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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七二章 似是故人来(上)

    “臣遵旨……”陈恪这次没有推辞,他知道,无论从自己的名声,还是从大局考虑,这都是最好的结果了。饶是他聪明百般,却也想不明白赵宗实一伙人,为何要如此疯狂的攻击自己!难道真是为了泄愤?

    陈恪接受了,赵曙却不接受,退朝后,他跟着赵祯回到福宁殿,闷声道:“父皇,你让儿臣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可他们也欺人太甚了!”

    “先查清楚了再说吧,”赵祯微微皱眉道:“大理寺看了蹴鞠场,说看台下被安放了数百斤炸药,你们是怎么搞的,也太疏忽了吧?”

    “因为蹴鞠场也是卫城,是以有禁军驻守,”赵曙低声道:“他们运进去什么东西,组委会无权检查。”

    “你是说禁军?”赵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儿臣也只是猜测。”赵曙知道,官家凡事讲证据,是以点到即止道:“无论如何,这不是一起意外,始作俑者实在是太疯狂了,完全无视百姓的生死,这种人甚至都不配称为人!”

    “的确丧尽天良了……”赵祯幽幽一叹道:“但愿跟你那几个兄弟没关系。”

    “儿臣也是这样想的。”赵曙知道,赵祯不愿闹出诸子夺嫡的丑闻来,老皇帝还是希望能顺顺当当的交接班,不要让后人看了笑话。

    “你将来,要多让着他们一点。”赵祯轻声道:“为君者当包容四海,其中也包括昔日的敌人,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是不可能成大器的。”

    “儿臣谨遵教诲。”赵曙点点头,轻声道:“儿臣有个不情之请,恳请父皇恩准。”

    “你是不是想让陈恪留在京城?”赵祯笑问道。

    “圣明无过父皇。”赵曙点头道:“他们这些年,对仲方实在太过了。如果说仲方昔日做过什么,那也是为了儿臣,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又突然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翻出来,和着蹴鞠场的案子一并发难,儿臣实在担心他们有什么阴谋……”

    “你真得好好学一下帝王心术了!”赵祯却笑着摇摇头,沉声说道:“寡人何尝不知他们是构陷陈恪,所以寡人保护了他。但之所以把他打发离京一段……”说着话,赵祯从靴页中抽出一份名单道:“这是寡人为你拟定的齐王府属官,你看如何。”

    赵曙接过来一看,上面有司马光、王安石、冯京甚至还有苏辙……但却不见陈恪。他茫然抬起头道:“父皇漏掉一人。”

    “寡人是故意的。”赵祯淡淡道:“我问你,你的储位是怎么来的?”

    “自然是父皇错爱。”赵曙心中一颤,这是赵祯第一次明确无误的告诉他!

    “错了。”赵祯却摇头道:“寡人其实最先不看好你的,是你自己这些年上进。”顿一下,皇帝直白道:“加上有个陈恪为你奔走谋划。可以说,你能有今日,他是无可置疑的头功!”

    “是……”赵曙有些艰难的点下头,心中不禁暗惊,仲方果然没说错,官家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想过没有,自己现在完全依靠他,将来当了皇帝,又该如何相处?”赵祯沉声问道。

    “儿臣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念。”赵曙连忙道。

    “你现在必须想了,寡人身体欠安,已经自知时日无多,若不安排好身后之事,保我大宋千秋万代,如何瞑目去见列祖列宗?”赵祯目光深沉道。

    “父皇可能误会了。”赵曙轻声道:“仲方是个知道进退的人,他常常向我暗示,自己志不在朝堂,希望日后能担任闲职,专心做他的学问。”

    “志不在朝堂?他这些年风里雨里折腾什么?”赵祯淡淡的嘲讽道:“何况非有大志向者,不会著书立说!著书立说者,是为了鼓吹自己的那一套理念,但想要将其践行于国民,又需要有至高权力的支持!他所图之大,只怕连你这个最好的朋友都不清楚!”

    “这倒不是……”赵曙愈发惊悚,原来‘皇帝圣明’这句话,真不是闹着玩的。赶忙替陈恪解释道:“多年来我们无话不谈,都是想让大宋真正富强,完我金瓯!”

    “若非知道他一片赤诚,寡人岂会任他作为?”赵祯微笑道:“但你想过没有,他既然毫无私心,为何还要跟你玩‘急流勇退谓之知机’的把戏呢?”

    “他多心了。”赵曙黯然道。

    “不是他多心了,是你把他用得太狠了!”赵祯正色道:“一来,他的才智精力,全用来周旋于斯人、斯事,早已是心力交瘁,难以为继,故而才时时有退养的念头。二来,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独立为你支撑大局,以至于连你都认为,这储位是他给你挣来的。可是你想过没有,到底要依赖他到什么时候?难道当了皇帝还要继续对他言听计从么?”

    “这……”赵曙现在还是一切为了储位,哪会去想登极后的事情?

    “你狠不下心,寡人来做这个恶人。”赵祯淡淡道:“何况寡人也不是让你负他,赵宗实父子生性凉薄,寡人才会不喜。但你若想将来不负他,就得现在未雨绸缪——不要让任何人成为你的恩公!”

    “……”赵曙默默听着,心下很不是滋味,却一个字不敢漏掉。

    “你需要的是能臣,不止一个,而是一群!”赵祯沉声道:“陈仲方是我大宋朝一柄神剑,寡人留给你,将来要刷新吏治、或要推行新政,他都是最好的利器。然而驭下之道,无非制衡二字。若尽信一人,则权柄难免为其所夺。何况国事之重,岂容一人专断?还需要贤臣共商,寡人为你选的司马光、王安石者,皆是年富力强、百年一遇的社稷之才。”

    赵祯说着目光复杂的望着赵曙道:“可见天不绝我皇宋,在此百废待兴之时,降下这许多英才。然而这世上,最难相处的也是英才,你若调和不好,让他们内斗起来,反而会害了大宋。所以这驭下之道,你必须要好好学!”

    “儿臣恭听父皇教诲!”

    “关口就是不能让一家独大,”赵祯显然经过深刻的思考:“三足鼎立之势最好,这样争斗最少,所以你要尽量让这三条腿一般长。”顿一下皇帝幽幽道:“但现在,明显一条腿长两条腿短,怎么办?”

    “要么削短一条,要么加长另两条。”赵曙轻声道。

    “不错。”赵祯点点头道:“寡人不想打压陈恪,就只有给王安石这些人加分,他们随你入主东宫,日后在你身边参赞机务,你也要学着独立处理事务,凡是要有自己的判断!”

    “是。”赵曙应一声,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陈恪呢?”

    “寡人知道,你没入主东宫前,不放心让他离京。”赵祯淡淡笑道:“所以先让他陪陪辽使,随便糊弄一年,待到明年春节一过,寡人祭告宗庙,立你为太子,然后就打发他去当一任转运使……”说着神情一黯道:“寡人自觉还有三五年的光景,到时候你这个储君也成熟了,司马光这些人的地位也确立了,陈恪也补上了为相的履历。不论寡人死没死,都会让你接位,然后你来为他们宣麻拜相,他们自然感激涕零,对你死心塌地!”

    “父皇……”见赵祯想得如此长远,赵曙又是感动又是惊恐道:“切莫说此不祥之言。何况父皇是百年一遇的圣君明主,有父皇一日,这江山便安稳一日!”

    “什么圣君明主?寡人不过中人之姿,如今老了,重病缠身了,便更是昏聩。赖在皇位上,于国家无益,只能是添乱而已。”赵祯叹口气道:“若非你还欠磨练,寡人真想卸下这副担子,好好颐养天年!”

    说了这些话,赵祯显得十分疲惫,他确实已经不济事了,仅上朝听政便已经筋疲力尽,再处理政务实在勉为其难。但赵祯还是强打精神道:“对了,那梁怀吉回来了。”

    “儿臣见过了,”赵曙轻声道:“有他陪着徽柔,妹妹的情绪好多了。”

    “前番,寡人一气之下,削了李纬的驸马都尉,现在想来有些不对。”赵祯叹口气道:“你上个本子,替他求个情,寡人再恢复他的驸马身份吧。”顿一下道:“你是要为君的,不能让人说徇私情、废纲常……”

    “这……”赵曙轻声问道:“儿臣能不答应么?”

    “不能。”赵祯疲惫的摇摇头道:“去吧,从明天开始,奏章你自己看过就好了,不必再给寡人念了,看完后你跟中书商量着办就行了……”

    “儿臣遵旨。”赵曙刚想说,‘儿臣怕不能担此重任’,但想到赵祯先头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还有,蹴鞠场的案子……”赵祯闭上了眼睛,声音越来越微弱道。“你不要……”说着话,老皇帝居然睡着了。

    赵曙接过胡言兑手中的薄毯,轻轻为官家盖上,蹑手蹑脚退出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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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争取继续哈……

第三七二章 似是故人来(中)

    下朝之后,陈恪便得知了赵宗汉秘密去齐州的消息,登时忧心忡忡道:“定是冲着我爹去的!”

    宋端平和陈愉、陈慵在侧,闻言也是担忧道:“若是派赵宗晖去,还可能是耍手段,但赵宗汉去的话,只怕要下狠手了!”

    “不行!”陈恪咬牙道:“我得去一趟齐州!”

    “你还有差事呢!”陈愉阻拦道:“再说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能脱得了身么?”

    “还是我去吧。”宋端平站起身,看看陈恪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的武功比你好,心思比你细,对陈伯伯的关心,也一点不比你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放心……”陈恪寻思片刻,点头道:“那我老爷子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嗯。”宋端平点点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

    “多加小心!”兄弟之间没有客套,陈家兄弟把他送到门口,宋端平便骑马扬长而去。

    第二天,陈恪便北上迎接辽使。过了二月二,拂面的东风温暖怡人,汴河两岸的垂杨条变得黄嫩嫩,像情人的小手,轻抚着那翡翠样的春浪,把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浇灌的翠绿翠绿。

    无数种不知名的小花,将这碧绿的平原点缀成锦缎,小鸟儿欢唱春歌如画,牛马浪叫春光如酒,如此迷人春色,怎不叫人心旷神怡?

    是以整个队伍的官吏兵卒,对这趟公差都十分享受,只有陈恪一直阴沉着脸,且走得极慢极慢,倒让下官们不得欢畅。

    就这样磨磨蹭蹭行了几日,渡过黄河前,陈恪突然接到一封密报,看完后终于长舒口气,叹道:“可见老天还没瞎了眼!”于是心情转好,行进速度也加快不少,数日后便到了雄州城。

    再往前就是边境了,宋朝的接伴使向来都在此处迎接辽使。

    陈恪是二月中到的雄州,一直等到三月初,辽国的使者才姗姗来迟……倒也不能说迟来了,毕竟主人早到迎候才不失礼,宋朝以礼仪之邦自居,向来看重这个。

    不过陈恪在雄州,倒也没闲着。作为大宋的边境重镇,雄州的边贸极其发达,四海商号的重要据点便设在这里,每日里数匹快马往来于雄州汴京之间,将最新的情报传到他的手中,并送回他的指示。

    在他离京的半月里,汴京城里的故事真不少,先是齐王领衔,查办‘蹴鞠场爆炸案’,把当时戍守场内的兵卒都抓了起来,严加讯问。接着开封府以涉嫌煽动百姓为由,查封了印发‘蹴鞠报’的小石潭印社。接着,齐州传来消息,经知州陈希亮数月寻访,得各县民夫证词三千三百份,证明二股河死难民夫数量,远超官方公布的数字!

    但是陈希亮的奏本被赵祯直接留中,看一看随同抵京的两大箱子证词,大宋皇帝沉默了很久,还是决定再给某人最后一次机会。

    这天散朝后,赵祯移驾垂拱殿,两府八公,并三司正副使,及诸位皇子随驾议事。方才的大朝,其实议不了多少事体,更注重的是仪式性。诸多军国大事,是在这垂拱殿的小朝会上决定的。

    分班立定后,众臣子都看到了那两口扎眼的箱子,但赵祯不说是什么,他们也不能问。赵祯有些疲乏了,便在帘幕后歪着,由韩琦来主持会议。

    其实大宋朝的国事巨烦,赵宗实和赵曙之间的那些狗屁倒灶,虽然会决定大宋朝的未来,但在更要紧的军国大事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今天的议题,便不是什么爆炸案,也不是什么该不该查封蹴鞠报,而是改革江西盐法事宜。

    盐铁大法,攸关国计民生,尤其是盐法,更是历来饱受‘与民争利’之诟病,朝廷却始终不舍得放弃这块肥肉。

    江西便是这种情况,江西本身不产盐,朝廷规定漕司转运淮盐到江西,专营专卖,但是官盐的质量低劣,价格却奇高。

    然而同时,江西的临省广东,沿海百姓大多以煮盐为业,江西的私盐贩子便偷运粤盐到江西贩卖,质量比官盐要好,价钱还便宜不少,因此百姓都不买官盐,偷买私盐。

    旺盛的需求带来了暴利,也使偷贩私盐的活动越来越猖獗。这些私盐贩大多是无赖子弟,官府追捕他们,他们便铤而走险,起来反抗。赵曙在江西平定的戴小八造反,就是这样的情形。

    当时为了瓦解叛乱,赵曙认真研究了江西的盐法盐政,回京后便写成札子,请求改革江西盐法,取消官府专卖,不再禁止民间从广南东路输入粤盐,改为向盐商征收商税。

    其实这一提议,并非什么创举,因为大宋朝早就盐法废弛,沿海地区民间煮盐成风,京东路、两浙两广早就被迫取消了食盐专卖。但是朝廷一直禁止沿海各路的食盐流向内陆,依然想在内地享受专卖之利。

    但经过赵曙的调研,认为由专卖改为收商税,朝廷反而收入更多,而百姓亦可纾困,所以他提议在江西取消食盐专卖。

    众相公都是猴精之人,知道这是齐王殿下,向朝野展示才干与仁慈的头一炮。自然都不愿当这个恶人,但是此事干系甚大,因为当年京东路取消盐禁后,短短两年之内,沿海各路便全都取消了专卖。如果在江西再来一遭的话,只怕不出两年,大宋朝便再没有盐税一项了!

    那可是两千万贯,占岁入的两成啊!要是不能保证商税也增加这么多,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不过谁都知道这是善政。相公们就算不是迎合赵曙,也会认真研究的。

    便听三司使赵卞道:“大伙儿无非担心,增加的商税会不及专卖的收入。但我以为不必担心,因为取消专卖,必然带来价格降低,价格降低会带来销量增长,而商税也会同样增长。其实陕西路转运使薛向,也曾上过类似的奏章,他说发现解盐盐价下降后,销量竟最多增长了十倍。我们取一个中数,算增长五倍就好了,那商税收入也会大大超过损失的。”

    “使相想的不错,可万一要是专卖也取消了,商税也没收上来怎么办?”吴奎摇头道。

    “不是说了,先在江西试行么?”赵卞道:“如果江西可行,再推广全国。”

    “江西可行,别处不一定可行,南橘北枳的例子还少么?”吴奎依旧要摇头,两人各执一理,争得面红耳赤。

    ‘咳咳’,赵祯终于无法忍受,轻咳一声,不让他们再吵下去,“韩相公怎么看?”

    “回禀陛下。”韩琦说道,“自古免税容易增税难。朝廷说取消食盐专卖,老百姓自然双手欢迎。可是你再想征收商税,那些盐商就不乐意了,他们依然会贩私盐,因为私盐不用交税啊。所以只怕真如吴参政所言,会两头落空。”

    “对对对。”吴奎连连点头,“下官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纷纷白目以对,你要是真知道,何用首相为你解释?

    “老臣的意思是,盐税关系国本,断然不可轻动。齐王殿下为国立功之心可嘉,但还是欠斟酌了。”不到最后,韩琦是不会放弃打压赵曙的。

    赵曙听他暗讽自己孟浪,不禁脸一红,但他毕竟已非昔日,只一笑,淡然说道:“相公教训的是,但岂能因噎废食,我想只要严格从产地课税,便可杜绝私盐。”

    “呵呵……”韩琦眯眼笑笑道:“殿下还是年轻了,若是将来能守牧一方,自然会体会到地方上阳奉阴违的做派。再好的经,也架不住歪嘴和尚念。”

    “韩相多虑了,”见赵曙奈何不了韩老狐狸,文彦博赶紧替他顶住道:“何况是试行,若是真如相公所说,停掉就是了。”

    “多虑一点有什么坏处?”韩琦淡淡道:“再说你说试行就试行?江西民风刁顽,若是将来免了再增,其善后将更难!所以干脆从一开始就不要搞的好。”

    “韩相这话有失水准了。”文彦博不紧不慢道:“照这样说,那朝廷什么都不要改了。我们直接回家抱孙子多好。”

    两位老宰相可是旗鼓相当,依着他们顶下去,三天三夜也分不出结果。赵祯心里还有别的事,趁着两人换气,出言道:“曙儿,你听两位相公谁有道理?”

    赵曙躬身答道:“儿臣听起来,觉得似乎都有理。虽然文相公与儿臣不谋而合,但韩相公乃老成持国之言,也得用心听取。”顿一下道:“据儿臣之拙见,应下诏江西士民,申明朝廷爱民之至意。只要我们有言在先,说试行三年,若效果不好,便仍行旧法。老百姓没有不通理的,非但不会反对,还会自觉维护新法。要是三年后见不到什么效果,朝廷重行旧法,也不至于引起震动。”

    众人听了都是心头一亮!齐王这法子可谓两全其美,也照顾到了韩琦的面子,显得十分得体,亏他顷刻间能想的如此周全。

    “嗯,此议甚好。”赵祯点点头道:“你回去写个条陈,到时候政事堂再议一下,差不多就颁行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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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还有!

第三七二章 似是故人来(下)

    议事完毕,众相公告退,只有几个皇子还留下,他们要送赵祯返回福宁殿,再陪官家唠几句家常,尽一尽做儿子的义务。

    没有外臣,赵祯也不必非保持帝王体面了,命胡言兑撤去珠帘,看看几个儿子,问赵宗实道:“你病好了么?听说最近着实忙碌。”

    “谢父皇关心,”赵宗实笑道:“儿臣因伏案太久,不知调养,落下了头晕目眩的毛病。不过开了春一暖和,身上也舒坦多了,想着衙门里的事务繁忙,儿臣也不好再偷懒了。”

    “还是身子要紧。”赵祯声调平和道,“寡人听说你这阵子和老五唱对台戏,抓人的抓人,拆庙的拆庙,真怕你累着了!”

    “父皇不用担心,”赵宗实心中大怒,暗道肯定是赵曙那厮嚼的舌根!又对赵祯拉偏架大为不满,低头闷声道:“儿臣年纪轻轻,还顶得住!”

    “看看火气还不小,”赵祯似笑非笑道:“还以为你没脾气呢,原来也是个说不得的!”

    “儿臣有错,自然认错。”赵宗实抬头道:“可是父皇委以京兆重任,儿臣唯有尽职尽责,消灭一切危害京城安定的存在,为何却被父皇想的那样不堪……”说着便垂下泪来:“扪心自问,儿臣光明磊落,对父皇无丝毫不敬不爱之心,怎么就入不了父皇法眼?”

    “光明磊落,敬爱父皇?你说这话,不觉着亏心吗?”赵祯也板下脸来,怒声道:“去岁腊月,是谁撺掇着百官上书逼宫,要寡人立储的!是好汉你就认下,不然算什么光明磊落!”

    “父皇!”赵宗实闻言跪倒在地,俯身惊惶道:“儿臣指天发誓,无论上次还是哪次,绝无暗中活动,儿臣要是敢欺君,叫天雷立刻将我殛了!”

    其余几个兄弟看的呆若木鸡,官家素来涵养深厚,哪里对臣子说过什么重话?这样夹枪带棒的诛心之言,更是闻所未闻!

    “父皇慎言,”还是赵曙先回过神来,但是他哪里好开口装好人?暗暗揪了一把边上的赵宗谔。赵宗谔如今改换门庭,已经是他的人了。会过意来,赶紧劝道:“你金口一开,便留诸青史,还让四弟怎么活啊?!”

    “……”赵宗祐心里那个恨啊,也满面泪水嚷嚷道:“父皇这话太过分了,可怜宗实素来人望好,倒吃了挂累。这倒奇了,难道人缘好还成了罪过?”

    “父皇息怒,”赵从古也苦劝道:“切莫因莫须有而父子见疑!”

    见他们哭天的哭天,抢地的抢地,赵祯一阵阵头晕目眩,长叹一声道:“你们都下去,寡人和他单独谈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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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四人退下去,赵祯看一眼哭得两眼红肿的赵宗实,命胡言兑给他搬个杌子过来,“坐吧。”

    赵宗实搁了半边屁股在杌子上,神色一片黯然。

    赵祯见他这样,换位思考一下,不由也替他灰心。心中的厌弃便少了很多,遂叹道:“你也不必如此,寡人不算刻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但凡不是做得太出格,我又怎会这般说你?”

    赵宗实此刻已冷静下来,他知道赵祯今天就是冲自己来的。但还是不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便低声抽泣道:“儿臣不知何故,竟失爱于父皇,以至疑心儿臣到这个份儿上!”

    “真是寡人疑心病重么?”赵祯淡淡道:“听说赵宗汉离开京城好几天了?”

    “嗯。”赵宗实心一颤,他已然知道行刺失败,全军覆没,十六弟也下落不明,却不想赵祯竟也知道了。不禁暗恨道,必然是赵曙那厮告的状!

    “他去哪了?”赵祯又问道。

    “儿臣不知。”赵宗实摇头木然道:“他跟游魂似的,说在京里闷得慌,要出去散散心,至于去哪,都是说不准的事儿。”说着试探的问道:“是不是他在哪里惹了什么祸?”

    “没有。”赵祯摇摇头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你若是有办法,还是让他赶紧回来吧。”

    赵宗实焉能听不出,赵祯这分明话里有话!所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是当年伍子胥劝吴王不要微服私访的话。他说从前白龙在天池玩耍腻了,偷偷下凡到人间的江河里,变成鱼到处游泳,却被一个叫豫且的渔夫,叉中了它的眼睛。

    白龙逃回天上后,心里生气,便去找天帝说理,要求天帝惩罚那个伤害他的渔夫。天帝一听。‘你是天上的白龙啊,怎么会在湖里给人射中呢?’白龙答道‘我不是龙身啊,我变成鱼了。’‘人家豫且是打鱼的人,天天在那射鱼。你变成鱼,他并不知道,拿箭射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我看,惩罚人家于理不合。’‘靠,我挨这一箭,就这么算了啊?’‘你以后自己多注意点吧!’

    官家用这个典的意思,分明是你弟弟若去当刺客,若是被人家杀了白杀,朝廷是不会展开追查的!

    赵宗实还没品过味来,赵祯又问道:“这是齐州送来的两口箱子,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赵宗实愈加木然的摇头道:“回父皇,不知道。”

    “好吧,寡人告诉你。”赵祯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水,低声道:“这里装面的是齐州百姓的三千三百份证词!”

    赵宗实终于明白赵祯的意思了,两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那张脸本来就白,此刻更是赛雪欺霜,没有一点血色。

    赵祯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寡人现在要你一句实话,你告诉寡人,二股河工程,到底死了多少人?”

    沉默,赵宗实的喉咙仿佛被大石压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这是寡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赵祯望着殿外的深深宫墙,语气愈发漠然道:“如果你不需要,寡人只好把这两口箱子,交给大理寺处理了!”

    沉默了足有盏茶功夫,赵宗实终是嘶声道:“事到如今,儿臣也不敢再隐瞒了,确实有大量的死难民夫,被有司瞒报了……”说着用袖子擦擦泪道:“儿臣哪里懂什么水利?当时建功心切,大包大揽,但到了河北才发现,自己两眼一抹黑,全听下面人说什么是什么。他们说腊月施工没问题,我便深信不疑,他们说没死几个人,我也没去查证。便被他们一直瞒着,直到秋里那两千具尸骸露出来,我才知道自己被他们骗了!可是一想到当初,儿臣把大话说得太满太圆,又不敢向父皇坦白,怕被父皇看轻了。但儿臣这颗心……一直惶惶不安,这才是我的病根啊!”

    自打知道赵宗汉栽了,他便知道有这天,赶紧向韩琦求援。韩琦怨他既不争气,又胆大妄为,但两人已经难以分割,只好给他支招——把责任全推给下面,说自己先是被蒙蔽,后是不敢承认……这样既不会太假,责任也不会太大,应该能全身而退。

    “那是韩纲那些人的责任了?”赵祯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不,是儿臣的责任。是儿臣不学无术,又虚荣心强,才铸成大错、一错再错。也不敢求父皇饶怒,只请重重处罚,儿臣方能心安一点……”韩琦传授的第二招,便是避重就轻、避实就虚!说完,赵宗实再次叩首。

    “唉……”他总算说到位了,赵祯长长叹一口气,语气凝重道:“起来吧,你的想法寡人一清二楚,一切的一切,无非就是瞄准这个位子。这个位子好不好,只有坐过的人才知道,但任谁都是梦寐以求,所以你这样想也无可厚非。”顿一下,赵祯一字一句道:“但寡人今天便明白告诉你,这个位子将来交给谁,已成定局!从今往后,就不必再做梦了!”

    赵宗实如遭雷击,双手扣在地砖缝里,竟渗出了鲜血,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把储位给了那人,自然也要补偿你们。”赵祯轻叹一声,越说声音越柔和道,“之前你的所作所为,寡人都可以一笔勾销。只要日后你心地光明正大些儿,安安安分分做你的太平王爷,寡人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会让你不得舒展。”顿一下,官家又道:“你也不必担心将来如何。寡人会赐你们丹书铁券,也会让他立誓与你们和睦终生,不得加害。将来为君者仁,为臣者忠,只有如此,父子兄弟才可以相安始终……”

    “……”赵宗实低着头,好似在听赵祯说话。其实满脑子都在想自己的事儿,他早知道自个没戏了,也已经做好了预案。只是被正式宣判带来的锥心刻骨之痛给弄懵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泣道:“儿臣原本就是个书呆子,是被那些人推着架着,这些年好像魔怔了一样。如今让父皇这下棒喝,终于把儿臣打醒了,儿臣竟是一身轻松,终于可以睡个安稳,好好的看我的书,做我的学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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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章!

第三七三章 白龙鱼服(上)

    老百姓有句俗话,叫家丑不可外扬。赵祯个人已经别无他求,只求一点身后名声。儒家讲的是修齐治平,不能齐家亦是大无能,是以存了能遮便尽量遮盖过去的想法,这才酿出后来的事变。但是人无前后眼,谁敢这会儿便说,其实他大错特错了?

    “如此最好。”赵祯乏了,缓缓闭上眼道:“嘉佑五年,寡人颁布《嘉祐搜访阙书录》下诏搜访遗书,如今从各处搜集到的珍本遗册,已是汗牛充栋,准备命人整理编篡,版行天下,你可愿意接这差事?”

    “儿臣求之不得。”赵宗实大喜道:“还是父皇最了解儿臣!”

    “去吧,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从此安心做你的学问。”赵祯摆摆手道。

    “儿臣告退。”赵宗实躬身退出宫去。

    “老胡,你说这一页算不算揭过去了?”望着他的背影,赵祯幽幽道。

    “老奴愚鲁。”胡言兑低着头道:“不知道能不能算。”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赵祯自嘲的笑道:“其实暗里笑话我太天真了。赵宗实羽翼丰满、爪牙锋利、盘根错节,一呼百应,又岂会甘心失败?寡人想讲几句大道理,就让他幡然悔悟,从此金盆洗手,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可是不能不教而诛。”胡言兑小声道。

    “正是此理。”赵祯点点头道:“寡人总得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个机会,如果他能压住野心,那么寡人自会信守承诺。”顿一下,他皱眉道:“但也要做好两手准备,你把文相公叫来。”

    “大官,不急在这一天,”胡言兑苦笑道:“你都累成这样了,还是明日一早,再传文相公吧。”

    “嗯……”赵祯点点头,确实不急在这一时。自己怎么也还有两三年时间,完全可以将此事处理的云淡风轻,把对朝廷的危害降到最小。说着自嘲的笑笑道:“不是寡人多心。我不防备,日后一旦身体不支,无法自主,他们必定会逼宫拥立赵宗实!”说着又凝眉道:“所以得尽早把赵曙立为太子,只有树立他的正统地位,才没有宵小作乱的余地!嗯,转过年来便册立,不能再拖了……”

    胡言兑见赵祯魔怔了一般,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心惊,原来赵宗实一党给官家带来的压力,竟是如此之大!

    那厢间,赵宗实一直面无表情的出了皇宫,待坐进自己的轿里,那张脸却变得狰狞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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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官家的敲打之下,交战双方都选择了偃旗息鼓,于是爆炸案很快结案,说是有驻守兵卒因为对上官怀恨在心,于是偷运炸药,企图制造灾难,让上官身败名裂云云。小石潭印社也很快被解禁,蹴鞠报又可以重新出版了。至于二股河案,双方都闭口不谈,似乎想让它从人们的记忆中淡掉。

    总之,嘉佑七年的春天,汴京城里突然一团和气,让那些等着热闹的家伙大失所望。

    这时候,重新当上驸马的李纬回到了汴京,倒是引起了大家的一些兴趣。一些无良的王公子弟,甚至暗中开扑,赌公主和驸马能不能破镜重圆!

    李纬自然不知道,自己又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事实上,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因为他的脸,已经在两年前丢光了……

    进京之后,他先去向赵祯行礼,赵祯身体不适,只略略和他说了几句,便让他去坤宁殿拜见皇后。

    恰好公主也在皇后宫里,还有她的母亲苗贤妃,以及皇后的外甥女,赵宗实的王妃高滔滔。公主自从犯病之后,都住在苗贤妃那里,绝少踏足坤宁殿。今日高滔滔去探视公主,见她精神状态很好,便向苗贤妃提议,带公主来给皇后请个安,也让皇后高兴高兴。

    苗贤妃虑着女儿已经大好,老是不去坤宁殿请安,实在不像话,便依言而行了。公主见到皇后,果然如常人一般,言谈举止丝毫不差,让曹皇后甚感欣慰。

    正在说笑间,众人突然发现公主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门口,便见那矮冬瓜似的李纬,局促的立在那里,嗫喏着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后……”

    “啊!”一声惨烈的尖叫,公主歇斯底里的摇头道:“让他走,让他走!”

    见女儿好容易恢复正常,却又再次发病,苗贤妃心都碎了,使劲抱着女子,对李纬怒目而视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快滚快滚,不要让徽柔再见到你!”

    “我……”李纬本来就嘴笨,求援似的望向皇后。

    “你先回去吧。”曹皇后摇摇头道:“公主的病刺激不得,不传你不要再进后宫了。”

    “是……”李纬郁郁的行礼退下。

    待李纬走了,公主还是无法平静,苗贤妃只好先带她回去,高滔滔也陪着照应,待公主终于睡下才转回。

    “徽柔怎样了?”曹皇后叹口气,每当想到当年那个聪慧无双的小公主,再念及她现在的样子,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用了点安神的药,终是睡下了。”高滔滔神色郁郁的答道。

    “李纬怎么回来了?”曹皇后眉头微蹙道:“还嫌他害得徽柔不够惨么?”

    “孩儿也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怎会让徽柔和他照面?”高滔滔懊悔道:“他俩真是前世的冤家,这都能撞上。”

    “不是冤家不聚头,日后注意不让他们碰上就是了。”曹皇后有些恹恹道:“对了,我有些想仲针仲明俩孩子了,明日你带他俩一起过来。”

    “嗯。”让徽柔的事情一搅合,娘俩也没什么兴致,扯了几句闲话,高滔滔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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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高滔滔便带着十三岁长子和十一岁的次子来到宫里。曹皇后一生无所出,曾抚养过赵宗实和高滔滔,对他俩可谓视若己出,当然两口子也对她极为孝敬,十分会讨皇后欢心。

    对他们所生的儿子,曹皇后真如亲孙子一样看待,这俩孩子小时候,倒有大半时间养在宫中,后来大了不方便了,才搬回王府居住。曹皇后便如世上所有祖母一般,几天不见乖孙便十分想念。此刻她一手拉着一个的小手,笑逐颜开的问他们,最近功课如何,有没有淘气,想不想奶奶之类。

    两个孩子这么大,其实很不耐被人盘问,但来前他们便被母亲严厉警告,若是敢不耐烦,回去等着被收拾吧!

    好容易等到老太太满足了,高滔滔让女官带他俩去后面吃果子,然后轻声道:“姨姨昨天让孩儿问的事儿,已经有答案了。”

    “什么事儿?”曹皇后一愣。

    “姨姨不是要查,李纬怎么回来了么?”高滔滔苦笑道。

    “哦,我不过随口一问的。”曹皇后不好意思的笑笑道:“难为你这好孩子还念着,告诉我答案吧。”

    “是赵曙上了一道手札,”高滔滔幽幽道:“说公主驸马即不和离、也不复合,长此以往,让人笑话天家没规矩。为了维护纲常,他便请求让李纬回来,继续当他的驸马!”

    “不会吧?”曹皇后不解道:“他们兄妹情深,向来最维护徽柔的就是他,怎么会又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此一时,彼一时呗。”高滔滔撇撇嘴道:“当时他只是个皇子,还需要用徽柔来获取官家的感情,自然要护着她。但现在他以太子自居,需要跟徽柔划清界限,好挽回那些道学,自然不会再管徽柔的感受。”

    “无耻的伪君子!”曹皇后听得怒火汹汹道:“官家也被蒙骗了,竟选这种人为储君!”

    “姨姨慎言,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高滔滔惊惶道。

    “怎么,谁还敢发落本宫不成?”曹皇后冷笑道。

    “自然没人敢惹姨姨,但我那可怜的夫君,就要遭殃了。”高滔滔黯然道。

    “怎么?”高滔滔神色微凝道:“赵曙敢欺负宗实?”

    “他有什么不敢?这人最是阴险毒辣了……”高滔滔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起苦来:“你那外甥女婿性情愚笨,信守兄弟间的情义,但不知因何故得罪了齐王,以至其总是怒火中烧,一心想要加害于他。我那可怜的夫君,现在常常担心遭受谗言陷害,也害怕酒肉饭菜中掺有毒药。他是日夜忧虑,生怕哪一天就着了人家的道!”

    曹皇后闻言微微皱眉,有了昔日郭后的前车之鉴,她素来本分不谈政事。但毕竟是世代簪缨之后,该有的见识还是一样不缺的……如今非比从前,官家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下半生了。是以虽然听高滔滔又编排赵曙的不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岔开话题,而是静静的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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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加油,明天继续爆发!!!!!!!

第三七三章 白龙鱼服(中)

    人有个弱点,就是情绪会左右判断。当看你顺眼的时候,会越看越顺眼,看你刺眼的时候,会越看越刺眼。当年养在宫里时,赵宗绩性情顽劣,不如赵宗实那样讨人喜欢,从那时候起,曹皇后便偏爱宗实多些。

    成年后,宗绩性情强硬、不喜迎合,和皇后的关系自然越来越淡。相反宗实和滔滔两公母,对皇后却十年如一日的孝敬有加,在曹皇后心里,两人的轻重悬殊,也就可想而知了。

    加之这二年来,高滔滔不遗余力的说宗绩的坏话,不仅她自己说,还发动皇后身边的人说……因为皇后将这个外甥女视为女儿,身边侍奉的宫人大都由她调教,自然唯滔滔的马首是瞻。

    重复一千遍,谎言也成了事实。而赵曙和陈恪智者千虑,却单单忽略了曹皇后。这并不奇怪,因为这位皇后太低调,太柔顺了,简直是女性贤德的化身,让人根本就意识不到她的存在。

    事实上,只要官家健在,曹皇后也确实没有任何作用可言……近年来,他们夫妻常常月余都不见面,一年下来,话都说不上几句。

    种种原因之下,曹皇后的耳边全是对赵宗实的赞扬声,对赵曙的诋毁声,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在曹皇后心里,这两人已是一个在心头,一个在茅坑,判若云泥了!

    但这位皇后太恪守妇德了,加之她和皇帝的关系本来就冷淡,根本不敢就国家大事开口,是以尽管心里无比同情宗实,厌弃赵曙,还是劝慰滔滔道:“这个赵曙真是坏透了,不过大宋朝还由不得他,若是作恶必有恶报!”

    “可是姨夫被他蒙蔽着,”高滔滔抹泪道:“倒是处处护着他。”

    “是么……”曹皇后沉默了,她身处宫中,知道一言不慎,便可能祸及全家,见高滔滔扯到赵祯身上,便不再搭腔。

    “姨夫就是那样的人,不管什么豺狼虎豹,都不忍心伤害,”见调动不了曹皇后,高滔滔忙补救道,“也正如此,才让那厮愈加肆无忌惮。”

    “嗯。”曹皇后点点头道:“官家仁慈了一辈子,现在更不会改,你让宗实暂且忍让一点,我还是那句话,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嗯,孩儿会把这话传给他的。”高滔滔点点头,知道跟姨母没法讨论这种问题,她便转到家长里短上,方才那个令人喘不过气的话题,也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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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皇后那里用过了午膳,高氏便带着两个儿子回转。

    一进府便感到气氛很是压抑,显然王爷在府里。自从那天从宫里回来,王爷的脸上便看不到一丝笑意,还一改往日驭下之宽纵,上至世子下至宫人,若被他寻到错处,便命人往死里打。弄得阖府都大气不敢喘一声。

    听宫人说,王爷下午闷在书房里一直没出来,高氏便让嬷嬷把两个儿子带去读书,自己则穿过重重护卫,挑帘子进去内书房,便见赵宗实穿一身黑色的道袍,阴着脸在那里写字。

    高氏静静站在他身侧看他,许是太专注,赵宗实没发现有人进来,仍在奋笔疾书:

    ‘世常多变幻,海潮藏暗流。日月失明光,此恨永不休!’

    案上、地下还有数张已经写好的,尽是些‘中夜恨火来,焚烧九回肠!’、’乱后有谁收恨骨,眼前无复见斯人’之类,令人触目惊心的大字。

    见他一笔一划写在纸上如白骨累累、如鬼哭狼嚎,显然恨意已经彻入骨髓,高滔滔不禁打了个寒噤。

    听到身后有动静,赵宗实豁然回头,待看清是高氏,才松了口气,用身子挡住写好的大字道:“你回来了。”

    “嗯,”高滔滔点点头,捡了靠墙的椅子坐下,视线远离了桌案,让他不用那么紧张。

    “皇后怎么说?”赵宗实搁下笔,看了看手上的墨迹,还是先坐在高氏边上,急声问道。

    “姨母应该还不知道,姨夫打算立赵曙的事情。”高氏轻声道:“她还以为非你莫属,一直劝我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

    “不知道就对了。以赵祯的性子,和他们俩的关系,皇后可能一直蒙在鼓里,”赵宗实松口气道:“这样对我们有利。”

    “但她这个人,太谨慎了。”高氏微微皱眉道:“只怕以她的性子,到时候指望不上。”

    “你错了。”赵宗实断然摇头道:“她不是个善茬。庆历八年那次宫廷行刺,当时刺客杀到福宁殿外,殿里的皇帝宫人全都不知所措,唯有她临危不乱,先是紧紧抱住官家,不许他到外面查看,然后命令紧闭殿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同时要内侍们一起大声呼喊‘有刺客’,一来震慑贼胆,二来为了惊动禁卫!”

    “接着她又下了两个命令,一者,马上去提水,小心反贼放火烧宫;二者,命宦官宫女都过来,她亲手剪下他们各自的头发,说明天行赏,以此为证。”赵宗实接着道:“这几条指令非常英明,片刻之后,宫门外就火光四起,门内的帏帘都被点着了。而宫女宦官们都各尽死力,一直支撑到了宿卫士兵赶到!”说完他沉声道:“你说这样的性子,到时候指望不得?”

    “这些年来,都只见姨母千忍百让。”高氏有些不信道:“怕是早磨平了吧。”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赵宗实摇头道:“咬人的狗儿不露齿,你到时候看着吧!”

    “可是她真有用么?”

    “赵祯在时,她一无用处,”赵宗实冷声道:“但一旦赵祯不在了,她就是决定皇位归属的人!”

    “可是,明年就要立储了吧。”高氏喉咙有些发紧,颤声问道:“一旦立储,怕是姨母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赵宗实紧抿着嘴唇,良久才抬头望着高氏,双眸中燃着幽幽的鬼火道:“他自然会在该去的时候去……”

    高氏的脸登时煞白煞白,不禁通体打颤,半晌才惊恐道:“你竟然,竟然存了那样的念头……”

    “还有别的路可走么?”赵宗实冷然道:“赵曙当上皇帝,还有我的活路?”

    “不是说,姨夫要赐咱们免死金牌,还要赵曙立誓么?”高氏徒劳劝道。

    “哼,妇人之见!”赵宗实哼一声道。“那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罢了,太宗皇帝也曾对太祖妻儿发誓共享富贵,结果如何?还不是全让他弄死了!”说着身子前倾,逼近了妻子,用那只沾满墨迹的手,一把擒住她的皓腕,森然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懂不懂!”

    “可是,”高氏眼泪潺潺道:“一旦有失,就是灭族啊……”

    “不会的。”赵宗实松开手,换上平和的语气道:“此事万无一失,而且无人可以察觉,我断不会像太宗那样,让人千百年还戳脊梁。”

    “哦?”高氏却不是那么好哄的:“那年秽乱宫闱案后,官家身边防范重重,连饮食都要由小黄门先试过才用……”

    “哼!”赵宗实知道,高氏是个很有野心,也很能谋大事的女人。凡事她都自有判断,不让她放心,休想让她配合。便把心一横,低声道:“不错,他确实防范的很严,按说不管是行刺还是下毒,都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是他有病在身啊……”

    高氏自然知道,赵祯七年前突然昏迷,数日后才苏醒过来,但醒来之后,又失语健忘,才会临朝渊默,后来慢慢康复,才能重新说话。但他的身体还是很弱,说话走路久了都会疲劳,而且走路无法走直线,说话也含混不清……当然,只有心细的人才会发现,但发现了也不会告诉皇帝,自找麻烦的。

    “官家究竟得了什么病,这么些年来,太医都查不出。”高氏轻声道:“难道王爷知道?”

    “那是因为太医院里全是蠢材。”赵宗实冷声道:“其实赵祯犯这病,不是头一次了。景祐元年八月十一,他也曾突然昏倒,人事不知长达数天,当时御医诊断的结果,也是病因不详,没法下手。后来魏国大长公主推荐了一个神医,针心下包络之间,他才痊愈。因为赵祯痊愈后二十多年没重犯,所以太医们都没有把这两次犯病联系起来。”

    “如果真能联系起来,”高氏是极聪明的,恍然道:“就会明白,至少有一个人,知道官家得的是什么病!”

    “对,就是当年那个给他治病的人!”赵宗实点头道:“那个人叫许希珍,后来他被授为翰林医官,还得了一笔重赏!”

    “这么说,我也有印象了。”高氏道:“后来许先生用这笔钱,在城西建了一座扁鹊庙,还没修好,全国各地就拥过来一大批慕名学医的学生。后来朝廷干脆把太医局也开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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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羞愧的说,还有一更。

第三七三章 白龙鱼服(下)

    “不错,这便是太医局设在扁鹊庙的原因。”赵宗实颔首道。

    “可是不久后,许先生便不知所踪,说是云游四方,悬壶济世去了,但这几十年,再没听到他的消息。”高氏看着赵宗实的表情心中一动道:“莫非王爷找到他了?”

    “呵呵……”赵宗实摇摇头道:“不是我,是我父亲,当时赵祯痊愈后,再没有任何症状,大家便不再关心他得的什么病,但我父亲是个例外,他一定要弄明白其中的缘由,因为赵恒也得过类似的毛病!”

    “赵恒……先帝也得过?”赵宗实现在直呼官家父子姓名,让高氏颇为吃不消。

    “嗯,大中祥符九年,赵恒也这么病了一次,同样原因不明,同样几天后便醒过来了。和赵祯那种故作坦诚不同,赵恒最爱干的是粉饰太平,他不愿让自己生病的消息传出去,连起居注上的记录都抽掉了。”

    高氏想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想想公公和先帝的关系,也就没什么好问的的了。

    “但是他从此变得颠三倒四,时昏时醒,健忘失语!”赵宗实沉声道。

    “原来是这个原因!”高氏恍然道,她也听说先帝晚年,行事颠三倒四,有时混乱有时正常。当时太多的人和事,都死在了这一点上……都以为他是晚年昏庸,原来是病了的缘故。

    “父亲因为深知这段情由,故而赵祯一发病,便猜到可能是遗传了赵恒,”赵宗实幽幽道:“而赵恒最终就是死在这个病上,父亲也如我一般,朝思暮盼着赵祯去死,自然要弄个明白!”

    高氏是要独立判断的,因此仔细回想长辈说天禧五年初,一直神神叨叨的先帝突然间恢复了正常,重新开始上朝理政,甚至还在春季亲耕劝农……但进了三月,他突然间垮了下去,直接病危,进入了半昏迷状态,五天后驾崩!

    虽然赵恒已经病了好多年,但他驾崩的太突然,没有留下遗诏!想到这,高氏打了个寒战。

    “父亲刻意结交许希珍,但此人嘴巴很严,不肯透露赵恒的一点病情。”赵宗实冷声道:“后来父亲终于不耐烦,便想了办法,把他诳出汴京,抓起来反复拷问,最后还是撬开了他的嘴巴。”

    高氏想一想那皮包骷髅似的公公,虽然都死了好久,还是不寒而栗。

    “许希珍说,其实赵祯得的是一种罕见的卒中之症。”赵宗实沉声道:“这种病,晋代葛洪的《肘后备急方》和孙思邈的《千金方》上皆有记载,可惜这些书在战乱中失传,民间医者或有家传,亦敝帚自珍,绝不外传。是以太医皆不了解。他们只知道,赵祯大约是中风了,但症状又与他们寻常所见的不同,所以不敢定论。”

    “许希珍证实了父亲的猜测,父母有过此病史的,子女也易患病。而忧思过度、操劳过度、饮食甘肥等原因,容易诱发此类隐患。赵祯那次犯病,是他夜以继日的批阅奏章,过劳过思所致。而赵恒当年那次,是因为罕见的大蝗灾,戳破了他的祥瑞谎言。据说他站在福宁殿外,看到遮天蔽日的蝗虫飞过,然后便病倒了……”

    “他还说,这种病一般四五十岁以上才会发作,就算当时不死,也会伴随终生,且十分容易复发,再复发时便会致命。赵祯二十岁发病十分罕见,但也因为年轻底子好,所以几乎复原了。父亲听后十分沮丧,便没有再理会这件事。”赵宗实幽幽道:“谁知道二十二年后,赵祯竟然再次发病,当时许希珍已经死了很多年,但他关于卒中症的手稿还在,父亲查阅后,估计赵祯这次发病,是正逢新年,连日宴饮所致。”

    “这次复发之后,赵祯虽然又逃过鬼门关,但明显后遗症很重很重,按照许希珍的说法,就是极易复发,而且复发必丧命!”赵宗实叹口气道:“于是我父子等啊等,谁知等了七年,赵祯竟然还活着!倒是父亲熬不过,先去了……”

    “那么我们继续等?”高氏小声问道。

    “不能等了,一旦立了太子,赵祯就是立时去死也没用了。”赵宗实声音低沉道:“许希珍的手稿中,还记载了极易诱发此症复发的几种情况,其中提到一种生死人肉白骨的圣药,对得过卒中的人来说,却是如阎罗的索命贴一样!”

    “原来如此……”高氏恍然大悟,原来赵宗实打的这等铁算盘!只要让赵祯吃下这味圣药,他便极可能病发身亡。而这味圣药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是名贵之极的药材,谁能想到正是它毒死了官家?

    “现在明白了吧,”赵宗实说出心底的大秘密,也有排出宿便的爽感,望着高氏道:“是没有任何危险的,最多就是这招失灵,赵祯没死,全当孝敬他一次。”

    “嗯。”高氏想一想,确实是这样的,闭目思考了许久,终是点头道:“那就这么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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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雄州边境,陈恪终于等来了辽国的使团。

    望着那长达二里的队伍,陈恪两眼有些发直。他边上的副使吕公著也瞪大眼道:“这少说得五千人吧,辽国准备攻打我们吗?”

    “没那么夸张,”陈恪毕竟是带过兵的,摇摇头道:“他们都是一人两三匹马,最多两三千人。”

    “那也够多的了!”吕公著道:“你那年出使带了多少人?”

    “五百。”陈恪想一想道:“主要是撑撑场面而已。”

    “通常辽国使团人更少,才两百人。”吕公著不禁摇头道:“这次实在是反常。”但想想,就凭这点人,在大宋境内也折腾不起浪花来,便笑道:“辽人这是吃大户来了!”

    “让他们大部队回去,只许五百人入境。”陈恪身后的曾布怒道,他是鸿胪寺丞,这次来是打理辽使在大宋境内一切开销的。

    “千万别这么小家子气,”吕公著大摇其头道:“来者是客,都进了大宋地面,再把人撵回去大半,传出去让大宋的颜面哪里搁?”

    “我说着玩的。”曾布撇嘴笑笑道。其实作为实际主义者,他对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十分不以为然。

    “好了,”陈恪轻咳一声道:“他们来了,我们迎上去吧。”

    两人这才住了嘴,跟着陈恪拨马上前迎接。他们身后,是大宋捧日军的骑兵,无论战力还是体面,都是大宋朝最顶尖的。没办法,谁让两国的使者碰上了就爱较劲呢?

    转眼间,两队人马碰面,辽朝使节拨马而出,陈恪眼睛好使,一看都认识。正使是辽主的宠臣,辽国赵王耶律乙辛,副使是老熟人萧峰。

    待看清接伴使是陈恪后,耶律乙辛和萧峰都有些错愕,对视了一眼,前者竟翻身下马,朝他恭敬施礼道:“竟然劳陈学士远迎,小王实在不胜荣幸!”萧峰也是如此。

    吕公著和曾布不禁惊掉下巴,他们何曾见过,辽国王公对一名普通宋官如此恭敬?

    他们想象不到,陈恪在辽国的名声有多大。他的那些诗歌,如今在辽国脍炙人口,妇孺皆知,辽国百姓早将他视为诗仙样的人物。而他的《大学章句集注》和《中庸章句集注》两本专著,也早就传到了辽国,引起的轰动和重视,竟更甚于大宋。

    这不足为奇,因为宋朝这边山头林立、学究众多,任何新学说一诞生,自然要遭到排斥和贬低,陈恪的理学也不例外。但在辽国,哪有什么像样的学说,是以被陈恪借着风头正劲,顺利的占领了山头。

    如今在辽国,陈恪除了大诗人的头衔,又加上了大哲人的光环,辽主耶律洪基干脆将其指定为贵族子弟必修读物。说的肉麻点便是,辽人见到他,就跟见了活圣人一样……

    陈恪扶住两人,笑对耶律乙辛道:“王爷别来无恙,贵国陛下竟舍得让你出使,真让人惊讶啊!”据他所知,耶律乙辛和耶律洪基如胶似漆,那是一刻也不分开的。

    “我也是好说歹说,才捞着这一趟。”耶律乙辛面色有些怪异,打个哈哈道:“早就想来见识一下南朝繁荣,重睹学士风华,这次终于得偿所愿了。”

    “那可要尽兴哦。”陈恪笑着点头道。双方按照礼节致意后,又互相介绍了正副使者,便浩浩荡荡往雄州城而去。

    陈恪和耶律乙辛并辔而行,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辽国使团,陈恪笑道:“贵国陛下可真是看重王爷,竟派了整整一营皮实军护卫。”

    “就知道瞒不过学士的慧眼,”耶律乙辛歉意的笑道:“不错,这些不是普通的护卫,而是皮室军。但学士千万别多心,我们对大宋没有丝毫恶意。”说着自嘲的笑笑道:“这么几千人,还不够大宋塞牙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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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赵祯父子的病是否遗传,基本上是我自己根据史料自己琢磨的,不要深究哈。

第三七四章 好家伙(上)

    “是王爷自己多心了吧。”陈恪爽朗笑道:“王爷身为贵国陛下座前第一重臣,得皮室军扈从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啊!”

    “学士谬赞,小王惶恐……”耶律乙辛捋捋胡子,恳切道:“还请学士跟贵国解释明白,以免误会。”

    “好说好说。”陈恪点头微笑,又朝萧峰致意道:“这次能得赵王和萧大人联袂而来,实在是荣幸,我家陛下定然十分高兴。”耶律乙辛是辽国南院枢密使,封赵王,耶律洪基座下第一宠臣。萧峰是辽国南院宣徽使,后族第一重臣,这两位独来一个便已经很给面子了,竟然两人同来,实在让人意外。

    “我大辽君臣皆敬仰南朝陛下,惟愿南朝陛下万寿无疆,圣上特遣我二人前来,以表达这份心意。”耶律乙辛笑道:“何况小王头遭出使,唯恐不周,这才特请了萧大人同来。”

    “其实是下官迷恋南朝风物,才特特跟王爷讨了个副使,”萧峰笑道:“分明是假公济私。”引得三人一齐大笑起来。

    接着陈恪又问起辽国帝后、皇太叔等人安好。

    耶律乙辛和萧峰对视一下,后者笑道:“陛下龙精虎猛,四时捺钵,自然是极好的。皇后很好,皇太叔也很好……”

    见他说得含含糊糊,陈恪便不再细问,不一时进了雄州城,请辽使入驿馆歇息,晚上他将设宴款待,来日启程前往汴京。

    东方世界最强大两国间的邦交事务,自然向来马虎不得,何况人家是来给皇帝贺寿的宾客,更要认真接待。从吃喝住行到安全保卫,都不得出半点差错。好在陈恪半个月前就来到雄州城,还带了曾布这个好帮手。

    曾布这人严谨的很,就接待细务一件一件和二位上官仔细商量,直到他们觉得事事放心,这才安排下去。此刻辽使前来,接待起来自然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差池。

    但让曾布有些失望的是,两个辽使都有些心不在焉,住进精致舒适的贵宾房后,便打发他出来了。辛苦准备一顿,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回到自己人住的院子,见只有陈恪,曾布啐一口道:“这帮家伙莫不是冒充的吧?”

    “不会的。”陈恪给他斟杯茶,笑道:“耶律乙辛和萧峰我都是认识的,如假包换。”

    “那他们心虚什么?”曾布皱眉道:“防贼一样防着我,生怕我偷他们东西似的。”

    “你也看出来了?”陈恪淡淡笑道:“辽人这次很是反常。”

    “反常在哪里?”这是曾布头一次跟辽国人接触。

    “太……谦和了。”陈恪想了想,用个合适的词形容道:“我出使过辽国,也接待过辽使,他们哪一次不是颐指气使,傲慢的让人火大?”

    “是吧,我还以为,他们这次是冲着你的面子呢。”曾布笑道:“看他们那么尊敬你。”

    “所以我才奇怪,虽然我在辽国有些薄名,但怎至于让堂堂亲王卑躬屈膝?”陈恪摇头道:“反常,实在反常。”

    “莫非他们有什么诡计不成?”曾布皱眉道。

    “不知道。”陈恪站起身道:“吕晦叔已经去找他兄弟,通报这个情况了。”吕公著的幺弟吕公孺是雄州知州,负责边镇防务。

    “嗯,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不能着了辽人的道。”曾布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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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兄弟为辽使的反常而忧虑不已,殊不知,人家辽使自己也烦着呢……

    驿馆正房内,耶律乙辛换上南朝舒适华美的丝绸长袍,把玩着桌上如羊脂白玉般的南朝瓷器,这是他往常的最爱,此刻却目光游离,显得心不在焉。

    听到门响,他忙转头一看,见萧峰进来,忙问道:“都安顿好了么。”

    “嗯。”萧峰点点头道:“安排在最里面的房间,里外三层全是最忠心的侍卫,保准鸟都飞不进去……”顿一下道:“也飞不出去。”

    “坐吧。”耶律乙辛让他坐在右手边,忧虑道:“我觉得,弄不好会露馅的……”

    “是啊,”萧峰深有同感道:“见了鬼了,接伴使竟然是陈学士,也不知心虚还是怎样,我竟听他句句都在试探,好像已经察觉出异样了。”

    “那姓陈的最是奸猾如鬼,想要瞒过他,实在太难了。”耶律乙辛叹道:“我一看到他,心就提到嗓子眼了。”

    “是啊……”萧峰也叹口气,两人便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抬起头道:“不如再去劝劝,让那位转回吧。”

    “不可能的。”耶律乙辛摇头道:“且不说如何护送,单说那位的脾气,你难道不知道?他决定的事情,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的!再敢罗嗦,信不信脑袋不保!”顿一下道:“还是让你那位回去吧,有一位在国内镇着,我们这边也放心。”

    “你以为我没劝么。”萧峰苦笑道:“我那位说了,要跟你那位同生共死,他不回去,她也不回去。”

    ‘啪’地一声,耶律乙辛拍碎了瓷碗,显然是被那两位的态度气坏了。但旋即意识到,对方并非自己人,赶紧按住火,怏怏道:“他俩对着胡闹,却害得我们担惊受怕!”

    “既然不回去,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萧峰装着自顾自道:“其实陈学士纵使怀疑,但只要咱们把人看好了,不让他们照面,就没什么危险。”

    “说得轻巧。”耶律乙辛两眼翻白道:“以那位无拘无束的脾气,你能看住了?我可没那本事!”

    “那也不能由着他……乱来。”萧峰一脸严肃道:“事关大辽的社稷安危,我等岂能一味顺从?!”他这话说的挺委婉,其实就是在含蓄的批评耶律乙辛,太过曲意媚上了!

    “唉,好吧。”要老命的关头,耶律乙辛倒也不跟他计较,点头道:“我尽力就是,但可不保证能劝住他。”

    “我这就去与他约法三章。”萧峰一咬牙起身道:“他要是答应,就继续南下,否则拼着死罪,也要把他绑回去!”

    “人都说萧兄弟是个忠义的汉子,今日才知道传言不虚!”耶律乙辛有些动容道,“你且等等,夜里咱们一起去,不答应就坚决不起程!”

    “好!”萧峰抱拳道:“唯王爷的马首是瞻!”

    “唉,”耶律乙辛苦笑道:“和衷共济,和衷共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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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宴席,倒也中规中矩,虽然礼仪分毫不差,但没有比试文采、武艺、酒量……这些两国使者间的保留项目,总让人觉着做菜忘了放盐,实在淡而无味。

    更宋人感到奇怪的是,往常好酒如命的辽人,竟然浅尝辄止,没有一个过量饮酒的。总之辽使这次乖的不得了,走路都怕踩到南朝的蚂蚁,唯恐和宋人发生什么事端。是以酒宴早早结束,大家各自回房睡觉。

    这让宋人更加担心,辽人是不是想要趁夜夺城啊?

    也难怪宋朝人会多心,因为雄州城的前身是瓦桥关,从唐朝起,汉人便在这里置官以防契丹。其位于白洋淀之北,拒马河之南,南通冀中诸重镇,地位十分重要。当年石敬瑭向辽国割让燕云十六州,瓦桥等三关便为契丹所有。后来柴荣对契丹用兵,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中的瀛、莫二州和‘三关’,而后在瓦桥关筑雄州,在益津关筑霸州城,以示永不放弃。从而奠定了今日两国之国界。

    打那之后,契丹人就念念不忘收复这‘四州一关’……他们总说这里是中原皇帝割让给他们的,柴荣夺回去,就是侵占了他们的领土,所以一定要夺回来。莫非这次他们不打算再多费口舌,要借使团里应外合,把雄州城夺回来?

    陈恪不得不承认,当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特洛伊木马计屠城、李向阳进城炸军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总之各种担忧的念头,占据着陈学士那颗七窍玲珑的心肝,让他紧张无比。

    这时候,吕公孺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探子来报,辽国最精锐的皮室大军,集中在滦河一代,距离雄州不到百里!

    “囊球!”吕公著那素来懒洋洋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唰的拔出长剑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把他们剁干净了再说!”

    众人颇为意动,既然知道辽国使团是包藏祸心而来,当然要先把他们消灭再说了。

    但这里做决定的是吕公孺和陈恪,前者是雄州最高军政长官,后者是钦差。

    “稚卿怎么看?”陈恪问道,吕公孺字稚卿。

    “这……”吕公孺实在难以决断。毕竟澶渊之盟后,两国已经不识刀兵久矣。何况还有盟约束缚,辽国也一直还算守信用,怎么会突然就毁约呢?

    “你倒是说话啊。”吕公著怒道:“这种时候,哪能犹豫!”

    “这事干系实在太大了。”吕公孺整理好思绪,道:“我们先下手,就是率先撕毁和约啊!”

第三七四章 好家伙(中)

    “他们马上就要动手了,我们还要受盟约的束缚?”吕公著瞪大眼道:“四弟,你何时变得如此迂腐?!”

    “我不是迂腐,是不得不慎重啊。”吕公孺指着对面道:“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前来为官家贺寿的使节,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何况他们是不是来偷城的还两说!岂能说杀就杀了!”

    “非得等刀架在脖子上,你才相信!”

    听他们在那里争论,陈恪却有些出神,原来他从李向阳和瓦尔特,想到了慕容博和萧远山……在金大侠的小说中,慕容复他爹见宋辽交好,兵戎不兴,复燕之志无可乘之机,闻说辽国亲军总教头萧远山,在九月初八赴大宋武州岳父家拜寿,便去少林寺报信,说辽国派出高手,要在重阳节大举进袭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

    结果中原一干傻狍子信以为真,九月初八那天在雁门关设伏,与萧远山一家子厮杀血战,最后成了一场大悲剧。

    现在耶律乙辛和萧峰……好吧,这位萧大人没有个叫萧远山的高手爹……虽然带着皮室军前来,但辽国人的悍不畏死到这种程度?堂堂亲王都身先士卒,执行这种九死一生的任务?

    以陈恪对辽人的了解,似乎还不至于,何况耶律乙辛以媚上而得宠,似乎从没亲自带过兵。

    最关键的一点是,如果两国开战,大宋做好准备了吗?显然一点都没有……

    见他始终沉吟不语,吕公著终于忍不住道:“仲方,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支持稚卿的看法。”陈恪回过神道:“不能轻易动手,先加强戒备吧。”

    “你怎么也?”吕公著见两个能拿主意的都持否定态度,知道不能改变了,气哼哼道:“你俩要成为罪人的!”

    “成不成罪人,到时候再说,”陈恪镇定道:“现在加紧做好警戒才是正办。骑兵进城,威力大打折扣,凭雄州城的五万大军,只要有所防备,还能被区区两千契丹兵反了天?”

    “还要防备奸细。”一直没说话的曾布补充道:“很可能早有大量的奸细混入城中,到时候或是接应他们,或是制造混乱,都很危险的。”

    “嗯。”吕公孺点点头道:“我这就去布置了!”说着抱拳道:“万一夜里真有战事,这里太危险了,请诸位随我回衙暂避。”雄州的驿馆因为时常要招待辽使,因此用一道院墙分成左右,左边院子是宋朝官员住的,右边则是辽使下榻之处。

    “不要紧,五百捧日军不是那么容易吃掉的。”陈恪摇头道:“我们在这里盯着风吹草动,若是辽人有异动,便发红色烟火给你,直接动手便是!”

    “这……”吕公孺觉着这主意不错,却又怕折了钦差,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不要婆婆妈妈了,就这么定了。”这也是吕公著能接受的底限了,这位在京里游手好闲的官二代,遇到危机时竟变得如此好斗。

    “那好吧,你们可要保重!”没时间磨叽了,吕公著抱拳行礼,便赶紧去布置防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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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机。

    往日这个时候,雄州城已经陷入沉睡,但今天却比白日还闹腾。城头上灯火通明,官兵们正紧张的调试各种守城器械,民夫们则扛着一垛垛箭支、一桶桶火油运送上城头。一口口铁锅支起来,将菜油煮滚……

    城中点亮着上万支火把,在州府官差的配合下,禁军士兵封锁了各支街道,一户户的入户搜查,逮捕一切可疑分子……

    通往驿馆四条街道上,民夫们在加紧挖掘深沟,他们身后,摆设着数千具床子弩、伏弩、克敌弩、八弓弩、八牛弩,宋军将士严阵以待,只要驿馆中有骑兵冲出,就会被他们射程刺猬。

    也不怪吕公孺会如临大敌,因为方才又接到急报,说辽国大军已经南下,预计三更天便会越过边境,四更天便会兵临雄州!

    是以他一面向大名府发送急报,一面采取所有必要措施,这是雄州知州的职责!

    整个雄州城中,唯一黑黢黢、静悄悄的一处,便是住着宋辽两国钦差的驿馆了。

    但你若是置身其中,便会知道,这里面的气氛,比外面还要紧张十倍!

    西边院中,五百名捧日军将士全都上了房顶,雪亮的兵刃已经用墨涂黑,弩弓也全都上弦,只要辽人敢来,保准能给他们个迎头痛击!

    陈恪一身黑衣,盘腿坐在最高的一处房顶上,凝望着辽人院中,这些年他苦练内功不辍,也能像玄玉和尚那样黑夜视物,只是看的没那么清楚罢了。只见东边院中,也是一片严阵以待。房顶上趴满了契丹弓手,后院里的战马也被牵出来……如果让吕公著看到这一幕,肯定要大叫着,辽人要动手了!

    其实陈恪也是这样想的,但他生性谨慎,让人把捧日军的指挥找来,对他小声描述了辽人的布置,这样就算要打,也能做到知己知彼嘛。

    谁知那捧日军指挥听了,却小声道:“辽人有些奇怪,摆的是防守阵型。”

    “哦?”陈恪眉头一皱,打消了发信号的念头。

    吕公著爬到他另一边,小声道:“稚卿说,辽国大军已经逼近边境,他不再坚持己见了,你呢?”

    陈恪摇摇头,轻声道:“再等等。”

    “还等?现在动手都有些晚了。”吕公著瞪大眼道:“到时候辽人攻城,这里还没拿下,军心动摇,你我可万死莫赎!”

    陈恪默不作声,心道,这么说,耶律乙辛他们是打算大军攻城后再发动,这倒也说的过去。

    就在他也开始动摇的时候,突然有侍卫匆匆爬上来,低声禀报道:“萧峰求见大人!”

    “哦?来得好。”陈恪点头道:“让他到花厅稍坐,本官随后就到。”

    “这家伙是来麻痹我们的!”吕公著不想再浪费时间。

    “待我见了他再说。”陈恪说着也不爬梯子,轻飘飘便跃下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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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厅里,萧峰坐立不安,他们本来就风声鹤唳,是以宋人一有异动便察觉到了。很快,四周道路被挖了陷马坑,西边院中趴满了伏兵……这些消息便传到了他和耶律乙辛的耳中。

    两人都惊呆了,难道宋人知道他们使团中藏了什么人,是以不惜毁约开战,也要将其擒下?

    “一定是这样的……”耶律乙辛吓坏了,赶紧命令手下整装,准备掩护那人冲出去。

    “能冲到哪去?”萧峰拦住他道:“雄州城四门紧闭,五万大军,要真想对我们不利,还不是瓮中捉……那啥一般!”

    “唉……”耶律乙辛想想也是,登时泄气道:“那怎么办?”

    “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萧峰想一想,咬牙道:“不如我去跟陈学士谈谈,得让他知道,杀掉我们的后果!”

    “嗯。”耶律乙辛点头道:“去吧!”

    萧峰等了盏茶功夫,终于见到陈恪露面。

    “陈学士!”萧峰顾不上见礼,便质问道:“我们是来给贵国皇帝贺寿的,你们设下天罗地网,意欲何为?!”

    “萧大人,”陈恪已经换了便装,面色也不太好看,冷声道:“贵国十万皮室军南下,意欲何为?”

    “皮室军驻扎滦河,自然是因为我皇帝陛下按钵所在。”萧峰理所当然道:“难道我大辽皇帝在自己的国境内移动,还要向贵国报备不成?”

    “若是见得光,为何白天不动,天一擦黑便南下,”陈恪切齿道:“只怕现在已经过了边界,再有个把时辰,就要兵临城下了!”

    “怎么可能?”萧峰像被针扎了屁股似的,一下弹起来道:“陈学士开玩笑的吧?”

    “这种事情上,我会开玩笑么?”陈恪面一寒道:“城上已经看到了烽火!”

    “怎么可能呢?绝不可能的!”萧峰喃喃道:“皮室军怎么会南下呢?”

    “皮室军为何不能南下?”陈恪随口问道。

    “因为谁也调动不了他们……”萧峰说完,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忙改口道:“他们绝不可能进入大宋境内,更不会进攻雄州城!”

    “万一要是进攻了呢?”

    “有我们在,他们敢尔!”萧峰断然道。

    “就凭赵王殿下?”

    “不……”萧峰也算老江湖了,但今夜处于极大的恐惧中,竟被陈恪挤兑的险些露馅,“总之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你杀了我们便是!”

    “萧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陈恪冷声道。

    “没有。”萧峰摇头道。

    “你不说,那我只好猜猜了。”陈恪站起身,负手踱步道:“我本来猜着,你们是要叛逃到大宋,但现在看,显然是自作多情了。”说着紧紧盯着萧峰,一字一句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便是你们的使团中,有位白龙鱼服的大人物!”

    萧峰的下巴直接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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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昨晚不知怎么,困死了,才八点就睁不开眼。寻思睡一会儿再起来写,谁知道一觉到了八点半……今天八点半。哎……

第三七四章 好家伙(下)

    “学士的想象力,真是天马行空啊……”萧峰强自镇定下来,干笑道:“哪有比赵王殿下还大的人物?”

    “如此,那只能劳烦尔等自行缴械了,”陈恪沉声道:“本官保证你们的安全。若是事后证明虚惊一场,自会向殿下赔罪!”

    “不可!”萧峰想也不想,便拒绝道:“这与开战有何不同?”

    “还是不一样的。”陈恪轻叹一声,悲悯道:“十几万辽国大军逼近,城中文武群情愤然,一致要求攻打驿馆,以绝心腹之患。萧大人如果问心无愧,当听我一言,暂且受些委屈,保全两千多人的性命。”

    “学士可知这样做的后果?南朝承担得起么?”进入宋境一来,萧峰一直小心翼翼,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辽人的嚣张本色。

    “那些事,也得活命以后再说。还是先顾眼下吧。”陈恪说着坐回椅子,端起茶盏道:“时间不多了,一炷香后我们便要攻打了。”

    “……”萧峰的额头沁出斗大的汗珠,一双醋钵大的拳头,紧握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半晌才嘶声道:“学士大才,当知道逼人就是逼自己的道理!”

    “什么意思?”陈恪目光一凝道。

    “没什么……”萧峰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住了道:“我可以做人质,还不能让大人放心么!”

    “让赵王殿下也过来。”陈恪轻呷香茗道。

    “你……”萧峰阴沉下脸道:“这不是我能做主的!”

    “那就回去问吧。”陈恪淡淡道:“还有半柱香……”

    “你这香也烧得太快了吧!”萧峰吐槽一句,拔腿就跑。

    陈恪轻叩着膝盖,望着萧峰的背影思索起来,这次辽国使团肯定大有问题,但今夜显然不是打破砂锅的时候。因此他决定,不要逼得他们太紧……反正越是深入大宋,这些辽人就越是如瓮中之鳖,从雄州到汴京还有半个月的路程,什么秘密探究不出来?何必急在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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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的时间没到,萧峰和耶律乙辛便站在了陈恪面前。

    这让陈恪更加好奇,但没有再试探,而是很客气的笑道:“听说二位王爷也没睡,同是深夜失眠人,不如把酒对月,畅谈一番如何?”

    耶律乙辛最担心被陈恪以俘虏待之,现在见他给面子,终于放下心道:“恭敬不如从命。”

    “请。”

    “请。”

    于是三人便入席,就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小酌起来。

    陈恪先敬了杯酒,耶律乙辛便迫不及待的端起酒杯道:“陈学士,小王向你保证,我们此行绝对没有任何恶意,亦绝对不会招惹是非,还请多多包涵。”说着另一只手将一个袋子送到陈恪面前,笑道:“一点土特产,给令公子耍。”

    陈恪一扯袋口,便被珠光宝气晃到了眼,竟然是一袋龙眼大小,晶莹透彻、圆润巨大的珍珠!不禁轻唤一声道:“东珠?”

    “学士果然博学多识。”耶律乙辛赞一声,心里却如刀割一般。这种女真人进贡的至宝,每一颗都珍贵无比。大辽皇帝的皇冠上,镶嵌的便是东珠。

    虽然这一袋里的东珠,没有辽主脑袋上的那些大,但依然颗颗价值万金,这一袋子起码十万贯以上!

    陈恪是识货的,也很配合的露出了贪婪的神色,手上却将袋子推回去,假笑道:“无功不受禄,况乎此等厚礼!”

    “只求学士照应则个,而且是在不危害大宋的前提下。”耶律乙辛苦笑着又推回去道:“我们只希望能安安稳稳的完成这趟出使,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若有任何不轨之举,我们的约定便作废,如何?”

    “……”陈恪想一想,举起酒杯与他碰一下道:“可以!”

    见他答应,耶律乙辛和萧峰都松了口气。三人一边吃酒一边说话,眼睛不时瞟向墙角的沙漏,只觉着今夜是如此漫长啊!

    煎熬中过去一个时辰,四更天时,吕公著走进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直说就行了,不必瞒着二位王爷。”陈恪微醺道。

    “唉,”吕公著道:“探子来报,说辽国大军在边境线上停下,再不往前进一步!”

    “再探。”陈恪吩咐一声,对两个辽国王爷道:“这耍的是什么名堂?”

    “学士也知道,”耶律乙辛尴尬道:“我家陛下就是这样个性,兴致来了能独骑闯密林,只手缚猛虎。半夜里巡逻个边境,也不算稀奇吧……”

    “真是风一样的男子……”陈恪笑呵呵道:“来,为贵国陛下的不羁干一杯!”

    “干!”耶律乙辛恨恨道,发的是去声。

    “干!”萧峰发的也是去声。

    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吕公著再次回禀道:“辽人已经撤军了……”因为预测失败,副使大人显得很低调。

    “看来是虚惊一场,”陈恪没理会他,朝两个喝得醉醺醺的辽国人抱拳道:“实在是抱歉,请王爷回去休息吧。”

    “好说好说。”耶律乙辛丝毫不为被冤枉、被折腾了一宿而生气,反而如蒙大赦道:“那我们便回去休息了。”

    “我送王爷。”陈恪起身道。

    “留步留步。”耶律乙辛和萧峰互相搀扶着与陈恪热情告别,任谁也看不出,他们刚度过剑拔弩张的一夜……

    回到东跨院正房中,两人不约而同松开对方,显然都是装醉。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耶律乙辛阴着脸道:“谁能调动皮室军!”

    “除了皇太叔还有谁……”萧峰是个直爽的汉子,冷笑道:“效果也是立竿见影,要不是陈恪在,昨晚我们肯定要被宋人剁了!”

    “这个老忘八!”耶律乙辛咬牙切齿道:“篡逆之心人人皆知,可惜唯独陛下不知,还把他当好人委以重任!”

    “昨夜的事情,应该能让那位意识到,随便离开国境的危险了吧,”萧峰叹口气道:“我们再去劝一下吧。”

    “嗯。”耶律乙辛点点头,但心里不抱多大希望,否则他也不会重金贿赂陈恪了。

    两人便穿过层层侍卫,来到最内里的小院中,便见一个身穿侍卫服色的络腮胡子,在那里虎虎生威的打拳。

    两人便屏息站在一旁,竟好似不敢打扰这侍卫。待其收功后才发现两人,他接过一名面敷金粉的侍女奉上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笑道:“你们俩怎么了,眼红的像兔子似的。”

    两人这个火大啊,不禁暗骂道,你倒是睡得安稳,却不知我们操碎了心,吓破了胆,面上却无比恭谨道:“陛下,昨晚有情况。”

    那络腮胡子闻言皱眉道:“不是让你们唤我查刺么?怎么又忘了!”

    “这不是重点……”萧峰一脸黑线道:“昨晚皮室军突然南下,一直到了边境!”

    “然后呢?”络腮胡子这才着紧道。

    “然后又回去了。”耶律乙辛小声道。

    “回去了……”络腮胡子马上不那么紧张了,“那就好。”

    “陛下……”两人险些抓狂道:“哪能这么大意!”

    “叫我查刺。”络腮胡子正色道:“其实,我授权给皇太叔了,允许他在紧急状况时,可以调动皮室军。”

    “陛……你怎能如此轻率?”耶律乙辛郁闷道。

    “放心,皇太叔忠心耿耿,就像你们一样,”络腮胡子笑道:“对了,我今天想逛逛雄州城,你们安排一下……”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的黑着脸道:“哪都别想去!”想到本来是要劝他转回的,现在都没有开口的余地了,两人心里那个挫败啊。

    “你们敢抗命么?”络腮胡子怒道。

    “查刺,”一边的侍女却出声道:“你现在是侍卫,要听王爷的话。”她虽然脸上涂着厚厚的金粉,但仅听声音,便让人觉着,这定是个绝顶的美人。

    “呃……”络腮胡子见自己作茧自缚,这才愤愤的摆手道:“都滚吧!”

    “查刺。”和耶律乙辛对视一眼,萧峰大着胆子道:“你不能这样说话,不然会露馅的。”

    “你……”络腮胡子气鼓鼓的想了一会儿,竟一抱拳道:“说的对,二位王爷,我错了。”

    “折杀微臣。”耶律乙辛连忙道,却被萧峰一把拉住,生受了络腮胡子一礼道:“一棵大树,混入森林中最不引人瞩目,为了查刺的安全,从今天起,我们要把他当成个普通的侍卫。”

    “对,就是这样。”络腮胡子大点其头,似乎对这个游戏很有兴趣。

    “那好吧。”耶律乙辛点点头,朝那侍女抱拳,刚要开口。那侍女却朝他福了福,微笑道:“王爷,奴奴名唤纤云。”

    “呃。”听她自称奴奴,耶律乙辛的身子竟酥了一半,好在他天生是个伪装好手,倒也不虞被看出来,点点头道:“那我们回去了。”

    “送王爷……”这一男一女装模作样,弄得耶律乙辛受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好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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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段子却也不是瞎编乱造,《邵氏见闻录》等笔记上皆有记载。

第三七五章 困扰(上)

    一夜虚惊之后,宋朝人一片骂娘声,奶奶个熊,辽狗搞得什么鬼名堂!

    无论如何,赶紧离开雄州才是正办,越往内地,这帮辽人就越玩不出花样来。于是不顾一夜未眠,陈恪便催促辽使启程,且态度十分不客气。吕公著等人以为,他这是缺乏睡眠导致的火气上升,就怕辽人也犯起牛脾气。谁知辽国人的脾气好得很,二话没有,乖乖启程。

    往汴京进发的路上,辽朝使团一直保持对宋朝人毕恭毕敬的态度,不只是对陈恪,就连对吕公著甚至曾布,都是一口一个大人,一副言听计从、唯恐触怒的架势。

    这让吕公著和曾布暗暗犯嘀咕,之前见过的辽朝使节,即使面见大宋天子时,也是气焰嚣张,倨傲的很,怎么这次这么老实,好似处处都透着心虚……

    当他们提出这个疑问,陈恪笑道:“辽国人很乖不好么?所以要做什么,讲什么,都要放开了来,千万别胆小,根本没那必要。”

    这不暗示他们向辽使索贿么?两人咽口吐沫道:“心里不踏实,哪敢要?”

    “不,必须得要。”陈恪正色道:“你不收他们的好处,他们如何安心?”

    “辽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两人皱眉道。

    “甭管什么药,让他们乖乖到汴京再说。”陈恪似乎已经猜出来了,但并不打算告诉两人,只是意味深长道:“一切听我吩咐就好。”

    “好吧。”两位都是聪明人,听陈恪这样说,便知道有些事,自个不必知道。

    得了陈恪的首肯,吕公著和曾布变得的坦诚又友好,两位辽使也是曲意逢迎,一路上和和气气、开开心心便到了大名府。陈恪告诉耶律乙辛,在此休整两天,可以自由活动。

    耶律乙辛是一天也不想耽搁的,但陈恪的话他又不敢不听,只好耐下性子歇两天。头一天,辽人全都窝在驿馆中不出去,让宋人好生奇怪。这大名府乃大宋北京,比辽国任何一个城市都要繁华,不是对辽人最有吸引力的么?

    直到第二天傍晚,耶律乙辛终于大发慈悲,允许手下可以上街逛逛。一直被严加约束的契丹人如蒙大赦,呼啦一声全都跑出去逛街吃酒,一时间满城都能见到髡发秃顶的契丹人,叫大名府的官差好生紧张。

    然而这次契丹人一改飞扬跋扈,竟变得十分老实,买东西照单付钱,喝酒时斯斯文文,走在马路上都不会大声喧哗,惊掉了大名府一地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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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明月高悬,大名府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大名府夜市的虽然比不得汴京,但一样能让初临贵境的契丹人大开眼界。

    “南朝风物,果然不同寻常呀!”络腮胡子查刺望着这熙熙攘攘的夜市,不禁大为感叹。尝一口沙糖冰雪冷丸子,又大赞道:“好吃好吃,就连这种小摊上的吃食,都比朕……”

    “咳咳……”他身边一袭便袍的耶律乙辛咳嗽连连。查刺忙改口道:“都比赵王府做的好吃。”

    耶律乙辛不禁大翻白眼,心道这是你个小小侍卫该说的话么?

    虽然名义上,查刺是他的侍卫,跟着出来是为了保护王爷的安全,但怎么看,都应该反过来才对。堂堂大辽亲王,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侍卫,侍卫看中了啥,便赶紧买下,侍卫想吃啥,就赶紧奉上,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时候,街口出突然一阵骚乱,竟有一匹高头大马在撒腿狂奔,后面还跟着个惊慌失措的汉子,高呼道:“快闪开,惊马了!”

    人群慌忙往道两边闪去,只见那黑马如闪电一般,倏地便冲到了耶律乙辛一行人面前。

    那查刺正在津津有味的对付一串炙猪肉,听到马蹄声,连抬头的兴致都没有。

    想也不想,耶律乙辛便挡在他身前,眼看人马距离不到一丈,那黑马突然马失前蹄,竟轰然摔倒在耶律乙辛的面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他一掌抵住马头,死死按在地上。

    这时候惊魂稍定的百姓才看到,原来有两个辽人,提前用绊马索挡住了黑马……

    那马主人这时赶上来,见冲撞了辽人,没口子的作揖道歉,还要掏钱赔偿。耶律乙辛却站起身,拍拍手,不理会他便和那查刺离去了。

    街心处很快被人潮再次填满,方才的惊险一幕,就像涟漪消失不见,却深深印在了某人的心里。

    临街酒楼上,同样一身便袍的陈恪,端着酒杯凭栏而立,他紧紧盯着那络腮胡子的背影,脑海中却浮现出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身影,两个身影渐渐归一,竟是严丝合缝!

    离开大名府后,队伍便一直行到开封地界,明日便可入京了。

    陈恪在那里安顿辽使,他的侍卫长陈忠却骑上快马,先向汴京驰去。一路上纵马飞奔,毫不停歇,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入城。

    进得城来,陈忠径直往齐王府驰去,待赶到门口时,好好一匹骏马已经累瘫了。

    此刻华灯初上,齐王府大门紧闭,陈忠也顾不上许多,便重重砸门开了。

    “何人如此大胆?”门里的侍卫恼火道。

    “何老三么,我是陈忠啊!”

    “啊,小陈?!”侍卫一听,赶紧命人将沉重的府门打开,便见陈忠风尘仆仆立在门口,忙道:“快进来!”

    “我带了学士的口信,要见王爷。”陈忠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王爷在吧?”

    “巧了,三天头一回回家吃晚饭。”何老三自豪的笑道:“官家现在是一刻也离不开王爷的。”

    何老三让他在花厅小坐,然后向管事的宦官通禀,那宦官一听是陈恪派来的,赶紧去饭厅禀报。

    盏茶功夫,一身便服的赵曙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说着摆摆手,让左右退下。

    陈忠这才轻声道:“王爷,我家学士禀报,辽主很可能在使团中……”

    “辽主……”赵曙一愣,才反应过来道:“你说耶律洪基在贺寿使团中?”

    “嗯。”陈忠道:“我家学士是这样说的。”

    “怎么可能?”赵曙先是不信,但陈恪怎么会骗自己呢?旋即皱眉道:“这也太,太离奇了吧?”

    “学士也觉着太过离奇。其实在雄州时,他便基本猜到了,但一来难以置信,二来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有马上禀报。”陈忠轻声道:“途径大名府时,他故意宣布休整两天,允许辽使在城中自由活动……”

    听了陈忠的禀报,赵祯确信无疑,甭管耶律洪基是怎么想的,他确实是来了,而且明日就到入京了!

    稍一思索,他便让人带陈忠下去吃饭,自己则更换朝服,命人备车入宫。

    “王爷,宫门已经落锁多时了……”随侍的宦官黄诚提醒道。

    “叫开便是。”赵曙不假思索道。

    “啊……”黄诚惊呆了:“皇城诸门一待天黑必须关闭,日出之前绝不可擅开,这是铁律啊。”

    “凡事必有例外。”赵曙淡淡道。

    “若确有要事,必须夜开宫门者,皆应有墨敕鱼符。”黄诚小声道:“且自监门大将军以下,相关守门官阅后皆要诣阁覆奏,得官家御批,才可请掌管宫门钥匙的守臣前来开门。”

    “照办就是。”赵曙坐进车里,缓缓闭上眼睛。

    “是……”黄诚不敢再多嘴,赶紧先快马至宣德门外,向里面的守门太监通传。

    若是一般人前来叩阍,守门太监肯定要骂回去的,但齐王殿下是谁?宫里都知道的未来储君!守门太监岂敢轻忽?

    当然,有了前番衮国公主叩阍的教训,太监哪里敢私自开门,赶紧一层层通禀进去。

    赵曙在宫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相应开门手续才陆续办好,由知皇城司狄青狄元帅,亲自手持着一串铜鱼符,为赵曙打开一层层宫门……每个铜鱼符上都刻有宫门名,分为左右两个,诸门守臣各持一半,狄青则掌握着另一半。

    开门之时,城门洞内外各列两队禁军,手持火把,照得亮如白底,狄青与守门宦官仔细验明鱼符,确保无误后才能将门打开,就这样一层层开出去,又用了半个时辰,宣德门才终于缓缓打开。

    望着缓缓开启的宫门,赵曙嘴角挂起一丝微笑,他和陈恪已经心意相通,许多事情不需要言明,便明白对方的用意。其实陈恪完全可以早一些将消息传来,他就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但要的就是这种兴师动众,就是要让朝野百官知道,官家能不问情由便打开宫门,与齐王父子间的信任,已经到了何等程度!

    这跟衮国公主那次叩阍截然不同,因为在士大夫看来,女人哪有什么正事,都是私事。为了私事违反宫禁,自然大成问题。而齐王殿下是为了军国大事,完全是两码事的。

    狄青一脸严肃的出现在赵曙面前,侧身道:“王爷,请赶紧入宫,陛下已经等待多时了。”

    “是,”赵曙点点头,坐上了抬舆道:“劳烦元帅了。”

第三七五章 困扰(中)

    福宁殿里,赵祯早已命人温了当归红枣汤,等待赵曙的到来。

    “拜见父皇。”赵曙走进殿中,躬身行礼道:“儿臣深夜叩阍,罪莫大焉。”

    “无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若有要事,等到明日岂不耽搁了……”赵祯微笑道:“何况为父最近失眠,躺着也睡不着。”说着对胡言兑道:“给齐王上一盅汤,夜里容易受寒,喝了才放心。”

    “多谢父皇。”赵曙接过来,三两口吃下去,漱下口,低声道:“儿臣刚刚接到密报,顾虑着耽搁不得,才不得不夜里禀报。”

    “哦?”赵祯摆摆手,胡言兑便率领一众宫人退下,方轻声问道:“何事?”

    “据可靠消息,辽国使团中,有辽主耶律洪基白龙鱼服。”赵曙凑近了父皇,小声禀报道。

    “哦?”赵祯也是愣了片刻,方笑道:“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赵曙低声道:“这是陈仲方派人告诉我的。”说着便将陈忠说的那些,转述给了官家。

    听完之后,赵祯陷入了沉思,双手拍着膝盖,奇怪道:“堂堂辽国皇帝,甘冒奇险混入我国,所图一定匪浅吧?”

    “按说是这样。”赵曙道:“听说在他们抵达雄州的当夜,辽国皮室军曾骤然南下,做出直扑雄州的姿态,只是快到边境时,又陡然转回了……陈仲方说,这可能是辽国皇太叔假辽主之令,意欲置其于死地。”

    “你说他是来我国求援的?”赵祯微微皱眉道:“咱们可管不了辽国的家务事。”

    “那倒不至于,辽国最强战力皮室军,只效忠皇帝一人。”赵曙道:“辽主有这支军队在手里,什么叛乱平定不了?”

    “也是。”赵祯道:“那他为什么离开皮室军?这不是自处险地么?”

    “辽主耶律洪基此人非常鲁莽,时常甩掉侍卫,只身一人骑马深入密林猎虎。据说有一年,他只带了几个侍卫,到辽河捕海东青,被女真人所俘。好在女真人只以为他是一般的辽国贵族,索了一笔赎金,便将他放回了。”赵曙皱眉道:“此人虽然贵为国君,但实在不能用常理猜度。”

    “你的意思是?”

    “他很可能没有正经的目的,”赵曙轻声道:“只是来大宋玩玩而已……”

    “玩玩?”赵祯正呷了一口汤,险些喷赵曙一脸。自幼受儒家教育长大的大宋皇帝,实在无法想象,能有同行会把江山社稷,千金之躯当成儿戏。

    “虽然很不可思议,”赵曙尴尬道:“但儿臣以为,这却是最大的可能。”说着两手一摊道:“不然怎么都解释不通,他为什么会跑到大宋来。”

    “还有一种可能。”姜还是老的辣,赵祯寻思一会儿,低声道:“他这是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

    “嗯。”赵祯点头道:“他可能已经察觉到耶律重元父子意图不轨,但重元是他的叔父,又是父子两代人共立的储君,实在难以处置。耶律洪基想减少阻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耶律重元先动手。谋逆大罪昭然天下,再收拾他们便顺理成章了。”

    “所以耶律洪基故意离开辽国,让耶律重元以为遇到了天赐良机!”赵曙轻声道:“待其公然作乱后,再转回去对付他,所有人都无话可说。”话虽如此,他却深深怀疑那位辽主,是否有此心机。“他就不怕,有来无回?”

    “应该问题不大,这是个聪明人,明白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赵祯缓缓道:“谁能想到他会混入使团,跑到我大宋来?要不是寡人恰好派陈恪去当这个接伴使,咱们肯定还蒙在鼓里。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发现他了……”官家说着自嘲的笑笑道:“他也会安然返回的。”

    “为什么?”

    “因为大宋的皇帝叫赵祯……”赵祯脸上的自嘲越来越重,“他知道我大宋没有底气和辽国开战,他只要以死相胁,我肯定会放他回去。”如果辽主死大宋,辽国肯定要举国为他报仇,如果换了其他皇帝,可能会一时冲动,先砍了他,爽到再说。但赵祯这种热爱和平的仁君,是绝对不会伤他一根汗毛的。

    耶律重元有这样的心机么?赵曙不禁暗暗嘀咕,他觉得最大可能,还是官家把对方想得太复杂了。不过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这送上门来的辽国皇帝呢?

    “父皇,明天辽主就要进京了。”赵曙道:“仲方之所以现在才禀报,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确保辽主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顿一下道:“至于如何处置,全凭父皇圣裁。”

    “陈恪办事是牢靠的。”赵祯点下头道:“至于辽主么……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有两种方案。”赵曙道:“一个是明日以最高礼节迎接他,表明我们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之后想怎样都随他,我们不失了礼数就是。一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他静悄悄来,静悄悄走,我们全当他没来过就是。”

    “第一个方案不好。”赵祯想一想道:“虽然两国现在睦邻友好,但根本上还是敌国。从石敬瑭割让燕云开始,汉人就被辽人欺负惨了,现在好容易他们的国君自投罗网,定然很多人要求扣押他,到时候我们要护着他,会很被动的。”

    “那就装作不知道的?”赵曙轻声道。

    “嗯。”赵祯颔首道:“陈恪猜到寡人会这样做,所以才一直没有声张,此人心机之深可见一斑,你将来要是感觉他不和你一心了,当及早除之。”

    “不会的。”赵曙当即摇头道:“陈恪志向高洁,并不为一己私利谋,这种国士若与我龃龉,定是我做得不对。”

    “呵呵……”赵祯有些羡慕的望着他道:“寡人没有过朋友,也以为皇帝没有朋友,但愿你能证明寡人是错的……”

    “一定。”赵曙重重点头道。

    ~~~~~~~~~~~~~~~~~~~~~~~~~~~

    翌日一早,使团便往汴京城开拔。到了离城五里处,有礼部官员出迎,一应礼仪照旧,没有丝毫增加。对此陈恪并没有丝毫讶异,今早没看到陈忠返回,便已经说明官家和齐王的态度了。

    按理说,使团顺利抵京,他这个接伴使便算功德圆满,接下来的陪同工作,该由馆伴使来接手。但陈恪看了一圈,也没见着来接自己班的同僚。还是尚书礼部侍郎胡宿走过来,笑道:“陈学士一路辛苦了,有旨意。”

    “臣领旨。”

    “命接伴使陈恪为馆伴使,钦此。”胡宿笑道:“一事不烦二主,陈学士便负责到底吧。”

    “臣接旨。”陈恪并不意外,这件事确实还是他来负责比较妥当。

    于是引领着辽使往城东北的辽国使馆下榻。两国约为兄弟之国后,便在各自国度内,为对方建立了使馆,供使节来京时居住。汴京的辽国使馆占据了整整一条街道,每每有辽使前来时,开封府和兵部都会派兵守卫,不许宋人靠近。

    安顿辽使住下,陈恪对耶律乙辛道:“国书我替你们送到银台司,现在距离乾元节还有半个月,估计官家会在四月十四前召见你们一次。到时候我会提前知会的,其余的时间,便请自便吧。”

    “全凭学士安排。”耶律乙辛道:“学士如果忙的话,这些天可以不必过来,有事情我们自会到府上寻找。”

    “这怕不行。”陈恪摇头道:“按例,贵使在京期间,馆伴使要全程陪同。”

    耶律乙辛闻言大皱眉头,自己是要陪着查刺的,若姓陈的时刻陪着自己,岂不要经常跟查刺照面,八成要露馅的!想一想,便一脸男人都懂的笑容道:“那太好了,小王久闻汴京风月无边,早有一醉花丛之心,听说学士乃大宋的风月班头……”

    “这,”陈恪为难道:“大宋有规矩,官员不得出入青楼,恕下官不能奉陪。”

    “这样啊……”耶律乙辛一脸可惜道:“那学士陪着副使吧,萧大人不近女色,不会让学士犯难。”

    “也好,就不打扰王爷的雅兴了。”陈恪笑笑道。

    从辽国使馆出来,陈恪便往银台司替辽人交了国书,之后两天,便和萧峰在辽国使馆下棋消磨时间。而那耶律乙辛整日价见不着人,据说在外面简直玩疯了。

    起先那萧峰倒还正常,但从第二天开始,便开始目光闪烁,吞吞吐吐,似乎有话要说,又难以启齿。

    他不说,陈恪是决计不会问的,何必要把别人的烦恼转为自己的呢。但陈恪也有关心的问题,比如那辽国二皇子,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当然,他不会直接问二皇子,而是先问辽主,再问大皇子,之后才会很自然的问道:“那年听说贵国皇帝又诞下二皇子,如今也有两岁了吧。”

    “殿下两周岁,马上就要过生日了。”

    “叫什么来着?”

    “耶律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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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

第三七五章 困扰(下)

    “好名字。”陈恪有些出神道。

    “好在哪里?”萧峰问道。

    “大殿下叫耶律俊,二殿下叫耶律逸,俊逸非凡!”陈恪挤出一丝笑容道:“皇后娘娘乃北朝第一美女,所出二子自然当得起这两个字。”

    “大殿下是‘莫浚匪泉’的浚,二殿下是‘能不忆江南’的忆。”萧峰却颇不识趣道。

    “呵呵,是么……”陈恪干笑一声。

    “而且大殿下长得像陛下,面容刚毅。”萧峰看一眼陈恪,幽幽道:“二殿下却既不像陛下,又不像娘娘,却是自己一个样。”

    “小孩子么,样子会变的。”陈恪低下头道:“大了就像了。”

    “但愿吧。”萧峰叹口气,像是开玩笑道:“突然发现,二殿下和学士倒有些相像呢。”

    “咳咳……”陈恪的心一揪,苦笑道:“熟归熟,话不能乱说。可能我这人有些大众脸,看着和谁都有些像。”

    “原来如此。”萧峰恍然道。

    陈恪不敢再玩火,赶紧把话题掐住道:“再说了,小孩子聪明健康最重要,长相像谁倒真无所谓。”

    “二殿下倒真是聪明非常,才刚两岁便能吟诗背词了。”萧峰淡淡道。

    “哦?”陈恪的心弦猛地一颤,竟有些想掉泪道:“会被什么诗词?”

    “全是学士的作品。”萧峰面无表情道。

    “其实唐诗还是要学的,尤其是边塞诗,那才是男儿当学的。”陈恪情不自禁道。

    “学士此言……”萧峰表情怪异道:“边塞诗,适合我们辽人学么?”

    “呃……”陈恪才想起来,边塞诗里的反面角色,都是匈奴突厥之类的游牧民族,那可是契丹人的老祖宗……不禁尴尬的笑道:“罢了,是我失言了。”便把话题引开,不再触及那位二殿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均是满腹心事,终于捱到了日头西斜,陈恪便起身告辞道:“明日再会。”

    “我送大人。”萧峰起身与他携手走出去,一直把陈恪送上车才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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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上,陈恪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笺,这是萧峰借携手时,塞到他手里的,不知道是什么名堂。

    展开一看,险些魂飞魄散,只见上面赫然是半阙《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正是当初陈恪,写给萧观音的半阙词,时隔数载还透着浓浓的奸情。这、这怎会落到萧峰手中呢?

    ‘莫非这厮想要挟我?’这是陈恪的第一个念头,但转念就否定了。萧峰是萧皇后最亲信的族人,当年还受萧后密令,找自己问计呢。事情败露了,他一样跑不掉!

    ‘那他想干什么?’回到府中,陈恪依然坐卧不宁,猜不透萧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莫非这厮只是个传声筒?否则他怎会知道这要人命的半阙词?

    若是传声筒的话,倒也不用担心了,只消等他传话便是。遂安下心来上床睡觉。

    第二天,陈恪依旧到使馆作陪,接伴使也好馆伴使也罢,其实就是三陪,陪吃陪玩陪聊天,实在是美差一桩。

    萧峰今天不想下棋了,道:“整日闷在使馆好生无聊,不如出去转转。”

    “想去哪?”陪玩是义务,陈恪自然不会反对。

    “早听闻有汴京八景天下闻名。”萧峰问道:“不知是哪八景?”

    “繁台春色、铁塔行云、金池夜雨、州桥明月、梁园雪霁、汴水秋声、隋堤烟柳、相国霜钟。”陈恪如数家珍道:“繁台春色,隋堤烟柳正是时候。王爷要去,本官这就安排。”

    “还是去相国寺吧,”萧峰却很有主见道:“我们契丹人都信佛,久闻相国寺的大名,我想去拜一下。”

    “呵呵,”陈恪却摇头笑道:“只怕你会失望,因为相国寺的和尚,现在都改行经商了,现在是大宋最大交易市场的业主,王爷还要去上香么?”

    “呃……”萧峰不禁尴尬道:“那开封哪座庙灵验些?”

    “属开宝寺了。”陈恪笑道:“而且开宝寺的灵感塔,是汴京城的制高点。”

    “就是站在院中能看到的那座铁塔么?”

    陈恪点下头道:“就是那个。”

    “那好,就去那了。”萧峰道:“陈大人稍等,在下去换身衣服。”

    “彼此彼此。”陈恪笑笑道。此时的高官富贾,都在马车上备好几身衣服,以备不同场合穿戴,陈恪虽然不那么穷讲究,但至少还是备着身便服的。

    他三两下换好衣服,便等萧峰出来,谁知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也得亏陈恪现在耐性好,也不催促,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前后得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脚步声响起。陈恪睁看眼,只见萧峰穿一身汉人的华贵长袍,头戴着垂角幞头,在一众侍卫侍女的簇拥下转出来。

    “让学士久等了。”萧峰歉意道。

    “无妨无妨。”陈恪笑道:“王爷出行,没有不麻烦的。”

    “呵呵……”萧峰笑笑,也不解释。于是有官差引路,五辆马车向开宝寺行去。

    开宝寺位于汴京城内东北隅,营建于大宋开宝年间,其实是座皇家寺院,虽然也允许寻常香客前来拜佛,但终究要比寻常寺院更妥帖些。寺内耸立着汴京第一高塔灵感塔,塔高十七丈,通体遍砌铁色琉璃砖,远远望去如一根擎天铁柱矗立在大宋京城,因此又名开封铁塔。

    这塔每月对市民开放两次,沿着塔内的旋梯,可拾阶盘旋而上,直登塔顶。据说五层可看到汴京街景,七层能看到护城大堤,九层可见到黄河如带。登到十二层直接云霄,顿觉祥云缠身,和风扑面,犹若直登天宫,故有‘铁塔行云’之称。

    拜完佛之后,萧峰兴致勃勃的提出想要登塔鸟瞰,今日本不是开放的日子,但陈恪一声令下,偌大一座宝塔,便成了二人的专属。

    “你们都去拜拜佛吧。”萧峰看一眼众侍卫和侍女道:“这里留一个伺候的就行了。”顿一下道:“依古丽,你留下吧。”

    那依古丽穿着肥大的长袍、带着苏幕遮……北地风沙如刀,女子无论老幼尊卑,出门都带苏幕遮,虽然汴京城春风和煦,但契丹女子的习惯改不了,仍然都戴着。

    依古丽点点头,含糊应一声,便跟着王爷和陈学士进了塔。

    陈恪感觉有些怪怪的,虽然他可以不进塔,但一种强烈的感觉驱使着他,让他无法停下脚步。

    上到九层,萧峰叹口气道:“迢遥千里道,依倚九层台……我累了,依古丽,你陪着学士爬到顶吧。”

    那依古丽点点头,见陈恪站在那里发呆,便声如蚊鸣道:“学士请。”

    陈恪就是傻子,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身边站的是谁了……他的心跳剧烈加快,绝不是因为爬了九层,以陈学士今日之功力,就是爬十九层也不带喘的。

    那是一种偷情的刺激?

    见陈恪跟着那契丹女人往上爬,陈忠想跟上,却被萧峰伸手拦住道:“蠢小子,你家学士让你跟上了么?”

    “大人……”陈忠根本不理会萧峰,越过他问道。

    只见陈恪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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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古丽提着长裙的下摆往上面爬,陈恪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望着随她大腿摆动,臀部勾勒出的浑圆曲线时隐时现。思绪却回到了三年前的草原上……虽然已经过了三年,但那如兰似麝的体香,那修长无瑕的娇躯,那对柔软高耸的坟起,还有那两点嫣红,全都依然清晰在目,余香缭绕……

    多少年的险恶斗争,已经将陈恪锻造的心如铁石,但此刻他却几乎失神了……美若天仙的当世第一强国的皇后,竟不顾一切、甘冒奇险来敌国首都与他相会,仅仅虚荣心的膨胀,便让他像踩在云端上一样,轻飘飘跟着上到了顶层。

    宝塔顶层的楼面仅有七尺见方,陈恪上来时,看到她已经解下了宽松的外袍,露出内里的天蓝色及地长裙,她的头上仍戴着绿色的苏幕遮,像一朵水莲花不胜的娇羞,正在无风摇曳……

    三年前,她便是这般打扮,分毫不差,连微微发抖都一模一样。

    只是上次是紧张,这次却是激动吧……

    “来了……”恍惚间,陈恪分不清此刻和当年,嘶声道:“来了……”和当年一样的台词。

    那女子点点头,没说话。

    “拿水来喝……”陈恪的目光愈发火热,浑身血流都加快道。

    女子站在那里,还是没有动。

    陈恪笑了,一探手,将她的苏幕遮摘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柄闪着幽幽蓝光的钢簪,倏地刺向了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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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遇刺身亡,全剧终……

    呃,开玩笑的。

第三七六章 曝光(上)

    面幂摘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虽然也不难看,但和萧观音比,却如母鸡和仙鹤一般。

    然而她的身手,无疑比萧观音要高出百倍,就在陈恪掀起她的面幂的一瞬,依古丽手掌一翻,一根钢簪倏地刺到陈恪胸口一寸处,看起来他要在劫难逃了!

    谁知此刻,异变再生,便听铛的一声,那女子竟拿捏不稳,钢簪脱手而出。擦着陈恪的发梢,插入塔壁三寸。

    没料到这种情形,女子以为见了鬼,但不容她去探究,陈恪那愤怒的拳头便轰然而至!

    女子的武功极高,但这塔顶一层地方太小,根本没有腾挪的空间,只得抬臂格挡。却没想到陈恪的武功也是极高,这含恨的一拳足以开碑裂石,何况一个女子的手臂?

    便听咔嚓一声,她的右臂已然折了。伴着她的惨叫,陈恪虎扑上前,猛地一记抱摔,便将她重重摔在地上,尘土飞扬。女子的惨叫仅到一半,便硬生生变成了呻吟……

    “你是谁?!”陈恪像一头愤怒的老虎,怒吼道。

    女子想要挣扎,却发现已被对方用一种很巧妙的擒拿手段控制住,浑身四肢都动弹不得。

    唯一能动的只有脑袋,她看到一物落地滴溜溜打转,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一粒念珠!

    原来打掉自己必杀的兵刃的,竟是一粒从窗外射来的念珠,这可是十二层的高塔呦,窗外竟然有人!

    女子心头有一万只乌鸦飞过,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那就去死吧!”陈恪了然,这只是一件工具,杀人的工具而已。然而他此刻却想杀人!

    但他那含恨的一拳,却被人稳稳接住。面容如玉的玄玉和尚,出现在灵感塔的顶层。他一手托着陈恪的拳头,一手还竖起单掌,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佛祖舍利之塔,岂容造成杀孽?”当年吴越王降宋,将阿育王寺供奉的一颗佛祖舍利进献给大宋,太祖便命将其供奉在开宝寺中,并专修了这座高塔收纳佛舍利。

    “哼……”不看佛面看僧面,陈恪愤然收手。

    下到九层处,萧峰已经被一众侍卫控制住了。

    是以看到陈恪安然无恙下来,萧峰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嘲讽的笑道:“学士还真是小心呢,想不到大宋一个四品文官,身边的护卫竟如此之强。”

    “你只是恰逢其会罢了。”陈恪淡淡道。陈希亮遇刺,蹴鞠场爆炸,这一系列的事端说明赵宗实等人已经丧心病狂了,陈恪还不想早死,岂能不多加防范?尽管这次,他几乎被萧峰骗过,以为真是萧观音相约,但以他今日肩负之重任,岂能贸然身处险地?

    宝塔这种狭窄逼仄的空间,是刺杀的最佳场所。尽管陈恪没想到‘萧观音’会杀自己,但他得防备赵宗实的人,利用这个机会,来一出‘铁塔刺陈’!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再正确不过。

    不过玄玉向来是跟在齐王身边的,只是担心陈恪的侍卫,在佛门清静之地大造杀孽,才跟了过来,临时担负起陈恪的守卫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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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窗户看一眼蜿蜒壮丽的黄河,陈恪深吸口气,平复下情绪道:“谁指使你的?”

    “是我自己决定的。”萧峰是条磊落的汉子,虽然被擒,没有乞怜没有失态,平静如水的答道。

    “为什么?”陈恪冷声道。

    “你自己清楚!”萧峰冷笑道:“你不死,我们全族早晚都要被那蠢女人害死!”契丹人一共两个姓,姓萧的部族有成百上千,并非所有姓萧的都是一族。

    “……”陈恪竟无言以对了。这萧峰要杀他的理由,确实很充分……站在萧峰的立场上,摊上那样不省心的皇后,除了把‘奸夫’干掉,还有什么好办法,能让她停下幻想?

    “她现在在哪?”

    “自然在我大辽按钵。”

    “放屁,”这下轮到陈恪冷笑道:“她若是没来汴京,你上哪找那身衣裳去?”

    “……”萧峰沉默片刻,方颓然道:“我就知道,你已经猜到什么了。”

    “我其实不想知道。”陈恪淡淡道:“但一个女人,能冒着这么大风险,不远万里来看我,我是一定要见一面的。”

    “别自作多情了!”萧峰的脸涨得通红道:“皇后是追随陛下而来,不放心陛下只身犯险,要与他生死与共……”看着陈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恨恨的嘟囔道:“天下竟有这样蠢的疯女人……”

    “是啊。”陈恪长叹一声道:“我也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蠢。”顿一下道:“不说她了,那是我和她的事情,现在算算咱俩的账吧。”

    “你杀了我吧。”萧峰轻声道。

    “你知道我不能杀你。”陈恪淡淡道:“我的身份决定了,必须让你安安稳稳离开大宋。”

    “真不知说你们南朝官员什么好,是尽忠职守、还是愚夫?”萧峰浑不知死道:“换了我们,定要快意恩仇的。”

    “在大宋当官,是快意不得的。”陈恪自嘲的笑笑,笑容渐渐冷酷道:“但我这人有仇必报的性子,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

    “你放我回去,就别想报仇了。”萧峰冷冷道。

    “是啊,该怎么办呢?”陈恪轻拍着冰凉的砖墙,声音愈冷道:“萧大人的妻子很漂亮,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一个七十多的老娘。他们居住在南京城西的尚书巷里,门口蹲着两个大狮子,其中一只缺了个耳朵,那是被你淘气的大儿子砸掉的……”

    “你要干什么?”萧峰听他说的如此真实,不禁通体生寒。

    “我向你保证,十天之内,他们娘仨便会到汴京来跟你团聚。”陈恪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你信不信?”

    “……”萧峰想说不信,但对上陈恪那双森冷的目光,竟像被卡住喉咙一般。

    “你不说,就是信了。”陈恪的笑容更盛了,“但,与他们生聚还是阴阳两隔,就看你的选择了。”

    “你要我干什么?”萧峰咬牙道。

    “就一件事,保护那娘俩的安全。”陈恪看看窗外,对自己的婆婆妈妈很是无奈,却仍淡淡道:“你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以她的性格,早晚要出事的。我既然知道,就不能坐视不管……”顿一下,心尖颤抖道:“何况还有我儿子。”

    “那是我辽国的皇子!”萧峰愤怒道。

    “我当然希望他一直都是,但万一有那一天,总不能眼睁睁等死。”陈恪叹息一声道:“不瞒你说,我在辽国开设商号,就是为了他……现在又加上了她。我的人可以收买你们皇宫的守臣内侍,但以金钱建立的关系,太不牢靠,若有你这位后族重臣相助,我想她们将来逃出生天的机会,应该会大很多。”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回去把你的商号一网打尽?”萧峰冷声道。

    “你不会的,因为我是在用你的女人和孩子,交换我的女人和孩子。”陈恪淡淡道。

    “什么你的女人,那是我大辽的皇后!”萧峰这样的忠臣,很难接受一国之母移情别恋的悲剧。

    “她愿意为我生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女人。”陈恪摇摇头道:“鉴于我的女人和孩子要比你的贵重,所以你的这条命,就算个添头了……”顿一下,他笑笑道:“现在让你做决定,太艰难了,这样吧,等你见到嫂夫人和两位贤侄再说吧。”

    说完便命人放开了萧峰,在侍卫的簇拥下,下楼去了。

    萧峰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九层塔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人……他原以为,陈恪只不过是的风流才子、鸿儒学者罢了,哪曾想到对方竟是头藏在林中的猛虎!

    陈恪明白告诉他,我这就要去拿你的妻儿,根本不在乎你有何办法阻拦。因为无论如何,十天之内,你一定能在汴京见到她们!

    萧峰发现自己,竟毫不怀疑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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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塔上下来,连玄玉这样的和尚,都难以置信的八卦道:“你这家伙,真跟辽国皇后有一腿……”说完连宣佛号道:“罪过罪过……”

    一众侍卫也以无限崇拜的目光望着陈恪,他们是到过辽国的,知道萧观音是辽国第一美女加第一才女,在辽国人心里,那是神仙妃子般的存在。如今这位萧后,竟然为了见情人一面,冒着生命危险,不远万里跑到大宋来!

    大人简直是……太太太臭屁了!

    “那只是个美丽的错误。”陈恪苦笑一声,恶狠狠威胁道:“今日之事,谁敢传出去,死啦死啦地!”

    “那太可惜了……”玄玉和尚叹口气道:“只能在心里臭屁。”

    “你这个和尚,这辈子没法成佛了。”陈恪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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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取再来两更,先写一更看看哈。

第三七六章 曝光(中)

    等萧峰和那依古丽从塔上下来,陈恪笑脸相迎道:“王爷独临高楼,可曾有所感悟?”

    “多谢大人成全。”萧峰也恢复了正常,只是笑容还有些勉强道:“小王确实生出许多,之前不曾有过的感悟。”顿一下道:“只是不知,这感悟是好是歹。”

    “想必是极好的。”陈恪笑着伸手道:“时候不早了,我送王爷回使馆。”

    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快到辽国使馆,陈恪才低声道:“改日请你到我那里做客,这次让她一起来。”

    “陈学士,你是个负责人的男人。”萧峰叹口气道:“难道不知道,你们这种情况,相见不如不见么?”

    “还是见一面吧,就一面……”陈恪也叹一声道:“我会帮你劝劝她,让她把我忘掉。”

    “那,好吧。”萧峰也知道,堵不如疏,若是自己一味拦着,万一皇后做出什么惊人之举,那可真没法收场了。

    萧峰下了车,目送陈恪离去后,便转回驿馆后院,穿过数到门岗,来到一个小院前,问守在门口的女子道:“妹妹,娘娘醒了么?”

    “已经醒过来了。”那女子是萧峰的妹子萧玉奴,吐吐舌头道:“娘娘问我是怎么回事儿,我可都说实话了。”

    “没事。”萧峰点点头,走进院去,在屋门外沉声道:“娘娘,萧峰求见。”

    好一会儿,才响起个虽然带着愠怒,却依然如天籁般动听的女声:“进来吧。”

    萧峰便掀开帘子进去,便见萧观音懒懒的倚坐在窗前。她穿一身裁剪得体的六幅拖裙,像一朵出水芙蓉光彩照人。尽管萧峰能做到非礼勿视,但偶尔一瞥,萧观音的绝世风姿仍不免让他心旌摇荡。

    好在他谨守臣子本分,行礼之后,便单膝跪下,强自收慑心神道:“为臣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本宫是很恼火来着。”萧观音的肌肤白腻如玉,两条细长修眉间,一粒淡淡的美人痣,美丽不减当年,风韵更胜往昔。她轻叹一声,柔柔道:“其实你也是为我好……”

    萧峰心说,你若是知道,我本来是想刺杀他的,就不会这么说了,“娘娘既然明白,那不见他是最好了。”

    “我还是想见他一面,就一面。”萧观音却轻摇螓首道:“请你不要再阻拦。”

    “为什么!”萧峰也不知哪来的邪火,失声道。

    “因为,”萧观音闻言有些失神,是啊,我为什么对他着了魔?但这种事剪不断、理还乱,哪有什么道理可言?想来想去,她变得粉面霞烧、双眸水汽氤氲,“可能他是我前世的冤家……”

    “臣知道了。”萧峰看着萧后娇羞欲滴的样子,心里一黯,点头道:“我会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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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陈恪邀请萧峰到智慧馆做客。

    马车驶进十三行铺,便见一片典雅精美的中式宅院中,坐落着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园林,分外引人注目。

    只见宏伟壮丽的大门,由珍贵木材制成,上面布满了花纹装饰。虽然萧峰从没见过这种风格,但能感觉到那种高贵内涵。

    进入大门后,马车先穿过整齐修剪的松树回廊。松树被密实地连成一排长长的‘树墙’,树墙上被修剪出一个拱门,整齐精美,让萧峰和他的从人们大开眼界,而这还只是到达前的一个小序曲。

    待穿过拱门,眼前豁然开朗,马车来到了开阔的广场上,广场中心是个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喷水池,四周是高大的下有廊檐、上有阳台的双层精美建筑。建筑通体象牙白色,有精美的浮雕和拱形的窗户,看上去十分高贵。

    此刻,广场的喷水池边,四周建筑的廊檐下、阳台上,或坐或站着几十人,其中有儒衫的汉人,有穿长袍的胡人,也有穿儒袍的胡人,这些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的激烈讨论,有的轻言细语,有的奋笔疾书,有的抓耳挠腮,似乎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听到有车队隆隆驶进来,这些学者纷纷皱眉,待看清是陈恪领着来的,他们才不再理会……是的,不再理会,完全没有见到金主兼保护人的讨好神情。更别说起身相迎了。

    马车在喷水池边停下,近处的学者们才有些勉强的停下工作,站起来看陈恪走下车,参差不齐的问了声好。

    “诸位继续忙吧。”陈恪笑着让众人不必理会,对近处的一个阿拉伯学者道:“阿古拉,你翻译的《地理学》第一卷,我已经看了,非常棒。为何你不再接着翻译,又转去译《论彩虹》了?”

    “学士觉着棒的东西,别人不一定认同。”那阿古拉是第一批来大宋的学者,这些学者本身就极具智慧,对如今汉语的读写听说,全都不在话下:“我听沈括先生他们说,《地理学》上的东西发表出来,是要给你惹麻烦的。”

    “你是说地圆说是吧?”陈恪笑道。

    “大宋可是天圆地方说。”阿古拉点头道:“推翻这个会动摇到你们的世界观,不得不慎啊。”大学者就是大学者,想问题就是深刻。

    “不妨事,我要的就是这效果。”陈恪却不在意的笑道:“你只管继续翻译就行,哪怕暂时不能出版,赏赐也是一分不少的。”

    “这不是黄金的问题。”阿古拉正色道:“大宋的读书人,比我们阿巴斯王朝多得多。我希望自己翻译的书,能让更多的人看到。”

    “会的,我保证,两年内一定出版这本书。”陈恪拍着胸脯道:“需要我发誓么?”

    “不必了,学士还没诳过人。”阿古拉面露喜色道:“那我继续翻译《地理学》。”

    “嗯。”陈恪点头笑笑,让他继续工作。又转向另一人道:“代伊,我要批评你了,你找人和你合作不要紧,但把一本《逻辑学》翻译的毫无逻辑可言。出版这样的书,恐怕只能让我大宋的读书人更糊涂吧?”

    “学士恕罪,不是我不上心,而是这本书上的道理,我自己也讲不太明白。”那代伊尴尬道:“但我花了整整一年功夫,请学士手下留情。”

    “罢了,我亲自给你修改吧。”陈恪叹道:“到时候领到金子,记得分我一份。”

    代伊知道他开玩笑,不好意思的笑了……

    陈恪一边往里走,一边与学者们攀谈,竟对每个人翻译工作了若指掌,这让学者们生出被重视的感觉,干劲自然更足了。

    智慧院经过这些年的积累,早已不再籍籍无名。首先他们预报日食比钦天监还准,直接后果便是钦天监上下都来智慧院取经,力求赶紧达到一样的水平。天文学之外,他们在建筑学上一样一鸣惊人,那宏伟坚固的大竞技场,深深震撼着每一个亲眼见过它的人。

    紧接着,智慧院翻译出版了一本本的大食著作,内容涵盖了医学、星象学、天文学、哲学、数学、物理学、文学等各个领域……这一连串的冲击,终于让向来以为惟有华夏九州,才有文明可言的大宋读书人,如今也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那就是在万里之外,还有一个与华夏同辉的文明存在!

    这对大宋读书人造成极大的冲击,欣赏赞叹声有之,也不乏贬低非议声!

    欣赏赞叹的,是那些谦虚好学的读书人,他们早就读腻了儒家经典,现在有全新的知识摆在面前,哪有不欣喜若狂的道理?很多人也抱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想法,试图从中为儒家破局,找到一些思路。

    贬低非议的分两种。一种是那种唯我独尊者,他们将儒家经典以外的所有书籍,统统归为末流,更不要说西夷蛮人的妖论了!非但自己不看,还不许子弟阅读讨论。

    还有一种就是用心险恶之徒了,因为智慧院跟陈恪的紧密关系,他们便想借攻击智慧院来达到扳倒陈恪的目地。他们说陈恪以华夏之尊,却仿效沙门习夷人之语,译荒诞之书。是自甘堕落、斯文扫地,更有妄立邪说、居心叵测之嫌,请使他伏少正卯之诛!

    好在有官家包容,陈恪和智慧院才安然无恙。但要是贸然推出‘地圆说’的话,恐怕连官家都保不住他了!

    不过智慧院现在只是在积累阶段,真正想大放光彩,还得等到齐王登极之后,所以也不急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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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带着萧峰参观了智慧院的藏书楼,译书楼、以及专门培训翻译人才的学堂……因为译书的报酬奇高,有的是科举无望的读书人,前来接受免费教育,以期能有个好钱景。

    两条主干道,将智慧院分成了四部分,还有最后一片区域,名唤‘格物学堂’,是专门分科讲授大食传来的知识的地方,但来听课的,却只有对此感兴趣的官宦和官宦子弟,人数并不算多。

    参观了一圈下来,萧峰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个智慧院,是你自己供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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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写,但不要等了……明早看也一样。

第三七六章 曝光(下)

    一圈参观下来,萧峰最大的感觉是,这个智慧院就是个巨大无朋的吞金兽!估计一年就能开销个黄金万两!

    难道就靠卖几本书维持?显然是不可能的。估计全得靠陈恪贴补!

    “嗯。”陈恪点点头,面上云淡风轻,内里却心如刀割。这见鬼的智慧院,实在是太烧钱了!

    幸亏他在佐渡岛的金矿,已经每年都有稳定的产出,四海商号在南洋、日本、朝鲜的生意也开始盈利,加上汴京钱号每年的巨额花红,这才能堪堪抵用……

    别说萧峰,就是宋朝人也无法理解他这种行为,挣了钱没地儿花,也不至于这么糟践啊!

    陈恪不解释,他也没法解释……登基称帝、收复燕云,那是齐王的千古事业,这智慧院则是自己的千古事业!齐王要改变的是大宋子民的生存环境,还他们一个国泰民安。自己则妄图解除大宋读书人头脑里的禁锢,为他们开启一个崭新的世界!

    陈恪知道,这是在改变一个民族,难于上青天!但不这样做,今后一千年里,华夏便要陷入螺旋下降的通道,由先进沦为落后……

    虽然陈恪也不太相信,自己可以撬动历史的杠杆。但他愿意甘为先驱,去唤醒更多的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聚小流、无以成江河!

    结果如何,听天由命,但我自问心无愧!

    唯求无愧尔!

    面对着萧峰难以理解的目光,陈恪只能笑而不语,请他到后院的花园中用午膳。令一众契丹人惊喜的是,今日的主菜竟然是烤全羊!

    就像汉人吃不惯契丹人的腥膻,契丹人也吃不惯汉人的清淡,这些日子在汴京,也算遍尝大宋美食,可辽人们仍日日思念家乡的马奶和烤羊!

    不过这烤全羊的师傅,却不是契丹人,而是陈恪特意从巴格达请来的大厨……他深知要想减轻大食学者们的思乡之情,一是使他们一家团聚、生活优渥,二是让他们能吃上地道家乡味。

    “吃惯了契丹烤全羊,”陈恪对萧峰等人笑道:“尝尝阿拉伯烤全羊的滋味,看看有什么不同。”

    不同大着哩,契丹烤全羊,就是把羊处理好了,架在火上烤到金黄。而阿拉伯人是将一只肥嫩的羔羊除去头脚,掏空内脏,塞满大米饭、葡萄干、杏仁、橄榄、松子等干果和调料,然后放大火上烤。

    这样烤出来的全羊又嫩又香,味道鲜美,大受契丹人的欢迎。便在如茵的绿草地上饮酒吃肉,且歌且舞,仿佛回到了草原一般。不过他们小瞧了宋朝的酒,如今汴京城的各大酒楼,都学会了蒸酒之法,酿出的酒越来越烈。这次用来招待的,更是智慧院自酿的‘七粮液’,饶是契丹人酒量大,喝着喝着便醉态可掬,最后竟横七竖八的躺在草坪上睡着了。

    他们竟没发现,自己少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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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花园的石柱游廊,顺着满园花香流水声,陈恪漫步走到了园中深处,绕过一丛翠竹、踏上生满苔藓的石径,终于在一栋二层小楼前停下。心下竟稍稍有些紧张,仿佛初会女友的少男……

    楼里起先静悄悄的,但里面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门前蹀躞,便轻挑琵琶,幽幽唱道: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

    游丝络网尘作堆,

    积岁青苔厚阶面。

    扫深殿,待君宴……”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

    一从弹作房中曲,

    常和窗前风雨声。

    张鸣筝,待君听……”

    陈恪听了,再不犹豫,便抬脚进去小楼,身后陈忠陈信关上门,转身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这小楼内里的布置高雅又温馨,正适合金屋藏娇。

    陈恪立在门口,只见一个穿着契丹侍女服色,锦衣长袖,交领不殊的女子,怀抱琵琶坐在桌边。听到他进来后再没动静,她缓缓抬起螓首,露出那张艳绝人寰的俏面。

    美人风采依旧,一双眸子深深的望着他。

    陈恪作了长揖,轻声道:“阏氏别来无恙……”

    萧观音脸上的激动敛去,转眼变成冷笑,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两人沉默半晌,陈恪方轻声道:“别误会,称呼你为皇后,我会吓得发软。所以用了这个称呼。”顿一下道:“你若不喜欢,可以想成是‘胭脂泪洒梨花雨’的胭脂。”

    萧观音闻言扑哧笑了,刹那间冰融雪消,春回大地,娇俏道,“你这人,终究是假正经。”说着把琵琶搁下,一指身边的杌子,娇声道,“坐近点说话。”

    “呃……”陈恪又想起那个,老子是否被当成‘面首’的恒久疑问。闷着头走过去,轻舒猿臂,便将她揽到怀里,再一转身坐下,她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你好大的胆子……”萧观音的脸红成霞,娇躯微颤,一如三年之前,不同的是,双手紧紧箍在他的脖颈上,仿佛怕他突然不见似的,颤声道:“你这淫贼,知道本宫的身份了,还敢乱来?”

    “你这疯婆子,敢千里来会奸夫,本官若不敢奉陪,”陈恪呼吸变得粗重,双手在她滑不溜手的腰肢上滑动,低声道:“岂不让人笑煞我大宋男儿。”

    “什么奸夫?真难听,”萧观音蜷在他怀里,一只滑腻无骨的小手,从前襟深入他的胸膛,娇嗔道:“他有嫔妃三千,我就你一个情人儿,见了这次还不知有没有下次……”说着她的手停下来,手臂却紧紧箍住陈恪的脖颈,不一会儿,陈恪便觉一丝清凉,感到萧观音在自个胸口抽泣。

    “你怎么了?”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啊……”陈恪轻拍着她的后背。萧观音却哭地更加痛彻起来了,“十四岁那年,嫁给了他,我何曾不想一心一意到底。可他却光顾著打猎游玩,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只知道整日游猎。我怀孕时十分艰难,他却一直在草原上纵鹰,生产时他在森林里猎虎……孩子生了三个月,他才回来,只看了一眼便又去与他的大臣们饮酒……我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爱护我体贴我啊!”

    “可惜我也做不到。”陈恪轻叹一声道。

    “谁也做不到,谁让我是辽国的阏氏……”萧观音幽幽一叹,却满面泪光地抬起头道,“但你的诗,你那一夜的放肆,却时常在我心里翻腾。每当想起你的情话、你的爱抚、你的亲吻,我就感觉身上发烫,心里也不那么难过。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因为你一直住在我心里……吻我。”

    话音未落,便被陈恪重重的亲上了嘴唇,萧观音先是闭着眼热烈的回应着,旋即竟大睁开眼睛,紧紧的盯着陈恪。

    “怎么了……”陈恪赶紧松开她道。

    “继续,我要记着你的样子……”萧观音主动的献上香吻,将他的袍服褪下,娇喘着上下其手道:“你也要一直记得我,不许你忘了,连信都不给我……”

    “我怎能忘了你……”陈恪也将她的腰带揭开,双手抓住衣襟左右一分,眼前霎时一片耀眼的白腻,望着她那惊心动魄的曲线,他喉头有些发干道:“观音奴儿,你真是美得无法形容。”

    “秀才,你做首诗吧。”萧观音双目滴水的望着他。

    “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陈恪伸手在她颈后一抹,那藕色肚兜便飘然滑下,一双玉兔失掉束缚,两点嫣红见风便涨,“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你这个龌龊秀才。”萧观音一下把他推到在厚厚的地毯上,自己则翻身跨坐在他腰间,颤声道:“不过奴奴爱死你这龌龊秀才了。”

    陈恪双手握住她的小手,“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又转而除下她的绣靴罗袜,把玩着那双纤细秀美的小脚,又道:“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妆;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听着他的情诗,感受着他的爱抚,萧观音身如火焚,探手到脑后,将头簪一下扯下,顿时青丝如瀑,倾泻而下,她俯身将柔若无骨的娇躯,压在他身上,便听陈恪在耳边缓缓道:“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合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颈边香。”萧观音也唱和了两句,与他深吻道:“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安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两人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口中再也吟不出艳诗,被一波高过一波的娇吟和喘息声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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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过罪过,昨晚写完了,但是担心发出来会被举报,今早起来又改了一遍,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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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