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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四五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下)

    大庆殿里,亲王、百官、外国使节、藩邦使臣向大宋皇帝陛下拜年,皇帝赏赐每人衣袄一领,翠叶金花一枝。待众人谢恩后,皇帝赐坐。因为遵循古礼,两人一几,大庆殿以及东西二偏殿中,竟能容纳数百贵戚近臣、来宾使节。至于其它官员,则在别殿设席吃酒。

    宴会上还有庆祝新年的‘百戏’,这并非是宫里乐坊所养的伶人,而是由民间艺人入宫献艺。所谓‘百戏’,自然种类繁多,包括歌舞演奏、角抵、杂技、傀儡戏,水平也许比不上宫廷艺人,但胜在热闹喜气,用以烘托新年庆典的热烈气氛却恰到好处。

    文武百官起先还能循规蹈矩,但很快便按捺不住,嬉笑不拘、各逞风流起来。

    陈恪却显得有些失神,似乎在细细盘算什么。事实上,从听到契丹使者宣布,萧皇后于前日诞下皇次子的消息,他便有些魂不守舍。心中赶紧倒推一下,发现才刚才七个半月罢了。

    这让他有些放心,应该跟我没关系,但是可恶的医学知识告诉他,如果是早产儿的话……所谓‘七活八不活’,七个月早产,胎儿的器官已经基本成熟,是很有可能存活下来的。

    不过,契丹使节,说的可是足月!

    不过,这种官样言词能信么?

    平日里智计百出的陈学士,此刻竟陷入了揪扯不清的糊涂账中。

    旁的宋朝官员,忙于吃酒应酬,没有发现他的反常,倒是一干契丹使臣,因为分外留意,反而察觉了他的异样。正副使者耳语一番,竟一齐端起酒杯,走到陈恪桌前。

    宋朝的官员,不少一直在留意辽使,见状殿中马上安静了几分。

    “久违了,学士。”为首的正使,朝陈恪抱拳行礼,副使也跟上。

    “久违了萧王爷。”陈恪这才回过神来,不过‘居移体,养移气’,他再不是当初的毛头小伙,只是淡淡一笑道:“想不到北朝居然派出这么高规格的使节。”

    那所谓的‘萧王爷’,正是当初与宋人谈判的代表,辽国辽阳郡王,同知南院枢密院事萧峰。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与这位萧王爷对话时,陈恪竟一直端坐在那里,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而那萧峰也丝毫不认为,这样有何不妥。

    但那位副使显然别有看法,他叫耶律大林,乃是辽国皇太叔一系。因为耶律重元不放心,属于后族、偏向皇帝的萧峰,这才派他来做副使,其实就是监视。

    陈恪和赵宗绩,搅黄了耶律重元的大计,自然也别指望,耶律大林能对他俩有好心肠,方才在外面,挑拨了赵宗绩和赵宗实的关系,这会儿看到陈恪,在正殿中只是敬陪末座,自然不会放过再下一城的机会。

    只见他先望了望陈恪,又望了望满大殿百多张长几,一脸惊奇道:“陈学士怎么会坐在这里?”

    “按班次排到这里。”陈恪淡淡道。

    “吓。”耶律大林一脸大惊小怪道:“想不到以学士的功绩和本事,在南朝竟只能甘陪末座……”说着大摇其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此言一出,大殿中的宋朝大臣登时窃窃私语,众文武这才知道陈恪在辽国竟大名赫赫,但从来不听他提及,对其印象不禁又好了几分。可这话不应该由辽国人说出来啊!陈恪的官职比起贡献来,确实有些‘难酬其功’,但谁都知道,这是因为他与某人走得太近的缘故。此事虽然大宋君臣心知肚明,但被契丹人揭开后,就上升到了有关国体的高度。

    如果陈恪的回答,不能很好的为朝廷挽回颜面,或者言语间有怨怼之言,便是‘出言不谨’、‘有辱国体’,回头就会有御史弹劾他。

    关心他的人,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却见陈恪好整以暇的笑道:“我大宋规制严谨,官员升迁自有成法,下官才二十多岁,中进士不到三年,便在大庆殿中能有一席之地,已经是皇恩浩荡、骤然超擢、不胜惶恐了。”说着看看耶律大林道:“像北朝那样,中状元不到三年,就能参知政事的,在我朝断不可能。南北历史不同、文化不同、规制不同,不能一概而论的。”

    他这话温文尔雅、不卑不亢,反击也很犀利,宋朝人都松了口气。

    那耶律大林却笑容更盛道:“我大辽对于真正的人才,向来不吝超擢,哪怕他资历尚浅,也要放到重要的位置上磨练,以使他早担国家大任,断不会让明珠暗投的。”顿一下,语带嘲讽的望着陈恪道:“让一位状元郎,去判武学院,怕只有南朝这种‘人才过剩’的地方,才能干的出来吧。”

    宋朝君臣又一次窘了,便听陈恪淡淡道:“是我自己坚持要去武学院的,朝廷能答应,便是对年青官员的厚爱和栽培。再说状元也只是说明某次考得好,与能力无关,贵国的那位状元郎,不是最好的例子么?”张孝杰连番躺着中枪,在千里之外连打了两个喷嚏。

    “嘿嘿。”耶律大林笑道:“学士说得好听,但南朝文尊武卑异常严重,据说十几年前曾经设立武学院,但后来因为招不起生来,九十天就关门歇业,不知道学士这次能坚持几天?”

    “我已经坚持一百天了。”陈恪微笑道:“况且我朝不存在什么文尊武卑,而是偃武修文,倒让北朝误解了。”

    “偃武修文的话,还办什么武学?”耶律大林嘲讽笑道。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陈恪不卑不亢道:“恶邻在侧,我大宋安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学士说的‘恶邻’,是指我们大辽?”耶律大林冷笑道。

    “我说的是党项。”陈恪淡淡笑道:“我听说契丹人最是信守承诺,如果能严守盟约,自然是友好睦邻了。”

    大殿中的众人都看出来了,这耶律大林实在不是陈恪的对手。陈恪看似一直水来土掩、防御为主,却让耶律大林拳拳打在空处,回合一多,契丹人的挑衅就成了癞皮狗似的纠缠,恶行自现,而陈恪自身却不会被贴上好斗的标签。

    “倘若我们不遵守呢?”耶律大林粗声道。

    “我大宋军民日日北望燕云,心怀金瓯完整之念,但大宋乃君子之邦,既然有盟约在先,国内纵有怨气,亦会严格遵守。”既然升级到事关国体,陈恪也就理所当然出剑了,冷笑道:“要是北朝背盟,我朝自然也没有必要再被盟约限制,肯定会在第一时间,为辽主在汴京城,建一座符合身份的宅邸。”

    “你……”耶律大林气坏了,瞪眼大笑道:“就凭你南朝也有那本事?”说着对萧峰道:“原来陈学士也是个大话王!”

    “其实我们大辽,也曾商量过为大宋皇帝在中都城盖好府邸,只是我皇仁慈,见两国交好数十年,不忍让百姓受苦,才愿意与大宋睦邻相处。”事关国体,萧峰也只有搭腔道:“但真要开战的话,南朝拿什么,抵挡我北朝的百万铁骑?”

    “请问贵使。”陈恪笑着夺过主动权道:“如今的辽朝,可有圣后、圣宗、韩德让、萧达凛那样的人物?”

    萧峰只好摇头,那些高山仰止的人物,实在令后辈抬不起头来。

    “六十年前,他们倾全国之兵南来,是个什么结果?要不是我真宗皇帝仁慈,不忍杀戮太重、让两族百姓受苦,恐怕就算那母子俩突围回去,也会死于内乱吧!”陈恪冷着脸,一字一句道:“贵国真有和我大宋你死我活的勇气么,我想贵使贵为枢密,应该比我更清楚!”

    萧峰登时面色难看起来。因为眼前这个人,显然看到了辽国国家制度,最核心处的那个致命缺陷。

    每个国家的开国者,都想设计出一种尽善尽美的制度,以求统治可以千秋万代。然而人的智慧有限,再好的设计也会有缺陷,如果不能妥善改正的话,终将会要了这个王朝的命。

    宋朝的问题自不消说,单说辽国这边,一言蔽之,它的死穴就在于它的军制上。即所谓的‘斡鲁朵’,它就像是唐和五代时的藩镇,让国家始终都保持着旺盛的军队实力,并且同时还不断滋长着‘尚武’的风气。

    因为它能让军人出头露脸,而这些战争人物,转过来就手握兵权,于是更盼着打仗,这样循环下去,每打一仗,军队的实权就不断地集中到军队首脑、斡鲁朵首领的手里,辽国的皇帝就逐渐被架空了。

    归根结底,辽国皇帝,不过是最大的斡鲁朶罢了,其之所以能成为皇帝,是因为他的部族比别人强大。所以为了维持皇室的地位,皇帝自然要小心保护好自己的实力。

    同理,其它斡鲁朶的领主……那些王爷们,自然也要保存实力。在弱肉强食的草原民族,弱小了就要被吃掉,这是对任何人都适用的真理。

    一切都像曾经的中原,藩镇铸就了辽人军力的强大,却也使帝国始终笼罩在叛乱的阴影下,且每一次都会危及到皇室的存续。有这柄达摩克斯之剑高悬在上,辽主怎么可能与南朝倾国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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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和尚大好了,终于可以不用跑医院了,更可以放下心,好好写字了。从现在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今晚还有更。

第三四六章 宫禁为谁开(上)

    萧峰知道,再说下去一点好处也讨不到,反而会被当众揭短,于是呵呵一笑道:“大过年的学士不要动肝火,何必跟这个粗人一般见识?”

    耶律大林心里部分,也只好撇撇嘴道:“我是关心学士,想不到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

    陈恪笑笑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来,笑道:“心领了。”

    “学士与我大辽帝后都有交情,如今我朝新添皇子,为何不赋贺诗一首,让小王带回去,我想我帝后一定会开心的。”萧峰话锋一转,又拿皇子的事情来刺激宋朝皇帝。

    “如今我大宋有了五位皇子,也请萧大王赋贺诗……五首。”陈恪笑道。

    “这……”萧峰苦笑道:“在下才疏学浅,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下官也要请示我大宋皇帝陛下。”陈恪转向官家道。

    “呵呵,正当如此。”赵祯自然不会阻拦,心说:‘这陈恪果然是个妙人,要不要把他调去专门和辽人打交道?’顿感倍有面子道:“爱卿便赋诗一首、为北朝皇帝贺。”

    这自然难不倒陈恪,起身领命,一首句句用典、华丽至极的长诗《贺北朝皇帝弄璋之喜》,便即席而就,自然赢得一片喝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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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赐宴之后,大臣们便谢恩出宫,各赴宴席,尽享新春佳节。

    这个春节,陈恪是格外忙碌,首先,他有两个岳家,其次,其中一个岳家还亲戚特多,再加上欧阳修、包拯、王珪等一干前辈都需要走动,还有一些推不掉的聚会……主要是那李惟贤为了能说服将门,拉着他参加的勋贵宴会。

    话说李惟贤自从被王公公似是而非的修理过后,态度大大转变。他打定主意,绝不能让自己成了将门或者陈恪的替罪羊,于是凡是聚会,都要拉上陈恪,如果对方能说服将门自然是好,说不服的话,也不是自己的责任。

    陈恪对李惟贤的转变持积极态度,自然不会计较他这点小心思,从初一到初十,几乎没有一天得闲。

    这一日清早起来,陈恪正跟二位夫人商量着,待会儿谁陪他去王家赴宴。

    这就体现出两个老婆的好处,月娥和小妹可以轮班陪他应酬,总有一个能歇着。而且两人各有千秋,月娥出马时,气贯全场,那些所谓的勋贵,从大到小、没一个敢放肆,陈恪可以轻松的吃饭走人。小妹出场时,自然少不了被人冷嘲热讽,但她总有本事,用自己的优雅智慧,在最快的时间内,让所有人都深感惭愧,这种时候,谈话自然比较深入。

    所以陈恪有需要重点说服的对象时,就带着小妹,若只是一般的应酬,则出动月娥,其选择之从容,羡煞汴京城公卿们。

    三人正在说笑间,担任内宅管事的阿柔进来禀报道:“前面说,有契丹人来拜访。”

    “哦?”陈恪奇怪道:“契丹人?”

    阿柔奉上一本别出心裁的皮面名刺。

    “萧峰……”陈恪不禁沉吟起来,两国虽然号称友邦,但改不了敌对的本质,所以大臣之间除了公事之外,是绝无私交的。想到这,他打开名刺,看了一眼,笑着递给小妹道:“竟然是来代萧皇后赏赐贺诗的。”

    “有没有陪同的本朝官员?”小妹问道。

    “没有。”阿柔能当上这个内管事,与其心细如发、全心全意为主人着想的性格分不开。

    “这怎么可能?”陈恪难以置信道,不过想想萧峰这么早出门,不就是为了甩开馆伴么?

    “若是不见,显得忒没胆了。”月娥快人快语道:“若是见了,必惹闲话。”说着自个先笑了:“不如把东西留下,人就请回吧。”

    “这么早上门,为的就是把我堵在家里,”陈恪苦笑道:“而且理由这么充分,要是我不见,就是对辽后不敬,若他们一状告上去,无论如何,我是要吃挂落的。”

    “看来他是处心积虑想要见三哥啊。”小妹笑道:“其实见见无妨,不如也学古人,来个‘中门大开’么。”

    “也是,”陈恪点头道:“别人都杀上门来了,我要是躲着不见,岂不坠了陈家的门风?”说着大声道:“开中门,前厅见客!”

    望着陈恪气昂昂离去的背影,柳月娥奇怪道:“我们陈家是什么门风?”

    小妹摇摇头,扑哧笑道:“就是很猛很猛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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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前院时,陈恪便见四辆大马车已经驶进来,一群壮硕的契丹兵丁,正从车上往厅里搬礼品,一担一担的,把偌大的厅堂都摆满了。

    陈恪没有出迎,因为那样会被弹劾为‘失体’,但要是坐在厅里不出去,又有倨傲之嫌……在大宋这个对上辽人就没自信的国度,和辽朝高官往来,实在是最麻烦的事,也怪不得人人避之不及。

    陈恪降阶而迎,拱手道:“贵使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学士哪里话,能进这个门,小王便已经心满意足了。”萧峰从头到脚都是汉家衣衫,腰缠一条名贵的玉带,看上去与宋朝士大夫别无二致,只是胡子茂密了点,个头粗大了些。

    “王爷太过客气了,请先进屋叙话。”陈恪不置可否的笑道。

    两人进得前厅,分主宾就坐,侍女上茶时,萧峰望了望,只见大门和轿厅的门都大敞着,能清清楚楚看到外面,不禁笑道:“想不到学士如此小心。”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此乃君子惜身之道。”陈恪淡淡道:“非但如此,连学士送来的礼物,也请开具一份礼单,下官也好禀明有司。”

    “这是皇后赐给你的。”萧峰大有深意的看陈恪一眼道:“学士不要让皇后失望啊。”

    “王爷到底持什么身份?”陈恪冷声道:“国使还是萧后的代表?”

    “这里说话方便么?”萧峰笑问道。

    “我事无不可对人言。”陈恪沉声道。

    萧峰却听懂了,笑道:“小王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学士不怕就行。”

    陈恪心里翻江倒海道,莫非他是要来通知我当爹了?但旋即想到绝不可能,便不动声色,听他说下去。

    见陈恪一脸公事公办,萧峰不禁感慨道:“想学士在大辽时,是何等倜傥风流,怎么回了汴京,就变得这么小心了?”说着半真半假的笑道:“不如弃了这南朝的官职,到我北朝做宰相吧,岂不痛快?”

    陈恪闻言皱眉道:“王爷费尽心机上门,就是为了说这个么?”

    “当然不是……”萧峰自然知道,让陈恪叛变是不可能。但能调戏一下昔日让他连连吃瘪的陈学士,也不失一桩快事。当然过犹不及,他马上正色道:“其实我是受皇后所托,来向学士问计的。”

    陈恪心中升起莫名的失望,淡然道:“辽国才智之士何其多也,萧后不问他们,却来问我?”

    “因为他们皆不可信。”萧峰直言不讳道:“学士是到过按钵的,对我大辽的情形,定然了若指掌。如今大辽上下、尤其是皇帝近前,全都布满了皇太叔的人。比如我那个副使,我这么早来访,就是为了甩开他。”

    陈恪默然,听他继续道:“毋庸讳言,如今我大辽的军政,尽数被重元父子掌握,而皇帝陛下本人,则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深山老林中打猎。而重元父子一面怂恿皇帝打猎,一面趁机胡作非为,出了问题,就推说昏君无道,全是陛下的责任。”说着他痛心疾首道:“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唯有陛下不知!”

    “如今唯一能制衡这父子的,唯有我皇后陛下。”萧峰道。

    陈恪点点头,他知道契丹人其实是耶律氏与萧氏联姻,萧氏乃后族,拥有自己的部族,也就是斡鲁朶,还是未来皇帝的妈,凭这两点,历来的萧后都是世上最强大的女人,甚至可以和皇帝分庭抗礼。

    但权力再好,也得看是在谁的手中,若是在萧燕燕手里,自然完爆皇帝无疑,但到了萧观音那样投错了胎的美人儿手里,难免会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不过她的族人们不白痴,他们很清楚,一旦耶律重元篡位成功,这位萧后和她的近亲,全都是死路一条。但哪怕换了耶律重元做皇帝,后族依然是萧氏,加上萧观音也不是萧氏中的大族出身,因此许多族人都暗暗改换门庭,开始捧重元老婆的臭脚。

    像萧峰这样的皇后近亲们,自然陷入了惶恐,无计可施又无人可问,竟然病急乱投医,想到了那位无所不能的陈学士。

    “不怕被我坑死……”陈恪感觉,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荒谬之事。

    “我想,重元父子那样野心勃勃的皇帝,”萧峰淡定道:“对贵国来说,肯定不如现在的辽主吧?”

    “这话足够你杀头了。”陈恪笑道。

    “可见小王是真心问计。”萧峰望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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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终于有完整的一天用于工作了,小孩不生病不知道,一生病,全家人都身心俱疲……怪不得大家对我说,一定要照顾好宝宝呢。

第三四六章 宫禁为谁开(中)

    辽国人竟然向宋朝人问存亡大计,世上最荒谬的事莫过于此,一时间,陈恪弄不清这是陷阱,还是契丹人该吃脑残片了。

    不过从哪方面讲,他都不可能当场给出回答,便托言先寻思几日,再让人知会萧峰。

    萧峰也不急,便起身告辞道:“既然瓜田李下,小王就不多叨扰了。”说着一脸恳切道:“只是恳请学士,无论如何,不要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刹那间,陈恪就要以为,这是个针对自己的套子了,但转念一想,又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算什么人物?契丹人怎可能牺牲一位郡王来构陷呢?何况还会牵连到萧皇后。

    沉吟间,萧峰又压低声音道:“皇后说,学士一定会答应的。”

    “……”陈恪唯有苦笑以对。

    萧峰走后,陈恪便命人照着礼单清点礼物,准备封存起来,交有司处置。

    一清点,发现契丹人的礼物,真是贵重无比,什么珍兽毛皮、东珠、山参、金银玉器,价值粗粗估略也得在几万贯以上。

    “契丹皇后真是好大方啊!”柳月娥大吃一惊道:“不过做了一首诗,就打赏这么多?”

    “我怎么听说,契丹人向来无赖,”小妹却道:“总是用不值钱的东西,换取我大宋价值百倍的回礼?这次三哥得到的赏赐,远高于朝廷得到的贺礼,只怕又有人要嚼舌根了。”

    陈恪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在几件礼物间游移。柳月娥眼尖,马上发现他看的那几样,分别是红蔽膝、白玉璋、玉麒麟、梦熊图。这几样混在礼物堆里并不显眼,也许只有心里有鬼的家伙,才会特别注意到。

    “吓,这辽国使者真粗心。”月娥道:“竟然把人家给皇后的贺礼,混到给你的礼物里了。”

    但这话,也只有柳月娥才相信。前几样还好说,但最后一样,萧皇后亲笔所画的梦熊图,不可能是弄错了吧。虽然画上画的是文王梦熊,似有求贤若渴之意。

    然而‘梦熊’在汉人这里,早就不作‘遇贤之兆’解释了,而是‘贺人生子’的意思……

    “是不是辽人错听了传闻,以为三哥也……”小妹俏面一红道:“弄璋之喜了?”

    陈恪好容易才定下来的内心,那叫一个翻江倒海,心中暗骂那祸国殃民的萧皇后,出了这种事,还不尽力去瞒着盖着,反而巴巴的让人送璋送麟送飞熊,唯恐天下不知道,辽国皇后和宋朝状元间,那说不得的故事么?

    不过转念一想,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自己就是跟人坦白,也会被笑成是神经病。所以最恰当的处理方法,便是什么都不做……

    “随她呢,”拿定主意,陈恪便恢复了镇定:“横竖都是要由朝廷定夺的,我们操那份闲心作甚?”

    “也是,”柳月娥道:“快点收拾收拾出发,咱们要迟到了。”

    “哦……”陈恪一愣,才想起来,还有个宴会要赴,便对小妹道:“别忘了帮我写札子,尽快递上去。”说完便随阿彩到内室更衣。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陈恪的遣词和笔迹,小妹都能以假乱真。因此陈恪想偷懒的时候,就让她代写奏章。

    小妹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旋即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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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大的国家,纵使放假也不可能全都歇菜,值班官员还是有的。许是过年期间,奏章少之又少,因此仅隔了一天,就有上谕下来。

    赵祯的御笔亲批是:‘既然是酬谢,便只管收下,记得写封信谢谢辽后,再拿点钱感谢下辽使,不能让人家说,我大宋的状元不懂规矩。’

    陈恪不明所以,以为皇帝是在考验自己,因此又上一本坚辞。

    赵祯很快又有朱批道:‘大国之体,不可自为削弱,收下,当使之勿测。’

    陈恪这才明白了赵祯的意思。

    次日辽使回国,赵祯除了正常的回礼之外,又多给了一些赏赐,价值正好等于萧后给他的那份。陈恪这才知道,国与国之间的事务,怎样处理才得体。

    万幸这场小小的风波,总算是波澜不惊的过去,没有人追究,那些礼物背后的意蕴。

    这让陈恪终于放下一直悬着的心,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欢度上元。

    虽然临近春节的尾声,但上元节才是真正的高潮。这实在是一场由朝廷出资,普天同庆的狂欢节。

    其历史之悠久,还要追溯到建隆年间,当时太祖皇帝登上宣德门城楼,只见汴京城中灯火辉煌、箫鼓间作。他问身旁的大臣李昉道:“此间人物比之五代如何?”

    李昉回道:“民物繁盛,更甚五代数倍。”

    这答案让赵匡胤暗爽不已,萌发了借上元张灯,欢庆一番的念头。遂在乾德五年正月甲辰,以年丰米贱无边事为由,特诏开封府在上元节时,更放十八、十九两夜,宜纵士民行乐,自此五天的上元狂欢,便成为惯例。

    每到此时,大宋朝的百姓便进发了像火山喷薄一样的热情,香雾、彩山、美男、丽娘、家家的灯品、处处的锦帐、鲜艳的花市、夺目的金莲、如流水的车、游龙的马、构成了这场持续五夜的狂欢。其热闹繁盛的景象,是任何一个朝代的欢乐庆典,都难以与之比肩的。

    从正月十五到十九这五日,从昏时到天明,人们都要上街赏灯游乐的。那千姿百态的花灯,好像天上的星星翻转到地下,闪闪烁烁,遍处生辉,令人如置身银河之中。

    这些造型别致、各具特色的花灯中,最夺目的自然是商铺、官府所制的大灯,但数量更多的,是百姓们精心制作出灯景。正是每个人都为这灯海出了力,市民们才会生出更多的参与感,更加热爱这场狂欢。

    各种灯景汇聚一处,其最高成就为‘灯山’,也就是所谓的‘鳌山’。今年的鳌山高达十六丈,阔三百六十步,中间有两条鳌柱,长二十五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夜里点燃了,编入两条巨龙盘绕在汴京城中,惊人的壮观。

    在灯海的照耀下,城市成了不夜天,市民们才能尽情的狂欢。天下的伎人们,都愿意将自己的拿手好戏,在上元之夜演出,因为这时观众最多,最易扬名立万。

    像什么吞双面锋刃的铁剑、口吐五色水、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这样的绝技,往日里陈恪只在《梦华录》上见过其名,若不亲眼所见,是万万想象不出其真实面貌的。

    比如那‘鱼跳刀门’,是用响声刺激鱼高高跃出水面,跃过刀门的。

    那‘使唤蜂蝶’,更是神奇无比。乃取一匹帛重叠,剪成蜂和蝶,蜂蝶随着剪子飞去,或聚到观者的衣服上,或聚到美人钗髻上,这场面使观者大悦,打赏自然如潮水一般。

    除了这些神乎其神的技艺,在上元夜更多市民们的自娱自乐,比如划旱船、舞狮子、装神弄鬼耍和尚……上元节百无禁忌,便是当朝大员也会被市民们拿来戏耍。

    比如陈恪他们便亲耳听到,有人拿前任开封府尹包拯开涮,喧嚣丝竹声中,一个青衣女子泣声道:‘包黑子、你是个蛋!我们娘儿仨的冤情你到底管不管?’

    一个满脸涂黑、穿着官袍大汉,便粗声道:‘你这婆娘听明白,我老包脸黑可心不黑,若是有冤便直讲来,休要骂俺是个蛋。’

    ‘风又紧呀雨又凉,苍天无眼呀断我肠。普天之下我的命最苦,狗东西撇下我娘儿仨。他他他,他寻了高门的东床……’女子唱道。

    ‘这样的东西恁可恶?你告诉我他的鸟姓名。我老包一刀砍了喂狗吃!’大汉唱道。

    ‘别、别、别,就算有错也不能杀。要不老包你打他吧,也别打得太狠啦,我虽恨他,但更想他……’

    ‘哎呀呀一声长叹,包黑我好为难……’

    陈恪想不到,自己竟听了《铡美案》的原始版,虽然唱念做打都和后世没法比,但里面的角色更像人,不禁听得十分欢乐。

    但下一刻,他就笑不起来了,只听听众们义愤填膺道:“说,那个男的到底叫什么?”

    “夫君姓陈,”女子便怯生生到:“名讳不敢提及。”

    “是什么的?”

    “是新科的状元郎!”

    陈恪登时脸就绿了,包拯当开封府尹时,只有一位状元郎——姓陈名恪字仲方,就是他老人家!

    柳月娥柳眉一竖,登时就要发作,却被小妹拉住,低声道:“今天是百无禁忌的上元节。”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泼污!”柳月娥一甩手,便把小妹甩开,大步走到场中。她的身量极高、容貌极美、一入场,便让那些扮相粗俗的优伶相形见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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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六章 宫禁为谁开(下)

    “你们是何人,胆敢污蔑我家男人?!”柳月娥横眉冷对之下,王公大臣尚且退避三舍,何况区区小民乎?

    戏班子停了戏,班主小意道:“敢问尊夫是……”

    “姓陈,上一届的状元!”

    “小娘子误会了,我们说的是新科状元……”所谓一物降一物,市井小民的油滑,是对付柳月娥的利器,那班主陪着笑道:“跟你家夫君不是一码事儿。”

    “新科状元姓刘,而且彼时的开封府尹,也不姓包,而姓欧阳。”柳月娥冷声道。

    “小民小户搞不清楚,”边上便有人帮腔和稀泥道:“许是张冠李戴了也说不定。”

    “就是,今天可是百无禁忌的上元夜,别说没指名道姓,就算说了又怎样!”

    柳月娥转头怒视,那几个帮腔的文士,赶紧缩头缩脑,躲到人群之后。

    但群众的情绪已经被拨动,众人纷纷出言道:“就是,你捣什么乱,就算指名道姓又怎样!”

    “总之不许姓陈……”柳月娥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时她的小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牢牢攥住了,陈恪出现在她身边,微笑道:“有一位维护自己的妻子,实在是人生幸事,陈某何德何能,竟然同时有两位。”说着环视众人道:“如果有人当众诽谤你,你的妻子会不会挺身而出?”

    众人不知不觉便建立起同理心,不禁笑道:“那感情好,算没白养那婆娘。”

    话音未落,牵着陈恪另一手的苏小妹,也如水莲花般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微笑道:“诸位汴京父老,我们八月十六的那场婚礼,还有官家亲临,诸位应当有些印象吧?”说着望向那班主道:“这故事应当是从官家的那道旨意演绎出来的,你们编排我家官人,倒也无妨,但歪曲了圣意,可是欺君之罪,我们说不得要到开封府去告一状。”

    “这……”班主想不到,这娇娇弱弱的女子,竟比前一个还难搞。他这草台班子是小本生意,前些日子有主顾拿着本子,高价请他们在上元节上唱戏,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此刻见碰上了正主,还扬言要告官,他不禁心生怯意……就像戏文里唱的,衙门里都是官官相护,对方肯定会整死自己的。

    “不演就不演,真晦气。”班主垂头丧气的下令收摊。

    见他这就怂了,众人不禁失望,又见陈家人也离去了,知道没有热闹可看了,他们也只能散去。

    班主收拾起摊子,正要换个地方再演,却见那陈状元,还留了一个侍卫在场,不禁暗叫晦气:‘还专门让人盯着我,怪不得能中状元,做事滴水不漏。’

    就在他彻底灰心之际,那侍卫摸出一张汴京钱号见票即付的‘百贯钱’,递给他道:“这是我家大人给你的。”

    班主不明所以,但不影响他去接钱。

    “慢着,有个问题你得先回答。”侍卫却手一收道:“这出戏,是谁教你们唱的?”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班主痛快答道:“是癞头阿三搭得桥,至于对方是哪路神仙,俺不知道。”

    那侍卫点点头,便把钱递给他,也不问哪里能找到那癞头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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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间,陈恪一家子,已经转到大街的另一侧。在陈恪和小妹的开导下,柳月娥已经不生气了,兴高采烈的观赏者道边卖‘火花’的小摊。

    宋朝人无分男女老幼,皆喜戴花,然而毕竟是夜里,再好的花也黯然失色。要想更吸引眼球,自然得别出心裁。

    这难不倒最会生活的宋人,于是小摊出售各种大如枣栗、似珠茸的七彩灯球灯笼。更有甚者,还有一种唤为‘火杨梅’的食物灯火,是用熟枣捣炭丸为弹,再串在铁枝上点着火……这玩意儿插在头上,在本就很耀眼的灯光中,绝对夺人眼球。

    柳月娥给自己和小妹,还有清霜一人挑了一串‘灯球闹蛾’,却拿个火杨梅往陈恪头上戴。

    陈恪哪能让她得逞,两人便在大街嬉闹起来,惹得小妹和清霜咯咯直笑。

    上元节,就是用来狂欢,在这时,他们终于可以做一回普通人,尽情玩乐便是,不用时时担心御史弹劾。

    何止是他们,整座城市都完全陷入了,狂热的欢乐气氛中。整整五天,每个人都是穷日尽夜才回家中,赶紧上床补觉,为夜里的狂欢积蓄精力。等到夕阳西下,又再次呼朋引伴,出门狂欢去了……

    就这样夜以继日,在外面尽情玩了五夜,到了二十这天,陈恪老老实实的在家补觉。因为正月二十一,是开年大朝的日子。虽然朝堂上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但既然是升朝官,就得去给人家当陪衬。

    毕竟还年轻,昏天黑地的睡了长长一觉,陈恪便又精力充沛,梳洗穿戴一番,也不用饭,就往宣德门外待漏院赶去。

    到了门口,陈义给他买了份猪肝粥、肉馒头,陈恪便端着进了待漏院。

    进去后,便见大部分同僚都满脸倦容,显然是‘节后综合症’发作,然而他们大都强撑着,瞪着通红的眼珠,在低声议论什么。

    陈恪三下五除二,把早点用完,端起待漏院提供的茶盏,漱漱口,问一旁的同僚道:“怎么了,跟炸了锅似的?”

    “差不多吧。”宋朝的待漏院是按照品级分房的,所以不能乱进。日子一久,同屋候朝的官员,自然较寻常同僚熟络。他问的这位,太仆寺少卿王绎,乃是前朝名臣王曾之子。像这种恩荫入仕的官儿,到了这份儿上,很难再往上爬。

    仕途上无望,闲情逸致自然就多,王绎是有名的‘包打听’,便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么,昨晚上立国以来,第二次‘宫门夜开’了?”

    “啊……”陈恪吃惊道:“不会吧?”

    ‘皇城诸门一待天黑必须关闭,日出之前绝不可擅开’,这是宫里的铁律。官家对汴京城的夜生活望而兴叹,不正是因为他是个每到黑夜,就要被关起来的囚犯么?

    然而宫门夜开的后果异常严重,上一次深夜中的开启,断送了太祖一脉的帝系,促成了太宗登基。虽然得益于这次事变,但赵二和他子孙们,都绝不愿同样的剧情重演,所以这条禁令被反复重申。

    也正因为如此,宫门夜开被上升到政治高度,牵动着宋朝官员们的神经。

    开年上班第一天,就听说昨夜宫门开了,再没有比这更提神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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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陈恪追问道:“谁有这么大能耐?”

    “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衮国公主。”王绎小声道:“以你老婆和公主关系,你应该知道,她和夫家一直有矛盾。”

    陈恪不置可否,听他说下去道:“昨天半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公主竟然驾车返回皇宫,深夜叫开了禁门,至于到底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两口子闹别扭,公主跑回了娘家。陈恪不禁微感失望……这算什么大不了的?

    但转念一想,这公主的娘家可不是别家,宫门夜开,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至少那些御史言官,定会像见了血的苍蝇,一窝蜂涌上去。

    “公主如此任性,”想到这,他轻叹一声道:“这下要把家宅之事,闹得不可收拾了。”

    “是啊,台谏的那些言官,早就得了信,正在隔壁加紧写札子,准备打这开年第一炮。”王绎撇撇嘴道:“就算不言官的,也大有想凑热闹的人在。”

    这很好理解,在大宋朝,你要是没有关系,想快速升官的话,只有靠出名。怎么能出名?骂人,骂名人,骂大人物。

    衮国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也是他们扬名立万的好靶子。

    这时候,钟声响了,百官出待漏院,在宣德门前列队,便见那位驸马都尉李纬,被发跣足,背着荆条出现了。

    有蓬乱的头发挡着,他也不消看百官的脸面,便径直往刚刚开启的宫门走去。

    太监们稍一阻拦,见其出示了‘驸马都尉’的象牙腰牌,便放行了。

    李纬入宫,径直来到福宁殿前,俯于阶上向官家请罪。

    这时候,衮国公主已经哭诉完毕,随生母苗贤妃回去歇息了。而半夜惊起、再没合眼的官家,也换好了朝服,准备上朝。

    见李纬跪在殿前,赵祯不愿看他,便让胡言兑扶他起来道:“你先回去,寡人要上朝,此事容后再论。”

    李纬则惶恐不起、叩首连连、反复说自己‘侍主不周,罪无可贷,请官家责罚。’说着双手举起荆条。

    赵祯听了爱女的哭诉,本就一肚子火,只是他深知不能偏听的道理,所以才强忍着不发火,闻言恨恨道:“你赶紧给寡人消失,否则消息传出宫去,就不仅仅是你们两人的事了!”

    李纬闻言不禁苦笑,他这副鬼样子,已经被百官看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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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月最后一天了,真快啊……

第三四七章 态度(上)

    不出所料,上朝的时候,便有御史出班询问,昨夜是否宫门大开。

    众目睽睽之下,赵祯只好点下头。

    “所为何事?”

    “这个么……”赵祯面露为难之色道:“此乃寡人家事……”

    “天家无私事!”

    以宋朝言官的操行,无理尚要争三分,别说还被他们牢牢抓住话柄了。

    在众臣追问之下,赵祯只好将衮国公主中夜叩阍,监门使臣通奏之后,自己下旨开门纳之的事情,说了出来。

    “敢问公主有何要紧之事,竟要陛下破此非常之例?”言官们追问道。

    “这……”赵祯眉头紧锁,转个话题道:“诸位皆有儿女,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你的女儿,深夜在外面敲门要见自己的父亲,你们会忍心拒之门外么?”

    “陛下身系社稷,”言官们可不吃他这套,大摇其头道:“岂能与臣子一概而论?!”遂于朝堂之上,大谈严格宫禁、杜绝非常的重要性,以及历朝历代的血泪教训。

    赵祯自知理亏,耐着性子听他们聒噪半天,待其喷够了口水,方软语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诸位爱卿,咱们议正事儿吧?”

    见皇帝又要和稀泥,大臣们哪里肯让,不依不饶道:“宫禁不严、社稷不安,此乃天下头等大事。公主中夜叩阍,监门宦官如何辨明真伪?如此轻易通禀,略无提防,若有匪类趁机作乱,岂不可以直驱禁内,危害陛下?”

    “故而奏请陛下,将公主所经皇城、宫殿内外监门使臣,交有司查办。”言官们义正言辞道:“详究其责,严惩不贷!”

    好待赵祯这些年为人不错,大臣们手下留情,没有朝他和他闺女开刀,只能拿几个看门的宫人开刀。但所谓打狗欺主,处罚了他们,也就等于给了天家父女一次警告!

    然而赵祯没有拿身边人做替罪羊的习惯,摇摇头,明确作答道:“他们是奉皇命行事,寡人的错误,应该由寡人自己承担。”

    “陛下如此袒护内宦,定会助涨其轻慢之心,将来定要酿成大患!”

    “至少,也是个失察草率之罪!”

    言官们的执着,令赵祯大为头痛。只好祭出了看家本领——渊默以对!管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自一声不吭。

    陈恪可见识了所谓的名臣之世,宝贵的早朝时间,竟然用来争执这种事。但官家也是有练过的,顽强的顶住了台谏们的攻势。终于撑到了相公们看不下去,出言把话题引开。

    朝会的下半场,讨论的是开年头等大事——河工。

    其实河工的问题,从去年下半年,就开始了激烈的争论。黄河随心所欲流淌了三年,修是一定要修的。但是怎么修?是顺着自然形成的二股河修,还是阻塞北流,全力修筑东流,百官对此争执不休。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再不动工的话,就要等到下一年了,所以开年就议上了。宋朝的本事人太多……至少都自以为学富五车、无所不能,自然要各逞擅场、痛快争论一番。

    这场景让陈恪想到后世的一个西方笑话,说两位律师在饭点时走进餐馆,结果打烊了还没点上菜,因为他们对着菜谱,为要点什么菜吃,展开了持久的争论。

    宋朝没有律师,但官员各个都是吵架王,有这么多张嘴,你一言我一语,就吵开了锅。

    不过这里没有陈恪说话的份儿,他木桩子似的站在那儿,只留了三分心神在朝堂,其余七分,皆用来寻思起,到底是何人的意识如此超前,居然会用戏曲宣传来抹黑他。

    而这本该是他最擅长的……陈恪建‘杜清霜大剧院’,当然不只是为解决一干歌妓的生计问题,更重要的是,为了打造自己的喉舌。再加上未来对报纸、书籍发行的垄断,他相信这个世界会多多少少,听从一些自己的意志。

    谁知道未来的传媒帝国还在襁褓之中,便有人先用这样的方法,对他下手了。

    对于这样的对手,陈恪是很感兴趣的。但对头狡猾的很,事后追查,那戏本也是别人交给那癞头阿三的,而那厮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泼才,根本不知道东家是何人。

    这条线断了,追查也就没了头绪。

    至于这出戏造成的影响,因为发现的早,危害微乎其微。但对手的挑衅,却激起了陈恪的好胜心,他命大戏院的班子,以自己的婚姻经过,编写出一部戏曲,等到搬上舞台,效果自然比草台班子好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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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官家的声音:“陈恪,你算是半个河工专家,怎么装起了扎嘴葫芦?”

    “哦……”陈恪赶紧收起小差,捧着笏板出班道:“回禀陛下,臣其实不懂河工,只是知道一些粗显的道理。到底是两股河好,还是东流好,微臣不好妄下结论。不过为臣知道,黄河之所以常修常决,盖因其泥沙太甚。”

    “现在已经知道,泥沙是从甘陕一代的黄土原上冲下来的,然而在甘陕一带,黄河并不决堤,盖因其落差太大,黄河呈奔涌之势,自然裹挟滚滚泥沙而下。然而到了开封,进入平原地带,水势放缓,泥沙便沉积下来,导致河床高度与日俱增,所以才会出现地上悬河的恐怖景象。”陈恪接着道:“可见,河水流速实乃黄河是否为患的重要因素,水流快,不但新沙不至沉落,旧沙也能卷带人海。河床必然越来越深,河道也一定愈来愈低,就不会有决堤之患……”

    他这番道理表述的浅显易懂,令不少大臣露出深思之色,却也有纯粹看他不顺眼,比如已经弹劾了他七八本的左司谏周步道,出声打断道:“陛下问你,哪个方案好,却不是要听你长篇大论的。”

    “下官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要想根治黄河之患,一是减少上游的泥沙,二是保持中下游的水势强大。二股河将河水一分为二,从短期看,使河水有了两条河道,自然利于泄洪。然而这也意味着,水势也被一分为二,流速自然大大降低,泥沙的沉积量必然暴增……所以分流减水之法,似乎遗患无穷。”

    “你的意思是,支持东流了?”周步道追问道。

    陈恪摇头道:“据下官所知,其实这条东流本身,并非另辟蹊径。实际上走的是西汉黄河改道时的一条旧道。朝代更迭,早就荒废。如果以此为河道,它定比原来的故道更加为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说,到底怎样才信?”

    “下官一开始就说过,我不懂河工,只是知道些粗浅的道理。”陈恪淡淡道:“用来挑挑毛病尚可,但只怕出不了正主意。”

    “你这样有何用处?”

    “至少可以避免错误!”陈恪冷冷一笑,沉声道:“何况这治理黄河,首先就是不能急功近利。从当年三皇五帝时,这条河就泛滥为祸,肆虐了几千年时间,不可能到了我们这里,便能一蹴而就。”说着转向皇帝道:“微臣奏请陛下下旨,就此诏告天下吏民,凡有知水利者,皆可到都水监投名。经考察合格后,授予其低品级官职,命其沿河岸考察,得出意见稿,交由尚书省与沿河各路讨论,这样决策,相信应该更可靠些。”

    赵祯寻思一会儿,点点头道:“有道理。”便让陈恪退下。

    诸位相公的脸上,也从满怀期望,变成了失望。这主意固然稳妥,但谁有这份耐心?

    陈恪无声无息退回原位,他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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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朝时,赵宗绩在宫门处等着陈恪,以两人的关系,共乘一车完全不需要避嫌。

    在车厢里坐定,赵宗绩笑道:“你这回,可是把人都得罪了。”

    “我得罪总比你得罪强。”陈恪却笑道。

    “我知道,多谢你代我受过。”有了陈恪发言在先,赵宗绩再持同样态度,就不会招人恨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陈恪淡淡道:“只是这样也于事无补,不过是把咱们自己,给摘出来了。”

    “还是要尽量补救的。”赵宗绩望着陈恪道:“那水泥和混凝土的方子,我准备献给陛下。”

    “哦……”陈恪微微吃惊,那是他为赵宗绩准备的秘密武器,这时候拿出来,岂不给别人做了嫁衣?

    “我仔细想过了,无论最后采取哪个方案,都要劳师动众,竭尽民力。”赵宗绩轻声道:“我们怎么能敝帚自珍,为了一己之私利,而罔顾国民呢?”

    听了赵宗绩的话,陈恪笑了。

    “怎么,你笑话我?”

    “不是。”陈恪摇摇头道:“我是庆幸,自己选对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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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写,但明早发……

第三四七章 态度(中)

    回到家里,陈恪从柳月娥那儿,得知了公主中夜叩阍的内情。

    前面说过,衮国公主的夫家是赵祯生母的娘家,发迹前,以做冥币为生,可谓低贱之极。刘娥死后,赵祯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对生母万分歉疚,于是对舅家倍加恩宠,还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了自己的表弟……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幸。衮国公主高贵任性、优雅聪颖,根本瞧不起粗鄙庸俗的丈夫,从成婚第一天起,就不许他与自己同床。

    在高贵的公主面前,李纬自惭形秽,他忙着附庸风雅,练习飞白体,并且一掷千金地购买书画古董,急于摆脱粗鄙的形象。然而三世为官,方懂得穿衣戴帽,好品味是贵族生活长期沉淀出的。他越是着急,粗俗无知的暴发户形象,就愈发闪亮。

    汴京城的上流圈子里,时常拿驸马开刷。讲他又买了几千贯的假古董、把唐三彩摆在书房里、或者新作了什么‘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之类的歪诗。

    这让公主愈发感到难堪,对驸马的反感,也升级到了鄙夷的程度,干脆连日常应景的见面也免了,落个眼不见为净。

    李纬的性格朴陋敦厚,唯公主之命是从,全盘接受她的一切安排。但他的母亲——国舅夫人杨氏,可受不了了。这位出身市井的夫人,认为皇帝都是自己的外甥,那么公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于公主常年不与儿子同居,她深以为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杨氏让人把白绫铺在公主床上,若是第二天白绫如故,无异于表明公主婚前失贞。其实杨氏并不是怀疑公主的贞洁,只是以此逼宫,给公主施加压力,希望造成既成事实。然以公主的性情,又岂会甘受她摆布?

    于是第二天,杨氏索要那一方白绫时,看到了一副‘梅花傲雪图’……是真的‘梅花傲雪图’,不是在打比喻。

    见她气得要撕那画布,公主的侍女道:‘这是公主所赐的丹青,损毁不得!’

    杨氏气得去找公主理论,然而被宫人们挡驾。她又去找赵祯、曹皇后、苗贤妃不知多少次,但三位长辈也不可能强按着公主,让驸马霸王硬上弓。公主铁了心的‘听从教导、坚决不改’,帝后也拿她没办法。

    然而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杨氏竟趁着中秋节全家聚餐,在公主的酒里下了‘合欢散’,妄图造成既成事实,但李纬被宫人们一句,公主醒了会自杀的,吓得一夜不敢造次。白白错过了他娘豁出命去,创造的机会。

    后来衮国公主知道了内情,倒也没去找杨氏算账,但自此饮食起居,另类别处,绝不与李家人发生交集。

    杨氏自知理亏,倒也消停了好长时间。双方似乎变得相安无事,公主时常出游会友,日子过得倒很惬意。

    然而杨氏的内心,无时无刻不被愤怒啃噬着,一次闲聊时,她听人说起某个女人偷汉子,心里猛然一动,暗道会不会公主在外头有人了,才如此看不上我家李纬?

    于是她便让人盯梢公主的行踪,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亲眼看见公主和入位祗候……也就是公主府的总管宦官梁怀吉,举止亲昵,登时自以为破解了谜底——原来公主没有偷男人,而是与贴身的宦官虚鸾假凤。

    自然又是一场大闹,最后又闹到皇帝那里。赵祯只以为,杨氏少见多怪,公主和自幼陪伴她长大的宦官,自然要亲密一些,这没什么大不了。于是只训诫了梁怀吉一番,并未将他调离……事实上,这位父亲已经为这桩错误的婚姻后悔了,再不忍伤害女儿分毫。

    大闹之后,公主府上又恢复了平静,双方愈加形同陌路、泾渭分明。起先公主和梁怀吉还记得教训,可以保持距离,然而时日一久,又故态复萌,重新变得亲密起来。

    今年上元节,公主在梁怀吉的陪同下上街观灯,见哪怕庶民百姓也是出双入对,柔情蜜意,不禁感怀起自己的遭遇来。

    回府后,她夜不能寐,便让人把梁怀吉叫来内寝,相对小酌。

    谁料到,杨氏竟早买通了,一个觊觎梁怀吉之位的宦官,立时得知公主与梁某深夜相会的消息。

    她立刻带着自己的仆妇,赶到公主寝宫‘捉奸’。宫人们猝不及防,竟被她直入内寝,看到梁怀吉果然在此,而且‘衣衫不整’、‘满脸通红’,一脸‘奸情被撞破后的尴尬’。

    “国舅夫人为何深夜前来?”梁怀吉出声道。

    “你能来得,老身就不能来得?”杨氏自以为捉奸成功、威风凛凛道:“把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拿下,明天交给官家处置!”

    她身后两个粗壮的仆妇,就要去拉扯梁怀吉。

    “住手!”衮国公主满脸通红的从内室出来,显然喝了不少酒,但一双凤目却寒光凛凛道:“我的人你也敢动?是谁放你进来的!”

    “是我硬闯进来的!”杨氏冷笑道:“你们既有胆做出这等丑事,就要准备好被捉奸!”

    “放肆!你不干不净说些什么!”衮国公主的脸登时气白了。

    “我的话再脏,也比你们做的事干净一百倍!”一刹那,杨氏仿佛回到了市井,叉着腰大骂道:“你们俩有种就跟这满院子人说说,刚才在里面干什么腌臜勾当!我呸,找男人不找个带把的,你们玩个屌啊!”

    论吵架,公主哪是杨氏的对手,气得脸色惨白,竟一句话说不出来。

    杨氏这种市井泼妇,最是得理不让人,污言秽语倾泻而下,像要把几年来积蓄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梁怀吉赶紧大声打断杨氏道:“国舅夫人误会了,方才公主深夜不安,才唤奴婢前来说话!”他把‘奴婢’两字咬得极重。

    “就算公主半夜睡不着,也该找驸马说话!”杨氏怒道:“都是你这个阉货在从中作梗,才让他们至今都没能圆房!”她一把拽过她不成器的儿子,大声道:“打今往后,你就睡这儿了!”

    说着又挑衅的望着衮国公主道:“公主,等你跟驸马圆了房,就会明白,这找男人可跟吃白切鸡不一样,不能不要公鸡要阉鸡!”

    公主气得说不出话来。李纬低着头,不敢看公主,也不敢自己的娘。梁怀吉则被杨氏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杨氏多年的怨气,一朝尽吐,愈加趾高气扬道:“赶紧把这无法无天的阉货带下去。明天再把那些被骟的驴马全都赶出去,我们府上不能再有这种怪东西……啊……”

    一声变了调的惨叫,从杨氏的口中发出,倒真像是老猫在叫春。

    下一刻,就见她捂着头,在那里嗷嗷叫痛,鲜血从她指缝渗了出来。

    原来公主气不过,竟从腕上退下玉镯,狠狠掷到她头上。

    “你这个贱人……”看到自己的血,杨氏怒不可遏起来,但话音未落,便见公主冲了过来。

    作为柳月娥的闺蜜,衮国公主着实会一些花拳绣腿,此刻含恨而出,竟把杨氏像沙包一样打起来。

    此举太过惊人,以至于其他人愣了好一会儿,才赶紧上前,分开两人。公主那边,因为梁怀吉心里有鬼,不敢动手,还是李纬挡在她身前。

    公主便将满腔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他身上,对他又踢又打,李纬只是抱头缩着身子,哪里敢还手。

    看儿子打不还手,杨氏却坐地大哭起来,拍着地面哭天抹泪道:“天哪,俺咋生了这个窝囊的东西,娶了个媳妇,被人家和个男人都不算的阉货,爬到头上作威作福,他都一声不敢吭。现在可好,俺让儿媳妇打了,他连还手都不敢,俺造了什么孽啊这是,早知当初,还不如生下来就把他掐死呢……”

    李纬被他娘这样一激,一把攥住公主右臂,第一次抬起头道:“跟俺娘道歉!”

    “休想!”衮国公主扬起左手,给他重重一计耳光。

    李纬一时热血上头,终于也还了公主一耳光。

    堂堂大宋公主,竟然挨了耳光……这个世界登时安静下来,只有杨氏快意的笑声:“好儿子……”

    衮国公主捂着被打红的面颊,低声道:“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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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的为人我清楚,”讲完了来龙去脉,柳月娥为好姐妹辩解道:“她绝对不会做出那等龌龊事的!定是那杨氏泼污。”

    “但别人不了解。”陈恪摇头道:“公主此番作为,必然要招致群臣口诛笔伐了。”本以为此事已经了结,但现在看来,麻烦还在后头呢。

    “他们管得着么?”柳月娥气道。

    “国朝以礼治天下,帝王家的一切,都要起到垂范教化的作用,这关系到皇权的合法性。”陈恪解释道:“现在皇帝的女儿两年不与驸马同房,打了婆婆,还中夜叩阍,跑回了娘家,这影响实在太恶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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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再来两更。

第三四七章 态度(下)

    那厢间,赵祯回到了内宫,招来李纬细细询问当时的情由,李纬不肯吐露公主与梁怀吉的私情,也不说自己的母亲,只是说夫妻吵嘴,自己一时冲动,打了公主。

    但赵祯不止问他一人,还把当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叫来一一询问。在皇帝的威严之下,不是谁都能做到亲亲相隐,于是事情的真相,差不多都显露在皇帝面前。

    然而赵祯绝不相信,自己高傲的女儿,会跟一个太监鬼混。那梁怀吉说,自己只是在陪公主喝酒解闷,应该是实话。但是这种男女之事,向来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你如何分得清?

    “大官,可要保全徽柔的名声啊……”苗贤妃惴惴不安的请求道。

    “我现在也不想追究下去,只盼这事能尽快消停,别再闹大了。”赵祯揉着太阳穴,低声吩咐道:“告诉所有人,都一定要统一说法,以驸马今日的说辞为准,就说是公主与驸马闹别扭,千万不要扯出什么梁怀吉,也不能扯出国舅夫人!切勿透露半点口风,让人抓了把柄!”

    “是。”苗贤妃点头应道。

    “还有,国舅夫人那里,你去……”赵祯又吩咐道:“还是让皇后陪你一起,去把她安抚下,不要让她那里走漏了风声。”

    “应该不会吧,这种事传出去,她李家也丢人。”

    “我那舅母岂能以常人视之?”赵祯苦笑一下,道:“告诉她,公主犯了错,我会惩罚,她身边的宫人也逃不了,还有那个梁怀吉,再也不会出现在公主府上。”

    “这……”苗贤妃有些不乐道:“怎么全是徽柔的错?”徽柔是公主初生时的封号,父母自然不会再改口。

    “这是在惩小过掩大错!”赵祯拉下脸道:“要是事情捅出去,她还有脸再出这个宫门一步么?!”

    “那……”苗贤妃问道:“徽柔日后如何安排?”

    “先让她在宫里住上一段时间。”赵祯道:“待双方冷静下来,你们再带她,去给国舅夫人赔个不是,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还过……”苗贤妃不禁抱怨道:“三年了,能过到一块儿的话,早就过到一块儿了,如此夫妻,不如和离算了!”

    “荒谬!”赵祯发怒道:“此事错在徽柔,就算要离,也只有仳离!”丈夫抛弃妻子曰仳离。

    “是那杨氏有错在先……”

    “你去论这个理吧,”赵祯火冒三丈道:“看看人家会不会,把你闺女三年不和驸马同房,还殴打丈夫、婆婆的事情说出来!”

    “……”苗贤妃被吓住了。

    午后,曹皇后陪苗贤妃到公主府上去看望国舅夫人,杨氏自然向皇后哭诉挨公主打之事。曹皇后温言相劝、苗贤妃软语相求,好话说尽,才勉强让她答应,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皇后和苗贤妃,这才放心回宫交差,赵祯这回是真生了气,听了信儿也只是略略点头道:“把那几个监门使者请来,寡人有事要和他们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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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宫里传出旨意,前日开门的三个监门使者,全都被发往西京、南京各地,降职使用……其实赵祯已经私下承诺他们三个,一年到两年内,就会把他们调回来。

    同时,李纬也在赵祯的授意下上疏自劾,列举了一些事例,说自己酒后无德、奉主无状,恳请官家责罚云云……为此,赵祯答应不追究他殴打公主的罪过,还保证将公主身边的人,尤其是那梁怀吉,都处理掉,过上些日子,就让公主去向他母亲赔不是,然后好好过日子。

    姜还是老的辣,赵祯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一招‘避重就轻’、一招‘李代桃僵’,按说基本上就算把公主摘出来了。

    然而他毕竟还是护女心切,浑然忘了这是个男权社会——公主身份再高贵,也改变不了她的性别。

    所谓‘夫为妻纲’,士大夫们定然要维护夫权尊严的。

    所以他们见李纬主动上书揽责,登时不干了。挑这个头的人,是刚被任命为,同修起居注的司马光……

    同修起居注,官职不高,却十分贵重。因为这是个比馆阁学士们更能接近皇帝的差使,每天的工作,就是给皇帝写日记……皇帝除了在后宫的私生活外,到哪都得带着他,按照距离领导越近,就越容易进步的原则,‘仕进之途,无此为美’。绝对是多少官员梦寐以求的好差事。

    而且所有的国事都了然于胸,还有皇帝的心理、大臣的态度、也都一目了然,这个官职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

    新学党人的能量绝对可观,旨意下来时,竟然是任命王安石和司马光同修起居注。因为担心两位道德君子会不高兴,王雱他们甚至没有提前知会两人。

    结果就出了篓子——王安石嫌这个工作太无聊,天天跟着皇帝像个尾巴。什么鸡毛蒜皮的都得记,实在太琐碎。而他现在当着度支判官,正有滋有味,想要大干一番,所以竟不肯接旨。

    那厢间,司马光坐了两年冷板凳,好容易挪挪窝,又是这么好的金窝,自然千肯万肯。然而一听王安石不干,他要是答应的话,就被老王比成‘官迷’了。这可是要沦为笑柄的,于是两人就此联袂上演了一场千古罕见的辞官大戏。

    政事堂的相公们,起先以为两人不过是有意客气……这也是当时的官场风气使然,大家都喜欢辞官,真真假假的,但大都是既想当那啥,又想立那啥。

    但王安石却是来真格的,于是五次下诏,他便五辞诏命。

    司马光紧瞅着王安石,见这家伙反复辞官,便也跟着五辞诏命。

    但到第六次时,司马光以他智慧的大脑盘算着,如今已辞官五次,面子挣了不少,也该见好就收了。再搞就要弄巧成拙了,所以‘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任命。

    大家以为,司马光一旦接受任命,王安石估计也就不坚持了。

    却没料到,这老倌竟然八辞任命,依然坚决不干!

    这下相公们火气大了,也是存心想治治这家伙的拗劲儿。竟下了死命令,让人跑到三司,把诏令直接交给王安石,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拿回来了。

    王安石也是个牛人,一见到有人来送诏书,竟放下手中的账本尿遁。

    谁知道对方也是个猛人,竟把诏书放在他的书案上,转身就走。

    王安石蹲在茅房里,见对方这么快就走人,登时意识到不妙,蹭得窜回值房中,果然见诏书躺在桌上。马上想也不想,拿起诏书便追了出去。

    那人一见他追上来了,赶紧撒丫子就跑。

    却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只听王安石大喊一声:“拦住他!”

    三司乃钱粮重地,自然有层层守卫,卫士们见判官大人下令,想也不想,便将那人拦住。

    王安石大步追上来,将诏令塞回他的怀里,然后往外一推道:“放人!”硬是让他把诏令又带了回去。

    王大圣人这次辞官力度之大,前无古人,偏偏宋朝人就吃他这一套。认为他志行高洁,不务虚名。但越是这样,朝廷越要重用他……

    几个月后,富相公专门和王安石谈话,然后诏下,任命他为知制诰……

    这次王安石只是略作犹豫,便接受了任命,以免‘干溷朝廷’。

    几十年后,回忆起此事时,司马光仍然追悔莫及,只恨自己不够男人,没能坚持到底。

    当然,这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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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司马光才刚刚上任,按说以他的工作性质,不应该多嘴,尤其是可能会得罪皇帝的情况下。

    但是他是个有原则的人,遇见违背自己观念的事情,还是要不吐不快的。他接连上了《论公主内宅状》及《正家札子》,矛头直指公主,说她一向不孝顺家婆,不尊重驸马,骄恣之名闻于朝野内外!听说在此番入宫之前,公主还曾殴伤杨氏,不但全无愧疚之意,反而夜扣宫门,入诉禁中,完会无视宫禁森严、君父安危!

    他还将矛头指向了梁怀吉等人,说‘公主夜扣宫门后,外人喧哗,咸有异议,皆称公主宅内臣数多,且有不自谨者。公主与夫家不协,或为内臣离间所致。’并为李纬辩护说,驸马事公主素谨,并无大过。眼下是非分明,若降罚李纬而维护公主,于情于理都有失公允,皇帝偏私如此,将何以表率天下?”

    一切正如陈恪所料,丑闻总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纸里根本包不住火。关于公主与梁怀吉的流言,在汴京城中迅速传开,并发酵酝酿成轩然大波……

    原先就对中夜叩阍一肚子意见的士大夫们,对衮国公主的印象,登时跌到了冰点。官家长女,本当垂范天下,现在倒好,做人儿媳的七出之罪,全都犯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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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说到做到!

第三四八章 春(上)

    如此有损皇家形象的事情,自然遭到了士大夫们强烈的反对。一时间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到银台,上疏者中不乏当世著名言官,如殿中侍御史吕诲、左正言王陶,以及外放云南,刚刚被召回委以重任的御史中丞唐介!

    并且经大臣们力争,赵祯次日宣布,李纬免降官,只罚铜三十斤,仍留京师。

    但大臣们并不罢休,他们以祖宗家法,来要求赵祯严惩公主、杀梁怀吉以正人心!

    此时,大臣们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夜扣宫门,转移到了公主宅中状况及内臣问题上。

    舆论汹汹,赵祯完全处于被动,只能像挤牙膏一样,将公主身边的宫人,一个个发配的发配,降职的降职。然而真正的‘主犯’梁怀吉,却一直没动。

    不是赵祯不想动他,而是公主在目睹身边亲信相继离开后,显然意识到了梁怀吉面临的危险。她变得空前紧张,竟和梁怀吉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后来她竟然不眠不休,因为担心有人会趁她睡着时把他带走……

    听说公主整整两天没合眼后,赵祯终于忍不住来看了她。只见才过了几日,那像花儿一样美丽的女儿,便枯萎了很多,让赵祯的心,像刀割一样痛。

    更让他心痛的是,女儿在自己面前,依然倔强握着那宦官的手。这说明传闻中的不伦之恋真得存在,女儿真得和这个叫梁怀吉的阉人,发生了恋情!

    也许这才是她久久不肯与驸马圆房的原因吧……

    厌恶的看了一眼梁怀吉,赵祯挥了挥手,便有两命侍卫上前。

    “爹爹,不要!”公主上前一步,拦在侍卫身前,声如杜鹃泣血道:“请放过怀吉……”

    “我看你是昏了头。”赵祯感觉突然不认识,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女儿:“你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让你自己,变成千古笑柄!”说到最后,声音应该是尖厉的,然而他却只有悲哀和心痛。

    公主生来,哪曾听父亲说过一句重话,此刻听到‘千古笑柄’四个字,顿时如遭重击,竟然愣在那里。

    赵祯递了个眼色,两个侍卫便越过公主上前,将面色苍白的梁怀吉,拎起来就往外走。

    梁怀吉知道,此次一去,便是阴阳两隔,与公主错身之际,不禁留恋的看了她一眼。

    谁知就这一眼,竟让公主从木然中惊醒,尖声叫道:“敢带他走出这个门,我就死给你们看!”

    ‘啪’地一声,回答她的是官家重重的一记耳光。

    这是赵祯第一次打人耳光,想不到,却打在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脸上。

    但回答他的,却是公主的金簪,已经将她细嫩的脖颈,刺出了血。

    那血珠在苍白的皮肤上,是那样的刺目,刺得赵祯无法直视。

    赵祯的心也在淌血,却任何人都看不到。

    “冤孽……”他长长的苍声一叹,摆手示意侍卫放开梁怀吉,便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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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天起,公主便和梁怀吉,被禁闭在仪凤阁中,连曹皇后和苗贤妃都不得见。

    赵祯也被气病了,躺在床上不能上朝,或者说不敢上朝,他实在无颜面对大臣的质问。

    得知‘父皇’病了,一众皇子们自然要进宫请安。

    彼时陈恪正在赵宗绩府中,与他敲定‘汴京球会’的最后细节。得知这个消息后,赵宗绩不禁眉头紧锁道:“徽柔皇妹实在是太过分了,竟能把……父……官家气病了!”自从换了爹之后,当面叫不成问题,但私下里,总是有些羞臊。

    以赵宗绩在宫里的情报,自然知道来龙去脉。他对公主忤逆家婆、冷落驸马,却与个奴婢搅在一起,感到十分的不爽。

    “父女哪有隔夜仇,小心最后里外不是人。”陈恪却道:“还是收好自己的情绪吧。”

    “那要是官家问起来,”赵宗绩皱眉道:“我该如何作答?”

    “多帮公主说几句好话,多安慰安慰官家吧。”陈恪给出了意见道。

    “你不是一直对我说,贵乎真实么?”赵宗绩不满道:“怎么又不让我凭本心说话了?”

    “这次情况特殊嘛。”陈恪笑笑道:“要知道,对方是二十年的亲密父女,设身处地想一想,作为一名父亲,不管嘴上多恨,心里还是希望女儿好,希望能重归于好的。”

    “是。”赵宗绩点下头道:“可是,大臣们会如何看我?”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烂事儿,没有谁一定是对的。”陈恪道:“而且,现在都有个误区,以为官家是明日黄花了,他的意见已经不如大臣们的看法重要了。”

    “不是么?”

    “当然不是。”陈恪摇头道:“不管别人如何,你还得紧靠着官家,才能和赵宗实抗衡。”说着压低声音道:“还得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官家把江山都要给你们了,自然会希望,你们能照顾好他的女儿。”

    换句话说,谁会对他女儿好,他就会更倾向谁。这是做父亲的通病,官家亦不可能免俗。

    “和稀泥当然好。”赵宗绩苦笑道:“可就得拿出解决之道了。”

    “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陈恪笑道:“有一个人可以帮上忙。”

    “谁?”

    “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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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宗绩很快赶到了宫里,发现其余四位已经早到了,正等他一起觐见。

    “抱歉抱歉,来晚了。”赵祯拱拱手,五人便按照长幼排序,轻手轻脚的入了寝宫。

    这五人依次是从古、宗谔、宗祐、宗实、宗绩……

    赵祯正坐躺在龙床上,望着藻井发愁,听说‘儿子们’来了,叹了口气,宣见。

    五人进来,问候后,年纪最大的赵从古关切道:“父亲龙体向来康健,今番怎么突然病了?”

    “唉……”赵祯又叹息道:“都是让徽柔给气得。”

    “徽柔的事情,孩儿们都听说了。”赵宗祐接话道:“妹子确实是任性了。”

    “岂止是任性!”赵祯闷哼一声道:“你们是不知道……”顿一下,他打住了话头,再叹一声道:“你们说,她怎会变成这样呢?”

    寝宫内安静了一会儿,赵宗谔才打破沉寂道:“妹子或许骄纵了些,但本性善良单纯,只是身边有奸人。如今闹得的沸沸扬扬,大家都说,公主与夫家不协,或为内臣离间所致。尤其是那个梁怀吉,素来言行不谨,颇有轻佻之处,据说他在公主宅中不着内臣服饰、在外人面前以都尉自居,甚至离间驸马与公主,以致其夫妇失和……”

    赵祯两眼发直的望着藻井,终于听他数落完了梁怀吉:“徽柔妹子金枝玉叶,能对一个阉人有什么感情?无非就是个逆反心理罢了。所以儿臣以为,当今之计,是要尽快让他离开公主身边,公主或许一开始生气,但过几日就会好起来。”

    赵祯摇摇头,苦涩道:“现在徽柔不许人进门,她已经四天四夜没合眼了,谁还会怀疑她以死相逼的决心?”

    “徽柔是不是被那梁怀吉下了蛊?”赵宗祐难以置信道:“或者被念了什么咒?”

    赵祯脸上的不快一闪即逝:“寡人不信那些东西。”说着看看赵宗绩和赵宗实道:“你们俩怎么看?”

    “依儿臣之见,”赵宗实已今非昔比,一脸正色道:“此事必须速速了结,拖得越久,对徽柔的声誉,影响就越大!”

    “嗯。”赵祯应一声,心说你有必要拾人牙慧么?

    “徽柔之所以一错再错,说白了就是不知敬畏,为了一个宦官,竟与自己的父亲反目成仇,非得让她知道,父为子纲不可!”但接下来赵宗实的话,却让他不寒而栗:“用点不伤人的迷香,让徽柔好好睡一觉,然后把那梁怀吉弄走。待徽柔醒来,让人看好她,过上一阵子,这个坎也就慢慢过去了。等她精神好点,再多让她读些《女诫》之类书,让她和驸马和好就是了。”

    虽然觉着赵宗实忒狠了,但赵祯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是最佳方案。但拍板之前,还是习惯性的看看赵宗绩道:“你觉得呢?”

    “儿臣觉着,几位皇兄说得都很对。”赵宗绩低声道:“不过徽柔是我们的妹子,做哥哥的保护妹妹,还要问她是对是错么?”

    听了这话,四人不禁一愣,赵祯的面部线条,却变得柔和起来,这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呀!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的想法太幼稚了。”但赵祯嘴上却道。

    “起先儿臣也是那么想的,但方才听说徽柔四天四夜没合眼,”赵宗绩低声道:“儿臣的心,仿佛碎了一般,也就顾不得那些大义了。”顿一下道:“归根究底,她不过一个小女子,就算任性一些,难道就会搅坏了纲常?言官们有些小题大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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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个单章,大家看看哈。

第三四八章 春(中)

    虽然已是正月底,汴京依然春寒料峭。

    仪凤阁的花园中,残雪触目、花树萧索、一群面无表情的侍卫,将一座阁楼中围得严严实实,这里囚禁着衮国公主和梁怀吉。

    有琴声从门窗缝隙中逸出,柔和而安宁,冲淡了这满园的肃杀。

    透过镶着淡黄色玻璃的窗户,可以看到室内炉烟方袅,帘卷墨香,若非案上花瓶中枝已枯萎的素心腊梅,让人无法想象,这里的主人,已经被囚禁了多日。

    抚琴的是那梁怀吉,这个二十多岁的宦官,白皙而消瘦,面庞线条柔和,是那种令人会心生亲近的样子。

    公主已经五天四夜没合眼,他便先为她铺设好了舒适的躺椅,然后为她抚琴,专挑些柔缓安神的曲子,想让已经神经质的女子,能舒缓下来。

    另外,香炉中有曼荼罗……

    公主对他完全不设防,靠在躺椅上,嗅着洋金花的味道,听着不紧不慢的曲子,眼皮愈发沉重。尽管间或睁开眼,但看到他在那里抚琴,很快便会再闭上。

    终于,她的呼吸均匀起来,沉沉睡着了。

    梁怀吉一曲奏毕,缓缓起身,怕惊醒公主,他不敢走近,只站在一旁凝望。他七岁进宫,在翰林书艺局学习琴棋书画又七年,十四岁时,调往入内内侍省,成为内侍高班,入苗昭容位,服侍公主。到今天,已经整十年了。

    十年里,他们形影不离、他们无话不说、他们心心相印,他们早已模糊了主仆的界限。一丝不容于世的情愫,也渐渐在他心中滋长。

    他也知道,这份感情不容于世,是以向来保持克制。何况他也为自己的残缺之躯深感自卑,断不肯玷染公主的千金之躯。殊不知越是压抑,这份感情就越是销魂噬骨,多少次令他中夜而起、冷水浇身、多少次让他望影自怜、黯然伤神。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公主竟然也对他,有同样深厚的感情。这次上元节事件,公主之所以发飙,皆是因为杨氏羞辱于他。事情闹大后,为了维护他,她甚至不惜与帝后反目……

    梁怀吉只是个普通人,他没有大人物们那样强大的神经,起先完全惊呆了,然后便陷入了恐惧。但渐渐的,恐惧消退,对公主的歉疚与担忧,彻底占据了上风。

    他仔细思考了局面,知道只有自己设法主动离开,才能避免事态激化,使公主和帝后和好。

    现在,他终于把公主哄睡,凝望着那张蜡黄蜡黄的,一点光泽都没有的俏脸。哪怕熟睡后,还带着忧惧之色。

    突然听她梦呓道:“爹爹,娘娘,徽柔错了,你们别不要我啊……”说着,两滴泪水便滑落下来。

    梁怀吉伸出手,想帮公主拭去泪珠,但到一半时又缩了回了,任由那泪珠滑入公主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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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官,那梁怀吉出来了。”胡言兑快步走进寝宫,也顾不上五位皇子还在,便向官家禀报道。

    “哦?”赵祯一下坐起来道:“徽柔……没事儿吗?”

    “没事儿,熟睡着呢。”

    听说女儿没事儿,赵祯松了口气,靠坐下道:“是谁这么大本事,能把梁怀吉弄出来?”

    “是他自己走出来的。”胡言兑低声道:“他在香炉里加了安神药,待公主熟睡后,便出来了。”

    “哦……”赵祯面色古怪的点点头道:“还算没丧心病狂。”

    “父皇,为今之计,赶紧让苗娘娘去陪着徽柔。”赵宗绩把慈兄扮演到底道:“千万不要让她醒来做傻事!”

    “此言甚是。”赵祯点头道:“让皇后和苗妃都过去。”说着摸着下巴道:“不过她从小被她俩娇纵惯了,只怕会适得其反。”

    “儿臣有一个人选。”其余四位,都没做好这方面准备,结果只能看着赵宗绩大出风头:“徽柔的闺中好友陈柳氏,只要她在,徽柔断不会做出傻事的。”心说,想做也做不成啊……

    “陈柳氏……你说柳月娥吧?”赵祯眼前一亮道:“不错,赶紧把她召进宫来。”

    待众人都退下后,赵祯又问老胡道:“梁怀吉现在何处?”

    “已经收押,等候发落。”

    “把他带过来。”

    不一会儿,梁怀吉来了,双膝跪地。

    “你怎么出来了?”赵祯问道。

    “奴婢起先怕极了,”梁怀吉道:“慢慢才清醒过来,不能再拖累公主了。”

    “你现在不怕了?”赵祯淡淡道。

    “怕。”梁怀吉低声道。

    “放心,寡人不会杀你。”赵祯叹口气道:“不然公主就洗不脱了。”

    “公主与奴婢,是清白的。”梁怀吉倏然抬起头道:“奴婢若有虚言,宁愿生生世世永为阉人!”

    “没有那样的事便是清白么?你们的举动,已经超越了主仆之界!”赵祯冷哼一声道。

    梁怀吉垂首无言。赵祯亦沉默,过了好一阵方又开口道:“明日寡人会下令,把你逐出京师,配西京洒扫班。”

    惩罚不可谓不重,但显然已手下留情了。放在别的朝代,哪怕本朝别的皇帝手里,梁怀吉有一百个,也死掉五十双了。

    但其实,赵祯放他一条生路,并非出于仁慈,而是痛惜自己的女儿,想必徽柔一定不愿他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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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整整睡了两天一夜,才醒过来。这两天一夜的时间里,赵祯已经迫于压力,下诏褫夺她的封号,降为沂国公主,仍入宫廷居住,公主宅内臣解散,梁怀吉‘配西京洒扫班’,一切都已明诏天下,无可更改了。

    赵祯心思缜密,让梁怀吉写一封信留给公主,说明是自己主动离开,并非被人强迫。因为要是再僵持下去,我只有死路一条了,还是主动离开,争取官家宽大处理的好……

    看到信后,公主哭得几欲晕厥,她坚决不相信,梁怀吉是个怕死的人,认为这是分开她俩的阴谋,甚至梁怀吉已经死于非命了。

    官家温言抚慰,甚至赌咒发誓,公主就是不信,只好再把梁怀吉召回来,让她见上一面。

    梁怀吉又把那番话说了一遍,公主这才不再哭泣。梁怀吉走后,她便不再哭泣,而是改为沉默不语。

    面对每一个试图劝解她的人,都只有一句话:“还我梁怀吉!”

    她在宫中欲自缢已不是一次两次,吓得苗贤妃忙又请柳月娥进宫陪伴,终日守在她身边,不敢擅离一刻。

    后来在柳月娥的开解下,公主才不再寻死觅活,人也精神了些。

    那厢间,赵祯已经被要求公主回府的聒噪烦死了。大臣们认为公主既与李纬有夫妇之名,长居宫中总有不便,外人得知,亦有讥议。不如仍回公主宅居住,琴瑟相调,方为两宜。

    实际上,那些讥讥议议的就是他们。

    赵祯见女儿好容易才正常点,唯恐出宫再犯病,哪里肯答应。哪知那些言官清流,竟然找到赵宗实,要求他也劝劝皇帝。

    赵宗实本不想触这个霉头,但他已经与百官结成一体,或者说,被文官集团绑架了。何况为了塑造自己贤王的形象,他不惮于犯言直谏、大义灭亲。于是上奏曰:‘天家之女当遵人伦之妇顺,广天下之孝思,彰邦媛之贤,以仪我皇室……故当使沂国公主还府,与驸马琴瑟相和。’云云。

    除此之外,还要求废除‘尚主之家,倒降昭穆一等’的规定,希望以后公主下降,都要行舅姑礼,如寻常人家新妇那般侍奉舅姑。

    此言一出,天下皆称贤德,登时上表附和者无数。

    赵祯被逼得无法,却万般不想答应,然而作为帝王,断不可随性而为。

    正在百计无方之际,在河北路修河的赵宗绩回来了,坚决不同意让公主回府。他说,公主病体未愈,精神恍惚,受不得半分刺激,现在让她回去,是想要逼死她么?

    但他的声音还是太弱,何况新学党人、司马光、赵卞等人,并不肯帮他说话。官家最后实在顶不住,只好答应让公主回府。

    这件事,被大臣们视为胜利,赵宗实兄弟更是暗暗欣喜,认为这意味着,大宋朝的威柄,已经慢慢向他们转移了。

    然而这时候,悲剧发生了。

    在得知自己要会府之后,一直很安静的公主,只是说要最后一次游览御花园的春景。

    众人不疑有他,便陪她到花园散心,走着走着,公主说要喝甜水井的水,于是仆妇们便搬开盖在井上的石板。刚要打水,公主颈上的项链突然断了,珠子洒了一地。她急得登时哭出来,这是梁怀吉给她的唯一留念。

    宫人们赶紧满地找珠子,公主也不顾劝阻,俯身寻找,找着找着,便来到井沿,忽然一下子跳了进去,周围人谁也沒能拉住……

    好在柳月娥在场,迅速把她救了出来,公主除了浑身湿透,倒没有什么大碍。

    苗贤妃抱着公主哭得死去活来,赵祯也老泪纵横,后怕连连。

    消息传出,自此谁也不敢提,让公主还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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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大风起兮。

第三四八章 春(下)

    当然,这么大的国家,不可能只围绕帝王家事打转,这个春天里,还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首先是经过激烈的争吵,河工大方案终于确定下来——在赵宗绩、欧阳修、陈恪等人的反复强调下,大臣们终于认可了,黄河之所以常常决口,是由于过多的泥沙沉淀在河身之中,使河水愈来愈浅、河床愈来愈高所致;若听任黄河下游分作北流、东流两股,则两股河水的流速必然都较缓慢,泥沙的沉淀必然就越多,灾祸由此生焉。

    因此,最坑爹的二股河方案被废了。但赵宗绩一派坚持的黄河北流方案,却不可能成行。一来,牵扯到对辽国的防御,宋朝的君臣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契丹人共有天险。二者,黄河北流,还会导致汴河缺水,危及京城漕运,所以就治河来说,最正确的北流方案也被否决了。

    于是堵塞北流,全力疏浚东流,便成了唯一的方向,但具体如何施工,还是免不了激烈的争论。

    这时候,赵宗绩的援军到了——嘉佑二年的进士们,终于结束了三年外任,大批官员回京任职……有的是通过了馆阁考试,有的是直接被调回京城,在各部院任职。

    这些回京官员的人数在七十八人,创下了历届新高。究其原因,一来得益于欧阳修当年贬抑太学体,确实为国家选拨出了一大批人才。二来,是官家和富相公有意而为之……

    这些人里,大半出自于嘉佑学社。虽然其中有一部分趋炎附势,投入了赵宗实的怀抱。但大部分人还是选择支持赵宗绩——这自然离不开章惇等人多年来的积极奔走联络,把他们大都发展成了新学党人。

    对于自己的地里,长出了别人的庄稼,陈恪也只有采取默许的态度,谁让他也是嘉佑二年进士,哪有资格让同年投靠?

    反观人家王安石,是嘉佑二年会试的主考官,虽然宋朝严禁搞门生、座师那一套,但陈恪他们谁私下里见了他,不得尊敬的称一声‘老师’?

    而且王安石养望多年,已经到了厚积薄发的时候。他的新学不仅已经体系完善,在政务上也大有建树。

    在地方上时,他无论何处为官,都能治理的五谷丰登、夜不闭户,还大胆创造了‘青苗钱’、‘水利法’等善法,为百姓所感激,为公卿所称赞。每每离任时,必有万民相送之景。

    到三司才半年时间,王安石又说动朝廷,推行了茶法改革。

    以往朝廷对茶叶采取包税制,将专营权卖给大茶商。大茶商们包了茶叶销路,不论茶叶质有多次,甚至掺上草叶作假,也不愁销路,因为百姓从别处买不到茶,自然只能高价买次茶。

    这样的结果,就是百姓受损,朝廷挨骂,全便宜了那些大茶商……当然,也肥了有司的官员。

    如今在王安石的推动下,官府废除了榷茶之法,改向茶场收取茶税,允许百姓可以南来北往,自由贩运茶叶。结果半年之内,茶叶的价格跌落了一半,质量却比原先好了太多,销量自然激增。

    而朝廷的茶税,居然比原先包税时,多收了五倍。从二百万贯,直接涨到九百八十万贯!令官家和相公们对王安石刮目相看!

    虽然言官们弹劾他对茶场盘剥太重,但赵祯命人走访京畿、湖南一带的茶场,茶场主们却普遍反映,现在的负担比原先轻多了,可见茶税改革的必要性。

    自然,大茶商们都恨不得扒了他的皮,那些指望着茶商孝敬的官员,也气得直骂娘。

    但从监牢中放出来私茶贩子,感激王安石,他们到处传颂他是圣人再世;年轻的官员们更是佩服王安石,认为他有不畏强权之心、回转乾坤之力。这让章惇的工作异常简单,几乎不需要多费口舌,就能让那些嘉佑学社的同年,加入到新党行列,共创中兴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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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陈恪毕竟是嘉佑学社创始人、那一科的状元、以及同年中官职最高、与赵宗绩好得可以穿一条裤衩的家伙,所以大家还是以他的马首是瞻……打个比方,对这般同年来说,王安石是老师,而他是班长。

    不过陈班长可不是那么老实的家伙,在这个班里,他的死党可不少。除了一干同乡外,还有曾家兄弟、郏亶等人,当老师和班长发生冲突时,会帮着班长一起揍老师的……

    好吧,这都是题外话。

    回到正题上,陈恪将郏亶等人推荐给了赵宗绩。郏亶是个水利天才,这三年来,又一直在河北路做官,他利用空闲时间,沿着二股河进行了细致的实地考察,对于如何修河,早就胸有成竹。

    在郏亶看来,最正确的方案,自然是大河北流,非要东流是要出大问题的……陈恪之所以知道,现在东流的河道,乃是汉朝故道,就是郏亶考证出来的。

    但河工从来不是单纯的工程问题,现在只能大河东流,郏亶自然要尽力补救,使这个方案也勉强可行。

    有了郏亶的技术支持,赵宗绩在随后的朝议中,自然显得很是在行。

    当时,朝中的主流意见,是在修好东流的堤坝后,便马上堵塞北流,使黄河全力东流,这样整个工程耗时半年,所需民夫在三十万之数,应该超不了预算。

    最重要的是,下半年就能大功告成,不至于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作为主流意见的代言人,赵宗实便全力支持这个方案。

    但赵宗绩连上六疏劝谏,他说:‘臣虑官吏急于见功,遽塞北流,恐劳民费财,不易成功。或幸而可塞,东流浅狭,堤防未全,必致决溢。如此虽除西路之患,而害及东路,非策也。宜专护上约及二股堤岸……这就是郏亶提出的‘渐进增水法’。’

    直白说来,就是在二股河以西置上约……‘约’就是堤……以减少北流水量,增加东流水量。等东流渐深,北流淤浅,即塞北流,放出之前因为黄河北流,而倒灌的御河、胡卢河,以解恩、冀、深、瀛以西水患。

    但是不能急,要缓缓图之,‘若今岁东流止添二分,则此去河势自东,近者二三年,远者四五年,候及八分以上,河流冲刷已阔,沧、德堤埽已固,自然北流日减,可以闭塞,两路俱无害矣。’

    这法子固然稳妥,但时间拖得太久,不为百官所喜。

    但赵祯和富弼还是高度重视赵宗绩的话,把他叫到御堂,亲自垂问道:“若现在不趁着东流顺快而塞北流,以后河势改移了,怎么办?”

    赵宗绩答道:“上约固则东流日增,北流日减,何忧改移?若上约流失,后果不堪设想,当尽力护住上约。”

    “上约怎么保?”富弼问道。

    “若是往年,确实难保,但现在我们有水泥混凝土,可经大水而无虞。何况上约在河边,任河北流,还怕不保;如过贸然横截,岂可保?”

    赵祯点点头,他觉着很有道理,问道:“但若河水常分二流,何时会有成效?”

    “上约若存,东流必增,北流必减;即使分为二流,不见成效,对国家也没有害处。为什么呢?西北之水,都到山东,所以为害大,分则害小。有些人急着要塞北流,皆为自身谋,不顾国力与民患!”赵宗绩愤慨道。

    “防御两条河,劳费会不会太高?”赵祯遂问道。

    “合为一,劳费自然加倍,分二流,劳费就会减半。如今减北流财力的一半,以备东流,不就行了吗?”赵宗绩答道。

    “说的是,”赵祯点头赞许道:“寡人被你说服了。”说着看看富弼道:“丞相呢?”

    “微臣也深以为然。”富弼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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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在赵祯和富相公的支持下,河工方案敲定为——修上约及东流河堤,待东流达到八分……还要自然达到,人为的不算……再阻塞北流,使黄河东流。

    并任命赵宗绩知都水监,赵宗实提举二股河工役,一个管监理,一个管河工。

    在官家看来,这样既能保证工程顺利进行,有什么问题又能及时报告,可谓万无一失。

    赵宗实起先是不想接受这个任命的,一来河工向来是被视为脏活,虽然权力巨大,但儒臣避之不及……说白了,士大夫们是劳心的,拿拿主意可以,想让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吃住在河堤上,没门。

    二来,虽然‘知都水监’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却能对河工进行审查干预,这让赵宗实有种,被赵宗绩骑在头上的感觉。

    但他父亲留给他的谋士孟阳劝他,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官家的任命越苦越累就越不能推辞,这是塑造自己不辞辛劳、敢当重任的绝佳机会。

    再者,提举二股河工役,掌管着几十万民夫,几百万贯的物料,乃治河主帅,而知都水监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监军罢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赵宗实这才欣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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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九章 夏(上)

    河工之外,另一件大事,便是战争。

    这次挑起战火的,不是契丹也不是辽人更不是吐蕃人,而是西南交趾。

    交趾,这片曾经属于大唐的领土,趁着五代之乱取得了事实上的独立。大宋建立后,又迅速称臣内附,成为大宋的藩属。起先还能做到老实听话,然而到了五十年前,大将李公蕴篡国,自立为统治者,建立李氏王朝后,其对上国的态度,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依旧朝贡称臣,实则包藏祸心,仗着天高皇帝远,笼络边境山区的酋豪,蚕食大宋的领土和百姓。几十年下来,宋朝虽然把广源州如同邕州一样视为己有,但实际上那里已经为交趾所统治了。

    交趾人狡猾的很,轻易不肯与大宋兵戎相见,而是驱使广源州的部族入寇,或者干脆假扮成广源蛮入寇。

    侬智高就是广源州四部之一的侬部首领,他爸爸不听话,被交趾人杀掉了,他不听话,被交趾人抓去关了几年,是因为发现杀人不解决问题,才又把他放回去的。

    就是这样一个阶下囚,竟能搅得宋朝半壁不安,让交趾人认识到了天朝的外强中干。

    到了李日尊当交趾国王后,干脆废贡不朝,对大宋的侵扰更变本加厉。而大宋因为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对付北边的问题上,加之财政危机严重,只能采取息事宁人的办法,不认真计较。

    这更加使李日尊肆无忌惮,去年二月寇钦州思禀、古森、贴浪等峒,掠十九村人畜不可胜数。今年元月,又借口大宋土司韦惠政,暗中收留交趾逃亡入境的百姓,命交趾甲峒蛮率军进入宋朝领土。

    大宋都巡检宋士尧等人发兵抵御,打退了入侵之敌,并追入交趾领土,杀死不少交趾士兵。

    李日尊勃然大怒,很快和甲峒蛮联合出兵侵入宋朝边境,这一次军队号称五十万,实际也有五万之众,远超宋朝人所料。结果宋军大败,宋士尧等将战死,得胜之后,交趾并不撤军,而是挥兵北上,意欲趁机大捞一笔。

    军情传到宋朝,举朝震惊,朝廷立即命广西都转运使王罕,迅速组织兵力退敌。然而这几年朝廷与西夏、辽朝关系吃紧、又驻军大理,见广西无事,早已将云集于此的军队抽调一空。王罕竟然只拼凑起三万军队,唯恐被抄了后路、邕州有失,不敢分兵迎击。

    结果任由交趾人四处烧杀抢掠,广西边境已是哀鸿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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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皇宫,御堂中。

    “没想到竟至于此!”赵祯苍声一叹道:“王罕也是宿将了,怎么把仗打得如此糊涂?”

    “陛下息怒,王罕老了,老人自然求稳。”曾公亮回禀道:“何况王罕要确保邕州不失,又要保护滇铜铜道,兵力难免捉襟见肘。再者,邕州西南所居,大都是当地土族,非我汉民,王罕自然要分轻重了。”

    “不分土汉,皆是我大宋子民。”赵祯摇头道:“羁縻羁縻,笼络怀柔。若是只救汉民、不顾土民,汉蛮之间将愈发离心离德,广西再无宁人!”

    “陛下圣明。”相公们称赞道。

    “不要拍马屁。”赵祯摇摇头道:“看来光指望王罕是不成了,得调兵支援他。你们看,从哪里派兵呢?”

    “回禀陛下,”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升为枢密使的王拱辰道:“可调之兵,无非广东、湖南、大理三处,但是荆湖南路之兵,多年练兵,无实战经验,恐怕不堪重任;广州兵少,又属重镇,即使发兵,也不过杯水车薪,于事无补。”顿一下道:“唯有大理坐拥五万驻军,且有实战经验,可堪调用。”

    众相公一听,就知道他假公济私了。赵宗实一党,向来把五万东川军,视为赵宗绩的班底,早就想将其调离大理消化掉。只怕这支军队一旦出滇,就要遭受先消耗再肢解的命运。

    “不可,大理初附,人心未定。段氏、高氏、杨氏三家实力雄厚,野心勃勃。若大军出滇,被趁机占了东川城,我大宋不仅要失去铜源,还有丢掉大理之忧啊!”王珪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话道。

    “禹玉兄外行了吧。”王拱辰笑道:“我们可以让三家一同出兵助剿,让东川军带着他们出滇,有三家的人质在手,谁敢打东川城的主意?”

    “韩爱卿意下如何?”赵祯苦笑盯着韩琦问道,自从成为富弼的副手后,韩琦便沉默是金,官家不问是绝不开口的。

    “王枢相所言甚是。”韩琦便答道:“确实出大理之兵最为合适。”

    “但是这样一来,这支军队就变成大杂烩了。”曾公亮道:“三家本就矛盾重重,加之对我皇朝也未必真心,只怕到时候各怀鬼胎、反而成了障碍。”

    “这个不难。龙图阁直学士、守东川军范镇,在大理镇守多年,对三家的头领,还是有震慑力的。”王拱辰道:“有他在,应该翻不了天。”

    “范镇不宜挂帅。”孙汴淡淡道:“这是祖制。”大宋朝为了防止军队私人化,向来是练兵的不带兵、带兵的不打仗。

    “这……”王拱辰脸上挂不住道:“事有从权么……”

    “大理本就天高地远,更应当恪守祖制。”孙汴缓缓道。

    “好了好了,”赵祯不让他俩吵下去道:“还是换个人去吧。”

    可是派谁去呢?大宋朝的名将里,王德用、李昭亮老迈、狄青要守卫帝侧、孙沔以贪酷出名、且刚刚犯事被贬,剩下一个杨文广,还要镇守西陲,不能轻动。

    想一想,这一二十年竟没有个像样的武将出现,可见武学院是多么的必要。

    赵祯不禁自嘲的笑道:“想我大宋有事,向来不乏名将。如今却连个料理军务的将军都选不出来……”

    枢密院的四位相公赶紧躬身请罪道:“臣等失职!”

    “知道失职,就赶紧把武学院给朕办好,别老想着给人家掺沙子。”赵祯不轻不重的教训了几句,听得王拱辰脑后发凉,官家说得就是他。”

    不过这时节,不是追究的时候,富弼轻声道:“陛下不必伤感。名将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如今天下承平日久,自然没有名将,这也是天下之幸。”

    赵祯的脸色方好看了些。

    “据臣所知,东川军的军官,都是老西军出身,骁勇善战,只缺一个统御全局的统帅而已。”孙汴接着道:既然一时想不出合适人选,何不从皇子里挑出一个来,赴广西节制各军。”

    “胡闹,哪个皇子打过仗?”赵祯断然摇头道。

    “也不需要他运筹帷幄,只需要协调好各部,如一时没有全胜之道,只需要将各部峒民保护好,与那李日尊对峙就是。交趾,不过撮尔跳梁小丑,无论国力、军力、后援粮饷,根本不能与我匹敌。相持日久,其必然不战自退!”

    “儿臣愿往!”孙汴刚说完,一个激昂的声音响起,吓了相公们一跳。

    这一声出自御前观政的‘皇长子’赵从古。官家和相公们议政,他一直用心听着,当听到孙汴之言时,突然心头噗噗乱跳,血涌上头,便忍不住扯了这一嗓子。见众人都望向自己,他一咬牙,抬头道:“儿臣自幼苦读兵书,也算弓马娴熟。虽不曾上过战场,但依方才孙相所言,儿臣可以担当此任!有儿臣谨守南疆,父皇可安枕高卧!”

    赵祯吃惊部下,盯着赵从古只是沉吟,半晌才道:“从古是我赵家的好儿郎。不过寡人对你另有安排,不能允你去广西。”

    见赵从古面露失望之色,赵祯温言解释道:“你也知道,如今的头等大事是河工,然而你那两个活宝弟弟,却一个要从速、一个要从缓,能不斗得不可开交么?寡人再不管管的话,是要出大事的。”言毕望着赵从古道:“所以寡人想让你,把宗绩换回来,你老成持重,寡人最放心不过。”

    “是……”赵从古也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领命道:“儿臣听凭父皇吩咐。”

    “朕心甚慰。”赵祯赞许的点点头,话锋一转道:“至于挂帅的人选,寡人看,还是得用宿将,不然主帅无能、累死三军啊!”

    “官家所言甚是。”曾公亮恭声道。

    “还是让孙沔挂帅吧。”赵祯又道。

    “这……”曾公亮登时语塞。孙沔是狄青南方平叛时的副手,狄青因为遭到猜忌,平乱之后再没带兵,孙沔便接掌了他的部队,哪里有叛乱,就派他到哪里去镇压,后来狄青升任枢密使,他则为枢密副使。

    孙沔的能力自然无须怀疑,但贪财好色也是出了名的。按说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好这两样的,可像他这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也着实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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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

第三四九章 夏(中)

    (鉴于‘珪’字在起点字体太难看,特将‘王珪’改成‘王圭’,大家知道是一个人就行。)

    孙沔手下的兵,整日奔波、从不闲着。但不是拉练行军,而是为他贩运货物赚钱。这很让人鄙视,但却是大环境使然,因为别人也这么干。

    孙沔的凶狠在于,谁敢挡他的财路,都要家破人亡!那些不识相的对手,总会在月黑风高夜死于非命。尽管他从来不留把柄,但事情做得多了,谁都会感到蹊跷。为啥触了你的霉头,就得去跟阎王爷报道呢?难道你孙某人乃阎王爷的私生子?

    除了狠之外,这人还特别阴险。狄青被排挤出京后,他也出守杭州。杭州是个好地方、风景优美、富户云集,正对了孙大人的胃口。

    但一听说孙阎王要来,杭州的富户们纷纷搬家……

    孙沔得知后,倒也看得开……与其懊悔失去的,不如把握现有的。于是他让人调查,留在杭州的富户,看看有什么好刮搽的。

    结果得知有个叫许明的财主,藏有一百颗珍贵的大个走盘珠,以及一幅郭虔晖所副的《鹰图》……标准的奇珍加古董啊!让贪婪成性的孙沔大流口水。

    但许明对这两样东西视若珍宝,断不肯转让于人。

    但这难不倒孙沔,一番思量之下,他让自己的小舅子出面,先去找许明买珍珠。

    一百颗罕见的走盘珠,他出价三百二十贯,连一颗都够呛能买下来,但是竟然成交了。

    这就是孙沔的过人之处,他摸准了许明的心理。自己是官,对方是民,民自然怕官,何况自己这样的凶官,对方知道不大出血不行,又更爱的鹰图,希望花些代价把瘟神打发走,所以对珍珠忍痛割爱。

    换了一般人,也就适可而止了。但孙沔得陇望蜀,还想要《鹰图》。

    但他知道,这次来文的,许明绝不会给了,所以得出狠招了。他让人去查许明的家产亲族,想看看这人有没有弱点可抓。谁知道手下汇报说,这厮还真是没有毛病可挑。但这难不倒孙大人,他骂了一声废物,让人把许明的资料拿来,自己亲自翻阅。

    只看了一眼,他便抬起头道:“这人想造反!”

    手下惊呆了,问何以见得。

    孙沔悠悠道:“这许明的乳名,叫‘大王儿’。一介平民,僭越称王,不是想造反是什么!”

    手下彻底的崩溃了,果然是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啊……

    结果许明被刺配充军,《鹰图》顺利落到孙沔手中。

    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让他倒霉的正是许明。等孙沔调离杭州后,许明在营牢里自断一臂,到提点刑狱使司喊冤。因为事关重臣,提刑司赶紧上报朝廷,御史下来一查,果然属实。

    许明无罪释放,返还家产,可那胳膊,永远都接不回来了。

    孙沔也被查办,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朝廷将他贬为永清县尉。从副国级干部,降为副县级,处罚不算轻了……当然,前提是不追究他别的罪行。

    御史台好容易,将这位臭名昭著的将领打翻在地,现在官家又要启用。相公们自然持消极态度。

    之所以不直接否定,是因为他们实在无人可用。用熟悉广西、精于领兵的孙沔,至少不担心打仗的问题了。

    “就怕他比交趾人,还能祸害广西百姓。”曾公亮不无担忧道。

    “这个简单,寡人再配个监军管住他。”赵祯笑道。

    “孙沔当过枢密副使,又生性凶横,怕是监军也约束不住。”曾公亮皱眉道:“弄不好还有生命危险。”

    “寡人派个儿子过去。”赵祯淡淡道:“谅他不敢乱来。”说着轻声道:“就让宗绩去当这个监军吧。”

    赵从古闻言心下一沉,只觉着五内被刀子刮过一样,也顾不得许多,道:“父皇,五弟本事大、但脾气也大。四弟为人温和谦让,五弟尚且无法与他共事,换了那孙沔,只怕还是会闹得不愉快。”

    “呵呵……”赵祯瞥他一眼,笑道:“河工和打仗不一样,前者是个细致活儿,火气要不得。后者是个血气活,没火气要不得。”说着温声道:“寡人的五个儿子里,你和宗绩是两个有血气、能担此重任的,但是你还能监河工,而宗绩不能。所以就让他去广西烟瘴之地吧,”说着语态冷淡道:“这也是他自找的,谁让他不好好和宗实相处呢?”

    “是……”赵祯都把话掰开揉碎了说,赵从古只好闭嘴领命。

    至于诸位相公,都是心思机变之辈,岂能听不出这对话里暗含的机锋。两府相公很忌讳掺和进皇子争位去,至少当着皇帝的面,是绝对不敢的。

    于是,调东川军与大理军入广西,起孙沔为权广南西路安抚使,赵宗实为宣徽院使、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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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议完了,诸皇子和相公们退下,赵祯看看坐在角落修起居注的司马光。

    “把今天写得拿过来……”司马光也抬头,与皇帝目光交汇,赵祯便吩咐道。

    “……”司马光目光一黯。

    按规制,起居注是皇帝本人也不能看的,但是……这规矩早就被历代皇帝,破坏的不成样子了。宋朝的皇帝更是出格,不仅敢看,而且敢大篇幅修改,不仅敢改自己的,连上任皇帝的都敢改。

    诸如今日能看到的《太祖皇帝起居注》,经过赵光义和赵恒父子的精心修改,早已经变成了为彰显赵二自幼英明神武,赵大能夺取江山,大半是他的功劳,赵大能坐稳江山,更是他的功劳。还有最重要的,就是这皇位,是太祖明明白白传给他的,赵二推辞不下,才勉为其难。

    根本没有弑兄的说……

    司马光的痛苦便源于此,他是个正统的儒家士大夫,对坚持原则有崇高的信仰,然而儒家教育又给了他经权之道,知道在坚持原则行不通的时候,需要适当的权变。但说得再好听,这种权变都是对原则的践踏,每次都像老娘被强暴一样心痛。

    虽然痛,他还是把起居注奉到赵祯面前。

    赵祯十分喜欢司马光记史的文字,感觉在这方面比欧阳修还要胜一筹。他细细看了一遍今日的起居录,沉思良久,自嘲的笑道:“后人必定笑我,厚此薄彼若斯。”

    这就是修起居注的好处,你能随时窥探到皇帝的内心。但坏处同样在此,知道的多了并不是好事。

    司马光唯有沉默是金。

    “你放松。”赵祯淡淡道:“这么些年观察下来,寡人自信不会看错人,你人品贵重,可托大事。寡人是信得过的……你应该知道,这一任的修起居注,是个千钧重的差事吧。”

    “……”司马光想不到,皇帝竟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脸上却殊无喜色,只是低声道:“微臣惶恐,这样的话,恕臣无法写到起居录上。”不然后人还以为,他自卖自夸呢。

    “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写。”赵祯不禁失笑道:“咱俩私下聊聊天,似乎可以不用录吧?”

    “不必录。”司马光低头道。

    “寡人今天,不让从古去广西领兵,却让宗绩去,虽然只是个监军,你知道为什么吗?”赵祯问道。

    “微臣没有想过,”司马光抬起头,目光清澈的望着皇帝道:“微臣也不该想。”

    “好,朕的亲侍之臣,该有这份谨慎。”赵祯点头赞许道。

    “臣不密则失君,君不密则失臣。”司马光劝谏道:“陛下也不该拿这种问题,来与臣子讨论。”

    “说得好,但你是专门给寡人写日记的,”赵祯却摇头笑道:“寡人对你如何保守秘密?”

    “微臣只写不想。”

    “不行。”赵祯摇头道:“寡人需要你去想……”稍一停顿后,一字一句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哪里该修改一下。”

    “这……”司马光面色一黯,垂首道:“陛下请恕臣不能奉诏,修起居注,本该秉笔直书,倘若官家有一二处自认不妥,需要修改之处,微臣也就咬牙从命了。但要是时时刻刻想着曲笔,微臣万死不能奉诏。”

    “呵呵……”赵祯对这个答案满意极了,他本来用司马光是因为这个人谨慎,但当近距离接触后,才发现,这是个辅弼之才。遂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微笑道:“你误会了,寡人在位四十多年,几百万字的起居录,几乎是一字未改。寡人俯仰无愧,任后人评说!”

    司马光当上这个官,得以阅览前任的记录,自然知道皇帝所言不虚。但是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开始跑调了呢?这让后人如何看自己?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软骨头?

    “前有车、后有辙,不知陛下为何又要改弦更张?”他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因为形势不一样了。”赵祯轻轻一叹,沉声道:“寡人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往后的任务,就是为大宋选出个称职的君王来,让国家平稳的过渡。社稷之重,重于泰山,在此面前,别的都可以让步,明白了么?”

第三四九章 夏 (下)

    听了皇帝的话,司马光赶紧道:“陛下不过天命之年,圣体康健……”

    “不要持俗人之见么!”赵祯平静地打断他道:“寡人自去岁以来,身体每况愈下,太医们不敢说,我自己知道。皇考、皇祖圣寿都没超过六十,我想我也难以例外了。”

    “各人有个人的寿限,岂能一概而论?”司马光轻声道:“只要官家培养元气、调养生息,不愁圣寿绵长。”

    “呵呵,古往今来的帝王,无论是英主还是昏君,人人都想长生,都忌讳这个‘死’字。但悠悠千古,谁能逃得过?”赵祯摇摇头道:“不提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然而清醒之际不想后事,临危之时,想说也说不明白,甚至被区区宵小,假传了遗诏,为社稷带来莫大的灾难,甚至有亡国之患,你是史家,这种事在书本上看的还少么?”

    这种事当然太多了,司马光点点头。沉默良久,方低声道:“臣……遵旨。”

    “很好,”赵祯颔首赞许,便授意司马光,将方才赵从古求领军而不能,却派赵宗绩监军之事,修改为赵从古推荐自身和宗绩监军或为将云云。

    “其实从古和宗绩都适合,知道寡人为什么不让从古去么?”赵祯想一想,问道。

    “微臣不敢妄度。”司马光低声道。

    “但讲无妨。”赵祯淡淡道:今日之言你知我知,决不许外人知道,明白么?”

    “微臣明白。”司马光只好咬牙道:“微臣想,兵权还是在太宗一系手里的好。”

    “不错……”赵祯倏地看了司马光一眼,愈发察觉此人不简单,低声道:“还是让宗字辈掌军吧,肉烂总之在锅里。”

    司马光心下一凛,果然猜中了。赵祯之所以不让赵从古领兵,也许有看中赵宗绩的地方,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太祖一系重新掌兵。赵二当年对大房做得太绝,无论如何,赵祯不想让大房把同样的事情,再做一遍。

    他感到脊梁一阵冷风,帝王心术真令人可畏呀!

    赵祯见他发呆,淡淡道:”谅你已经知道了寡人的苦心,但你不能说破了,说破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臣谨记。”司马光赶紧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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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已经仲夏,第一届汴京球会的春季联赛结束,决出了入围秋季锦标的六十四强。

    天下承平已久、富贵风骚,造就了汴梁人对娱乐的疯狂追求,尽管就娱乐种类来说,还无法与后世相比,但宋人对娱乐的热衷和投入,却是后世没法比的。

    譬如相扑,不过是两个身着片缕的汉子摔跤而已,就能让宋朝人如痴如醉了上百年,养活了汴京城中大大小小的相扑社上百个,每日收到的赌资,竟有上百万贯之多。

    而且相扑还不属于全民运动,毕竟只有那些牛高马大、一身蛮力的家伙,才敢下场相扑。从痴迷程度和参与程度上讲,汴京城的第一运动,非蹴鞠莫属。

    每当春天来临,汴京城的百姓,便纷纷奔向园囿去踢球,男女老少都成了蹴鞠的对手,你来我往,流星满天。城内娱乐场所之间,凡是宽阔处则都成了市民练习踢球的地方。这种全民性的体育锻炼热潮,在后世中国都看不到。

    然而宋朝的蹴鞠,主要是以几个人围成一圈,互相踢来踢去,比的是谁能让球不落地,谁花样玩得好。只有隔网对踢还算有些对抗性,但还是花哨有余、激烈不足,所以虽然参与者众,却没有像相扑那样,诞生出各种万众瞩目的比赛。

    陈恪请小郡主考证出来‘唐式蹴鞠’,又按照现代足球的规则加以修改,完善赛会制度。在丰厚奖金和铺天盖地的宣传下,世界上第一届足球赛会,于嘉佑五年的春天,在汴京城拉开了帷幕。

    前期准备是充分的,光预热就半年。为宣传赛会,陈恪命人在汴京城,做起了铺天盖地的广告,还出版了《汴京球报》,免费送给各大酒楼、茶肆、赌馆、妓院,并花钱请帮闲念给客人们听。

    在这种高强度的宣传攻势下,汴京城就没有不知道这届球赛的。就连深宫之中的官家,都很清楚比赛规则,奖金设置,以及赌球的方法。他曾经问司马光,听说如果能拿到冠军,累积奖金会达到一万贯以上?

    司马光也不太清楚,赶紧回去找了份《球报》看,第二天禀报道,能入围春季联赛的球队,将分成三十二个小组踢单循环,赢一场一百贯,输了也有二十贯出场费。

    最后每个小组的前两名,晋级秋季锦标赛,分组后捉对厮杀,首轮晋级奖金三百贯;次轮奖金五百贯,第三轮八百贯,第四轮一千贯,半决赛一千五百贯,决赛两千贯。败者则只有一百贯的出场费。

    以此而论,如果某支球队,能在联赛和锦标赛中保持全胜,理论上是可以得到一万贯奖金的。

    “什么人这么有钱?”赵祯奇怪道。

    “据说是五皇子和陈仲方,在辽国时,参加过马球比赛,觉着充满对抗的运动,才能强健百姓身体,培养血勇之气。但我大宋缺马,组织马球比赛不现实,正好长安郡主考证出了唐氏蹴鞠,其激烈程度不次于马球,于是两人游说富户出资,兴办了这场赛会。”

    “看来汴京城的富户们,很是买账啊。”赵祯淡淡道。

    “微臣估计,一百年来,汴京城一直在玩老花样。如今终于有了新鲜玩意儿,富户们乐意支持一下。”司马光回道:“再说,陈仲方向来阔气,据说出了一半……”

    “这小子是虱子多了不咬,就不怕御史们弹劾他聚集百姓,居心叵测?”赵祯似笑非笑道。

    司马光看看皇帝表情,知道他只是说笑,便轻声道:“他就是仗着官家仁厚,才敢肆意胡闹,听说他还要在十三行铺建什么‘智慧院’,实在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天要下去,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赵祯轻声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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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巨额奖金的诱惑下,汴京城大大小小几百家球会,都组建了自己的球队,摩拳擦掌准备参赛。虽然都有些瞧不起,这种‘有失粗野’的比赛形式,但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没踢了几场,人们就发现,与宋式蹴鞠相比,这种唐式蹴鞠更加激烈、更有悬念、更能刺激人的热血。又以联赛的形式组织比赛,更加具有竞争性、完整性,也使球队和球星更深入人心,使观者更有代入感,伴着支持的球队品尝胜利的激动,失败的沮丧,回味以弱胜强的惊喜,一波三折的跌宕。

    当然,球赛的火爆,跟赌博的热情分不开,因为牵扯到自身的输赢。那些强队很快便聚集了大量的拥趸,比赛时观者数千,把球场围得水泄不通……这还是因为没有专业球场,无法容纳更多观众的缘故。

    也不是陈恪舍不得建球场,实在是球场的样子太像城堡,他不想被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

    但观者全情投入,呐喊加油、喝彩咒骂,人声鼎沸,丝毫不逊于后世的场面。

    至于赛会的组织,竟不需要陈恪特别操心。宋朝人太会玩了,各种玩乐组织的多了,只消看看他提供的章程,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基本没有他想象中的混乱甚至骚乱,也不知是宋朝人太顺从,还是太有素质……

    不光比赛精彩刺激,赛后还有专门的‘采编’,用评书的形式,汇总当日赛况,评选最佳球队、最佳球员、最佳进球等,写成段子发表在《球报》上,次日一早就能印成报纸,送到京城各处。闲汉们念出来,给没条件观看的人解馋,哪怕昨日亲临现场者,也很享受通过这种方式回味。

    大部分人都意识不到,这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汴京城那些书社的老板,却被惊得目瞪口呆。要知道,哪怕用最熟练的工匠,印制这样一份几万字的出版物,也得用十几天的时间。这报纸却是当天写稿当天印刷,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卖了。

    他们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要是搞不清这一点,他们只怕要关张歇业了。

    无论如何,在不断的良性促动下,汴京球会的联赛愈发惹人关注,甚至逼得别的比赛都没法进行,因为人们全都跑去看球赛了。城外集中比赛的几处场地,终日人山人海,竟比大相国寺还热闹。

    商人们马上嗅到商机,在球场范围搭建起了茶酒铺子、饭馆子、伞铺子、球市子,生意自然出奇的火爆。据说入夏以后,各大球场每天卖酸梅汤的,比整个城内卖的都多……

    一直到了五月底,七百多支球队终于分组厮杀完毕,决出了六十四强。

    之后进入两个月的夏休期。待到八月时才重燃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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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写,明早发。

    而组委会也终于获批,可以在城外五里处修建球场,自然要趁着夏休期,马上调集工匠、加紧施工。

第三五零章 秋 (上)

    而皇家武学院春季所招的一千二百余名新生,则分成十二个菜鸟营,在军事教官的带领下,进行着惨无人道的夏训。

    每天的科目安排是,队列训练、体能训练,然后又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再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对列和体能都是一日三练,每天不把人趴下,就绝不罢休。

    新生里得有三分之一,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公子哥,这些家伙本以为,来武学院上学,只是为了获取功名,走个过场而已。但一入学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这里的校长老师根本不是人,一进校门,便让他们背诵校规校训。

    校训倒是好背,就八个字,‘忠诚、荣誉、纪律、牺牲。’校规却有林林总总十八条之多,每一条下面又有详细的细则,保准让你没有漏子钻。

    然后院判大人告诉他们,在学校里,必须要遵守十八条校规,触之必罚,绝不留情。如果谁不愿意遵守,可以随时离校,绝不阻拦,但终生不许再踏入校门一步。

    公子哥起先并不在意,在他们的认识中,规矩从来都是约束下等人的,对他们这种上等人来说,从来只是摆设。哪怕碰到一二个较真的二杆子,也总有办法从别处给他施压,甚至直接将其调离。

    然而他们失算了,开学不到半个月,负责纪律的王公公,便已经处罚了四十多人次,其中绝大多数是王公富户家的子弟。

    那厢间,李惟贤被王中正警告过后,也不敢帮着他们说话。何况他也觉着,这些公子哥实在是欠锤炼,让陈恪和王中正收拾收拾也好。

    不少人受不了离校,但更多的人还是坚持了下来。公子哥有公子哥的骄傲,他们见那些庶民都能坚持,觉着自己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显得比庶民还差劲?

    起初是为了保持优越感,他们咬牙坚持着,接受陈恪的操练。后来高强度训练的时间一长,他们整日被榨干精力,一回到寝室便倒头大睡,睁开眼又要重复高强度训练,根本没有去思考的时间。

    而队列训练的目的,正是为了提高他们的服从性。服从性加强,就会不假思索的相信陈恪的每一句话。

    这种情况下,他们的个人思想不断被弱化,集体的意志却不断被强化。陈恪每日宣导的那些‘荣誉、忠诚、纪律、牺牲’之类的东西,竟渐渐取代了他们本来的想法,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心灵。

    要想重振大宋军力,就必须得提升官兵的精气神。想当年在五代宋初时,刚刚经历复兴的汉人,是这片土地上最自信心强悍的民族,他们闻战则喜、勇往直前,哪怕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契丹人,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百年承平、文恬武嬉、矫枉过正、文尊武卑,使大宋的军队迅速腐化,官兵们贪生怕死、贪财好货,没有一点战斗力可言。

    军队是民族的一面镜子,照出的是全体族人的共同性格,军队的堕落也是民族的堕落,要想让民族一振颓势,先得让军队振作!

    在原先那段历史上,是靖康之耻、是二帝北狩、是半壁山河沦丧,成为亡国奴在即,才唤醒了他们的斗志和血性,重新焕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击败了处在巅峰的女真人,保住半壁河山……

    陈恪不想再现靖康耻,就只有用别的法子,提前唤醒沉睡在每个汉人骨子里的血性,这正是他严格军纪、魔鬼训练的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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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知道,自己的魔鬼训练,很容易招人非议,他用来堵住悠悠众口,让学生们心服的办法,就是陪他们一起训练。所有科目,陈恪都带头完成,每日早课晚操,他亦全都在场。

    因此武学教授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连‘院判大人一个读书人,都能完成的科目,你们这些练家子好意思抓瞎么?’

    每当此时,众武学生必定齐齐翻白眼,院判大人是读书人不假,可他那一身功夫,也硬是要得啊!

    不过无论如何,领导者身先垂范,总是让人心甘情愿跟从的最好方法。

    唯一的麻烦就在于,那些一直盯着陈恪的御史,弹劾他整天弄的‘囚首虏面、有失体统’。不过陈恪理都不理他们,因为他早就发现了,只要官家不想把他踢出京城,就谁也动不了他。

    这天是接连十天的长训后,难得的一天休息,武学生们大都抓紧时间蒙头大睡,陈恪却乘车来到了城东十三行铺。

    距离那场拍卖,已经过去四年多了,如今的十三行铺,早不是当初满目疮痍的样子。一路行来、隔窗相望,只见道路平坦整齐,纤尘不染,道边有砖石甃砌的排水沟水,其中尽植莲荷。

    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只见道旁碧莲粉荷、绿柳成荫。花树之后,是粉墙黛瓦、飞檐重阁,有红妆按乐于宝榭层楼,有白面行歌近画桥流水,一座座王公贵族的府邸,便坐落其间。

    马车入甜水巷,转到观音院南,绕过一大片围墙,来到院门前。

    门前已经停了辆马车,有大内侍卫在森严境界,但看到陈恪的车和他的卫士后,这些人不闻不问,任其接近了自家主人。

    车一停稳,陈恪赶紧下车,快步走到那辆马车前,抱拳道:“让殿下久等了。”

    “哈哈,”车帘掀开,露出赵宗绩那张风吹日晒、变得黝黑的脸,他虚踢了陈恪一脚道:“跟我来这套。”

    “礼不可废。”陈恪苦笑道:“不然御史们又要弹劾我了。”

    “你还怕被弹劾?从春里到现在,你都被弹劾十几次了吧?”赵宗绩跳下车来,打量着陈恪道:“你怎么也晒得这么黑?”

    “这是现在的潮流。”陈恪笑道:“皮肤黝黑,有男子汉气概。”

    “瞎说。让你到我那里吃酒,你却把我约到这里,””赵宗绩拍拍他的胳膊,笑骂道:“就为了告诉我,用我家指标买的这块地,到现在还荒着?”

    “虽然荒了四年,但四年里这块地升值了十倍,如今三十万贯也买不到的。”陈恪笑道:“手头紧的时候,我总按捺不住,有把这里卖了的冲动。”

    “呃,等等……”赵宗绩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我记得你已经把这块地,送给柳家了吧?”

    “是。”陈恪点点头,淡定道:“老爷子又当作嫁妆还回来了,还搭上了相邻的一块地。”

    “我说你当初怎么这么大方。”赵宗绩恍然道:“原来打得是人财两得的算盘。”

    “这块地还是月娥的。”陈恪有些尴尬的笑道:“只是给我用一下。”

    “只怕是刘备借荆州吧。”赵宗绩哈哈大笑道。

    “嘿。”陈恪苦笑道:“你跟那王雱,学得愈加刻薄了。”

    “也是天天跟赵宗实吵架吵的。”这下轮到赵宗绩苦笑了:“这次官家让我南下,实在求之不得。”顿一下又问道:“你还没说,这块地准备干嘛用呢。”

    “建一所翻译学院,”陈恪说着让人打开大门,两人进入杂草丛生的院中:“建成以后,这里就集翻译、收藏、教学为一体的,大宋智慧馆了!”

    “你给我的那本书,我在空闲时反复读了七遍,”赵宗绩闻言感慨道:“想不到泰西亦有先哲若斯,丝毫不逊于我大宋的诸子百家。”

    “是的,”陈恪点点头道:“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我大宋便再无圣贤诞生,汉儒式微后,学者们便一直在寻找,一种可以成为这个国家共同信仰的思想。社会之崩乱,始于信仰之缺失,然而佛道都不堪此任,到最后还是得回到儒家来,以今人之力,究先儒之学。重新为我大宋的百姓,找到积极正确的信仰。这是我大宋复兴的基础,没有上下一心的信念,任何革新大业,都只有失败一条路。”

    赵宗绩细细咀嚼着陈恪的话,他一直想知道,这家伙耗尽家财,搞什么‘译书运动’,到底图的是什么。

    便听陈恪接着道:“事实上太祖时,便明确认识到这一点。一代代先儒皓首穷经、呕心沥血,花了近百年的时间,也没有找到答案。我想,既然在黑衣大食,有那样一座无穷无尽的智慧宝藏,为什么不搬运回来,为我所用呢?有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说不定就会给士大夫们以启迪。”

    “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启迪,让我宋人增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学到了新的知识,让大家跳出原先的窠臼。”陈恪压低声音道:“也好为你将来革旧布新创造条件。”

    “原来如此。”赵宗绩不禁赞叹道:“仅凭这座智慧馆,你就可以名垂青史了。”

    “谁知道呢。”陈恪摇摇头道:“智慧之树太脆弱了,尤其是幼苗期,没有强力的保护,是无法成长为参天大树、遮荫蔽日的!”

    “那就让我们的子孙,生生世世把它守护下去!”赵宗绩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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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来两更哈。

第三五零章 秋 (中)

    两人拿着崔白所画的地图,在荒园中走了一圈,然后在一块空地的大石上坐下喝水说话。

    “这次官家招你回来,确定是所为何事?”陈恪喝一口酒道。

    “已经面圣了,命我监军广西,抗击交趾。”

    “原来如此,”陈恪笑道:“这是件大好事。”

    “好在哪里?”

    “让你而没让别人去。”

    “怎么讲?”

    “因为东川军是我一手建起来的。”陈恪淡淡笑道。

    “你是说?”赵宗绩目光一凛道。

    “也许官家只是为了保证不要出岔子……”陈恪摇摇头道:“但总之是件好事。”

    “是啊,”赵宗绩点点头,面带忧虑道:“河工方面,我争执不过宗实那厮,与其在那里整天吵架,还不如南下。只是没了我压着进度,他们为了显出本事,会更早的合龙。”

    “木已成舟,我们谁也改变不了。”陈恪叹口气道:“尽量减轻灾害吧。”

    “这倒不必太担心,河北路的百姓被大水淹怕了,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会往北躲。”

    “王元泽怎么看?”陈恪问道。

    “他么……”赵宗绩迟疑一下,方道:“让我静观其变。”

    “虽然这样说没人性了些,”陈恪缓缓点头道:“但确实如此。”

    “他还有个方略给我,准备下次面圣时呈给官家。”

    “什么方略?”

    “关于用兵交趾的,让孙沔帅一部在广源州进攻交趾,我再以水师自海岸登陆,突袭其国都,神兵天降,何愁交趾不平?!”赵宗绩有些激动道道。

    “什么?”陈恪吃惊道:“海陆夹击?”

    “是。”赵宗绩点点头道:“虽然有些冒险,但要是成了,便是奇功一件!”

    陈恪陷入沉默,良久方抬头道:“不妥。”

    “有何不妥?”

    “有三不妥,一者,交趾国内带甲十万,又位于瘴疠蛮夷中。你若率军深入其中,恐怕未及交战,已减员十之二三。”陈恪沉声道:“因此非唐宗汉武,国力极盛之时,中原对交趾都鞭长莫及。如今大宋官兵的精气神,萎靡不振、岂有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之志?你若贸然出兵攻打其本土,只怕凶多吉少。”

    “嗯……”赵宗绩面色严峻起来,王雱虽然计谋多端,但他更愿意相信陈恪。何况陈恪还在广西待过两年,对那里的情况自然了解。

    “二者,就算你击败交趾、甚至将其并入版图,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陈恪苦笑道:“不信你看大理归附后,朝廷的反应。”虽然当时君臣很是激动,但热潮很快便过去,因为大理太远了,也威胁不到中原。对中央政权而言,除了夸耀武功毫无用处,反而会是个沉重的负担,所以当年赵匡胤才会在拿下蜀中后不再南下。

    要不是有滇铜源源不断的产出,只怕大宋君臣都不会同意在大理继续驻军。

    “交趾虽然也有铜矿,但朝廷已经有了大理……”陈恪为赵宗绩解释道:“所以哪怕吃下交趾,也不会给你加分太多。而且恐怕还会给官家和相公们,留下你穷兵黩武的印象。”顿一下道:“谁还敢把江山托付给你?”

    赵宗绩脸色变得很难看。

    “还有第三条。万一失败了,你就万事休矣。现在还没到非得放手一搏的程度!”

    “险些为王元泽所误矣!”待陈恪说完,赵宗绩跌足道:“那我应该如何是好?”

    “如今朝廷财政困难,西南又不是重点,”陈恪沉声道:“所以这注定了,解决问题所花费的代价越小,你越能让官家和相公们高看。”

    “不错。”赵宗绩点点头道:“何以教我?”

    “军事上的事,你听孙沔的即可,他在广西打了多年仗,就算赢不了,也不至于输得太惨。”陈恪道:“我只有一点建议,就是其实交趾撮尔小丑,之所以敢屡屡犯边,无非仗着朝廷将邕州视为最后防线,之南的地区便不管不问。生活在那里的各峒蛮族,得不到朝廷的庇护,才不得不忍受交趾人的侵袭,甚至与其狼狈为奸。”

    赵宗绩点点头,专心听他说下去。

    “你到了邕州后,应该设法召集左、右江地区四十五个部族首领,到邕州共商大事。”陈恪沉声道:“比如请朝廷设置将校,重新铸造印章给这些人,免除各峒赋税,但代价是各峒都得派出丁壮,组成广源州军,抵御交趾的入侵。只要能让这些部落团结起来,交趾人就占不到便宜,只能乖乖退回去。”

    “如果能把他们联合到一起,自然万事大吉。”赵宗绩想一想,踌躇道:“但要是那么简单的话,恐怕早就有人这么做了。”

    “是的,他们不具备这个条件,但你具备。”陈恪用下巴指一指远处站里的光头侍卫道:“东川军中,每个部落的子弟都有,他们已经成为袍泽多少年了,自然亲密无间……如果你让一部分人保留军籍待遇,回到自己的部落,说服自家的长辈,然后由他们来组建本族的护卫队,应该不难拧成一股绳吧?”

    “原来你组建东川军,还有这样的用处啊!”赵宗绩不禁叹服道:“这样肯定就没问题了。”

    “我这些侍卫,便出自东川军,”陈恪笑道:“我给你十个人,让他们帮你沟通全军。”

    “太好了!”赵宗绩的忧虑一扫而去,大笑道:“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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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赵宗绩南下广西,离开了汴京城。等再收到他的信时,已经入秋了……

    这时候,秋季锦标赛拉开帷幕,六十四支精英球队捉对厮杀,单败淘汰,更强的球队,更刺激的比赛,更激动人心的胜负,都牢牢吸引着汴京民众的心。

    在南熏门外五里处,矗立起一座在此时人看来,如庞然大物般的球场。尽管因为赶工的缘故,其外观还很粗陋,但能容纳两万多人同人观战,自然创造出无与伦比的现场气氛。

    每轮比赛,组委会都会选取一场焦点战,放在球场中。因为想入场看球的人太多,组委会‘只能’采取售票的方式,让观众凭票入场。仍旧是场场爆满,收入十分可观。

    球场还修建了容纳数百人的贵宾区,价格比普通票高上几十倍,还是一票难求。陈恪早就琢磨透了有钱人的心理,知道这些人不是不在乎钱,但能在人前风光,显出自己高人一头来,便都舍得花这个钱。

    根据赛会的犹太会计师测算,如果能修建足够的球场,门票收入加上球场内销售商品的收入,就能抵偿所有的开销。

    这边球赛如火如荼的进行,那边又到了秋季经筵的时间。

    这一年的经筵讲官,有欧阳修、王安石、曾巩和陈恪……与唐宋八大家中的三位一同讲经,让陈恪感到压力山大。

    其实他也不必妄自菲薄,因为一本《尚书伪经考》,已经奠定了他经学大家的地位。登门求教或者挑战的士子络绎不绝,甚至有人要拜他为师,只是陈恪太忙,竟没有时间与他们深谈。

    去年他靠论伪一炮而红,今年大家都想知道,他准备继续朝哪本经典开炮。然而陈恪今年不破坏了,他将《小戴礼记》中的两篇,《中庸》、《大学》抽出来,与《论语》、《孟子》并列,称其为《四书》,今年经筵,他便讲这个。

    看过《尚书伪经考》的,都知道他对《中庸》和《大学》的推崇,现在见其拿出来与《论语》、《孟子》并列为《四书》,赵祯便问道:“为何要将这《四书》,从十三经中拿出来讲?”

    “十三经庞杂无比,有礼仪、有史书、有诗歌、有卜筮,固然无不浸透着先哲的精神,然而对于士子来说,想从诗歌、或者史书中,感悟出圣人之道,实在是既困难又飘渺。经典之混杂,恐怕是我宋儒。至今不能准确描绘圣人之道的重要原因。”

    “所以微臣用了多年时间,从十三经中找出了这四篇专门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文章,士子先专心钻研《四书》,待其对圣人之道有所了解后,再去读其他经典,自然其义自现,断不会发生误解。”

    “哦,有点意思。”赵祯笑着看看众臣道:“咱们就听他讲讲,圣人是如何修齐治平的。”

    众大臣也纷纷点头。

    于是陈恪便开始讲《中庸》,道:“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之定理。”

    陈恪并非第一个强调《中庸》的,其实二程都很推崇此篇,只是两人还没到出成果的时候,便被他捷足先登了。

    《中庸》之中,实乃包含着儒家修行的方法论,其所谓中庸之道,并非现代人所普遍理解的‘中立、平庸’,其主旨在于介绍儒家修养人性的方法——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也包括介绍儒家作人的规范——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和智、仁、勇等。

    其所追求的修养的最高境界是至诚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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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更得明天上午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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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