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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三五章 花好月正圆 (下)

    第四件定情物是耳环,倭女唱道:“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而后从盘子里取下耳环给新娘戴上。在宋代,小巧简洁地耳环称为‘丁香’,繁复华丽的耳坠称为‘络索’,陈恪为小妹准备了前者,为月娥准备了后者。

    第五件定情物是香囊,倭女们吟唱着:“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为二位新娘子系上。

    第六件定情物是玉佩,倭女们吟唱着:“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第七件定情物是同心结,倭女们吟唱道:“何以结同心?素缕连双针。”后世中国流行的同心结,都是单色的。但日韩的同心结,依旧像宋朝一样,采用双色编织,意味二人一体。

    第八件定情物为金簪,倭女吟唱道:“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为二位新娘插上簪子。

    第九件定情物是钗,倭女吟唱道:“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最后一件是裙,倭女吟唱道:“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当然这件不会当场穿起。

    这就是宋代为何剩男剩女特别多的原因,光凑齐这‘定情十物’,就足以让小户之家砸锅卖铁了。一旦女方不降低要求,婚事只能无限期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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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完了定情十物,就算是把新娘子牢牢拴住了,陈恪出来到外面向来宾敬酒,女客们在内院开席,自不消提。

    婚宴由一品楼倾情承办,为了办好这场盛大的宴会,蔡传富直接停业三天,全店员工全力筹备。他不仅为了报答师傅的恩情,还是有野心的……给满朝公卿做饭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如果能推陈出新,抓住这帮大宋顶尖人物的胃。那距离他的人生目标,便又近了一步。

    一品楼也得到了四海商号的全力配合。李繁的眼光,可不是传富能比,他知道,这是为四海商号打响名头的绝佳机会,因而不惜本钱,为婚宴运来了三船汴京见不到的食材。

    首先是海鲜,在汴京城的高档宴会上,主要以河鲜为主,因为这里是内陆,运输不便,人们所吃的海产品,大都是失去精华的腌制货,味道自然不佳。但是四海商号在沿海收购到上等的鱼虾蟹贝后,采用‘冻运法’,先送入冰窖彻底冰冻,然后装入层层包裹的保温箱中。

    再令所属的沿途各商栈制备冰块,使保温箱内始终处于冰冷状态,用最快的速度运抵京城。

    待送到一品楼时,那些海产品仍然是冰冻的,自然保持新鲜,只需要简单烹制,其天然的鲜味便盖过内陆的一切菜肴。

    其次是蔬菜,这个季节,北方的蔬菜品种已经很少了。但南方依然应有尽有。除了那些国内原产的蔬菜之外,四海商号还从印度引种了木耳菜,从阿拉伯引种了莴苣、包心菜,刚刚在广西培育成功,这次也一股脑运来了。

    还有就是热带水果。什么香蕉、菠萝、芒果、榴莲、山竹、火龙果、红毛丹、黄梨……依托便捷的海运,十天时间便送到了汴京,虽然已经有一半腐烂,但因为运量太大,剩下的一半,也足以供应这次宴会了。而且陈恪还给传富出了个主意,把那些外表不再光鲜的水果榨成果汁,定会大受欢迎。

    有了如此顶级的食材,传富自然使出浑身解数,把从陈恪那里学到的,但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的,粤菜、闽菜、日本菜、乃至西洋菜的作法,全都搬出来了……为此他专门带大厨去广西操练了数月,力求精益求精。

    天时地利人和,汴京城乃至后世公认的‘一品江山席’,就此诞生了。

    这场宴席从午时开宴,一直吃到天黑,前后共上了九十九道菜,无数中华名菜由此出现,后世的美食家们甚至认为,这是改变了中国人饮食习惯的一席宴。还有营养学家信誓旦旦说,因为全国各地对这些菜肴的模仿,极大的改善了宋人的膳食结构,更多的肉类、奶制品和海鲜的摄入,使宋人在五十年后的身高体重,恢复到唐朝时的水平。

    这就纯属为了吹捧而吹捧了,直接抹杀了大宋朝廷为了提高国人体质,而付出的高昂成本……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参加这场婚宴的宾客们,尚体会不到这顿饭的高尚意义,他们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享受,极端的享受,神仙般的享受!看着川流不息的新菜端上,一道道美不胜收、令人目不暇接,这帮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达官贵人,原本以为再也找不到那种饕餮的感受,却在这次婚宴上不期而遇。

    参加过这场婚宴的士大夫们,甚至时隔几十年,回想起这场宴会来,还满口生津,眼前放亮。所以后世的人们才能从他们的笔记、诗作、文章中,找到无数篇关于‘一品江山宴’的描述,才会将其夸大到没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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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每道菜都精而少,但即使当天的大胃王,在吃到三十道菜的时候,也已经无能为力了。不过不要紧,陈家早就打过招呼,欢迎他们的家人前来品尝,就连官家都忍不住,将庆寿公主叫来尝尝鲜,更别提其它客人了。

    一直到戌时中,酒席才散,客人们心满意足的拍着肚皮离开,这份美好的感觉,能让他们铭记终生。

    本来还有闹洞房的环节。宋朝的闹洞房,是很没有节操的,比后世闹得还凶,绝对是新郎新娘的噩梦。但大家实在吃得太饱,动都不想动,结果让他给逃过去了。

    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陈恪长舒一口气。纵使钢筋铁打,也禁不起这样折腾,他又累又醉,只想合眼睡去,而曹氏和陈希亮,已经早就睡着了。

    杜清霜扶着他,往自家跨院走去。

    走在竹影扶疏的曲径上,陈恪望一眼天上的圆月,突然站住脚。

    “官人想吐么?”杜清霜关切问道:“想吐就吐吧。”

    陈恪没搭理她,伸手在怀里乱摸……当然是自己怀里,好半天才摸到一样物件。然后拿起杜清霜冰凉的小手,轻轻为她戴上,又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就三枚。”

    杜清霜愣怔了,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淌下,滴落在那颗钻戒上,流光溢彩。

    直到听到呕吐声,她才反应过来,赶紧去照料陈恪。

    吐过之后,陈恪倒感觉舒服一些了,只是虚的慌。靠在杜清霜的身上,脚步虚浮的走进垂花门。

    看见正房中红烛高照、双喜临门。杜清霜赶紧把手上的戒指取下来,却被陈恪一把按住道:“戴着。”

    “爷,别胡闹了,”杜清霜小声道:“你心里有我,妾身就欢喜极了。可是过了,日后还让妾身怎么做人?”

    “瞎说,”陈恪啐一口道:“你也太小看二位夫人了。”

    倭女们迎上来,把陈恪接过去。杜清霜还是趁着陈恪不注意,把那戒指取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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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房里,女客要走得稍早些,因此二位新娘子,已经独处了一会儿。

    她们望着对方,这并非是第一次见面了。在眉州城、纱彀巷,柳月娥这个不速之客,被苏小妹挽留,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结果本应是情敌的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若非有这段经历,只怕两人很难走到这一步。

    只是一晃三年不见,此刻以这种身份重逢,两人都有百种滋味在心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柳月娥性子直,先开口道:“姐姐……”

    “噗……”小妹掩口笑道:“咱们三年前就序过年庚,你可比我大五个月哩。”说着拉起柳月娥的手道:“月娥姐,那些虚文缛节太没意思,咱们开开心心一辈子,还是怎么自在怎么来吧。”

    柳月娥这姑娘,实在不是苏小妹的对手,两人聊了盏茶功夫,便没了生分,比三年前还要热乎。

    正聊得入巷,门开了,新郎官被醉醺醺的扶回来。

    赶紧让开地方,让她们将陈恪床上。陈恪的头一沾枕头,就打起了呼噜。两人想要给陈恪脱靴子,却被阿柔拦住,恭声道:“怎能劳动夫人,这些活,还是婢子们来做吧。”两人都不是伺候人的那种,拍马也比不了倭女们的本事,只好站在一边,与杜清霜说话。

    “你就是清霜姐吧。”柳月娥在‘苏小妹精神’的指引下,也不讲究规矩了。

    “夫人折杀贱妾了。”杜清霜登时局促道:“还是叫贱妾‘清霜’吧。”

    “清霜姐姐,你不必多心。”苏小妹微笑道:“我和月娥姐,都不是那种看重名分的人。”

    “我们重的是感情,是道理,”柳月娥点头道:“长者为姐,这就是道理。”说着看看陈恪道:“对了,他怎么醉成这样?”

    “爷今天被灌惨了,方才在外面还吐了。”杜清霜小声道:“今晚怕是醒不过来了……”

    “还没见他醉成这样呢。”柳月娥摇摇头,旋即笑道:“这家伙醉了也好,咱们三姐妹可以彻夜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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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没法写第三更了,不然明天就废了,抱歉抱歉,早起写。

第三三六章 为善政忙奔(上)

    结果大婚之夜,三个女人就真在洞房里聊了半宿,把酣睡不醒的陈恪,自个晾在床上。

    这真应了那句老话,一个和尚抬水吃、两个和尚挑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三更时分,杜清霜实在撑不住,道乏回去睡了。柳月娥也站起身道:“我跟你睡一床去。”

    “那我也去。”苏小妹道。

    “不行,总得有人在这儿照顾他吧。”柳月娥道:“这家伙喝多了,半夜会讨水喝的。”说着自觉失言,有些脸红道:“我给他当过保镖来着。”

    两人不容分说,便把小妹留在洞房中,小妹想要跟出去,却听床上那家伙嘶声道:“水,水……”

    小妹只好站住脚,拿暖瓶倒了一杯水,端到床边,想使劲扶起陈恪,却见他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就知道你是装醉的。”小妹把茶杯往他手里一送,娇嗔道:“逃避难题!”

    “还真是近墨者黑哩,”陈恪小声笑道:“这还是我家小妹么,活脱脱的柳月娥啊。”

    “月娥姐多好,总比某些心机深沉的家伙要可爱,”小妹扮个鬼脸道:“你不相信我!”

    “说什么呢。”陈恪一饮而尽,把茶杯随手一抛,便探手将小妹揽到了怀里,凑近了她吹弹得破的小脸道:“爱妻……”

    “你不信我能处理好……”感受到他火热的气息,苏小妹的心跳陡然加速,颤声道:“家里的这些关系……”

    “我要是不相信你,这世上就没人可信……”陈恪慢慢增加力量,一手手用力拥住小妹的背部,将她紧紧压在自己胸口,含住她的耳垂儿轻轻舔着。另一手则去解她繁琐的礼服。

    小妹浑身如遭电击,白嫩的小脸一下变成了酡红,不安的按住陈恪的禄山之爪。

    陈恪的吻移到她的朱唇之间,感觉到的依然是记忆中那少女清美的气息,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青神县万顷如碧的江堤上,一个娇俏的少女骑着小毛驴,朝自己咯咯笑道:“三哥,我长大了嫁给好么?”

    他眼中突然泛起了泪花,这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孩啊……

    小妹的羞怯与矜持,在陈恪火热的怀中渐渐消融,开始有些生疏的回应他。她的呼吸渐趋急促,与他的接触也不再被动,终于伸出手臂,像女萝缠绕着他,娇吟如泣如喜。

    陈恪的手顺着她的手腕,向她袖中延伸,隔着小妹的中衣小袖,一寸寸地侵袭她从未被异性碰触过的禁地。小妹羞怯难耐,不自觉地向后缩,侧身想避开他的进一步取索,但转侧之间,她身上云锦大衫的六排纽扣,便被陈恪悉数解开。

    陈恪抓住一扯,整件衣服便离她而去。

    再一扬手,大袖衣如云飘去,正罩在床边的琉璃灯上。

    室内的光线变成旖旎的红色,气氛愈发香艳迷离。

    香囊暗解,罗带轻分,陈恪继续对小妹进行着温柔的侵袭,直到将她变成赤裸的小白羊。小妹虽是处子,但一来对他情深似海、二来也禁不起他这这番情挑,早已是吐气如兰、泛滥似海了。一双白嫩纤细的腿儿,不知是夹紧还是松开的好。急得她呼吸越来越短促。

    “小妹,你终于是我的了。”陈恪低吼一声。

    小妹星眸迷离,闻言双臂搂住他的脖颈,献上深情的一吻道:“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陈恪俯身下去,梅花纸帐上影落成双,相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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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更天,倭女们便来轻轻敲门,正蜷在陈恪怀里沉沉睡着的小妹,好半天才醒过来。昨夜雨狂风骤,娇弱的少女变成少妇,如今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进来吧。”陈恪却已经醒了,昨夜的运动量对他来说,只能算是热身。

    小妹还没反应过来,倭女们便鱼贯而入,惊得她低呼一声,便缩到了被子里。

    “大奶奶快点梳洗吧。”阿柔小声道:“二位兰支婆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小妹从被子里瓮声瓮气道:“先把衣服给我。”

    她摸着黑穿好了中衣,才红着脸从被中出来,坐在凳子上,让倭女替她梳髻。这时候,兰佩和兰惠进来,笑着给他们收拾房间。当看到床上那条染血的白绫时,她们的笑容更灿烂了。不动声色的收在袖子里,温言对小妹道:“夫人说了,新娘子今天不舒服,还是明日奉茶吧。”

    苏小妹正发愁,自己一瘸一拐走不动道呢,此刻如蒙大赦,羞怯的点头道谢。

    繁琐的婚礼绝对熬人,一家人都筋疲力尽,所以这天陈府上下都在睡觉,直到黄昏时分,才渐渐有了声响。

    陈恪毕竟是有练过的,睡了大半天,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便到后院舞剑提神。

    他正舞得全神贯注,突然听到脑后有风声响起,同时一声娇叱响起:“看剑!”

    陈恪想不也想,一个苏秦背剑格挡住来袭的长剑。然后跃出八尺立定道:“要谋杀亲夫么!”

    “看看你有没有长进!”只见柳月娥一袭月白色的武士服,挽个剑花道:“刀剑无眼!”

    “生死有命!”陈恪冷笑着一挥剑,两人便又乒乒乓乓战在一起。

    杜清霜都傻眼了,怎么新婚燕尔就要出人命啊?赶紧喊道:“别打了,快住手!”

    “支婆放心。”看热闹的阿柔和阿彩,却一点不担心道:“二奶奶和大人经常大打出手,可从没伤着对方哩。”柳月娥跟着陈恪去过日本,所以倭女们最先认识的就是她。

    话虽如此,杜清霜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过看着看着,连她这个外行都发现,两人耍的是眉来眼去剑、情意绵绵刀时,也不禁摇头苦笑,把一帮子倭女领走,省得影响两人发挥。

    结果两人从屋外到屋内,从地上打到床上,从械斗变成肉搏。不知不觉,柳月娥已经罗衫半解,眼见就要城门失守了,她这才一下恢复了理智,双臂按到陈恪胸上,摇头道:“不!不成!”

    “你又不是未和我在榻上厮混过,有什么不成的?”陈恪哈哈大笑道。

    柳月娥猛摇螓首道:“天还没黑呢。”

    陈恪打量着她那满泛红霞的粉面,大感有趣道:“原来我家母狮子,也有羞答答的时候。”说着便解开了她上衣的扣子,露出雪白的中单和隐约可见比雪还白的肌肤。他邪邪一笑道:“不要紧,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柳月娥整个人抖颤起来,竟依言闭上美目,呼吸急速,诱人的酥胸剧烈起伏着。

    “似乎大了不少呢。”陈恪目光灼灼的品鉴着:“不能算是太平公主了。”

    “去死……”柳月娥美目睁开一条线,千娇百媚的横他一眼。

    “遵命!”陈恪说着便把她中单解开,露出里面红色的肚兜、雪白的肌肤。俯下身子,用唇将她的每一寸肌肤吻遍,才腾出手来,一下便将那湖绸肚兜扯掉。

    惊呼声中,柳月娥双臂抱住自己的胸脯,陈恪的目光却往下,在她的肋部找到了那一处浅浅的伤痕,他以手指轻轻触摸,轻声道:“看来御药也没那么神,终究还是没有消掉。”

    “是我没坚持用……”

    “为什么?”

    柳月娥睁开眼睛,双目火热的望着陈恪道:“那时候,我不想连这和你有关的,唯一的印记都消失了……”

    “月娥。”陈恪俯首吻在她的伤痕上,柳月娥哪还支撑得住?口中发出令人血脉贲张的娇吟。

    她毕竟是不让须眉的女人,亦和陈恪有过数度的肌肤之亲,在意识到事不可免之际,便放开了矜持,化被动为主动,报复性的去解陈恪的衣带。

    两人把亲吻和解衣的动作,交织进酽酽夜色、靡靡香气里,在疯狂的缠绵中合二为一。

    柳月娥虽然十足处子,可毕竟是练武之人,又跟陈恪亲热的多了,只一下轻痛,接着便被滔天的爱恋给淹没了。不自禁地,眼泪儿滚滚而下,她紧紧箍着陈恪的脖子,使劲地吮吸他的口舌,良久,才长长吐了一口气道:“真像在做梦啊……”

    “傻瓜。”陈恪舔着她粉颊上珠泪,将那两条迷死人的长腿,搭在肩膀上,温柔轻动……

    “快点……”柳月娥闭着眼,呻吟道。

    “好。”陈恪加快频率。

    “再快点。”柳月娥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一边娇吟一边道。

    “妖女,受死吧!”陈恪本来怜惜她破瓜之痛,未敢用力,谁知道母狮子就是母狮子,竟有如此非凡的耐受力。

    好容易遇到对手,陈恪登时兴奋不已,拿出十八般武艺,与柳月娥大战三百回合,直到三更天才鸣金收兵,相拥而眠。

    外面听墙根的倭女们面无人色,心说这是人类间的战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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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前事情太多了,只能保证基本更了。

第三三六章 为善政忙奔(中)

    婚礼结束后,陈恪终于有时间,和兄弟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这天,他在外宅设宴,邀请大郎二郎四郎五郎和他们妻儿一聚。吃完饭,女人和孩子们,到后花园中赏玩,兄弟六个则在书房中吃茶说话。

    坐在上首的大郎陈愉,与二郎同科及第,先是外放德化县尉后升为桐城知县,今年考满,转任广西桂州转运推官,参加完婚礼,便要去上任了。

    “听说是广南西路王漕帅点名要我。”大郎端庄稳重,不苟言笑,不愧是陈希亮的好学生:“怕是看在三郎的面子上吧。”

    “去广西虽然苦一点,但做官能痛快些。”陈恪笑道:“一来天高皇帝远,二来,咱们兄弟在那里,还有些善缘。”

    “我看你话里有话啊。”大郎笑道:“听说你这边吃紧,还以为会设法把我调回京里呢。”

    “呵呵。”陈恪笑笑道:“确实是吃紧,但这个级别的争斗,我们都得在边上看,弄不好还会被殃及池鱼,所以还是有多远躲多远,至少将来兄弟们被发配岭南,还有个能投靠的不是?”

    他这个笑话一点不好笑,众兄弟闻言心咯噔往下沉。他们看到陈恪的盛大婚礼,官家夫妇和满朝公卿都是座上宾客,还以为陈家的好日子到了呢。

    “三郎这话,不是危言耸听。”二郎皱眉道:“一旦要是那位上去,这大宋朝就没有我陈家的立足之地了。”

    “所以,你让我去广西,让四郎去福建、让五郎去陕西……”大郎有些明白了。陈慵在福建路当县令,五郎则在绥德军当军事推官。

    “是。”陈恪点点头道:“而且六郎也要离京了。”

    “六郎?”大郎瞪大眼道:“你彻底放弃举业了?”

    “早就没指望了,这半年被关在家里,”六郎嘿然笑道:“再不放我出去,我自己也得翘家了。”

    “你要去哪?”

    “出去转转。”六郎笑笑道:“我跟李繁商量好了,他这次离京,带着我一起走,具体去哪,还得听他安排。”

    “不当官也好。”四郎叹口气道:“不然咱们陈家就像放在一个盘子里的鸡蛋,实在太危险。”

    “所以我就去当那个盘子外面的鸡蛋。”六郎嘿嘿笑道:“等你们混不下去的时候,就来投靠我好了。”

    “省省吧。”陈恪啐他一口道:“你能照顾好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来说去,到底胜算如何?”大郎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虽然要未雨绸缪,但谁愿意从风光无限的满门仕宦,变成沦落天涯的丧家之犬。

    “真得说不准。”陈恪缓缓道:“以目前的形势看,我们的实力在飞速增长,已经不再是势单力孤了。”顿一下道:“可是,对方的实力也在增长,虽然没有我们快,但人家太大,短时间内,咱们是追不上的。”

    “官家才五十岁,”大郎轻声道:“还有的是时间让咱们追。”

    “问题在于,你能看到这一点,他们也会看到。”二郎沉声道:“现在,三郎和他那位快速崛起,某些人已经慌了神。他们不可能不反制的。”

    “如何反制?”大郎问到。

    “两条路,一个是大力打压,一个是尽早定局。”陈恪分析道:“前者的可能要小些,因为这大宋朝,毕竟还是官家说了算。而官家最忌讳的就是党争。所以为了避免给官家造成不良印象,大家都尽力保持一种良性竞争的局面……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那么他们如何尽早定局呢?”大郎沉声问道。

    “无非就是通过那些素有声望的大臣上书。”二郎道:“三年前,那一拨声势浩大的劝谏,换来了宗室学堂的开办,后来宗子们学成,他们又继续施压,换来了最优秀的五人御前观政。可见官家是一直在让步的,但一让再让,可供寰转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他们没有理由不再接再厉,彻底确立那人的地位。”

    “是的,他们就差最后一步了。”陈恪点头道:“可我们还早呢。所以我们最需要的是时间。”

    “官家的态度也很重要。”四郎轻声道。

    “是一码事。”二郎道:“我们能得到时间,就说明了官家的态度。”

    “所以说,悬而未决拖得越久。”大郎道:“局面就对我们越有利,是么?”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陈恪点头道。

    “听说汝南郡王快不行了。”六郎突然冒出一句道。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陈恪叹口气道:“你们想过,他一旦去世,会怎样的后果么?”

    “对我们来说,应该是好事吧。”四郎缓缓道:“那位之所以能得到很多大人物的支持,很大程度是因为汝南郡王的关系,他一旦去世,对那位的打击,肯定十分沉重。”至少很多人,就不需要受往日情分的羁绊,重新做出选择了。

    “还有更现实的。”二郎道:“一旦他去世,那位就要守制三年!”这三年里,赵宗实就相当于冬眠了。

    “这不正是我们所需的时间么?”大郎眼前一亮道。

    “可他们会给我们这个时间么?”陈恪冷笑道。

    “是……”这下大家都相信陈恪的话了。赵宗实确实不能等了,近期必然有大动作。

    “他必须赶紧和北海郡王摆脱父子关系,否则什么都是白搭了。”大郎沉声道:“但他如何才能做到?老父行将去世,谁敢有此动议?这可是有悖人伦之举啊!”

    “不,有一个人不怕。”陈恪摇头道。

    “谁?”众人一齐问道。

    “北海郡王……”陈恪幽幽道:“事到如今,他们的选择,已经很少了,我估计,北海郡王一定会,亲自促成这件事……”

    书房中安静下来,众人被陈恪的推论,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也不要太过担心,”陈恪微笑着安慰道:“世上的事情,就怕想不到,只要想得到,就会有办法。”

    众兄弟默默点头,他们现在明白了,这些事情确实不是自己可以关心的,还是各安其位,等待靴子落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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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兄弟们,陈恪一家子却没有回去。府上的跨院原先感觉挺大,可是家口一多,便显得拥挤了。

    而陈恪的外宅,坐落在城西金梁桥街路东,汴河河畔,是万金难求的黄金地段。原是大宋开国功臣刘守忠的府邸。刘守忠乃是太祖皇帝的义社十兄弟之一,当年被杯酒释兵权,当起了富家翁。

    然而交出军权的结果,他就是被太祖、太宗朝崛起的新贵,彻底挤出历史舞台。刘家子弟坐吃山空,自然难逃‘富不过三代’的魔咒。如今传到刘守忠的重孙辈,已经住不起这么大的宅子,便央人出售祖宅,想换些银两搬到别处居住。

    正好那时,周定坤奉命物色宅院,便以三万贯的价格拿了下来,比给苏家买的还便宜。

    便宜自有便宜的道理,这院子刚盘下来时,已经破败不堪,西厢房都塌掉了,根本不能居住……当然,是对陈恪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所以三万贯,只是买了个地皮而已。

    而且仅就地皮来说也不算大,‘只有’八亩。毕竟太祖朝时的人们,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奢靡成性,所以哪怕是开国功臣的府邸,跟现在动辄十几二十亩的巨富豪宅相比,也只能算是中等。

    陈恪买这栋宅子,就是为了婚后生活之用,周定坤自然要精益求精,他请到了汴京有名的画家兼建筑师崔白起草方案,经陈恪同意后,便聘崔白为营造总管,负责筹划起造。

    开年之后,各行匠役齐集,土木砖瓦、土木砖瓦之物,通过汴河移送就位,工程正式开始。

    他们先令匠人把原先的房舍院落尽数拆去,外墙也修葺一新。然后在府中大兴土木,除了建筑房舍之外,还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画家设计师建造的宅院,自然要跟画一样了。

    好在原先府中的山石树木俱有年岁,如今买都买不到,自然能用就用。且府中原先亦有荷塘,只是久不治理,淤塞成平地了。重挖之后,发现竟然是一股活水。这让崔白十分高兴,对周定坤道:“这宅子风水原本极好,就是因为没有活水,才每况愈下的。原来只是堵塞了,倒是给咱们省事儿了,无烦再引!”

    这使工程进度大大缩短,等陈恪从辽国回来,主体建筑基本竣工。为了能让他婚后就搬入新居,周定坤开出双倍工钱,令工匠们加班加点,终于在十天前完工,又抓紧时间摆设家具,直到昨天,才算是达到入住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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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写得慢了点,但我今年过年不会断更的……年前,我还要把账还清。应该是欠四更的说(我知道,还有两更的新债。先还完老债再说吧。)

    大年关的,欠债的压力太大了……

第三三六章 为善政忙奔(下)

    金梁桥畔、汴河岸边,高槐垂柳、清波粼粼。

    在熙熙攘攘、红尘滚滚的汴京城,这一段两三里长的河道,委实是一处难得的闹中取静、大隐于市之地。

    河两岸,皆是大户的院落,一水儿的乌头门、高院墙,终日里飞红舞翠,笙歌不绝。其中最新的一座,便是陈恪兴建的外宅。

    当初造园高手崔白问陈恪,想造一座什么样的园子时,陈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回信中写了两句诗:‘梨花院落融融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崔白便凭着这十四个字,将这座院子造成一座布局精巧诗意,品味清淡朴素的私家园林。

    其占地仅有九亩,因地制宜,追求神韵与诗意,没有采取传统的纵向布局,而变为向横里建造。进大门,过照壁,便是用来会客议事、祭祖婚嫁的轿厅、茶厅、正厅组成的三进外宅,规制布局严格,符合主人朝廷官员的身份。另有东西厢房各十间,为家丁、侍卫值宿所用。

    穿过一道月亮门是中庭,庭前植玉兰银杏,苍劲古朴,假山花池、曲径通幽,所用笔墨不多,却引人入胜、衔接自然,为内外宅之间的自然过渡。

    再往东走,穿过垂花门便是内宅,以中间的荷花池界,东西南北有小楼四座,楼与楼之间有重廊贯通,主人可以不下楼便相互走动。楼下为丫鬟仆妇所居。

    由内宅往东便是花园,也是整个园子的精髓所在。此时天色薄暮,园里高槐垂柳尽挂余晖,池中芦荻渐白、蒹葭苍苍,秋色醇厚,让人心旷神怡。小妹和月娥伴在陈恪左右,漫步花园,面对暮霭中的一片参差楼阁,以及点缀在小桥流水周围的嘉树繁花,都不禁生出沉醉忘忧之感。

    “这里可真美呀,这就是我们的家了么?”苏小妹挽着陈恪的手臂,轻声问道。

    “嗯。”陈恪点头道:“只要在京城一天,咱们便住在这儿。”

    “演武场在哪里?”柳月娥却关心这个。

    “放心,少了什么也不会没有演武场。”陈恪笑道:“那片树丛后面,演武场,练武房,足够让你风雨无阻,发泄用不完的精力。”

    “你又皮痒了。”柳月娥瞪眼道。

    “大战三百回合?”陈恪嘿嘿笑道。

    柳月娥登时红了脸,偷瞄一眼苏小妹,见她没听明白,才狠狠剜他一眼。

    三人绕过一丛翠竹,踏上青砖铺就的小径,走近了园中主体建筑‘退思楼’,只见杜清霜、左建德,周定坤、并府上一干倭女、仆妇、家丁,侍卫,百多号人,都已经在楼前恭候。

    杜清霜上前施礼道:“爷,二位奶奶,除了几个看门的,人都到齐了。”

    陈恪满意地点点头,一抬脚走进了退思楼的大门。‘退思’二字出自《左传》‘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乃‘退归思过,事后反省’之意。陈恪以此命名这座家中最高的楼阁,是希望能时时清醒反省,不要麻痹大意。

    楼有三层,底层有七楹之大,是用来宴集宾客开堂会的地方。二楼曲槛回廊,有多间兰薰密室、可供游园宴饮之余休憩。三楼琴棋书画炉鼎尊彝样样俱全,是一家人嬉恬娱乐之所。

    此刻,陈恪端坐在黄花梨木浮雕‘万里海天共一色’前,两位夫人分左右而坐,杜清霜也跟了进来,侍立近旁。

    陈恪并没有让她坐下,淡淡对门外的众下人道:“今日是咱们这个家,另起炉灶的头一日。虽然这墙上挂着‘一团和气’的牌匾,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因此把各位集合过来,立下三条家规。一者,戒长舌。所谓‘家和万事兴’,任何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之人,都不容于我陈家。二者,守秘密。凡府中之事,无论大小,不可对外人言。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泄露我府上情况者,皆以叛逆论处。”

    “三者,听号令。内宅之事皆由二位夫人掌管,杜姨娘协理,她们的话便是我的话,尔等须得听从,若有不满,可事后向二位夫人提出。”说完后,他缓缓道:“都听清了么?”

    “听清了。”众人齐声应道。

    “下面,杜姨娘帮二位夫人,熟悉一下诸位家人吧。”陈恪看看杜清霜道。

    “是。”杜清霜福一福,先请一众侍卫进来。陈恪离开大理时,一共带走了三百名侍卫,分别保护他的家人和重要人物。别业中共有四十五名侍卫,有十五名正在岗上,其余三十名皆在眼前。

    陈义、陈忠、陈信、陈诚、陈勇五名头领,向夫人们行礼后,又介绍了各自的司职,便率众告退了。

    杜清霜又名三十六名倭女进来。按照陈恪‘身边只用海外人’的意思,她们将负责主人们的日常起居。

    阿柔和阿彩,为主母们介绍了每个人的名字,然后率众一起行礼,经过半年的调教,她们已经与汉人女孩无甚区别,但仍保留着无条件的顺从。

    “她们三十六人,由你们重新分配。”陈恪看看小妹和月娥道:“我无条件服从。”

    倭女们下去后,府上的家丁、婆子、厨子、车夫、杂役等二十人上前,也挨个介绍了自己,然后行礼退下。

    这时候,外面只剩下左建德,周定坤和十八管事了。

    杜清霜请他们进来,然后掩门出去,防止有人偷听。

    “拜见夫人。”这二十人并非宅中之人,而是在外负责打理陈恪的产业。陈恪如今全部精力,都放在政事上,已经无暇去过问这些事了,于是借着婚礼,召集十八管事进京,将小妹和柳月娥推到前台。

    其实,府上的事情,杜清霜便一直打理的井井有条,陈恪也有意让她继续管下去。日后小妹和月娥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这些产业上。

    对此柳月娥表示抗议,她对这些玩意儿没兴趣,陈恪不置可否,只让她先跟着听听再说。

    一赐乐业人不愧是天生的商业民族,陈恪走到哪里,他们便将他的生意做到哪里,不知不觉中,已经构建出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了。

    于是,众人开始自我介绍。其中,左建德和周定坤是南北珰头,一个负责汴京以及北方的产业,一个负责南方的生意。

    十八管事中,有九个一赐乐业人,九个蜀人,蜀人都是忠诚可靠青神财团的子弟。陈恪的每处产业,都是由一个一赐乐业人和一个蜀人共同管理。

    李德用和陈鉴代表陈恪,在汴京钱号行使权力。

    白文勇和周成代表陈恪,在四海商号行使权力。

    周定乾和蔡守忠掌管钦州港的建设。

    左成业和陈杉,负责佐渡岛的建设。

    李成业和柴师德,在耽罗开设商号,负责与高丽、日本的贸易。

    白毅成和陈思齐,负责大理东川城的铸铜场。

    周德思和李伟,负责大理城的一系列生意。

    李敬思和钱祺祥,负责与辽国的生意。

    周唯和赵守才,正在筹备汴京球市子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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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家这么多生意?”柳月娥光听名号,就觉着头晕脑胀:“那我们有多少钱?”

    “回禀二奶奶,我们刚刚进行了核算,”周定坤回禀道:“按照大人所授的会计方法,资产总额约一千一百三十万贯,负债总额一千三百万贯,因此我们的所有者权益,是负的一百七十万贯。”

    “啊……”柳月娥好歹跟陈恪混过几年,知道负数、也知道资产负债表是什么意思,登时傻眼道:“这么说,我们其实已经破产了?”

    “可以这样说。”周定坤苦笑道:“不过也没那么糟。”

    “因为我们的借贷,大都是长期债务。”左建德道:“只要汴京钱号不提前抽款,”说着他看看陈恪道:“只要从现在开始精打细算,提高利润,还是可以支付利息的。”

    陈恪知道,这是财务官们,表达对自己大手大脚的不满呢。不好意思的笑道:“节约是应该的。”

    “必要的开支,自然还是要保证的。”周定坤也趁机讨伐起来:“但是有些不必要的开支,大人还是能省就省吧。”他对陈恪花五万贯,给苏家买豪宅,并将一部分青神财团的股权,和十三行铺地产送给柳家一事,一直很不满意。创业艰难,正是要节流之际,这位大爷却扮善财童子上了瘾。

    不过事关两位夫人,他也不敢多说,只好跳到下一节:“还有,盲目扩张也要不得。贪多嚼不烂,反而会把人噎死。属下不怕得罪在座的诸位,你们现在掌管的生意,确实都有好的前景,但不该一起搞,应该有先有后……”最后他决定拿自己的属下开刀道:“比如搞那个球市子,我就很不同意,一下投入那么多钱,我都没脸去跟李达开口了……”

    “诚心诚意的接受批评。”陈恪苦笑道:“只是有些生意,是机不可失,有些生意是不得不做。你比如这个球市子,是那位提出来的,我能不做么?”

    “大人这个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脾气,”周定坤苦着脸道:“让属下压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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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

第三三七章 失蹄唯退后(上)

    中国自古重农轻商,但在宋朝,人们对商人和商业的观念,有了很大的转变——宋朝人很有些不重门阀重财货的拜金主义。又赶上一个国不扰民的好时代,商人赚钱容易,生活过得富贵。商贾大者,衣必文采,食必粱肉。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执,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地位不比官员差到哪儿。

    经商的结果这么好,现在又不歧视商人了,谁不愿意经商?就连本来不耻与商人为伍的士大夫们,自己反而作起商人来了。不信你走到街上看看,就会发现诸如盖防御药铺、楼太丞布庄铺、张学士诸子史书籍店等等,他们丝毫不以经商为耻,反而拿自己的官职,给店铺做起了招牌。

    朝廷虽然不喜食禄之家,与民争利,但整个社会已经商业化了,商人子弟登科者比比皆是,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考中进士,就勒令整个家族生意关张。何况中低层官员的俸禄,在汴京委实不够养家,朝廷又没能力给涨工资,只能对官员家庭经商,只能采取不鼓励、不反对的默许态度。

    但对于高官厚禄者,不许与民夺利,这一条还是有约束力的。满朝公卿的直系亲属,是不会去经商的……不过朝廷是不禁止官员入股吃利的。所以谁家都有几个富商大贾的‘远房亲戚’,随便入点干股,每年就能坐享巨额分红。

    陈恪虽不算高官,但已是万众瞩目,绝对不能再沾商业了。其实他早就不参与任何经营了,包括旗下的这些生意,在官府注册的东家、掌柜,都与他没有任何亲属关系。陈恪只是参股其中罢了,绝对不占大头。

    说这是无奈之举也好,是陈恪的战略也罢,总之这种自己出钱让别人当老板的玩法,却也保证了十八管事不会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因为生意本来就是他们的。

    所以陈恪对巨额的债务问题,并不太担心,因为一来,他并没有真正出钱,而是从汴京钱号贷款出资,债务人也不是他,而是各家商号本身。所以十八管事会比自己更着急,肯定尽心竭力、把生意做大做强,争取早日摆脱巨额债务。

    而且他不担心控制的问题,因为通过复杂的股权设计,只有青神财团和蓝帽商会同时反对,他才会失去决策权。如果一个决定,会让自己的两套铁班底都反对,那么这肯定是个坏主意,不去做也罢。

    陈恪相信,以这种设计搭建的战舰,有一赐乐业人掌舵,有青神财团的人监督航向,不需要自己再做什么,便能在这个商业时代乘风破浪、前程万里。

    至于小妹和月娥的工作,无非就是盯好自家的钱袋子,以免出现青神财团和蓝帽商会相勾结,自己却毫无所觉的情况。算是给他的设计打上最后的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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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理完了后顾之忧,陈恪终于可以轻装上阵,大干一场了。

    “所谓大干一场,只怕又要花钱吧。”周定坤都笑不出来了:“大人,你那天刚保证了,不会乱花钱的。”

    “可你也说,该花的钱不能省。”前书房中,陈恪笑眯眯道:“你是这么说的吧?”

    “是……”周定坤苦着脸道:“先说说要干啥吧?”

    “嗯,”陈恪点点头,拉一下手边的垂线,陈信便走进来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沈先生来了么?”陈恪问道。

    “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快有请,”陈恪说着又站起身道:“算了,还是我去吧。”

    他快步来到茶厅,沈括听到有动静,赶紧起身施礼道:“下官拜见大人。”

    “存中兄,让你久等了。”陈恪走过去,亲热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你也让我久等了。”

    “惭愧……”沈括尴尬的笑笑道:“下官不当人子。”话说去岁离开大理时,陈恪本想把沈括弄到京城做官,无奈他审时度势,拒绝了陈恪的好意,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不过他的理由倒也充分……他说自己深切体会,在官场上,进士才是硬道理。所以暂时不准备再做官,想专心用功两年,考出个进士来再说。

    陈恪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嘱咐他,有暇的时候,多看看自己给他的那些书,另外还请他帮了个忙。沈括对陈恪是有感情的,说两人惺惺相惜也不为过,因为不想惹麻烦,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便已经深感内疚了,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用了八个月时间,沈括将陈恪拜托的事情办好,本想借着参加婚礼的当空交给他。谁知在路上却因病耽误了几日,等赶到京城时,婚礼已经结束五天了……这就是陈恪说,你让我久等了的原因。

    “好久不见,怎么生分了?”陈恪把臂将他让到书房道:“咱们里面说话。”

    两人在书房落座,周定坤在一旁陪坐。因为多了个人,而且长得非我族类,沈括有些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位是我的好友周先生。”陈恪为他介绍道:“他的兄弟,就是周定乾。”

    “哦。”沈括和周定乾没少打交道,一下子明白了。既然那周定乾是陈恪的心腹,这周先生肯定也没问题了:“幸会幸会。”

    三人寒暄几句,陈恪便打破闷葫芦道:“存中兄在信里说,活字印刷已经大大改进,我找了个财主来,你跟他说说,到底有什么进步,要是能打动他,周兄就买下你的设计,在汴京开办活字印刷场!”

    说起活字印刷,可是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就诞生在这个时代。但任何一项发明,在问世之初,都可能要经历无人喝彩的局面。当陈恪问身边的人,知不知道有活字印刷术时,无一例外,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

    但陈恪清楚记得,毕昇就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且年纪很大了,应该已经发明出这项可以改变世界的技术。所以他一直觉着,把活字印刷推广开来,自己责无旁贷。

    当他有了足够的力量时,便命人在全国范围内寻找毕昇。然而关于毕昇的生平事迹,史书无考,只有沈括在几十年后写成的《梦溪笔谈》中有记载……

    且沈括只描述说,毕昇是个布衣,籍贯及生平一点都没有交代。所以还是等于没说,陈恪还是得大海捞针。

    不过他相信,既然是布衣,就不存在吃饱了撑的,纯属因为爱好而研究印刷术的情况。所以毕昇肯定是在印刷行业工作的。只有熟悉印刷技术的人,才会意识到雕版印刷术的缺点,从而试着去改进。

    只是宋朝文教大兴,全国每州每县都有印刷作坊,想要找到这个人,还是得大费周折。

    直到去年冬天,才在蕲州英山县,找到了这位生时籍籍无名、死后光耀千古的大发明家。可惜毕昇已经去世六年了……

    不过幸运的是,毕昇并没有将他的发明带到坟墓里,而是无私的传给了他的弟子王大山。

    于是陈恪派去的人,将王大山,并全部工具带到了东川城去。

    陈恪马上命他制作活字,王大山便用胶泥做成一个个规格一致的毛坯,在一端刻上反体单字,用火烧硬,一枚枚泥活字便造好了。

    当时陈恪捧着这些泥活字,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活字印刷比雕版印刷的优越性,实在高出太多了,有了这小小玩意儿,他就能深刻影响宋朝人的思想!

    但是试用的结果,却浇了他一头冷水。事实证明,活字印刷的质量不如雕版,泥活字又不能使用太多次,于效率上的改善也并不显著,成本降低也很少。

    见他反复吹嘘的神奇技术,就这么个效果,沈括苏颂等人都大为失望,陈恪却坚持道:“活字印刷肯定要比雕版印刷强,就算是泥活字,当印刷数量上去后,好处也会显现出来!”

    因为雕版印刷的缺点,实在太大了,一是,刻版费时费工费料,每一页都需要刻印一版,就算差一行字,也得重新刻板。所以刻板工人的数量和熟练程度,直接限制了出版业的发展。

    第二,大批书版存放不便,一本论语的雕版就需要一屋子。一个印书社,能有几十本书的雕版,就算巨头了。

    第三,有错字不容易更正。

    这三点活字印刷正好可以克服。

    至于活字印刷本身的问题,陈恪一点不操心,因为他有沈括和苏颂。这两位千古卓绝的科学家、发明家,可是解决问题的高手。

    而且他也有大体的改进思路——一个是高级的铅活字,一个是初级的木活字。从泥活字到这两种活字,理论上没有什么障碍,关键是看他们能不能把理论变成实际了。

    陈恪将铅活字的任务交给了守着铸造场的苏颂,木活字的任务,则交给了沈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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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七章 失蹄唯退后(中)

    陈府书房中,沈括谈起了他的研究成果:

    “经过下官和王大山实验,发现木活字确实比泥活字要结实耐用,而且取材比较方便,成本不高,制造起来简单迅速,是可以将活字印刷发扬光大的。但缺点是木料纹理疏密不匀,刻制困难,沾水后容易变形,且和药剂粘在一起不容易分开。”

    “这几个月来,下官实验了不下百种木料,最终选定用棠梨木来刻木活字。因为这种木头纹理够细密,又韧又硬雕刻起来方便,而且不出水,能保存很长时间。算是很理想的材料了。”

    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褡裢中,摸出几根木条,分给陈恪和周定坤道:“这就是棠梨木,经过日晒雨淋自然干燥之后,遇水不容易变形。就能用来做字模了。先是锯成一条条的,然后做成小的字模,然后就可以在上面写字雕刻了。”

    陈恪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便笑道:“你觉着,这种木活字印刷,能比雕版快多少?”

    “恕下官直言,怕是快不了多少。”沈括摇摇头道:“活字固然较之雕版便利数倍,然仅以活字排版,只怕用处也不会太大。卷帙浩瀚之书,一面排版,一面印刷,稽时既久,活字必不足用,其不便一也。印竣之后,售罄再印,又需重排,其不便二也。雕版则无此二弊,是活字未必胜于雕版矣。我想,毕升之泥活字未能发扬光大,或为此二弊所致。”

    “是这个理。”陈恪点点头,自己之前过于迷信所谓的‘四大发明’了。他笑望向沈括道:“不过存中兄肯定有办法的。”

    “下官也无良策,”沈括道:“无非折中尔。”

    “折中?”陈恪笑道:“怎么讲?”

    “就是将活字和雕版结合起来。”沈括道:“雕版之不便,主要在于雕刻费时费力,其余都还能克服。”顿一下道:“所以下官便设想,能不能改成与直接印刷完全相同的活字版,再将其复制成雕版。这样,虽然多了道工序,却可以克服活字与雕版,两者最大的不便。”

    “好主意。”陈恪点头道:“存中兄这个思路很好啊,只是不知,实际效果如何?”

    “下官试验了用胶泥拓印下来,然后再浇铸成铅版,效果令人满意。”沈括以科学家的严谨,吹毛求疵道:“但是这样一来,泥版必碎,只能一次性使用,无法保存。而铅版一经损坏,亦无法再行浇铸。要重印,则需再重新排版,还是不能尽善尽美。下官想寻找一种,能反复浇铸铅版而不破碎的办法,只是还没有头绪。”

    “这就很好。”陈恪却已经知足了:“泥版易碎,我们就在排版之后,多拓几个么,不费多少时间的。”

    “那样比雕版更占地方。”沈括苦笑道。

    “岂能尽如人意。”陈恪摆摆手道:“你继续研究,周员外先用这个法子印着。等到有了新法子,咱们再更新技术就是。”

    “也好。”沈括感到陈恪的急迫,遂又道:“下官还琢磨出一种排字架。以日常所见的三十本书为依据,将文字按使用频率分为十五类。再将这十五类文字归纳、划分为常用字、备用字和罕用字三大类,搁放在三角架上。三脚架分左、中、右三部分。其正面居中设二十四盘,这二十四盘又分成上、中、下三层各八盘,中八盘装常用字,上八盘和下八盘装备用字;两旁设六十四盘,装罕用字。各类活字均以大人《字典》的‘部首检字法’分部排列。排版时,拣字者于中站立,就架取字,颇为便利,可以大大提高活字排版速度。”

    “不愧是存中兄。”陈恪赞许的拊掌道:“你的方法,已经大大出乎我的预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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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括答应等印刷作坊走上正轨再离京,陈恪便安排他在家里住下。沈括犹豫的片刻,还是吞吞吐吐道:“下官还是住驿馆吧,大人新婚燕尔,我不便打搅。”

    陈恪虽然说‘不碍事’,但沈括还是坚持去住驿馆。陈恪无奈,只好放他离去。

    “这个人,似乎不想跟大人走得太近。”沈括走后,周定坤有些不爽道。

    “正常,这时候,稍理智些的家伙,都会跟我保持距离的,”陈恪却不以为意的笑道:“只是,这世上只有我能欣赏他,给他施展才华的平台,所以他还不能和我划清界限。”说着看看周定坤道:“对他的发明创新有何看法?”

    “这位沈大人,果然是少有的奇才。”周定坤道:“其发明机巧之处,令人赞叹不已,”顿一下道:“可就算咱们凭着这门技术,一统汴京的出版业,又算得了什么呢?”周定坤只对大额的海外贸易、金融生意感兴趣,出版业那点薄利,实在入不了他的法眼。

    “凡事不能只算小账。”陈恪摇摇头道:“这件事,关乎千秋万代,不计成本也要做好。”

    “那好吧。”周定坤毕竟只是个账房,具体怎么办,还得听老板的:“我明天就去收购一家印刷作坊,给沈大人折腾去。”

    “一家不够,起码十家。”陈恪却摇头道。他设想的,是一个几百人规模的大型印书工厂,有字模车间,有排版车间,有校字员,有印刷车间、有装订车间,合理分工按流水线作业。这是提高生产效率的不二法门。

    “大人还真打算,一统汴京的出版业?”周定坤苦笑道:“这下削减开支的计划,又泡汤了。”

    “时不我待啊,老周。”陈恪站起身来,对自己的心腹,道出了此中真意:“人要成事,需要有机遇,但是机会稍纵即逝,把握不住的话,再想起势就难了。”

    “大人是想,将《尚书伪经考》印出来?”周定坤恍然道。

    “是。”陈恪点点头道:“辨伪这档子事,光靠在经筵上讲,是无法深入人心的。还是得把考证印成书,让天下读书人来审视。只要我禁得起审视,那被我批驳的《尚书》自然就站不住脚了。”

    “这个,传统的雕版印刷,完全可以胜任。”周定坤道。

    “我要趁热打铁,后续还会发表一长串的文章,”陈恪摇头道:“日后,还要办报办杂志,雕版就太慢了。”

    “大人……”周定坤见陈恪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好像要埋头苦干,不解道:“你怎么改作学究了?”在他看来,陈恪的性格,应该是喜欢风光排场的,与学究格格不入吧?

    “我问你,”陈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们一赐乐业人千年流亡,为何没有消散,反而愈加团结?”

    “因为我们有拉比,有《圣经》。”周定坤肃容道。

    “对。”陈恪颔首道:“犹太教的教义,诠释了一赐乐业人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这种教育下长大的民族,自然会产生自信心、自豪感和凝聚力,自然不会被苦难击败。”

    “大人果然见识非凡。”周定坤闻言无比佩服道:“这层道理,我长这么大都没想到过。只怕这就是摩西创造犹太教的目的吧。”说着瞪大眼睛道:“大人是要立教?”

    “有这样的想法,”陈恪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道:“汉儒衰微后,佛道思想猖獗横行,为害我华夏不浅。故而本朝才重新重儒尊儒,意图凝聚人心,拨乱反正。然而孔孟毕竟离我们太远了,汉儒的那一套,也早被证明行不通了,所以我宋儒一直想重注经典,建立起一套适用于大宋的思想体系,如今正是各家争鸣,群龙无首之际,我为何不能争一争?”

    “窃以为,他们那套都不怎么样,根本肩负不起重塑我大宋子民的重任。故而我虽然讨厌作学究,但为一振我华夏人心之颓势、也责无旁贷!”

    “大人不早说。”周定坤佩服的五体投地道:“属下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全力支持的。”

    “怎么可能砸锅卖铁呢?”陈恪摇头道:“大宋朝的出版市场,其实是很大的。只是因为雕版印刷成本太高,很多想出书的都望而却步。一旦我们把成本降下来,必然会有接不完的生意。”说着笑笑道:“而且,还可以出些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传奇小说、什么才子佳人啊,隋唐演义啦,保准赚大钱。”

    “大人就不必操心这个了。”周定坤道:“明天我就去考察一下汴京的出版行当,尽快选出十家来收购。”

    “《尚书伪经考》一书,还是委托他们用雕版印吧。”陈恪担心拖得太久,热度会消散掉。

    “属下也是这个意思。”周定坤点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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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七章 失蹄唯退后(下)

    转眼进了九月,天气转寒雁南飞。

    前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贵同年们,已经陆续离京,让人难免有些失落,然而身在汴京城这个是非之地,陈恪的生活岂会单调?

    他被御史台的言官们交章弹劾了。

    先是,一个叫郑袤的监察御史里行,弹劾他的婚礼奢侈无度、尽用奇货,有损朝廷官员形象,要求朝廷予以惩戒,将其调任外郡。

    陈恪岂敢大意,赶紧上表辩解说,婚礼的花销,一切都是严格按照礼仪,并无丝毫逾矩之处。唯一显得夸张的是婚宴,然而谁都知道,承办这场婚宴的,是与我有师徒之情的一品楼老板,他一来感念我昔日的授业之情,二来听说官家也会莅临,自然要竭诚竭力,以感谢官家几十年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让大宋百姓过上好日子。另外,也报答官家题写店名之恩。

    官家和相公们,本来就对‘一品全席’印象极好,也没觉着陈恪这样的大财主,阔绰点有什么不对,看了陈恪的上表,更是一笑了之。

    然而想不到的是,这竟只是个引子,很快,又有数名言官相继发难,而且分量越来越重。

    左司谏周步道弹劾陈恪违反朝廷禁令、与商人勾结,生活奢侈大兴土木,影响极坏,要求朝廷严查以正视听。

    监察御史傅尧俞弹劾陈恪捕风捉影,否定《尚书》,藐视先贤,异端害道,当伏少正卯之诛……

    侍御史吕诲,弹劾陈恪担任皇家武学院判后,竟只露面一次,对学院事务不闻不问,玩忽职守、渎职懈怠。

    甚至还有御史弹劾他,在大理期间,与大理公主暧昧不清,行为不端……

    在十多天时间里,弹劾如雪片一般,飞到中书省的案头上。一时间,陈恪仿佛光环褪去,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些言官就是这样,对你的劳苦功高视而不见,却专门鸡蛋里挑骨头!”赵宗绩愤怒道:“要说这不是阴谋,打死我都不信!”

    “消消气,”陈恪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竟反过来安慰赵宗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让朝廷彻查便是。”

    “只怕朝廷不查。”赵宗绩恨声道:“政事堂今天专门议过,我听韩相公的意思是,你是有大功的,又刚刚结婚,这时候查办的话,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寒了人心。”

    “他会这么好心?”陈恪不信道。

    “我还没说完。”赵宗绩啐一口道:“所以他主张,先放你到地方上做官,一来避避风头,二来练习一下政务,过些年也好大用。”

    “真会说话。”陈恪冷笑道:“不过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

    “对。”赵宗绩点头道:“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把你赶出京城去。”顿一下,又恨恨道:“让我孤立无援!”

    “不错,这一手明摆着釜底抽薪。”陈恪点点头道:“我估计他们是要发动了,为了保险起见,得把我这个危险分子,从你身边弄走。”

    宋朝士大夫十分注重‘气节’,遇到弹劾的多了,就说明他不得人心,这时候就算没有错也得请辞,否则一顶‘恋栈权位’的大帽子便扣上了,必遭士林唾弃。

    “他们休想得逞,”赵宗绩咬牙道:“我会力争的。”

    “你不能争。”陈恪摇头道:“你不争还好,一争的话,就会连你也陷进去。”

    “我不能看着你被他们坑了,却装作若无其事!”赵宗绩断然道。

    “放心,他们撵不走我。”陈恪笑着安慰他道:“我早就防着这一手了。”

    “你有何高招?”赵宗绩对陈恪的信心,比对自己的还大。

    “我写了份奏章,你找个人,以他的名义递上去吧。”陈恪自己当然也能找人,但是与人相处,尤其是和领导相处,要时不时给对方施恩的机会,这样才能让对方放心……这是小妹教他的。

    赵宗绩接过来,打开一看,登时变了脸色,骂道:“你还嫌被骂得不够惨?”

    这竟也是一份弹章,弹劾的对象是陈恪,说他学养平平,本是中人之姿,且有有官人不得点状元的祖制,三年前断无独占鳌头之理,是官家徇私,才把他点为状元。之后又列举了赵祯与陈恪的裙带关系,巴拉巴拉……最后,弹章义正言辞的表示,希望官家剥夺他的状元,就算不能剥夺,也要剥夺他的馆职,将他调出京城,以消除不良影响,重树科举公正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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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虱子多了不咬。”陈恪却笑道:“何况这只虱子,是用来以毒攻毒的。”

    赵宗绩是个聪明人,仔细一想,便明白了,瞪大眼睛盯着陈恪道:“你可真够大胆的!”

    “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陈恪叹口气道:“我倒想到地方上逍遥几年,强似在京城伏低做小。”

    “那可不行,你要是走了,我就抓瞎了。”赵宗绩连忙道。

    其实陈恪的计策很简单,无非就是扯皇帝下水。当然这么大胆的事儿,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用得上的。陈恪是从后世流氓头子杜月笙那儿得来的灵感。

    当时国民政府金融保卫战,蒋二公子奉命到上海滩‘打老虎’,一到上海滩,就把杜月笙的儿子杜维屏给抓了,准备拿杜大流氓立威。杜月笙面上摆出老实认罪的样子,暗中却让人把孔祥熙儿子孔令侃投机倒把的事情捅出来。

    宋家三姐妹,只有宋蔼龄有两男两女,孔令侃是其长子,因此一直很得宋美龄的宠爱。结果蒋经国因宋美龄之压而被迫放人,轰轰烈烈的打虎运动宣告流产,杜流氓也得以解脱……

    虽然赵祯是千古仁君,但一样需要维护自己的权威。这时候,要是让陈恪外放,岂不就是向天下人宣称——官家确实是徇私了,把国家的抡才大典,当成了自家亲戚的盛宴。

    这是赵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所以陈恪就是想走,也走不的……

    “这弹章还有个作用,就是让王介甫彻底站在咱么这边。”陈恪指着奏章道。王安石本来就不入当今官家的法眼,弹章上面却用王安石当年的例子,证明官家有前科,你说他能不恨死这个上弹章的人么?

    “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名声终归要受损的。”赵宗绩担忧的望着陈恪道:“三人成虎,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你的状元真是靠关系得来的呢。”

    “不必担心,”陈恪哈哈大笑道:“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说着从桌上,拿出一张白纸道:“你写几个字。”

    “什么字?”

    “尚书伪经考、中庸章句、大学章句。”陈恪道:“先写这十一个字吧,拿出最高的水平来。”

    书房里,各种尺寸的上等宣纸都是常备。砚盒里的墨也是用上等丝绵浸泡着,这时搁到香炉上略略一烤,也就熔化了。

    赵宗绩提起笔来,蘸了墨,一笔一划写完了这十一个字。陈恪小心接过来,欣赏的点头道:“这手颜书愈发见火候了。”

    “瞎写而已。”赵宗绩摇头笑笑道:“你要这些字作甚?”

    “裱起来,挂在中堂。”陈恪笑道:“可以驱邪镇妖。”

    “去你的,骂我的字丑似钟馗?”赵宗绩佯怒道。

    “说笑的。”陈恪笑道:“我准备出几本书。”心说后世出书发片啥的,都是要先把新闻炒起来,不知道自己算是他们的学生,还是鼻祖呢?

    “《尚书伪经考》我知道,的确该写出来,让天下人看一看,是非对错,一目了然!”赵宗绩道:“不过这《中庸章句》和《大学章句》,是什么东西?”

    “我不能光破坏,不建设吧。”陈恪笑道:“毁了一经,我还两书!”

    在这个年代,《大学》和《中庸》是《礼记》中的两篇,并未独立成文,即是说,后世所谓的四书五经,现在只有二书五经,其余两书还不存在呢……

    “也好,让天下人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虽然陈恪作了解释,赵宗绩还是无法意识到,这几本书的重要意义。

    陈恪也不解释,点点头,将赵宗绩的墨宝小心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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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完了陈恪的事情,赵宗绩开始为自己发愁道:“你说他们准备发动了,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陈恪想了想,给出天才的建议道:“还是算一卦吧。”

    “你……”赵宗绩险些喷血。但出于对陈恪的尊敬,他还是依言占卜。

    结果是‘逢凶化吉天生成’,赵宗绩虽然不大信,但还是有些受到鼓舞道:“倒是好彩头。”

    “其实还是看官家的态度,”陈恪将签筒收起来道:“看看有没有办法,让官家对这件事充满抵触吧,一旦生出这种情绪,就好办了。”

    “嗯。”赵宗绩点头道:“那具体该怎么办呢?”

    “我给你找个人问问。”陈恪笑道:“有个家伙最在行了。”

    王雱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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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一吃就想吐,人比黄花瘦,那是不可能的……可真是快虚脱了。还有一更……

第三三八章 射人先射马(上)

    “还有一件事,”赵宗绩叹气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何事?”

    “还能是什么?河工呗。”赵宗绩苦笑道:“自古竭天下之力治河者,莫如本朝。然而黄河却偏偏和本朝过不去……”

    又是河工……

    治理黄河,是大宋王朝无法逃避的宿命话题。但自从四年前的六塔河之狱后,很长时间没人敢提治理河患一事。然而黄河依旧泛滥成灾,两岸百姓仍深受其苦。

    如果说谁对此耿耿于怀、寝食难安,那一定非富相公莫属。

    嘉佑元年,在文彦博和富弼的支持下,朝廷试图用六塔河给黄河减水,以堵塞商户决口,使北流的黄河恢复东流。

    刚开始时还好,但当决口合拢后,水流量突然间增大,滚滚洪水倒卷回上游,造成了商胡重新决堤的悲剧。

    灾难发生后,朝廷根本无法挽救,只能听之任之,让洪水想怎么流就怎么流……当然,遵循自然法则,水往低处流,它一定会根据地理地貌,自己从新找路入海的。

    依照自然的结果,就是黄河分叉了——今年夏天的一次决口后,黄河成了一条二股河,即在中下游,向东分出了一条支流,它下接界首河,在冀、鲁之间入海,与北流一道,分担着上游的来水。

    当富弼得知这一情形后,那叫一个五味杂陈。这条东流不就是当初六塔河工程的初衷么?六塔河减不了水,这条东流来减……就像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

    但无论如何,老天爷给了机会,就看你要不要了。

    这一次,富相公不愿像庆历八年那次,再因为朝廷大臣们的鸵鸟心态,空把治水的黄金期都错过。他要弥补嘉佑元年的过失,把黄河给治理好!

    于是他顶住压力裁军,终于挤出了每年数百万贯的经费,准备大干一场。

    但是怎么干?不是他能说了算,何况有了嘉佑元年的前车之鉴,富相公变得格外慎重,他禁不起再一次治河失败了。一定要找到正确的方法再开工!

    于是朝廷下发谕令,命大臣就河工事畅所欲言!

    基本上,畅所欲言跟吵架是一个意思。

    对于究竟该如何施工,朝廷吵来吵去,有人说,应当阻塞北流;有人说应当裁弯河床;有人说应当修减水河……不过有一点是一致的,就是都希望黄河能恢复东流。

    这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是黄河北流,使宋朝的马其诺防线——东起沧州、西至保州的五百里塘泊淤塞,让宋朝的文官们寝食不安。二是黄河北流,严重影响到汴河水源,继而威胁到漕运。

    即使汴京百姓,都知道这座人口百万的超级城市,是靠着源源不断的漕运,才一直保持着生机与繁荣的。如果漕运出了问题,大宋朝只能迁都了……

    鉴于这两点,似乎别无他选,只能恢复黄河东流。

    只是士大夫们怎会放过,这个显示自己的博学的机会?于是各种意见纷纷出炉,到现在还争吵不休。

    赵宗绩在御前观政,自然少不了被殃及池鱼,官家要求他们几个,就此写一份奏章,将自己看法,以及理由写出来。

    “想必此时,赵宗实已经拿到底稿,正在润色了吧?”赵宗绩酸不溜丢道:“我却一个字都没写。”

    “怎么不写?”

    “还不是你害的。”赵宗绩对陈恪苦笑道:“我这几年,愈发相信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句话了,没有亲眼看过二股河,如何下结论?”

    “这样做是对的,”陈恪点头称赞道:“那帮坐井观天,便以为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家伙,是不可能找到正确的对策的。”

    “可是没时间给我考察了。”赵宗绩道:“官家三天后,就要奏章。”

    “如实说就是。”陈恪道。

    “全文如下……”赵宗绩翻着白眼道:“没调查没有发言权,请允许我先去看看再说……你觉着这合适么?”

    “好吧。”陈恪道:“你也可以加一些私货。”

    “譬如说呢?”

    “譬如说黄河之害,根源在于一斗水中沙居其六。”陈恪道:“在上游,因为落差大、水流急,泥沙被裹挟而下,尚不能为害。但入开封之后地势平坦,水流缓慢,沙淤河身,这才屡屡造成决堤。

    “这么说来,二股河必然不能长久了?”赵宗绩有些明白道。

    “没错,二股河把上游来水一分为二,”陈恪点头道:“固然可以减少水量,但会有更多的泥沙淤积下来,很快就会把河道重新淤塞。”说着笑笑道:“不过也不能否认它分洪的作用,如果我们在两河分岔口建立水坝,汛期两河皆开、全力泄洪,旱季则开一断一,用一条河道走水,另一条全力清淤,如此交替往复,应该能保证两岸的安全吧。”

    “这样啊。”赵宗绩不是很感冒道:“治河就成了朝廷的功课,这个包袱得背到何年何月?”

    陈恪心说,一千年后,还在治河呢……他明白赵宗绩的意思,这样的持久战计划,实在是不容易出彩。

    可是,治河是为了出彩的么?

    他把这句话压在心里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具体怎样,还得看实际勘测的结果。”说着,又从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袋,递给赵祯道:“这是我的同年,郏亶郏正夫勘测黄河水道的结果,你拿回去看看,应该有帮助吧。”

    “怎么不早拿出来?”赵宗绩大喜道。

    “他说的未必是对的。”陈恪淡淡道:“就算是对的,你也未必会听。”

    赵宗绩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的态度,惹得陈恪不快了,笑着道歉道:“只要是对的,我一定会听。”

    “看看吧,他给你带来了什么结论。”陈恪说完便默不作声,让赵宗绩快速翻阅那份报告。

    看完后,赵宗绩面色凝重道:“如果真如他所说,这条东流曾经是汉朝故道,那么改为东流万万不可!”

    “说得好!”陈恪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赵宗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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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忐忑不安的赵宗绩送走,陈恪回到后宅,耳边传来箫琴合奏之声。

    他循声而去,便见假山上、松树下的石桌旁、檀香袅袅,苏小妹抚琴,王荁吹箫,正天衣无缝的合奏着优美的乐音。柳月娥和杜清霜坐在一旁,正入神的听着。

    陈恪驻足倾听,直到一曲终了,才拊掌笑道:“好一曲《幽兰操》,可慰夫子在天之灵了。”

    听到声音,四女才发现他来了,王荁赶紧起身行礼。

    “这位是盐铁使王判官的女公子,”小妹笑着为他引荐道:“婚礼那天,还做妾身的女傧相来着。”

    “我和王荁姑娘,早就见过了。”陈恪笑着拱拱手道:“她还考校过我呢。”

    “小女子不自量力、班门弄斧,”王荁表情复杂的看陈恪一眼,施礼道歉道:“恳请大人原谅则个。”

    “小娘子无须多心,”陈恪笑道:“诗词迷联雅事也,在下乐在其中。”

    “大人雅量。”王荁再次行礼。

    “在下只是路过,闻仙音而驻足,不打搅你们的雅兴了。”陈恪说着便告辞道。

    “坐下一起听么。”小妹招呼她道。

    “不了,我有事要出去趟。”陈恪笑道:“能把月娥借我用用么。”

    盏茶功夫,陈恪和柳月娥换了便装,乘车从后门上街。

    “咱们去干啥。”能和陈恪单独出来,柳月娥十分兴奋。

    “约会呗。”陈恪笑着在她面颊轻吻一口道:“总比听她们吱吱呀呀强吧?”

    “什么‘吱吱呀呀’,人家那是琴箫合奏!”柳月娥说着才明白过来,粉拳伺候道:“你是说,她们是在对牛弹琴么?”

    “不要瞎联想好么?”陈恪赶紧撇清道:“是我自己欣赏不了,我是牛,可以了吧?”在暴力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无力。

    “哼哼……”柳月娥威胁的晃一晃白生生的拳头,笑道:“其实我在那儿确实碍事。我不在,清霜姐可以歌唱,我在的话,她怕我尴尬,就跟我一起坐着听。”

    “下次,你可以为她们伴舞么。”陈恪笑道。

    “我只会舞剑。”柳月娥叹口气道:“唉,根本就是个多余的。”

    “那正好……”陈恪大笑道:“正好陪我去上班。”

    “啊?”柳月娥瞪大眼道:“我们这是去武学院么?”

    “是,”陈恪点点头道。

    “真的可以么?”柳月娥眼里放出神采,说着又泄气道:“你不怕被人知道了,又让人弹劾?”

    “虱子多了不咬。”陈恪摇头笑道:“他们看不惯?慢慢习惯就好了。”顿一下道:“再说你女扮男装,足以以假乱真。”

    “太好了!”柳月娥光顾着兴奋去了,也没听出陈恪又在调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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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八章 射人先射马(中)

    陈恪没打招呼,直接驶入武成王庙,这会儿是武学院的操练时间,他让马车驶向校场。

    校场上,只有十几名武学生在郭汉的带领下操练,因为人数太少,只能练一练长拳短棍而已。

    看到有马车径直驶入,郭汉先是眉头紧皱。看清是陈恪的座驾后,他暗暗啐了一口,让众人住了,大步走了过去。

    马车停稳,一身便装的陈恪和一身男装的柳月娥下来。

    “久违了,大人。”郭汉草草抱拳,瓮声瓮气道。

    “我结婚你不还去了么?”陈恪笑道。

    “末将是说,大人和武成王庙久违了。”郭汉对陈恪,那是一肚子的意见。

    “忙么。”陈恪却无所谓的笑笑,望着那群武学生道:“怎么就这么几个人了?”

    “都走了。”郭汉闷声道:“半年没发粮饷,也不开课,也不给了说法,多少人都走光了,只有这些脑子不大正常的才会待在这儿。”他一下提高声调,大声道:“大人啊,那些都是跟狄元帅,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现在都走了,你怎么跟他老人家交代?”

    “行百里者半九十,此道末路之难也,”陈恪淡淡道:“我真替他们可惜。”

    “什么?”郭汉没听明白。

    陈恪却不理他了,因为苏进来了。

    一看到陈恪,苏进有些激动道:“大人,你终于来了!”

    “嗯,我来了。”陈恪点点头。

    “这回不走了么?”

    “也不能住这儿吧?”陈恪大笑道:“好啦,老苏,苦日子到头了。把这群棒槌的档案,送到我的值房中。”

    苏进赶紧让人去准备,陈恪就负手在十七名武学生面前走了一圈,站定道:“善类不多呀……”

    学生们本来就面色怪异,此刻就……更加怪异了。

    “但无论如何,恭喜你们,通过了考验,成为我武学院改制以来,第一批入学学员。”陈恪笑起来道:“不过按规矩,还是得进行一次入学考试,依次到我值房中报道,进门之前别忘了喊‘报告’。”说完,便施施然走掉了。

    ~~~~~~~~~~~~~~~~~~~~~~~~~~~

    盏茶功夫后,第一个武学生来了,却站在门外,迟迟不进来。

    “你膝盖中箭了么?”陈恪尖刻道:“连个门槛都迈不过?”

    “学生不知道,什么是‘含苞高’……”那武学生嗫喏道。

    “喊一声‘报告’。”陈恪以手覆额,柳月娥嗤嗤直笑。

    “报告!”

    “进来。”

    那武学生才红着脸进来。

    “坐。”

    “喏。”武学生在小凳子上正襟危坐。

    陈恪绷著脸道:“报上姓名。”

    “俺叫张振。”

    “年龄、籍贯。”陈恪说着,把他的档案找出来,翻看道:“天圣八年生人,三十岁,大名府人氏。”

    “是。”

    “你是屠户出身,怎么放着好好的猪不杀,跑来当兵了?”陈恪问道。

    “唉,那年大水,把俺们县给淹了,后来水退了,朝廷来招兵。”张振叹口气道:“俺本来是去看热闹的,谁知道稀里糊涂就被黥了面。后来一想,杀猪杀人都一样造孽,也就一直当下去了。”

    “你是怎么上的武学院?”

    “他们拉我来的。”

    “他们呢?”

    “都走了。”

    “怎么没把你拉走?”

    “俺还不想走。”张振憨笑道。

    “为什么不想走?”

    “俺觉着在这儿比回去强。”

    “哦?”陈恪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端量着这个三十岁的武学生,只见他身材高大结实,坐在陈恪故意安排的小圆凳上,显得很滑稽。

    “回去就是整天混吃等死,”张振道:“不如在这里,能识字,还能打熬筋骨。”

    “一点不傻啊!”陈恪闻言大笑道:“娶媳妇了么?”

    “没有。”张振摇着大脑袋道。

    “什么原因?”

    “不为什么。”张振挠挠头道:“也没怎么想,稀里糊涂就到今天了。”

    “你爹妈尚在,不替你着急?”

    “他们也没着急,”张振奇怪的望着陈恪道:“大人,俺们都不急,你是着啥急?”

    ‘扑哧……’柳月娥忍俊不禁,陈恪郁闷的摆摆手道:“滚犊子!”

    “喏。”张振便起身告辞出去,走到门口才想起,问自己通过了没。

    “你猜呢?”陈恪呲牙一笑,恶意报复道。

    “俺猜不着……”张振实诚的摇头道。

    “那就出去慢慢猜。”陈恪把他的卷宗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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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学员进来,这是个年轻人,身材高大、宽肩阔背,若不看那张脸,端的是器宇轩昂……然而他有些斗鸡眼、嘴巴还向左歪,虽然都不明显,但一脸的坏相,气质颇为猥琐。

    “坐吧。”陈恪所谓的‘不似良善之辈’,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这位仁兄。

    那年轻人便坐下。

    “姓名。”陈恪问到。

    “莫问,字言之。”

    “……”陈恪便闭上嘴,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皱眉道:“你倒是说呀。”

    “说甚?”

    “你不是要自言之么?”

    “学生姓莫名问,”对方小声道:“表字言之。。”

    “……”陈恪险些喷血,这龟儿子,存心耍人的吧?

    莫问极力做出诚实状,只是先天条件实在太差,看上去十分不可靠。

    翻开这家伙的卷宗,果然是这么个名字,陈恪只好咽下这口气,道:“你是汴京人氏,原先在太学读书?”

    “是。”莫问见好就收,老老实实回答道。

    “干嘛转到武学院来了?”

    “唉……”莫问叹口气道:“学生这幅相貌,时常被人嘲笑,后来气极了,就干脆退学,转到武学院来。这边满眼都是疤脸汉子,没人笑话我。”

    “哦……”陈恪却是不信的:“好吧,我现在看你也不顺眼,你又可以去别处了。”

    “大人……”莫问挤挤一双小眼,可怜兮兮道:“我已经没地方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人就留下我吧。”

    “我看着你就难受。”

    “我以后在大人面前都低着头。”

    “我听到你的名字就烦。”

    “我可以改名……”

    ‘啪!’莫问打算和他说个对口相声,谁知陈恪重重一拍桌子,冷哼一声道:“把他给我赶出去!”

    侍卫便上来,一边一个要提他起身。

    莫问竟也有些功夫,两个侍卫用力,都没把他提起来。他还有余力大喊大叫道:“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不能不教而诛啊!大人!”

    “就凭你满嘴扯谎!”陈恪冷声道:“以你这副油滑的脾气,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白眼,就从太学退学?”

    “人是会变的,大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恪摇头道:“你必须告诉我,为何放着好好的太学不念,跑来念武学,否则就滚出去。”顿一下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我只听真话,你放心,我可以发誓你保密。”

    “……”僵持片刻,莫问意识到,不说实话是过不去这一关了,只好苦笑道:“其实我是被太学赶出来的。”

    “为何?”

    “前年太学生的‘金明池丑闻’,大人不知还有没有印象?”

    陈恪也是太学生出身,有当初的同窗,至今仍然在学,自然有所耳闻。据说当时太学生在金明池春游,竟公然白日宣淫、强奸妓女,结果逼得妓女跳河,甚至惊动了官家。

    赵祯命人将其救起,那妓女哭诉了遭遇,官家自然震怒……太学乃朝廷养材之所,为的是培养未来栋梁,想不到却养了一群禽兽!

    遂当场下旨,把那帮太学生逮捕,交开封府审问。好在当时老包还打坐开封府,明察秋毫,发现那些太学生,是被人下了烈性春药,才会失去理智,做出禽兽之事的。

    不过也别指望老包会替他们说话。因为在调查中,包拯发现这帮太学生,竟包了三层的豪华画舫、招几十名妓女,一应用度奢侈非常……若放任他们继续在太学中,肯定会败坏风气,毁掉朝廷养才的良田。

    所以包拯一面请朝廷免除他们强奸的罪名,一面要求太学将这些败类除名,以正学风!

    包拯的建议都得到了采纳,这帮太学生逃过了牢狱之灾,却全都被太学扫地出门。

    而这莫问,就在被开除的学生之列……

    也只有兵匪一家亲的大宋军队,才会收留这种名声扫地的家伙了。

    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陈恪让他出去。

    就在莫问起身准备出门之际,突然听陈恪轻笑道:“是你下的药吧?”

    莫问的脸登时煞白,僵硬的摇摇头,干笑道:“大人说笑了,我也是受害者。”

    “自保的手段而已。”陈恪笑吟吟的望着他道:“你不在船上,就没法在酒菜里下药,你不表现出放浪形骸,他们肯定怀疑是你捣的鬼。”

    “大人这玩笑,一点不可笑。”莫问摆脱了紧张,笑起来道:“请问有何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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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好了,还有一更……春节前保持两更不容易啊。

第三三八章 射人先射马(下)

    陈恪笑眯眯望着他道:“我不需要证据,只要把这个猜测,告诉你那帮难兄难弟,你猜会是什么结果?”

    “大人,我和你无冤无仇,”莫问苦着脸道:“你干嘛要害我?”

    “我不介意自己的手下有骗子,但他骗的人不能是我。”陈恪淡淡道。

    “……”莫问被他逼得没法子,叹口气道:“大人,我绝对不会承认的。”算是默认了……

    陈恪这才笑起来道:“好了,谈一谈你为何没有离开武学院吧?”

    莫问知道警报解除了,心下一松,竟对陈恪生出些感激来,不禁暗骂自己贱格。但还是昂着头道:“狄元帅能从配军做到相公,学生不才,也有意效仿!”

    “可是,武学院都要完蛋了,你上错船了!”

    “不会的。”莫问眯着绿豆眼,笑道:“我对大人有信心。能靠动嘴皮子,就为大宋开拓四千里的人,一定会有办法让武学院起死回生的。”

    “哈哈哈……”陈恪放声大笑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滚蛋吧!”

    ~~~~~~~~~~~~~~~~~~~~~~~~

    下一个进来的,叫陈简之、字尚观,十六岁。小伙子生得英气勃勃,是十七人中最帅的一个。

    档案上说,他读过私塾、千里迢迢从湖南湘潭而来,才到武学院不到一年。

    陈恪问他,你家里知道你跑出来么?

    “不知道。”小伙子摇头道:“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为啥?”

    “我听了狄元帅的《满江红》,就着了魔。”陈简之面孔还很稚嫩,双目却满是坚决道:“我要跟着狄元帅,首辅燕云十六州,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

    “下面长毛了么,还男人。”陈恪笑骂道:“你不知道,如今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知道。”陈简之瞪睛望着陈恪道:“但他们是错的。契丹和党项人来了,一万个文官也没用,还得靠厮杀汉们保家卫国!到底谁重要?”说着小伙子还愤愤道:“就是因为他们整天这么说,大宋朝的好男儿都不当兵,我们才打不过契丹、党项!”

    “小伙子有见地!”陈恪就喜欢这样的小愤青。

    陈简之退下后,又进来个文文弱弱的青年,侍卫以为他走错地方了,道:“这里在面试,无关人员请回避。”

    “我,就是来应试的。”那青年轻声道。

    “进来吧,自报家门。”陈恪惊喜发现,这竟然是个地道的读书人。莫问那种读过两天书的,只能算是识字的流氓。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真正的读书人,还得这位这样,从里到外透着文气。

    “学生徐离纶。”青年施礼道:“二十六岁,庐州合肥县人氏。”

    “你和开封府徐推官,是什么关系?”陈恪皱眉道。那徐推官叫徐离瑾,正是陈希亮的同僚。

    “那是族兄。”青年毫不惊讶,显然很清楚陈恪的背景……

    “合肥徐家是大族,你也算是世家子弟了。”话虽如此,陈恪却没有另眼相看,屁股都没抬一寸道:“跑来武学院,不怕有辱门风么?”

    “学生,废材也。”徐离纶摇摇头,自嘲的笑道:“六岁读书,十六岁科考,谁知屡试不第,不是进士的料。加上我自幼身子弱,家人也希望我能强身健体,因此对我入武学院,都睁一眼闭一眼。”宋朝的军队,志愿兵和军官是不刺字的。

    “你这身子骨,估计上不得沙场。”陈恪不是瞧不起他,军事是个实力为尊的场所,军人们只服比他们强的人,所以真正带兵的军官,个个武艺高强、弓马娴熟。

    “学生虽然拉不得硬弓、骑不得烈马。”徐离纶被否定后,却毫无情绪波动道:“但不是所有的军官都得带兵打仗吧?学生好歹读了十几年的书,且自幼对兵书舆图一道情有独钟……”

    “那你更应该专心读书,考不中进士考明经,有个出身再从戎才好。”陈恪道。

    “多谢大人良言,”徐离纶却淡淡道:“但十三经教不了真本事,学生不想在上面浪费时间了。”

    既然他主意已定,陈恪也不再多说什么,定定望着他道:“希望你能为天下读书人做个榜样,让他们知道,不是只有死读圣人之言,才是读书人!”

    “……”徐离纶眼前一亮,点头道:“大人此言极是,学生便是这样想的!”

    “你为什么能坚持到现在?”这问题,陈恪要问遍所有人。

    “学生听说,相公们正在讨论军事改革的事情,似乎要有大动作。”徐离纶诚实道:“我已经熬了那么久,怎么会这个节骨眼上走呢?”世家子弟,消息自然比别人灵通。

    “说得好。”陈恪笑着点头道:“相信我,未来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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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简之和徐离纶的出现,让陈恪十分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还是有热血青年和爱国读书人,愿意不计个人荣辱,投身大宋国防的!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出于对狄青盲目崇拜,他们不愿看到狄元帅创办的学校,就这样倒闭。认为只要自己不走,这武学院就不算完。是这份朴素的感情,支撑他们坚持到今天。

    狄青的粉丝太多,自然就会产生那种至死不渝的铁杆。比如一个叫穆易乔的娘娘腔,就是最好的例子。这穆易乔生就一副小骨骼,桃花眼、瓜子脸,典型的男生女相。他原先是江湖上有数的飞贼,后来听狄元帅的故事太入迷,竟效仿古代门客,跑到汴京城投效狄青。

    狄青哪敢收留这种人?只能搪塞他说,你来历不清白,就算我不追究,日后查将起来,也是要出事的。穆易乔听了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到开封府去投案自首,后来被判充军沧州。

    狄青深受感动,几年后将他调回汴京,让他先在武学院学习,等将来中个武举,他下半生也算有个着落。

    所以穆易乔告诉陈恪,就算朝廷下令解散武学院,只要元帅不松口,他死也死在武成王庙。

    当然也不尽然都是狄青的崇拜者,比如有个叫王山、字洪岳的纨绔子弟富二代,不学无术、整天惹是生非。他爹没办法,才把他送到的武学院,指望着能磨掉这小子的骄娇二气。

    王山就对狄青没什么好印象,只是屈服乃父的压力,才在武学院混日子。既然是混日子,当然越宽松越好,没人管最好了……

    对于这样的公子哥,郭汉和苏进自然没什么好印象,只是学生流失太快,他们又没法补充新人,只能尽力挽留老人了。

    不过这小子竟能在枯燥无望的训练中坚持下来,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就在陈恪以为,今天的工作,就要轻松愉快的过去时,突然就出事了。

    当时天已经快黑了,还有最后一名武学生,叫贾克贾明远的没有面试完。

    陈恪也有些累了,例行公事的问他几个问题,当问到最后一个:“你为何留下没走时。”

    那厮突然笑了。

    陈恪刚要皱眉,便见他朝自己猛扑上来。

    陈恪却纹丝不动,便见一条长腿如惊鸿一般踢出,那贾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踢了回去。

    贾克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侍卫们牢牢控制住。

    “算你狠……”贾克被打得鼻青脸肿,恨恨的盯着陈恪道:“我留下来,就是为了揍你一顿!你个王八蛋,敢耍我们!”

    “原来如此。”陈恪恍然道。

    “大人,把他送去开封府吧。”大丢面子的陈义愤愤道:“竟敢袭击朝廷命官!”

    “算了,放了他吧。”陈恪却摇头道。一来,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陈恪生怕会挨揍,所以带着柳月娥一起。二来,这人还算不错……尽管存心要打人,还知道先让别人都面试完了再说。

    是以陈恪并不计较这家伙的袭击,相反有些失望。大宋朝的男儿,确实血性不足啊,被自己玩弄了这么久,竟只有这一个家伙,敢于发泄不满……

    十七名学生都面试完了,陈恪也该离开了。苏进送他上车道:“大人,这十七人走几个,留几个?”

    “都留下吧,”陈恪微笑道:“能坚持到今天的,都是有长处的,关键看将来怎么用了。”

    “大人好像信心满满啊。”苏进试探着问道:“这么说,咱们还是很有希望的?”

    “嗯,”陈恪点头笑道:“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吃惊。”说着坐上车去,又道:“所有问题将来都会解决的,唯有肚子不能等,我让一品楼,送几桌酒席来,就算我给他们赔不是了。”

    “多谢大人。”苏进轻声应道,目送着陈恪的马车,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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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更求月票,求鼓励……话说,肚子不痛了,又转为难以启齿的反应了。

第三三九章 秋来春早去(上)

    第二天,王安礼、王雱叔侄,应邀来府上做客。

    以王雱冷艳高贵的性格,是万万不会低头认错的,能来陈恪家里,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好在陈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依然十分亲切的与他交谈。

    王雱知道,他这是给自己留面子,心下感激,又说不出口,便主动问道:“听说仲方兄最近有些麻烦?”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陈恪苦笑道:“是啊,流年不利,我成了众矢之的。”

    “那你有何打算?”

    “正准备奏请外放。”陈恪叹气道:“离开汴京这个是非之地。”

    “万万不可。”从本心讲王雱真希望陈恪有多远滚多远,但是现在敌人太强大,还需要陈恪在前面吸引火力。要是陈恪走了,他们要么不管赵宗绩,要么就得走上台前,直面赵宗实的进攻。

    王安石也好、司马光也罢,都还没有在朝廷站稳脚跟,真不是赵宗实的对手!

    王雱忙道:“此时万万不可离京,否则小王爷大势去矣!”

    “没那么严重吧?”陈恪笑笑道:“有你们父子,还有君实兄在京城,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官家不欣赏我父亲,司马世叔则正在低谷。”王雱叹口气道:“实在力有不逮。”

    “这样啊……”陈恪沉吟道:“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其实不算什么难题。”王雱沉声道:“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

    “说来听听?”陈恪笑道。

    “你找人弹你一本。”王雱幽幽道:“说你的状元是官家走后门来的,就没事儿了。”

    “哦……”对于‘英雄所见略同’,陈恪一点不吃惊,因为这家伙,本就是最出色的阴谋家。

    “仲方兄别误会。”王雱连忙解释一番:“如今你的学识如何,天下皆知,一本弹章根本不会影响到你的名誉。而且会让官家不得不保护你。”

    “好主意。”陈恪点点头,赞道:“元泽真是智多星啊!”

    “没那么夸张。”见陈恪采纳了自己的建议,王雱脸上有了点笑。

    “还有一事请教。”陈恪趁热打铁道。

    “请讲。”王雱点点头。

    陈恪便将对赵允让,可能采取行动的担忧,简明道出。

    “我却不认为应该太担心。”王雱摇头道:“官家才五十岁,说句狂悖之言,怎么也还有十几年的圣寿吧?”这家伙倒是真敢说,好在陈恪的书房,有最严密的保密措施,倒也不虞被窃听。

    陈恪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便听王雱道:“你小看了官家,或者说高估了官家。”

    “怎么讲?”

    “官家是四十年的天子了,而且直到快三十岁才亲政,他必然很清楚,皇帝之位诚然至高至上,却依然有可能被夺去威福。”王雱幽幽道:“我就不信官家,愿意再来个‘天圣’、‘明道’之类的年号。”

    ‘天圣’者,二圣人也。‘明道’者,日月同辉也。皆是刘娥摄政时代的标志。

    “……”陈恪默然点头,这也是他的判断。

    “所以,我认为官家就算要确定继承人,也会尽可能往后拖延。”王雱道:“早早立起个太子,忘了太宗皇帝的话了么?”

    当初真宗被立为太子后,受到臣民的欢呼,都让赵光义无法接受,忌恨的说道:‘人心都归于太子,将置我于何地?’那还是亲生儿子呢!而现在赵宗实,只是个侄子而已!

    “不过我们还是要提醒一下官家,”王雱又道:“否则万一没有准备,话赶话金口一开,会被那些大臣抓住话柄!”

    “是。”陈恪点点头道:“但要如何提醒?”

    “不能明着说,这种事,谁也不会提前泄露,皇城司也没处查去。”王雱起身背着手走两圈道:“而且一旦被赵允让侦知,他只消取消计划,就能证明儿子的清白,甚至官家对其多年来的猜忌,也会被一扫而光。我们却赔了夫人又折兵。”

    “嗯。”陈恪点点头。

    “要想个巧妙的法子,含而不露,却让官家有所思。”王雱喃喃道,说着他眼前一亮,拍手道:“我听说最近官家迷上了听戏!”

    “是。”陈恪点头道:“打从上次出事以后,官家便常看戏解忧,不过倒也有节制。”

    “宫里的戏班子,肯定会唱《金匮》这出戏吧?”

    “当然了,”陈恪颔首道。那是赵二家的遮羞布。

    “你看能不能,尽快让官家再看一遍这出戏?”

    “这个么……”陈恪估计,这件事情还难不倒赵宗绩。当然不能把话说死了:“我试试吧。”

    “最好在官家确定去汝南王府前,看到这出戏!”王雱却不信他做不到:“只要能做到,咱们就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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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陈恪就种种弹劾的辩解札子,也送到了赵祯面前。

    对于弹劾他与商人勾结,陈恪说自己没做官前,确实经营了些生意,这是举朝皆知的。然而自从中进士后,早已经将所有的生意,全都转给昔日的伙伴,自己和家人名下,再没有任何生意。对于这一点,开封府都有存档,只要调取一查,便可一目了然。

    对于他否定《尚书》,异端害道,陈恪更是气愤。他说我又不是否认《尚书》,只是证明先进流传的是王肃所作的伪书,乃正本清源之举!若明知是伪书,却依然说是真经,使学子们误入歧途,这才是异端害道!

    他表示愿意自费出版一本《尚书伪经考》,请天下读书人评判,谁能证明他是错的,他愿意伏少正卯之诛!

    对于弹劾他与大理公主暧昧不清,陈恪就更郁闷了。人家大理那边女子地位高,滇王又缺少帮手,什么事儿都是他妹子出面,我若只是为了男女之防,避而不见。岂不误了国家的大事。难道非得因小节而失大义,御史们才能满意?

    还有那指责他玩忽职守,置武学院于不顾的!陈恪更是出离愤怒了!武学院开办三年,一步步日薄西山、每况愈下,到底是谁的功劳?当武学院被整得死去活来时,言官们都去哪儿了?

    换了你半年领不到薪水,没有饭吃,你还会继续在武学院等死么?钱粮不到位,师生困顿之极,还开哪门子课?

    最后陈恪泣血上奏,请官家敦促有司,救一救武学院的忠义之士吧!不然将来国家有事,谁肯替大宋卖命?!

    陈恪的文采极好,将满腹委屈化为两千字的奏章,一个做大事不惜身,却惨遭小人诽谤的忠臣形象,便跃然纸上。

    赵祯看完后,重重一拍桌案,冷笑连连道:“好好好……”然后便让宦官去把曾相公找来。

    须臾,曾公亮觐见。

    赵祯让他看了陈恪的奏章,曾公亮起先一片黯然……这些日子,在某些人的策划下,一众言官对陈恪群起而攻之,大有不将其搞倒搞臭,便誓不罢休的架势。他有心陈恪说两句好话。然而大宋的言官,那就是一群对手越强越兴奋的疯狗。生怕好心办坏事,他只好一直闭着嘴。

    看到最后时,他的脸色变了,失声道:“不可能吧,一个多月前,他来找我那次,微臣就下了批文!”

    “连枢密使的批文都不管用了。”赵祯黑着脸道:“这大宋朝到底是谁说了算?”

    “微臣这就彻查。”曾公亮起身道。

    “寡人算是看明白了,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没有用。”赵祯摇摇头,沉声道:“有些人,就是想把武学院挤兑死!”说着重重一拍案道:“他们其心可诛!”

    曾公亮很少见官家发这么大火,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要知道,建立皇家武学院,是符合大宋和赵家的利益,却会让文官感到不安。他们担心武将的地位提升,影响到他们的利益……虽然现在还不好说,冲击到底有多大。但是出于本能的反感,依然会竭力阻挠武学院的出现。

    现在赵祯已经清晰感受到,文官们的抵触,并认为这是他们自私自利、罔顾君国的表现。

    然而……曾公亮也是这样的,他心一沉,咬牙道:“可见,必须得实实在在提高武学院的地位了!”

    赵祯有些意外的望了他一眼,赞许的点点头道:“不错,光一块‘皇家’的牌子没用,还得来点实在的!”说着让人找出曾公亮上月所上的札子,在后面批了红,递给他道:“你去找富相公决议此事,不必再拿到朝会上议了!”

    曾公亮双手接过,只见那手本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奏请效官学例,改制武学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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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新年快乐,大吉大利,龙马精神,全家快乐!

    另外,说说接下来几天的更新安排。过年期间,有许多不可避免的应酬和来往,所以,从今天到初五,每日一更,初六恢复正常。

第三三九章 秋来春早去(中)

    陈恪的苦肉计终于奏效,在拖延了两个月后,两府相公于政事堂中,议决曾公亮的《奏请效官学例改制武学札》。陈恪作为其首倡者,兼皇家武学院判,也被通知出席。

    札子内容已经抄发给了诸位相公,但会议开始,还是先由一名舍人念了一遍。

    几位相公面色沉肃的听着,修炼到他们这个份上,你已经无法从表情言行,去揣测他们的真实想法。若是还用那套察言观色的法子,保准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是以陈恪也眼观鼻、鼻观心,学着相公们修炼起养性的功夫来。

    直到那舍人念完了,富相公方缓缓道:“枢相,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曾公亮点点头,沉声道:“古者出师,受成于学。将帅之任,民命是司,长养其材,安得无素?是以官家在三年前,复设武学于武成王庙,如今三年过去了,皇家武学院的境况却岌岌可危。朝廷需要拿出办法来,扭转颓势,望诸公以大局为重、早作决断,尽快为朝廷培养出合格的将领,以增强我大宋的军事力量!”顿一下道:“这也是官家的意思。”

    曾公亮扯虎皮做大旗,但诸公并未动容,因为在大宋朝有专门的封驳司,如果认为皇帝的旨意不妥,可以将其封还,请皇帝重新下旨。所以皇帝的旨意也不是金科玉律,若相公们都觉着不妥,那赵祯这道旨意,也就作废了。

    “诸公怎么看?”曾公亮说完,富弼对众相公道:“诸公怎么看?”

    众人对了对眼,参知政事王拱辰道:“我记得二十年前,范文正公便办过武学,却只存在了九十三天。”

    “不错。”众人点头称是。

    “当时为何会开不下去?”

    “招生情况太差,范公担心,会让敌人以为我大宋人不爱习武,从而产生轻视之心。”另一位参知政事孙汴道:“所以,才关闭了武学,改为由各地长官资助良材自学的方法,来为国家养才。”

    “可见,武学已经不是头一回开不下去了。”王拱辰沉声道:“这说明武学院本身就是个错误,用这种方式培养将才,也是不可取的。”

    陈恪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这王拱辰信口雌黄、以因为果、颠倒黑白,实在是太不要脸了,可见为大宋引入逻辑的必要性……

    “武学院开办不下去,不是它本身有什么错,”曾公亮不悦道:“而是因为有太多偏见和敌意存在了!”

    “我没有敌意,”王拱辰也拉下脸道:“只是认为官学的经验,并不适合武学。诸位相公都熟读史书,敢问古之名将哪个是出自武学?汉唐之世,纵使没有武学,也一样可以培养出无数优秀的将领,打造一支当世强军!”

    “书本上学不来带兵打仗的本领,武学里只能培养纸上谈兵的废物!”顿一下,王拱辰义正言辞道:“大宋的军官,也应该在军营中培养,在战场上成长,而不是像读书人一样,坐在学堂里念书!”

    王拱辰的这番反驳,十分有代表性,代表着大宋官员对武学的各种不待见。

    曾公亮气得胡子直翘道:“大宋开国一百年了,用你的法子可培养出什么精兵强将过?”

    “诚然没有,但那是各方面原因造成的,”王拱辰久在枢机,各种推诿扯皮,运用的无比纯熟:“枢相需要我一一展开么?”

    “我只问你三个问题。”曾公亮能当上枢密使,也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深吸口气,不再跟着对方的思路走:“第一,带兵打仗的军官,需不需要学习韬略武艺。第二,需不需要培养他们对大宋、对官家的忠诚。第三,武学是不是解决一和二的最好办法?”

    “这个……”王拱辰想转移话题。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却被曾公亮牢牢按住道。

    “不是。”王拱辰心一横,道。

    “那,什么法子更好?”曾公亮紧紧盯着他道。

    “这,暂时没想到……”王拱辰掉进了曾公亮的陷阱里。

    “哈哈哈……”曾公亮大笑起来:“诸位,这就是所谓的为了反对而反对吧!”

    众人忍俊不禁,王拱辰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都不要激动,”富弼忙打圆场道:“咱们还是先听听,别人怎么说。”

    “武学的意义毋庸置疑,否则三年前,朝廷也不会批准复设武学院,还冠以‘皇家’之名。”孙汴表明立场道:“适当的改革也是必要的,但枢相的提议,未免激进了点吧?”

    这样,两位参知政事都表示反对,二位宰相不宜过早表态,而两位枢密副使那边,其实也有意见,但是东西两府向来不睦,他们绝不会给枢相拆台,让政事堂看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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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公亮的提案,为何如此惹人非议,就连富相公都不是很满意。盖因其实在牵扯太大了:

    他提议从今往后,凡欲参加武举者,必须先于皇家武学院中学习,学制三年,分上中下班。而武学院的毕业考,则是武举的预备考试,无法从武学院毕业,便没有资格参加武举。

    还提议,提高武进士的地位,朝廷选将用人,以中过武举者优先。甚至应当硬性规定,想获得七品以上的武职,必须有武进士的资格才行。

    对于那些因功劳和能力,被提拔起来的武官,也需要先到武学院学习,毕业后参加武举,考中方可授予七品以上。

    这意味着,一旦他的议案通过,大宋的武学、武举、武将,将被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皇家武学院的地位将大大提升,一个可怕的武将集团隐隐浮现。假以时日,与文官抗衡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这样一来,似乎可以沉重打击那些将门贵胄,改变军队是簪缨世家之禁脔的现象。

    想到今年查空额时,军队中的种种腐败不堪,皆透着末世的景象。若任由那些将门胡作非为下去,大宋朝拿什么去抵御异族的入侵?大家都要沦为亡国奴!

    富相公等人当然知道,仅靠运动式的反腐,是于事无补的。风声过后,就会死灰复燃、甚至变本加厉。只有终结将门把持军队的局面,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军队的风气。

    支持武学改革,会对文官集团造成威胁,甚至给大宋带来危险。但不支持的话,军队烂透了,国家羸弱不堪,一有外战则原形毕露,亡国灭种并非危言耸听。

    两难的选择,摆在了相公们面前……

    “咱们还是听听,仲方怎么说吧。”一番权衡之下,富弼心中的天平开始悄悄倾斜。

    “遵命。”陈恪站起身,先向众位相公行礼,然后朗声道:“以下官愚见,世上一切贪腐渎职,皆因控制不力!控制不力,包括权力难下行、监督不到位、以及反馈不及时三方面。正是这三方面的原因,导致了诸位相公好好的决议,到了下面就走样。因为下面人知道,相公们难以奈何他们,所以才肆无忌惮。结果他们捞尽了好处,却害得相公们背负了骂名!”

    陈恪这番话,在一般人听来,似乎言之无物,然而诸位相公却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可以解释长久困扰他们的难题。

    “而武学院的建立,对朝廷控制军队,绝对大有好处!”陈恪沉声道:“毋庸讳言,之前朝廷任用军官,皆出自将帅贵胄之推荐。这样的人得到了任命,也不会感激朝廷,而只认其恩主,以为自己的升迁,皆系于恩主之身,自然会将恩主摆在朝廷之前。”

    “朝廷的公器,都被将帅贵胄们用来培植私人、收买人心。长此以往,朝廷对军队的控制力,自然衰落至极,百弊由此生焉!”顿一下,陈恪接着道:“想改变这种情况,就必须扭转武将们的观念,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官职是朝廷所赐,自己的衣食俸禄是民脂民膏!他们的恩主,只有官家一人而已!他们必须要听从皇帝和朝廷的命令!”

    “而扭转武将观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脱离原先的环境,接受一段长期教育。”不得不承认,陈恪很懂得说服别人,因为他总是从对方感兴趣的地方下手:“除了兵书之外,还要教他们《孝经》、《论语》、《孟子》、《左氏传》这些读书人的书,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大忠大义!”

    “假以时日,这些忠君爱国的军官,占据军中半壁江山,哪怕只有小半壁,局面都会彻底扭转。”陈恪竭力描绘着美妙前景道:“到时候,所有军队、上下内外,都置于爱国军官的监督下,看哪个还敢阳奉阴违、损公肥私!”

    为了让武学院涅槃重生,陈恪把节操丢得干干净净……

    不过效果那是相当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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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有点晚,实在是,喝大了……十点多才清醒过来。其实没喝多少酒,就是酒量不行了……

第三三九章 秋来春早去(下)

    当天的会议并没有出结果,但是没过多久,曾公亮的《武学改制札》得以通过,并很快由枢密院牵头,会同三司、兵部、吏部,进行皇家武学院改制。

    改制后的皇家武学院,设立武学院判一名,武学同判两名,负责武学院的管理。

    之下设立马军、步军、弓军、水军、辎重、参谋六个分院,每院设武学正一员、掌本学规矩事;设武学录一员,佐武学正管理本学规矩事。

    六分院皆有武学教授若干名,掌传授兵书、武艺,及编纂历代用兵成败、前世忠义之节,并指导阵队演习等。以文武知兵者充任,品级无定。

    武学教授之下,又有武学传授若干名,佐教授讲释兵书、兵法、军事史等训导武学生事。

    此外,还有若干职事杂官,如掌仪、直学、司书、司计、斋仆等,负责各项日常事务,无须赘述。

    其实这些改革,最好是在赵宗绩大功告成,陈恪掌握权力后再推行,这样才能让一切尽在掌握。然而如今武学院已经了灭亡的边缘,生存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时间不等人,陈恪也只能将计划提前了。

    这样的后果是,武学院的一应改革,都由相公们掌控,陈恪这个首倡者兼院判,却只能乖乖等待结果。改革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比如他的身边,被硬生生安上两名同判,这是某些大人物在跑马圈地,必然会带来矛盾和不稳定。然而人家打着分权制衡的旗号,正大光明的安插亲信,陈恪哪能说个不字?

    再比如,虽然方案大体得到通过,但最重要的一句‘非武进士不得授予七品以上武职’,被几位相公给删掉了。

    武举必由武学、武官必由武举,这是陈恪军事改革的根本所在,相公们这一下,直接斩断了链条,让陈恪的整体设计失灵。

    武举不再是武官晋升的必要条件,而只是‘重要参考’,其重要性大大降低,连带着武学的地位也大大降低,其作用也变得的微乎其微……

    陈恪对此极力反对,他数度找到曾公亮,力陈如果这么改,不如不改:“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只是给朝廷增加开支!这种生孩子没屁眼的事情,我坚决不干!”

    曾公亮苦笑道:“仲方,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老夫真的已经尽力了。”

    陈恪也听说了,曾公亮这样的谦谦君子,为此事都拍了桌子、摔了茶碗。然而两府议事,并非说你官位高,就可以成为主宰。因为就事论事是不可能的,所有能利用的事情都会被摆上桌面,成为谈判的筹码,各种错综复杂的制衡之下,谁的‘法术势’运用的更好,谁才会笑到最后。

    此道第一高手,非韩琦韩相公莫属,正是他在王拱辰和孙汴的呼应下,硬生生去掉了那一条……

    曾公亮虽然是枢密使,但在韩琦这样的老牌政客面前,还是稍显无力,只能无奈就范。

    “好吧,”陈恪点点头道:“我去找官家。”

    “我劝你别去,”曾公亮劝阻道:“这是两府八相的共同决议,官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推翻。你非但徒劳无功,还会落下个藐视二府的罪名,日后如何在朝中自处?”

    “哼……”陈恪闷哼一声,别过头去。

    “仲方,你的心情我感同身受,但我不像你这样失望,”曾公亮起身走到这个自己十分看好的年轻人身边,温声劝慰道:“毕竟我们这次没有失败,而是成功了,只是没有彻底成功罢了。”

    在曾公亮的坚持下,大部分的条文还是保留了下来。比如‘武学教授不设品级’一条,就是在他的坚持下,才被留下来的。这样可以让武学院在聘请教授时更加灵活自主。朝野的能人们,在接受聘请时,也不用考虑太多虚文缛节,可以大大增强学院的师资力量。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条,就是在他的坚持下,武学院采取了开放式招生,而非王拱辰主张的举荐式,这不仅让武学院的大门向全社会敞开,使有志于报效国家的热血男儿,都能得到入学的机会。

    也避免了武学院像国子监那样,沦为权贵子弟混资历的场所……但凡被权贵举荐的人选,学校轻易不敢拒绝,否则就得罪了权贵,这样的学生进入学院,必定飞扬跋扈、视规矩为粪土,彻底败坏学院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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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反思过了,我们‘武学-武举-武官’三位一体的构想,固然是善法,但跨越太大,反对者也太多。”曾公亮给陈恪斟一杯茶道:“非武举不得授予七品以上武官,这是在要将门的命,他们能不拼命反对么?”

    陈恪终于默默点头,在这一点上,他有些失策。本想着反正已经得罪了将门,索性就得罪到底,谁知道却促成了将门投向赵宗实一方……否则韩琦没有理由反对曾公亮。他分明是在为将门撑腰……

    其实陈恪与将门本来渊源深厚,以他与柳家、曹家的关系,为赵宗绩拉拢到将门的支持,并非什么难事。不过他不愿饥不择食,因为在陈恪和赵宗绩的未来蓝图中,将门注定是要被扫到垃圾堆里的。你靠着人家获胜后,人家就成了从龙功臣,还怎么对他们下手?

    只是他也没想让这些根深蒂固、能量非凡的家伙,跟赵宗实搅在一起。他低估了赵宗实对皇位的渴望,为了胜出这场竞争,赵宗实一伙人,丝毫不管大宋的将来,会变成什么鸟样子……

    曾公亮看出他已经被说服了,遂趁热打铁道:“事情得一步步做,不能指望一蹴而就。其实我若死咬着不答应,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一来,整个方案都要泡汤。下次不知要何年何月,才会再次提上议程。”

    “这次,我们虽然没有建立起‘武学-武举-武官’的链条,但至少,武举必由武学这一条,算是确定了。大宋每一届武举,都会有两三千人参加,至少这两三千人,都会报名武学院吧?”曾公亮接着道:“朝廷允许你一年招生一次,一次员额五百。官家又从内帑出钱,再增三百廪生。这样一年可招八百名生员,三年后,就会稳定在两千四。国子监、太学才多少人食廪?在大规模缩减开支的背景下,足显官家和朝廷的重视了。”

    “朝廷花了这么多钱,把这两千四百人培养成才,不可能不派上用场。”曾公亮望着陈恪,沉声道:“你若能兑现你的承诺,把他们教育成忠君爱国、文武双全的人才,他们一定会改变大宋的军情!”

    “是,”听了曾相公的肺腑之言,陈恪焉能不动容,他起身拱手道:“是下官急躁了。”

    “再说,我们也没必要非得去刺激那些将门。”曾公亮捻须笑道:“不一定非得把‘非武举不武将’制度化,完全可以在实际操作中,使其变成潜规则。温水煮青蛙的难度,要比用开水小得多呀……”

    陈恪彻底服了,能从官场中一步步杀出重围、登上顶峰的,果然都不是易于之辈。就连被认为‘长于事、短于谋’的曾公亮,也有满腹机谋,只是肚子没有韩琦他们那么大罢了……

    “请相公海涵,下官总想着此次离京,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再回来。”陈恪便致歉道:“所以难免太过急躁了。”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曾公亮见陈恪的神情恢复正常、老怀甚慰,便破例透露了一个御前机密道:“你小子因祸得福,这次不用离京了。”

    “哦?”陈恪一脸惊讶。

    “具体不便透露,你心里有数就好了。”曾公亮淡淡道:“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把武学院搞好吧。”说着加重语气道:“这次折腾这么大动静,为你搭起了台,要是把这出戏唱砸了,我看你哪还有脸见人?”

    “是。”陈恪讪讪笑道:“我尽力就是。”说着腆着脸道:“能不能透露一下,两位同判都是何方神圣?”

    “具体是谁还没定。”这不是什么秘密,曾公亮道:“但应该是一武官一内宦的样子,这个原则不会变。”

    陈恪唯有苦笑。

    偷来的江山总是坐不安稳,宋朝皇帝让自己安心的办法,就是制衡分权。这是大宋朝政的总原则。所以你看到斗得厉害的两派,总是要么一起在朝廷待着,要么一起下乡。这就是为何韩琦犯了错误,也不担心会被赶出京城的原因,皇帝得留着他制衡富弼呢!

    其实也不是不放心富弼,就是习惯性得防着他。

    更变态的是,赵匡胤和赵光义玩制衡过了火,竟连他们的后代皇帝,也陷入被制衡之中。这真是个无处不制衡的变态国度,经实现了相当程度的民主,陈恪被两个同判制一下,实在是太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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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呵呵,不过今天没有了,呵呵……得攒点稿,明天走丈人家。

第三四零章 迟暮美人悲 (上)

    汝南王府,汝南王寝宫内。

    入冬以来,老王爷赵允让的病,便一日比一日严重,每每发起病来,满脸满身一片紫黑,几乎没了气。

    长期为赵允让诊治的两位太医,一刻也不敢离开,轮班在王府中值守。这日,老王爷又一次发病,两位太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暗暗松口气,两人收拾药箱准备出去。

    却听刚刚恢复神志的老王爷,气若游丝道:“二位留步……老夫有事相询。”

    “王爷何事?”两位太医只好站住脚步。

    赵允让没有答话,而是看了一眼赵宗懿。赵宗懿便让闲杂人等退下,只有他和赵宗实陪在老父床前。

    老王爷浑浊的眼珠,这才转向两名太医,缓缓问道:“老夫什么时候会死?”

    “王爷不要想太多,”两名太医陪笑道:“悉心调养,终将大好。”

    “休要废话……”赵允让却不领情,冷声道:“照实说,给个具体的日子。”

    “这……”两人一时搞不清,赵允让到底想听好话,还是歹话。

    “二位,我父亲早就看透红尘了……”赵宗实道:“你们只管照实说。”

    “好吧,”两人对视一眼,由一个姓彭叫彭素王的太医道:“王爷这病,绵延太久,已是……那个油尽灯枯。”说着他看看赵允让,果然若无其事,仿佛他说的是别人一样,便大着胆子道:“到了这份上,三分靠医,七分靠神。王爷要具体的日子,我想哪位神医都不敢说。我只能说,若是运气好,能过了这个年。”

    “要是运气不好呢?”赵允让沉声道。

    “王爷每次发病,我们都是尽心尽力……”彭素王小声道:“但说实话,并没有多大把握。”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说不定下次发病,就交代了……

    赵允让这才缓缓闭上眼,两位太医如蒙大赦,赶紧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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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寝宫里,赵宗懿和赵宗实兄弟俩,侍立在父亲床前。赵宗实紧闭着眼睛,似在养神,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赵允让睁开了眼,望着帐顶的藻井道:“这两天,把后事安排安排,然后请官家来探病吧……”

    “父亲……”赵宗懿失声道:“还远未至此吧……”

    “是啊父亲,”赵宗实也苦劝道:“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这几个月,一方面,赵宗实一党全面发力,把赵宗绩的气焰打压下去,连其顶梁柱也快支撑不住要倒掉了。

    另一方面,赵宗绩和陈恪,却频出昏招……他们在清点缺额时尝到甜头,便想将忠臣一扮到底,竟没事儿找抽,提议什么‘武举必由武学、武将必由武举’的军事改革。把将门彻底推倒了他这边。

    当此时,赵宗实上有朝中重臣、勋旧贵戚支持,下有无数言官清流、摇旗呐喊,把他鼓吹成完美无缺的贤王……真是要后台有后台,要声望有声望,连他都生出了舍我其谁之感。

    “给我永远收起这种想法……”赵允让虽然老病濒死,头脑却比往日更清醒果决:“对手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知道么?陈恪不用走了,而且还继续判皇家武学院!”

    “啊……”赵宗实吃惊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据说有人弹劾他的状元,是官家徇私给的。”赵宗懿道:“结果官家震怒,遂下旨不许陈恪请辞……”

    “这……”赵宗实难以接受道:“是谁上的本?”

    “这已经不重要了。”赵宗懿摇头道:“总之他们又逃过一劫,还因祸得福……”

    “这充分说明一件事情。”赵允让沉声道:“就算全天下都支持你,但只要官家一人不松口,你就永远上不了台面!”

    赵宗实面上浮现一丝恨意……当然不是对他父亲的……终是颓然点头道:“是的。”

    “不过不要紧,老夫研究了赵祯几十年,对他的性格再了解不过。”赵允让缓缓道:“这次我拼上老命,一定会让他的松口的!”说着他面现不正常的腮红,一字一句道:“看不到你板上钉钉,老夫死不瞑目!”

    “父亲……”赵宗实紧紧握住老爹冰凉的手,眼泪刷刷淌下来:“若父亲为我而死,孩儿会内疚一辈子的。”

    “傻话。”赵允让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些真情实意,有些欣慰的放缓语气道:“为父再苟延残喘几个月,无非就是多遭几天罪。老夫早解脱几日,能换得我儿登上太子之位,值了!”

    顿一下,他又劝慰道:“你也不要内疚,因为为父也是为了自己,我活着当不上皇帝,死了能进太庙,足以含笑九泉了。”这是他让赵宗实答应他,未来要做到的事情。

    “是……”赵宗实泪流满面,赵宗懿也不停的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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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家父子摒退了左右,只留两个太医在内寝说话。”半天之后,陈恪的书房中,赵宗绩沉声道:“但谈话的内容,不得而知。”

    “八成是要发动了。”陈恪轻声道。

    “那我们呢?”赵宗绩道。

    “也发动吧。”陈恪缓缓道:“最快何时?”

    “明日下午。”

    “应该还来得及吧。”陈恪沉吟道。

    “我们还能做点什么?”赵宗绩的脸色很不好看。

    “下棋吧。”陈恪道。

    “哪还有心思下棋?”赵宗绩摇头道:“生死存亡之际,竟只能束手旁观?”

    “……”陈恪点点头,他们能做的,只有祷告了:“全看官家怎么想了……”

    “唉。”赵宗绩叹气道:“这种滋味,实在太煎熬了。”

    “命运不在自己手中,是难免的。”陈恪说着,将一枚棋子点入棋盘:“归根结底,你我终究还只是棋子而已……”

    赵宗绩应一手,点点头不再说话。

    两人正在漫不经心的对弈,陈义进来,面色怪异的禀报道:“门外有个化缘的和尚。”

    “给点饭打发走了就是。”陈恪皱眉道。

    “弟兄们认出,那和尚是大相国寺的那个叫……佛印的。”

    “他来干什么?”陈恪更加奇怪了。

    “佛印是谁?”赵宗绩的心思,全不在棋盘上,遂出声问道。

    “是个神神叨叨的疯和尚。”陈恪便简单讲了讲,那日游相国寺,遇到佛印的事情。

    赵宗绩大感兴趣道:“此人甚是有趣,闲着也是闲着,把他叫进来,解解闷也好。”

    陈恪想一想,点头道:“请他进来吧。”

    ~~~~~~~~~~~~~~~~~~~~~~~~~~~~~

    不一时,佛印满面笑容进来,他身上袈裟虽破,但丰神俊朗,双目神采湛然,看上去颇有高僧范儿。

    赵宗绩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和尚,听陈恪开腔道:“大和尚,想不到又见面了。”

    “有缘自能相见。”佛印笑道:“这说明贫僧和施主有缘。”说着朝赵宗绩行礼道:“这位施主有礼了,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大师有礼了,”赵宗绩笑道:“在下姓肖,字凌云。”

    “原来是肖公子。”佛印稽首道。

    “大师不必多礼,听闻你善于相面。请给我兄弟看看相。”赵宗绩正色道:“若是说得好,必有厚赐。”

    “厚赐就不必了,贫僧只求一饭而已。”佛印笑道:“其实,陈公子的相,上次就看过了。”

    “可惜你上次不饿。”陈恪对看相,其实很抵触,总觉着徒乱人意,但这明摆着是赵宗实借他来寻求安慰,也只能顺着说下去道:“不知这次饿不饿?”

    “不饿谁出来化缘?”佛印笑眯眯道。

    “哈哈哈……”赵宗绩发现,这佛印至少是个妙人,大笑道:“大师快请看看,他最近的吉凶如何?”

    “那请陈公子随便写个字吧。”

    “木,木头的木。”陈恪懒得提笔,随口道。

    “看来公子最近麻烦缠身啊。”佛印微一寻思道。

    “哦,怎么讲?”赵宗绩大奇道。

    “陈公子的‘木’字,不用笔写,而用口说。”佛印淡淡道:“木在口中,不就是个‘困’字么?”

    “那该怎么破?”赵宗绩追问道。

    “顺其自然就好,”佛印笑道:“困者,十八口也。但此问不是他本人提出来的,因此旁边再有一人,便是个‘保’字。所以陈公子虽然一时困顿,但终究有贵人相保,可保无虞。”

    这时候,赵宗绩已经知道赵祯保下陈恪的消息,心里不禁暗叫‘神了’!遂终按捺不住道:“大师再看看我呢?”

    “请写字一试。”佛印淡淡道。

    赵宗绩便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土’字,道:“请大师明查。”

    佛印看了一眼‘土’字,又望向赵宗绩道:“以此字看,你的身份贵不可言。”

    “何以见得?”赵宗绩笑问道。

    “‘土’字上边加一横是什么?”佛印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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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算太晚吧。

第三四零章 迟暮美人悲 (中)

    “是王。”赵宗绩道。

    “五色土属黄,五方土中央。”佛印笑道:“你现在的身份,是没有戴冠的王,应该是某位王子吧。”

    “呵呵……”赵宗绩不置可否的笑笑。

    佛印又看桌上的字迹一眼,摇摇头道:“这水写的‘土’字,这么快就模糊不清,看来你这王子也当不了多久了。”

    “哦。”赵宗绩一看,自己写的字,果然只剩个淡淡的痕迹。不当王子又能当什么?他的表情不禁有些怪异。沈吟片刻,方缓缓问道:“我眼前有个坎,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你用茶水写就这个‘土’字,一切缘起,皆因这个‘茶’字。茶字拆开就是‘三十八人’,解铃还须系铃人,檀越还需找到这个‘三十八人’,才好过关。”佛印越说越玄乎道。

    “三十八人?”赵宗绩瞪大眼道:“是什么?”

    “贫僧不过就字论字,”佛印摇头道:“如何晓得内情?”

    “我该去哪里找他?”赵宗绩换个问法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佛印笑道:“檀越好自为之。”说着便问陈义道:“酒肉可备好了?”

    “备好了。”陈义点头道。

    “那贫僧便告辞了。”佛印说着起身,深深看一眼赵宗绩道:“好漂亮的白帽子啊……”说完双手合十,朝两人宣个佛号‘阿弥陀佛’,便大步走了出去。只听他且行且歌道:

    “惟天生水,顺天应人。

    刚中柔外,土乃生金。”

    陈恪和赵宗绩都是学识庞杂之人,知道这是诸葛亮《马前课》上的谶语,其‘惟天生水、顺天应人’之句,向来被赵家用来证明自己得国之必然性,因此宋朝又有天水一朝之称。

    而今日赵宗绩无心写下一个‘土’字,正应了后一句中的‘刚中柔外,土乃生金’,遑论这句话是何意,难道自己真是应天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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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苦寻思了半晌,赵宗绩还是想不明白‘三十八人’是个什么东东,看看陈恪才意识到,自己是守着金山要饭。有大宋数一数二的猜谜高手,何苦要自己瞎琢磨?

    “你怎么看?”便问他道。

    “这应该是个人名,”陈恪缓缓道:“从字面上没法猜,我正在把脑海中的人名,一个个倒推。”

    “可有所得?”

    “别急,让我想想。”陈恪微微皱眉道:“让我想想……”

    赵宗绩便闭上嘴,等盏茶功夫,突然见陈恪眼前一亮,道:“刘天王!”

    “刘华?”赵宗绩问道:“他怎么是三十八人?”

    “天王者,三十二人也,‘刘’通‘六’,加起来,正是三十八人。”陈恪道。

    赵宗绩登时激动道:“错不了,一定是他!”‘借种生子’的宫闱丑闻案发后,皇城司全力缉拿刘天王,但那厮却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时间一久,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被灭口,便不再寻找。

    但听这佛印的意思,那刘天王竟还活着!

    “若能找到此人、揭开那件案子背后的真相。”赵宗绩激动得直搓手道:“必然可以一举定乾坤!”说着又不禁苦笑道:“可是汴京城人口岂止百万,如何在两天内把他找出来?”

    “那和尚说过,之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现在则‘得来全不费工夫’。”陈恪缓缓道:“看来并不难找……佛印不可能比皇城司厉害吧?所以应该是在他熟悉,而被皇城司疏忽的地方。”

    “大相国寺!”赵宗绩猛然道:“他八成扮成了和尚!”大相国寺有数千僧众,其中一半是挂单的云水僧,但皆是一窝光头,所以之前的搜索,把这里忽略了。赵宗绩激动道:“我这就派人去找!”

    “不行,”陈恪却断然摇头道:“这件事你绝对不能掺和!”

    “为什么!”赵宗绩瞪大眼道:“你不是常说,天予弗取,必受其咎么!”

    “但这不是老天爷给你的!”陈恪沉声道:“而是那个和尚!”

    “那和尚怎么了?”赵宗绩已经着了道:“他所测的字,是我写的,可见是天意啊!”

    “谶语这玩意儿,跟算卦一样,都是玩弄人心的把戏,我也能说得有鼻子有眼。”陈恪摇头道:“我看这和尚有问题。”

    “怎么?”

    “他出现的实际太巧了。”陈恪道:“如果我们假设,他一开始就知道刘天王的行踪,则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在故弄玄虚!”

    “这……”赵宗绩皱眉寻思片刻道:“也有可能,他是谁的人?”

    陈恪摇摇头。

    “不管他是谁的人,”赵宗绩沉声道:“能帮我们找到刘华,都有利无害!”

    “绝不是有利无害,如果是你把这件事捅出去,让官家、诸公和天下人如何看你?”陈恪知道赵宗绩的心态,就好比溺水者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但毕竟不是切关自身,他尚能保持冷静道:“他们会认为,你一直在处心积虑的寻找那刘天王,到底是何居心?”

    “这……”一盆冷水把赵宗绩泼愣了。

    “我一直担心,会出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毕竟觊觎这位子的,不止你们两个,也不是非你俩莫属。”陈恪加重语气道:“如果是你俩之外的一位宗子设局,你岂不中了圈套?”

    “很有可能……”赵宗绩后背一片冷汗津津,半晌才无限后怕道:“若非你提醒,我险些中计。”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陈恪淡淡道。

    “那该如何是好?”赵宗绩望着他道。

    “还是得让皇城司来办。”陈恪道:“把这条线索,用安全的渠道交给皇城司,之后便隔岸观火吧。哪怕这次不能把赵宗实干掉,咱们也不能掺和进去。”

    “那……真可惜啊。”赵宗绩惋惜道。

    “没什么可惜的。”陈恪摇摇头道:“老鱼都知道,蚯蚓出现在水中,身上一定藏着鱼钩,只有克制住冲动,才能活得长久。”

    “嗯。”赵宗绩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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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过午,皇宫,福宁殿中。

    官家赵祯最近迷上了听戏。数月前的宫闱丑闻,虽然在低调的处理下似水无痕、波澜不兴,但对皇帝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尽管赵祯时刻提醒自己,作为君王,当以国事为重,可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消沉了。但他又不肯像父亲那样,靠宗教来麻痹自己,更不会再与女色为伴。

    他选择了听戏来消磨时间。这就跟后世的家庭妇女,喜欢看电视剧一个道理。

    这一天,宫里的戏班子又来到福宁殿的偏殿。管事太监奉上今天准备的戏码,赵祯身上盖着毯子,靠在安乐椅上,无所谓的摇摇头:“随便演吧。”

    于是戏班子先演了一出《目连救母》。宋代戏曲,又叫杂剧,由四五个角儿涂脂抹粉,扮成古人模样表演故事。远不如元明清的戏曲那样精彩纷呈,不过这也是与观众的欣赏水平息息相关的。至少宋朝人就看得津津有味。

    演完了《目连救母》,时间尚早,戏子们便又演了一出短剧《金匮》。说的是赵大和赵二的母亲杜太后,在临死前的一幕。

    这是赵二子孙们喜闻乐见的主旋律曲目,但赵祯并不喜欢,因为它的漏洞太多。尽管会毫不犹豫的维护其真实性,但并不代表他自娱自乐时,也喜欢听这个大瞎话。

    不过既然有言在先,修养过人的赵祯也就没有叫停。

    便见躺在床上的老太后,问太祖皇帝说:“儿啊,你说你是咋当上皇帝的?”

    “这是祖宗积德,父母的教导。”赵匡胤的回答中规中矩。

    杜太后摇头,她知道儿子是在哄自己,可她问这问题,不是为了听好话,而是有放不下的心事。便见她叹一声,拉着儿子的手道:“不对,你能当上皇帝唯一的原因,就是周世宗的儿子太小,要是后周国有长君,还有咱们赵家什么事儿?”

    赵匡胤点头连连道:“母亲说的是。”

    “江山初定,人心不稳,我们赵家可不能学柴家,所以你得立你弟弟为嗣君,这样大宋朝才能传下去。”杜太后这才说出真实目的。

    赵匡胤马上就答应了……反正戏台上是这样演的……一边哭着一边点头称是。

    可是没想到,杜太后着实不简单,怕他日后反悔,竟马上道:“把赵书记叫进来。”

    赵书记就是赵普,赵韩王进来后,杜太后让他立即把这份誓书写下来,并让赵匡胤立字画押,不得反悔!然后将其收之金匮,藏之宫中隐秘处。

    这就是金匮之盟的来由,赵祯起码看过十几遍,但今日观之,却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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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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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