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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六七章 破鼓(上)

    就在赵宗绩按照陈恪的建议,用亲情进一步巩固与赵祯的关系之际。那厢间,韩琦也回到中书省,看一眼终于得偿所愿,拜为参知政事的吴奎,便进了首相值房。

    吴奎知道这是韩相公要开小灶了,回自己值房沾了沾屁股,赶紧到韩琦那里报道。

    “听说,”韩琦黑着脸道:“他们又要上表请立太子?”

    “这个……”吴奎干笑道:“从何说起?”

    ‘啪’地一声,韩琦拍了下桌案,吓得吴奎一缩脖子,赶紧如实道:“前日汝南郡王确实找到属下,让我写奏表请年内立太子……”赵允让死后,赵宗懿继承了他的爵位。

    “老夫说过,一年之内,不要再提此事了……”韩琦声音有如金石,令吴奎心惊胆寒。

    吴奎赶忙道:“属下怕相公和王爷产生龃龉,才没敢马上禀报,想着劝下他们再说……”

    “哼……”韩琦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却没有点破道:“你能劝得下?”

    “似乎,不能……”吴奎有些艰难道:“他们兄弟几个似乎主意已定……”

    “看来,他们是看不上老朽了。”韩琦冷冷道。

    “相公切莫误会。”吴奎心里咯噔一声,他虽然常怀‘早晚一天取而代之’之心,却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相公的能力。知道没有韩琦的支持,赵宗实实难笑到最后。赶忙为宗实说话道,“其实他们的心情也不难理解,一场郊迎大典让人凉水浇头,大家惶然发现,原来王爷的储位不是十拿九稳,而是大有问题——官家几十年的皇帝了,怎么可能在立太子之前,去捧另一个皇子呢?所以他们害怕之下,有些过激的举动也情有可原……”

    “我不是说过,天塌不下来么?”韩琦的脸色缓和了点。

    “可是相公也没说个究竟……”吴奎苦笑道:“别说他们,就连我都难免心中惴惴。”

    “你惴惴什么?”

    “以属下妄揣,很可能是官家不愿意威权旁落,故而扶植赵宗绩来抗衡王爷,以免百官早早去讨好新主,冷落他这个旧主。”吴奎压低声音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更严重了,便是官家中意的人选乃赵宗绩……”

    “看来你还没蠢到家。”韩琦叹一声,不失硬汉本色道:“毋庸讳言,出现如今的局面老夫难辞其咎,若不是当初我失去冷静,挟大势以迫君上,官家是不会如此抬举赵宗绩的。”

    “难道官家抬举赵宗绩,只是对相公的反弹?”吴奎吃惊道。

    “不然如何解释?”韩琦缓缓闭目道:“老夫和官家打了三十年的交道,自问还算了解他的性格。这位皇帝几十年来一直秉承‘无过便是功’。他不会不知道,宗实继嗣则波澜不惊、诸事平顺,若是换了旁人继嗣,则难免要惊涛骇浪,明争暗斗。所以我才会斗胆以大势迫他,以为他纵使胸中不快,但终会以大局为重。”

    “当然,以下迫上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老夫当时想的是,拼上自己的老命,为殿下敲定储位。”韩琦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奏章,推到吴奎面前:“那天回来,老夫就写好了这个,希望能以此平息官家的怒火。”

    吴奎一看,竟是一封致仕的奏本,不禁大惊失色道:“相公,万万使不得!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只怕殿下已经不这么想了,”韩琦叹气道:“老夫已经是首相了,还有何所图?无非是一为社稷国本,二为与濮王的交情,才下决心为殿下效忠,谁知却是自作多情了……”

    吴奎见韩琦真是被伤到了,赶紧拍着胸脯道:“我去跟殿下说去,让他知道相公的苦心!”

    “不必了。”韩琦摇摇头,冷笑道:“殿下那班兄弟是属驴的,不碰一鼻子灰,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相公说的是……”吴奎问道:“那便不管他们,让他们上疏?”

    “老夫能拦得住么?”韩琦依旧冷笑道。

    吴奎想一想,摇头道:“很难,不过事在人为,我尽力劝劝吧。”

    “你想浪费唾沫就去。”韩琦淡淡道:“告诉他们,等不死人,等不及了才死人。”

    “是。”吴奎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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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韩琦请辞不过是表面文章,他知道赵祯是不会答应的。因为谁也不敢保证,没了韩琦的制衡,文彦博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韩琦。

    但要是韩琦和文彦博都走了,这个国家怎么办?

    韩琦正是摸准了这一点,才上疏请辞,还称病在家,以平息赵祯的怒气。因为这位皇帝的确是温良厚德,天生就不太记仇,甭管多大的仇,过上几个月基本就忘了……

    谁知道赵宗实兄弟竟被赵宗绩的蹿升刺激到了,竟不顾他的约束,发动官员上疏,请官家遵守承诺,务必今年立储!

    不过还是没人敢提出具体的名字。原因很简单,请立太子,使国有储君,是臣子的责任。但你要是敢拥立某人,那就是僭越了!宋朝的士大夫是要立牌坊的,哪怕强悍如韩琦,豁出老命也只敢说‘请命庆陵郡王判开封府’,而不敢直接说‘请立庆陵郡王为太子’,更遑论他人了。

    但一旦官家决定立太子了,情况又将大不一样。因为臣子虽不能直说立谁,却可以说谁不好。士大夫们连皇帝都能骂,区区准储君自然不在话下。如果赵祯预备立的太子不得人心,你让其如何树立威信?所以赵祯不得不考虑百官的意见……这也是赵宗实和韩琦们一直信心满满的原因。

    可如果拖一年的话,以赵祯捧赵宗绩的力度,谁知道人心会发生什么变化?有多少人转投赵宗绩的门下?是以赵宗实兄弟绝不愿拖过今年了!

    在他一帮兄弟的全力游说,威逼利诱下,终于有七八十名官员答应再次上书,请官家按承诺,今年立太子。

    不过光上书是不成的,因为官家可以留中不发,拖上几日就过年了!

    为了防止这种现象发生,官员们相约到银台通政司,递交了奏章出来后,天章阁待制胡宗愈对众人道:“国家养士本为社稷永固,历年上书请立太子者不计其数,储位仍虚悬至今,何者?其意不坚、争不力也!今日我等不能仅仅上书了事,还当力争到底,不得官家明谕誓不罢休!”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叹道:“只恨官微位卑,不能直抵御前!”斗争中,向来都是年轻官员担任敢死队,高官们是不会轻易表态的,这次也不例外。

    “诸位不必丧气!”胡宗愈大声道:“我们还有登闻鼓,不愁无法上达天听!”

    众人闻言振奋,是啊,怎么把这茬忘了!

    于是便一起往设在宫门的登闻鼓院而去。

    不过他们一路走着,并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反而都显得有些兴奋。这倒不是因为宋朝官员特别勇敢,而是宋朝的登闻鼓,不像明清时那么神圣不可侵犯。清朝规定,‘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的案子才能击鼓鸣冤,而且击登闻鼓者,无论缘由先廷杖三十,所以那鼓虽然也摆着,却分明就是摆设。

    在宋朝,敲这个鼓是没限制的。当年有人因为丢了一头猪,就敲鼓把宋太宗给震出来了。后来有贵妇人要离婚,也敲鼓把宋真宗敲出来了……再后来赵祯实在烦不胜烦,才设了个登闻鼓院,里面安排言官值班,有敲鼓的先询问事由,一般的案子就转到开封府。比较重大的案子则会代为呈奏。

    但是那面鼓,一直在那里,你实在想敲,就敲去吧!

    最后到登闻鼓院的,有三十三名官员,鼓院司谏王辅之一见这阵势,赶忙相迎道:“诸位前来所为何事?”

    众官员的士气已经到顶点,大声道:“来你这里当然是敲鼓了,难道下馆子不成!”

    “真不凑巧,”王司谏苦笑道:“今天这鼓敲不成了……”

    “怎么?”一众青年官员瞪眼道:“你想阻拦不成?”

    “下官岂敢……”王辅之解释道:“实在是因为,鼓破了……”

    “啊……”众人不禁傻眼道:“怎么可能?”

    “那鼓还是庆历年间所制,年岁已久,几经寒暑,结果前日蒙皮皲裂……”王辅之细声细气解释道:“已经送去工部换新鼓皮了,过几日便可送回来。”

    “我等今日欲行大事,岂能被一面鼓皮所阻?”众官员道:“难道没有备用的么?”

    “这鼓几年都敲不坏,要备用的作甚。”王辅之摇头道:“再说也不一定非要敲鼓,诸位有什么事,可以写个札子,下官递送进去也是一样的。”

    “我们难道不会自己写?”众官员郁闷无比道。

    “那就再等两天,很快就会好的。”王辅之道。

    众官员面面相觑:“那就等两天再说?”

    领头的胡宗愈,也是得了赵宗晖的吩咐,要他从银台司出来,就来敲登闻鼓。却也没吩咐,要是鼓坏了怎么办。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胡宗愈不敢擅作主张,只得泄气道:“那就先回去吧……”

    “恕不远送了。”王辅之客客气气道。

第三六七章 破鼓(中)

    酉时,福宁殿御堂中。

    赵祯半躺在安乐椅上,赵宗绩则端坐在大案之后。

    六名银台司官员,各小心捧着一个黄匣,奉承御前。

    赵祯看一眼上面银台司的封条完好,便点点头,他们于是将六个黄匣依次摆在齐王面前,行礼退下。

    胡言兑一面将封条挑开,一面为宗绩解说道:“这是银台司一天所收到的奏章,需要在明日下达两府。”

    赵宗绩有些眼晕,心说,八个我也念不完呐!

    “这还是临近年关少有奏事呢。”看出他的心思,胡言兑笑道:“多的时候,十几盒子也是有的。”

    “那就开始念吧……”赵宗绩咽咽唾沫,心说早知就不吃这么咸了。

    胡言兑笑笑道:“其余五个不用看,只看第一个盒子便可。”

    赵宗绩知道,这是官家在指导自己练习政务,自然有疑必问道:“这是为何?”

    “百官的奏章有两种封装方法,一种是实封,一种是通封。凡事涉机密者,如急事、狱案、灾难、或臣僚对中枢命令有异议,或奉旨等用实封,其余用通封。”胡言兑详细介绍道:“实封的应当第一时间看,通封的可先交殿学士预览,由其择要事禀报,然后下给两府,待其处理后再送回来,由陛下决定可否即可。”

    “老胡,你这是误人子弟,”赵祯一直安静的听着,此时却开口道:“寡人也不是一直这样的。”

    “是老奴糊涂了,”胡言兑陪笑道:“官家当年的确废寝忘食,事必亲躬。”

    “当时寡人以太宗皇帝为楷模,每日都要视朝,退朝后则夜以继日的批阅奏章,一应所呈全都亲自过目。”赵祯自嘲的笑道:“结果不到一年就差点累死……”

    赵宗绩知道,官家说的是景祐元年八月那次昏厥,人事不知长达数天。开封城里鸡飞狗跳,若非魏国大长公主推荐了一位胆大包天的神医,给他在心口位置来了一针,赵祯能否醒过来都是问题。

    “但寡人并不后悔,大宋朝太大了,事情太多了。你没有这样一段时间的勤理政事,是没法全面认识国事,更别说提纲挈领,分别主次了。”赵祯缓缓道:“当皇帝其实是天下顶顶辛苦的活计,因为这天下所有人都在算计你。一刻偷懒,大臣们便会欺上瞒下、蒙混过关,结果百姓遭殃、朝廷受害,皇帝也就成了昏君。”

    赵宗绩又咽了下口水,这种话题他只能默默的听着,不管说什么都是非分了。

    “幼时观史书时,总觉着史上那些昏君真是笨的可以,任由大臣愚弄。”赵祯却一反常态的打开话匣道:“但亲政后才知道,其实很多时候,不是皇帝笨,而是大臣太聪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要保持英明、不被愚弄,实在是太难了。”

    “比如这批奏章,就大有学问。”赵祯面露苦涩道:“当年我年少气盛,想效仿太宗皇帝励精图治,一振国家颓势。然而太后垂帘多年,奉行无为而治,导致两府大权在握,因循少事,见我事事过问,乾纲独断,自然心中不爽,你知道他们怎么对付我么?”

    赵宗绩虽然猜到了,却依旧摇头。

    “就是用奏章淹了我。”赵祯自嘲的笑道:“起初,银台司每日进呈的奏章不过一二百份,寡人亲政后,却激增到一千多份!可笑我以为是自己的诚意打动了百官,因此人人言事呢,后来才知道,这是几位宰相授意的结果,目的就是吓住我。我当时不信邪,便日以继夜的看,但还是昨天的没看完,今天的又来了,结果把自己活活累倒了。”

    “结果相公们得逞了?”赵宗绩难以置信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如此。”赵祯苦笑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人家那边是百官,我这边却只有孤家寡人,又不过是中人之姿,不管斗智还是斗力,都有所不逮。每每这种时候,寡人便能理解古代的皇帝为何倚重外戚、宦官,跟老奸巨猾、人多势众的士大夫斗,实在太需要帮手了!”

    “但是倚重他们的风险太大了,大宋朝好容易才将他们排除在权利之外,决不允许出现外戚、后宫、宦官、武将干政,此皆乃亡国之因也,”赵祯沉声道:“所以还得找文官帮忙,因为他们的危害最小。”

    赵宗绩听着有些头大,心说斗不过文官,还要找文官帮忙?

    “一是制衡,此乃我大宋官员体系之精髓所在,无处不制衡,便无处可擅权。你得让大臣对立起来,他们才没法合起伙来欺瞒你。”赵祯毫不遮掩道:“所以在皇帝的眼里,大臣不该有忠奸之分。黄河之水浊兮,长江之水清兮,皆可滋养一方,亦能为祸一方。更重要的是,你得让他们没法结党,这样你才不会势孤。”

    赵宗绩用心的听着官家的每一个字,这是老皇帝在教自己帝王心术啊!

    “二就是要选一些有才华又忠心的官员在身边了,祖宗设翰林学士殿学士,是给子孙作机要秘书的。馆选出来后,还得长年观察,只有真正忠心者才可命其入内随侍,以备顾问。”赵祯道:“这么多奏章,你只能先拣出紧要的看,大部分都得他们替你看。”

    说了这么多,赵祯有些累了,便呷一口茶,淡淡道:“看看今天有什么要紧事儿吧。”

    “喏。”胡言兑便把装着实封奏章的匣子打开,不禁一愣道:“今天这么多?”

    赵祯却毫不意外,微闭上眼睛道:“念……”

    “王爷,”胡言兑便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拆开封皮,掏出里面的奏本,递到赵宗绩面前,小声道:“那些歌功颂德的废话就别念了,从正经处开始。”

    “嗯,”赵宗绩点点头,看了看封面道:“这是天章阁待制胡宗愈的奏章……君者口含天宪,言出必践,否则何以威四海、服八方?嘉佑四年九月,陛下承诺两年内必立太子,今已期满又三月亦……臣虽小臣,大臣不言,自当言之,伏请年内择贤立储,万不可再失信于天地祖宗,臣民百姓!”

    赵祯的眼睛早睁开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胡言兑赶忙另换了一份,赵宗绩拿起来一念,竟又是请年内立储的奏章。

    “哼哼……”赵祯竟冷笑起来。

    胡言兑再换一份,赵宗绩一念,还是,接连念了十几分,都是如此。

    “别念了,看看多少位心怀社稷的忠臣吧。”赵祯话虽如此,却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是。”两人便一份份的查看清点。

    还没数出来,李宪轻手轻脚走进来,禀报道:“方才皇城司禀报,有天章阁待制胡宗愈等三十三名官员,一起到了登闻鼓院。”

    “光上奏章还不够,还想敲鼓?”赵祯冷笑道:“寡人怎么没听到鼓声?”

    “这……”李宪笑容怪异道:“登闻鼓院的鼓,今早晨破了,已经送匠作司修了。”

    “噗……”一旁听着的胡言兑忍俊不禁,赵祯也失声笑道:“绩儿的手下损招不少,不像是陈仲方的主意,多半是那王元泽的吧。”

    赵宗绩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但官家知道的这么清楚,自己否认和辩解没有任何好处,只能低头默认。

    好在赵祯并不以为忤,淡淡道:“寡人记得,那鼓曾在庆历末年破了一回,半个月才换了新的。”

    “奴婢已经打听过了,”李宪轻声道:“登闻鼓的皮不是普通的牛皮,工部最快也得十天才能做出来。”

    “嗯。”赵祯点点头,命李宪退下,吩咐赵宗绩道:“剩下的不用看了,清点出来,留中吧。让老胡做便可,宗绩你过来坐。”

    “是。”胡言兑便继续清点,赵宗绩则做到赵祯旁边。

    “我大宋朝说起来是一君独治,但其实皇帝一个人说了不算。”赵祯语重心长的望着他道:“你别看他们满嘴陛下金科玉律,出口成宪,那都是哄人的,寡人要是真绕过中书下道中旨,保准那些大臣要跳起来,说什么‘不经凤台鸾阁何以为制?’之类。寡人只能在中书给出的意见后面,批‘同意’还是‘不同意’,听起来这皇帝当得很窝囊吧?”

    赵宗绩摇头道:“父皇是不愿意破坏制度。”

    “有这方面的原因。”赵祯欣慰的点头道:“但更重要的,是我有自知之明。寡人也想像太祖太宗那样乾纲独断,但他们是开国之君,这个国家都是他们建立的,对内政外情的了解自然远超臣子。然而寡人自幼生在深宫,从未离开过汴京,如井底之蛙一般。相反,政事堂的相公们,都是层层选拔的才智之士,在朝堂地方久历政务,他们给出的意见,自然要比我高明的多。”

    说着他目光慈祥的望着宗绩道:“现在你明白,寡人这些年,总让你东奔西跑了吧?”

    赵宗绩心头大震,眼角浮现泪花,重重点头道:“父皇苦心,儿臣明白了。”

第三六七章 破鼓(下)

    事实证明,没有韩琦这样的高手支招,凭赵宗实一帮兄弟是玩不过赵祯的。兄弟几个使出吃奶的劲儿,搞出来的偌大阵势,先被一面破鼓挫了锐气,又被皇帝施展水磨工夫,轻而易举的拖到了年底。

    天大地大过年最大,就算谁还不甘心,衙门也关门了,自然折腾不起来。大家只好转换心情,欢度嘉佑七年的春节。

    但也有没心思过年的,赵宗实便是其中之一,一来立储之事彻底被搁下,至少一整年内不会再有人提起,设身处地想想,就能体会到他的愤懑与恐惧,二来便是,这个开封府尹实在太难当了……

    越是过年,开封府的任务就越繁重。汴京百姓太爱玩了也太会玩了,从不到除夕就开始燃放烟花爆竹,一个弄不好就会引发火灾。作为人烟密集,屋脊相连的大城市,得时刻注意防火吧?各种庙会人山人海,得维持秩序、防抢反扒吧?还有各类层出不穷的突发事件,让府里的大小官吏疲于奔命,直呼吃不消。

    但这都算不得什么,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从正月十五日到十九日这五夜,是大宋朝乃至全世界最盛大的狂欢节。想想吧,百万人夜以继日、肆无忌惮的狂欢,是多么的令人激动……却绝不包括开封府的官差们。

    对他们来说,这五天五夜就像鬼门关一样难熬。这火树银花不夜天、红男绿女正狂欢之际,也正是狂浪刁民、不法之徒趁机作恶之时。

    一方面,街上比肩接踵,人流如潮,一不小心便被人把孩子领了去,还屡有女子失踪的情况,甚至连王侯贵戚的女眷也不能幸免……就在十六那天,诸王侯贵戚女眷,在宣德门外两庑设下帷幕,摆下酒肴,观看灯火。结果花炮点着了一位济阳郡王家的帷幕,一时烟焰四起,众人撞跌,竞相躲避,场面乱成一团。

    结果一些坏人趁火打劫,竟把郡主抢走……

    另一方面,上至王公,下至百姓,全都上街游玩,自然便宜了那些鼠窃狗盗的梁上君子,一晚上发生的盗窃案竟达数百起之多。

    若只是寻常百姓家遭窃还好说,开封府接下案子,日后慢慢查办便是。可今年邪了门了,竟出来一伙大盗,专捡当官的偷。五天下来,竟有一百多家遭窃,却一个大盗都没抓住,仅逮到蟊贼三两只而已。

    按说开封府的官差可是包拯一手带出来的,又经过欧阳修、赵卞两任称职的知府,其水平可是相当之高……就算抓不着大盗,也不能让他们如此嚣张。可问题是,原先的那帮捕快班头,半个月前被赵宗汉一股脑开销了!

    就是那次郊迎大典的早晨,赵宗汉带着开封府的官差,设路障阻拦百姓观礼,结果被赵宗景和陈恪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赵宗汉的护卫被打倒,本人也被擒下,他怎能咽下这口气?一时没法找那两人的晦气,只能拿那帮‘吃里爬外’的东西撒气。

    结果凡是放开路障的差人,回来后都吃了顿棒子,然后被踢出衙门、砸了饭碗。于是开封府的八百差役,竟去了一半,尤其是那些大小头目竟一个不剩。当时有推官劝谏说,这样不行啊,开封府的治安还靠这帮人呢。

    赵宗汉却浑不在意,他是有一大票死党的……当年无忧洞覆灭,大部分帮众被捕充军,但也有无数人逃了过去,待风头过了又出来拉帮结派为非作歹。赵宗汉回京后,因着他哥哥已被百姓视为太子,他门下自然重新聚起一大帮,声势更胜往昔。

    赵宗汉想得很美,要是把开封府的大小差役都换成自己的门人,那往后汴京城还不成了自己的天下?本着这样的心理,他大肆往衙门里安插亲信。赵宗实也是个没当过亲民官的,他根本没把这些‘贱役’放在眼里,浑不知道这些人的重要性,反而一厢情愿的认为,换成自己人更好用。

    谁知道刚过半个月就难了看,赵宗实才发现自己被坑苦了。老十六的那帮虾兵蟹将欺负老百姓是好样的,让他们去防贼抓贼就瞪眼了……

    “这下怎么办吧!”接连数日忙下来,赵宗实已是声音嘶哑、满眼血丝,再没有半点儒雅淡定的贤王派头,他怒视着赵宗汉和赵宗球道:“让你们加强防卫,加强防卫,怎么连大中丞家都被偷了?!”

    方才巡捕铺来报,说御史中丞唐介家里也遭窃了,赵宗实登时一阵天旋地转,再好的涵养也得火冒三丈了。

    两人自知理亏,不敢顶嘴,赵宗球小声道:“唐介家里穷得叮当响,贼们这次找错目标了。”

    “你脑袋被门夹了么!”赵宗实忍不住骂道:“就算只被偷了一文钱,那也是御史中丞家里失窃了!他能不怨我这个府尹么?”

    “要是谁家失窃都怨哥哥!”赵宗球瞪大眼道:“那五天下来你还不被怨死?”

    “才想到啊!”赵宗实都没兴致训他了,双手揉着太阳穴道:“继续加派人手巡逻,五品以上官员的住处都要有人盯着!”

    “没有那么多人手啊……”赵宗汉道:“除非把街上的人都撤回来。”

    “不能撤……”赵宗实闭着眼无力道:“灯会还有两天呢,要是这头也乱了,不用人家弹劾,我自己就没脸再当这个府尹了。”

    “那上哪找人去?”赵宗汉苦恼道:“要不,找步军司借兵吧?”

    “不行。”赵宗实断然摇头,这里是大宋都城,调动一兵一卒,都需要有枢密院的兵符,而枢密院不经皇帝点头便动用兵符,等同于造反。所以想动用军队,非得惊动皇帝、枢院不可。

    赵宗实知道,前几任都没调用过军队,便也不想破这个例,不然岂不显得自己太无能?

    “跟大哥说说,让王府的侍卫换穿开封府的号服,出来顶一顶吧。”赵宗球灵光一闪道。

    “这倒是个主意,”赵宗实也实在没别的法子了,汝南王府有几十号侍卫,加上自己府上的一百多侍卫,倒也能顶事儿:“跟孟先生说一声,我府上也出……八十名侍卫。”

    “我外宅里还有几十号人。”赵宗汉也贡献一份力量道:“加起来也有二百人,能解燃眉之急了。”

    “去吧……”赵宗实不想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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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晚上,夜幕一降,百万盏花灯便争先恐后的亮起来,从高处俯瞰,汴京城如璀璨绚烂若仙境一般。

    ‘咳咳……’听到里面那人咳嗽,章惇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关上窗。

    这是在樊楼北楼四层一个临窗的包厢中,桌上摆着精致的酒菜,却没有女妓作陪,只有病公子王雱和章惇两个对坐。

    王雱畏风,故而坐在离窗最远的角落,待窗户关上,咳嗽才不那么厉害。

    “赵宗实府上现在只剩下两成侍卫。”章惇小声道:“陈仲方端的是心机深重啊。”

    “是啊,我也猜到他会上元节动手。”王雱尽管目无余子,但提起陈恪还是不由不服:“却没想到他能让人专偷官宦家,这一手太狠了?不知多少官员会降低对赵宗实的评价,恐怕弹劾他的也不乏其人。”

    在这两位阴谋家看来,陈恪当初离间赵宗实和开封府差役的关系,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处心积虑——是为了让开封府瘫痪,他那些扮成盗贼的手下才好动手。

    “这几夜浑水摸鱼的肯定不少,咱们也要成为其中之一了,”章惇心里有事,稍稍感叹几句,便声如蚊鸣道:“那册子藏在哪,已经知道了?”

    “嗯。”王雱点点头:“大体知道了。”

    “是怎么知道的?”章惇登时大为惊喜道:“细作不是传信说,前些天还没找到么?”

    “是赵宗实自己暴露的。”王雱嘴角挂起嘲讽的笑:“细作发现,他这几日每天都要到藏书楼里看会儿书,才回房睡觉。”

    “赵宗实好学,尽人皆知。”章惇笑道。

    “以前有空的时候,他隔三差五才进一次藏书楼,怎么这会儿忙得火烧火燎,他却有心情每日光顾了呢?”王雱冷笑道:“赵宗实是那种没有安全感的性格,分明被这阵子闹贼吓到了,每天不确认一下册子还在,他根本睡不着觉。”

    “就算在藏书楼里,”章惇道:“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嗯。”王雱这下点头道:“那厮以好学闻名,据说大部分俸禄都用来买书,加上官家所赐,旁人所赠,他家的藏书楼堪比馆阁了。想从里面找出个小册子来,堪比大海捞针。”

    “你打算怎么找?”话虽如此,章惇还是相信,王雱是无所不能的。

    “我自有吩咐,你等着挺好戏就是了。”王雱却不欲说穿道。

    “好。”章惇笑道:“什么时候动手?”

    “还不是时候。”王雱摇头道:“到四更天再说,那时候府上护卫最疲倦。咱们只有一次机会,绝对不容失手!”

第三六八章 火灾(上)

    时过三更,已经稳坐京城前三的一品楼上,依然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歌舞升平。

    但最顶层的包间内却一片安静,陈家兄弟和苏辙正在安安静静的吃酒说话,与楼下的气氛格格不入。

    “仲方你说,官家既然拉开要让齐王继位的架势,”陈愉不解的问道:“干嘛不直接让他当太子,岂不一了百了?”

    “哪有那么简单。多年以来,朝野都将赵宗实,视为储君的不二人选,在他身后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到足以改变朝廷的势力,”陈恪摇头苦笑道:“若是突然立了齐王,这股势力必将大失所望、甚至大为恐惧……他们担心一旦齐王登极,自己将遭到打击报复,至少要被支持齐王的人挤到一边,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如果处理不当,极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其实,这跟易储差不多了。”陈慵幽幽道:“赵宗实不是储君,胜似储君,以官家稳重的性子,自然要慎之又慎了。”

    “我觉得有些多虑了,”陈愉笑道:“你看年前那次上书,不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那是因为被韩琦压住了,再说赵宗实毕竟当上了开封府尹,总能给他们希望,所以才没有多少大吏参与。”陈恪道:“谁也不敢说,官家一旦捅破窗户纸,那些人会不会联合起来反对齐王,维护宗实,这个风险太大了,更会损害齐王的威信。所以官家现在给齐王加码,虽然有些晚,但也算亡羊补牢。等到齐王的威信能压赵宗实一头时,再立储就水到渠成了。”

    “所谓欲速则不达,就是这个道理。”苏辙笑道:“不过要是我来下这盘棋的话,第一个先把韩相公弄出京城去。”

    “没错,韩琦是赵宗实最坚定的拥护者和支持者!”陈愉眼前一亮道:“拿下这家伙,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可惜大哥你不是官家。”陈愉挪揄笑道:“再说官家还担心文相公会尾大不掉呢……”

    “这些弯弯绕绕,听听就觉着头大,”陈愉苦笑道:“竟比两军交战还要复杂。”

    “这何尝不是两军交战呢?”陈恪说着站起身,推开窗户,望着远处灯光璀璨的城市道:“好一个不夜天啊……”

    “是啊,还有两个时辰,这个年就算彻底过完了。”几位兄弟也起身走到窗前,呼吸下清冽的空气。

    “咦,那是哪里,好像着火了呀。”陈愉指着远处一片恢弘的建筑道。

    众人闻声望过去,只见那里火光冲天而起,登时让满城的花灯黯然失色。

    “唉,烟花之害太甚,竟然连王公府邸也难以幸免,”苏辙摇头叹道:“必须要加以限制了。”

    “那里好像是庆陵郡王府吧?”陈愉仔细辨认道。

    “烧得好,烧得好……”苏辙马上改口道:“只有把府尹家也烧了,开封府才会重视起来。”

    陈恪和陈慵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瞳仁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

    “走水啦、走水啦!”火光冲天而起,郡王府内外已经乱成一片。

    孟阳从梦中被惊醒,也来不及叫下人,自个胡乱穿上衣裳提上鞋,便从房里跑出来,见住在隔壁的吕惠卿也一脸懵懂的披着棉袍出来。

    “怎么了,孟先生?”吕惠卿自从投了赵宗实门下,表现那是相当的积极,蒋之奇便是他策反的,还有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龌龊事,终于成功赢得赵宗实的信任,成了核心圈子的一员。这几日王府里人手紧张,他便主动请缨值夜,让赵宗实好生感动。

    “后宅起火了。”孟阳望一望起火的方向,突然面色一变,撒丫子就往后跑,一边跑一边吩咐道:“你去让卫士赶紧开门,不要耽误巡铺兵来救火。”

    “那你呢?”吕惠卿在他身后问道。

    “我先去后宅!”孟阳说话间已经出了院门,沿途叫上了十几个侍卫,冲进了垂花门。

    按说王爷不在家,他们这些男人不便进入后宅,但是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许多了。

    好在进去后才发现,王妃高氏临危不乱,已经将子女带到了空旷处,并组织太监打水灭火,宫女抢救财物。

    “娘娘,”各人深夜从床上惊跳起身,都是衣衫不整,有的赤足、有的没穿上衣,模样十分狼狈,高氏也不例外。孟阳低着头道:“几位王子可都安好?”

    “都没事儿。”高氏裹一裹白貂大氅,皱眉道:“西北风这么急,这下非烧成白地不可!”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孟阳急道:“请王妃带着王子去前院躲避,这里便交给臣下了。”

    “那有劳先生了。”高氏叹口气道:“实也没什么值钱的,不要伤到人就好。”

    “是。”孟阳点头催促,待高氏一离开,他也不管什么救火,带着人便往藏书阁窜去,只见四周已被烈火包围,浓烟滚滚,藏书阁虽有防火设计,门窗也已经烧着了……

    孟阳面色数变,终是下定决心,咬牙道:“砸开门!”原来有铁将军把门。

    孟阳在府上的地位崇高,侍卫自然唯命是从,抽出刀来,看准了,猛地砍在锁头上,便听当啷一声,那锁便坠落地上。

    “你们守住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孟阳吩咐一声,便进了藏书楼。

    约莫盏茶功夫,他开门出来,便见众侍卫满脸焦急道:“咳咳,可出来了,我们被火包围了!”

    孟阳见火势越来越烈,再不出去就有变成烧烤之虞了。

    “走!”孟阳点点头,便要往外冲,却被一个侍卫一把拉住,递给他一块水淋淋的汗巾道:“捂住口鼻,可防浓烟。”

    孟阳无暇多想,接过来捂住鼻子,不禁一阵头晕眼花,瞪眼瓮声道:“什么味?”

    “一时找不到水,用尿打湿的。”一众卫士也纷纷用汗巾捂住口鼻,护着他便往外冲。

    保命要紧,顾不得那么多。孟阳用那玩意儿捂着鼻子冲了出去,谁知没几步便觉着天旋地转,竟眼前一黑、两脚一软、摔在地上。

    “孟先生被熏倒了!”那个递给他汗巾的侍卫眼疾手快,把他往肩上一送,抗麻袋一样扛着便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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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孟阳醒来,便看见赵宗球那张大花脸,脸虽花,却挡不住他关切的目光:“谢天谢地,先生醒来了。”

    孟阳只觉着头痛欲裂,大脑一片空白,嘶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被浓烟熏倒了。”赵宗球道:“好在侍卫尽职尽责,把你抗出来了!”

    “浓烟熏倒了……”孟阳的知觉一点点恢复道:“现在怎么样了?”

    “巡铺兵弄来了十几架水龙,侍卫们也奋力救火。”赵宗球道:“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对了,先生要不要喝水?”

    “不用,你别管我了。”孟阳道:“火情要紧。”

    “我哥在那里呢,”赵宗球道:“还有吕惠卿,用不着我。”

    “还是去吧,人多杂乱之际,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险。”孟阳嘶声道。

    “那好吧,”赵宗球点点头道:“我叫个人进来伺候你。”

    “不用了,我想静一下。”孟阳断然道。

    赵宗球耸耸肩,终于出去了。

    待他一走,孟阳便一把按在胸口,空空如也!他险些魂飞魄散,手赶紧伸进棉袄,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却发现除了两排肋骨,还是空空如也!虽然是大冬天,他却满头大汗,赤脚跳下地,又把床上翻了个遍,依然什么都没找到。

    “坏了……”孟阳又是眼前一黑,强自撑住,穿上鞋便跌跌撞撞出了屋,看见赵宗球没走远,忙叫道:“快回来!”

    赵宗球回头一看,笑骂道:“你当我是狗腿子,招之则来,呼之即去?”话虽如此,还是转了回来。

    孟阳一把将他拉进屋里,赵宗球还没站稳,便劈头问道:“都有谁碰过我?”

    “怎么,”赵宗球目光奇怪看着他道:“你被人走旱道了?”

    “对……啊呸!”孟阳脸一下涨得通红道:“没空说闲话,我丢东西了!”

    “丢什么了?”赵宗球有些不悦,心说,怎么?以为我是偷儿不成?

    “要命的东西!”孟阳颤声道:“那东西要是丢了,王爷、你我、全玩完!”

    “什么东西?!”赵宗球终于严肃起来。

    “别问什么东西,你就回答我,谁碰过我身上?!”孟阳急声问道。

    “我想想啊,”赵宗球皱眉道:“我赶来时,正碰见个侍卫把你背出来,然后我哥让我照看你,我就跟着来你的房里。期间太医来看过一趟,只给你切了切脉,说不碍事便走了,并没有碰你别处。除此之外,再没他人。”

    “那几个侍卫呢?”

    “又回去救火了。”

    “快,和我去找他们。”孟阳顾不上手脚发软,便往外走去。只见十几架水龙已在浇水,喷出一道道白晃晃的水柱,弄得王府后院像个大喷泉似的。

第三六八章 火灾(中)

    “什么?”听了孟阳报告,赵宗实的反应如出一辙,也是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顾不上救火,他命人将王府侍卫集合起来。

    “早先和孟先生去过藏书楼的向前一步!”赵宗球下令道。

    便有七名侍卫向前一步。

    “不止这些。”孟阳已经把着火后的每一幅画面,都在心中过了一遍。

    “还有个周黑七。”侍卫们互相看看,一个领头的道:“刚才还看见他跟我们一起救火呢。”

    “那他人呢?”赵宗球大声问道:“谁看到周黑七了!”

    众侍卫面面相觑,竟都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

    “是谁把我背出来的?”孟阳阴着脸问道,浑不像要感谢救命恩人的样子。

    “好像就是周黑七……”侍卫们小声道。

    “那条汗巾又是谁递给我的?”孟阳又问道。

    “好像还是周黑七……”

    “这个人有问题。”孟阳恨声道:“八成是奸细!”八十老娘倒绷孩,孟先生谨慎了一辈子,谁成想在最要命处着了道?

    “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赵宗球杀气腾腾道:“我非得千刀万剐了他!”说着怒吼起来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人啊!”

    “还有,”孟阳想了又想,还是咬牙道:“仔细搜检,看看地上有没有书册之类的,只要是带字的,统统拿过来,谁敢藏匿,严惩不贷!”

    “喏!”侍卫们哄然领命而散。

    “先生莫急。”一直在边上静听的吕惠卿,这才出声道:“考虑到救火时场面混乱,有人可能会趁机浑水摸鱼,我一早就让人把守住大门,只许进不许出了。”

    赵宗实闻言大感欣慰道:“还是吉甫想得周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周黑七家在城南,”孟阳心思缜密,又道:“赶紧派人去看看,就算他不在,先把他家里人控制住再说!”

    “我去。”赵宗球自告奋勇,带着几个侍卫走了。

    “还有……”孟阳想一想,咬牙道:“趁着城门还没开,赶紧命开封府在各处城门设卡拦截,要防止他出逃!”

    “这……”赵宗实皱眉道:“下令倒没问题,可汴京城十个城门,两个水门,一天出京的少说几万人,一一盘查的话,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叫我如何解释?”

    “就说上元节大盗猖獗,为了不影响节日气氛,才一直引而不发,这样也能让那些,想弹劾王爷的家伙闭嘴。”孟阳道:“现在新年一过,自然要大索全城,不能让他们再逍遥法外!为防歹人闻风出逃,故要在城门口盘查。”顿一下道:“天亮后,王爷再知会刑部一声,让他们派人配合搜捕。”

    “如此甚好。”赵宗实一听,道理很充分,便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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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飞快流逝,东方微露鱼肚白。

    心焦如热锅上的蚂蚁,赵宗实和孟阳都不知道,大火是何时被扑灭的?他们现在只想知道两样,一是那周黑七的下落,二是那册子的下落!

    然而结果令人失望,侍卫们找遍了王府,也没寻到周黑七,书册倒是找到不少,可就是没有他们要找的那本。

    此时天光大亮,侍卫又有新发现:“王爷,南墙上发现有攀爬的痕迹,周黑七应该是从那里跑了。”

    “唉,”吕惠卿闻言跌足道:“当时府上人手太少,只顾得上前后大门,谁想到三丈的高墙也不保险!”

    赵宗实闻言心如刀割,暗骂道,我要不当这个见鬼的开封府尹,哪会出这种事!

    这时候,赵宗球带人回来了,气急败坏道:“直娘贼,那泼杀才家里人毛都没一根!街坊说,昨夜他们全家上街观灯,到现在还没回来!”

    “指定是蓄谋已久,全家出逃了!”孟阳冷笑道:“这样也好,人越多就越容易被发现。”

    “嗯,”赵宗实点点头道:“各处城门都已经知会过了,府上侍卫也派过去了,他们插翅难飞!”

    “不错!”孟阳重重点头,心中却一片惶然……他知道,就算把他们堵在城里,可汴京城一百五十万人口,也还是如大海捞针一般。更要命的是,就算运气好找到了,那东西也八成已经不见了。

    要是落在对头手里……孟阳不寒而栗,牙齿不自禁的打颤。

    看到他这样子,赵宗实却埋怨道:“先生忒也多事,还不如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呢。”

    孟阳登时直翻白眼,你把那‘转运册’看得跟命根子似的!我当初要是不救的话,指定一样要怨我!

    但是守着这么多人,他也没法说什么,只能闷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等到事情了结,自然请王爷责罚。”

    “唉,”赵宗实叹气道:“我也不是怨你……算了,大家都累了,先回去睡觉吧,等有消息再说。”

    “王爷,是不是也让巡铺兵们回去?”吕惠卿请示道。

    “让他们都闭上嘴,谁敢吐露一点风声……”孟阳郁闷归郁闷,还是要替赵宗实着想的。

    “我都吩咐过了。”吕惠卿道:“我命他们互相监视,若有人敢胡说,举报者可重赏十万钱!”

    “嗯,吉甫做事没的说。”赵宗实点点头,心说好歹发现吕惠卿还算靠谱,也算小小安慰了。

    ~~~~~~~~~~~~~~~~~~~~~~~~~~~~~

    齐王府和庆陵郡王府离得不远,昨晚赵宗实那里红透半边天,赵宗绩自然不会没察觉。他还好心让侍卫过去帮着救火,却被拦在门外。

    侍卫们回来气呼呼的禀报说,真是不识好人心,活该被火烧!

    赵宗绩却笑道:“人家是不放心你们。不过两家隔得这么近,我要是不闻不问,实在说不过去。但派人去了他们不用,就不关我的事儿了。”经过这些年的风雨洗礼,昔日那位毛头小王爷,已经彻底成熟了。

    “派人盯好了,防备火烧到咱们这。”赵宗绩打个哈欠道:“其余人都睡吧。”

    “是。”侍卫们应声散去。

    待侍卫们离开,赵宗绩面色凝肃下来,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他忍不住靠在椅上打盹。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侍卫长低声道:“玄玉大师回来了。”

    “快快有请!”赵宗实揉揉脸,抖擞精神道。

    刚坐定,一个一身黑衣,头带黑巾的男子悄无声息进来,正是陈恪的同乡好友,苏轼的小舅子玄玉和尚!当年玄玉留在大理学习佛法,其实也有替陈恪监视大理朝廷的意思,结果在大理一待就是五年。

    这次滇王进京,担心会遇到危险,恳请这位绝世高手护送,玄玉推脱不掉,也想见见朋友,便跟他来了。

    赵宗绩和玄玉也是老朋友了,自然不必客套,劈头就道:“真让仲方说着了,赵宗实家果然出事了!”

    “是有人纵火。”玄玉淡淡道:“贫僧按照王爷吩咐,潜伏在庆陵郡王府的院墙上,看见有人搬运硫磺火油,点燃了王府后院。”

    “后来呢?”赵宗绩问道。

    “后来看到那纵火之人,用飞爪攀上墙,逃出了王府。”玄玉道:“贫僧便衔尾而追,只见他东拐西拐,然后下了地下水道。”

    “然后呢?”

    “然后我便跟着下去,在下水道里行了一段,便见那人停住脚,过了盏茶功夫,跟他接头的终于出现了……那人其实早到了,但很谨慎,功夫也很高,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确认没人跟来才现身。”

    “可见强中自有强中手,”赵宗绩笑道:“他不还是没发现你?”

    “贫僧在大理五年,学到了天龙寺的龟息之法。”玄玉丝毫不炫耀,只是阐述事实道:“否则也会被他发现的。”

    “他们怎么说?”赵宗绩回到正题。

    “接头之人问他,得手了么?那纵火之人答是,接着反问说,我的家人可安好?”玄玉道:“那接头之人说,你放心,我已经把他们安置好了,绝对不会被找到,也委屈不到他们。”

    “那纵火之人似乎很信接头人,便不再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个匣子,递给他说,就是这个。”玄玉的记性极好,分毫不差的回忆道:“那人打开看过后,便收起来道‘过几日我安排你出城,你按照吩咐做,保你平安无事。一个月后,你们全家便能在南方相聚,当然是以新的身份。’”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远,我怕那接头人察觉,加之也想起他是谁来了,便没再跟下去。”玄玉又道。

    “谁?”

    “章惇!”

    “你确定?”

    “虽然蒙着面,但他的身材很好认,声音也很有特色,走起路来更是龙行虎步、万中无一,我虽然和他接触不多,但印象却很深刻。”玄玉缓缓道:“贫僧自幼听力过人,自认不会认错人的。”

    “看来是王雱捣的鬼了。”赵宗绩缓缓道:“不知这家伙要做甚?”

    玄玉把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自然一句不说。

    “这几晚辛苦了,快去休息吧。”赵宗绩回过神,这回是真打哈欠道:“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

    “阿弥陀佛。”玄玉点点头,起身回屋去了。

    眼看天快亮了,赵宗绩便在书房睡下,感觉才刚睡着,便听侍卫长又敲门道:“王爷,王公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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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一更的日子结束了,今天还有……

第三六八章 火灾(下)

    王雱没等多久,赵宗绩便出来相见。

    “王爷。”王雱起身行礼道:“这么早来打扰,实在是有天大的急事。”

    “什么事?”赵宗绩笑问道。

    “昨天夜里,”王雱低声道:“庆陵郡王府走水,王爷应该知道吧?”

    “知道。”赵宗绩颔首道。

    “今天开封府在城门设卡,大索全城,王爷应该还不知道吧?”

    “尚不知晓。”赵宗绩道:“不过开封府也该拿出点雷霆手段了,这阵子盗匪太猖獗了!”

    “其实他们不是为了捕盗,而是要找一个人。”王雱沉声道:“那人叫周黑七,是王府的一名侍卫。”

    “为什么要找他?”

    “昨晚在王府火场中,他无意捡到一本账册,怕被杀人灭口,遂趁乱逃走了。”王雱轻声道。

    “什么账册这么要命,”赵宗绩奇怪道:“竟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账册记载了三十年来,赵允让父子一家人,帮助官员选官、升官、消灾的详细经过。因为曾使无数人苦尽甘来、化险为夷、飞黄腾达,故而名曰‘转运册’。”王雱沉声道:“其实还有一层含义,就是这上面的内容足以让官员身败名裂……”

    “什么?”赵宗绩闻言心头大震,不寒而栗道:“那一家父子心机竟如此之深!怪不得,怪不得满朝都是他的拥趸呢!”待平复下来方问道:“如此要命的东西,你怎么会知道?”

    “周黑七知道能保护他的,唯有齐王殿下,但两个王府挨得太近,他不敢直接上门。”王雱语气丝毫不似作伪道:“他知道我是王爷的心腹,便找到了我那里了!”

    “哦……”赵宗绩自然知道王雱没说实话,不过也能体谅他的苦衷。毕竟派细作潜伏在赵宗实身边,又火烧王府这种事,实在无法明言,“那人在外面么?”

    “没有,现在满街都在搜查,我不敢冒险,便将他妥善藏好,独自来见王爷。”王雱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书匣道:“不过我把转运册带来了,交给王爷处理。”

    赵宗绩将那书匣打开,便见三本厚厚的册子躺在其中,翻开一本,发现竟还有索引,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他一阵阵头皮发麻,连连倒抽冷气,暗道怪不得官家忌惮,原来赵宗实背后果真有这样恐怖的一党!

    “这些人也许平时互不来往,甚至本身就是对头,可在这样一本册子的牵引下,他们便不得不联结起来,形成一股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王雱轻咳两声道:“好在,这转运册落到我们手里了!王爷还需慎重处置,无论如何,王雱都跟你到底了!”

    以年龄而论,王雱算是绝顶高手了,非但丝毫不居功、不抢风头,反而大表忠心,让人很难不对他充满好感。不过赵宗绩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些,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等去竟等到这么个大杀器,心里是一阵阵狂喜、一阵阵惶恐,面色也接连变了数变,方咬着嘴唇沉吟道:“……这事大得出人意料,就是我也不能处置,必须要交由圣裁。”顿一下道:“但不能就这么交上去。”

    “那是自然。”王雱苦笑道:“不然非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是啊,弄不好就是开国以来的第一丑闻,书之史册、传之后世都令祖宗蒙羞。”赵宗绩说着,将册子放回匣中,他对赵祯的心态太了解了,知道这位皇帝求稳求令名,绝不会容许事情闹大,“若真是闹大了,宗实诚然要倒霉,我也要吃挂落。”

    “我有一计,可保王爷无虞,”王雱轻声献计道。

    赵宗绩听了颔首道:“这样行,跟咱们不沾边。官家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待王雱回去后,赵宗绩想让人把陈恪叫来,但再一想,还是亲自去陈府走一趟,将这件事告诉陈恪。

    陈恪听了,也是一样的看法,“这案子弄不好要得罪一大批人,确实沾不得。”

    “那就让王元泽去办吧。”赵宗绩重重点头道:“纵使官家会疑心是我们在暗中捣鬼,但只要不被抓住把柄,咱们就不会坐蜡。”说着忍不住开心道:“咱们吃亏也吃到头了,终于轮到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

    接下来几天,开封府和刑部一直大索全城,鸡鸣狗盗之徒抓了不少,却没找到周黑七的影子。堂堂国都不可能一直戒严下去,赵宗实只好由明转暗、外松内紧,同时刑部发海捕文书,命天下各州县协助查找此人。

    就在不明真相群众以为,风波就要过去的时候。数日后,一份河南府的急报飞送汴京。当日酉时,银台司呈送宫中……

    赵祯还是倚在躺椅上,赵宗绩还是端坐在大案后,面前还是摆着五个黄匣子。还是由胡言兑,从第一个匣子中拿出实封的奏本,一本本熟练的拆开,由宗绩念给官家听。

    赵宗绩本就极聪明,才短短半个月,便已驾轻就熟,一份奏章洋洋洒洒上千言,他只打眼一看,便能分清主次,然后用最精炼的语言概括出来。使读奏章的速度比原先快了几倍。

    盏茶功夫,他已经读了四份奏章,看到第五份时,面色不禁一变,沉声道:“这是河南府的急奏,说宜阳县发现开封府通缉犯周黑七,围捕过程中,周黑七跳崖身亡,从他身上搜出了若干细软,以及一份账簿,账簿的内容涉及百官,河南府不敢擅专,立即封存后呈送官家!”

    “什么账簿?”赵祯眉头微蹙道。

    胡言兑便从匣子里拿出一个三寸厚、层层封裹的盒子。检查外观完好后,拆掉外皮,奉到官家面前。

    赵祯打开盒子,拿出一本册子看了刹那,便猛然变了脸色,深深吐出口浊气道:“佩服啊佩服!”说完站起身,背着手不停的来回踱步,冷笑连连道:“寡人多年之惑,终于一朝得解!佩服啊佩服!”

    以胡言兑多年经验看,官家竟然罕见的心境失守了!心中不禁暗暗吃惊,不知是什么样的账册,能让心如枯槁的皇帝如此失态。

    赵宗绩心中有数,却愈发不敢妄言,只站起来等着赵祯冷静下来。

    好半天,赵祯才站住脚,胡言兑赶紧奉上安神汤,皇帝呷了一口,对他道:“把这些册子给齐王看看。”

    “儿臣能先问问,”赵宗绩却不接手,而是望向赵祯道:“这上面是什么内容吗?”

    “看了便知。”赵祯淡淡道:“不过还是告诉你吧,这是赵允让父子几十年来,钳制数百名中外大臣的黑账簿!”

    “儿臣恳请不看。”赵宗绩垂首道。

    “为何不看?”赵祯冷冷问道。

    “儿臣怕看了之后,不知该如何答复父皇。”赵宗绩道:“若说彻查,会引起百官的忧惧之心,甚至变生肘腋;也会让人说我趁机打击宗实。若说不查,天理昭昭、国法难欺……是以想来想去,还是不看的好。”

    “你倒是滑头,不看就不看吧。”赵祯面色放缓道:“但是吏治如此败坏,你怎能一味逃避?”

    “回禀父皇。”赵宗绩正色道:“欲改革先治吏,这是父皇的教诲。然而儿臣以为,整顿吏治靠的是‘严格立法、依法治吏’,而不是靠一本来路不明的黑账册。恕儿臣直言,如今官场吏治不清,不能全怪大臣,其中也有如今世风日下的缘故。”

    “这么说,”赵祯冷哼道:“还是寡人的错了?!”

    “儿臣不敢!”赵宗绩赶忙摇头道:“儿臣只是以为,大抵太平日久,吏治就要生事。官场浑浊,有时候好官也不得不行贿。譬如官员补缺升降,皆受控于刀笔吏之手,你打通关节便可早日上任、得以升迁;若是打点不到,则难免蹉跎……儿臣相信,账册上数百名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忠的、是好的,只是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做些错事,被人抓住把柄。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掀起大狱,一来有违祖宗宽仁之道;二来容易把孩子和脏水一起泼掉;三来也会引起百官忧惧,易生不测。故而儿臣恳请父皇三思!”

    听了赵宗绩的话,赵祯面色缓和下来,点点头道:“看来你比寡人想象的还要成熟,很好,很好。”说着坐回躺椅上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账册?”

    “以儿臣愚见,此等来路不明之伪册,应一火焚之。”赵宗绩毫不犹豫道。

    “烧了别人就不知道了?”赵祯摇头道:“别忘了河南府、宜阳县都看过这东西!”

    “那就要委屈一下河南府、宜阳县的官员了。官家下旨说,账册真伪难辨,但相信濮王父子不会结党营私,更相信百官的操守,因此将其付之一炬,任何人不许再议!百官自然感念官家的恩德,亦会放下包袱、将功赎过的!”

    “绩儿很识大体,朕心甚慰,”赵祯点点头,叹气道:“但是吏治如此败坏,寡人却还要掩饰,实在是不成体统。”

第三六九章 逆转(上)

    “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赵宗绩轻声道:“父皇自当徐徐图之。”

    “寡人是不中用了!”赵祯怔怔盯着层层帷幔外的一方景色,黯然一叹道:“只觉着这大宋朝处处需要用力,却偏生力不从心,只能寄希望于将来……”说着深深的望着赵宗绩,意味深长道:“这祖宗基业,还要靠你这一代来振兴了!”

    赵宗绩闻言心头大震,虽然之前官家的安排,着实给他不少信心,但如此确定的听官家说出来,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赵宗绩重重点头流泪道:“儿臣敢不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记住自己这份心,”赵祯淡淡道:“希望你将来不要怨我,给了你这副烂摊子。”

    “儿臣……”赵宗绩哽咽道:“只怕不能胜任。”

    “没事,”赵祯微笑道:“寡人相信你。”说着便对胡言兑道:“胡总管,吩咐宗正寺,自即日起,齐王宗绩改名为‘曙’!”

    “哪个曙?”胡言兑小声问道。

    “曙光的曙!”赵祯沉声道:“愿吾儿能成为大宋曙光!”

    “是。”胡言兑应下。

    “多谢父皇赐名!”赵宗绩五味杂陈道。他即将更名为赵曙,不能再使用原先的名字,这意味着皇帝彻底接受他,也意味着他与本生父母彻底断绝关系……

    ~~~~~~~~~~~~~~~~~~~~~~

    王雱原是一门心思,要毕其功于一役,但从赵宗绩那里,听闻此事要不声张、不处理,无论百官还是赵宗实,都没有吃挂落,自然深感失望。

    然而转念一品,却又觉着这处理的法子十分高明。首先是官家肯定不愿掀起大狱,赵宗绩现在全靠官家抬举,自然要以官家的态度为重;再者,官家既然知道了宗实父子的行径,就算出于种种原因,暂时放过赵宗实,但赵宗实的储位,是彻底别指望了。

    更妙的是,那种似露非露的状态。因为奏报和转运册是河南府呈来的,已经有地方官员看过了,想要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如果官家直接留中,不下旨明示的话,必会致使赵宗实和百官恐慌,从而可能引发变乱。

    现在,官家按照宗绩的建议,下了一道‘转运簿真伪难辨,但相信濮王父子的品德,更相信百官的操守,是以将其付之一炬’的旨意,看似皆大欢喜,其实十分阴险。

    首先,旨意肯定了转运簿的存在,而且‘真伪难辨’……虽然不肯定是真的,却也没说是假的。将其付之一炬,解除了赵宗实父子套在百官身上的枷锁,百官自然感念官家和齐王殿下。日后为了避嫌,他们必然要跟赵宗实保持距离,以免被视为转运簿上的一员。他们甚至会攻击赵宗实,以证明自己和他不是一伙的。

    看似牢固的赵宗实一党,必然会因为此事出现裂痕,只要持续敲打,必能将其粉碎。

    而且以王雱阴暗的心理看来——就像他把转运册呈给齐王前,偷偷誊录了副本一样,那转运簿到底是不是真烧了,还是烧之前誊抄了副本,这谁也说不准。

    是以很可能这柄杀器仍在,却已经达到了最好的效果。

    在王雱看来,定计之人对人心的把握,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不用说,肯定是那陈仲方所为。

    他虽然自负聪明,但自问对人心的揣摩,对大局观的把握,还是差了陈恪一筹。想到自己冒了天大的风险,却给陈恪做了嫁衣裳,王雱就很得牙根痒痒。但他知道在齐王心里,十个自己绑一起,也比不了一个陈恪,是以只能先忍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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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转运簿的案子虽然没有爆发,却引起了连串的反应。先是大理寺奏请加紧追查二股河案,要求限期结案。又有言官弹劾开封府治盗不力,致使过年期间汴京城盗匪横行,发生大小案件上千起,要求有司官员承担责任。

    甚至连开封府未经请示,便九门戒严、大索全城的事情,也被言官们揪住不放,认为有撼动京师、其心不轨之嫌。

    赵宗实打小就被视为储君,原先纵使犯了错,百官也向来百般回护,从来只有赞歌没有弹劾的。然而在嘉佑七年的春天,汴京城的风向是真的变了。官员们今日一个条陈、明日一份弹章,像冰雹一样落向赵宗实的脑袋,砸得他晕头转向,更是惶惶不能自安,只好称病待罪在家,先躲一躲风头再说。

    看到风向变了,那些昔日与他过从甚密的官员,俱都惊慌不安,有的借着到府上问安,问他有何对策;有的直接请病假、年纪大的则干脆告老……这还是有节操的,至于那些不要脸的墙头草,早就一窝蜂的跑到齐王府上,去捧赵宗绩……哦不,现在叫赵曙的臭脚了。

    “赵曙,赵曙……”得知赵宗绩改名后,赵宗实向来温和的脸上,竟然一片狰狞,咬牙切齿的嘶声道:“这本该是我的名字!”

    从太宗开始,天家便有将双名改为单名的习惯。比如赵光义改名叫赵炅,赵元侃改名叫赵恒,赵受益改名叫赵祯……这是为了彰示君王的独一无二,也是为了臣子避帝讳时少些麻烦。

    现在官家给赵宗绩改名赵曙,其余四个皇子却不变,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傻子都能看出来!

    “十三哥,你现在后悔了吧?”见赵宗实一脸的怨妇状,赵宗汉冷笑道:“你看过的书,比我吃过的饭都多,敢问哪次储位之争,还恪守着君子之道?不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是啊,”赵宗球也恨声道:“你和他们一招一式,堂堂正正较量,他们却出这种阴损的盘外招,这比杀人还要狠毒一百倍呢!”

    “这一闷棍打得我们太狠了。”连赵宗祐也深以为然,恨恨道:“要说拉帮结派的破事儿,他赵宗绩还少做了么?他上有文彦博,中有陈仲方,下有王元泽,这都是他的党!大家本该各自指挥党羽较量高下,胜者为君败者王,大家都不至于没活路。”说着冷哼一声道:“这次他却亲自上阵,砍断我们的手脚四肢!分明是不想让我们活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见兄弟们一个个面目狰狞、杀气腾腾,赵宗实从心底里打了个寒噤,他终于意识到,如果不想认输,便只能拔刀了!

    “都住嘴!”赵宗懿却吓坏了,呵斥道:“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大哥,你就是太胆小了。”赵宗晖冷笑道:“莫非你还以为,只要十三坐在家里,那皇冠就会落到他头上?!事到如今,赵宗绩不死,我们就都得死!”

    “胡说……”赵宗懿脸色煞白道:“十三仁心宅厚,怎么会……”

    话没说完,却听赵宗实幽幽道:“大哥,李世民不行玄武门之变,哪来的贞观之治?”

    赵宗懿登时发不出声音来了……

    “如果是我一人的成败,弟弟我也不争了,引颈就戮便是。”只见赵宗实目光阴冷,轻叹一声道:“可我走到这一步,已经凝聚了太多人的心血,我要是放弃的话,如何向父亲交代!那可是他毕生的夙愿啊!”

    “可我们全家有二十八兄弟,十六个姐妹,五百余口人。”赵宗懿苦劝道:“如果失败的话,就要遭灭门之灾了!”

    “大哥多虑了。”赵宗汉冷冷道:“我早就说了,这是我的私人恩怨,我恨陈恪恨赵宗绩,要取他们的性命,跟你们有何关系?!”说着朝众兄弟团团抱拳道:“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父亲再没我这个儿子,你们也没我这个兄弟。”说着便淌下两行眼泪。

    “十六……”兄弟们也全都落泪了。

    “十六弟。”赵宗实泪流满面的挽著他的手:“打虎亲兄弟,你这份心,哥哥永远记下了。”顿一下道:“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待我想清楚了再说,如何?”

    “那好。”赵宗汉点点头道:“我日后就不来了,你要是定了,随便让哪个哥哥去我那知会一声!”

    “嗯。”赵宗实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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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们又激动的说了会儿话,良久方散。

    书房里只剩下赵宗实一人,他的勇气似乎也随着兄弟们离去而散尽,坐在那里忍不住颤抖起来。良久才颤声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这次的打击实在太重,王爷想要正常继位,已经希望不大了。”虽然转运簿失窃,孟阳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赵宗实没有追究,或者说没心情追究。无论如何,他都心怀愧疚,整日都在琢磨,如何扳回这一局。然而思来想去,结果却让他近乎绝望。听到赵宗实发问,孟阳轻声道:“若不想放弃,只能破釜沉舟了。”

    虽然心里早有觉悟,但听孟阳这样说,赵宗实还是深感挫败道:“看来,赵宗绩和我,只能活一个了。”

    “不。”孟阳却断然摇头道:“动赵宗绩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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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还有……

第三六九章 逆转(中)

    “你的意思是?”赵宗实眉头一皱道。

    “敢问王爷,我们的形势直转直下,到底是拜谁所赐?”孟阳沉声问道:“难道是赵宗绩么?”

    “凭他想跟我斗?”赵宗实不屑的哼一声,旋即黯然道:“是皇帝视我如仇寇!”说完他不禁打个寒噤,“你的意思是?”

    “不错。杀了赵宗绩没用,皇帝还可以另立别人!”孟阳点点头,幽幽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所以必须要杀死庆父!”

    “杀死庆父……”赵宗实惊出一身的冷汗,颤声道:“真要……如此么?你不是一直说,得人心者得天下么?”

    “情势变了。”孟阳心中暗叹,我哪想到你这个无能之徒,差使办一件砸一件!反观人家赵宗绩,摊上的差使比你的难,却办得样样得体,样样到位!此消彼涨,那些中立的大臣早就不站在你这边了。

    再加上转运簿这档子事,原先党附咱们的官员,也忙不迭划清界限!你还以为是咱们一统朝堂的时候?快醒醒吧!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孟阳想一想,缓和道:“殊不知人心如流水,现在人家看着前景在赵宗绩那里,再说也没了转运簿的束缚,自然一窝蜂往他那涌。”

    “赵宗绩!赵曙!”赵宗实恨彻骨髓道:“千万别落在我手里!”

    “不讳言,现在各方面都会王爷很不利,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不利。”孟阳叹一声道:“今年好歹有个‘大凶之年’的噱头,皇帝不会再做什么。但转过年来,就该立太子了!一旦赵宗绩入主东宫,那真就一点指望都没了。”

    “真到了这一步么?”赵宗实费劲的抖动下喉结,却一点口水都没有。

    “王爷不也说了,没有玄武门之变,哪来的贞观之治?”孟阳幽幽道。

    “那不一样的。”赵宗实木然摇头道。

    “有何不一样?既然敢做初一,为何不敢做十五!”孟阳断然道:“如果王爷不敢这么做,那我愿意为说客,坦胸负荆,一步一叩首到齐王府上请罪,或可为王爷求得余生平安!”

    “余生平安……”赵宗实苦涩的摇摇头道:“我亲眼目睹了父亲的痛苦,几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被那种怨毒所啃噬,那种滋味生不如死。我宁肯人死如灯灭,也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既然如此,王爷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孟阳沉声问道。

    “我虽然不怕死,却也不想做无谓的牺牲。”赵宗实涩声道:“别看那些将门贵胄跟我歃血为盟,说什么同生共死,你信不信,我只要敢透露一丝念头,他们就会绑了我去见皇帝!”顿一下道:“就算他们肯跟我干,这弑君登基的名声,可叫人吃不消,天下人谁肯服我?”

    “名声?商纣王倒是堂堂正正继位,如今有什么好名声?太祖皇帝陈桥兵变,犯上篡位,如今谁敢说他不好?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你得了天下,史官们自会替你文过饰非、大肆吹捧,李世民的好名声就是这么吹出来的!”孟阳话锋一转道:“再说,咱们也不是明着来,更不用动刀动枪,我们从宫里暗中下手……”

    “自从那年宫闱之乱后,赵祯便尽数撤换了身边的宫人,皇城司和侍卫亲军司,也交给狄青父子。把个大内经营的如铁桶一般,”赵宗实苦笑道:“胡言兑、李宪这些人,又跟我们素来不是一路,如何下的去手?”

    “皇帝身边固然水泼不进。”孟阳压低声道:“但是皇后身边可不是啊!”

    “你是说……”赵宗实有些明白了。

    “不错,我听说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是王妃为她调教的?”孟阳轻声问道。

    “是这么回事儿。”赵宗实点头道:“内子是跟着皇后长起来的,情同母女,到现在皇后的一些琐事,还都是她在打理。”

    “皇帝到坤宁殿时,应该是皇后身边的人在伺候吧?”孟阳问道。

    “应该是。”赵宗实苦笑道:“可是皇帝如今独居,许久不到坤宁殿一趟。”

    “总会有办法的,先做好准备吧!”孟阳道:“何况兹事体大,必须慎重从事。须得满足三个条件,方敢动手!”

    “哪三个条件?”

    “第一,要取得皇后的支持,皇帝一死,皇后便成了内宫之主,只有得到她的首肯,王爷才能在第一时间入主大内!”孟阳沉声道:“第二,要把赵宗绩调出京城去,他在京里的话,我们很难成功。第三,要保证我们在发动之时仍在京里!”

    “唔……”赵宗实寻思道:“第一条的话,我和王妃多去皇后那里走动。”

    “嗯。”孟阳点头道:“你们都是皇后看着长大的,皇后对王爷和王妃的感情,远超对赵宗绩的。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所以要打好这张感情牌,要让皇后彻底偏向你们。关口是既要以情动人,又要让皇后讨厌赵宗绩,这就需要你们和皇后身边的宫人一起努力。”

    “这个我晓得了。”赵宗实点头道。

    “第二条,要看韩相公的了。”孟阳道:“动手前,让韩相公再把赵宗绩调出京去。”

    “嗯,我让人和他说去。”赵宗实又点头道。

    “至于最后一条,其实就是保全自己,我若是皇帝,为了给赵宗绩培养班底,定然想寻机把你调出京去,”孟阳沉声道:“所以千万不能再被寻到差池了!”

    “嗯。”赵宗实面色阴沉的点点头:“那我在家称病就是,旁的我不担心,唯独那二股河的案子,迟迟悬而不决,叫人好不心焦。”

    “引而不发,这就是皇帝的阴险之处。”孟阳冷声道:“如果王爷主动退出,他便可从轻发落,要是王爷不识趣,说不得就要借此把你调出京去了!”

    “果然!”赵宗实面色一沉道:“前几日,京东路转运使陈师道来信说,那陈希亮到齐州后,重新提审了犯人,又微服下到各县,逐户逐户的询问二股河的详情……

    二股河案之所以闹这么大,其实也不光是皇帝揪着不放,还因为去年秋汛决堤,露出了埋在堤岸中的累累白骨……粗粗估计,竟有两千具之多,朝野震惊!故而二股河的案子,已经是非要查清楚不可了。

    “那陈希亮是个祸胎,不能留他了!”孟阳咬牙道:“让陈师道设法干掉他,也让陈三尝尝丧父之痛!”

    “说起陈恪来……”赵宗实想起一事道:“韩相公已经查清楚,之所以有那么多老百姓去给赵宗绩捧场,是因为那个劳什子《蹴鞠报》!”

    “蹴鞠报?”孟阳虽然不爱看球,却也知道这东西。

    “陈仲方把《蹴鞠报》,当作给赵宗绩造势的喉舌。”赵宗实道:“赵宗绩在南边一有所成,必在报上大肆吹捧,把个齐王殿下吹成了大宋的保护神、定海针。百姓愚昧,自然听什么信什么!然后他在报上把郊迎的事情一说,呼吁市民都去迎接,结果就煽动起好十几万人来!”

    “呃……”孟阳有些震惊道:“陈三真是好手段,竟能想到这样的方法给赵宗绩造势,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是可惜!”

    “不能为我所用,谁也别想用!”见孟阳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赵宗实冷声道:“陈三这次要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害了卿卿性命!”

    “怎么讲?”孟阳惊奇道。

    “民动如烟,自古君王最忌讳的,便是能轻易煽动百姓的人。”赵宗实冷笑道:“现在陈仲方以一片小小的报纸,便能号召起十几万人,若是他煽动这些人作乱怎么办!”

    “确实……”孟阳点头道:“如果利用的好,可以用这份报纸,摆陈三一道。”

    “韩相说,如今陈恪圣眷正隆,又是赵宗绩的心腹,只凭一份报纸,几句危言,怕是还动不得他。”赵宗实轻声道:“他让我们设法搞点事情出来……”

    “王爷是说,蹴鞠联赛?”孟阳低声问道。

    “嗯。”赵宗实点点头,轻声道:“还有一个月,那个春季联赛又要开幕了,你说,我们送他们份大礼如何?”

    “那肯定很精彩!”孟阳捻须阴笑道:“到时候再拿蹴鞠报说事,保证陈三吃不了兜着走!”孟先生的心理很奇怪,他对赵宗绩谈不上憎恨,只是视作大敌而已,其怨念全都集中在陈恪身上,或许是觉着陈恪和自己的身份类似,却远比自己出色的缘故?

    接下来几日,两人又将行动的细节逐步敲定,然后便一面紧张的筹备,一面等待时机。

    没有人甘心坐以待毙,哪怕身败名裂也要拼死一搏。阴云渐渐笼罩汴京城,疾风暴雨不可避免了……

    嘉佑七年的大宋,注定不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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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抱歉,昨晚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一章是昨天的,今天的另写!

第三六九章 逆转(下)

    齐州城内家家泉水、户户垂柳。正值初春,柳条泛黄、碧波微漾,燕子翻飞,真好似江南风光!

    百姓们脱下臃肿的棉衣,换上靓丽的春装,呼朋引伴、扶老携幼,赏泉踏青,好一派生民之乐。

    然而知州衙门内,却是一片肃杀。因为京东路提刑使王克存,已经在此驻节半月了,而且宪台大人最近心情恶劣,寻到错处就要发落人。这不,签押房里又传来他的咆哮声,骇得属官属吏们心惊胆颤,说话都小声细气,唯恐惹祸上身。

    但总有那不长眼的,要触这个霉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朝宪台大人的签押房快步行去。

    王宪台曾在西北上过战场,战后在兵部任职方郎中,因为得罪了某人,被发落到桂州去当知县,后来好容易搭上赵宗实这条线,才得以咸鱼翻生,当上了齐州知州。

    上任没两年,又遇上二股河工程,得知是恩主担纲工程后,王知州自然尽心尽力的征发民夫……这本是职责之内,倒也无可厚非。可谁知道赵宗实贪图进度,逾期施工,结果仅齐州一州便冻死累死民夫近千!

    大宋一朝爱惜民力,百年来各项工程,从没死过这么多民夫,赵宗实慌了,王克存也慌了,竟给死难民夫扣上了逃逸罪名,企图欺上瞒下,把死亡人数的大头抹去!

    自然,如此尽心尽力,又担这么大风险,是要有丰厚报酬的。去岁春,王知州便被擢升为京东路提刑使,主管一路刑狱!

    然而‘福兮祸所伏’,古人诚不虚言。那些死难民夫的家属一反常态,并没有逆来顺受,反而不屈不挠的上告,弄的他左支右绌。得亏他已经成了一路司法长官,在刁民进京告状的路上围追堵截,才没把火烧到汴京城。

    谁知更大条的还在后头呢……二股河工程刚刚修好大半年,竟在秋汛中决堤了!接着有刁民从海路绕过层层关卡,顺利进京告状!两个案子同时爆发,一下让赵宗实光环不再,更把他这个直接执行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从朝廷下旨彻查此案起,王克存便彻夜难眠,好在前来查案的御史,是韩相公的门下,没让他难看……当然,王克存也花了上万两银子,才把这伙上差喂饱。就在王宪台惊魂未定之际,新任齐州知州的人选,又让他心惊肉跳!

    竟然是那冤家陈恪之父陈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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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克存当年被踢出京城,就是因为得罪了陈恪。两人的梁子是在嘉佑二年会试的考院中结下的。当时他是搜检官,陈恪是考生,遭到栽赃后大声喊冤,结果被他狠狠打了他十棍子。要是一般的文弱书生,这十棍子虽然不至于毙命,但非得躺上一两个月不成!

    谁知陈恪从小打熬筋骨,挨了棒子竟若无其事,后来还揪出了陷害他的士兵,顺利的考完了会试。王克存本以为陈恪恨不到自己头上,谁知那厮竟然查出来,他在会试前,曾收了赵宗晖的黑钱。虽然此事查无实据,架不住御史穷追猛打,最终还是害得他被降职外调。

    其实会试时王克存还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直到被陈恪整出京城,他才彻底倒向了赵宗实。这些年下来,他已经成为宗实一党的铁杆骨干,自然对宗绩一党的核心人物陈恪,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有时候,敌人比朋友更了解你。王克存仔细研究了陈氏家族,知道陈恪的父亲是个极难缠的狠角色,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钦差来查案,待一阵子就走,尚且还能掩盖。可姓陈的是来当知州的,天长日久,什么秘密他发现不了?

    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打知道此人要来当知州那天,王大人便开始严阵以待!

    谁知道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那厮到青州去报到,王克存实在忍不住,以公干为由,亲自跑到齐州来寻他,结果还是扑了个空。一问府上通判,才知道那陈希亮到任之后,只用极短的时间,提审了一干人犯,便下到各县微服私访去了!

    王克存赶忙派手下去找他,谁知陈希亮竟行踪隐秘,足足半个月才见着他的人影。手下出示了宪台手令,要他立即转回齐州城,却被陈希亮拒绝。理由很简单,知州不归提点刑狱司管!

    “一群废物!”王克存气急败坏的骂那手下道:“他说不回来就由得他了?不会把他绑回来?我养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的!”

    “大人这话说的,他是堂堂一州之长,”手下郁卒道:“没有大人明旨,我们哪敢邦他?”

    “你们就不会诳他,说有圣旨到,他敢不回来?”王克存明知理亏,却仍疾言厉色道:“简直是蠢货!”

    “是啊,属下当时怎么没想到?”手下眼前一亮道:“我这就去对他说。”

    “现在说晚了!”王克存气得无语。刚要发作,却听到有人敲门,他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什么事?”

    “老爷,京里来人来。”门开了,他的管家王福出现在门口,见没有外人,便径直禀报道:“十六哥来了。”

    “哦?”王克存一惊,对那手下道:“我这就回府去,你先待着,随时等我命令。”

    “喏。”手下如蒙大赦,赶紧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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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克存在齐州有宅子,是他当知州时置下的,匆匆赶回家中,便看见在客堂悠闲赏花的赵宗汉。

    “不知小王爷驾到,有失远迎。”王克存赶紧大礼参拜道:“恕罪恕罪。”

    “别跟我来虚的。”赵宗汉摇摇头,笑道:“老王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这盆十八学士得几百两银子吧?”

    “小王爷好眼力,”王克存笑道:“要是喜欢,就拿回去摆着,算是下官一点心意了。”

    “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赵宗汉摇摇头道:“再说我也不是为了十八学士来的,我是为了陈学士他爹!”

    “下官无能,”毕竟是心腹,王克存面色不变道:“竟害得小王爷亲自劳顿。”

    “别扯淡了,说正事儿吧。”赵宗汉施施然坐下,呷一口茶道:“陈希亮上哪去了?”

    “小王爷,这是个不要命的,他豁出来跟咱们干上了。”王克存苦笑道:“一来了就玩微服私访,我好容易才找到他,想把他弄回来,谁知他根本不睬我!”

    “人家背后有齐王撑腰,自然不把你放在眼里了……”赵宗汉冷冷一笑,望向王克存道:“你说,怎么办吧?”

    “下官听小王爷的。”王克存知道,赵宗汉此来,肯定早有定计,问自己只是个引子。

    “还能怎么办?你死我活呗。”赵宗汉幽幽道:“他想要我们的命,我们就只有杀了他!”

    “怎么杀?”王克存咽下口水,颤声问道。

    “刀砍剑劈、煎炸炒炖,怎么杀都行!”赵宗汉露出森白的牙齿。

    “下官是问,用什么理由杀他?”王克存小声道:“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提刑司处置不得。”

    “不用理由,”赵宗汉冷声道:“他不是爱微服私访钻山沟么?山东自古就是出响马的地方,他钻的山沟多了,自然会遇到盗匪。土匪杀狗官,难道需要理由么!”

    “不需要……”王克存摇下头道。

    “那还犹豫什么?”赵宗汉沉声道:“我带了一百多名好手来,你派人带个路!”

    “还需想个妥善的法子,”王克存谨慎道:“齐州各县群山环绕,一不留神让他跑到山里,一千人都抓不着。”

    “你想办法。”赵宗汉点点头道:“这可是最后一步棋了。做不好,你就自缢吧。”

    “……”王克存听了心里一凉,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

    距离州城一百四十里的平阴县栾湾镇,是个有几百年历史的大镇,尽管不是通衢之处,却也市肆繁华,百货齐全,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来此买卖。

    正午时分,一名骑着毛驴的中年客商,打南面进到镇上。与他同行的还有个身材高大、英气勃勃的年轻人,竟然是陈慥陈六郎!

    陈慥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一手牵着驴,一手持一根哨棒。见到镇上酒旗飘飘,大喜道:“今天可得饱餐一顿!”

    “不要在镇上停留,”中年人自然就是陈希亮,他摇头道:“买了干粮便速速离去吧。”

    “爹,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骑马不觉行人累,”陈慥嘟囔道:“这阵子整天跟着你钻山沟、吃干粮,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陈希亮心疼的歉然道:“那就打尖吧。”

    “不用了,”陈慥笑道:“父亲不想引起镇上地保的注意,儿子岂是那般不晓事?随便买点吃的就走。”

    “苦了吾儿。”陈希亮欣慰笑道:“再坚持几日,过几日咱们便回齐州。”

    “嗯。”父子说着话,便进了镇子。才一进去,便听到铛铛铛的锣响,人们纷纷循声望去。

第三七零章 伏杀(上)

    陈希亮本不欲凑热闹,但他坐的高看得远,便见街心处一根立木上,吊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年轻人,周围几个穿号服的厢军把守着,那锣声便是其中一个厢军敲响的。

    “我过去看看。”陈希亮翻身下驴,走到人群边,透过缝隙望见一个穿低品武官服色的男子,在那里趾高气扬道:

    “都过来听着,近日有歹人两名,一个中年一个后生,冒充知州大人,以调查民夫案为由,在各县招摇撞骗,极大的破坏了本州的声誉,影响到本州的安定。故而知州大人有令,在各县通缉此二人,百姓有举报者重赏,知情不报者,甚至与其勾结,破坏本县安定者,这人就是下场!”说着一挥手,一个兵卒便舞动拇指粗的皮鞭,一下下抽在那年轻人身上,每一下都打得他皮开肉绽,“我关二爷饶不了他!”

    “这不是大石湾的那个猎户?”陈慥把驴寄放好,走到父亲身边道:“怎么被抓了?”他记得,这个被打的年轻人,正是三天前,父子俩寄宿那家的儿子。这小伙前年出过二股河的民夫,对他俩讲了很多很多,并答应可以过堂作证,为死难的乡亲讨个公道!

    陈希亮点点头,“当时王宪台的手下,就是在他家找到咱们的,看来是咱们给他带来的,这场无妄之灾。”说着小声问边上人道:“这关二爷是哪位?”

    “本县巡检大人都不认得?”那人看他一眼道;“你是外地来的吧?”

    话音未落,便听那关二爷恶狠狠道:“这段时间,谁敢容留外地人,敢跟外地人胡说八道,巡检司扒了他的皮!”

    “……”听到关二爷的威胁,那人的脸色登时变了,却没有举报陈希亮,而是低声道:“你快走吧,若是被关二爷盯上了,不死也得扒层皮!”

    “一个小小巡检,竟然如此凶横!”陈希亮见那年轻的猎户,已经被打了十几鞭,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终是冷声道:“六郎,亮明为父的身份吧!”

    “得令!”陈慥本就是个打抱不平的性子,巴不得他这一声儿,答应着便扒拉开前面的人,大步走到圈中,喝道:“住手!”

    那巡检和众手下正在抖威风,猛地见一条大汉闯进来。都被六郎这一嗓子吓得身上一颤,旋即恼怒道:“你是哪个庙里的神呀?!”

    话音未落,那巡检只觉一阵疾风扑面,六郎便赏他重重一记耳光,打得他像陀螺似的转了一圈,一屁股坐在地上。

    手下的兵卒没想到有人敢打巡检大人,一下都愣在那里。

    陈慥这才闪身让开,陈希亮立在场中,目光冷肃道:“本官便是齐州知州陈希亮,我何时下过这道通缉令?!”

    此言一落,场中一片哗然,那巡检刚被手下扶起来,先是一惊,旋即看见人群中的一个商人朝自己点头,似乎一下又注入了力量,吐出两颗混着血的后槽牙,叫嚣道:“好哇!你两个冒充知州的贼子,竟然自投罗网了!张三李四,把他们拿了,送到县里领赏去!”

    “喏!”一众手下哄然应诺,纷纷抽出兵刃、从三面扑了上去。

    陈慥冷笑连连,将哨棒呼地一舞,护住身后的父亲道:“你们可知道袭击朝廷命官者,可格杀勿论?!”

    “死到临头了还诈唬,快给我拿下!”巡检捂着嘴大叫道。

    六名兵卒挥舞兵刃大叫着扑上来,只见他一甩手,那哨棒便打着旋飞出去,赶紧举兵刃格挡。都提防他的棍子,却不防六郎一个扫堂腿,便撂倒了两个。借着去势,六郎身子窜起,正冲到一个兵卒怀里,那人登时就愣了,还没回过神来,六郎已经陀螺似的转到他身后。

    原来另外三人的兵刃已经临身了!

    见三把刀朝自己砍来,那兵丁手忙脚乱的举刀格挡,兵丁们一看要砍到兄弟了,赶紧纷纷撤刀,却听六郎哈哈一笑,手扶着那兵丁的肩头,燕子抄水般飞起,抽鞭子似的踢出三脚。

    第一脚踢中第一个兵丁的太阳穴,第二脚踢中另一人的心口窝,第三脚踢中第三人的下腹部,三人谷个子似的齐刷刷倒在地上。

    一转眼,只剩下被六郎当拐棍的那个还立着,却也一动不敢动。因为他被铁箍似的胳膊,牢牢箍住了脖颈……

    “大大侠,饶命……”兵丁筛糠似的发抖道,他以为六郎要拧断自己的脖子。

    陈六郎虽然心狠手黑,但很有分寸,知道不能给父亲惹麻烦,点点头,举起左手,一拳打在他的太阳穴上,那兵丁便软软晕厥过去。

    说起来似乎挺麻烦,其实只是兔起鹘落、眨眼之间,那六个兵丁便悉数放躺。那巡检见点子扎手,便想溜走——再看陈六郎,脚尖一勾,哨棒便听话的跳起来,一手握住棒尾,挥出一道半圆,呼地一声,棒稍正落在那巡检的肩上!

    伴着喀嚓骨碎的声音,那巡检颓然倒地。

    陈慥冷笑着捡起地上的鞭子,也不分哪个是哪个,就是一阵狂抽猛打,打得几个人鬼哭狼嚎到处乱乱滚,就连两个晕过去都被他打醒了,然后再被打晕……

    围观百姓看的正爽,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原来那巡检手下还有二十名厢军,听到打斗声赶紧过来帮忙。

    平日里巡检便仗着这二三十名手下作威作福,乡民们恨之入骨,却也惧之如虎,赶紧纷纷闪身。

    场子豁然开阔,一众厢军呼啦一声,把两名歹人包围起来。他们并不动手,只是防备歹人逃窜,真正的威胁来自临街楼上的数名弓手!

    这是官军对付高手的阵势,他们见六郎纵跳横跃,身手了得,哪里敢大意。

    那巡检被打得不成人形,却竟没有昏倒。见来了援手,壮了胆子,大叫道:“射,射死他们……”

    话音未落,一柄闪亮的单刀便架在他的脖上,六郎冷笑道:“不知是他们的弓快,还是我的刀快?”

    “住手,都住手!”巡检倒是很机灵,马上改口道:“壮士有话好好说……”

    “跟你这种肮脏畜生没啥好说的。”六郎冷声道:“让你的人,把那猎户放下来,然后好生医治,他若伤了残了,你必然也要伤残,他若不活,你也得死!”

    “哎哎,快,愣着干什么,照好汉的吩咐去做!”巡检小意的应付着陈慥,却凶恶的对手下下令,转换起来竟一点障碍都没有。

    待那猎户获释后,六郎问道:“爹,下面怎办?”

    陈希亮道:“我们去平阴县城!”竟有人冒充他的名义下令,自然不能再掩藏行迹了。

    “嗯。”陈慥点点头,对那巡检道:“你不是说我们是假冒的么?跟我去平阴县衙一趟,自然见分晓。”

    “不敢不敢……”巡检连忙道。

    “去不去由不得你。”陈慥冷笑道。

    “小人伤得太重,一步也走不动了。”巡检又道。

    陈慥便让人牵了头驴过来,然后把那巡检捆在驴背上,“叫你的人闪开,闪远点!不然……”

    巡检被牢牢捆在驴背上,嘴巴被驴毛堵住,说不出话来,只好两手乱摆。手下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地闪出一条道。

    陈慥牵着驴,护着父亲,走到街口,立定了身子,炸雷般地喊了一声:“听着,我父亲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乃是现任齐州知府,微服私访至此!现在我们爷俩就要去找你们张知县,最晚明天,必有回音!那猎户暂且让你们照料,若是伤了一根汗毛,你们等着去西北吃沙吧!”

    众兵丁噤若寒蝉,竟打消了跟踪的念头,目送着三人消失在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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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离了镇子,见没有人追上来,陈希亮才松口气道:“六郎,你怎生如此鲁莽,为父只是叫你亮明身份……”

    “不教训教训这个畜生!”陈慥满不在乎道:“如何对得起刘三哥!”刘三哥便是那猎户的名字。

    “为父见他们有弓手,都吓坏了,要是伤到你怎么办?”陈希亮摇头道。

    “哈哈哈……”陈慥大笑道:“这些欺软怕硬的东西,你越是软弱,他们就越是凶横,你若是凶横,他们便若是软弱!”

    “也对,”陈希亮想一想,方才那场面,确实是讲不得道理,终于点头道:“跟你兄弟几个比起来,为父只能算是个腐儒。”

    “三哥说了,父亲是圣贤之人,述而不作,儿子作而不述,便入了下流了。”陈慥笑道:“想我三哥也愈发高洁了,咱家里总得有个狠人吧?”说着一拍大腿道:“坏了!”

    “怎么了?”陈希亮一惊道。

    “光顾着打架,忘了买干粮了。”陈慥懊恼道:“害得父亲挨饿了……”

    “呵呵……”陈希亮慈祥的一笑道:“腐儒也有腐儒的好处,就是心细。”说着从褡裢中摸出两个肉饼道:“你捆人的时候,我在道旁买的。”

    “嘿嘿……”陈慥大喜过望,接过来一边就着满山的春花,一边痛快的大吃大嚼。突然又变了脸色,低声道:“不好!”

    “又怎么了?”

    “前方有埋伏!”

第三七零章 伏杀(中)

    “啊!”陈希亮抬头往前看去,只见二十丈外是个山谷口,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但让儿子这样一说,便觉着像个择人而噬的巨口。

    “看谷中有尘土扬起,飞鸟盘旋不落,必有百余人藏身谷中。”陈慥一边大口嚼饼,一边低声道:“却一点声响都没有,不是伏兵是什么?”

    陈希亮心中一紧道:“怎么办?”

    “回镇上去……”陈慥说着一拍大腿,大声道:“哎呀,爹,瞧我这糊涂劲儿,装笔录的包袱丢在镇上了!”

    “啊!”陈希亮怒道:“蠢货,你怎么不把自己也丢了!”

    “当时光顾着离开了……”陈慥小意道。

    “还不赶紧回去找!”陈希亮喝骂着,父子俩便牵着驴转回头,陈希亮犹自不休道:“快点快点,要是丢了的话,看我不把你皮撕下来!”

    山谷里果然埋伏着人,看这爷俩快到谷口却又转回,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一个头目望向贴了大胡子的赵宗汉:“老大,怎么办?”

    “妈的,想溜!”赵宗汉吐掉嘴里的草茎,拔出腰刀道:“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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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跑!”陈慥一直注意着身后,见山谷中有人影闪出,也不管那驴了,赶紧扯着老爹,撒丫子朝镇上飞奔。

    “追啊,追上他们赏金百两!”看他们开始跑,赵宗汉的人也全速追杀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陈希亮毕竟年纪大了,跑出去二里地,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脚上也开始拌蒜。陈慥见状,竟把他一下扯到背上,背着老爹狂奔起来。

    “六郎,快放下我。”陈希亮回头一看,见追兵越来越近,急道:“不然咱俩都跑不了!”

    “那就死在一块!”陈慥咬牙切齿道,话音未路,便听嗖地一声,一支弩箭从两人耳边划过,紧接着嗖嗖嗖嗖,又是数支弩箭飞来。

    看来对方是怀着必杀之心而来,竟然备有弩弓!

    方才要是懵懵懂懂一头闯入谷中,爷俩肯定被射成刺猬!

    陈慥担心会射到父亲,怒吼一声,把老爹从背上甩到面前,双手接住,由背改为抱着,继续向前跑。

    眼看着要转过山梁,陈慥突然一个趔趄,大腿中了一箭!

    他竟悍勇异常,中箭之后,犹自抱着老爹狂奔不止,鲜血洒了一路,触目惊心。

    “他中箭了,跑不了多远了!”杀手们大喜过望,加紧追赶。陈慥的速度果然还是受到影响,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一个杀手站住脚,调匀呼吸,端稳弩弓,瞄准陈慥的背部,便要扣动弩机。

    双方距离不足十丈,基本上百发百中!

    便听弓弦响处,一团血花飞溅,陈慥仍在撒足狂奔,那杀手却心口中箭,一脸惊恐的倒下……

    其余杀手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弓弦,几十支弩箭射来,又撂倒了十几个。

    “有埋伏!”看到几十条劲装汉子,高举着从山脊上杀下来,杀手们才如梦方醒。顾不上再追击目标,便和这些突如其来的敌人战在一处!

    见来了救兵,陈慥咬牙跑过山梁,便再也撑不下去,双膝一软,扑倒在地。

    陈希亮被甩出去老远,顾不上浑身疼痛,赶紧爬起来查看儿子的伤势。

    “叔叔,先离开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陈希亮抬头一看,便见一身劲装的宋端平,满面尘灰的从山坡上跑下来!

    “端平,你怎么在这儿?”陈希亮又惊又喜道。

    “说来话长。”宋端平查看一下陈慥的伤处,便拦腰把他抱起来,带着陈希亮上了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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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端平的父亲医术高超,他虽然只学了三脚猫,但处理外伤还是驾轻就熟。陈慥已经晕过去,倒省了给他麻醉,宋端平挥刀砍断了箭杆,用镊子夹出箭头,看一看皱眉道:“箭上有毒!”

    “怎么办?”陈希亮大惊道。

    “还好有从交趾带回来的犀角,这是解毒圣品。”宋端平手麻脚利的给陈慥处理伤口,轻声安慰道:“加上六郎体壮如牛,应该能挺过去的。”

    陈希亮心下稍松,握着六郎的手,叹气道:“都是我拖累了他!”

    “怨我们,来得太慢了。”宋端平羞愧道:“险些误了伯伯和六郎的性命!”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陈希亮问道。

    “三郎一直盯着赵宗实一伙人,就怕他们狗急跳墙。”宋端平道:“后来发现赵宗汉领着他那帮手下东来,便猜到他们要对伯父下手。”

    “丧心病狂!”陈希亮恨道。

    “他本要亲自来前,却被事情绊住了,”宋端平道:“我便主动请缨,带人前来保护伯父……”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道,“前天我们到了齐州,本来盯紧了这帮人可能更好,但我担心他们还有杀招,便顺着六郎留下的信号,一路追踪至此,谁知险些被他们抢了先。”

    “原来如此。”陈希亮点点头,转目去看山坡下的战场,才发现那里战至尾声……宋端平的手下虽然人少,但各个武艺高超,竟杀得对方尸横遍野,只逃掉几只漏网之鱼。

    这时,两名手下压着个俘虏上来,对宋端平道:“大哥,看这小子是谁?”说着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抬起来。

    宋端平看一眼那张带着血污、满眼仇恨的脸,笑道:“这不是十六哥么?”

    赵宗汉啐一口血沫道:“姓宋的,你既然知道我是龙子龙孙,还敢杀我手下?!”

    “嘿嘿。”宋端平冷笑道:“只许你杀人,不许人杀你,这是哪门子道理?”

    “……”赵宗汉默然片刻,垂首道:“这次我认栽了,你放我回去,我日后不会再帮着十三和你们斗了。”

    “呵呵,说得好轻松……”宋端平像听到笑话一样,大笑道:“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啊!”说着面色一冷,森然道:“出来混,一定要还的!”

    “自然,你要什么我都给!”赵宗汉连声道:“这规矩我懂得。”

    “说,你们接下来打算干什么?”宋端平冷声问道:“不要瞒我!”

    “我说了你会放过我么?”赵宗汉问道。

    “你先说,然后再论。”宋端平沉声道。

    “好,我说,他们打算行刺赵曙,杀了他一了百了。”赵宗汉道:“我可以走了吧。”

    “走?”宋端平面现狰狞之色,从手下腰间抽出刀来。

    “你要干什么?”赵宗汉面现惊恐道:“说话要算数!”

    “我可没说放过你!”宋端平说着倏然出刀,向他心窝里猛地一戳,直刺出后心半尺有余,鲜血喷涌而出!

    陈希亮不禁闭上了眼睛。

    赵宗汉低头看胸前刀柄,口中出血,兀自不信道:“你敢杀我?我是龙子龙孙……”

    “一样变成死狗一条!”宋端平冷笑道:“你早就该死,多活几年让你赚了!”说着将刀猛地一抽,顿时血流如注。赵宗汉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连腿也没蹬一下就咽了气!

    陈希亮瞧着从小看着长大宋端平,竟如此手狠,不禁暗自心惊。

    宋端平在赵宗汉的尸身上揩拭了刀上的血迹,插回手下的刀鞘,对陈希亮道:“伯伯不要怪我手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都是骗人的。这厮仗着个王子的身份,甭管犯多大的罪,最多就是圈禁!只有这样,他才罪有应得!”

    “叔父不是愚腐之人,”陈希亮道:“只是把他押回京城,便又是赵宗实的一桩罪名。”

    “唉,这种事,甭管打生打死,没法拿到台面上说的。”宋端平苦笑道:“双方都动用了弩箭,我还是朝廷命官……”

    “也是。”陈希亮点点头,沉默半晌方黯然道:“终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没办法,他们狗急跳墙,什么招都用得出。”宋端平道:“我们也只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

    说完两人都有些沉默,当年走出眉山时,他们都是怀着治国平天下的崇高理想,哪曾想过会卷入这般险恶的漩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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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慨之后,一个严重的问题摆在眼前,便是如何处理这满地的尸首……

    现在可是太平岁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按照宋端平的意思,是将这些尸体付之一炬。

    陈希亮却道:“烧了也知道是死人,还会有麻烦。你们走吧,这里由我来料理。”

    见宋端平不放心,陈希亮便将自己的法子讲给他,宋端平闻言笑道:“姜还是老的辣!就听伯伯的。”

    陈希亮点点头,便坐在山坡等镇上来人,宋端平则隐在山脊后,暗中保护他们父子。

    等了半个时辰,才见镇上有人过来。陈希亮大声呼救,那人闻声过来,看到山坡阴面的满地死尸,吓得屁滚尿流。但还是帮着他,把昏迷中的六郎抬上骡车,将他爷俩送去县城。

第三七零章 伏杀(下)

    到了平阴县城,已经天黑,陈希亮敲开县衙的大门。平阴张知县曾经在齐州城迎接过他,见到狼狈万状的知州大人,登时大吃一惊。赶忙将陈希亮父子迎进县衙去,先把陈慥安顿下,又叫县里的医官来,给他爷俩处理伤口。

    简单的包扎后,陈希亮被张知县请到客厅用饭。

    “穷乡僻壤没啥好招待的,这时候又无处采购,”张知县诚惶诚恐道:“但好歹是热汤热饭,太尊将就着用点吧。”

    “已经很好了。”陈希亮点头道:“让张大人费心了。”

    “太尊哪里话。”张知县待陈希亮用过饭,又上了茶,这才小意问道:“不知公子和太尊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唉,说来你可能不信,”陈希亮叹气道:“我到现在也还是如坠梦里。”

    “太尊的话,下官自然深信不疑。”

    “是这样的,我们父子遇到匪帮火并了。”陈希亮道。

    “啊?”平阴知县大惊道:“本县向来民风淳厚……”

    “我说你可能不信吧……”陈希亮又叹一声道:“但我是亲眼所见,就在栾湾镇外十里,当时我父子微服行过一道山梁,冷不防撞见两帮人正在山坡上厮杀,还动用了弩箭。我父子忙躲到草丛里,虽然没有被发现,犬子却被流矢射中,我父子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

    虽然陈知州说得离奇,张知县却不得不信,因为知州大人完全没有撒谎的道理。陪着他唏嘘了一阵子,见陈希亮神色倦怠,便起身告退,请太尊早些休息。

    翌日一早,栾湾镇的副巡检和地保也来到县里,向县太爷禀报发生在镇外的凶杀案。张知县早点齐了县里的衙役和弓手,立时便让那副巡检头前带路,去栾湾镇查看现场,倒让那副巡检好生奇怪……不知县里何时效率如此之高?

    一行百多人,浩浩荡荡来到距离镇子十里处,果然看到了山坡上的满地狰狞的死尸,山坡脚下的草皮泥土都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紫红色!

    看到这一幕,承受能力稍差的,当场就手脚发软、呕吐不止。那张知县也是面色惨白,但不肯在上官面前丢脸,强撑着吩咐道:“仵作找一找,看看可有刘巡检的尸首?”

    昨晚陈希亮已经告诉他,昨日刘巡检在栾湾镇戕害百姓,自己亮明身份后,竟狂犬吠日,欲向上官施暴,结果被自己的儿子拿下,准备带到县里发落。但遇到匪帮火并后,陈希亮第一时间放了他,任其自寻活路。待到歹人厮杀完离去后,陈希亮已经找不到刘巡检的影子,以为他回了镇上,便没再理会。

    但是副巡检却说,刘巡检至今未归,于是众人皆怀疑,是不是他被歹人杀掉了?

    刘巡检再不济也是朝廷命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官府眼里,倒比那地上的百十号死匪徒重要的多。是以知县让先把他的尸体找出来。

    但是仵作带人翻查了一遍,依然没有找见……找不到就对了。宋端平一共带走了两具尸体,其一自然是赵宗汉了,另一个便是那刘巡检。不过刘巡检是赵宗汉的人杀的,当时他们冲出山谷,遇到他被捆在驴背上,便连人带驴一并剁了。

    差人们又扩大范围搜了方圆二里,还是没有找到刘巡检的尸首,于是张知县得出一个结论,此獠畏罪潜逃了!

    陈希亮深以为然。

    “不过若是刘巡检家人不服上告,终究是个麻烦……”张知县可是被民夫逃匿案搞怕了,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太尊。

    “皇宫门口还有登闻鼓呢。”陈希亮淡淡道:“本府还能不让人上诉了么?”

    “太尊公忠无私,实在下官楷模。”张知县大赞道:“眼看要近午时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下面人吧,请太尊就近到镇上用午饭。”

    “也好。”陈希亮点点头,便与张知县并肩骑马往镇上去了。

    昨日来栾湾镇时,陈希亮布衣简行,骑着头毛驴,没人理睬。今天却在本县县太爷的陪同下,有仪仗引导,鼓乐齐鸣。他穿着绯红的四品官袍,头戴着直角幞头,骑在高头大马上,三缕长须飘飘,铁面威风凛凛。

    镇上的乡绅百姓早得了知会,在镇口迎接知州大驾。其实这种场合,一般只有乡绅里正们来站场。普通百姓一来没兴趣,二来也怕见官,但是今天镇口上却是人山人海,差不多半个镇子的百姓都来了。

    “黎庶士绅竞相出迎,可见太尊是何等得本郡人望!”张知县马屁哄哄道。

    “只怕他们是想看看,”陈希亮却自嘲的笑道:“昨天那个自称知州的家伙,倒是不是吹牛皮。”

    说话间陈希亮行到近前,百姓已经看清他的样貌,不禁发出一阵惊叹:“真是一个人!”“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一片让张知县和本地士绅尴尬不已的骚乱声中,镇民们乱哄哄的拜见知州大人。乡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于是一齐大礼参拜道:“拜见青天大老爷!”

    一语叫得陈希亮心里暖烘烘的,他骑在马上,双手齐挽道:“父老们都请平身!本官陈希亮,忝为齐州知州,昨日已经来过镇上了,和不少人打过照面。许多人也听那刘巡检道出了我微服私访的目的。”顿一下,他声若洪钟,震人心扉道:“当时我就说,今日必有回音,现在本官回来了,便要为蒙受不白之冤的二股河死难民夫,讨回公道!”

    几句话一说,下头百姓们一阵欢呼,雷鸣般齐吼道:“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

    待众人激动完了,他又对百姓道,“本宪逗留镇上三日,不单二股河之事,父老乡亲但凡有冤情者,皆可当面向我告诉!本宪为你们做主!”

    百姓愈发雀跃鼓噪,这下真把陈希亮看成青天了……

    听说顶头上司要察访民情,张知县心里打颤,好在他也是到任不久,倒也没多少不可示人之事。心说这是神仙打架,我还是看着好了。便笑道:“太尊为民之心,天日可鉴。不过从卯时到现在,太尊粒米未进,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还请先用膳之后,再开始办公吧。”

    百姓一听便安静了,让开去路道:“请青天大老爷先吃饭!”

    “也好。”陈希亮笑着抱拳道:“诸位也回去吃饭吧,本宪未时中,准时在镇公所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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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后,陈希亮来到镇公所,见这会功夫,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公堂,透过大门见百姓扶老携幼,赶庙会似的聚集来看热闹。

    放告之前,县丞带着仵作前来禀报,说已经验尸完毕,一共一百单三具尸首,皆是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子,为刀剑弓弩所杀。这些男子的手上有常年使用刀剑的茧子,身上有刺青,应该都是练习武术的江湖人士……

    “还有,里正已经辨认了。”县丞禀道:“这一百零三人,都不是镇上的人。胡捕头他们也看了,说没有一个本地人。”

    “那就好……”张知县松了口气,才想到还当着知州的面,忙补救道:“肯定也非本州人氏。”如今天下承平,死个人是了不得的事情,县令要追查明白才行。要是命案多了,甚至还要乌纱不保。

    但是有一桩,死的人再多,一旦被定性为匪帮火并,父母官的责任就要轻很多,最多只背个‘教化无方’的处分。如果是外地匪帮越境火并的话,父母官甚至一点责任都不必担,只消把无主的尸身掩埋,然后写报告详细汇报此事即可。

    在官府眼中,参加匪帮的人死不足惜,火并起来更是大快人心,只恨天下的贼寇不能尽数火并,又怎会为他们浪费精力呢?

    陈希亮为官多年,经验丰富,不是宋端平可比,一个惊天的大案,便被他这样毫无烟火气的抹平了。虽然赵宗实一伙人,知道他是在扯谎,却没有任何办法,除非他们承认,赵宗汉带人来行刺陈希亮,否则连说这件事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敢承认么?自然是不敢的。就连赵宗汉的下落,他们也只能以失踪来论,而不敢借题发挥……

    接下来三天,不光栾湾镇上的镇民,临近各乡镇的百姓也纷纷闻讯赶来告状。除了死难民夫的家属申诉,生还民夫作证之外,陈希亮接的最多的状子,是状告那刘巡检抢占民女、擅虏男丁、圈地霸产、逼死人命的恶行!

    二股河民夫的案子,因为通了天,陈希亮不能现场答复,但刘巡检的案子,自然可以当场判决。判其革去官身,奏请刑部批准绞刑,发海捕文书追拿,死活勿论。至于其抢占的男女自然放回,圈占的民产也尽数归还。

    刘巡检之外,还有一些横行乡里的恶霸劣绅,也到了严惩,老百姓几年来冤怨之气一日得伸,一个个高呼青天不绝!

第三七一章 狗急跳墙(上)

    “太尊此番作为必将光耀青史。”返回平阴县的路上,张知县满是惴惴道:“只是下官治下,竟有如此多的不法之事,实在是罪该万死!”

    “你是新任,一时不查也情有可原。”陈希亮淡淡道:“日后当多察民情,少让百姓受屈。”

    “是。”张知县心头一松道:“多谢太尊宽宥!”他是真怕了这位知州大人,清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比贪官还要奸还要狠的清官,遇到这种顶头上司,唯一的出路只有夹着尾巴做官一途。

    回到平阴县,陈希亮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因为六郎已经醒了。

    但他的笑容里,依然埋藏着深深的忧虑。四天前,宋端平告诉他,陈恪之所以没有亲自前来,是因为他摊上大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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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还要从十天前说起,那天是第三届蹴鞠锦标赛的开幕典礼。

    经过两年的蓬勃发展,蹴鞠锦标赛已经成为汴京、大宋、乃至全世界最盛大的赛事。其参与人数之多、奖金之高、观众之热情,全都前所未见!

    口说无凭,其最好的证明,便是矗立在汴京城外西北数里处的庞大蹴鞠场。

    通往蹴鞠场的宽阔水泥大道,比官道还要宽,道旁有砖石甃砌的排水沟水,其中尽植莲荷,近岸则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此时正是花季,只见艳杏粉桃、碎英千片,花光如颊、芳菲成屏。

    千骑万众,轻车飞盖,人们打着旗、扛着鼓、提着锣,手舞足蹈的汇成一条滚滚的洪流,顺着这条大道奔向那座庞大的建筑而去。

    那是一座何等雄伟磅礴的椭圆形建筑,采用了混凝土结构的外墙,足有六丈之高,周长近百丈,远远望去浑如一座宏伟的城堡!

    事实上,这是一座最多可容纳八万观众的蹴鞠比赛场!

    起先,赛事组委会只是在球场上周围修建了水泥看台,以供观众欣赏比赛。但因为蹴鞠本身就是大宋第一运动,加之前期宣传太过得力。结果从一开始,观众席便严重不足,甚至因此引发了数场骚乱。尤其到了秋季锦标赛的时候,每场比赛都有几万人围在场外,就算看不到比赛,也不愿离去。

    这对赛事组织者造成极大的震撼,秋季锦标赛一结束,修建一座可以容纳数万人的比赛场,便提上了议事日程。虽然大宋朝从未有过此等庞然大物,但对陈恪的智慧院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他的两位大食学者手中,有古罗马竞技场的建筑资料,并曾在巴格达参与过类似的建筑设计。而且水泥和混凝土技术的日益成熟,也使建造这样庞大的建筑成为可能。

    但是在京城开工如此庞然大物,没有朝廷首肯是不可能的。

    好在组委会的理事们,都是有强大能量的。而且在陈恪的建议下,他们将竞技场描绘成军民两用型……太平时为市民观看蹴鞠比赛用,若有战事、京师告警,则成为保卫汴京的卫城。这提议得到了枢相曾公亮的大力支持,最终批准他们在京城西北建造这座宏伟的竞技场。

    组委会本身便财大气粗,又有了工部和兵部的支持,工程进度自然一日千里,经过十八个月的紧张施工,这座椭圆形竞技场便落成了,它的中央是个标准的蹴鞠场,场面铺着修剪如镜的草皮,外面围着层层看台,从下到上共有三十六排,顶层还有用悬索吊挂的天棚,这是用来遮阳挡雨的,而且天棚向中间倾斜,便于通风。

    为了使七万人同时涌入场中而不产生混乱,竞技场设有三十八个拱形入口,每个入口通往看台特定的区域,其中位置最好的两个,是为达官贵人、富商大贾专设的贵宾区。

    如此高超的设计,哪怕拿到一千年后都不落伍,为汴京百姓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观赛感受——那是七万人同时观看,人山人海、山呼海啸,让人如痴如醉!也让陈恪的智慧院扬名天下!

    当然,也有许多人在入场参观后胆战心惊,七万人同时挤进来,会不会把看台挤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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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也是这座被官家命名为‘开封蹴鞠场’的大球场首次投入使用的日子,在七万名观众共同的见证下,被邀请来为赛事剪彩的齐王殿下,亲手剪下了硕大的绣球,紧接着鞭炮齐鸣、烟花漫天,将欢庆的气氛推倒了顶点。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发生了,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东侧看台轰然震动,稠密的人群像被飓风吹过的稻田一样,齐刷刷的被震倒在地。紧接着有人大喊:“要倒了!要倒了!”

    恐慌眨眼间满眼全场,尽管组委会雇佣了上千名安保人员,但对这种几万人的骚乱无能为力。站在草坪上,看着人群像潮水般往各个出口涌去,赵曙面如白纸,他想大喊,喉咙却像被卡住了一样!

    “保护王爷!”侍卫们将他连拖带拽,带离了球场……

    陈恪也是在场的,虽然他震惊到满眼泪水,但铁一般坚韧的神经,使他丝毫没有耽搁,第一时间命人打响三颗红色的信号弹。

    陈恪二世为人,十分清楚大型集会一定要有险情预案的,因此他力排众议,列支了高额的安保费用,并由自己的武学生们担任安保队的大小头目,分处把守,落实他的安保计划。

    这一决定被理事们腹诽为假公济私,甚至中饱私囊,只是随着齐王殿下继位形式日趋明朗,陈恪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大家只敢私下说说罢了。

    就连陈恪也想不到,他的预案在第一天开幕就用上了,而且一上来就是最高级别!

    听到那一声巨响,各处的安保队便警惕起来,紧接着看到了三颗红色的信号弹,已经把‘令行禁止’刻到骨头里的武学生们,马上下令开启所有出口!

    几乎是厚重的铁门升起的同时,惊恐的人群便涌了出来……

    尽管如此,最后统计下来,仍有两百三十人被拥挤踩踏而死,两千多人重伤,轻伤者不计其数!

    惊魂未定的观众逃出竞技场,却见它依然伫立那里,稳如泰山。

    场内,组委会的一干理事仍在,他们对这座竞技场的质量十分有信心,并且了解过避险的知识。是以没有人为生还而庆幸,因为那是理所当然的。相反,所有人都如丧考妣,苦心经营的这场盛会,演变成如此惨剧,如何向皇帝、向朝廷、向天下人交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陈恪身上,陈恪的目光却落在包厢门口。

    “殿下。”顺着他的目光,众人看到赵曙走了进来,满脸羞愧的起身相迎,今日为齐王养望造势,谁知酿成此等祸事,他们都深感无地自容。

    “诸位休要如此。”赵曙温声安慰道:“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定会调查清楚,本王向你们保证,不放过一个罪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顿一下他又道:“我相信你们都是问心无愧的!”

    良言一句三冬暖,在惶惶不安之际,能得到齐王的信任,理事们自然铭感五内。

    “但在此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全力救治伤患,安抚民众,力争将不利影响降到最小?”赵曙轻声道。

    “王爷说的是。”理事长曹评点头道:“人活世上总会遇到七灾八难,我们的赛事也一样,但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蹴鞠联赛的青山,就是外面那些惊魂未定的观众,我们这就照着王爷所说,尽力去救治安抚,把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还有一点。”陈恪终于说话了,他面色阴沉道:“要严防有人借机生事,绝不能让他们把矛头指向我们!”

    “我们该怎么做?”众人问道。

    “先发制人!”陈恪沉声道:“说有歹徒在东看台贵宾区下安装了炸药,但是因为竞技场修建的固若金汤,并没有伤到看台,只是震伤了数百位贵宾。继而又有人高喊‘要倒了、要倒了’,才酿成这场灾难!”顿一下,他看看赵曙道:“这只是为了避免有人恶意中伤我们,不得已而为之,到时候自然以朝廷的调查结论为主!”

    “嗯。”赵曙点头道:“事有从权,无可厚非。”

    “同时要立即公布抚恤措施。”陈恪心中已有定计,接着道:“虽然我们也是受害者,但对死难者要重金抚恤,受伤者依照伤情赔偿,没受伤的观众,也要出钱压惊。”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确实是最有力度的道歉方式。

    “具体赔偿多少?”众人问道。

    “这个需要理事会进一步研究,还得看朝廷的意思。”陈恪道:“不过压惊的钱,现在就赔。拿人手短,收了钱才好说话。”顿一下道:“暂定一贯吧,诸位怎么看?”

    “那就是七万贯……”众人虽然财大气粗,但也是肉痛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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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这两天怎么浑身难受,原来是感冒了……

第三七一章 狗急跳墙(中)

    虽然有些肉痛,但众人都相信陈恪的决断,何况又当着齐王殿下的面,还是痛快的点头。

    “另外,那些受伤的贵宾,我们要一家家的登门慰问。”陈恪补充道:“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开始!”把坏事变好事的本事,虽然不值得夸耀,但确实很要紧。

    “其余的事情,便交给我和王爷吧。”陈恪最后有些低沉道:“我们能否化险为夷,全看这几天了,就算是演戏,也请诸公投入些。”

    “学士哪里话,我们岂是那般不晓事之人?”众理事对他的不信任抗议一番,这才分头行动去了。

    包厢里只剩下陈恪和赵曙两个。

    “你怎么看?”赵曙面色阴沉的问道。

    “狗急跳墙了。”陈恪叹口气道:“我虽然是猜的,但也八九不离十,那一声巨响是有人在看台内部埋设了大量的炸药。他们的本意,应是将看台炸塌一段,只是没想到,这混凝土的看台竟如此坚固。”

    “但还是造成了灾难……”赵曙一拳捶在墙壁上,恨声道:“丧心病狂的东西!”

    “你应该尽快赶到宫里去,”陈恪沉声道:“向官家陈明这一切,并把调查大权拿到手里!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的避免他们借机生事。”

    “嗯。”赵曙点点头,笑道:“原先遇到这种事,你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次却似乎唯恐事情闹得不够大。”

    “兵无常形、水无常势。”陈恪淡淡道:“以前我们处于劣势,主动出击会被寻机歼灭。现在形势倒转,是我们在想办法歼灭他们了,自然不怕大战!”

    “嗯。”赵曙闻言倍感振奋道:“可笑他们还用老眼光看我们,这次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便和陈恪往外走,他又低声嘱咐道:“不过这段时间,你也要小心,他们已经疯了,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殿下也一样。”陈恪叹口气道:“看来想安安生生入主东宫是不可能了,可得打起十分精神,别在阴沟里翻船。”

    “这帮宵小,还没搞清楚状况!”赵曙双眉一挑,昂然道,“这个大宋朝,已经由不得他们胡作非为了!”

    两人走到门口了,便见一名侍卫匆匆行来,禀报道:“王爷、大人,赶紧出去看看吧,开封府要抓人了!”

    “好哇,我还没去找他们,先自个送上门来了!”赵曙摩拳擦掌道:“走,下去会会他们!”

    “还是我去吧。”陈恪摇摇头道:“他们是存心来滋事的,无论什么结果,都对王爷的形象不利。”

    “嗯……”赵曙想想也是,赵宗实那帮人肯定得理不让人,自己若是被他们落了面子固然不好看,就算压住他们,也会给大众一个盛气凌人的形象,亦是不美。遂点头道:“你先去,顶不住了我自然露面!”

    “不用,我顶得住,你赶紧去请旨是正办。”陈恪却摇头道:“越早请来,就越主动!”

    “也是,那我先走了。”赵曙匆匆下楼,骑马直奔禁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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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陈恪出了竞技场,便见万千百姓瞩目下,赵宗球带着开封府的官差,正在和张振率领的赛会安保队对峙。安保队的身后,是一干组委会的理事,他们一个个面带怒色,全不惧开封府的威势。

    “怎么,你们想拒捕么?”赵宗球正在大耍威道:“那就别怪本府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一声冷哼传来:“怎么个不客气法?”人群分开两边,陈恪冷着脸走到他跟前。

    “哎呦,我以为是谁呢。”赵宗球大大咧咧道,“原来是赵曙的一条好狗!”

    “……”陈恪心下愠怒,面上却古井不波道:“齐王殿下岂是你可以直呼其名?”

    “别装腔作势了,”赵宗球冷笑道:“你们是个什么鸟货色,别人不知道,我却一清二楚!”

    “赵宗球,你数度出言侮辱齐王殿下,可是皮痒了?”陈恪一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道:“不给你点颜色看看,叫人以为朝廷没有法度!”

    “怎么,凭你也敢教训我?”赵宗球眼珠一翻,拿眼白对着陈恪,说不出的轻蔑,“老子就站在这里,你随便来教训!”说着把脸一扬,愈发嚣张道:“今天你要是不教训我,你就是我孙子养的!”

    “这可是你说的!”陈恪就等他这句话了,怒哼一声,揉身上前,抡圆了手臂,左一个巴掌,右一个巴掌!

    也怪赵宗球的姿势摆得太正,陈恪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整点的耳光,只听啪啪两声脆响,两道鼻血喷涌而出……

    广场上的人都看呆了,赵宗球万没想到,自己身为龙子龙孙,竟被赵家的臣子,在众目睽睽下掌了嘴!

    他口鼻淌血,面貌狰狞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他!”

    卫士们赶紧朝陈恪扑上来,却被玄玉和尚一声雷震般的狮子吼,全都震倒在地!

    “我跟你拼了!”赵宗球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张牙舞爪要和陈恪拼命。却被身后一人紧紧按住肩膀,他一回头,见是自己的十三哥,还有其他几个哥哥,登时放声大哭起来:“哥,你看我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好你个陈仲方,多少年来不咬人,险些忘了你是属狼的!”赵宗晖铁青着脸道:“你的主子还没当上太子呢,就敢对我们这些龙子龙孙下狠手,要是当上了,是不是要直接杀了我们!”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他十五哥主动要求我打的。”陈恪却淡淡道:“他说我要是不打,就是他的重孙子,下官只好勉为其难了。”

    “你休要在这儿强词夺理!”赵宗晖怒道:“殴打皇族当以重罪论处,有什么话到开封府说去吧!”

    “本官官居四品,按例不受开封府管制,”赵宗绩凯旋之后,陈恪以培养出东川军的功劳,官升一级,晋为从四品天章阁待制,这是他敢在此发飙的倚仗:“溪国公若觉着在下有何不妥之处,可以交章弹劾。”

    “你打当今皇侄时,可想过朝廷法度?”赵宗晖冷哼道:“到了你这里,怎么又讲起法度来了?”说着重重一挥手道:“今天我就要拘你,看看哪个敢拦?”

    “你敢!”张振莫问等一众武学生,已经带着安保队,把开封府的人团团包围。

    “怎么,想造反么?”赵宗晖气得七窍生烟,心里却明白,对方已经察觉到什么,故而干脆要把事情闹大!

    “四哥,好了!”面色一沉的赵宗实终于出声道:“陈学士说的对,一切都要按朝廷法度办。他打十五弟的事情,自然有御史交章弹劾,轮不到开封府管……”

    “你?”赵宗晖错愕道。

    “但是请问陈学士,”赵宗实话锋一转,冷冷望着陈恪道:“汴京城外发生的惨案,按照朝廷法制,又该哪个管?”

    “这个,”陈恪面色平静道:“按说是该开封府管。”

    “陈学士果然深谙朝廷法度。”赵宗实见用话拿住了陈恪,一挥手道:“愣着干什么,拿人!”

    “喏!”官差们应一声。

    “慢!”却听陈恪伸手阻拦道:“但事有例外,今天的事情,开封府必须避嫌!”

    “哼哼……”赵宗实不屑的笑道:“横竖都是你的道理?”

    “不是我的道理,是‘大宋刑统’明文规定,有司身处嫌疑者,需将案件交由上级法司查办。”陈恪朗声道:“开封府有维护京城治安之责,上元灯会尚且严加监控,今日七万人齐聚一堂,府上却只派了数名官差到场,无论如何,都不能摆脱一个失职之嫌!以嫌疑之身来处理此案,如何让人心服?”

    “笑话!”见他强词夺理,赵宗实气极反笑道:“是不是哪个百姓家里着了火,都要告开封府失职,没有帮他事先照看好啊!”

    “一家一户,岂能与七万人盛会相提并论。”陈恪向来辩才无碍,只是这几年韬光养晦而已,如今摇动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无理也挣三分道:“试问如果上元灯会出了这等惨剧,开封府需不需要担责?!”

    “这……”赵宗实竟被陈恪说的没词了,他没有派人过来,实乃为了避嫌,却不想还是被陈仲方攀咬上了。只好闷声道,“开封府有没有责任,事后另论,现在我们要控制嫌犯,以防脱逃!”

    “所有人都在这里,跑是跑不了的。”陈恪却不以为意道:“齐王已经火速进宫禀明官家,如何处理自有圣断。王爷何不耐心等待片刻,依圣谕行事多好?”说着拱拱手道:“失陪了。”

    “你!”赵宗实自然不甘心任他摆布,但道理讲不过陈恪,拳头也不如他硬,除了撂两句狠话,郡王殿下也着实没啥办法,“这一笔笔账我都记着,早晚有你连本带利归还的一天!”

    “我也给你记着呢……”陈恪冷冷瞥他一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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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冒好多了,加速加速!!!

第三七一章 狗急跳墙(下)

    撂下一句狠话,陈恪转而走向一干理事。

    “这下是彻底撕破脸了。”待安保们将对方隔开,曹评苦笑道:“往后的汴京城,连表面和气都没了。”

    “没有别的办法,”陈恪也露出苦笑道:“几万人看着呢,要是让开封府把理事们带走,那咱就是……”

    “黄泥巴掉到裤裆里?”

    “嗯,不是屎也是屎了。”陈恪点头道:“这时候就得软硬兼施,对观众要软,消除他们的怨气。对官府却只能硬,你不理直气壮,如何让人相信你是冤枉的?”

    “唉,你这肠子,十八个弯。”曹评想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儿,看陈恪如此驾轻就熟,他不禁赞叹道:“这次要是能反败为胜,全赖你的只手之功!”

    “那也大势所趋而已,”陈恪却面无喜色道:“他们不识天时、不知进退,合该受此折辱。这世上没有便宜占尽,亏却不吃一点的道理!”

    “也是。”曹评想想陈恪这些年,被这些王八羔子都糟践成什么样了?堂堂状元郎,功勋赫赫,却从没正儿八经坐过堂、掌过印,到现在还是在武学院里苦捱。想想当年,他是何等的风流倜傥、汴京城金粉班头,大宋朝的风月翘楚!如今却被活活折磨成个循规蹈矩的老道学,他还不到三十岁啊!

    这样想来,陈恪今日折辱赵宗实一伙,除了不想输了阵仗外,怕也有一吐块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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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和一众理事,也不管赵宗实等人还在场,便向观众们宣布了赔偿事项,并保证查明真相后,再给大家一个说法。

    这种态度让人们很是受用,那些自己没受伤,也没有家人受伤的观众,心里的不满情绪也就烟消云散了,竟然笑道:“一贯钱我们不稀罕,啥时候开赛才是正办?”

    “当然要调查结束了。”担任发言人的一名理事道:“大家可以关注蹴鞠报,随时会公布最新消息。”

    既然如此,加之大伙儿心神也定下来了,除了一些想看热闹的,大部分人便涌向返城的大道。

    这时候一彪人马逆流而出,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广场上,都知内侍省李宪翻身下马,尖着嗓子道:“有旨意!开封府尹、庆陵郡王赵宗实接旨!”

    “臣接旨……”赵宗实深吸口气,上前一步道。

    “惊闻开封蹴鞠场发生惨案,寡人深感不安,特令开封府……”念到这,赵宗实等人大为惊喜,但只一转眼便失望之极,“全力救治伤患、安抚百姓,不得有误,钦此。”

    “臣遵旨。”赵宗实接过旨意,抬头问道:“敢问李老公,不知这案子归谁查了?”

    “这个,旨意里没说,不过告诉王爷也无妨。”李宪淡淡道:“官家已命齐王殿下全权查办此案了。”

    “……”虽然已有准备,赵宗实还是一阵阵心碎,点点头没有说话。

    “没别的事,咱家便回去复旨了。”李宪笑着抱抱拳,翻身上马,一拽缰绳,便掉头驶去,动作极为利索。

    李宪离去,赵宗实依然面色阴沉的立在那里,双目望着远处的城墙,拳头紧了又紧。半晌才恨声道:“我们走!”

    眨眼间,开封府的官差并他的众兄弟,便走得干干净净。

    回到汴京城,赵宗实没有去衙门,而是直接回到家里。更衣后,阴着脸来到书房,对起身相迎的孟阳道:“先生的好计策,却让孤闹了个灰头土脸!”

    “陈仲方岂是易与之辈?遭到算计肯定要激烈反击的。”汴京城外的事情,孟阳已经听说了,闻言劝慰道:“但那又能怎样?他虽然能逞一时之强,却只能让打击来得更猛烈!”说着嘿嘿一笑道:“后日早朝,你看他如何坐蜡!”

    “嗯……”赵宗实的脸色这才缓和些:“先生对陈三的脾气太了解了。他果然大包大揽,把所有责任都担在身上。为了保护那些人,他甚至打了赵宗球……”

    “嘿嘿。”孟阳捻着山羊胡子笑道:“他不是不知道,我们要对付的其实是他,但他得给赵宗绩拢人心,所以明知是火坑,也得跳进来!”

    “这次倒要看看,不倒翁能否继续不倒!”赵宗实冷笑道:“十六也该出发了吧?”

    “嗯。”孟阳点头道:“早晨来知会来一声,说是随时能出发。”

    “那就早去早回吧,除了那祸胎,才能睡安稳。”赵宗实垂下眼睑道:“先生让把水搅浑,如今双管齐下,应该够浑得了吧?”

    “差不多吧。”孟阳低声问道:“王妃那边怎样了?”

    “她倒是答应了,但是跟皇后那边急不得。”赵宗实低声答道:“皇后虽然很信任她,但对赵曙的恶感还不够。”

    “其实王妃只要说一句话,保准管用。”孟阳淡淡道。

    “什么话?”

    “赵曙的本生父母俱在,且一向康健。”孟阳幽幽道:“翌日登极,眼里还指不定有没有太后呢……”

    “高明!”赵宗实大赞道:“真是一语顶万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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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两天后的朝堂上,成了陈恪的批斗会。御史们纷纷弹劾他嚣张狂悖,胆敢掌掴当今皇侄!弹劾他通过报纸聚集数万民众,引起骚乱,结果造成惨剧!甚至弹劾他修建的竞技场比城墙还要高一倍,且固若金汤,名为为汴京建一卫城,实则有建堡自重、威胁京师之念!

    还有人弹劾他组建嘉佑学社,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弹劾他将武学院学生视为私奴,任意驱使他们为自己的生意出力!

    还有人挖出更隐秘的事体,说他勾结辽国王公,大搞走私贸易。说他当初剿灭无忧洞,侵吞赃款一百万贯之巨!

    十几名科道言官甚至表示,如果朝廷不查处此獠,他们将集体挂冠而去,以示不与奸臣共立朝堂!

    虽然陈恪视被弹劾为家常便饭,但遭受这样刀刀见血的密集攻势,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心中不禁暗叹道,果然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是再挖下去,恐怕连自己给辽国皇帝戴绿帽的事儿,也要被爆出来!

    没话说,按照规矩,陈恪马上摘下乌纱帽、金鱼袋,听候发落……这是宋朝官场的惯例,不论你是多大的官,只要被弹劾,必须第一时间停职,等候调查。

    但今时今日之陈恪,再不是当年那般势单力孤。赵曙、赵宗谔、曾公亮、王珪、王安石、司马光、乃至赵卞、冯京等大臣,纷纷出列,力保陈恪的清白。

    王珪王相公素来恬退有道,平时行事,能缩就缩,绝不出头。但也意识到再不表现表现,在齐王心里可就彻底没分量了。于是抢着大声道:“臣敢以身家性命,保陈恪对陛下与朝廷的忠心!这些言官不约而同构陷大臣,还以辞职为由要挟朝廷,我看其居心叵测,八成是受人指使。这些人留在兰台,是兰台之污,请陛下明察!”

    王安石和司马光对望一眼,前者也出列说道:“台谏此言太诬,陈恪不失为忠臣!”

    其实对陈恪过往的狗屁倒灶,赵祯差不多都是了解的。知道这小子胆大包天,但对大宋忠诚无二。再说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这个么,陈恪是寡人点的状元,寡人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赵祯看着陈恪沉吟好一会儿,方道:“年轻时确实有些胆大妄为,但目无王法的事情,他是决计不会干的。而且许是这些年读书养气,历练的也多了,已是沉稳持重、不再像当年那样飞扬浮躁了。”顿一下道:“至于方才科道提到的一些事情,他其实是奉了寡人的密令,不能把账算到他头上去。”

    听了赵祯帮他把黑锅抗下,陈恪是又惊又愧又感动,泣道:“知臣莫若君!微臣年轻时确实飞扬浮躁,虽如今已深自反省改过。但实在无颜再侧立朝堂,恳请官家准许微臣辞官……”

    “混账话!”赵祯把脸一板道:“寡人辛辛苦苦栽培你,如今好容易成器,你却因为区区弹劾就要言退,太让寡人失望了!”

    “陛下恕罪……”陈恪泣道:“从嘉佑二年至今,科道弹劾微臣的奏章,足有两三百份,若是微臣还不为所动,科道尊严何在?”

    赵祯的面色缓和些了,淡淡道:“你这个事出有因,跟别人不一样的。”

    听了赵祯这话,赵宗实一伙人心里都咯噔一声,似乎忘了‘过犹不及’这句话,弹劾陈恪的次数太多,赵祯连真话都不信了!

    陈恪却只是低头垂泪,令许多官员大感同情,赵曙也眼圈通红,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心道,既然官家是护着陈恪的,自己再为他说情,反而是画蛇添足。

    “罢了,”赵祯叹口气道:“过几日,辽国使团要来给寡人贺寿,你充任接伴使,去迎接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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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来一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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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