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四章 别了,耶律洪基(上)(一更求月票)
“回防!”陈忠大声提醒队员道。
那线香还剩个一个头,足够对方打成一次进攻。而陈恪的战马已经脱力,不能再战。
辽人也疯了,展开最后的反扑。但宋人全数退守,就连顶在前面的陈廉也回来了。他们囤积在门前的危险区域,辽人根本攻不进去,几次进攻都被破坏。
这时,宋朝使团的观众,大喊大叫起来:“时间到了,线香烧完了!”
那负责计时的官员,其实已经发现香烧完,但他一直装着没看见的。现在被宋人道破,众目睽睽之下,要再耍赖,就是输球又输人了。
只好咬牙敲锣,铛的一声,比赛结束。
锣响的瞬间,宋朝使团再也按捺不住,蜂拥着冲入场中,将己方队员团团围住,欢呼着庆祝起来。
望着肆意庆祝的对手,黑骑们满脸苦涩,他们翻身下马,单膝跪在辽主面前请罪。
耶律洪基黑着脸,似乎满腔怒火。
半晌,他终于出声道:“那个谁,你过来!”
陈恪让人把疲惫不堪的白影牵回去,好生照料。转身来到耶律洪基马前,抱拳行礼道:“方才赛中多有不敬,请陛下恕罪。”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要是耶律洪基真发火翻脸,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的道歉看似诚恳,却把‘赛中’二字咬得死死的,提醒辽主,是你说‘赛场无皇帝’的。
“寡人的球队输了,不是球不如人,是输给你这张嘴了。”辽主这下不好发作了,憋了半天闷哼一声道:“你打球就打球,那张嘴怎么就不消停?魔音灌脑似的,让人怎么集中心神打球?”
得了便宜又卖乖,是肯定要出事儿的,陈恪一脸无奈道:“技不如人,只能出此下策,扰陛下心神,万望陛下海涵……”
“胜之不武!”耶律洪基哼一声。
“对,胜之不武……”陈恪任他出气。
可也是胜了呀……耶律洪基一想,我在这儿打嘴炮有什么意思?便哼一声,拨马离去了。
“恭送陛下!”陈恪抱拳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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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帐,宋人自然要举行狂欢,庆祝这场、艰苦卓绝、荡气回肠、意义重大的胜利。
赵老夫子那张老脸,都笑成了菊花。他向来自视清高,不屑与军卒接触,但今日却给每个上场队员敬酒,称之为‘英雄’、‘壮士’、‘好汉’!
赵宗绩更是激动到和他们称兄道弟,并拍着胸脯表示,要为他们请功,请朝廷重重赏赐!
他是真心感激这些队员,称他们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等他激动完了,才发现欢庆的人群中,没有陈恪的身影。赶紧问陈忠道:“你家大人呢?”
“在马厩……”陈忠沉声道:“‘多纳’好像不行了……”
“啊……”赵宗绩心猛地一沉,他最知道,陈恪对那匹马的付出了……
每天出马前,陈恪都会先跟它亲密交流,喂它可口的豆饼,亲手上马具。回来后,会亲自喂它吃上等大米、等它下了汗,再亲手刷洗。
不少人暗里地笑他爱马成痴,马怎么能听懂人的话呢?
但今日在胜败攸关的刹那,它天外飞仙的骐骥一跃,把所有人都镇住了。他们想不通,这匹马怎么会跳得这么高,莫非真能与主人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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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里孤灯如星。陈恪盘腿坐在柔软的草堆边,多纳蜷着四蹄、趴在他边上,马背上盖一床薄毯,一颗大头无力的垂着。
陈恪一手轻轻抚摸着它坚硬的鬃毛,一手拿着香喷喷的豆饼,它却已经不能吃一口。人马四目相对,陈恪从它大而无神的眼中,看到了痛苦与无助,心里十分难受。只能唱歌给它听,希夷能减轻它的痛苦:
“太一贡兮天马下,站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这首汉武帝的《天马歌》,被陈恪用来送别多纳,是如此的合适。
“真的要与龙为友了么?”赵宗绩的声音响起。
“嗯。”陈恪点点头,低声道:“兽医来看过了,说它用力过度,血管爆裂,已经没救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哽咽了。
“原来马真的会累死……”赵宗绩盘腿坐下来,使劲揉脸道:“看它天马下凡一样的一跃,多有生命力啊。怎么下一刻,就血管爆裂了呢?”
“马,是一种服从性很强的动物,在骑手没有示意的情况下,它就不会停步。一直跑到血压超过身体承受力,就会爆裂了……”
“对不起……”赵宗绩垂首道:“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多纳’。”
“我没事,多纳也没事。”陈恪轻抚着马背道:“战死沙场,是将军之幸。多纳捍卫了自己球场王者的地位,它可以骄傲的去天上泡母天马了……”
“你口是心非,我看你眼圈都红了。”赵宗绩道。
“我是觉着羞愧。”陈恪手捂着左脸,声音低沉道:“马是通人性的,但又是个笨蛋。我对它好,它就以为我是真和它好。殊不知,人多奸诈啊?对它个畜生好,是为了利用它,想让它替我卖命。它就真傻乎乎的为我送了命,你说它傻不傻……”
‘……’若非天黑,就会发现赵宗绩的老脸变得通红,不管陈恪是一语双关还是就事论事,都刺得他如芒在背。沉默了半晌,赵宗绩还是决定表态道:“仲方,我和你是刎颈交,和你好,是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朋友,而不是我想利用你什么。”顿一下,他赌咒道:“如果我赵宗绩对你有半点利用之心,便遭天打雷劈!”
“你说什么呢?”陈恪啐一口道:“说多纳呢,怎么扯到我身上了?莫非在你眼,我就是牛马?”
“你是马,我是牛,这下行了吧?”赵宗绩苦笑道:“说不生气,其实还是在生气。”
“没有,我还分得清上下。”陈恪摇摇头道:“你只要以天下为己任,并非出于一己私利,我是一定会服从的。”
“谁对听谁的……”赵宗绩可怕他跟自己不贴心了。
“呵呵……”陈恪笑笑,把注意力转回多纳身上。
多纳一直坚持到半夜,终于化为一只天马,奔天河而去。
‘太一贡兮天马下,站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今安匹兮龙为友……’轻轻合上它的大眼睛,陈恪低声唱着祝福的歌……
歌声在马厩中回荡,那悲伤的气氛似乎感染了其余的战马,竟一齐跟着低声嘶鸣起来,嘶声悲戚,闻者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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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谈判重启。陈恪放假,赵宗绩和赵卞出马。
无论如何,辽人在愿赌服输方面,还是值得称道的。尽管当时没有书面协定,但萧峰和李俨果然不再提增币之事。但是,辽人不可能毫无所得,前后耗时数月的谈判,也不可能一点成果也没有。
于是辽国人列出了五条要求,一,两国交界处的塘泊不得再扩展、城堡不再增加、边墙不再拓长;二,两国同步削减边境驻军;三,不得收留逃亡人员,应及时将其遣返、交予对方处理;四,宋朝重开雁门关;五,增加榷场。
为了让宋人答应,萧峰郑重强调,这是辽国皇帝再三要求,必须要写进誓书里的内容。
这时候,赵老夫子的大国病犯了,竟要一口答应下来。
但赵宗绩却说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回话。他是正使,自然他说了算。
回到礼宾帐中,赵宗绩把辽人的要求一说,问陈恪道:“你怎么看?”显然是接受教训了。
“辽强我弱的情况,毕竟没有改变。如果不让他们沾点便宜,只怕日后会再生事端。”赵卞出声道:“咱们不能光考虑自己的风光啊……”他是在委婉提醒陈恪和赵宗绩两个。
“是,月盈则缺,过犹不及。”赵宗绩点头道:“我觉着,对方的要求只要不过分,还是可以答应的……朝廷也给了我们这个权限。”
“毕竟,辽人的五条要求,都是双向的,我们要做到的,他们也得做到,写进誓书去也合情合理。”赵卞又道。
“真是双向的么?”陈恪看看赵老夫子道:“第三条,双方不得收留对方逃人。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宋人逃到辽国,又能有多少辽人,逃到大宋?”
“这……”赵卞不吭声了。
虽然在军事上,辽国要强于宋朝,但刀枪不能当饭吃,老百姓的日子,还是得看生存环境的,在生存环境方面,宋辽的诧异,就像后世的美国与墨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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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四章 别了,耶律洪基(中)(二更求月票)
在辽国,真正生活幸福的,只有契丹人,准确的说,是只有契丹贵族。其余的种族,包括占总人口八成的汉人,大都被沉重的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还随时有全家沦为奴隶,从此生死由人的危险。
而在地图另一端的宋朝,虽然军事上十分丢人,也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平民百姓却过着富足、自由、安宁的生活。宋朝百姓的富裕程度,不仅空前,且一千年后也没有朝代能比肩。
两相对比下,每年都会有好几万辽国人……其中绝大多数是汉人,越过边境来到大宋谋生。
可惜的是,他们并不受欢迎,因为宋朝太平富足太久,人口增长太快,已经出现人口问题了。朝堂上的士大夫们,将这些逃人看做招惹辽国的麻烦,一直拒绝收容……万一其中混杂辽国奸细,被对方抓住把柄,在邦交上便被动了。
所以赵宗绩和赵卞看来,这一条只是将默认的潜规则,以条文形式明确出来,并无不妥。
但陈恪不这样想,他认为,遣返心向大宋的逃人,对辽国汉人是一种感情上的伤害……他们会认为,宋朝已经不把他们当成同胞看,这样将来有一天朝廷想要收复燕云,上哪儿去找带路党?
“不能再争了,仲方。”赵卞叹气道:“煮熟的鸭子飞了,辽人已经十分恼火,我们再争执的话,只能节外生枝。若辽人借机中断谈判,咱们岂不两头落空。”
“是啊,仲方。”赵宗绩也劝道:“再说了,定下条文一回事儿,我们是否严格执行又是另一会儿事。到时朝廷睁一眼闭一眼,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陈恪不说话了。法规制定出来,可执行可不执行,纯属给贪官污吏,制造敲诈逃人的条件。
但他也知道,赵卞说得在理,确实得适可而止了……逃人的命运,从不是大人物们所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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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宋人原则同意这五条,那就进入大家都期盼已久的成文阶段——草拟誓书。按说这时候,没什么好吵的了吧,至少宋人是怎么认为。
谁知草拟誓书的时候,辽人又出幺蛾子了,竟然要将辽国皇帝对宋朝皇帝的称呼,由‘皇叔’改为‘皇兄’……
宋使们都被气乐了,这辽国人也太可爱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澶渊之盟,辽宋约为兄弟之国,乃是平辈。”李俨在那边,表情怪异的振振有词道:“若我国皇帝称你家皇帝为‘叔’,则成了叔侄之国,我大辽岂不比南朝矮一辈?这怎么使得?”
“既然约为兄弟之国,那两国永远都是兄弟之国,不受任何因素影响。至于这两国皇帝间的称呼,”赵卞苦苦笑道:“乃祖辈上排下来的辈分。贵国先帝兴宗皇帝,称呼我当今大宋官家为兄,现在贵国皇帝,乃是兴宗之子,若也想称呼我官家为兄,这父子岂不成了同辈?为人子者,怎能有这种想法呢?”
“何况,以你家皇帝的年龄,称呼我家官家一声皇叔,难道不应该么?”赵宗绩补充道。
赵卞这话,说得无法反驳,萧峰和李偐沉默片刻,前者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这是我家皇帝的死命令,他说了,两国君主应当是平等的,将来若你家皇帝的孙子登基,他绝不占便宜。”
这是什么话呀!合着你能熬我们三代皇帝?赵宗绩怒了,拍案道:“这是在咒我们官家么?”
“不是……”萧峰摇摇头,顿一下道:“但是,我们陛下,需要这个名份。”顿一下,他揭开老底道:“实话实说吧,这次为何找你南朝麻烦,起因就是我家陛下看到国书上,称呼你家官家为叔,心里不痛快所致的。所以,不给这个名分,我们是不会罢休的。”
萧峰说这话时,一个二逼青年的形象,便活灵活现的浮现在宋使眼中,实在想不到,辽国皇帝竟然如此奇葩。什么是名分?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传承之本,就是名份!名不正、则言不顺,在名分问题上,向来容不得丝毫马虎!如果错了,就是大逆不道,举世唾骂的罪人!
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赵宗绩哪里敢含糊,赵宗绩极力压抑着愤怒,用正规的外交词令来回答:“我大宋比辽国更讲名分,辈分就是一种名分!当年,我大宋官家,也曾遇到同样的问题,但我们官家严守名分,称呼贵国圣宗皇帝为叔,怎么轮到你家皇帝该称我官家为叔时,就要乱辈分,坏名分呢?”
他还在讲道理,辽国人却露出了无赖嘴脸:“五十万贯的增币,我大辽都慷慨免了,贵国还在乎一个小小的称呼?况且,又不是要你家皇帝,称呼我家陛下为叔,只是平辈相称,有什么不可以?”
“你们北朝觉着是小事,但我们大宋把名分看得比天还重!宁教身死,不教名灭!”赵宗绩断然道:“此事绝无商量的可能!贵国不要再提了!”他再也没有了退路,要是他答应了,那就是对官家的侮辱!对大宋的侮辱!对整个民族的污辱!
“那么就没法谈了。”萧峰叹气道:“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不谈就不谈!”赵宗绩和赵卞起身收拾东西道:“我们也觉着没法谈了!”
见两人暴跳如雷,萧峰知道此事没商量了,何况他也对耶律洪基的想法嗤之以鼻:‘怎么能这样胡搞,南朝怎么可能答应?’他的态度马上软话下来,安抚两人坐下,抛出了更现实的目标:
“不能改为‘皇兄’也可以。两国帝系传承、各有快慢,称呼上本来就是个麻烦。不如这样,还是不要以辈分相称,互相称对方为‘大辽皇帝’、‘大宋皇帝’即可,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成!”这似乎并无不可,但赵宗绩和赵卞,哪敢担这个责任?要是出使一趟,把官家的辈分弄没了,天大的功劳都抵不了。
总之两人是坚决反对,至于怎么不成,懒得再解释,也没法解释。
辽国人感到很不爽,怎么宋人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誓书中的五条,就是给贵国很大的面子,但名分问题,不是我们做臣子的敢妄议的。”追问之下,赵卞给出了答案。
“那你们赶紧写信回去请示。”萧峰道。
“不敢请,亦不敢问。”赵卞回复的一点不强硬,却让辽人知道了,没有改变的可能。
僵局形成,要看耶律洪基的决策了。耶律洪基是野惯了的,本以为谈判结束,回来签个字,吃个饭,把宋使送走了,就可以继续出去打猎了。谁知道一拖七八天,还是没结果……眼看就要过了放海东青捉天鹅的季节,把他急得呦,那是一个坐卧不宁。
所以谈判这个磨人的活儿,不是运动男孩可以胜任的。人家谈了几个月都没事儿,他几天就忍不住算球了。亲自来到长春帐,把宋使招过来训话道:
“互相称呼皇帝,谁也不沾谁便宜,是最公正的!要是南朝还坚持称呼辈分,就是想占寡人便宜!”他瞪着眼,声色俱厉道:“你们要是再固执,小心坏了你家主人的大事。我若提兵南下,就是你们宋朝的大灾难!”
还是战争威胁,就不能有点新鲜的?赵宗绩霍然起身道:“敢问陛下,出兵必胜乎?”
“必胜!”耶律洪基得意洋洋道:“寡人有铁骑六十万……”
“要真是必胜,又何必跟我们一谈就是半年!”话没说完,就被赵宗绩打断道:“何况而今,我大宋在边境陈兵百万,广设堡垒,依托我空强大之国力、空前团结之民心,胜利必将属于我们!”反正是吹牛呗,谁不会?
不过这可是在辽国的皇帝面前,天下没几人敢高声说话,他却连吐沫星子,都喷到对方脸上了。
耶律洪基从他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怒火,那是一种宁可粉身碎骨,也不会退让半步的状态。很明显,想让他屈服是不可能了。耶律洪基郁郁的想着,但是……一定要折服他么?
‘条条大道通中京,此路不通,我另外走一条就是!’耶律洪基确实非常聪明,他马上就转过这个弯,冷笑道:
“寡人现在宣布,我决定另外派人去和南朝皇帝谈这个事。赵卿家,你的使命结束了……”顿一下,他又有些残忍道:“如果你家主人答应了,你却一直在作梗,这个罪过怎么论?”
辽国皇帝一句话,就解除了宋使的谈判权,三人再没有和辽朝对话的权力……
赵宗绩的满腔热血登时冰凉,什么叫‘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就是这个滋味……自己的差事到此结束,这平生第一次的使命,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的心变得凄凉,再没有说话的兴趣。这时候,陈恪站起来,走到赵宗绩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对辽国皇帝抱拳道:“陛下当然有权力不再跟我们谈,但劳烦请把贵国谈判纪要的副本,给我们一份,这样我们也好回去跟皇帝交代。”
“可以。”辽主缓缓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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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四章 别了,耶律洪基(下)(三更求月票)
本来就是这样,想指望一场球赛,就赢得国之大事,那辽朝离亡国也不远了。归根结底,还是实力使然,谁的实力强,谁就可以乱来,弱的一方用尽手段,最后也只能受着。
辽主金口一开,谈判到了尽头。不知怎地,看着这两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宋人,他却没有挽回颜面后的快感,而是神情复杂道:“明日,寡人在王帐设宴欢送贵使……”
“多谢陛下……”两人行礼,告辞出帐,萧峰和李偐代皇帝送他们出去。
帐外天高地阔、一望无际,赵宗绩的心情却压抑的快要爆炸,他抬起头,深吸一口草原带着马粪味的清新空气,看到高空中有一群天鹅仓惶的飞过。
它们身后,有一只体态矫健的猎鹰,像飞镖一样追击,原先两者距离很远,但一眨眼,就迫近了不少。
“拿弓来!”此刻,已经离开王庭,侍卫赶紧将他的‘射虎’奉上,赵宗绩弯弓搭箭,便朝空中瞄去。
萧峰眼力了得,立刻就看出,他竟想射那只猎鹰,赶紧出声道:“使不得,这是我们王上的海东青!”
“知道!”赵宗绩低喝一声,左手稳稳托住神弓,更无丝毫颤动,右手运劲,将弓拉成满月,左臂微挪,右手五指松开,动作一气呵成,充满了力量之美。
只见那长箭如流星般射向高空,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就在那海东青正要擒住最末一只天鹅时,箭头射到二鸟之间的缝隙处。
那海东青躲避不及,翅膀正撞在箭杆上,一声悲鸣,身子打着圈便往下坠。但这种鹰神俊无比,坠到一半便稳住身形,再次飞了起来。不过那群天鹅也已借机逃之夭夭,向来百发百中的超级猎手,这次竟失手了……
把弓抛给手下,赵宗绩收回目光,对萧峰道:“只要有我赵宗绩在一天,你们辽朝,便休想损害我大宋一毫,休想!”
这话不仅萧峰听见了,走出长春帐的辽主也听到了,望着赵宗绩雄姿英发的背影,他突然有些害怕,轻声道:“若让此人当了宋朝的皇帝,我辽国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顿一下道:“还有那陈学士,实乃兴邦之才也……”
“要不,”耶律重元低声道:“把他们做掉吧?”
“开什么玩笑?”耶律洪基奇怪的看他一眼道:“皇叔,你是真心想打仗啊?”
耶律重元做贼心虚,心虚气短道:“是陛下说,他俩是未来大患的。”
“哈哈哈……”耶律洪基大笑道:“我说过么,没有吧?”
“那是我听错了。”耶律重元郁闷道。
“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耶律洪基笑道:“我父皇在世时说过,不怕宋朝能人多,能人越多他们就完蛋的越快。帮助李元昊建立基业的张元,不过是宋朝的落第举子,可想而知,他们朝中有多少能人?”
“这是什么道理?”耶律重元奇怪道:“一个张元能兴夏,千百个比张元厉害的,却能把宋朝害死?”
“我父皇说,一条龙呼风唤雨,两条龙二龙戏珠,三条龙就要决一雌雄了。”耶律洪基笑道:“这么多能人,到底听谁的?不得争一争?可对手也是能人,你能赢了么?所以就会一直打,打到宋朝完蛋,也分不出胜负的。”说着哈哈一笑道:“所以啊,有什么好担心的?放松点,好好享受生活吧。”
“哎……”望着皇帝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耶律重元苦思不得其解,这厮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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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宗绩射这一箭,与其说是示威,不如说是害怕、是担心,所以才虚张声势。
因为耶律洪基这一招,正中要害。赵宗绩深知,大宋朝不乏国贼。现在辽人绕过自己,去跟京城的大人物们谈判,恐怕不难成功……
所以那一箭,看似威风,实则悲凉……
‘我的国家,我的民族,你们何时能从优雅无助的天鹅,变成凶猛无敌的鹰啊!’赵宗绩仰天长叹。
带着这样的忧虑,一行人回到营帐,赵卞说,差事告一段落了,我们总结一下吧。
“去他妈的差事,老子只想喝酒!”赵宗绩却粗鲁道。
“好,喝酒。”赵卞点点头,竟也爆粗道:“去他妈的谈判!”看来老先生也忍了很久了。
倒是陈恪,因为痛失爱驹而一直情绪不高,此刻倒显得很冷静。他让人拿两瓶‘仙露’,整几个小菜,陪着两人喝起来。
赵宗绩很快就醉了,他拎着酒壶,一按腰带,手中便多了把闪着寒芒的宝剑,高声道:“仲方,为我吹笛,夫子,为我击缶,踏莎行!”
赵卞也醉眼惺忪,便拿起火钳子,在瓦罐上敲打起来。陈恪见状,微微苦笑,从袖中掏出一支柳笛,呜咽着吹奏起来。
乐声起,赵宗绩踏着鼓点,挥洒纵横,剑锋所指、寒芒逼人,长剑过处、带起一阵劲风。随着乐声越来越急,他的剑也越舞越快,如破云贯日,大开大阖,如怒浪卷霜雪,一片水银泻地。
乐声渐缓,他的剑势也渐缓,开始嘶声长歌:
“谋臣样樽俎,飞云骤雨,三军共戮力!”长剑一摆,他饮一口烈酒,继续唱道:
“番儿未去、天时地利与人和,西酋谁敢轻相觑?”
乐声变急,一个金鸡独立,长剑猛然递出,他的歌声也高亢起开:
“鼐鼐楼台,草迷烟渚,飞鸿惊对擎天柱!”
他的腰越来越低,整个背都与地面平行,歌声也越来越低沉:
“雄风高唱大风歌、升平歌舞添情趣……”
唱罢,轰然倒地,鼾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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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到次日中午,赵宗绩才起来,就觉着头疼欲裂,喉咙更是像着火一样。
一碗水递到面前,赵宗绩抬头一看,是穿一声便装的陈恪。
接过来,一口气把水喝光。陈恪又递给他一碗鲜笋鲫鱼汤,以解宿醉。
赵宗绩接过碗,喝了两口,问道:“我昨天没胡说八道吧……”
“没有,就是唱了首《踏莎行》。”陈恪笑道:“还让我俩给你伴奏。”
“惭愧……”赵宗绩苦笑道:“还是做不到宠辱不惊。”
“你才二十啷当岁,干嘛学人家宠辱不惊?”陈恪笑道:“是不想输给赵宗实吧?其实他那也是装的。”
“赵宗实……”提到这个名字,赵宗绩深情一黯道:“命真好。”他这个感慨不是一天两天了,备胎的备胎,总是会很羡慕备胎。但今天这个语境下,是在郁闷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又泡汤这茬。
“说什么呢。”陈恪轻声安慰道:“不要贪心不足了,这次你已经是劳苦功高了……一分钱岁币都不增,这是实打实的大功劳,谁也夺不走。等回到国内,你必然名扬天下,你的坚持和勇气,也必然给官家和相公们,留下深刻印象。”
“可惜,”赵宗绩终于感到好受点,却又叹气道:“耶律洪基突然抽风,要不……”
“没有要不,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陈恪摇摇头,冷静道:“由‘皇叔’、‘皇侄’,改称南朝、北朝皇帝,不是不可接受。事实上,朝中很多大臣,都对我大宋官家,与夷狄称兄道弟深以为耻。”顿一下道:“但是,这不该是我们答应的事情。如果我们越殂代疱,肯定会有人攻击我们丧权辱国。如果我们坚持下去,又有人会说我们作梗阻挠、不知变通。”
“总之,怎么做都是错,所以还得感谢辽主,为我们解决了难题。”说着,他笑道:“回去后,我们把两国的谈判纪要往朝廷一交。不信你去看呀,我们没有据理力争么?都把辽主逼出来了,谁也没法说闲话。”
见陈恪为自己考虑的这么周全,赵宗绩心里一暖,比喝醒酒汤还管用,露出笑容道:“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敞亮了。总算是没白忙一趟。”
“是,”陈恪点点头道:“赶紧拾掇拾掇吧,辽朝的送别宴会,就要开始了。”
“嗯。”赵宗绩点点头,感激的望着陈恪道:“好兄弟……”
“神经……”陈恪耸耸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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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主在他的金色大帐中,设宴欢送宋使。
不管谈判结果如何,陈恪三人都已经赢得辽人的敬重。这几个月来,他们的风度、才学、对国家的忠诚、坚持,都给辽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还有那场永世难忘的球赛……
所以欢送的宴会十分盛大,不仅宫帐中摆满了酒席,帐外还设了数里长的山棚。端着酒水肉食、穿行其间的奴仆,足有上千人之多。
侍从将宋使引到金色大帐中,与辽国的皇帝、皇后、皇太叔等一干重要人物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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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还有没有第四更?有没有,有没有?
第三一五章 返京(上)(四更求表扬!)
辽人最高档的国宴,还是很像样子的。当然,主食还是那些又腥又膻的鸟玩意儿,这个改不了,只能说是比一般宴会上,烹制的更加精细一些而已。但饮食皆用金、银、玉器,还有山蔬野果杂饴蜜饯,宋人倒也不至于无从果腹。
宴会的礼仪曲乐倒是仅见,而且要比宋朝的更加丰富多彩。
每行一次酒,便会有不同的乐曲。酒一行,觱篥起,歌。酒二行,歌。酒三行,歌,舞女入。酒四行,琵琶独弹。饼、茶、致语。食入,杂剧进。酒五行,阙。酒六行,笙独吹,合《法曲》。酒七行,筝独奏。酒八行,歌,击架乐。酒九行,歌,角觝……
据说,这套宴会安排,是当今皇后萧观音设计出来的,就像后世的文艺晚会,节目丰富而别致,又和酒宴有机的结合起来,保证宾主尽欢。气氛很快热烈起来,这时候,较量已经没有意义,双方放下恩怨,尽情享受这最后的相聚。
对宋人来说,能在临走之前,见一见传说中的萧观音,也算是幸运了……上次在球赛上,只是惊鸿一瞥,啥都没看清。
但看见之后,又难免失望,因为这位辽国国母,身穿披金挂玉的契丹宫廷盛装,看不出身材如何。脸上更是涂着一层金色的粉底,也看不出相貌如何……宋人来辽国时间不短,对此间风俗已有所了解。知道契丹女子中有种非常奇特的面妆,称为‘佛妆’,乃是用一种黄色粉末涂染于颊,既具有护肤作用,可让皮肤洁白如玉,又可作为妆饰,看上去如金佛之面,故称为‘佛妆’。
不过据说佛妆只在冬春寒风凛冽之际,女子为了护肤时才流行,现在接近夏天,就没见着有弄成这样的。
但耶律洪基很开心,向宋朝的客人们介绍道:“你们有眼福了,皇后平素里性喜清淡,素面朝天,只在大婚时上过佛装。今日里因是欢送贵使,皇后才又破例一次。”说着问他们道:“怎么样,美不美?”
“美、美、美,”宋使连忙陪笑道:“我等实在是太荣幸了!”却暗自腹诽道:‘尼玛,辽人这口味也太重了……’
陈恪瞥一眼那金面盛装的契丹皇后,却觉着有些面熟,不过人家是皇后,也不能老端详,所以就没再看。后来一想,既然叫萧观音,估计长得跟观音菩萨似的,再涂上金粉,就更像庙里的观世音了……
这时候,正是进第四行酒,琵琶独弹,属于乐声较小的时刻,供主宾言谈。
“陈学士,”耶律洪基对陈恪道:“久闻你才名高照,是大宋第一才子,我家皇后是大辽第一才女,不如你们合作一首,歌颂一下我大辽的风土如何?”
“皇上……”那萧观音声如蚊蝇道:“还是不要了吧,妾身今日不适……”
“唉,让你作你就作,不要扫兴。”耶律洪基不在乎道:“又不是骑马打仗,还得身上有劲儿才行。”说着又笑道:“寡人让琵琶,为你们伴奏。”
“遵命。”萧观音只好应下。
至于陈恪,就更没人权了,人家辽主都不问他行不行,便让琵琶弹奏起来。
“请娘娘先来。”陈恪起身行礼。
萧观音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轻启喉咙,吟出第一片道:
“契丹家住云沙中,耆车如水马若龙。
春来草色一万里,芍药牡丹相间红。”
宋人登时便被镇住了,这萧观音果然名不虚传啊!不仅诗极好,声音更是悦耳之极,沁人心脾。有这样天籁般的声音,想必是个绝世美人吧,不然如何般配……
那厢间,陈恪也呆住了,他那因融合了两个灵魂,而比常人多开发了一倍的大脑,竟然当机了……
这声音,他绝对听过,而且毕生难忘。
那一夜,那婉转销魂的娇吟……
“陈学士,怎么还不接呀?”琵琶声停,耶律洪基笑道:“莫非被我家皇后镇住了?”
“外臣……”陈恪这才缓过劲儿,定定神道:“外臣确实被镇住了,没想到皇后娘娘才情如此之高。”
“哈哈哈哈……”听到大宋第一才子的肯定,耶律洪基更高兴了,笑道:“哪里哪里,还是让我们欣赏一下,大宋状元的文采吧。”
“是,”琵琶声续,陈恪稍一沉吟,便接道:
“大胡牵车小胡舞,弹胡琵琶调胡女。
一春浪荡不归家,自有穹庐障风雨。”
“好!”在场的王公,就是爱极了陈学士这份风流洒脱劲儿。而那些有些诗情的,更是对他把握契丹人风情之精到,而叹为观止。
那萧观音听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她知道,对方这片诗,是写给自己的,不禁又羞又怒,却感觉有些湿了。亏着面涂佛装,否则谁都能看到她面红耳赤的样子。
“皇后,你怎么也愣住了?”耶律洪基皱眉道。
“平沙软草天鹅肥,胡儿千骑晓打围。
皂旗低昂围渐急,惊作羊解凌空飞。”
萧观音倒是诗情无碍,只是声音微微发颤,似乎被辽主吓到了,那让人怜惜的风情,使宋使倍觉她配辽主,实在是牛嚼牡丹。
陈恪这次很快对道:
“海东健鹘健如许,韝上风生看一举。
万里追奔未可知,划见纷纷落毛羽。”
这次一扫上一片的风流,改走豪迈路线,描绘的是契丹人放海东青的景象……韝,就是放鹰用的皮套袖……更是大对契丹人的胃口,引来一片叫好。
那厢间,萧观音也冷静下来,接道:
“平章俊味天下无,年年海上驱群胡。
一鹅先得金百两,天使走送贤王庐。”
这是描绘辽人在海上猎天鹅的景象。
陈恪便接着她的画面,继续道:
“天鹅之飞铁为翼,射生小儿空看得。
腹中惊怪有新姜,元是江南经宿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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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竟合作出一首二百句长诗,尽展辽国的风土人情、衣冠人物,堪称精美绝伦的鸿篇巨制。
那厢间,契丹翰林学士李偐,一直在挥毫记录,待终于完毕,快要累躺了的李学士,猛然掷笔于地,高叫道:“可为传世之宝矣!”
辽主也十分高兴,斟酒一杯,赐予陈恪。
陈恪起身上前,心里不禁忐忑道:‘不会是毒酒吧……’方才忙于作诗、无暇细想,现在脑子里是一片混乱,各种‘为什么’、‘怎么办’,掺杂在一起,他感觉自己脑袋有两个大。
“留在我大辽做官吧,”耶律洪基见陈恪饮下一杯,笑道:“我封你做宰相!”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圣人云,忠臣不事二主,”陈恪不大敢看耶律洪基,低着头道:“下官不才,不敢违背夫子教诲。”
“唉,我看这个圣人啊,是个大祸害。”耶律洪基感慨道:“你们汉人早晚要被他给害死,不过我们辽人,也逃不了。”
“……”宋使集体黑线,若非对方是辽主,这是在辽营,绝对直接操板砖上了。
陈恪装没听见的,便要谢恩下去。
却听一个水灵灵的声音道:“站住。”
“娘娘有何吩咐。”陈恪只好转向萧观音,头低得更低了,几乎是弓成虾米了。
“仲方这点不错,”身后,赵卞点评道:“非礼勿视。”
“本宫也敬你杯酒。”萧观音伸出纤纤玉手,捧起一只玉杯,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多谢陈学士的厚赐!”
陈恪从来不知道,人的声音竟然有如此强的表现力,竟能同时听出数种复杂之极的感情来。
“娘娘不必客气,能与娘娘共作一诗,是外臣的荣幸。”陈恪举起双手。
萧皇后将酒递到他面前。
陈恪去接。
两人的手都微微发抖,都想避免肌肤相处,然而手指却像有磁力一样,还是处在了一起,登时周身如遭电击,酒洒了一半。
引得帐中哄堂大笑,契丹王公们捧腹道:“早听说陈学士不近女色,皇后敬个酒都紧张成这样,莫非还是个雏儿?”
陈恪臊得满脸通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递回萧观音手里,重新谢恩,逃也似的回了座位。
只有那萧观音知道,这厮借着递还酒杯的机会,竟极隐蔽的用小指搔了自己手心一下,登时娇躯就麻了半边。心里大怒道,这个色胚,知道我是皇后,还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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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酒之后,萧观音就告乏退席了,但酒宴一直到下半夜才结束。
回去的路上,赵宗绩小声问陈恪道:“你今天不正常啊……”
陈恪失魂落魄道:“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死?”赵宗绩惊道:“怎么了?”
“我这个人是有原则的。”陈恪叹气道:“无意中破戒了,实在是罪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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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五章 返京(中)
‘到底犯了什么戒?’赵宗绩追问一路。
陈恪被问得没法,才憋出一句:“以后记住了,吃水果之前,一定要先弄清楚来路产地,确认无误才下肚,”顿一下道:“否则就会像我一样,吃、坏、肚、子…”说完便尿遁而去。
“他吃了什么水果?”赵宗绩看看赵老夫子:“你肚子难受么?”
“说起来还真有点……”赵老夫子捧腹道:“估计是跟我一样,寒瓜吃多了。”说着也跑茅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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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启程,使团听说辽主已经一早就出猎了,皇太叔也一起去了。宋朝使团由皇后相送……契丹女人的地位,不是宋朝女子可比,辽国的一干萧后们,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职业,她们甚至有自己的斡鲁朶!当皇帝不在御营时,这里便是她们的天下。
尽管萧观音向日低调,但对她出面送宋使回国,大家一点不奇怪,因为她对汉家文化的倾慕,是众所周知的,甚至私下议论,其实皇后是投错了胎,她应该生在汴梁,为一宋朝才女才对。
赵宗绩等人,早已收拾好行装,在行营门口恭候。
辽国皇后萧观音,骑在一匹白马上,在百名仪仗、侍女的簇拥下,出现在宋朝使团面前。毕竟是契丹人的萧后,她没有坐车,没有坐轿,就这么轻骑而来。
只见团扇罗伞前,萧观音外罩紫金百凤衫,内着杏色黄金褛裙,辫发双垂,金冠缀珠;脚下一双红凤花靴,踏在马镫上,平添几分英气。
更让宋使目不转睛的是,她今日没有上佛妆,露出了艳绝人寰的本来面目……
世上竟有如梦似画的绝色女子,宋使们的心漏跳了半拍,险些集体出了丑。
“卿家平身,今日返程,本宫代陛下前来相送。”萧观音的凤目扫过宋朝使团,却没有看到陈恪的身影,略一失神道:“请饮下薄酒三杯,愿君一路平安。”
赵宗绩收摄心神,连饮了三杯,向萧观音致谢。
侍女又端上三杯,萧观音问道:“陈学士何在?”
“他昨夜吃坏了肚子,在车上休息呢。”赵宗绩道:“臣下这就唤他过来。”
“不必了。”众人以为萧观音要跳过他,谁知她竟道:“本宫过去探看。”
赵宗绩只好把她引到一辆马车前。掀开车帘,赵宗绩轻声道:“仲方,萧皇后来看你了。”
陈恪听了一阵头皮发麻,他哪里吃坏肚子,实在是听说辽后要来送行,才临时装起了病号。陈三郎前生今世还没怕过谁,但这会儿,他是真怕见到那萧观音。
但怕什么来什么,那辽后竟然把他堵在车里了。
‘球,人死鸟朝天,难道她敢揭底不成!’陈恪只好整整衣冠,朝车外抱拳道:“娘娘恕罪,在下衣冠不整,恕不能全礼。”
“陈学士不必客气。”天籁般的女声响起,陈恪缓缓抬起头来,果然看到那张颠倒众生的脸,那眉那眼那风情,一如那夜,却又让人陌生……
现如今,一切都明白了,辽国皇后萧观音,是个骨灰级的女文青,在辽国曲高和寡,一直在艺术上得不到满足。自己顶着大宋才子的头衔来到辽营,她自然见猎心喜,三不五时的出一些诗词对联,让侍女拿给自己唱酬作对。
而自己对那个才华横溢的神秘女子,产生了些许好奇,提出想要见见面,却被她的侍女一口回绝,自然断了念想。可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解开了她的回文诗,将她深宫床冷、幽怨自怜的心情点破,还是辽人女子天性奔放,她竟然也动了相见的念头。
虽然辽国民风开放,贵族女子私下约会,偷两个汉子实属正常。但辽后身为一国之母,毕竟还得垂范天下,实在不能以本来身份和外国使者相见。她听给陈恪侍寝的女子回来说,他从来不近女色,只是让她们研磨添香,伴他夜读书……这简直就是一个女文青的梦中归宿啊!
再想想喜欢禽兽胜过自己、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不见的皇帝,她更觉着自己应当满足自己一回……当然,只是坐而论道、以文会友罢了,至少萧后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内心的一团火,驱动着她穿上了侍姬的衣裙,戴上‘苏幕遮’,趁夜色来到陈恪帐中……谁知道那厮竟、竟然、竟敢,一见面就搂搂抱抱,连哄带骗就把自己给办了,而且一折腾就是一宿啊!
萧皇后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宫,她恨透了这个强暴自己的男人……对,是强暴!萧观音不会承认,以自己祸国殃民的样貌,以那种身份去见他,如果有第二种结果出现,那陈恪一定是个天阉……
但是她的身体不会骗人,那夜的销魂滋味,竟在她的体内经久不去,且一天天非但没有变淡,反而愈发刻骨铭心。
她本不想再与他照面,以免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引出不必要的麻烦。但皇帝非要拉她一起去观看马球比赛……耶律洪基那不是突然对她亲热起来,而是将她当成宝物,来对宋人炫耀。
在那里,她看到了陈恪在马球上的英姿,看到了他指挥若定、以弱胜强,看到他在战马脱力后,那一脸的痛心……那一日,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喜一哀,都深深印入她的心里。
那日之后,萧观音开始迷失,她开始忍不住想见他,哪怕只是远远一瞥,相对无言也行。所以她参加了饯行宴会,尽管因为心虚,涂上了厚厚的佛妆,但她一开口,就被陈恪认了出来。
‘大胡牵车小胡舞,弹胡琵琶调胡女。
一春浪荡不归家,自有穹庐障风雨。’
这分明是在影射自己,这个色胚,实在太大胆了!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自己的丈夫,与他诗歌相和的滋味,实在是太销魂了。萧观音有种当众偷情的感觉,刺激得她浑身颤抖,衣裙濡湿,夜里睁着眼睛回味了半宿,直到下半夜,想起明日就要永别,一颗芳心才从激动转为难过。
她决定以真容见他最后一面……尽管这会让那混账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甚至给自己带来危险,她都顾不得许多了。
她只希望他能看到自己,记住自己,将来不时能想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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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士日后多多保重。”萧观音直勾勾盯着陈恪,幽幽道:“不知学士是否会将此行记在心里?”
“自然会铭记于心。”陈恪点点头,心说你妹哦,赵宗绩还在边上呢。
“那会对人提起么?”萧观音又问道。
“不会,”陈恪很谨慎道:“我宋人未必能体会这段风情,为免惹得自己不愉快,下官决定收藏在心里,一生一世都不对人说。”开玩笑呢,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乱说是会死人的。
“学士才学无双,听闻不少王公达官,都得到学士的赠诗。”萧观音心下一松,便只剩下临别之不舍道:“临别之际,不送本宫一首么?”
“怕入不得娘娘法眼。”陈恪心说,你还嫌不够刺激还是怎么着?奶奶个熊的,番婆子果然招惹不得,就连看着清清淡淡的女人,也是这么不要命。
“学士说笑了。”萧观音从袖中拿出诗本,展开空白页,递到陈恪面前。
“唉,好吧……”陈恪想一想,便提笔写下一行,然后递还给萧观音。
“这首词怎么只有上阙。”
“暂时只想到一半,下半部劳请娘娘补上吧。”陈恪笑着抱拳,正色道:“下官有一言相告,不知娘娘肯听否。”
“讲。”萧观音点点头。
“诗词之作,适于怡情,不应言心。言心则容易为奸人所趁。”陈恪沉声道:“我观娘娘面相,十余年后,很可能因此引出弥天祸端,但愿娘娘能引以为戒,切记切记。”
陈恪是在泄露天机,萧观音却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写出什么诗句,被人看破了奸情。心里颇为不快,暗道这人小心的过分了。她毕竟是个十九岁的文艺青年,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便淡淡点头道:“本宫晓得了。”
“今日一别,后会无期,惟愿娘娘圣寿无疆、永保安康。”陈恪大礼参拜道。
见他越说越生分,萧观音的脸也冷下来,点点头道:“贵使一路走好。”说着一招手,她的侍女托着托盘上来,上面摆放三只酒杯。
陈恪端起一杯,以袖遮面饮下,哪知酒一入口,便有淡淡脂粉香味。他微不可察的皱皱眉,在喝第二杯时,便借着袖子的掩护,看了看杯中,登时惊掉了下巴。
只见那杯沿内壁,竟印着淡红色的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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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用四更吧……三更还是要的。
第三一五章 返京(下)
离开辽朝捺钵,宋朝使团踏上了回国之路,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辽国使节萧峰、李偐,他们肩负着到大宋朝堂讨价还价的重任。
路上,赵宗绩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找了个没人的时候,偷偷问陈恪道:“那萧后,是不是和你有一腿?”
“噗……”陈恪正在喝水,一口喷出了七尺远:“瞎说什么?”
“真没有?”赵宗绩道:“别人没看清,我可看见了,那酒盅上有唇印。总不至于是那侍女印上的吧?”
“是么?”陈恪若无其事道:“你眼神够好的,我都没发现。”
“真的?”赵宗绩不信道:“还有比你更鸡贼的?”
“真没发现,”陈恪道:“昨晚第一次见,今天第一次见真容,想有奸情也来不及啊。”
“也是,”赵宗绩想想也对,昨晚辽主还在呢,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便一脸可惜道:“那就是萧观音在调戏你。”说着淫荡的笑起来道:“我敢打赌,咱们要是再待几天,你非得成为她的……”
陈恪又喝一口水,若无其事道:“什么?”
“面首。”
“噗……”陈恪这次喷了一丈远。
“可惜呀,可惜……”
赵宗绩摇头离开后,陈恪仍然呆呆坐在那里,脑子里盘旋着那两个字——‘面首’,面首、面首……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勒个去,自以为睡了辽国的皇后,还在那沾沾自喜,殊不知,其实自己是给那娘们,当了一把面首!
古有张易之,近有韩德让,都因成为妇女用品而得名。莫非自己,也已经跻身其列?
想想千百年后的历史,会如何评价自己,陈恪登时不寒而栗,遂下定决心,终生不泄露半个字。
只是,隐患不在自己这边啊!那文青病的萧皇后,还有帮她作案的宫女,能保证不泄露出去?实在不敢说……
但此事不在他控制之内,只能听之任之,为今之计,就是赶紧逃之夭夭,终生不踏足辽国。想来就算泄露出去,辽国也不会宣扬国丑,更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到宋朝抓奸夫。
奸夫……我竟然成了奸夫,陈恪感觉自己在风中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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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日,队伍回到燕云,只有从汴京到草原,再从草原回到燕云,才能真正体会到,所谓‘燕云十六州’对汉民族生死攸关的意义。
从地形上看燕云,燕山山脉和北太行山山脉,就像两座相连的城墙,拱卫着燕云大地。而燕云南部奔流着的桑干河和白沟河,又是克制骑兵的有力保障。所以整个燕云,就像由两道超级防线组成的立体要塞,成为汉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天然分界线。
事实上,即使在辽国得到燕云后的一百年,契丹人的活动范围,仍然是在关外,燕云的崇山峻岭、河流沼泽,是骑兵永远的噩梦……
为什么大宋一直给人以文弱窝囊的印象?以数倍之兵力、十倍之人口、数十倍之经济,却被辽人欺负得纳币求和?
很大原因就在于此。少了幽燕的庇护,拱卫自身的城墙在辽人手里,一马平川的柔软腹地,尽在契丹铁骑的威胁之下。
以步兵为主的军队,如果没有了山河之险的依托,根本无法阻挡骑兵的入侵。对方的高机动性,使他们可以轻易绕过你重点布防的区域,直插进柔软的腹地。
想想侬智高那帮泥腿子,是如何祸害两广的。就知道他们甚至不需要带任何给养,富庶繁华的神州大地,可以让他们尽情的‘打草谷’,而这对宋朝的破坏,却是毁灭性的。
所以燕云十六州夺不回来,战略主动权就永远在辽国手里,人家想打就打,想和就和,宋朝一点脾气都没有。
而且在辽国的所见所闻,让赵宗绩还明白一点——哪怕不考虑军事上的作用,燕云依然是辽国的要害所在。
契丹人和其它的游牧民族,没有任何区别,除了放牧打猎,什么都不会干。看看半耕半牧的党项人,被大宋经济制裁了两年,国内物资便样样紧缺,老百姓连做饭的锅都不够用,只能用皮囊煮白肉果腹,已经是沸反盈天,怨声载道,这才被吐蕃人打得屁滚尿流。
而不种地的契丹人,却不用看宋人脸色,就能衣食无忧,甚至还有余力‘支援’一把西夏小老弟。
差别就在于,辽国有燕云!这片土地一直就是汉人农业最发达、经济最繁荣、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足以养活几百万契丹人。除此之外,燕云还是辽国主要的兵源地,百万五京乡丁,是契丹人在兵力上与宋朝维持均势的重要保证。
若是没有燕云,契丹一族虽然依然可以凭着铁骑横行一时,却只要一次惨败,就可以使其一蹶不振,就像曾经的匈奴、突厥一样,兴亡勃乎,万不会有如今鼎盛的王朝。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自从燕云易主,中原王朝和契丹才真正形成历史上第二次南北朝局面。
所以登上青山,回望着虎踞龙盘的幽燕之地,赵宗绩终于明白,在学堂上,师傅所讲的‘燕蓟不收,则河北之地不固;河北不固,则河南不可高枕而卧也。’是什么意思。
然而此刻在他看来,说‘不可高枕而卧’,都是在粉饰太平,应该说,‘危若累卵、随时都有灭国的危险’才对!
“仲方,”赵宗绩回头望着身后的陈恪,深深吸一口燕赵大地的豪杰之气道:“我辈男儿当立此志,以毕生之力复此幽燕,方不愧对华夏祖宗!”
“能有这个志向,这一遭出使,就算值了。”陈恪笑着点点头道:“燕云,是我大宋能否重写历史的根本所在。”说着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燕云不复,一切都是虚幻,燕云若复,则华夏永昌矣!”
何止是赵宗绩,陈恪也在此行中,找到了自己奋斗的目标……当然不是把萧观音抢回家,这不是面首该干的事儿。
人生是需要目标的。陈恪原先的目标,是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用了十二年时间,陈家已是满门进士、富比王侯,陈希亮还成了皇帝的连襟。
除了赵宗实这个大麻烦外,陈恪找不到陈家不能兴盛百年的任何理由。所以他认为,自己的目标,就是把赵宗实搞下台,让好兄弟赵宗绩当皇帝,可是然后呢?
然后做什么?这个问题不解决,他对参与夺嫡都缺乏足够动力,几乎是在强迫自己。
说白了,这是在争权夺利,与他大开大合的性格,是严重违和的。
而导致他缺乏动力的,还有最重要一点,就是改变历史对大宋到底是好是坏?
他不是历史科班出身,更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研究,他对历史的了解,只是看过《宋史》……那可是蒙古人编的,二十四史中公认最糟糕的一部。
而《宋史》的参考资料,是宋人修的《实录》,和民间私修的史书和各种笔记。民间修史、写笔记,基本上是按自己的好恶来,谈不上公正。而号称史官秉笔的‘实录’,据陈恪所知,竟前后大修了三次……
究其原因,就是再过几年之后,大宋朝堂斗争将变得无比激烈起来。引起这空前绝后的斗争的,是一场五千年未有之大变革。在那场大变革中,士大夫撕下了温文尔雅的伪装,全都血灌瞳仁,为了利益、信念和意气,前赴后继的绞杀在一起。
他们彻底打破了大宋朝的君子政治,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对敌人斩尽杀绝,斗争比真刀真枪的战争还惨烈。更不幸的是,这场斗争旷日持久,双方实力此起彼伏,谁掌握了权力,就会对对手进行清算,然后篡改历史,把对方黑成奸邪小人。
然后等另一方起来,又会反攻倒算,再把历史改成自己想要的。这样一来二去,正应了那句话,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只要你史笔在手,就能随意涂抹!
加上后来,宋室南渡、戊戌变法、乃至那个啥……都处于政治需要,对这段历史进行过大改。可以说,上下五千年,就没有任何一段,被改得如此面目全非,乱七八糟。
不幸的是,陈恪现在,就站在这段历史的门口。他无法用上辈子的知识,帮自己作出判断。到底是改变好,还是不改好,如果改的话,又该如何去改……毕竟宋室南渡后,还有一百五十年的国祚。加上北宋这段,超过二百年。
可别折腾来折腾去,连这二百年都没了……
史书给不了他答案,答案只能从亲身经历中寻找。
在这苍茫雄伟的燕云大地,他找到了——改写往后一千年汉民族命运的钥匙,原来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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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承认我比较变态,一百多万字才给出文章的主题,不过早说了太矫情,忍忍吧哈……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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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六章 重逢(下) (第二更求月票!)
“老夫子,报告可以留情啊。”临别之际,陈恪朝赵卞笑道:“十坛仙露酒怎么样?”大宋是有外交纪律的。但凡出使回来,使团每个人都要将所见所闻写成报告,交给朝廷审阅。陈恪真怕老先生被人授意,黑上自己和赵宗绩一本,那可就难看了。
“想收买我么?不要侮辱老夫!”一回京,赵卞的热乎气都没了,板着脸道:“难道我就值十坛酒?怎么也得二十坛!”
“咳咳……”陈恪被他晃点一下,哭笑不得道:“一把年纪不学好。”
“近墨者黑而已。”赵卞呵呵一笑,正色道:“仲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的良心还没让狗吃了。”说着又笑起来道:“日后你要是不找我喝酒,可别怪老头子踢你屁股。”
这话里大有深意,陈恪自然欣喜,抱拳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赵卞笑道:“我得回去了,老婆子要在家等急了。还是你们无牵无挂的好啊。”
“呵呵……”陈恪笑笑,没有说话,目光却投向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便见个穿着月白色武士服、身材欣长高挑、俏面英气飒爽的女子,正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指尖轻旋着发辫,朝他露出迷人的微笑。
待老先生一离开,陈恪便箭步过去。下一刻,他已牵起她的小手,两人快步甩开了侍卫,像一双快乐的游鱼,钻入人潮人海之中。
“追不追?”陈忠看着越来越远的两人。
“不用了,”陈义道:“有柳大人保护,还有什么不放心,我们远远跟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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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跑一路笑,穿越繁华的街市,穿过热闹的人群,突然陈恪一个变向,就带她转到一处僻静的巷子里。
柳月娥虽然武功高强,但与情郎久别重逢,难免心神激荡,气血不匀。她背靠在墙上,一边笑一边喘气。
陈恪的左臂撑在墙上,甚至与她慢慢贴近。柳月娥知道这色胚又要做甚,但奶奶教育她,女孩子要矜持,所以她便娇羞的低下头。
陈恪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勾在她尖而滑腻的下巴上,缓缓抬起这张眉目如画、完美英气的俏脸。
两人深情脉脉的凝视片刻,几乎是同时凑近了面颊,两双滚烫的唇甫一接触,便紧紧的黏在一起,陈恪环住了月娥弹性十足的纤腰,月娥搂住了他的脖颈,这世上便只剩他们两人,忘情的热吻起来。
月娥心说,奶奶这不怪我,是他强迫的……
这一吻,足足吻了小半个时辰,两位高手才放过对方。陈恪搂着化成绕指柔的九头身美女,轻声说起了情话:“月娥,想我了吗?”
“不想……”月娥摇摇头。
“那还来接我?”
“碰上的……”
“还真巧呢……”陈恪伸手呵她的痒道:“叫你不说实话!”
柳月娥不怕痛,就怕痒,登时花枝乱颤的告饶起来,待陈恪放开她,才靠在他怀里小声道:“都快想死了,不然才不会不害臊的打听你什么时候回来,偷偷跑来接你……”说着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着痴痴的光道:“我就想第一个见到你!”
月娥姑娘嘴笨且严,但难得说出的简单情话,才有天雷勾动地火的效果。陈恪的心,被她这一句填得满满的,又是一个悠长的吻……
若非时间已经不短,两人怕是能吻到天黑。
“快回去吧……”柳月娥感到嘴唇有些生疼,道:“家里该等急了。”顿一下道:“你看这这嘴唇是怎么了?”
陈恪忍着笑,小声道:“略肿……”
“讨厌!”柳月娥粉拳轻锤,无比郁闷道:“你让我怎么见人。”
“就说被蜜蜂蛰了呗。”陈恪嘿嘿笑道。
“去死……”粉拳登时变成了铁拳,打得陈恪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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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想带面纱罩面的柳月娥回家,但她坚决不从,只好在快到家时分开,各回各家。
家里面,一家子人都等着呢,见他终于回来,这才放下心来。再一看与他的脸,却都忍俊不禁。
“什么情况?”陈恪摸一摸面颊,心说莫非有唇印?
“你这个嘴唇,是怎么搞的?”多年不见的陈忱,竟出现在家中。
“哦?”陈恪赶紧一摸两片嘴唇。靠,这小娘皮亲的也太狠了吧!自己的两片嘴唇上,全是细细的牙印,还有淡淡的血痕。他一脸镇定道:“唉,天太干了,嘴唇皲裂。”
真见鬼,这是六月……
“哈哈,今天天气不错啊……”曹氏笑道:“赶紧坐下,边吃边说吧。”
见众人一脸不信,陈恪郁闷道:“塞北风沙太大,嘴唇是裂了一层又一次,这才落下的毛病。”
“哦、哦,出使确实很辛苦的。”陈忱蓄起了短须,看上去成熟稳重许多,笑着一拍他的背道:“快坐下吧!”
陈恪就坐后,杜清霜赶紧拿白巾浸湿了,递给他擦嘴。其实是让他遮丑的。
陈恪尴尬的笑笑,打岔问六郎道:“小六最近没惹事吧?”
“没有。”六郎闷声道,心里老不痛快似的。
“爹爹把他禁足了。”陈忱轻声道:“让他专心读书。”
“他能安下心来?”陈恪不信道,对小弟的学业,他早不抱希望了。
“安不下心来也不能出去。”陈希亮沉声道:“你才回来不知道,京城最近乱得很,他出去肯定要给我惹事的。”
“乱得很?”开封府少尹这样定性,严重性可想而知。
“说来话长,”陈希亮道:“先吃饭吧。吃完饭让二郎说给你。”
“是。”随着家里人口越来越多,陈恪也愈发注意维护父亲的权威来。
于是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席间问他一路上的情况,陈恪便说起参拜杨无敌祠、在草原骑马、吃‘驼糜’、欣赏契丹歌舞、围猎、放海东青、打马球的经历,他本就口才极好,这些事情本身又很新奇,一家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饭都忘了吃。
“海东青那么厉害,怎么没弄两只回来耍耍?”六郎的兴趣倒与那耶律洪基很相近。
“那猛禽只生活在寒冷地区,弄回来没几天,水土不服就得死。”陈恪对小弟的宠溺,绝对是这小子变成纨绔的诱因之一:“我倒是弄回一批宝马,够你玩的。”
“我还是先不看了。”六郎笑道:“先让柳嫂子挑吧,她挑剩下了我再看。”
“懂事儿……”陈恪笑道:“没事儿,她让你先挑。”
“哇,你已经见过她了?”六郎恍然道:“我说这嘴唇……”
“去你的!”陈恪老脸一红,险些把他按到盘子里去。
那厢间,曹氏毕竟是看着柳月娥长大,不想她还没过门,就给保守的小亮哥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忙打岔道:“你说的那个珍膳‘貔狸’,真有那么神?”
陈恪方才讲说,辽国最珍贵的野味,叫‘貔狸’,性能糜肉,只消它一小块肉,置于十斤肉鼎中,即时糜烂。这也是一种代表最高身份和地位的美味,只有契丹皇帝才有权享用,当地人穴地取之,以供国主之膳,分相以下皆不得尝之。
“确实很神。”陈恪点头笑道:“返程之前,契丹国主设宴,我们有幸尝过一次。”顿一下,他面色怪异的笑道:“见我们赞不绝口,辽主还偷偷赏了我们十只。”
“哦?”这下连陈希亮也来了兴趣,问道:“到底和何等异兽?”
“我们也好奇,”陈恪苦笑道:“回来打开笼子一看,原来就是大眼贼……”
“啊?”众人惊得合不拢嘴。大眼贼者,黄鼠也。想想辽国上下把黄鼠当成只有皇帝才能享用的美食。辽主想拿来送给他们,还得偷偷摸摸,唯恐被臣子看见吃醋,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促狭,又在编排人家。”陈希亮擦擦嘴,站起身道:“回来好好歇歇吧,你们哥几个多年没见,正好多亲近亲近。”
“父亲这是要去衙门?”陈恪见他穿着官服,兰佩姨娘还奉上官帽。
“是啊,最近衙门不能离人。”陈希亮笑笑,有些疲惫道:“等忙完这一阵,咱们父子再好好说话。”
“是。”陈恪起身相送。
把陈希亮送走,一家人继续吃饭。饭后又换上瓜果点心,继续说话。
说着说着,曹氏突然笑道:“昨天听你爹说,你那个岳父快来了?”
“呃……”陈恪苦笑道:“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说着点头道:“就在这几天了。”
“是不是先接家里来?”曹氏道:“怎么说都是亲家呢。”
“呵呵……”陈恪干笑道:“还算了吧,他和我爹有些误会,多年不走动了。”
“那正好借机弥合一下么,”曹氏笑道:“我看你爹的样子,一直是个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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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七章 裁军起风波(上)
“还是慢慢来吧……”一想起苏老泉那张阴沉的老脸,陈恪就头大如斗。
“对了,”曹氏又看看陈忱道:“二郎,你好像也想娶他家八娘是吧?”
陈忱轻咳一声,尴尬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儿呢……”
“你这一撇也太长了点。”六郎冷笑道:“得有八年了吧?”
“算上他动贼心,已经十一年了。”陈恪纠正道。
“当时才十六七的小伙子,现在已经奔三了。”曹氏叹气道:“你耽误爹娘抱孙子了,知道么?”
“我,我……”在宋朝晚婚并不稀奇,尤其是读书人和大户人家的女儿,拖到二郎这个年纪的,比比皆是。所以陈忱一直没当个事儿,但现在让曹氏这一说,他感觉自己罪过大了。便讪讪道:“抓紧时间就是。”
“那就对了。”曹氏笑道:“我倒要看看苏家的闺女有多好,把我们家的男儿,迷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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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是个话痨,若非陈恪刚刚进家门,她能从中午聊到晚上。就这样,也是足足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才放他回去歇息。
出了厅门,陈忱苦笑道:“这位母亲,可真是健谈。”
“习惯就好了。”陈恪笑道:“走,到我那喝茶去。”
“你刚回来,还是先休息吧。”陈忱摇头道:“我调回京里来了,咱们有的是时间聊。”
“也罢。”陈恪笑道:“没洗澡,浑身难受。”
“嗯。”陈忱点点头,兄弟俩便各自回院。
往自己的跨院走时,陈恪对跟在身后的杜清霜笑道:“你跟个小哑巴似的。”
“哪有我插嘴的地方。”杜清霜笑道:“虽然奶奶不把我当妾婢,但咱不能自己也不懂规矩。”
“你太小心了,”陈恪笑道:“算了,我也不和你犟,日后就知道了。”说着一揽她的纤腰,笑道:“小霜儿,快伺候爷洗澡去。”
“家里还有人呢……”杜清霜笑着躲开,说着推来了门。
陈恪笑着跟进去,便见八名倭女从各个房间出来。她们本来有的在洒扫、有的在插花,有的在烹茶,看到他进门。便赶紧来到院中,整了整衣服,齐齐俯身,额头贴在纤尘不染的地砖上,一齐娇声道:“大人回来了,大人辛苦了。”宋女喜欢把头发盘成各种发髻,倭女没有扎发髻的习惯,她们的头发都是披散着的,就像后世的披肩发。跪在地上黑发如瀑般垂下,与圆嫩光洁的小腿形成鲜明对比,分外诱人。
这跪了一地的莺莺燕燕,都是陈恪从日本带回来的宫廷女侍,她们虽然出身平民和小贵族,但样貌性情都是顶尖,且经过严格的宫廷训练,论起伺候人来,她们称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陈恪点点头,嗯了一声,倭女们便立刻起身,四个来到他身边,为他摘冠、宽衣、脱靴。另四个捧来纱衣、木屐、凉茶、冰巾。
倭女们为他换上家居的夏装,用冰巾为他擦拭手脸,然后奉上茶盏。她们不像宋朝的侍女,把茶杯送到你手边就算了,而是端到你的唇边,根本不用你动手。
陈恪呷一口茶,漱漱口,吐在铜盆中。问在边上掩口直笑的杜清霜道:“你笑什么,没被这么伺候过么?”
“没有,妾身消受不了。”杜清霜摇头笑道:“主子爷享受就行了。”说着笑道:“我给你倒水洗澡。”
“兰汤已经备好了。”领头的倭女恭声道:“请大人和支婆入浴。”支婆,是对主人妾室的敬称。
陈恪点点头,便在倭女的带领下,进到后面的浴室。里面放一个硕大的松木桶……这木头直径有八尺以上,跟个小船似的,并非陈恪订做,而是京城冯家木器行出品,专供有钱人家的老爷们,洗鸳鸯浴之用。当然价格不菲。
木桶边上还有竹床竹椅,都是买桶配套的。
倭女们正给陈恪宽衣解带,却听一个微微发颤的声音道:“你们出去吧。”
倭女们一愣,转头见是杜清霜,只见杜大家道:“这里有我就行了。”
“出去吧。”陈恪闻言大喜道:“我们要鸳鸯戏水!”
倭女们这才明白过来,掩口笑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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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倭女们出去,浴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红日西照,蒸气袅袅,室内满是旖旎的气息。
陈恪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杜清霜动弹,他便笑道:“为夫来为娘子宽衣解带。”
听他称自己‘娘子’,杜清霜欢喜极了,却又紧张道:“这称呼不能乱用,妾身担待不起的。”
“小娘皮咋那么多规矩?”陈恪笑骂一声道:“叫你什么是我的自由,你听不惯不答应就是了。”说着上前去解她的衣带。
杜清霜娇羞的闪开,小声道:“奴奴来服侍官人。”说着先微微颤抖着解开衣带,将自己脱得只剩一件淡蓝色的绣并蒂莲花湖绸肚兜,和一件不能再短的亵裤,粉项玉臂,酥胸玉腿、无限优美的曲线、令人鼻血横流的呈现陈恪眼前。
“清霜,你看上去瘦瘦的,却真有料,不像有些贫乳美女,唉……”望着她诱人的曲线,陈恪感慨道。
“官人说谁呢……”被他一打诨,杜清霜倒不紧张了,为他宽衣解带,露出一身匀称结实的肌肉。
“还能有谁,我们家的母狮子呗。”陈恪笑道:“不过你可别让她知道,不然我就惨了。”
杜清霜笑道:“那可不行,奴奴得听未来主母的。”
“那可要家法伺候了。”陈恪伸手捉住她的白兔,隔着肚兜揉捏起来,波浪起伏间,手感无以复加。杜清霜立时娇躯发软,软软靠在陈恪怀里。
陈恪打横将她抱起,然后俯首一个长吻,待美人酥胸起伏、娇喘连连,才抱着她跳进浴桶。杜清霜娇呼声中,溅起大片的水花。
待水花落下,陈恪不由呆了。只见被打湿的亵衣,紧贴着杜清霜的娇躯,勾勒出完美的浑圆胸线,顶端两个凸起,是那样的夺目。湿透了的秀发更是乌黑闪亮,自然写意地垂贴胸背。湿身美人的诱惑,谁也无法抵挡,陈恪低吼一声,便将杜清霜压在桶沿上,激烈的吻遍她全身。
杜清霜这样的冷感美人,按说是需要长时间的温存才能动情,但对爱郎的思念如洪水决堤泛滥,很快便将她的五感淹没,忘我无我的全力迎合起来……
浴室门外,几个倭女守在那里等候差遣,突然听到啪啪的击水声,粗重的喘息声,和那如仙音般的娇吟声……
‘大人那样魁伟雄壮,被他进入肯定欲仙欲死吧。’一个倭女暗暗憧憬:‘听支婆的声音,哦,不知何时能被大人临幸……’
‘支婆的声音太好听了,娇喘都像唱歌一样,’这是个比较纯洁的:‘可比我们倭女叫得好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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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杜清霜连手指都抬不起来,陈恪才云收雨歇,对外面笑道:“
进来吧。”
“是。”倭女们仅穿着亵衣,捧着托盘进来。
“不要……”杜清霜惊呼一声,双手护胸,沉入水里。其实她不是没被女子看过裸体,但当着自己男人的面,完全是另一码事儿。
“习惯习惯吧。”陈恪懒懒道:“这样的日子多着呢。”
“是啊,支婆。”领头的两个倭女,阿柔和阿彩,解下身上最后的束缚,缓缓进入水中:“服侍主人洗澡,是我们天经地义的工作。”
又有两个倭女,要去给杜清霜洗,杜清霜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习惯这东洋习俗,你们别管我。”
陈恪那边,倭女已经为他细细的揉搓,他舒服的半闭着眼道:“霜儿此言差矣,倭人告诉我,倭女伺候入浴——是遵循汉礼。”
“汉代男人这么幸福……”杜清霜难以置信道。
“错。男人最幸福的时代,是现在……”倭女用浅碟奉上一盘‘乳糖真雪’,用小勺送到他嘴边。陈恪要做的,只是张嘴咽下去,享受这宋代冰淇淋的浓香冰霜即可。
晚餐就在浴室里用的,倭女们奉上精致可口的菜肴,泡在大木桶里的两口子根本不用抬手,他们的目光扫向哪盘菜,倭女会立刻夹送到他们唇边,而他们所需要做的唯一动作就是咀嚼。
饭后,两人转移到院子里纳凉,陈恪躺在竹床上,享受倭女们的宫廷手法按摩,杜清霜倚坐在一边,翻看着陈恪为她抄录的北国民谣,选些喜欢的为他轻声的哼唱。
人生至此,夫复可求……望一眼满天璀璨的星空,陈恪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适惬意。他突然吟出半阙词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杜清霜和众倭女,登时用崇拜的眼光望着他,却一宿都没等到他的下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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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月初第一个单章么,我说我的目标是前十,结果好多人不信,有人甚至立帖为证,说我要能前十,就把狗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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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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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闲话少说,还债开始了……今天四更。
第三一九章 谁主浮沉(中)(第一更)
“呵呵……”章惇笑笑道:“这么说也无不可。”
“看来这几个月,你是去江东,听介甫新学了。”陈恪淡淡笑道。
“不错。”章惇点头道:“其实这两年在家乡,我虽然闭门读书,却不能不闻窗外事。在南方,王介甫的学说,可是大行其道的。”顿一下道:“当时专心举业,无暇分神细听,科举一结束,我便赶往江宁府,听王介甫讲学两月,顿觉胜读二十年之书。”
“评价如此之高?”陈恪笑道。
“唐季五代以来,政教废弛,儒学衰微、礼崩乐坏、圣人之道尽废、先王制度文章扫地而尽于是矣!”章惇正色道:“王公新学,可明经义、正人心、济社稷、匡大道也!”
陈恪夹一筷子笋丝,细细咀嚼。身为宋朝知识分子,又二世为人,他看得很清楚,儒家从汉朝衰落后,便一直式微,在两晋隋唐的佛道思想冲击下,甚至有消亡的危险。但几百年来的历史已经证明,佛道思想无法维护大一统、无法维持中央集权,所以这几百年来,也是历史上最混乱,朝代更迭最快的时期……尽管其中夹着个盛唐,但实事求是的说,盛唐的一部历史,就是各种对皇权的挑战史,恰恰说明佛道思想的无能。
到了五代十国、军阀混战、弱肉强食更是到了极点。’今世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耳。’社会仿佛回到了丛林时代。
宋太祖因缘际会,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得后周政权。他看到,若不能改变这一现状,确立伦理秩序,宋朝也会很快被权臣取代。所以一立国,他就把大量的精力,用在巩固内部统治上。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就是把儒学捧起来定为国教,希望儒家的大一统思想、忠君思想,能为天水一朝维系江山万载。
但汉儒之学已经纰漏百出,之后数百年,又没有杰出人物补救,自己都站不住脚,如何担负其历史重任?
好在宋朝科举只考儒学,把所有读书人都转变为儒生,儒生们在学习儒家典籍的过程中,自然而然会去思考,去完善这们学说。他们很快便抛弃了汉儒伪学,只是破旧容易立新难,从赵二兴儒教到现在一个甲子,各种学说层出不穷,却仍然没有出现一个赢得广泛认同的学说。
一个社会如果缺乏共同的价值理想,缺乏凝聚人心的道德力量,必然思想混乱、人心不一,国家也就无法强大,百弊由此生焉。因此整个士大夫阶层迫切期望,有人能立新说,对儒家的纲常伦理道德的体系,做出有效论证。只有证明儒家学说是站得住脚的,人们才会真心相信它,它才能起到收拾人心、重振纲常的作用!
很显然,谁能建立起被广泛认同的学说,谁就会成为活着的圣人,到那时,挥一挥衣袖,便会掀起漫天的狂风,轻轻咳嗽一下,就会引来天下人的聆听。到那时,你的话就是纶音仙语,连皇帝都不得不听,你的观点,就会是千万人的思想,整个世界都会因你的心意而变!
圣人之位空悬,引多少儒者竞折腰?多少年来,无数大儒皓首穷经、讲学一生,为的就是将自己的学说推为显学,问鼎圣人之位。
尽管目前还无人成功,不过周敦颐的濂学、邵雍的象数学、王安石的新学、张载的关学、二程的洛学、司马光的朔学,已经走在了前头。
而在这六家之中,无疑是同气相生的濂学、关学、洛学组成的道学一派,信众最为广泛。但目前影响力最大、呼声最高、最耀眼的却是王安石的新学。
这十几年来,王安石几乎无一日不著书、不讲学,早已经门徒广大信者众多了。虽然他一直偏居一隅,但他的学说和名声,早已经传遍天下,满朝公卿无人没拜读过他的文章,许多人都是他坚定的支持者,所以他才会得到那么多破格的推荐和提拔,所以他蓬头垢面、不徇人情,会被人们看成是他非凡的表现,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不能颠倒。
这就是王安石屡次拒绝朝廷任命,一直在地方耕耘十几年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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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的新学为何如此受欢迎?是因为他切中时代脉搏,并非空谈之学,而是通过发掘先王经典中的微言奥义,为现实社会的改革提供思想指导与理论依据。谁都知道,大宋已经病了,需要改革,不然会出大问题,但是庆历新政失败后,整个社会陷入迷茫和停顿,需要一个人来指明方向,王安石应运而生,自然势不可挡!
前年,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理论准备,踌躇满志的向朝廷上《万言书》,积极倡言改革,并提出了完整的计划。虽然这份《万言书》官家留中不发,但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为天下所周知。
那些对国家现状不满、希望改革的朝野人士,全都被这份《万言书》吸引住了,那‘详尽可行’计划,让人不得不相信,他就是大宋改革的设计师,也是改革能成功的唯一人选。
这种情绪渐渐酝酿,从去岁起,要求王安石回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就连陈恪远在大理,都接到王韶等人,要他上书为王安石摇旗呐喊的书信。
想不到这才一回京,章惇竟然又来做说客,可见王安石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何等程度。
“兜了半天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恪终于笑起来道:“推荐王公入朝?我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可没那个本事。”
“先不要急着往外推。”章惇压低声音道:“听我把话说完。”
陈恪点点头,便听章惇道:“其实,这次进京,我本不该找你,而是去找刘内翰的。”刘敞现在任翰林学士,他也是赵宗实的老师。
“子厚……”陈恪微微皱眉道:“你已经牵扯这么深了么?”
“做大事不惜身,认准了就要全力去做。”章惇却满不在乎道:“仲方,大宋朝未来的希望,在王介甫身上,毋庸置疑!”说着端起酒杯,略略激昂道:“介甫,担天下之圣贤也!但孤傲执拗、地位不高,急需能人佐助,方成大事。我愿肝脑涂地,辅佐他为大宋闯出一片新天地!”
陈恪只好端起酒杯,与他共饮。
“这是不是说,你答应帮这个忙了?”章惇目光炯炯道。
“我若不答应,你便去找刘敞,然后到赵宗实门上求助么?”陈恪似笑非笑道。
“不错。”章惇点头道:“这是我们本来的想法,但一来,你我是至交好友。二来,我心里不爽他们。三来,我认为,他们不会重视王公。所以自作主张,先来找你,看看你身后那位,有没有这个念头……和胆量。”
“……”陈恪与赵宗绩的关系,已经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天下人早把他们视为一体。在章子厚这种聪明人面前掩饰,反而会疏远彼此的关系。但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尽管这似乎正是他和赵宗绩苦苦寻找的强援,但必须要把可能的后果想清楚了,才能给出答复。
想到这,他坦诚的望着章惇,缓缓道:“我不能为他做什么决定,所以我需要问问他的意思。”
“我现在想知道,你的态度。”章惇就像一把宝剑,仅剑芒便刺得人生痛。
“子厚,大宋朝已经陷入泥潭,确实不改不行。”陈恪轻轻点头道:“子厚,但不知,王介甫的革新之举,准备从何处入手?”
章惇一喜,沉声道。“王介甫说,要中兴大宋江山,道路只有一条:效法尧舜,行先王之道。”
“何为‘先王之道’?”陈恪问道。
“尧舜之道,至简不烦、至要不迁、至易不难。可概括为六个字:‘变法度,易风俗。’”章惇声如金石道。
“变何法?易何俗?”陈恪追问道。
“变朝廷过时无用之法,易朝廷因循苟且之俗。”章惇沉声道。
“谈何容易?”陈恪轻叹一声。
“事在人为!”章惇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出的话,却越来越大胆:“我们都认为,要想成功,须有明君贤臣,光有贤臣,若无明君,虽皋、夔、稷、契之贤,亦将一事无成!”顿一下,压低声音道:“故而,我此次前来,是斗胆为王公择君的!”
“大宋朝只有一位君,那就是当今官家。”陈恪已经了然,这章惇没有说实话,他肯定早就跟王安石有瓜葛,而不是他所说的,只认识两个月而已。
“当今官家因循守旧、怯懦无为,已非臣子献身之主。”章惇不屑道:“我们的目光,放在未来,放在下一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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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更。
第三一九章 谁主浮沉(下)(第二更)
官家这几年为了诞下龙子,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女人肚皮上。也不是没有成效,三年时间,接连八位皇女诞生,却没有一个带把的。尽管谁也不敢说,皇帝就一定不会生个儿子出来……毕竟,宫里现在,还有几个怀着身孕的,不到出生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希望。
但谁都知道,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可等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也是鱼虾已空的一刻,只有先下手为强!宫里宫外,朝野之中,一切有野心、有想法、有贪念的人,都已经打起了小算盘。
提前和下一任皇帝搞好关系,就成了人们渐渐不再避讳的话题……
“现在看来,赢面在赵宗实身上。”章惇直言不讳道:“如果你们没有一争的信念,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将来我必尽力保全你一家!”
强,太强了,这章惇以前还尽力收敛,如今拔剑出鞘、气场全开,给陈恪的压力,竟然有韩琦的神韵。
他根本不容你苟且,是或否,必须给出答案!
再含糊下去,就要被这厮小觑了,陈恪心中冷笑,端起酒杯道:“借你一句话,事在人为!”
“干!”章惇点点头,与他碰杯饮下。
搁下酒杯,陈恪方接着道:“但我也不是为一己私利,我们这位,确实比赵宗实更合适。”
“怎么讲?”章惇眉心一动。
“我也不说,赵宗实是为了当皇帝,装出来的圣人样子。”陈恪沉声道:“我只知道,我们这位,时刻都惦念着恢复燕云……”
能有这个想法,双方就能尿道一壶里去。章惇满意的点点头,道:“我等你的好消息!”顿一下道:“但是时间不等人,不要让我等太久。”
“没问题。”陈恪点头笑笑道:“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赵宗实么?”
“原因很简单,状元本该是我的,”章惇淡淡道:“刘敞那厮为了给赵宗实造势,把刘辉……就是那个刘几,排到了我前头。”
“原来如此。”以章惇睚眦必报的性格,自然不会再去奉承刘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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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后,陈恪送章惇回自己的外宅休息……章惇本来是住会馆的,但陈恪力邀他到家里去住,章惇也就没推辞。
马车缓缓行在大街上,厚实的车壁,隔断了外界的声音。车上的两人都有些酒意,便安静的闭目养神。
但其实,两人的心思,都在飞快转动。
对章惇来说,他来找陈恪,确实是自作主张,一来他不喜欢赵宗实,并对陈恪极有好感--就像他说的,他觉着陈恪与王安石,才是未来能改变大宋的人。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本身天生喜欢冒险。其实出发前,他是奉命来联络赵宗实的,但半路上听到赵宗绩和陈恪出使辽国,大获全胜而归的消息,竟临时改主意,背着王安石选择了赵宗绩。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投机,其行为手段就是传说中的‘烧冷灶’,或者叫,‘冷门下注法’。
这一手非同小可,输赢之间全靠当事人的眼光准、胆子大,有双识英雄的慧眼。如果押中了,自然大赚特赚、跟着主子平步青云,因为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加让人感念。但冷灶的意思,就是大家都不看好。大家都不看好,自然有不看好的原因,失败的可能远大于成功的。
一旦失败,则万事休矣,毕生抱负全都成空……
但是富贵险中求,章惇相信自己的眼光,他冷静的分析出,自己去讨好红得发紫的赵宗实,是不会有什么回报的。最重要的是,赵宗实将来,一定会倚重那些扶他登极的老臣,王介甫还是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他毅然决定,去依附第二顺位、没有什么根基、看似希望很渺茫的赵宗绩。他在做这个决定时,凭的是敏锐的直觉——一个超越常人的非凡存在,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应到,另一个与之相似的人的存在。就像一头狼,很轻易就能知道对面那头野兽的危险系数一样。
尽管他不了解赵宗绩,但他了解陈恪,知道这样的人杰,绝不会在毫无胜算之时,还与那赵宗绩一起瞎折腾。他相信陈恪之所以不放弃赵宗绩,一定有他的道理所在!
陈恪那边,却在仔细的盘算,这新学党人到底有多大助力……尽管他知道,这一定是股不小的力量,否则也不会在十年后席卷天下,把整个华夏都搞得面目全非。但是赵宗绩急需的,是现成的助力!是能帮他登上皇位的力量!
这不是小瞧了新学党人,毕竟官家是不太喜欢王安石的,赵宗绩若违逆赵祯的心意,和王安石走得太近,怕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新学党人只能在未来发力,那就没有必要和他们牵扯太多,毕竟若异日赵宗绩当了皇帝,他们想要做事,就只能主动投靠,之前没什么瓜葛,反倒是件好事。
可赵宗绩实在太缺人了……自己怎能轻易放过这支助力呢?
就这样各怀鬼胎走了一路,马车行到南门大街后的一处巷子里。朴实低调的大门一打开,马车便径直行了进去。
待车在院中停稳,章惇下来,便见二十四名倭女排成四排,一齐朝他们俯身行礼道:“你回来了,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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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了章惇,让他尽情享受,陈恪便赶往赵宗绩那里。章惇等不了多久,必须尽早给他个答复。
赶到王府时,便见赵宗绩一脸阴沉的在那生闷气。
“什么情况?”陈恪端起香茗呷一口,不错,是清茶。
“问题解决了。”赵宗绩黑着脸道:“富相公,竟然毫不犹豫便答应了辽人的要求。对我说,辽人不愿做亲戚,那就算了,不占他们便宜就是。”
“我说,这怎么能算占便宜?既然是一辈辈论下来的,那官家就是耶律洪基的叔叔。”赵宗绩愤愤道:“岂是他不想叫便不叫的!”
“富相公怎么说?”
“他被我说得沉默了半晌,最后对我说,站在宰相的立场上,要考虑全国局面,如今朝廷正要裁军,边境上不能乱。”赵宗绩顿一下道:“还说这也是官家的意思,为了个称呼纠缠不休,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就这样,顾全大局的富相公,基本上答应了辽国的所有要求。除了没有增币什么都答应他么了!”赵宗绩恼怒道:“我真想知道,当年那个为国抗争不惜命的富彦国到哪里去了!若他看到自己今日的行径,与吕夷简之流无异,会不会感到羞愤呢?”
“消消气……”陈恪轻声安慰道:“也许,富相公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什么苦衷?”赵宗绩哼一声。
陈恪便将自己,这两日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赵宗绩,赵宗绩这才稍稍气平道:“攘外必先安内,真是个好习惯。”
“你要是觉着气不顺,便写一篇文章,好好发泄一下,向天下人明确你的态度。”陈恪笑道。
“已经写好了!”赵宗绩走到书桌边,拿起几张信纸道:“你看!”
陈恪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恳请陛下思北境轻慢中原之耻,常怀仇雪之意。坐薪尝胆、不忘戒备,内则修政令、明赏罚、辨别邪正、节省财用。外则选将帅、练士卒、安葺被废、崇建威武。使二边闻风自戢,不敢内向,纵有侵犯疆塞不为深患……’
“非常好,就这么写。”看完之后,他点头笑道:“这篇奏章一见报,很多人就会向你靠拢。”
“会不会靠拢我不知道。”赵宗绩突然笑道:“我只知道,咱们才回京两日,便已经有人上疏弹劾了。”
“这么快?”陈恪吃惊道。
“就是这么快。”赵宗绩点头道:“御史台的几个言官,奏我们‘赴会饮射不如仪、傲慢无礼;语多侵辽主、致使谈判久拖’云云,林林总总十几条,把咱们批得体无完肤啊。”
“那你怎么还这么高兴?”陈恪笑道。
“因为官家就送给他们一个字,”赵宗绩笑道:“滚!”
“哈哈哈哈……”陈恪大笑起来:“骂得好啊,令人心旷神怡!”
“是啊,”赵宗绩笑道:“这群蠢货,居然以为官家不明是非……”
“明是非么……”陈恪止住笑,轻声将那‘刘天王’之事,讲给赵宗绩听。
“那刘美人我知道,不过她哥哥是头一回听说……”赵宗绩哼一声道:“这样的蠢物横行街头,真给皇家丢脸,你收拾得好!出了事情我给你顶!”顿一下,他幽幽道:“不过也算不了什么事,那刘美人快完蛋了……”
“怎么?”陈恪轻声道:“不是听说,她有身孕了么?”
“非如此,她还完不了。”赵宗绩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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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零章 苏家进京(上)(第三更)
苏家进京(上)
六月下旬,骄阳高照。宽阔笔直的官道上,一队人马迤逦而来。这队人马有二十多骑,大都是神色肃穆的劲装汉子,清一色光着头,穿着黑色的武士服,正神色警惕的环卫着中间的八辆马车,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暗道,八成是护送什么王公官眷进京的吧。
但马车上,并非坐着什么达官贵人……至少目前还不是,而是在眉州老家蛰居二十七个月的苏氏一门。他们父子三人和两个女儿、两个儿媳妇,居丧期满两月后,便将祖宅托付族人,举家东迁赴京。
这是苏轼兄弟第二次踏上入京的道路,与前次的前途未卜、风尘仆仆不同,这次有妹夫派来的人马全程护卫,自然走得轻松惬意。且他们父子三人,已经是文名大著,兄弟俩更是功名在身,宦途成功几乎已成必然。
马车内的苏轼,越近京城,便越是心潮汹涌。中进士已经两年半,自己却一直蛰居乡野,虽然这段日子,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快活惬意的……兄弟二人带着年轻的妻子,游遍了蜀中的山山水水。四川是个极美丽的地方,有青山秀水、有佛寺古刹,涉足其间,令人有超然出尘、极乐忘忧之感。
他还不时陪着妻子,回到青神县岳家省亲。王家是个大家庭,岳父王方兄弟三人,除他本人仅有一子一女外,其余两位都子息繁茂,共有三十名后代。苏轼和王弗,便常与这些堂兄妹们四处游玩,白日以野外宴饮为乐。夜里便坐在茅屋之外,吃着炒蚕豆、喝着黄娇酒,仰望满天星辰吟诗作对。当然这种时候,他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苏轼那横溢的才华,也为他引来了一段隐秘的婚外之情,在王家的堂兄妹中,有一个最小的女孩,唤作二十七娘,后来苏轼为她起名叫做‘润之’,生得柔美无双,极其仰慕他的才华。以苏轼的敏感,自然察觉的到,他也很喜欢这位小姨子……不过两人发挥情、止于礼,并没有逾矩行为。
这次苏家举家离乡,十年之内应该不会再返回,那小小的暧昧,也只能淡淡的遗憾,永远留在彼此心里了……
虽然日子过得快活,但大丈夫学有所成,总是要经世致用的,尤其是眼看着同年们建功立业、扬名天下,让一直以孟子王者师学为圭臬,希求为国为民、一展胸中所学的苏轼,心里十分着急。
此刻马车在驿道上奔驰,两旁景色快速向后倒去,苏轼感觉困局车里,视线受阻,便干脆命人把车轿上的顶也卸了,门帘窗帘也取了,以符风餐露宿之意。跑快了有时候还站起来,凭轼而立。车风扑面,衣袂飘飘,悲壮踌躇,总怀千古之感……
“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子由,我辈读书人追求的,不正是这般驷马风尘、经营八表的快意人生?”苏轼转头望向他的弟弟苏辙。
苏辙身材高而瘦削,不像哥哥那么魁伟……苏轼生得健壮结实、英俊挺拔,浑身上都带着勃勃的朝气,容易激动,滔滔不绝。苏辙却沉静内敛,喜怒不形于色,闻言淡淡笑道:“还需小心不要跌落马来。”
“哈哈……”苏轼大笑道:“若是没了起伏,人生还有甚乐趣。”
“放狗屁!”话音未落,后一辆车上,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皱纹深刻,古板严肃的面孔:“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还如此轻佻,早晚要吃大亏的!”
“父亲息怒。”苏轼缩缩脖子,小意笑道:“我是说着玩的。”
“哼……”苏洵放下帘子,不再看他。
这几年,苏老泉一直在等待京中的任命,妻丧与母丧不同,没有不许做官的限制。而且他已经结识了好些大僚名臣,那些人也很赏识他,答应会向朝廷举荐。等了一年时间,终于有圣旨降下,命他赴舍人院参加考试……舍人院是中书门下的机构,掌草拟官员的任免,及其它制词诏令,即两制中的外制,因用黄麻纸书写,又称‘黄麻’。因为涉及到朝廷的诏书制词,任命之前都需要考试。
但苏洵给皇帝上了封奏折,以多病为辞,拒绝前往。可在给欧阳修、梅尧臣等人的信里,却说了实话……他已经考出了心理阴影,坚决不想再考试了。
第二年,他又接到朝廷的圣旨,仍是上一次的内容。并未言及免除任何考试,苏轼大失所望,他再度上疏推辞说‘读书人之所以愿居官从政,欲有以报效国家也,否则为一寒士足矣。自己已年近五十,半百之年如何报效国家?’
但他又没把话说死,他说自己即将随子进京,届时当一谒当道,细叙情由。其实言外之意,就是我都这把年纪了,实已无意入朝为官,除非有人能帮忙,使我不再如童子之受考试……
见儿子们得取功名易如反掌,当父亲的既高兴又心酸,暗叹命运对自己不公。因此老苏变得愈发深沉莫测,对事对人,一概不通融假借,将身前这两匹千里驹,也随时勒抑,不许他们忘情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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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中间一辆车上,传来一阵男婴的啼哭,那是苏家的长孙苏迈,刚刚过了百岁,就跟全家进京,大家都担心他路上水土不服会生病。但小家伙一路上平平安安,让人松了口气。
听到这声婴儿哭,苏洵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不过,这小家伙的年纪,让他多少有点儿尴尬。因为苏迈是苏轼夫妻居丧期间有的,这在后世,绝对是大任性,大失于检点。但在宽松的宋朝,只会换来道学家们的侧目,仅此而已。
对于孩子哭,男人们并不在意,因为这苏家唯一的第三代,有四个女人围着转呢。
最大的那辆马车里,王弗和八娘,正在给苏迈换尿布,史氏和小妹插不上手,便在一旁逗孩子笑。
不一会儿,摆弄停当,王弗便解开前襟给孩子喂奶,三个女人便围着苏迈评头论足……无非就是夸这个苏家长孙虎头虎脑,眼睛大、皮肤白之类。听得王弗都不好意思了:“你们说得的是迈儿,还是年画上的福娃娃?”
“福娃娃也不如迈儿可爱。”史氏笑道:“你看迈儿这一笑,真是迷死个人。”
“这个喜欢孩子,自己也生一个啊。”王弗笑道:“光打雷不下雨怎么成。”
史氏面嫩,顿觉不好意思,马上将战火引向大姑和小姑道:“别说我,她们俩还不如我呢。”
“那不好说。”王弗笑道:“人家的男人早翘首以盼了,还不定谁快谁慢呢。”
“嫂子……”小妹如今是双十年华,早脱去少女的稚气,出落得容色绝丽,倾尘绝世。尤是那双流动着无穷智慧的大眼睛,足以让天下佳丽黯然失色。闻言咯咯娇笑道:“你现在好放得开。”
一旁的黄衫女子,容貌清丽,淡雅宜人,一双妙目明净澄澈。尽管已经二十六岁,可娇面凝脂、眉黛鬓青,美貌丝毫没有褪去,反而经过岁月的沉淀,更衬出她秀雅脱俗之美。听着弟妹们戏谑,她只是微微轻笑,用洁白的手帕去擦拭苏迈嘴边的奶水。
“不过说回来,”史氏压低声道:“这眼看就要到汴京了,你俩到底是咋想的?”说着看向八娘道:“八姐,你就放下包袱吧。”
八娘摇摇头,微笑道:“我早习惯这样了,这样挺好……”说着笑笑道:“没必要再自寻烦恼了。”
“人家陈二郎,可等了你十年啊!”史氏瞪大眼道。
“是十四年!”苏小妹纠正道:“从第一次见面,陈家二哥就喜欢上我姐了。”
“住嘴,”苏八娘登时红了脸道:“少来编排我俩。”
“果然,”小妹咯咯笑道:“陈家二哥的情意太重了,重得我姐放不下。”
“你看看,果然是女生外向啊。”史氏促狭笑道:“这丫头还没过门,就开始给自己大伯哥操心了。”
“嗯,必须的。”小妹却笑着点头道:“要有主人翁精神的。”
“臭丫头,越说越不像话。”八娘终于忍不住,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去戳小妹的纤腰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过爹爹这关吧。”
“这有什么?”小妹淡淡笑道:“当初我既然开口让月娥姐姐进门,自然便不会让三哥坐蜡。”
“你倒是拿个办法出来呀?”史氏道:“不然赶明天他们翁婿见面,恐怕要发生血案的。”
“这也是难免的,”小妹叹口气道:“总得让爹爹出了这口气,才好计较。”
“小妹。”见她成竹在胸,王弗便不再问如何去做。转而问道:“你就不怕引狼入室?我听说,那柳月娥,经常打得妹夫满院子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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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几个小时发……
刚才坐着睡着了,还有一半,睡觉了,明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