宗汉的,也是对方年纪最小的一个,他扬起下巴道:“赵宗景,我们来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字典君!”

    “他们是什么人?”陈恪被那小侍女算计,正一肚子火没处撒呢,这下可找到目标了,他歪过头问赵宗绩。

    “汝南郡王的十位公子,”赵宗绩压低声音道:“老八不在,老十六在,就是那个戴销金幞头的。”

    原来是冤家路窄啊。陈恪便对赵宗实的兄弟们笑道:“你们找我作甚?想要签名么?”他这是存心找事儿。

    “呸。”跟黑道有染的十六郎,果然脾气比较暴躁,狠狠啐一口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给爷爷提鞋都不配!”

    “你又是什么玩意?”陈恪冷冷望着他。

    “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把你送去开封府问罪!”果然是兄弟多了好哇,又一个赵宗某站出来道:“你听好了,我们是太宗皇帝之重孙,你说是什么玩意儿?”

    “我看,不是什么玩意儿。”陈恪面不改色道。

    “你竟敢说我们不是玩意儿?”马上又一个赵宗某蹦出来,指着陈恪大声道:“大家都听到了,这个狂悖之徒,竟然说我们不是玩意儿!”

    “好吧,那你们是玩意儿。”陈恪嘿然一笑道。

    “你!”那个十六郎顿时怒火冲天,蹦到陈恪面前,揪住他的领子道:“你想死么?!”因为两人差了大半头,所以这位十六郎,还得仰着头说话,自然威慑力大减。

    “好吧好吧,”陈恪两手一摊道:“那你说,你们到底是玩意儿,还是不是玩意儿?”

    “不是……是……”十六郎才发现自己被愚弄了,他向来是在京里横着走的,哪吃过这种瘪,登时怒不可遏的举起手,就要照着陈恪面颊打去。

    陈恪就等他这一下了,只要他先动手,保准揍得他连妈妈……哦不,连王妃都认不出来。

    谁知这时,一声娇叱响起:“赵宗楚,你想死么?!”

    听到这一声,那十六郎竟硬生生收住手,像个撒了气的皮球,朝出声的方向道:“大姐头,这你也管?”

    说话的是个身材高挑,面带寒霜的蓝衣女子,不是那柳姑娘又是何人,她那双丹凤眼透着寒芒道:“怎么,你不服么?”

    “服、服……”因为侍女小环失踪一事,柳姑娘迁怒于这与无忧洞有染的十六郎,曾狠狠揍过他一次。见她要吃人的样子,这小子哪还有脸充好汉?

    他松开陈恪的领口,压低声音道:“小子,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这话也送给你。”陈恪淡淡道。

    “你什么意思?”十六郎眼中凶光一闪。

    “下次就知道了。”陈恪冷笑道。

    “我们走……”汝南郡王的儿子们,稀里哗啦走掉了。

    柳姑娘却带着一帮姐妹淘,占据了他们的位置。

    “多谢了。”虽然埋怨这小娘皮多事,陈恪还是对每个帮助自己的人,报以礼貌的感谢。

    回答他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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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支招,感觉好多了。看来确实是吹空调吹的,寒气入体了。

第一四三章 白面老包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在送他回去的马车上,陈恪用冰袋捂着腮,坐在那里,面色自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这样子,丰乐楼只能改天去了,赵宗绩让兄弟妻妹先回府,自己送陈恪家去。

    “抱歉,没想到会搞成这样子。”赵宗绩满怀歉疚道:“要是知道她在这儿,就是九天仙女把歌唱,我也不会拉你去听。”

    “跟你有什么关系。”陈恪抬头笑笑道:“谁让我惹上那疯婆娘的。”

    “你也不必太在意,在场的男男女女,被她揍过的不在少数。”赵宗绩苦笑道:“所以被她打了,没人会笑话,只会同情的。”

    “真变态。”陈恪吐出一口浊气道:“也不知她发的哪门子疯?”打完之后,那婆娘便一言不发的走掉了,弄得陈恪错愕无比。

    “不过说起来,”赵宗绩终于忍不住道:“她打你是正常,不打才不正常。”

    “什么意思?”陈恪拉下脸来,不管是前世后世,被个女人当众打脸,都堪称奇耻大辱。没想到赵宗绩还要说风凉话。

    “知道之前,他们为何那么好奇,争着抢着邀请你么?”赵宗绩叹口气,说出实话道:“其实字典不字典的,对这帮不学无术的家伙,根本没有吸引力,他们真正想看的,是那个敢甩柳月娥的可怜男人……”

    “我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恪把冰袋捏得咯吱作响:“但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赵宗绩一脸怪异,想笑又不敢笑道:“因为,她就是柳月娥。”

    “什么?”陈恪不禁错愕道:“她不是姓刘么?”

    “姓柳不姓刘,河东柳氏的嫡亲孙女。”赵宗绩瞪大眼道:“谁告诉你她姓刘了?”

    “难怪……”陈恪松开手中的冰袋,回想起与那女子的数次接触,恍然道:“难怪会如此彪悍,原来是那头河东狮!”

    “河东狮?”赵宗绩忍俊不禁道:“你可真会起诨号,不过很贴切。”

    “……”陈恪活动一下腮帮子,没理他。她奶奶的,出手真快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揍了……

    “前年我才知道,原来你们俩订婚了。”赵宗绩道:“我们正庆幸,女大王终于有了压寨男人,谁知却听说,你父亲执意要退婚。后来,你又在《字典》上,公然列出另一个女子的名字,这让柳家颜面扫地,外面说什么的都有……虽然没人敢跟柳月娥多嘴,但流言蜚语还是会传到她耳朵里去。”

    “她这两年,明显沉默了许多,也不合群了。原先,总是带着一帮少男少女疯玩,现在,却很少再见她露面了。”赵宗绩轻声道:“被你退婚这件事,对她的伤害,可能远比想象的大。她又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做出这种事来,你也稍加体谅吧。”

    “……”陈恪不说话了。这笔烂账该算到谁头上?是被第二春冲昏头脑的小亮哥,还是当初把话说得太满的自己?但确实同时伤害到了苏家和柳家。

    不过她这一巴掌,倒是让问题,变得好解决了。

    一直沉默到家,陈恪才缓缓道:“对了,你转告那杜行首一声,如果不想住处变水晶宫的话,五天之内就搬家吧。”

    “什么意思?”

    “汴梁城,要被淹了……”

    ~~~~~~~~~~~~~~

    第二天,在天音水榭发生的绯闻,便传遍了太学,陈恪又一次变为焦点。太学生们对他既羡慕嫉妒、又同情嘲笑,但陈恪充耳不闻,每日在迎祥池边安静的看书。

    而雨,一直不停的下着,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

    第五天中午,郏亶满身泥水的回到茶摊,抹去脸上的污泥道:“开始了。”

    陈恪便站起来、合上书。五郎和宋端平也站起来,后者对众人道:“我们下午不回去了。”

    众人都是些文弱书生书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关切道:“千万小心。”

    三人点点头,便撑着伞,消失在漫天的雨幕中。

    ~~~~~~~~~~~~~

    在人们看不见地方,汴河河水开始倒涌进,那些遍布河岸的排水道中。所有的水道同时进水……

    隐藏在无忧洞中的丐帮弟子,早已经将成千上万片竹篾、麻袋堆在各自老巢周围,足有七八尺高,企望能凭此保住老巢不被水灾。然而他们所防备的,是从天上落下来,然后渗到地道中的水,却没想过,竟会出现倒灌……下水道不仅丧失了排水功能,反而以十倍几十倍的水量开始注水。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十二堂中,最先遭殃的,必然是那些紧临汴河的,譬如大相国寺附近的豹子堂。巡视完了堤防后,堂中执事一脸苦逼的对他们老大道:“大哥,看是不中了。”

    “直娘贼!”豹子堂的林老大,正在那里喝闷酒,闻言扬手便泼了他一身:“谁不中了?”

    “我是说那水,”执事心中大骂道:‘都水淹脖颈了,你还跟我抠字眼?’一张脸愈加苦逼道:“最多还有两三个时辰,就淹进来了。”

    “哎……”林老大望着辛苦布置起来的家当,一脸郁卒道:“直娘贼的龙王爷,光吃嘴不办事,改日定砸了你的破庙!”

    “我们先转去大龙头那边先。”执事不理他的废话,道:“捱到天黑就上去。”

    “嗯。”林老大烦躁的点点头道:“那厮若不借道,便直夺了他的鸟位!”

    他说得大声,却没人当回事儿,看来这老大,向来好吹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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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府衙,位于皇城以南,太平兴国寺东,故而又称南衙。

    三天前,这座府衙刚刚换了主人,前任开封府尹王珪,回去当他的知制诰了,而新任的府尹,乃是龙图阁直学士包拯包希仁!

    听到赵宗绩传来消息时,陈恪先是错愕,旋即深感振奋——竟然是老包、包黑子、包青天!

    运气不要太好哦!

    陈恪不得不承认,当他走进府衙,在外签押房等候老包的召见时,脑中一直回响着一首歌曲:

    ‘铛铛铛铛铛铛、铛里个琅,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江湖豪杰来相助,王朝和马汉,在身边……’

    狸猫换太子、五鼠闹东京、铡美案、斩包勉……这老黑,竟然勾起他那么多的童年回忆。

    所以当他被请进签押房时,心里的失望也就可想而知了。

    没有王朝马汉、没有南侠展昭、也没有公孙先生……更没有黑面老包。

    只有一个白面瘦削的长须老者,穿一身素色的褙子,从岸上的卷宗中抬起头来。他应该有花甲之年,眼角嘴角都有深刻的皱纹,但那双眸子,没有一点昏花,目光明亮而犀利。

    “学生拜见包大人。”见包拯打量自己,陈恪深深一揖道。

    “承事郎不必多礼。”包拯轻轻捋着美髯道:“老夫连看了两天两夜的案卷,也来不及换官服。”说着慢慢合上案卷道:“请坐吧。”他的声音十分洪亮,透着热情与爽朗。

    谢过之后,陈恪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了。

    这时候,虞侯端着一脸盆水进来,放在洗脸架上。

    “年纪大不中用了,待老夫洗把脸,精神精神。”包拯径自走到了洗脸架前,拿起了盆里的脸帕,慢慢洗起脸来。

    在官场,礼节就是内容。包拯却不着官服不坐大堂,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起居小节。要么就是故意羞辱对方,要么就是把对方当成自家的晚辈,才会如此随意。但陈恪和包拯,还真是头一次见,更别提有什么私交往来了。

    陈恪心中奇怪,却无任何表情,望向从容悠闲,慢慢洗脸的包大人。

    这种感觉真奇妙,虽然与范文正、柳三变失之交臂,但能看包黑子洗脸,也着实不坏。

    包拯很快洗完,用毛巾擦干净脸,坐在陈恪身边道:“老夫很喜欢你。”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亦换来了陈恪没头没脑的另一句:“我也很喜欢包大人。”

    “唔哈哈哈……”包拯捻须笑起来道:“你喜欢老夫什么?”

    “正直不阿,嫉恶如仇!”陈恪一脸坦诚道。

    “……”包拯神色一动,拢住胡须道:“你知道老夫喜欢你什么?”

    “不知。”

    “你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包拯目露激赏道:“老夫年轻时,也是这股子脾气,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菩萨佛祖,只要我认为不对的,就要大声说出来,任你刀架在脖子上,眉头也不皱一下。”说着他声若洪钟道:“这大宋朝,看起来繁花似锦、实则内忧外患。满朝文武,却一味苟且、暮气沉沉,只有多一些你这样的年轻人,才能有希望!”

    “老大人才是大宋的脊梁。”陈恪马上奉上马屁,开玩笑呢,还指着老先生来搞定无忧洞呢。

    “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能支撑多少日子?”包拯摇摇头道:“你们年轻人,要快快成长起来啊,不然老夫死不瞑目。”

    正说话,当值贴司的声音在外面传来:“禀府尹大人,几位将军到了。”

    “哦?”包拯转过了头,“快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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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一度好了,晚饭后又厉害了,要苦恼死了……

第一四四章 水淹七军

    三名身穿新紫罗衫、头带轻纱帽的武人进来了,一齐朝包拯唱喏道:

    “殿前司捧日军指挥杨怀玉,奉旨听从包大人调遣。”

    “殿前司神射军指挥狄咏,奉旨听从包大人调遣。”

    “侍卫步军司静戎弩手指挥曹评,奉旨听从包大人调遣。”

    “好好,三位皆是名门之后、少年英雄。”包拯颔首笑道:“来来,老夫为你们引见,这位是承事郎君陈仲方,你们相互认识一下。”

    “幸会幸会。”四人相互见礼。

    “所有人,都退出去。”包拯肃容吩咐贴司道:“一律不许进此院中。”

    “是。”贴司赶紧出去传令。

    “老夫刚上任不过三日,对衙门的人员还不了解。”包拯又对三位指挥道:“麻烦派你们的随员,警戒一下。”

    “遵命。”三人齐声应喏,曹评出去一会儿,返回禀报道:“已经戒备,老大人可放心。”

    “好。”包拯点点头道:“那老夫宣读旨意。”

    四人肃容立定,包拯便从袖中掏出一份黄绢手本,展开念道:“着尔开封府尹包拯便宜行事,一应差遣文武,俱从其节制,事前不问,事后具报,钦此。”念完后,他将黄绢黄绢传给四人过目,待都确认无误后,这才坐回大案后,沉声道:“本官上任开封府、尔等齐聚在此,皆为一件事,便是值此难逢之机,剿灭无忧洞中的匪人!”

    “……”三位指挥使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此次的任务。因为大宋朝的保密能力实在太差了,哪怕是两府下达的机密文件,也有可能会泄露出去。所以这次官家,干脆只对老包面授机宜,也不用开封府的人来,直接调用了禁军精锐,而且还是忠良之后所帅的部队,就是为了一个‘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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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了今次的任务后,三人登时面现兴奋之色,但也有些担忧道:“历次清剿都收效不大,这次包大人有何布置?”

    包拯便看看陈恪道:“陈承事,你为他们讲一下。”

    “是。”陈恪点点头,起身道:“三位指挥,之前,之所以剿匪不力,是因为他们躲藏在地下水道中,网络交错、四通八达的暗道,使他们总能逃脱官军的围捕。”

    三人点点头,便听他话锋一转道:“但因为连续降雨近一个月,情况发生了改变。就在诸位从营中出来的时候,汴河已经开始倒灌,根据测算,蔡河、金水河、五丈河,也会相继倒灌,预计最晚明日拂晓,开封城的地下水道将充满水。”说着,陈恪环视三人道:“这意味着,今天天黑以后,将有大批的耗子,从地下冒出来。”

    “原来如此!”杨怀玉重重锤拳道:“我们可以守株待兔,将他们一一擒获!”

    “为避免他们到地上后分散开来,造成缉捕困难、伤及无辜。”陈恪接着道:“我们必须要在洞口设伏,用强弩将他们拦住。”

    “但是无忧洞到处都是出口,我们如何设伏?”曹评道:“汴梁城太大,三军六千来人,根本不够用,。”

    “胡子眉毛一把抓,六万人都不够用。”陈恪淡淡一笑道:“这些日子,我们查阅了汴梁城的所有水文资料,已经将范围大大缩小了。”说着他将随身携带的竹筒打开,掏出里面一张开封城的详细地图。

    在宋代,私人拥有地图,是要杀头的,陈恪拿出来的这份,竟然标着‘御用’二字,可见官家对此之重视!

    示意几人凑上来,陈恪指着地图道:“首先,河道上的出口,都不能用了;其次,地势低洼处的出口,都不能用了。”顿一下道:“汴梁城地势西北高、东南低,现在南熏门一带,地面已经漫水。根据估算,等到天黑时,金水河以南,所有的下水口都会反涌,自然不能用作出口了。”

    因为六塔河之争,还有那别出心裁的分层筑堰法,陈恪已经被视为出色的水利专家了。所以他的话,别人无从质疑,只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你确定?”

    “确定。”陈恪点点头,这都是那水利天才郏亶,用数据结合实测,一点点算出来的。

    “这样,人还是不够用。”汴京城实在太大了,哪怕只是西北一角,也足足有七里见方,六千人还是太少。

    “这一区域的沟渠水道,我们也已经按照记载,一一勘察清楚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感谢宋朝行政能力的强大,查阅相应的档案,居然发现每一个下水道口,都被当时负责修建的官员记录在案。

    陈恪是发了狠的,必须让妄图伤害他的人明白,他们将遭到毁灭性报复!因此他和郏亶,每天晚上都会拿着地图,走街串巷,一个个的水道排查,将那些可以容人出入的下水道口,在地图上标出来,这才有了面前这份,标满了密密麻麻红点的地图。

    “一共六十四个路段,可以被用作出口。”陈恪道:“但我们先狠狠打一下的话,打草惊蛇,他们一定会集中在,尽量少的几个、最多十几个出口出来,这样六千人总够了吧?”

    “嗯,”几位将军点头道:“人数倒是够了,但你怎么确定出口呢?”

    “这你们不必担心,每个出口,都会部署上一营兵力!”包拯捻须笑道:“汴京城里,就是不缺军队。到时候,城北两军厢都会听从老夫调遣。”

    收天下精兵于京师以震慑地方,是北宋的国策,仅汴京城内便驻扎着二十万禁军!

    禁军以五百人为一指挥,又称为一营,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通常只有四百人左右。五指挥为一军,十军为一厢的正规编制。内城外城各有四厢,包拯所指的,便是驻守外城的两厢禁军,共五万人。

    这也是北宋的黑社会,只能躲在地下的根本原因……

    “但官家不希望太多的军队投入战斗,这样会使局面难以控制。”包拯接过话头道:“所以,还是以你们三军为主,他们只负责围堵监视,并不参战。”

    “一旦战斗开始,开封府的衙役、巡铺的巡捕都会出动,不会让无忧洞的匪类有机会溜走!”包拯沉声道:“为了还汴京城一个安宁,官家和朝廷都下了大决心,计划不可谓不周详,但能不能实现,能实现多少,全仰赖诸位能出多少力了。”

    “必将全力以赴,为汴京永绝后患!”三位将军霍然起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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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不等人,接受任务之后,三位将军便立刻出动,准备率军进驻各自的防区。

    作为专家顾问,陈恪与他们一道出发。

    出了门,‘人样子’狄咏重重拍他的肩膀道:“来京城搅风搅雨,不知道去我家坐坐,我爹都不高兴了。”

    “等我把那些烂事儿抹平了,自然去拜见元帅。”陈恪露出苦笑道:“不然我怕元帅会生气,说:‘三郎啊,你咋这么婆婆妈妈,还是不是个男人?’却让我如何作答。”

    “不会的,我爹现在温和了许多。”狄咏摇摇头,为陈恪重新介绍另外两人。原来那个叫杨怀玉的,乃是杨文广的次子,当年昆仑关大捷他也在,当然跟狄咏一样,主要是去父辈的战争中混资历的。不过,要是没有真本事,他也不可能当上捧日军的指挥使。

    说起来,杨怀玉能当上这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指挥使,还得感谢陈恪。当初他们兄弟四个,大闹衡州府衙,而负责保卫工作的,正是捧日军。这要是发生在别的军中,最多只是丢脸而已,但捧日军有随班当值之责,也就是给皇帝当贴身保镖,岂能托付庸人?

    于是捧日军回京后,官家直接命令换血,这才让他有了机遇。

    至于另一位曹评,没去过前线战场,但他的父亲……是曹国舅,他的姑姑是曹皇后。

    说起来,两人也算沾亲带故,所以曹评对陈恪也是另眼相看。经狄咏这样一撮合,四人顿时亲近了许多。

    但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寒暄,约好了陈恪跟着狄咏走,三人便各自回营去点齐兵马,进驻各自的防区了。

    走到府门口时,陈恪对狄咏道:“我有两个弟弟,都是高手,让他们也过来吧。”

    “当然多多益善。”狄咏笑道。

    得到首肯,陈恪便朝府衙对面的檐下招招手,走出了两男一女……男的自然是五郎和宋端平,女的,却是陈恪十分不愿见到柳月娥。

    狄咏自然认得柳月娥,也知道在天音水榭发生的事情,嘿嘿笑道:“这就夫唱妇随了?”

    “阴魂不散……”陈恪脸上却半分笑容都欠奉,他压根不想看这河东狮一眼……原先还指望柳月娥的帮手出战,但取得皇帝的全力支持后,陈恪自然不再跟她搅和,这次压根就没通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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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位朋友说的一点没错,我就是打喷嚏打得头脑昏沉,注意力不集中,整天坐在电脑前不出活,真要把我急死了。发现月票榜居然被老高甩远了,呜呜,求月票疗伤、安慰……

第一四五章 杀戮

    柳月娥头戴遮面的斗笠,身穿件黑色的雨服……雨服不是蓑衣,而是用羽毛捻成纱线织成羽纱做的,其面料薄而挺,可以防雨,轻便若单衣,价钱自然昂贵,只有豪富人家才会穿。

    走到近前,狄咏却一脸迷糊道:“月娥妹子怎么在这儿?”

    “……”柳月娥沉默一下,方道:“我是跟他们来的。”

    “哦。”狄咏微笑道:“你们说话,我先回去了,咱们回头见。”

    待狄咏一走,宋端平马上撇清道:“我也是刚发现她跟来的。”

    “你不守信用,”柳月娥气氛道:“说好了提前通知我的。”

    “那当众的一巴掌,我不与你计较,”陈恪漠然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冷道:“但从那一刻起,我不想看到你,在我眼前晃悠。”顿一下道:“还有,此间事了,我即到你家退婚,陈家小门小户,配不上你们河东柳!”

    说完,看也没看柳月娥一眼,便打着伞往南门大街走去。

    柳月娥便要跟上,却被五郎挡住去路道:“柳姑娘请回吧,我三哥不欢迎你。”

    “闪开!”柳月娥低喝一声一声,寒气四射道。

    五郎不为所动,小山般的挺立在她身前。

    “找死!”柳月娥倏地一脚,重重踢在五郎胸口上。

    五郎只是晃了晃,便站住了。

    柳月娥的拳脚快如闪电,又准又狠的朝他软肋袭来。五郎左支右挡,砰砰砰砰,不知挨了多少下,好在他体壮如牛,一时也能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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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拱殿御堂。

    一双白皙而修长的脚,没有穿鞋,惬意的踩在地上。敢在御堂中如此放肆的,自然只有官家本人。

    相传,先帝真宗久无嗣,遣道士拜求上帝。一日,有赤脚大仙如梦,十月之后,诞下当今官家赵祯。传说无从考据,然官家自青年以来、四时衣夹,冬不御炉,夏不挥扇,在禁内不着鞋袜,只在坐殿见大臣时才穿上,一旦没有外人,又会立即除下,确实大有异于常人之处。

    此刻,他赤脚坐于胡床之上,边上一个穿紫衫,面容瘦削、目光阴沉的宦官,躬身与帝侧,轻言细语的禀报着什么。

    这太监叫石全彬,乃是内侍省副都知、勾当皇城司公事。宋朝的皇城司,相当于后世的大内侍卫之类,乃地地道道的天子亲军,不属于枢密院管辖。明面上,他们负责禁内的安全,乃皇帝最信任的侍卫,暗地里,他们还肩负着,为皇帝打探情报,办理特殊使命的任务。

    按宋代满朝皆是临时工的惯例,如此重要的皇城司,自然也不能免俗。名义上的主官皇城使和副使,一般仅供文武官员转阶之用。而皇城司的实际事务,一般差遣内侍省的副都知或押班充任,叫‘勾当皇城司公事’。

    这石全彬作为皇城司实际上的首领,自然是大宋官家最信任的太监,但宋朝的皇帝,总结唐朝亡国的教训,对太监的权力限制很严,而且大臣们也坚决反对特务政治,所以皇城司没有缉捕审讯人犯之权,只能暗中为皇帝打探消息,其发展自然受限。

    尽管如此,至少在京城范围内,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石全彬正将包拯机要会议的内容,一一禀报官家。

    听了他的禀报,官家的表情放松了不少,他轻抚着手中的一方端砚道:“听起来还算缜密,就看战果如何了。”说着瞥一眼石全彬道:“你们不要走漏风声。”

    “大官要冤杀老奴了。”石全彬苦笑道:“包龙图那里,是老奴亲自去问的,那些汴梁水道的图纸,也是我亲自给陈承事的,下面一帮小崽子,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这就对了。”官家看他一眼道:“并非不信任他,而是皇城司招的那些游民耳报,许多就是丐帮出身,此次良机不能错过,你就别吃味了。”

    “老奴不敢。”石全彬笑笑道:“能为大官扫除这一烦恼,老奴高兴还来不及呢。”

    “对了,”官家顿一下道:“查出来了么?”

    “嗯,正要禀报大官。”石全彬点点头,压低声音道:“袭击陈承事的,乃是丐帮豹子堂的人,线报说,他们跟陈承事无冤无仇,之前甚至没听说过他。是他们堂主说,上面有人想让这个人消失,才动得手。”

    “谁是上面的人?”官家目光一凝。

    “这个,线报也不确定。”石全彬其实知道,豹子堂与汝南王府的老八,瓜葛颇深,但他不想得罪未来的储君,所以缄默了。

    “……”官家没有再追问,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抓住砚台的手,却开始青筋暴起。终于,待所有人都退下后。赵祯高高举起他最爱的端砚,口中发出含糊地低吼道:“我还没死呢!”

    但到最后,他也没舍得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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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在白虎桥附近的一处屋檐下,陈恪听到后面有响动,便见五郎哭丧着脸道:“哥,我也打不过她……”

    “嗯……”陈恪道:“你没受伤吧。”

    “没有。”五郎摇摇头,看看立在远处屋檐下的柳月娥道:“她说,你若帮她找到小环,就帮你把婚退了。”

    “……”陈恪叹口气道:“你告诉她,我可以帮她找,但要是人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办法。”

    “哦。”五郎便跑过去,跟柳月娥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回来道:“她说,可以。”

    见她如此痛快,陈恪颇为意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大概申酉之交,换上甲胄的狄咏,带着神射营禁军开过来,他一摆手,兵卒们便敲开临近民居的门,不容分说进去,不一会儿,便占据了房顶、墙上有利的射击位置。只是因为下着雨,他们的弓弩都收在牛皮袋中,临战才会掏出来。

    “确定这条街上会先出来人?”待手下都就位后,狄咏再次跟陈恪确认道。

    “嗯,蓝蛟堂已经无处可去。”陈恪颔首道:“不用等天黑,他们便不得不钻出来。”那皇城司给的资料帮了大忙,他才会如此笃定:“就算他们发现,这里有埋伏,也得硬着头皮往外钻了。”

    “好吧。”狄咏点点头,便与他一并躲在屋檐下。

    安静了一会儿,狄咏看看那不远处的柳月娥,忍不住出声道:“我挺佩服她这点的,堂堂大小姐,能为了一个侍女锲而不舍,很可贵。”

    “谁也没否认这个。”陈恪淡淡道。

    “她是那种性格极爽快的人,这点跟你很像,”狄咏又低声道:“你要退婚,她自然不会说半个不字,但她那个爷爷……唉,太蛮霸了,起先一直不松口。后来欧阳公亲自登门说和,才答应让你登门道歉,并换你的弟弟成亲。却没想过,这对她算什么?柳月娥就这么恨嫁?她才成了那帮公子小姐们的笑柄……”

    “此言何意?”

    “作为你们共同的朋友,我觉着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替你们消除误会。”

    “谢谢,不必了。”陈恪淡淡道:“我家里已经有未婚妻了,她不会给别人做妾吧?”

    “……”狄咏这个汗啊,让河东柳家的嫡亲孙女做妾,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不就结了。”陈恪耸耸肩膀道:“要出来了。”

    狄咏立刻把闲事瞥去一边,把注意力集中在路旁的水渠上,便见覆盖其上的宽大青石板,被缓缓挪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钻了出来。

    两人立刻将全身隐于墙后,狄咏望向陈恪,陈恪摇摇头,掏出了一面巴掌大的西洋玻璃镜,缓缓探出墙外。

    透过那面镜子,狄咏隐约看到,那人东张西望一番,又缩回头去,但石板没有再盖上。

    “这是探子,马上大队伍就出来了。”狄咏舔舔嘴唇,学着夜枭叫了一声。

    “真难听。”陈恪嘿然道。

    听到那一声,所有的弩手,从牛皮袋中掏出弩弓、装上弦,将箭支安好后,又把牛皮袋覆在弩上,尽量减少雨水对弩弦的伤害。

    宋军主要依赖弓弩抗衡蛮族骑兵,已经发展出最完整的弓弩作战技术。针对弩射速慢的弱点,他们以三名弩手为一组,三人循环射击,保持持续的杀伤。

    所以在墙下,亦有两倍于墙上的弩兵在准备……

    许是地下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很快,街道上的石板开始纷纷移动,转眼间,最少十几个身影从沟渠中冒出来。

    “射!”伴着一声暴喝,第一支弩弓激发出去,转眼便钉在了一名丐帮弟子的胸口。

    紧接着,沉闷的弓弦声嗡嗡响起,百多支弩箭同时发射,将最早露头的丐帮弟子,射成了刺猬。

    这突如其来的杀戮,使沟渠中慌乱声四起,更多的人涌出来,四下逃跑。

    但已经布好天罗地网的神射军,岂能让他们跑掉?密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冲出没多远的丐帮弟子,便纷纷倒地不起,惨叫着,哀嚎着,鲜血染红了街道……

    沟渠中的人,被这恐怖的杀戮吓住了,躲在齐腰深的水中,惊惶不知所措。

    “下面的人听着!”狄咏运足丹田之气,大喝一声道:“你们已经被神射军包围了,想活命的爬出来后,趴在地上,任何起身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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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看了,是鼻炎,悲剧了……

第一四六章 营救

    再没有激烈的抵抗。

    水面上涨已经快到极限,迫使里面的人,在被捕与被淹死之间做出选择。

    片刻之后,便有丐帮弟子从沟渠中爬出来,瑟瑟发抖的抱头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待地上爬了百多人,狄咏才又下令,命其排成一线向前爬,待爬到街口处,巡铺的巡捕兵,在神射军的掩护下,用一副手铐脚镣,将其四个一组锁起来……

    一切都在机械的进行,传说中桀骜不驯的丐帮弟子,没有人敢违抗狄咏的命令,更没有敢试图逃跑的,让陈恪庆幸之余,又感到有些悲哀,怪不得两万金兵,就能让这座百万人的城市投降,宋初国人那蓬勃的血性,你到底去了那里啊?

    过程出乎意料的简单,让陈恪没了旁观的欲望,他现在迫切要知道的,是豹子堂从哪里出来……

    突审了蓝蛟堂的帮众,不费什么功夫,便知道豹子堂去了总堂所在的鬼樊楼。

    “鬼樊楼在哪里?”

    “在马行街下。”

    “捧日军在那里布防。”狄咏松口气道:“我们最强的一军。”

    “我们过去看看。”

    “我派人护送你。”

    “好。”

    这段路可着实不近,等他们抵达时,天已经全黑下来。大街上到处是点亮松香火把的官兵和巡捕,但在雨中光亮十分有限,只能照到身前。

    亮明身份,陈恪出现在杨怀玉身边。

    杨怀玉是杨文广次子,三十不到、牛高马大,他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朝陈恪呲牙道:“见鬼,到现在还没动静。”

    “估计是听到风声了。”陈恪自告奋勇道:“我去看看。”

    “保护陈承事。”杨怀玉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不容分说,给陈恪挂上件半身甲,又让自己的亲兵跟上。

    五郎和宋端平也穿上甲,一人拎一把朴刀,跟在陈恪身后,柳月娥也跟上去,杨怀玉拦着,见她柳眉一竖,便啥也不敢说了。

    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盏防水灯笼,陈恪带着众人,到了街上的沟渠边。他观察一下地形,向前走了三步,指着脚下一块青石板道:“掀开!”

    便有两个捧日军的壮男上前,弯腰将石板移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沟渠。

    陈恪用灯笼照一照沟渠中,只见黑洞洞没有反光,至少说明水位还不算太高:“我下去看看,你们在这等着。”

    说完,他把伞给一名军士,拿过他手中的长枪,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拄着枪,沿着沟渠的阶梯,一步步缓缓向下走,突然打了个趔趄。

    “小心。”这一声,两男一女。

    “没事。”陈恪撑着枪、站稳了:“太湿滑了。”

    五郎和宋端平要跟下去,柳月娥却闪身抢了先。

    两人面面相觑,心说他俩不会在下面打起来吧?便赶紧跟了下去。

    几个捧日军的兵卒也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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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走到水道底部,发现水深及膝,心中便有了计较,听到身后有淌水声,他回头一看,跟下来的竟是柳月娥。

    这时候顾不上别的,陈恪做个噤声的手势,把灯笼轻轻搁在水面上。那灯笼便顺着水流,往水道深处漂去。

    待灯笼漂出一段距离,两人便悄无声的跟在后头。

    ‘嗖!’突然,从阴暗处射出一道寒光,刺在灯笼后一尺的水面上,如果是人持灯笼的话,肯定要被扎个正着。

    ‘叮……’那暗器射到水底,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果然有人埋伏,陈恪非但不紧张,反是心中一定,第一时间将手中的长枪,向暗器飞来的方向掷去。

    与此同时,柳月娥也如一只敏捷的水貂,无声的猛扑了过去。

    ‘啊……’只听一声惨叫,陈恪的长枪刺中了一人。柳月娥也冲到近前,亮出手中的一支峨嵋刺,顶在另一人的下颌上。冰冷的感觉,刺激的那捣子浑身一哆嗦,整个人僵硬起来。

    陈恪也跟了上来,从那被刺死的人身上,抽出长枪来。反手重重一抽,枪尾打在被柳月娥制住的捣子太阳穴上,那捣子登时昏厥过去。

    陈恪越过柳月娥,躬身向前冲去。向前走了几丈,拐过一个转弯,一片昏黄的光亮迎面而来——只见面前是一片十几丈大小的空地,百多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还有二十几个丐帮弟子,在高处没有被淹的地方,有的坐着吃酒,有的在奸淫妇女……

    看到这一幕,陈恪还没怎着,跟在他后面的柳月娥,却目眦欲裂、厉喝一声冲上去,她的动作迅如闪电,几乎是一转眼,便冲上了高处,一脚踢飞了一个正在的奸污女子的丐帮弟子。

    其余的丐帮子弟,手里竟都有兵刃,全都站起来,朝她杀过来。

    陈恪暗骂一声,赶紧一挺长枪,打声唿哨跟了上去。把一根长枪舞得密不透风,替她挡住了四面砍来的兵刃。柳月娥没了腹背受敌的危险,那双长腿连环踢出,转眼便踹倒了一片。

    马上又有丐帮弟子扑上来,柳月娥捡起一把朴刀,叮叮当当的挡住,她的刀法很是精妙,那些三脚猫的丐帮子弟,竟伤不到她分毫。

    “你砍人啊,母老虎!”陈恪看出不对,这女人带着那么大怒气,却不敢把刀砍到人身上,不禁大叫道。光踹有个屁用。

    “我……我不敢杀人……”柳月娥郁闷道。

    “闪到一边去,你掩护,我来!”陈恪抢到前面,两人转眼换位。下一瞬,陈恪的长枪已经刺入一名丐帮弟子的胸膛,用力一拔,鲜血喷涌而出。柳月娥的功夫之高,在他之上,打起掩护来,那绝对是周全周到,陈恪只管尽情刺杀,根本不担心受伤。

    突然,他的长枪被一名丐帮弟子夹住,另两个丐帮子弟趁机扑了上来。陈恪一松手,闪倒了那名丐帮子弟,按下腰带的绷簧,一柄雪亮的软剑持在手中。

    柳月娥递出朴刀,格挡住了那两名丐帮弟子砍过来的兵刃,陈恪横出一剑,便将两人开膛破肚。

    他趁势冲上前去,又将那倒在地上的捣子结果了。

    转眼间连杀四人,其余的捣子全吓破了胆,再一看,两端出口已经被五郎和宋端平带人堵住,丐帮弟子们纷纷弃械跪地投降。

    也有别种心思的,撒腿奔向那群女子,想要挟持一个人质,陈恪好像脑后有眼,掷出手中软剑,正中那人菊花,

    那人噗通一声,摔倒在那些女子面前,女人们一拥而上、又踢又踹,不打死他也溺死了……

    “好准的飞刀……”宋端平击节叫好道。

    “其实,我是想刺他后心的。”陈恪淡淡道。

    众人这个汗啊……偏得也太大了吧。

    陈恪不理他们,捡起一柄朴刀,走到跪在地上的捣子面前,冷声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没有人回答。

    “哼……”陈恪冷哼一声,手上短刀一闪,血光溅起,一个捣子惨叫起来,竟是被砍掉了四根手指。

    陈恪却面色不变,冷声道:“说!”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形、手中滴血的朴刀,浑若一尊杀神,让人心生寒意。

    看着他杀人断肢、面不改色,柳月娥感到腿都有些发软,她心头升起一丝明悟,自己纵使比他功夫高,但要是拼命的话,十次有十次,死得一定是自己……

    那些丐帮弟子哪里还敢隐瞒,当即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原来,他们是鬼樊楼大龙头的手下,本来大部队想从马行街上出去。但大龙头狡诈多端,特意让人绕了个老远,从另一个出口去察看,便发现了捧日军的埋伏。

    而且这时候,各堂口遭到官军袭击的消息,也陆续传来,大龙头知道,这次开封府是动真格的了,当机立断,留下他们这点人,照看珍贵的‘粉子’……在汴京黑话中,所谓‘捣子’,就是流氓,粉子则是供他们淫亵的女人……其余人则往另一个出口去了。

    “什么地方?”

    “樊楼……”

    “见鬼!”陈恪登时打个激灵道:“那里没有地下水道!”因为官家有兵灾之虑,故而只许三军六千人参战,没有地下水道的地方,自然都未布防。

    “是我们大龙头自己挖的!”

    “快去报信!”陈恪对捧日军卒道:“我们去樊楼!”

    “是!”那军卒便急匆匆奔出去。

    陈恪看看那些女子,原来丐帮的人防备她们逃脱,用绳索捆住了她们的脚,把她们连在一起。他大声道:“你们不要怕,我们是前来解救你们的官差,现在,跟我往上走,回到地面上就安全了。”

    女人们自从被掳进无忧洞,便如坠入地狱一般,无时无刻不盼着逃出生天,此刻闻言嚎啕大哭,还有人尖叫起来。

    “都住嘴!”见陈恪皱眉,五郎暴喝一声道:“我哥听了心烦!”

    被这杀神一吼,女人们顿时安静下来,按照陈恪的命令,排成一排,缓缓往外转移。

    柳月娥站在洞口,紧紧盯着每一个从眼前经过的女子,想要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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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住大家,这两天,在全力治病,更新自然就耽误了,我尽量赶紧康复,尽量给大家更新,对不起,

第一四七章 老巢

    柳月娥没有看到小环,却意外的发现了,与小环一同失踪的另一个少女……她姐妹淘的侍女云蕊。

    云蕊也认出了她来,惨然一笑道:“想不到还能见到柳二娘。”

    看她衣不蔽体、面容憔悴,还不知遭了多大的罪,柳月娥眼圈通红,解下自己的雨服,披在她身上道:“就当做了个噩梦罢,以后自有照应。”

    “姑娘……”云蕊这才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柳月娥轻轻搂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起来。她看到陈恪几个已经离去,只好轻声问道:“对了,小环呢?”

    “……”云蕊的脸色变了变,轻声道:“他们没舍得丢下小环……”

    ~~~~~~~~~~~~~~~~~~~~~

    陈恪回到马行街,杨怀玉的部下,已经从隐蔽处出来,在大街上集结起来。

    “太狡猾了。”陈恪抹一把脸道:“竟然还有暗道!”

    “不要急,我立刻带人过去!”杨怀疑沉声道。

    “一起去!”陈恪咬牙道:“跑了谁也不能跑了鬼樊楼!”

    捧日军火速往北赶去,马行街与樊楼不远,过了两条街便到。

    一名背插红旗的怀忠军斥候,与他们迎面碰上,看到捧日军的灯笼后,马上停下来,气喘吁吁的禀报道:“樊楼前有大股匪人窜出来,手里竟然有兵刃,和我们杀在一起,眼看就要顶不住了!”怀忠军只奉命在外围警戒,没有战斗的思想准备,加上对方已经狗急跳墙,竟被打得要求援了。

    当然,最根本原因,还是禁军已经不复国初之勇了。

    “他们跑不掉!”杨怀玉抹一把脸上的水:“头前带路!”

    奔出两三个街口,惨叫声、兵刃相交声响起。

    亲兵牵过马来,杨怀玉翻身上去,取下挂在马鞍上的长枪,暴喝一声:“杀!”便一夹马腹,身先士卒的冲上去。

    士卒们也纷纷抽出兵刃,最精锐的捧日军将士,自然不会惧怕一群地痞流氓,一旦加入,马上止住了友军的溃败之势。尤其是杨怀玉,一人一马、反复冲杀、所向披靡,将那些匪徒的气焰完全打压下去。

    陈恪几人也持兵刃加入战团,五郎不知从哪弄来一根五尺长的石条,舞得虎虎生威,触者立即筋折骨断,脑壳崩裂;宋端平和陈恪,虽然不如他那般刚猛,却也不是那些捣子能敌,三人如下山猛虎,以一敌十,丐帮帮众无不望之披靡……

    在捧日军的带动下,怀忠军也来了精神,嗷嗷叫着反冲起来。

    此消彼长,丐帮帮众死伤惨重,再无斗志可言,轰然而散,各自翻墙夺路而去。

    但越来越多的官兵、巡捕询问赶来,把各条去路挡住,丐帮帮众又被逼了回来,最后一股脑退到樊楼里去了……

    禁军将士立刻包围了樊楼。

    樊楼,是京城最高大的楼,比皇宫正殿大庆殿,还要高出两丈。而且并非一座楼,而是由五座酒楼组成的庞大建筑群。

    这样的楼,在后世,自然不能算稀奇,可在一千年前的宋朝,这座完全由砖石和木头搭建起来的建筑群,足以成为建筑奇迹了。

    这也是京城最著名的销金窟,平日里灯火辉煌不夜天,如人间仙境一般。但今日接到开封府的告知,已是关门歇业,那万盏灯火自然也没有点亮,黑黢黢五座山峰一般的樊楼,成了丐帮最后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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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俺杀将进去!”杨怀玉杀得兴起,翻身下马,举枪冲入樊楼大堂。捧日军将士也嗷嗷叫着冲了进去。

    看着蜂拥而入的禁军官兵,陈恪本不打算再跟着凑热闹了,但柳月娥出现在他眼前,低垂着往昔高傲的头颅,弱弱道:“小环还被他们挟持着。”

    “好吧。”既然是答应了的事情,陈恪自会尽力去做,他深吸口气,望着高大的樊楼道:“但据我估计,小环应该不在樊楼里。”

    “为什么?”柳月娥大睁着眼睛问道。

    “樊楼虽大,终是死地。”陈恪淡淡道:“既然他们逃命还带着女人,可见心里是有底的,怎么会往楼上跑?”

    “在我们到来之前,那些帮众和官军厮杀在一处,”宋端平冷静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是壁虎断掉的尾巴,真正的头面人物,已经趁机潜逃了。”

    “那,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找?”望着雨幕中黑茫茫的城市,柳月娥不禁气馁道。

    “满街满巷都是官兵,他们往哪跑?”陈恪缓缓道:“你是他们,会怎么办?”这话,却是问得宋端平。

    “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宋端平道:“他们为何到现在,还不肯丢下女人,我想,应该是有一处妥当的避难所,虑着在里会太无聊罢。”

    “我想也是这样。”陈恪点点头道:“你说,那处避难所会在何处?”

    “我认为仍然是在地下,耗子虽然也会在地上觅食,但只有地下,能给它们安全感。”宋端平沉吟道:“而且,我相信,入口仍在那段地道里。”

    “极有可能。”陈恪沉声道:“去,抓几个俘虏过来。”

    奉命保护他的捧日军卒便不容分说,从巡捕那里提了两个投降的捣子回来。

    一问,原来暗道的入口,竟在临巷的一户民居内!

    “真是狡诈!”陈恪骂一声:“还有别的出口?”

    两个捣子就不知道了。

    “去看看……”陈恪吩咐军卒道:“去找你们大人,派些人跟着我。”

    军卒赶进去请示,不一会儿,带着五十名捧日军卒回来,一脸抱歉道:“弟兄们都杀进樊楼了,一时只能集合这点人。”

    “足够了。”陈恪点点头,让这些军卒围到自己身前:“想不想立大功发大财?”

    “当然想了……”军卒们笑起来道:“做梦都想。”

    “那就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抄了贼巢穴。”陈恪道:“擒获匪首的功劳算你们的,缴获的金银珠宝任取!”

    军卒们都看到,即使是杨怀玉,也对陈恪很是尊敬,自然不会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纷纷瞪大眼问道:“难道匪首不在樊楼?”

    “去了就知道。”陈恪断然道:“打算同去的便跟上来,跟上来的要记住,第一,要令行禁止,第二,要悍不畏死,第三,要保持安静。”

    说完,他便带着五郎、宋端平和柳月娥,往那条临街的巷子走去。

    捧日军卒互相看了看,都无声的跟上来,富贵险中求,拼了!

    ~~~~~~~~~~~~~~~~~~~~~~~~~~~~~~~~

    悄无声的摸到那宅院前。

    陈恪一抬手,捧日军卒便屏息立住。只见黑铁柱子般的五郎,将瘦削的宋端平一托,便让他踩在肩膀上,攀上了高高的院墙。

    其实只有盏茶功夫,却感觉无比漫长的等待后,院门缓缓开了,宋端平闪身出来,小声对陈恪道:“门是从里面闩住的,但是屋里屋外没有人。”

    “留人在外面,被抓住岂不就暴露了?”陈恪冷笑道:“进去看看。”于是众人进门,跟着宋端平,来到了后院的地窖旁。

    雨水虽然将脚印冲刷模糊,但还能看出,地窖旁被无数人踩踏过。

    拉开挡住洞口的石板,黑黢黢的地窖口便露了出来。

    陈恪接过一个松明火把,轻轻扔了进去,里面毫无反应。

    禁军所用的火把,质量绝对上乘,落在地上,依旧燃烧,而且比在雨中,亮上数倍,照明了大半个地窖。这地窖,竟然是青砖所砌……

    将被绑住嘴的俘虏,押在身前,陈恪一步一步下了地窖。其余人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跟着下去。

    空空如也……

    “洞口在那里?”陈恪解下那捣子的嚼子,低喝道。

    “那里……”捣子辨认方向后,指着一处道:“这一块,有个暗门。”

    按照他所指的方向,陈恪和宋端平上前,用刀柄敲击墙面,果然发现一片发出‘空空’之声,异于别处的区域。

    但两人没有停止,而是继续沿着墙面敲击,众人莫名期望的望着他们,就连那捣子,也不知他俩是在干啥。

    在与那洞口相对的一角,又传来‘空空’声。

    竟然还有一处暗门!

    两人不禁松了口气,看来猜对了!

    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所谓的‘开门机关’在哪里,陈恪气恼道:“打开它!”

    五郎便亮出他的兵器——那根五尺长的粗大石条,夹在腋下,退后几步。气沉丹田、低吼一声,冲了上去。

    便听轰得一声,那砖墙被石条,硬生生撞出一个大洞来。

    里面人只要不是聋子,这下都会听到了。

    五郎用力过猛,整个人直接冲了进去,索性将错就错,抱着大石条,杀向通道尽头的明亮处。

    “快跟上。”怕他出危险,陈恪赶紧追了上去。

    径直进去五六丈,便见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足有两三丈高的巨大洞穴,出现在眼前。洞穴墙上插着火把,周围土墙上挂着帘子,内里似乎别有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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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家的体谅,已经好很多了,至少不影响写字……今晚会多更。

第一四八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未待兄弟俩看清楚,一群满脸横肉的花胳膊便迎了上来。

    陈家兄弟并不知道,这些人都曾是东京城里名噪一时的相扑手,后来或是被拉下水,或是犯了事,投靠了鬼樊楼,成为大龙头手下的‘执法长老’。

    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没有,陈恪和五郎寡不敌众,被他们逼得连连后退,得亏五郎仗着蛮力,把石条舞得密不透风,才没让花胳膊们近身。

    柳月娥和宋端平赶上来,帮他们一起抵挡住。

    捧日军卒也冲了进来,这些京师禁军中最善相扑者,虽然单个抵不过花胳膊,但现在不是比武而是战斗,两个对一个,就稳操胜券了。

    不容他们操其胜券,布帘子掀动,又冲出些身穿皮甲、手持利刃的汉子,双方加起来一百多人,在十丈见方的地厅中混战成一团。

    陈恪四人被八九个花胳膊围着,五郎的大石条,本来威力无穷,但在这狭窄的空间,到处都是自己人,根本施展不开,就显得笨拙而费力了。还不如陈恪和宋端平,老老实实舞动兵刃,和那些花胳膊见招拆招呢。

    比拼实力的时候,柳月娥的功夫就显出来了,她以一敌三,尚且把那几个大汉,攻得狼狈不堪,只是一根峨嵋刺,总是不往要害处刺。气得陈恪大叫道:“想想那些被他们糟蹋的女孩!”

    这一句真好使……柳月娥明显娇躯一颤,便被人觑得空当,抓住了手臂,她先是一愣,旋即趁势而入,卷入那人怀中,将峨嵋刺送入他脐上气海,那人登时身体失灵,软软的摔在地上。

    原来这峨嵋刺,是用来刺穴用的……这种一寸短一寸险的近身杀招,正是相扑手的天敌。

    一招得手,柳月娥精神大振,朝另一个相扑手扑去,那花胳膊哪敢再跟她放对,看到雪亮的峨嵋刺,吓得连连后退。

    逼退了身前的花胳膊,柳月娥又来助陈恪,那花胳膊一分神,便被陈恪一刀卸掉了膀子,再一刀送上了西天。

    两人又合力收拾掉另一个,再去助五郎。占据人数优势的花胳膊,居然因为这小娘,而到处变成了以少打多,处处受制。被四人配合默契的一一收拾掉。

    ~~~~~~~~~~~~~~~~~~~~~~~~~~~~~~~~~

    虽然这里的匪徒,算是各个武艺高强,但捧日军卒偏又是禁军中武艺最好的,尤其在这样狭小的范围内厮斗,正是他们所擅长。何况身上还穿着全套甲胄,等闲棍棒刀剑、根本伤不到他们,所以打着打着,官军这边占了上风。

    当陈恪几个腾出手来支援时,那些丐帮精英的斗志,便如沸汤泼雪一般荡然无存了。转眼间或死或降,完全放弃了抵抗……没有足够的人手看管俘虏,捧日军便挑断他们的脚筋,使其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陈恪把手中卷了刃朴刀插在地上,这已经是今晚,他砍废的第四把刀了。柳月娥看到脚下一把单手刀,想也不想便用脚尖一踢刀柄,那刀听话的飞起,到陈恪面前时,正好去势用尽。他伸手一捞,持刀在手,转头观察地洞内的情形。

    这地洞被分成了两层,还挖出了完整的楼梯,下面一层七八个房间,上面一层也是,都用布帘子遮挡着。

    “里面的人听着,十数之内撤下帘子、出来投降,否则格杀勿论!”陈恪声如魔神一般。

    “一、二、三、四……”待他数到‘六’时,便听几个帘子后面,同时响起哀求声:“别动手,我们投降!”

    “先撤帘!”

    便有几面布帘子被扯下来,然后几个肥肠满脑的男子抱头而出。

    捧日军卒上前,按在地上、挑断脚筋……

    “进去看看。”陈恪一挥手,便有几个军卒进去查看,旋即返身禀报道:“大人,里面有个女子,还有财物。”话音未落,他们便将相邻房间的门帘,猛然扯了下来。

    里面旋即掷出些酒坛、瓷盘、瓦罐……这些玩意儿,外面人都懒得躲。

    “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就杀了她?”里面几个瑟瑟发抖的丐帮头目,挟持着一个女子,不成声调的喊道。

    “一帮蠢材,”宋端平怪腔怪调道:“你们要是杀了她,就是现行杀人犯,我们正好格毙了你们省事儿。”

    “相反,你们要是乖乖出来,最多只是关几年而已,该怎么样,自己选吧。”宋端平冷冷道。

    “大人,别跟他们废话。”捧日军卒们轰然起哄道:“让他们把小娘杀了,我们进去把他们剁了喂狗就是!”

    不管是宋端平循循善诱,还是捧日军卒的哄笑,都是在告诉屋里人:军队捕盗,根本不在乎人质;你们杀了人质后,正好被捉个现行;所以你们最好的办法是:立即弃械投降,以减轻罪责……

    里面的人不做声了,陈恪递个眼色,几个捧日军卒便狞笑着进去,不一会儿,从里面提出了几个垂头丧气的家伙……

    如法炮制,下层各个房间很快被清空。里面的男子都被抓出来挑断了脚筋,解救出的女子经柳月娥一一辨认,还是没有她家小环。

    “还有上层。”陈恪安慰一声,连他都不忍心,看柳月娥那失望的表情了。

    “姑娘救我……”这时候,上层传来一声突兀的女声。

    柳月娥霍然抬头,又惊又喜道:“小环!”说着,身形一闪,就上了楼梯。

    “笨蛋!”陈恪一见她这冲动样,登时暗叫不好,虽然对她没什么好感,但并肩作战、便是同袍,他想也不想,便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便见门帘已经被柳月娥扯下,她怒目圆睁站在门口,望着房间里面……一个遍身罗绮的靓丽女子,被绑在椅子上。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男子,站在她身后,用一柄上了弦的弩弓,抵住她的后脑。

    “想让她活命,可以,你来替下她。”那男子狞笑道。

    “好。”柳月娥想也不想的点头道。

    “你站住,”陈恪的声音响起道:“此中有诈!”

    “……”柳月娥身形一凛,低声问道:“怎讲?”

    “你打进来这里,一直没出声,她怎么知道是你来了?”陈恪紧盯着那小环道:“而且你看她穿金戴银、面色红润,哪里是被整日奸淫的妇孺,更像一压寨夫人!”

    “……”柳月娥一声不吭。不知不觉中,在她心里已经形成一种观念——陈恪的脑子,比自己的好使多了,听他的准没错。虽然极不愿承认,但确实如此……

    见她没有动作,对方也不慌乱,把弩弓往小环颈后一顶,狞笑道:“殊为可笑!谁不知道你整天骑着大红马,在东京城里转来转去,到处找你的侍女小环?!现在她就在你面前了,你却又裹足不前了,真是天字一号虚伪啊!”

    “姑娘……”小环垂泪道:“你别管我,千万别过来……”

    听了那男子的话,柳月娥觉着也有些道理。再听那小环,都这时候了,还为自己着想,柳月娥不禁为自己轻易怀疑她而愧疚。

    “不听我的,你就等死吧。”见她动摇了,陈恪气不打一处来道:“蠢货!”对方男子嘴皮子了得,一时他也不知该怎么反驳了。

    “对不起……”柳月娥低下头,轻声道:“我要是不过去,一辈子都难以安心……”

    “你愿意送死,我不管。”陈恪冷冷道:“但那一巴掌,我得还回来。”

    柳月娥倍感错愕,这人怎么记仇都记到姥姥家了,生怕自己死了,他没处讨债么?

    “好吧……”她转过身去,扬起头、闭上眼道:“你打回来吧。”

    “我不打女人。”陈恪板着脸道:“让我抱一下吧,就算平了。”

    柳月娥的脸,登时红到了脖颈,但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陈恪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都把对面两人看傻了……这是干啥啊?咋武打突然改言情啦?

    两人都没看到,陈恪再柳月娥耳边,微不可察的说了几个字,柳月娥娇躯一颤,亦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峨嵋刺,悄无声息的递到他手里。

    ~~~~~~~~~~~~~~~~~~~~~~~~~~~~~~~~~~~~~

    与陈恪分开后,柳月娥便迈步走上前,到了那男子面前。

    两人差不多平视,男子有些紧张道:“不要再往前了,转过身去。”

    柳月娥点点头,缓缓转过身去,那男子手里的弩弓,便从小环的背后,向她身后移去。

    就在此事,面对着陈恪的柳月娥,看到了他眨了眨眼,想也不想,她便一个鹞子翻身,倏地侧身躲开。便见寒芒一闪,陈恪已经甩出了那根峨嵋刺!

    正中那男子的眉心——登时把他射翻在地,手里的弩弓也摔了出去……

    ‘靠,又射歪了……’陈恪不禁到抽一口冷气,其实他为了保险起见,是想射那家伙的胸口。

    那小环许是吓到了,惊声尖叫起来。

    柳月娥看那男子,已经死的不能再透了,她对陈恪的胆大心细手黑,已经佩服到五体投地了!

    不过顾不上别的,她赶紧给小环松绑,小环紧紧搂着她的,放声大哭起来。

    辛苦数月,总算功德圆满,柳月娥也喜极而泣,主仆俩抱头痛哭。

    陈恪不放心,想走过去看看那男子,也看着小环,别让她有什么小动作。谁知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但见那小环手里,攥着一根又细又长的簪子,已经对准了柳月娥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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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