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八章 捺钵(下)
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了半道。直到下山后,回望着黝黑的山梁,赵宗绩才幽幽道:“你说,杨老令公之死,到底是谁的责任?”
“……”陈恪过了好一会儿,才文不对题道:“其实,咱们学到的历史是骗人的。辽国统帅耶律斜轸没有尊重杨老令公。而是把他的首级斩下,先送往漠北辽廷请功,然后传授边疆,让辽军和宋军,都看到杨无敌的下场。”
“我问你是谁的责任?!”赵宗绩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有些恼火道:“为什么潘美会如此胆怯?他可是大宋之刃啊!还有曹彬这样灭国无数的名将,会表现的如此蹩脚!他们就算用脚趾头,也不该打出这样的窝囊仗!难道十多年不打仗,他们退化了吗?!”
“按照朝廷的官方结论,曹彬,是北伐失败的罪魁祸首。”陈恪依然自顾自道:“他的罪名是违抗皇命、擅自行动,导致战局被逆转。按说这个罪名,放在任何朝代都是死罪,不株连九族就是皇恩浩荡了。可太宗皇帝对他太好了,好得让人受不了,居然只降了他的职,差遣仍然不变。潘美和其他将领也是如此,人人受罚,却都只是降职留用。”
顿一下,他淡淡道:“更奇怪的是,只隔了一年,曹彬没立任何功劳,就被提升其为侍中、武宁军节度使,完全恢复了雍熙北伐之前的官职。再往后,他又升到了平卢军节度使。到了先帝朝,又成了检校太师、同平章事、枢密正使,竟然比北伐失败前还风光!”
“你到底什么意思?”赵宗绩就是再傻,也听出陈恪的言外之意了。不禁恼火道:“你是说,历史都被篡改了,真相不是这样的,对么?”
其实赵宗绩也早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丧师辱国、彻底断送了大宋军力的败军之将,居然安然无恙不说,还依然位极人臣、极尽荣宠。而且在之后的岁月里,他的女儿、孙女还都成了大宋的皇后,母仪天下!
凭什么?他配么?赵宗绩一直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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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告诉我真相!”回到驿馆,赵宗绩对吞吞吐吐的陈恪,依然不依不饶。
“我也不知道真相。”陈恪两手一摊道:“我看的书,也都是官方的史料。”顿一下道:“《太宗实录》,你肯定看过吧?”
“嗯。”赵宗绩点头。
“还记得在雍熙北伐期间,太宗关于曹彬的言论么?”
赵宗绩摇摇头,这世上能有几人,有陈恪那样的记忆力?
“实录上说,当曹彬在战争之初突飞猛进时,太宗便‘讶其太速’;曹彬粮尽退却时,太宗又惊愕‘岂有敌人在前,而退军以援粮运乎?’而等到曹彬再进时,他又下令说‘千万别再急进,要和米信合军’……”陈恪缓缓道:“有印象么?”
“嗯。”赵宗绩点下头。
“你怎么看这一段?”
“太宗英明过人,洞察一切先机,所有的失败因素,他都算到了。只是曹某人没有遵旨,最后才导致失败的。”赵宗绩背书似的道:“师傅们就是这么教的。”
“除此之外呢?”
“……”赵宗绩想一想道:“应该有人将曹彬们的举动,总是第一时间报告到官家那里!”顿一下道:“你是说,监军吧?”
“对。只有监军,才有资格掌握第一手的军情。并用最快的方式,呈报到皇帝那里。皇帝则通过一个个监军,随时都在监视着他的将军们。”陈恪沉声道:“而监军手里的权力,是与皇帝对他的将军的信任程度,成反比的!”
“……”响鼓不用重锤,和聪明人说话就这点好处。赵宗绩已经明白陈恪的意思了。因为太宗皇帝对将军们的不信任,助长了监军们的气焰。这些严重缺乏经验的家伙,都是太宗皇帝登极后,才提拔起来的潜邸旧人。他们仗着是皇帝心腹,威凌将帅,成了实际的发号施令者!
杨老令公的遭遇,就是最好的例子。在那场悲剧中,真正掌握权力的是监军王侁,而作为主帅和副帅的杨业、潘美,却只能任由他摆布……
而且,杨业的悲剧并非个例。事实上,之前就有好几起这样的事件,其中大宋排前五名的功勋武将郭进,直接被逼得自尽,这就是敢对抗监军的下场!
所以杨业很清楚,如果自己抗命,等待他的结局将更加悲惨。那些更得皇帝信任的小人,有的是办法把他逼死。
而潘美也深知这点,他不得不屈从于王侁,不然郭进就是他的下场……
所以秋后算账时,潘美只是降级,而王侁却被发配充军。可见朝廷很清楚,是谁的主要责任。只是因为比潘美来,王侁名气实在太小,所以身后的滚滚骂名,还是潘美来背。
明白了这一点,再去看曹彬离奇的待遇,一个结论便呼之欲出了——他是替某人背了黑锅!否则赵光义为何不追究他?反而给他最高的地位和荣誉,还把他的女儿,选为自己的儿媳。
很显然,这是在补偿他。补偿他丢掉的一世英名、补偿他背负的滚滚骂名……
那么太宗皇帝是在为谁还债?
无需猜测,只需对比一下,与曹彬并称‘大宋双璧’的潘美即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潘美的罪过都比曹彬小很多,但潘美从那之后一蹶不振,最后老死边关,晚景十分凄凉。
当然他是罪有应得——就算监军再凶猛,你才是主帅,发号施令的权力在你手里。为什么要听他指手划脚?所以一个‘怯懦自私、毫无担当’的罪名,他如何都跑不了。
所以至少在太宗心里,曹彬肯定是有罪无功的。这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曹彬的那位‘监军’太特殊!他就是皇帝本人……
也只有皇帝的命令,才必须无条件服从。也只有皇帝的黑锅,才值得这位大宋第一军人,付出一世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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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战必‘图阵形、规庙胜、尽授纪律、遥制便宜、主帅遵行、贵臣督视’,这是大宋朝祖宗家法。
是皇帝的瞎指挥,导致了北伐的失败,是监军的权力不受约束,害死了杨业。这就陈恪对赵宗绩的回答。
在这个把祖宗看得比天还重的国度,想要指责人家的祖宗,只有用这种方式,还得是很铁的关系,才能让对方听进去。
陈恪说这话,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他唯一的动机便是,如果赵宗绩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也许能改掉大宋朝的这两个恶习,给军官们多一点信任,把作战的指挥权还给他们。不然,这个大宋朝的军事,真的没救了……就算没有金国,也会有银国、铜国来覆灭它。
但是这些话,触及到了皇帝最敏感的权力范畴。任何试图为武将提高地位的举动,都会被视为图谋不轨。就算皇帝不追究,大臣们也会干掉他!
所以只能现在说,而且要讲究方法,得让赵宗绩自己去想明白……相信他在离皇位还很遥远的时候,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的。只有这样,他将来才有可能去主动动一动,那王八蛋祖宗家法。
往后好几天,赵宗绩都很沉默。从小到大,他都被教育说,祖宗说的话是金科玉律,祖宗是永远不犯错的。但现在,他却认识到,祖宗也会犯错,祖宗的规定有时候也是放狗屁。这对他的心灵造成的冲击,实在太猛烈了。
陈恪也不劝他,因为这燕云十六州,是思考这类问题的最佳场所。如果在这里还想不通,不能把大宋的利益置于老赵家利益之上,那么只能说,此人并非自己所期盼的那个……
就这样,一路往北五百里,远远离开了燕云,来到了辽西地界,辽国中京大定府,便在眼前了。
中京城是辽国的首都,也是使团此行的落脚地,他们将在这里,等候辽国皇帝的召见。
抵达中京城下,赵宗绩和陈恪,勒马朱夏门前,观望这座辽国首都。不要说和大宋首都去比较了,那纯粹是自取其辱。即使跟城方三十六里,城墙高三丈,厚一丈五尺的幽州城比,这里都称得上城垣卑小、人烟不旺了。
当然,这跟城中大多数辽人和奴隶,四时追随他们皇帝的捺钵有关系。
不过当你看到,这样寒酸的一个国都,却能扼住汉人的喉咙近二百年时,心里自然生出强烈的不甘!
赵宗绩深深吸口气,幽幽道:“我今日终于相信,输给别人,皆是我们自己的原因了!”说完便打马入城。
在他身后,陈恪面露微笑,心说,我似乎没看错人……
“陈学士笑什么?”他的表情落在那耶律德容的眼里。
“我只是在想,上京城该是什么样子么?”陈恪优雅的一笑,也打马入城。
耶律德容半天没想明白,只好问张孝杰道:“他什么意思?”
“他在笑话咱们呢。”张孝杰阴着脸道:“从南京到中京,城垣越来越小,以此类推,上京城该小成什么样。”
第三零九章 辽主(上)
抵达中京后,辽国中京留守、楚王涅鲁古设宴款待宋使。
中京已经离开燕云数百里,此地风物人情,处处是浓重的胡味,再也找不到汉家的痕迹。
譬如这宴席,以文木器盛虏食。开席先上一盆驼糜……就是用骆驼肉煮成的肉粥,用木勺舀着吃。这是辽国传统大宴的开场食。
然后大盘大盘的上肉食。肉食丰富多样,有畜牧饲养的牛羊肉,也有畋猎捕获的各种飞禽走兽,但烹饪方法却只有两种,要么煮成稀烂的濡肉、要么腌成腊肉。然后切成正方形的肉块,放到大盘中端上来,客人自己用匕首割成小片、用手拿着食之。
不过照顾到宋使不善于用刀匕,所以他们桌边,都有衣鲜洁衣的契丹婢女,持帨巾,执刀匕,遍割诸肉,以啖汉使。
这一路上宋使除了食牛羊之肉酪,就是吃用羊奶煮的粥,就连陈恪、赵宗绩这样的年轻人,都已经见不得腥膻,实在是消受不得。
好在这中京怎么说都是辽国都城,还是有菜蔬供应的,只是辽人吃菜的方法太过生猛,根本不加烹饪,也不沾酱,直接就着肉生吃……尼玛,这是吃菜还是吃草?宋朝人又无奈了。
且辽国人不仅生吃菜,还吃生肉。宴席中有一道菜,是用‘兔肝切生,以鹿舌酱伴食之’,赵宗绩尝了一口,差点没吐了。
但这比起这一日的压轴大菜,又算不得什么了。只见侍者牵上一匹骏马,先用烈酒灌之,然后于其腋间破之,竟生取血淋淋的马肝出来,立时切了献给宾客。
当时赵卞就吐了,他上次出使辽国,就知道辽人有吃生肉的习惯,但人家照顾宋使,给吃的都是熟食。这次也不知是抽得哪门子风,竟然现场活取马肝生啖。这对宋朝士大夫来说,是在太有冲击力了……
“快趁鲜吃啊,”头戴金冠的涅鲁古,皮笑肉不笑道:“这可是一匹上好的战马,在你们南朝卖几十万钱的。”
赵宗绩直皱眉头,心说,我要是吃了这玩意儿,岂不与禽兽无异?便坚决不动。
但对方毕竟是一番‘盛情’,总得给个合适的理由,才算说得过去。他便道:“多谢盛情,但我儒教弟子,须谨奉先师教诲,‘失饪不食’。”
按说这解释已经过得去了,但涅鲁古的脸还是拉下来:“太不给面子了吧?”
“我们自然想给王爷面子,可这样一来,就违背了圣人的教诲。身为使节,这不适当。”赵宗绩端起酒杯道:“在下自罚三杯,向王爷赔不是。”
“谁让你喝酒了?”涅鲁古冷哼一声,他是辽国皇太叔之子,身份高贵、颐指气使,根本不把赵宗绩这个南朝王子放在眼里:“你今天,不吃也得吃!不然我的面子往哪搁?”
“两国相交、以礼相待,自然都有体面。”赵宗绩淡淡道。言外之意,是你先不给面子在前,没有面子也是你自找的。
厅堂中的气氛顿时凝滞,陪坐的辽国臣子,纷纷怒目相向。
宋人这边也都板起来脸,他们怎么会看不出,这个辽国楚王,是在存心生事。
“王爷息怒,请容下官一言。”赵卞赶紧出声道:“宋辽天南地北,各自生活方式差异很大。两国睦邻友好,向来相敬如宾,相互照顾饮食习惯,多年来都是如此。”
“你算什么东西?”赵卞说得很在理了,涅鲁古却一脸不屑道:“也配让我尊敬?”
“请王爷慎言。”赵卞硬着头皮道:“两国使节相处时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在《语录》上,呈两国皇帝御览。”
“是么?”涅鲁古却放声大笑道:“那你听好了,让人一字不落的记给南朝皇帝看。”顿一下,他一字一顿道:“我大辽必须要回自己的土地!”说完一幅衣袖,便中途离席。
回去下榻之处,气氛有些沉重。
“看来,你的判断完全正确,耶律重元父子,就是我们此行最大的障碍。”赵宗绩看着陈恪道:“你信不信,他肯定恶人先告状,到辽主那里控诉我们傲慢无礼。给我们此行蒙上一层阴影。”
“我信。”陈恪点点头,情况确实比较棘手。有耶律重元父子在,相信此行面见辽主,肯定愉快不到哪儿去。
“只能盼着,辽主耶律洪基,会不那么糊涂。”赵卞的情绪有些低落,今天的宴席不欢而散,今日的出使报告实在没法写。
“可惜,那辽主的确是个糊涂蛋。”陈恪摇摇头道:“所以做最坏的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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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京歇了两日,使团便跟着辽人往辽主的捺钵进发。
一路上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往往行走半天,都见不到个人影,偶尔才能看到远处天边有一小撮帐篷出现,这时候,就会看到上千头牛羊。有时候,也能看到成群的野马呼啸而过,有成千上万匹之多,看得宋人目瞪口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辽阔的草原上,众人的心情也变得放达起来,他们感叹着草原风光与内地的不同,学着契丹人的样子,在辽阔的草原上纵马奔驰。
正在疾驰间,陈恪突然勒住马缰,面色凝重的望着远方。
宋军官兵也悉数停下,顺着他所看的位置张望,只见天边烟尘滚滚,再侧耳倾听,似乎还隐隐有喊杀声传来。
“莫非前面有人在厮杀?”赵宗绩问道。
保护他们的辽人,却各个欣喜若狂,争相策马向那里奔去,把宋使甩在了后面。
“不会的。”陈恪摇摇头道:“估计是在举行什么活动。”
“跟上去。”落后太久不像个事儿,显得宋朝人太过胆小。
队伍向前行了三五里,突然东面一声鸣镝,数千骑辽人冲了过来,马上骑士一个个弯弓搭箭、挥刀挺枪,吆吆活活的远远杀了过来。
“保护大人!”侍卫们登时紧张起来,赶紧列阵保护要员。
这时候,西面又是一声鸣镝,又有数千辽人从西面杀了过来。
紧接着,南面、北面、西南、西北……四面八方的鸣镝声响成一片,都出现了全副武装的辽国骑兵,朝着宋使这边奔来。
“大人,我们被包围了!”侍卫们惊慌失措道:“他们还驱赶猛兽进攻!”
原来给辽人大军打前阵的,竟是上千头鹿、麋、獐、狍、熊、豺、狼、狐,这些动物从各个方向,朝着宋朝的使团奔来。
“不要惊慌,他们是在围猎!”终于看明白状况,陈恪大声道。
“这些猛兽怎么办?”道:“铺天盖地冲过来,我们可顶不住!”
“哈哈哈哈!”陈恪和赵宗绩一起放声大笑道:“自然不能拂了辽人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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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这确实是一次大围猎。但方圆几十里内的野兽,都被赶往宋使所在方位,这显然就不是凑巧了。
事实上,这是辽人有意安排的一场好戏。茫茫草原上,强盛百年的契丹铁骑,无边无沿的从四面八方杀来,这是怎样的阵势,怎样的威慑?这样的把戏,后世的美帝经常使用,目的就是要在气势上彻底压倒对方,使他们提不起反抗的念头。
当然,契丹铁骑再凶横,也不可能冲过去把宋使干掉,但他们有大礼相赠,就是那些被他们驱赶的野兽。
想想吧,当胆小如鼠的宋人,发现自己被数千野兽包围,会张皇失措、惊恐万状成什么样子?
一念及此,在远处军阵中的辽国君臣,便畅快的大笑起来。
也有老成之臣担忧道:“陛下,还是适可而止吧,万一宋使丧身兽口,却不好跟南朝交代。”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不过二十来岁,生得相貌堂堂。只见他背挎雕弓、腰悬宝刀、身穿皇帝猎装,端的是威风凛凛。他对打猎的狂热,还胜过之前的历代先帝,闻言点下头道:“咱们过去!”说着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辽国的贵戚大臣,御前侍卫赶紧跟了上去。
穿过一层层契丹勇士,本打算‘大展神威、救下宋使、然后各种趾高气扬’的辽主终于看清了状况,却不禁傻了眼:
只见数名宋人高官,各率领百余起宋军,一个个挽弓搭箭、挥刀挺枪、杀得浑身是血。再看草地见,已经倒下无数走兽,有得血肉模糊、有得挣扎哀鸣,大片的草地都被兽血染红了……
再细看时,辽主发现宋人冲杀堵截、很有章法,而且他们的弓箭十分凌厉,不仅射速快,而且杀伤力极大,猛兽往往中箭就失去战斗了……
“是谁说宋人文弱来着?”他恼火的瞪一眼出馊主意的大臣,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辛辛苦苦围一场,难道都让他们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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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九章 辽主(中)(求月票!)
一场围猎好似风卷残云,镝鸣声、人喊声、兽叫声交织在一起,令人血脉贲张,所有人都在追逐杀戮,直到日头偏西才收兵。
通算下来,参与围猎各部,竟是宋朝使团猎获最多,倒让契丹各部刮目相看。
回营之后,辽主便用烧烤宴会,款待远来的宋使。契丹人在营地里生起一团团火堆,将打到的猎物扒皮洗净,用铁枪穿了、架在火上烤。
赵宗绩从没有过这样的体会。和大宋最大敌国的皇帝,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唯一的不同就是,辽主的屁股底下,坐了片虎皮,他则坐了片鹿皮。
对辽国人来说,野外打猎,坐卧随心,哪有那么多规矩?当年宋朝第一次遣使来辽国时,当时的圣宗皇帝和皇后,坐在一辆板车上,车轼上搁着木碗木盆,两口子一边吃饭一边接见来使。看得宋使老不是滋味:奶奶的,泱泱天朝,竟败在这群老巴子手上……
不过时代变了,现在越来越多的辽人,开始崇尚起汉礼来,规矩比宋朝人还多。只是这位年轻的大辽皇帝,天性无拘无束、返祖现象十分严重罢了……
耶律洪基盘腿坐在火堆边,端着金杯饮一口烈酒,睥睨着赵宗绩道:“宋使所为何来?”
赵宗绩心说,你妹的,你叫我来的好不好?但话不能这么说,面上还得恭声道:“外臣为两国长久和好而来。”
“长久和好?那简单。”耶律洪基嘿然一笑道:“还我祖宗之地,则欢好可久也!”
赵宗绩心头怒意横生……千里迢迢把我弄到大草原上来,一路上百般刁难,原来还是不死心!想到这儿,他反问道:“两朝罢兵、和睦相处、达十年之久。陛下为何突然提出要割地?”
“因为南朝违约在先。”耶律洪基说着,看看身边的大臣……早先介绍时,赵宗绩知道,这位是辽国的南院枢密使、赵王耶律乙辛,乃辽主亲近之人。
耶律乙辛知道,自家主上的心,全都在打猎上,对政务则不那么上心。宋使质问之下,这位大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赶紧接话道:“你们南朝堵塞雁门关、在界河上增设塘泊、还修治城隍、征集民兵。这是何意?”
“对,”耶律洪基点头道:“群臣都请求用兵南朝,而寡人以为,不如遣使宋朝求关南之地。要是南朝给了,那还是兄弟之邦,自然长久和好。若南朝皇叔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再举兵不迟。”宋辽澶渊之盟,约为兄弟之邦。当时宋真宗年长,为兄,辽圣宗年幼,为弟。现在宋朝的官家,是真宗之子,而耶律洪基在是辽圣宗之孙,辈分上矬了一辈。这是他被人说动,无事生非的重要原因。
“陛下打开地图看看便知,大宋堵塞雁门关,是为了防备西夏,并不是针对辽朝。增加塘泊是边民自发开荒,且在辽朝提出抗议后,我们便已经叫停了。这些年来,界河以南的塘泊,已经基本填平。这正是我们对盟约的尊重。”赵宗绩解释道。
其实,边界的塘泊缩小,始于黄河改道。泥沙俱下的黄河水一冲,把宋朝好容易挖的沟沟渠渠,全都填上了。不过这却让宋人可以理直气壮的解释此事。顿一下,赵宗绩又道:“还有城隍是补修破损的,乡勇是补充缺额的,完全没有背约!”
“……”听了赵宗绩的解释,耶律洪基面露讶异道:“非卿家如此一说,寡人还不知其详。”说着看看另一边的老者道:“皇叔,怎么跟我皇兄说得不一样?”
那头带金冠、身穿华服的老者,正是当今辽国皇位第一继承人,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重元。而辽主口中的‘皇兄’,正是他的儿子涅鲁古。耶律重元闻言淡淡道:“宋使之言,未必属实。”
“也对。”耶律洪基点点头,切一块烤的金黄的鹿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赵宗绩以为,这轮谈话差不多就到这儿了。谁知耶律洪基咽下口中肉后,又开口道:“寡人所欲得者,祖宗故地尔,南朝归还,是天经地义的。”
“陛下!”赵宗绩火大了,硬声道:“晋高祖为了僭取帝位,以燕云十六州贿辽。周世宗复伐取关南,皆是前朝往事了。现如今,我大宋龙兴已经九十年,若两朝各自索取异代故地,岂是北朝之利哉?”
你们要是要关南故地,那我们就要幽云十六州,看看谁损失大。
耶律洪基又一次词穷。这时候歌舞开始了,辽主便不再废话,请宋使观赏为他们准备的舞蹈。
赵宗绩等人只见营中空地处,已经排列了三百余人的庞大乐舞队,皆戴无脚幞头、身穿红袍、脚踏皮靴。在节奏明快的契丹乐伴奏声中,舞者们脚跟着地,脚尖离地翘起,双臂斜抱肘于胸前,上身右倾,向左侧腰,开始翩翩起舞……
大部分宋使只是看个新鲜,因为比起宋人那登峰造极的歌舞水平来,辽国的舞蹈,只能算是原生态。没有高难度的旋转等动作,只是顿挫、伸缩手足罢了。
不过陈恪看着很舒服,这种豪迈、粗犷,节奏鲜明的舞蹈,比宋朝的杨柳轻舞,要男人多了。
当晚,狂欢一直持续到下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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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从营帐中起床后,陈恪得知,辽主竟然已经移驾别处打猎去了。至于谈判的事情,则甩给了皇太叔耶律重元……
“我还以为说动他了呢。”赵宗绩郁闷道。
“没发现么,那家伙是个耙耳朵。”陈恪昨天一直没说话,全部注意力,都用来观察辽主和他的贵臣们:“听谁说的都有理,不知该怎么决断,索性偷懒躲开,等咱们谈出结果来再露面。”
“和耶律重元……”赵宗绩叹口气道:“真后悔昨天没有拿出杀手锏来。”
“你那是找死。”陈恪道:“当着辽国贵族的面挑拨离间,你信不信这大草原,就是咱们的埋骨之所?”
“那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陈恪苦笑道:“慢慢磨就是了。”
“收拾收拾咱们该上路了。”赵卞情绪不高。
“去哪?”赵宗绩问道。
“辽主的捺钵。”
“这里不是捺钵么?”赵宗绩问道。
“像耶律洪基这样,每天都要换地方打猎的皇帝,要是捺钵也时时刻刻跟着他,岂不活活累死他的臣子?”赵卞道:“所以,每到一地,他们会选择一个中心地带,把行宫安设下来。辽主就在捺钵周边打猎,有时天晚了便在外面宿营,正如昨夜。”
“估计这次,辽主会打个长猎。”陈恪呵呵笑道。
出使近一个月,使团已经习惯了这种马背和帐篷里的生活。很快便收拾停当,跟着耶律重元的队伍,往西北方向行了一天,第二日上午时分,便见到越来越密集的毡帐和牛羊。
陈恪估计,这些就是辽主亲卫斡鲁朶的家属了……这些辽主直属的精锐武士,有自己的奴隶和财产,他们跟着辽主走到哪里,家也跟到哪里。
令他惊奇的是,主道两旁竟然店铺林立,行商云集,而且买卖还很兴旺,许多衣着华贵的契丹男女,在逛街游玩,身后跟着提着大包小包的奴仆,看起来收获颇丰。
更让他惊奇的是,这些契丹贵族男子,竟大都头戴着生色销金花样幞头、身穿翠毛细锦袍、或者是盘雕细锦袍,脚上是汴京去岁才流行的精细靴鞋……活脱脱的全是宋朝摩登男士打扮。至于女子,更是一身的汴京女郎妆束。
看来在契丹贵族中,哈宋现象确实很严重呐……
耶律重元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催促宋使快走,不一时,便见一个用鹿砦围起来的大营。
这个大营有多大?足足能容纳六七千顶毡帐。这些蘑菇似的帐篷,一丛丛、一团团,拱绕着居中的十余顶巨大的毡帐。那毡帐想必就是‘皇宫’了。而那些小一些的帐篷,应该便是王公贵族们的住处。
耶律重元让人带他们去礼宾帐,便离去了。
跟着辽人到了‘礼宾帐’,陈恪他们终于见识到,原来帐篷也可以这样华丽啊……这些帐篷基高尺余,皆木柱竹榱、以毡为盖,彩绘韬柱、锦为壁衣。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窗槅皆以毡为之。
里面的铺盖桌几,也极尽奢华之能事。而且辽人的招待,也是周到无比,有侍女奴仆随叫随到、吃喝用度全都比照亲王一级,甚至晚上还有美女侍寝……让人第一次觉着,住帐篷原来也是一种高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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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九章 辽主(下)(求月票!)
在礼宾帐中稍事歇息,双方便开始了艰难的谈判。辽人坚持要割地,宋人誓死不割地,辽人本就强硬,赵宗绩也丝毫不软,双方每每刚开谈就火星四溅、不欢而散。而后,宋使便被晾上几天,才能恢复谈判。
当然,这样说也不正确,因为他们只是被耶律重元晾了,在其他契丹贵族那儿,不知有多吃香呢……礼宾帐里,每日里宾客盈门,前来拜访的契丹贵族如过江之鲫。邀请他们参加各种活动的请柬,也如雪片一般……
有人要问了,贵族们不是跟着皇帝打猎去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多闲人?
是的,虽然跟着耶律洪基跑出去打猎的契丹贵族不少,但找借口留在捺钵中也很多。与后世的蒙古人类似,辽国人也奉行种族制度。作为国族的契丹族人,天生享有诸多特权,其中贵族子弟,更是生下来就注定了荣华富贵的一生。
辽国立国太久,也强大太久。以三倍于宋朝的领土,奉养契丹一族,贵族的日子,实在是不要太舒服。在这种环境下,若非有四时捺钵制度,怕是辽国人早就集体堕落了。
但契丹族人为了保持种族的优越性,禁止与外族通婚,全族就‘耶律’和‘萧’俩姓氏,这样族内繁衍的恶果,一是会导致种群素质的下降,二是几乎所有人都沾亲带故,让规矩法度在人情亲缘面前,变得软弱无力。
尽管契丹上层反复重申,辽主四时捺钵,全体契丹贵族必须随行!但依然有小部分人,以各种理由留在京城,又有更多的人,跟着出来转了转,便窝在行营里长期泡病号。
加上现在的皇帝,又是打猎狂人耶律洪基……据说这位皇帝,痴迷骑马打猎,到了对女人都兴趣缺缺的程度。尽管他的皇后,是有着契丹第一美女兼第一才女自称的萧观音……就算是对打猎很有兴趣的契丹人,也无法全程奉陪。所以这几年在行营里泡病号的贵族,是越来越多。
耶律洪基起先还强调过纪律,但泡病号的人实在太多,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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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人整天在营里待着,不可能光吃饭睡觉玩女人,那也会腻的。总得找些事情消遣吧?
这就造就了辽国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体育方面,有击鞠和角抵。此外,还有百戏、射宴之类的传统娱乐项目。
但让宋人跌破眼镜的是,辽人竟然时常举行笔会。辽国上自帝王后妃,下至诸王大臣,能诗善赋者不乏其人。他们酷爱中原文化书籍,不惜重价、从宋朝搜集各种书籍字画,装潢携归本国,在贵族间传抄临摹。
这种对宋朝文化的热爱之情,使他们对中原文学及著名文士,表现出强烈的崇拜。一旦有名家词章传入辽境,他们便爱不释手,竞相传颂。
当然,他们也赶上好时候了。这正是宋朝乃至中华文化史上,最璀璨的一段时间,柳永、范仲淹、欧阳修、宋祁、王安石、曾巩……一系列伟大的文学家,璀璨着东亚的天空。而更牛逼的明星阵容,也已经整装待发……
而在最近这二年,在辽国最火的名字,则非陈恪莫属……他在去岁捣鼓出的那些诗词,经过汴京名妓们的传唱,已经红遍大江南北,也早就为辽人所熟知了。
承平时,宋辽欢盟,文禁甚宽,两国使者往来,竞以谑诗文相娱乐,这已经成了惯例。选派最红的文人出使,这也是宋朝展示软实力的潜规则。
当红的巨星竟然来到他们眼前,爱好文化的辽国贵族,怎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争相邀请陈恪参加自己举办的笔会,求他评价自己所作的诗词。要是他能即兴赋诗作词,他们便要幸福的晕过去。
陈恪是有求必应,包君满意。对他如此大方的向辽人展示才华,赵卞是很有微词的。汉本位主义,正是在宋朝开始的,赵老先生这代人,算是最早的皇汉主义者了。他歧视契丹人乃至歧视他们的文化,所以他反对陈恪和他们进行文化交流。
但是陈恪问他:“你愿意看到一个骑马射箭的辽国,还是舞文弄墨的辽国?”老先生想了想,便立刻转变了态度,也拿出自己的存货,加入到文化入侵的行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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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参加文会之外,陈恪还带着他的侍卫们,积极投身契丹人的体育活动——角抵和击鞠
角抵即摔跤,在辽代也非常普遍,各种宴会活动中,常常举行角抵助兴。后来的蒙古式摔跤,源头就在契丹摔跤上。陈恪的侍卫们,都跟他学过现代摔跤,正好和契丹高手切磋一下,取长补短。
击鞠即马球,乃是当年大唐的国球,大唐皇帝各个都是此中高手。但到了宋朝,唉……不提也罢。但这项运动,在辽国、高丽、大理这些产马之地,都被完整的继承下来。在这些地方,举国上下打马球蔚然成风,百年不衰,贵族马球高手比比皆是。
陈恪是在大理,第一次接触击鞠,之后便热爱上了这项运动。他的先天条件太好,很快就能上手,还在军中组织马球比赛。
大理人被他在政治上欺负惨了,可逮着机会欺负他了,时常打着促进友谊的旗号,在球场上蹂躏他和他的球队。陈恪是屡战屡败,憋着火要找回场子来。为此,他在光头军中,特意挑出一帮身手灵活、头脑清醒、骑术出众的官兵,抽空偷闲的操练他们。
结果他离开大理的之前,这支马球队,已经可以战胜所有强敌了。陈恪也和这些家伙处出了感情,结果在挑选跟随自己的侍卫时,一股脑把他们都选上了。
离开大理之后,他们就再没机会一展身手,现在看到辽国人如此热衷打马球,弟兄们自然按捺不住,骑马操杆上场,谁知竟负多胜少。
事后陈恪总结,这一方面是数月不摸球杆,技术生疏了;一方面,辽人的马球水准,远在大理人之上。他们的骑术和力量,是他们制胜的法宝。
但是不要紧,跌倒了再爬起来。陈恪改进了战术,加强了训练,隔几日再和辽人战过,效果立竿见影,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腩了。
就这样,陈恪白天打球,晚上参加各种聚会,夜里还有美女侍寝。出使的日子,还真是享受哩……
见谈判陷入僵局,赵宗绩也加入到打球的行列,只留下赵老先生坚守岗位。
不过小王爷能算是菜鸟,连契丹女子马球队,都不带他来……
那厢间,耶律重元本来是希望,能把宋使晾蔫了再谈。谁知陈恪他们的生活,竟如此丰富多彩,颇有乐不思蜀之意。可把皇太叔给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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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和赵宗绩之所以沉住气,就是在对辽国有了深入了解之后,判断战争不可能发生——尽管在国内时他们就这样说。但那时,谁也没底,有自我安慰的成分在里头。
但现在,目睹了契丹贵族的现状后,他们已经可以笃定了……对于富贵安逸惯了的贵族们来说,打仗多不好啊,而且会死人的。
什么?你说可以抢到土地、女人和财富,开什么玩笑?我们大辽的土地,是宋朝的五倍。以这么大的土地,供养我们这些米虫,我们早就视金钱如粪土了。至于女人,呵呵……燕云的汉女多得是,只要我们一声令下,他们就得乖乖献上来。
任何想打破他们的富贵安逸生活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就算皇太叔也不例外。所以陈恪敢笃定,只要不过分刺激辽国,他们是不会再发动战争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耶律重元父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挑起战端,也只会是一场局部战争,不会影响到全局。
这爷俩应该很清楚,本来他们挑起事端,不过就是想借机完成动员,实现个人野心罢了。时至今日,有很多人同情耶律重元的遭遇,认为先帝做得太不地道。加上现在的皇帝,整天就是骑马打猎,正事儿一点不理。
加之耶律重元还有皇太叔的身份。到时候,只要他们手里有大军,就不难把耶律洪基废掉,自己当皇帝。
为此,他们一直在不断激怒宋朝,希望宋朝给出强硬的反击,好说服耶律洪基下达动员令。
把这爷俩的心思摸透了,陈恪他们也就安心了。只要我们稳住了,跟他耗下去就是,压力都在这爷俩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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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两点,才写出三章来,我这个龟速唉……不过我向毛主席保证,真得一天啥都没干,光写字去了。是因为起先有点卡可了,写到第三章才顺过来。
要是再写第四章,肯定得到天亮了,然后明天就废了。权衡期间,我决定睡觉,明早起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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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零章 金风玉露(上)
宋朝使团定下了‘以静制动,的策略,陈恪的日子更清闲了。
卯时,他准时从睡梦中醒来,昨晚前来侍寝的契丹女子,便爬起来服侍他穿衣。不过那女子是睡外间的。倒不是陈恪装圣人、也不是女子不够美艳可人,而是…,唉,常年吃乳酪腥檀之物,身上会有一股异味,而契丹人又不太爱洗澡。
陈恪倒也想‘替天行房、为国报仇”但他已经被汴京的名妓们惯叼了口味,实在是没法将就。但他很有风度,也不说破,只是推说自己只接受有感情基础的欢好,听得他的脑残粉感动不已……,看吧,什么叫有品位,这就叫有品位,原来我们做的那事儿,跟牲口差不多……
但是,什么叫王公待遇,就是你不睡,也依然给你提供,有备无患么口陈恪便让这些女子为他磨墨添香,词候自己整夜读书……李繁从阿拉伯回来,为他带了几十箱子书,都是从巴格达智慧馆高价购入的,甚至还有原本。
看到这些书,陈恪十分高兴,不过他不懂阿拉伯文……,翻开书一个字都不认识。
但是不要紧,这个年代的中国,到处都有外国人的身影,其中最多的就是七海行商的阿拉伯人。李繁为他从泉州,聘请了数名精通两国文字的阿拉伯人。
陈恪十分高兴,命他们试着翻译几本书。但结果却让人失望,这些人翻译出来的内容,前言不搭后语、根本无法连缀成文。不过想想也是,不是你精通了两国文字,就能当翻泽家的,还得有相当的学养,理解了书里头的内容才能翻译成文。
只能指望阿齐兹为他请的阿拉伯学者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也不能干等着。陈恪心说,求人鱼不如自己渔,便开始学习阿拉伯文。只是时日尚短,目前还处于扫盲阶段。
但在那些契丹侍女眼里,那些蝌蚪一样的文字,就像天书一样!心说乖乖不得了,地上的学问已经不够陈学士学的了,都开始学天上的了。于是对他愈发崇敬起来。
学累了,陈恪便让她们帮自己按摩一下,或者说话解闷。若是有会唱曲的,就让她们给自己唱几首。不管是契丹民谣、渤海民歌、还是燕京一代的汉曲,陈恪都很喜欢。他还特意记录下来,准备回去送给杜清霜。
作为回报,他也会教女孩儿们唱曲,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填几首新词送给她们。
陪陈学士睡一宿,竟然有此等的待遇,女孩儿焉能不尽心竭力的侍奉他?
陈恪亥时便准时睡觉,未时准时起床,侍女们侍奉他盥洗更衣,然后奉上早膳。
陈恪是吃怕了那些乳酪濡肉,所以他要求饮食务必清淡。不光冇他,整个使团都是这样的要求,契丹人现在很听陈学士的话,便派了汉人厨子,来打理他们的饮食,这才解决了问题。
一小碗老参汤,一碗鸡蛋汤饼、几个不太精致的点心,便是陈学士好容易争取来的早餐。至少,能入口吃饱,对吧?
饭后,陈恪呻一口山葡萄酒,问那好像有话说的女子道:“你还有事?”
“学士,”女子小声道:“昨天奴奴拿来的那条子,你看了么。”
“我看了。”陈恪点点头,苦笑道:“这到底是什么人,整天给我出难题?”
“也不是谁,”女子笑道:“是一些主子们,仰慕学士的才学……”
“为何不敢当面考校我?”陈恪笑道:“你们契丹人,不是挺开放的么?”
“主子们怕被别人笑话。”女子有些窘道:“敢不自量力考校学士。”
“可不是不自量力,”陈恪笑起来道:“这个水平啊,我看比那个状元还强。”
说着让她从书桌上,取来那张字条,只见淡蓝色的浣花笺上,写着一行隽秀的小楷:
‘纱窗碧透横斜影月光寒处空帷冷香柱细烧檀沉沉正夜阑更深方困睡倦极生愁思含情感寂寥何处别魂销,
是一首没断句的词,这把戏是苏小妹十岁以后就不晚的。陈恪略一思索,笑道:“原来是一首《菩萨蛮》!”便提起毫管,在上面加了几个句读,改成了:
‘纱窗碧透横斜影,月光寒处空帷冷口香柱细烧檀,沉沉正夜阑。更深方困睡,倦极生愁思。含情感寂寥,何处别魂销口,
写完之后,又轻声念了一遍,陈恪先是暗暗感慨,看来这作者是个深宫怨妇……旋即又皱起眉头,感觉这首词里,还有些门道。
于是他仔细反复读过,终于恍然,一拍大腿道:“何等巧妙的心思,竟是一首回文词!”便拖长音调,从最后一字读起,竟然又读出一首《菩萨蛮》来:“**别处何寥寂,感情含思愁生极。倦睡困方深,更阑夜正沉。沉檀烧细柱,香冷帷空处。寒光月影斜,横透碧窗加?
他不禁大赞道:“此女才华锦绣,世间少有,这四十四字不知费了她多少闺情……,”回想起这些天来,对方所出的那些题目,各个巧夺天工,实在令人佩服:“你回去跟她说,能会一会么?这样钟天地灵秀的女子,不见一见,实在是太遗憾了。”
那女子听了,先是一脸骄傲,旋即又摇头道:“恐怕不能……,”
“唉,那太遗憾了。”陈恪感叹一句。
那契丹女子又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早餐后,陈恪来到公共毡帐中,与赵宗绩和赵卞开早例会。尽管谈判中断,使团无事可做,但他们每天的举止都会被记录在案,将来要呈送朝廷审阅的。所以就算装模作样,每天早晚也都要举行例会,以表明他们没有闲着。
短短一个小会开完,合上‘会议纪要”赵宗绩道:“二位待会儿什么安排?”
“上午去训练,明天有场击鞠。”陈恪问道:“你跟我一起?”
“不能够。”赵宗绩摇头道:“今天几个契丹王爷,约我去打猎。”
“他们是想看你的弓箭吧?”
“我一人送了一把。”
“怎么能够?“赵卞吃惊道:“让他们学去怎么办?”他一直将那种射虎弓,当成大宋的秘密武器。
“放心,他们仿制不出来。”陈恪笑道:“就是让他们看看,我们大宋现在的武器有多先进。”顿一下,他问赵卞道:“老丈今天作甚去?”
“今今日,有两个笔会要参加。”赵卞已经收起对契丹人的轻视,道:“想不到,他们的诗词造诣,竟如此之高。”对酸文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精通汉文学,更能得到他们的认同的了。
“可有什么佳句?”赵宗绩笑问道。
“实在不少。”赵卞摇头晃脑道:“你比如:‘晓来雨霁日芥凉,枕帏摇曳西风香。困眠未足正展转,儿童来报今重阳。吟儿苍苍浑塞色,客怀衮衮皆吾乡。敛余默坐思往事,天涯三载空悲伤……,这是一个和尚做得,可谓深得盛唐之遗风。”
“不过我更喜欢他们皇帝所作的那首“冇昨日得卿黄花赋,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犹觉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可谓神品。”一提起诗词来,老先生就滔滔不绝。
“我怎么听说这首诗,不是辽主所作,”赵宗绩笑道:“而是他的皇后捉刀呢。”
“听说,萧皇后也在行营中……”陈恪笑道。
“见不着的,听说那萧后与风骚奔放的契丹女子不同,常年深居简出,读书作画,不与外人接触,倒像是我大宋的女子。”赵宗绩摇头道。
“大宋也没这样的女子。”赵卞啐一口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还好吧。”陈恪笑道:“也有很多大家闺秀的?
说笑着,众人便散了会。
赵卞等着人家来接,陈恪和赵宗绩便到不远处的马厩取马……这一点上,辽人还保留着祖先的习惯,他们的马厩就在帐篷边上,一旦有事,可以第一时间上马。
这一个马厩里,养着二十多匹骏马,都是陈恪和赵宗绩弄到的。其实,原先契丹人就提供给使团高层十匹马,清一水的纯种良驹,就供他们三人使用……契丹的马实在多如牛毛,只怕也有炫耀的意思。
但后来,契丹王公又赠给他们几匹品相更高的马,两人登时就看不上官方提供的那些了。知道陈学士喜欢马,契丹人便牵着自己最好的马,排着队来找他。陈恪见猎心喜,只要喜欢的,就用诗词从人家手里购得…,不是他小气,实在是财大气粗的契丹王公们,根本就视钱财如粪土。唯一能让他们割爱的,只有陈学士的墨宝和新作了。
第三一零章 金风玉露(中)
辽国人根本无法理解,宋人对马的狂热,那是上百年缺少养马之地,给活活憋出来的毛病啊。陈恪和赵宗绩,根本无法抗拒名马神驹的诱惑,一个劲儿的搜集,结果一不小心就爆了棚……至于原先的十匹马,早就被牵出去,给侍卫们骑乘了。
这些马,他们是打算带回汴京的,要知道,在大宋花多少钱,都买不到这里面任何一匹——这可是全辽国最好的马!
不过养这些玩意儿也真的很费钱,陈恪和赵宗绩第一次见马夫喂马,直看得眼前发晕。
契丹人拿什么喂马?他们竟然用光润如珠,洁白如玉的上等大米!
还有没有天理!
赵老夫子当时就看不惯了,他强烈鄙视这种奢侈行为,并断言辽国要完蛋了。幸好他不知道,大宋皇帝御马监的那些名马,都是用鸡蛋的喂养,否则估计也要愤怒的大喊大宋完蛋了!
要真那样,他可比邵雍牛多了……但话说回来,所谓千金易得,一马难求。花了几百上千万弄到一匹名马,莫非让它吃糠咽菜不成?况且,品种再好的马,不精细喂养的话,怎么能长成高头大马?怎么能有那么强的耐力、那么快的速度,那么好的爆发力?
要想马儿跑得快,只能不惜血本的培养。
当然,绝大多数马匹,是捞不着这么好的待遇。不然辽国再大,也得被马吃垮了。在辽国旗下,能享受这种待遇的,只有两类马。一类就是这些贵族们玩得名马,另一类则是军队的冲锋马……~~~~~~~~~~~~~~~~~~~~~~~~~~辽国幅员辽阔,疆域相当于后世的中国河北、内蒙、东三省、以及新疆一部,加上外蒙、朝鲜东北部、以及俄罗斯的亚洲部分。尽管大部分地方,都只是名义上臣服,但慑于吴丹铁骑的威名,定期纳贡是免不了的。
辽国人利用这得天独厚的条件,从各地引进良种名马。仅陈恪和赵宗绩所收集的这批马里,就有青海马、契丹马、吐蕃马、高丽马等数个品种,以及西域诸国进贡的波斯马、大宛马等。这些战马大都品相极佳,身高健壮、四肢修长,耐力速度各方面十分优秀。
但最适合用来作马球用马的,却还是个头不高的契丹马。因为击鞠运动强度大,对马的体力要求高,必须有良好的体力和耐力才能适应。而且比赛对抗激烈,经常出现急停、急走、急转等现象。所以要求马爆发力好,机动性、灵活性强,且有良好的步伐,还得不易受伤。还有很重要一点,马的个头也不应过高,如果过高灵活性就不够了,还会影响球手击球……毕竟,球是在地上的。
契丹马,尤其是其中的百岔铁蹄马,几乎全数符合这些要求。陈恪这匹坐骑,更是铁蹄马与波斯马混血,生出的一种短途速度快,转向灵活、步伐节奏好的良驹,简直就是专为马球而生。
陈恪给它起了个响亮的名字,马拉多纳,简称多纳。
众人问他,这是什么意思?陈恪告诉他们,这是‘球王’的意思!
把‘多纳’牵出厩,陈恪搂着它的脖子,与它亲密的交流了一会儿,还掏出它最爱吃的豆饼来喂它。尽管这匹马已经驯服于它,但为了人马合一,还得继续和它搞好关系。马儿就像人一样,你不能追到手就丢一边,要一直像对待初恋那样呵护它,它才会死心塌地,才会与你心意相通。在球场上,这攸关胜负。
这样对待‘多纳’的好处,就是陈恪不需要特别的防护,就能给马戴好护具。古人打马球是不带护具的,但陈恪知道,现代马球是要用绷带,绑马腿和马尾巴的。因为马腿是比赛中最容易被击中的地方,一旦受伤,不仅会影响比赛,还会毁掉一匹良马。另外,飞散的马尾会影响挥杆,也应该扎起来。
这些细节做好了,能更好的保护马匹,也有利于球手的发挥……~~~~~~~~~~~~~~~~~~~~~~~~~~一马平川的广阔草原上,上千骑契丹男女围成一个一里见方的圈子,圈子中央,两列身穿异色劲装的骑士,手持四尺长、端如偃月的球杖。他们目光炯炯,严阵以待。胯下骏马突突地打着响鼻,兴奋难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场地中央,一个拳头那么大、色彩鲜艳夺目的球上。伴着一声锣响,两列骑手齐声呐喊,挥舞着木杖对冲而来,激烈地搅斗在一起,争夺那个小球的控制权,一时间,场中人呼马嘶、杂沓尘扬。场外观者也大声呐喊喝彩,声震云霄。
这正是次日的马球比赛,由陈恪所率领的大宋使团队,对辽国齐王的一支蹴鞠队。双方共二十骑,在一个长约千步,相当于后世三个足球场大小的场地上共击一球。
在场地两端,各竖有一块刷成白色的木板,木板上,挖出一尺见方的圆洞,后面编以软兜,打进对方球门便得一分。
全场比赛分三段,每段时长一柱香,以进球多者获胜。
只见球场上鞠飞如疾电、马奔似狂风,两支球队你争我夺,拼抢得异常激烈,观众们高声呐喊,为自己支持的球队打气。尽管宋人是客场作战,支持者竟不少于对方,可见受欢迎程度。
而且陈恪他们的进步,也确实十分明显。从刚来时难求一胜,接着互有胜负,到现在胜多负少,实力一天比一天强。
大部分贵族男女,是来给陈恪加油的。当然,陈恪的球技也确实高超。球在别人马下时,人仰马翻抢成一团。但只要落到他的杆下,马上就拨云见日,被他一杆挥到空档处。这时,心领神会的队友及时插上,不是单刀,就是局部多打少,总能出现让人激动人心的射门。
不知不觉,第三支香只剩下一点点了,场上比数是七平。宋人以高超的战术和积极的拼抢,与配合娴熟、实力强大的辽人,一直紧咬着比分。眼看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球又一次落在了陈恪马下。
他猛地一挥杆,众人的目光便随着他挥杆的方向而却。谁知陈恪只是一下虚晃,把球轻轻一拨,就推到了另一个方向。他自己则拨马而出,马上有辽人在前面阻截。
那接住球的队员,不待辽人再次扑上,便猛地一杆向前挥去。球划球场,朝着球门飞去。
“高了!”众人抬头望球,大叫道。
辽人球员也抬头望球,就这一眨眼功夫,被陈恪钻了过去。冲到底线附近,球到了,却有一丈多高。眼看就要出界,却见陈恪从马背上高高跃起,举起球杖在空中优美的一捞,便将那球截了下来,稍作调整,又摆手击打下去,那球直直落入近在咫尺的球洞中,力道之大,把球网都绷得直直的。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陈恪稳稳落在马背上。
见陈学士取胜,契丹贵族们比己方赢了还高兴,欢呼着簇拥他返回营地,又是一场欢宴。一直到戌时中,陈恪才返回自己的营帐。
帐篷里,烛光暖暖,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站在阴影里。
陈恪估计,这应该是今日侍寝的女子,否则门外的侍卫不会放她进来。他便朝她笑笑道:“来了。”
那女子点点头,没说话。
陈恪心说,这回这个还挺矜持。饮酒后感到有些口渴,他便一屁股坐在椅上,道:“拿水来喝。”
那女子愣了一愣,才四下看看,寻找水在哪里。
“你是新来的?”陈恪道:“茶杯在桌上,水在外间炉子上。”
“嗯。”女子轻轻应一声,声音十分悦耳。便转身出去倒水。陈恪只听外面一阵稀里哗啦,不禁无奈的笑笑,真是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将来少不了苦头吃。
他便把书翻到昨夜的地方,继续学习阿拉伯文。
过了好一会儿,那女子才捧着碗茶上来,送到陈恪面前。
陈恪不禁又是苦笑,但对方既然是菜鸟,也就不要求那么多了,他便伸手接过来,抬头看了看那女子,只见她穿一袭天蓝色的及地长裙,尽管样式很普通,但因为身姿高挑修长,竟给人以水莲花般的感觉。
只是她头上还带着一顶‘苏幕遮’……这是胡人妇女防风沙的遮面纱帽,让人看不清脸面。
“屋里戴什么帽子?”陈恪把茶杯往口边一送,呷了一口,登时被烫得呸呸吐了出来:“里搞森么搞,给额豁开虽……”
那女子见闯了祸,赶紧从袖中掏出一方绣花的手帕,让他擦嘴。
陈恪接过来,擦了擦嘴巴,一试手感道:“这么好的手帕?”
“是很好,但也有的是。”那女子轻声细语道,声如风拂春花、柔和妩媚,沁人心脾。
“你们什么都有的是……”陈恪嘟囔一句,又去擦下巴和前襟。
“你们南朝也一样。”那女子顿一下,轻声道。
“除了马匹。”陈恪笑道:“你这女子好生有趣,为何不露出真容,给我看看?”
第三一零章 金风玉露(下)
“我……”那女子话还没说完,便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啊……”
却是陈恪一探手,将她的‘苏幕遮’摘了下来。
陈恪看到一张微垂着的白腻如玉的绝美俏脸。只见两条柳叶眉间,一粒淡淡的美人痣,一双剪水秋眸中,流露出受惊的目光。小而挺翘的鼻梁下,是微张的檀口。整个面庞细致优雅、清丽明媚,浑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派……只可惜,碰到了陈恪。这家伙就是喜欢这个调调。
美人受惊的样子,是那样的诱人,让陈恪心中一荡,他轻轻捉住那滑腻如牛乳般的小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嗅,便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是的,是幽香,而不是别的味道。
那女子却如遭电击般,想要抽回手。
但陈恪抓在手里的东西,除非他想放手,否则还没有能逃开的。
“你躲什么?”陈恪笑道。
“我,我给你换一杯水。”美人结结巴巴道。
“不用。”陈恪火辣辣的目光,在她脸上巡梭,只见那如玉般的面颊上,现出一抹红霞,更显娇艳欲滴。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告诉我,你为什么用纱帽遮面?”
“我、我……”美人脸上现出一丝怒意,竟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感:“你放开我!”说着便使劲抽手:“不然你死定了!”
“你这妮子好不晓事!”陈恪岂是被吓大的?反而握得更紧了,嘿嘿一笑道:“这样的脾气,忤逆了主人,是要被活活打死的!”说着大手一环,竟把她揽到了怀里。
美人一下子威严全无,云鬓颤颤地挣扎起来,却被陈恪紧紧抱住。时为四月,两人都衣衫单薄,这样摩擦起来,更让陈恪感受到美人娇躯的柔腻嫩滑,怎叫一个**噬骨?他低下头来,嗅到满怀芳香,不禁笑问道:“美人儿,你为何跟她们不一个味?”
那女子挣扎了一会,已是娇喘吁吁、弱弱无力,只好先停下来歇息一会儿,一脸央求道:“求求你,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
“这么说话多好?”陈恪揽着她如丝缎般的纤腰,另一手轻抚着她修长的大腿道:“你好像很紧张……”来草原后一个月,他一直没有过女人,早就阳气过剩。今日晚宴,又喝下了一碗鹿血酒,颇有干柴遇烈火之感,是彻底顶不住了。本来他就下定决心,不管多重的口味,今晚都得解决一下了。谁想到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竟然是如此绝代佳人?
陈恪感到十分欣慰,他认为这都是契丹粉丝们的精心安排……知道那些女子不合口味,特意换了如此清雅绝伦的美人。怕自己拿乔,还给自己喝鹿血酒。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呐!
~~~~~~~~~~~~~~~~~~~~~~~~~~~~~~~~~~~“求求你放过我,这样,我,我……”她被陈恪摩挲的娇体发软,面上却花容惨淡道:“你、你不是坐怀不乱么?”
“那得分谁坐在怀里。”陈恪笑道:“你这样难得的美人,我还是要乱一乱的。”
“你说你拒绝无感情的乱来。”女子抓住陈恪的托词道。
“这个么……”陈学士这才有些不太好意思道:“我们现在就培养感情吧?”心说,那帮王八崽子,肯定在等着看我笑话,怎么着,也得走个过场,来日也好说话。
“那你放开我……”女子看到一丝希望道。
“那就不培养了……”
“你……”女子双手抓住他的贼手,央求道:“求你别动……”
“唉,太矜持了。”陈恪叹口气道:“你这样,真的会被打的。”
下一刻,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红烛高照,剪出一双贴在一起的人影儿。
陈恪是有意不说话的,只是看着她的秀目。这位走马章台的风月班头,最知道如何制造旖旎的气氛。这种时候,大家越不说话,那男女间的暧昧之情将愈增。有句话说得好,暧昧是万恶之源么……那女子从记事儿起,还没被人这么抱过呢,何况是个高大健壮,浑身充满男性气息的家伙。更让她羞恼的是,自己已经通体发软,内腑也开始发热……陈恪看到她的美眸中,射出复杂的神色,似乎被自己挑逗的有些动情,但还是抗拒居多。
看来,这个女子确实不一般。只是这种状态下的男人,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如何搞定她。而是不去考虑,她从哪里来,有什么样的故事。
不过是一夜鱼水之欢,管她有什么内幕了。就算她是辽国皇后,自己也照睡不误!
“学士,请不要强迫奴奴好么?”女子终于从失神状态中恢复过来,低声道:“你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她继续给陈恪戴高帽,希望逃出魔爪。
这话好像管了点儿用,陈恪点点头道:“我怎会强人所难,我们就这样说会儿话,可好?”欲速则不达,他这是在麻痹对方。其实陈恪当然可以霸王硬上弓,但那样太没有技术含量,跟强奸有什么区别?陈恪惜香怜玉,最鄙视强奸犯了。
女子经验缺乏,果然着了道。轻轻点头道:“但你要先答应守礼才行。”
陈恪点头答应。心中却暗笑起来,你坐在我怀里,就是最大的不受礼,一旦你消除了陌生感,习惯了我的怀抱。呵呵,若还能逃得过我的如来佛掌,我就跟你姓!“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女郎似乎并不想告诉她。
“这是想好好说话的样子么?”陈恪的手,一拍她富有弹性的翘臀道。
女郎只觉着屁股火辣火辣,屈辱的快要哭出来了,体内却像有蚂蚁在咬噬一样,她紧紧拢住双腿,声音发颤道:“能换个问题么……”
“看来有什么难言之隐。”陈恪知道,辽国是奴隶制的。他们在征服了敌人之后,往往会将其家小族人、变成自己的努力。许多天之骄女,一下沦为了任人欺凌的女奴,肯定不愿再提及自己的过往。看着女子的形容气质,应该是这样差不多。
他便换个问题道:“那你告诉我,你怎么这么香?这个总可以回答了吧。”
女郎嗫喏一会儿,陈恪又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学着契丹人的口气道:“太不给面子了吧?”
这下终于撬开了她的尊口,只听女郎羞羞道:“每日兰汤沐浴、不食荤腥……”
“看来你确实不是契丹人啊,”陈恪笑道:“他们一日不吃这些玩意儿,连觉都睡不着。”
“哪有……”万事开头难,开了头之后,女郎也就好说话了:“契丹人中很多崇信佛教的,都是食斋的。”
这个陈恪知道,契丹人不仅崇尚汉文化,还痴迷佛教,简直是怎么作死怎么来,不亡国就怪了。
“那你信佛么?”陈恪在她耳边轻声道。
“嗯。”女郎柔柔的点点头。
“我给你讲一个佛家的故事吧。”陈恪循循善诱道。
“嗯。”女子又点头。
“曾有个像你一样漂亮出众的女孩子,未婚待嫁。说媒拉纤的后脚赶前脚,一茬一茬地来提亲,但她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应承。”陈恪便将声音调整到富有磁性,在她耳边缓缓道:“因为她曾经为一个男子怦然心动。虽然只是擦肩而过,匆匆一瞥,但在她心里,已是终生难忘的惊鸿!”
那女郎果然被故事吸引,渐渐放了警惕。她似乎特别能体会故事中女孩子的心情。
“女孩一直在寻找,寻找那个让他怦然心动的男子,但一直没有找到。她每天向佛祖祈祷,希望能再见到他。终于诚心感动上天,佛祖显灵了。”陈恪的声音充满了忧伤道:“女孩央求佛祖:‘请让我再度见到他,哪怕仅仅是再看他一眼!’”
“佛祖答应了吗?”女郎关切问道。
“佛祖说:‘可以,但你必须放弃现在的一切,不说不动五百年。你吃得了这苦头吗?’女孩毫不犹豫的点头说,能!于是,佛祖将女孩变成了一块大石,在荒郊野外,风吹日晒,历经四百九十九年,苦不堪言,但始终不见他的影子。”
女郎已经被故事深深吸引,面上流露出深深的同情:“难道佛祖在惩罚她么?”
“不,佛祖是不打诳语的。到了第五百年,女孩被石匠运进了城里,做了石桥的护栏。”陈恪轻声道:“也就是那一天,她看见了他,自己等了五百年的男人!当然,他并未注意到她,毕竟,一块桥石有什么好看!于是他匆匆而去,她喊不出声音,留不住他的脚步,那一刻,她的心都碎了……”
女郎的眼眸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她颤声道:“怎么可以这样?太残酷了。”
“这时候,佛祖出现了,问她你满足了么?”陈恪道。
“当然没有了。”女郎抬手抹泪道:“这么多年的等待,他都没有看到她,更没有在一起待会儿,说几句话。”
第三一一章 伊人无觅(上)
“你们真像。”陈恪存心在制造代入感。
“她是如何说的?”
“女孩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她说,我希望他能看到我,能和我在一起,哪怕只有刹那,哪怕他只跟我说说话……”陈恪的声音,极富表达力,把女孩儿的痴情渲染的淋漓尽致。
“佛祖怎么说?”
“佛祖说:‘那得再修炼五百年!’”陈恪道。
“女孩儿肯定会答应的。”
“对,女孩说:‘我愿意!’”陈恪点头道:“于是,她被变成了一棵树,在人来人往的大道上,天天观望,期待他再来。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小树长成了参天大树。”
“终于在第一千年的这天,他出现了。他还是在像上次那样,在匆匆的赶路。但这一次,正是大夏天,日头火辣辣的,烤得他又热又累。看到这棵冠盖如云的大树后,他十分的开心,他走到大树下,倚着树干,大树为他送来荫凉。他倚靠在大树边,放松着疲惫的身体,这些年总在赶路,实在太累太孤独了,他很想说说话,便对大树诉说起,自己一千年来,为了寻找自己的爱人,所经历的那些辛苦。”
“她听了十分的心疼他,但是,她依旧无法开口。把心里话说完了,男人感到身上又充满力量,他感激的望着大树,拥抱了它,然后再一次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女郎泪眼婆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不知不觉中,她的双手紧紧抓着陈恪的衣襟,好像怕他跑掉一样。许久才哽咽问道:“然后呢?”
“佛祖再次出现,对女孩道:‘如果你想做他的妻子,还需要修炼五百年。’女孩却轻轻摇头。‘怎么。做不到?’佛祖问道。女孩儿回答道:‘我能做到。但是不必了。’”
“‘为什么?’佛祖问道:‘难道你不爱他了么?’‘不,我依然深爱着他。’女孩儿轻声道:‘我爱她胜过我自己,所以我要帮他找到他的爱人……’”
泪水婆娑间。女郎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故事里的女孩:“后来呢?她又修炼了么?”
“佛祖是仁慈的,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微笑对女孩道:‘痴儿。他一直找的就是你啊!’”
“啊?”女郎完全被这个故事震撼了,檀口微张,眼泪滚滚。
陈恪轻轻把她扳到与自己相对,双手捧着那张艳绝人寰的俏脸,一字一句道:“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
两张脸对个正着,四目交投。女郎已经痴了,今次她勇敢了很多,并没有移开目光。且眸子里尽是浓情之色。她完全把自己,当成故事中的女孩儿,而陈恪。就是她等了千年。也找了她千年的那个男子。
挺翘的酥胸急剧地起伏着,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陈恪大喜。知道她已经入彀,开始情难自禁。但仍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功亏一篑。他只是双手轻轻用力,将她的娇躯,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女郎柔软的酥胸,便与他结实的胸膛紧贴在一起。
两人的呼吸立时浓浊起来。女郎像只受惊的小兔,在他怀里颤震着,却没有挣扎,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里,能滴出水来……据说,这是动情的表现。
陈恪凑到离她俏脸寸许的地方,深情无限道:“一千年的苦苦寻找,只为来到你面前……这是佛祖安排我们见了面,懂么?”
“嗯。”女郎嘤咛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目。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陈恪滚烫的唇,顺势便印在她的樱唇上。
女郎其实是个端庄守礼之人,在四唇相触的一刻,她本能的清醒了一瞬。可陈恪的准备工作做得太足了,轻薄她的手段实在太高明,已经将她的身心,变成一块熊熊燃烧的炭……一切都像是在演戏,但这场戏实在太感人了。骨子里的浪漫让她彻底放开了防线,算了,就当是做了一场绮梦吧……陈恪撬开了她的牙关,尽情地品尝着她香甜的津液,吸吮着她的丁香小舌。同时左手扶住她的腰,右手在她的翘臀、玉背、香肩上来回游走,待把这美人浑身摸得滚烫,才倏然由她的衣襟滑进去。
酥胸失守,女郎娇躯一震,发出一声如歌唱般的呻吟。一双曲线优美的长腿,竟然紧紧盘上他的腰。
这年代,碍事的胸罩还没发明出来,所以陈恪一下就握到了那团**柔软,竟然无法一手掌握。他贪婪的将其各种形状,手心能清晰感受到,有个小珠在慢慢凸起,变得尖挺而滚烫。
陈恪这才缓缓离开她滚烫的樱唇,目光火辣的审视自己的猎物。刹一分开,女郎怅然若失,稍肿的樱唇因为急促的喘息而微张着,她不满的星眸半睁,似怨似邀的白了陈恪一眼。
这眼神比什么春药都管用,陈恪哪儿还忍得住,将其拦腰抱起,转身放在榻上,然后整个压了上去……一边为她宽衣解带,一边吻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肤。
女郎已经完全沉迷,不仅任他施为,还主动的迎合,与他紧紧纠缠。惊心动魄的美丽玉体上汗珠滚滚,乌黑长发飞扬在床第间,久蓄的**奔泻在天地间。活到现在才知道,这桩事并非痛楚,而是人间之极乐!
~~~~~~~~~~~~~~~~~~~~~~~~~~~~~~~~事实证明,越是这种矜持的女子,一旦全情投入,却往往能喷发出惊人的爆发力……陈恪也是憋久了,这一宿,他用尽了所有的姿势,打光了所有的弹药。一直折腾到四更天,才相拥而眠。
这是陈恪睡得最沉的一觉,连多年的生物钟,都无法将他叫醒。等他起床时,外面已经日头老高了。再一摸身边,已是香踪杳杳,佳人早就离去了。
陈恪竟有些怅然若失。许久才坐身起来,拢一拢披散的长发……没办法,他们宋人不分男女都是长发,但是绝大多数时候,陈恪的头发都是束起来的……昨夜实在太疯狂,束发的带子都掉了,也就成了这披头散发的样子。
听到里面有动静,外面的侍女赶紧端着洗脸的清水进来。陈恪多希望,她是昨晚的那个,可惜不是。
“昨晚那位呢?”陈恪忍不住问道。他心下有些后悔,昨晚光顾着翻云覆雨,竟一直没有问出她姓甚名谁、哪个部门,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婢子不知,婢子是今早才被派来伺候学士的。”侍女轻声道:“婢子给学士梳头吧。”
“嗯。”陈恪点点头,心说,晚上我再问问,她们之间肯定认识。等弄清楚了,便把她讨过来吧。啥也不会的笨丫头,怪可怜人的……惯于逢场作戏的陈学士,就算对杜清霜,也是日久才生情,拖了两年才把她收入房的。但对昨晚的女子,他竟生出难以割舍的情愫。
不过,这不是他对杜大家的感情太单薄,而是杜大家的独立性,让他没有紧迫感。而昨晚那连伺候人都不会,还摆公主脾气的女郎,若是不管她,怕结局会很悲惨的。
陈恪这边胡思乱想,那边侍女已经为他梳好头,把篦子定在发梢稍上的位置,然后一手提着他的长发,一手将一根发带在发梢处绕过。拽着一端,用嘴咬着另一端,穿过去手一紧,把发带打好结。再取下篦子,绕着束发盘旋,陈恪的长发便拧成了一缕。打好了结,再用一根发呆细细系上,插上一根玉簪子。
再伺候着陈恪洗脸刷牙更衣,陈学士终于又像个人样了。
胡乱用了点早点,陈恪便赶紧往议事帐赶去。赵宗绩和赵卞已经久等了。见他罕见的迟到了,赵宗绩暧昧的笑道:“看来鹿血酒确实不错哦。”
“切……”陈恪白他一眼:“莫非你喝了没用?”
“谁说没有。”赵宗绩怒道:“我昨晚很威风的!”
“咳咳……”赵卞毕竟老成,且对陈恪日上三竿才起床颇为生气,便咳嗽几声打断他们,板着脸道:“时间不早了,赶紧说正事儿。”待两人面色正经起来,赵卞又道:“方才,辽国皇太叔那边给消息说,可以不要求领土了,所以谈判重启,今天下午就开始。”
“看来辽主快回来了,这家伙拖不得了。”陈恪笑道。
“他们退而求其次的话,估计就是要增岁币了,然后还有些别的要求。”赵宗绩道。
“必须的,爷俩折腾到现在,要是什么成果也没有。那他俩日后不用混了。”陈恪笑道:“爷俩肯定以为,咱们保住领土就谢天谢地。指定卯足了劲,要敲咱们竹杠呢。”
“能答应的就答应吧。”赵卞叹气道:“拖得真是太久了。”
“不能够。”赵宗绩摇头道:“是他们无事生非,凭什么我们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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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一章 伊人无觅(中)(一更求月...
契丹人已经染上了宋人讲排场规矩的臭毛病。当年太后和姘头坐在板车上接见宋使,皇帝和大臣在下面扎堆坐,谈判始终在菜市场一样脏乱差、闹哄哄的环境中进行的景象,是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的辽朝,不仅在五京都有规制完善的皇城。哪怕是在捺钵时,毡帐设置也严格按照规制来。王公百官散居外围,内圈则由一圈黑色的小毡帐间隔,每帐五人,各执兵仗为禁围。
禁围内,最中央处为皇帝牙帐,南侧有省方殿,殿北约二里曰寿宁殿,省方殿北有鹿皮帐,帐次北有八方公用殿。寿宁殿北有长春帐,皆乃契丹皇廷处决军国大事之处。
两国的谈判,就在长春帐中举行,这是中断数日后的首次谈判,双方派出的谈判代表,宋朝这边是赵卞和陈恪,辽国这边,是同知南院枢密院事萧峰和翰林学士李俨……本来负责和汉人掉书袋的,应该是张状元的,可惜他内伤未愈,正在闭关修养中。
什么是两国谈判?那就是扯皮!怎么扯皮,那就是摆书本,讲道理!
你得随时随地背出那么多书上的原话,而且是一字不差,这叫旁征博引。要是不小心出了错,又被对方抓住,气势上就先输了,肯定要陷入被动的。
不要小觑了扯皮,只有兼具耐心和智慧,才能扯得一手好皮。这在实力处于下风时,往往能让己方……输得不那么难看。当然,要是谈判对象是清政府那样的奇葩,你甚至能在谈判桌,得到军队都无法取得的胜利。
但辽政府显然不是清政府,他们精明的很。而且,从最关键的军事实力上说,都是辽国占优。并且,他们刚刚调解了一场国际战争,还把原先跟南朝混的一方,拉到自己的阵营,正感觉良好呢。
他们就想着,我最强,你比我弱,我就应该占到便宜才行。
不错,实力上和局面上,确实是辽朝大优,可是,陈恪他们已经笃定,辽国贵族很满意生活现状,他们不想再动粗了!尽管为了施压,辽朝已经在边境陈兵数万,可才这么点兵力,就想进攻宋朝,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做做样子谁不会,宋朝正好借此机会,好好修葺了一下边防的工事,又把塘泊挖开了上百里,还在边境增兵十万,动静比辽国大多了……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到底是在做样子,还是真被吓到了?
如果辽国真得不惜一战,看到宋朝反应强烈,他们应该继续增兵才是,但他们没有,反而重启了谈判。
至此,宋朝使团心中最后一次疑虑也没有了,看来坚持是对的,辽国人确实不想打仗。
其实耶律重元父子,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他们还以为自己的族人,会像从前那样闻战则喜、争先恐后。谁知道世道变了,人心不古,这一辈辽国人,只愿意在女人肚皮和马球场上展示他们的威武,对战争没有兴趣,甚至有莫名的恐惧……他们甚至开始埋怨皇太叔父子,无事生非去招惹宋朝干什么?安生过日子不行么?
说句不中听的实话,宋辽两国……加上西夏也可以……三国从几十起,就正式进入比烂阶段。他们全都丧失了开国时的朝气和锐气,开始走向腐朽,期间互有强弱,也不过是谁烂的慢点,谁烂的快点罢了。
所以同样是三国演义,汉末的就流芳千古,这一段却成了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直到一个男丁不足十万的小部落崛起,短短数年之间摧枯拉朽,便摧毁了当世的两大帝国,并让小三臣服。
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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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谈判桌上,尽管宋朝人知道没有开战的可能了,但这不意味着就万事大吉了。因为辽国烂,宋朝更烂,至少人家契丹人整天骑马打猎,骑射本领一点没退化,一旦他们重新焕发战斗意志,战斗力还是很可观的。
反观宋朝,承平几十年,军官忙着吃空饷、士兵忙着做买卖。加上宋朝那坑爹的募兵制,让军队变成了养老院、收容所。想想侬智高在岭南,想想屈野河之败,唉,还是洗洗睡吧……
所以还是得给辽国面子。不然从开年到现在,扯皮好几个月,要是一点好处都捞不着,那肯定要发飙的。
什么好处?当然是破财消灾了……
事实上,出发之前,朝廷便已经给出了谈判的底线——岁币最多增加到一百万两。
对财大气粗的宋朝来讲,这点钱按说是不多。但陈恪和赵宗绩知道,要真照这个标准谈,那谈成了他俩也完蛋了……赵宗实那边一大票人,正瞪着眼睛寻趁他们呢。到时候就会说,澶渊之盟所定的岁币是三十万两,后来辽国扯皮几十年,才增加到五十万两。好么,两位一次就赔出去相当于澶渊之盟、庆历增币加起来的岁币,罪人谈不上,但被不明真相的群众骂死是肯定的。
所以,必须要尽一切努力,将增币压到最低。陈恪和赵宗绩合计着,绝不能超过庆历增币的数额,也就是二十万两。
但在这一点上,赵卞和他们不一条心。陈恪借着闲聊,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他时,老先生颇不以为然。他说既然朝廷给了五十万两的空间,只要能在这个限额内完成,就算完成任务。
所以赵宗绩才会摆出一副一毛不拔铁公鸡的架势,梗着脖子向辽国人叫板……这不仅是做给辽国人看,也是给自己人看的。
其实他俩也是硬着头皮咬着牙而已,万一要是玩过火,把辽国人惹恼了,非要打一仗再说。那乐子可就大了……
所以扯皮的技术,真的很重要。
当增币的要求也被拒绝,辽国人怒了,扮红脸的是南院枢密院同知萧峰,他杀气腾腾的拍桌子道:“太不像话了,谈来谈去谈了一个多月,我们已经极大的让步,你们宋人却还死不松口,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陈恪望着这位萧大侠的历史原型,又看了看被他拍过的桌子,确定对方不会降龙十八掌后,才一脸气愤道:“我们宋朝一直维护着盟约,是你们没事儿找事儿,应该你们向我们赔礼道歉才是,怎么敲诈起来还有理了?”
“那就谈不下去了。”萧峰怒道:“我们不跟你们谈了,让南朝换人来谈吧!”
这手是杀招,可陈恪不鸟他,冷笑道:“换了人也是一样,临来之前,我国皇帝下了死命令,谁敢丧权辱国,就抄他九族!”说着声音一沉道:“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你们辽国不怕后悔,一定要贪婪到底,那么就把我杀了,然后咱们两国开战吧!”
萧峰简直气晕了,什么世道啊这事,宋朝人竟拿战争威胁辽人?莫非真以为我们是吓大的?
可他还真不敢跟陈恪一路硬下去,要是真谈崩了,契丹又不出兵,让他们的面子往哪搁?
“赵先生,你怎么讲?莫非真想兵戎相见?”于是他将脸,转向了赵卞,知道这老头儿还是比较软的:“不要把我们北朝的宽容当成纵容!”其实局面很可笑,就像两个虚弱的巨人,明明都没有干架的底气,却煮熟的鸭子嘴硬,一个比一个横。
“呵呵……”赵卞果然怂了道:“有话好好说,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怎么着,也得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不然真得谈崩不可。
“这才是正理。”萧峰这才缓和口气,对记录会议内容的书吏道:“下面这段别记了,你先出去吧。”
赵卞和陈恪对视一眼,也让己方的贴司退下,这是对方要交底了……之所以让书记官退下,是为了留有缓转的余地。因为万一交了底,对方还不答应,又被白纸黑字记下来,国家真的要颜面扫地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待书吏退下后,萧峰轻叹一声道:“再说当初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了。”
“从头到尾,都是你们找茬,你说是谁的错?”陈恪愤愤道。
“仲方……”赵卞嗔怪道:“听萧大人说下去。”
“……”陈恪这才闭上嘴。
“不管谁的错……”萧峰接着道:“但已然如此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们北朝向南朝讨要关南土地,双方互相遣使谈了几个月,到现在还没结果。”顿一下,他阴下脸道:“这已经对我大辽的声誉,造成了不良影响。”
“也对我们大宋,造成了不良影响!”陈恪顶一句。
“仲方……”赵卞赶紧喝住他。
“我们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萧峰看看帐外道:“三天后銮驾回营,是战是和,必须有个结果了!”
这次陈恪没说话,因为涉及到对方的皇帝,如果自己还不逊的话,肯定会激怒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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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一章 伊人无觅(下)(两更求月...
目光扫过宋使,萧峰意味深长道:“诸位,我大辽皇帝给了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却没有一点进展,让我家陛下的颜面往哪儿搁,让我朝廷如何跟百姓交代?”
陈恪真想说,那是你们的事儿,但那就不是扯皮而是扯蛋了,辽国人肯定要发飙的。
顿一下,萧峰拿出了杀手锏,只听他石破天惊道:“而且我听说,贵使临来前,南朝皇帝曾许以增币五十万之数,尔等为何抗旨不行?”
陈恪头皮登时就炸了,赵卞也霎时间面无人色,谈判底牌是朝廷的最高机密,只有官家和两府相公知晓,契丹人怎么会知道?
顾不上去想,哪里出了问题,陈恪稳住心神,断然道:“绝无此事!”
“是么?”萧峰冷笑起来:“不如,我们写信求证一下?”
“可以!”陈恪点头道:“现在就可以写信,如果朝廷回信说,有!那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乖乖签约。”顿一下,他冷声道:“但那是在浪费时间!”
“不错……”萧峰也是明白人,宋朝怎么可能承认,还没谈判就准备增币了呢?官家和相公岂不要被骂死?所以绝对不会承认。顿一下,他皮笑肉不笑道:“但你我都知道,这个数,是存在的。”他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五十万两,一文也不能少,这是我们的底线!”说完便率众离开了大帐。
陈恪也缓缓起身,看都不看赵卞,便回礼宾帐去了。
“谈得怎么样?”赵宗绩一直在等小心,见陈恪进来,便起身相应道。
“五十万上限的事儿,辽人知道了。”陈恪心情恶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们怎么会知道呢?”赵宗绩大惊道:“莫不是诓你?”
“你会拿这种事诳人?万一猜错了,岂不被笑掉大牙?”陈恪也不用茶杯,直接拎起茶壶便饮了一通。
底线被人知道了,还谈个球?但要是这么签了,哪还有脸回去?
这时候,赵卞也进来了,两人都望向他,目光有些不善。
“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赵卞皱眉道。
“老丈,辽人怎么会知道五十万两的事情?”赵宗绩问道。
“我怎么知道?”赵卞摇摇头道:“我想可能出了内奸。”说着猛地抬起头道:“你们不会以为,是我把消息泄露给辽人的吧?”
“我们没这么说。”陈恪道。
“那就是这么想了!”赵卞仿佛受到莫大的侮辱,一把将官帽掷于地上道:“不错,内奸就是我,我早就受够了你们两个自大自私的家伙,我要早点回家,所以把底牌泄露给辽人!看你们两个还怎么玩!”说完,老先生便气得夺门而出。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赵宗绩道:“这是气话吧?”
“但愿吧。”陈恪轻叹一声,道:“我也不希望是他,但使团里就我们三个知道。”
“会不会京里有人泄密……”赵宗绩道。
“那就太可恶了。”陈恪紧紧攥拳道。
“算了,先不管这茬了。”赵宗绩叹口气道:“我们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绝对不能松口!”陈恪沉声道:“要真定成五十万两,你以后还怎么混?”顿一下道:“四十万两也不成,最多最多三十万两,与澶渊之盟的数字持平。”
“辽国人是不会答应的。”赵宗绩摇头道:“朝廷都答应给五十万两,人家怎么会要三十万呢?”说着他低声道:“不行的话,五十万就五十万吧,咱们记住这次耻辱,将来让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
“给了五十万,你可能就没未来了,知道么?”陈恪怒道:“换了别人可能没事儿,但你的话,肯定要被吐沫星子淹死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陈恪揉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
因为闹得不欢而散,晚上的例会便取消了,陈恪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在营帐里寻思起来。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侍卫进来禀报道:“大人,侍寝的女子来了。”说着脸色有些怪异道:“这回有些差劲,要不就让她回吧。”
陈恪却想问问昨夜的女子,摇头道:“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身高马大、面如锅底、浑身散发着怪味儿的女人,穿着明显小一号的宫装,出现在他面前。
“你走错地方了吧?”陈恪真想掩住鼻子,但他的良知不允许他这样做。
“俺没走错,”女人瞪大眼道:“他们让俺来伺候你。”
“谁让你来的?”
“就是上面。”女人缠杂不清道:“今天俺正在收牛粪,上面就来人找俺,给俺换了这身衣裳,让俺来这伺候你。”
“……”陈恪瞠目结舌,侍卫们却快憋不出要笑爆肚皮了。
‘这是谁戏弄于我?’陈恪让人给那女子拿了点钱和吃的,打发她走掉,不禁苦笑起来:‘莫非他们气我出尔反尔,故意给我点颜色看?’
这时候,陈义走进来,轻声道:“大人,家书到了。”
“哦。”陈恪点点头道:“把门看好。”
“是。”
陈义退下后,陈恪便拿起银质拆信刀,将信裁开,里面是他的财务官周定坤的报告。都是些日常琐事,比如说已经派人去往蜀中,接即将服阕的苏氏一门抵京;比如说六郎这些天倒还老实,没有再惹是生非。比如说为苏家物色的宅子,已经买下来,并开始装修;比如说他的外宅收拾好了,那帮日本带来的婢女已经住进去,杜清霜找了教习嬷嬷,开始教她们宋朝的礼仪;比如说陈恪想建的戏院子,已经在最繁华的马行街上盘下了店面……总之一切都很顺利,你放心就好了。
看完之后,陈恪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掏出一个锡制的小瓶。倒一些在水盆里,那水便成了紫色。然后他将信纸展平,缓缓浸入水中。一进去,信纸便被染成了紫色,一些透明的字迹便浮现出来。
这是一赐乐业人的密文,专门用来传递秘密消息。陈恪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了几眼,目露凶光道:“原来如此……”
纸上的字迹渐渐模糊,信纸也渐渐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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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赵宗绩的帐中。
“在我们离开后,萧天逸曾经到过大宋,然后很快返回,我的人一直跟踪……”陈恪压低声音道:“你猜他到了哪里?”
“中京?”自然是不难猜的。
“对,十三天前,他住进了中京留守府。”陈恪道:“看来,咱们错怪了赵老丈。”
“涅鲁古……耶律重元……”赵宗绩沉声道:“萧天逸……赵宗辅……”说着恨恨的一锤桌面,怒道:“这群王八蛋!”
难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是悲凉、是愤怒、还是无法遏制的鄙视?简直无法形容!那些人已经没有底线了,只是为了打压自己,就可以把国家的机密泄露给敌国!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卖的?!
两人都不是知错不改之人,既然错怪了赵老先生,便一起到赵卞那里去赔罪。
赵卞晚饭也没吃,正躺在那里生闷气呢。
两人进来后,他把身子朝墙转,但陈恪和赵宗绩还是向他行礼,请他原谅年轻人冒失,大人不记小人过……
好话说了一箩筐,见老先生还是不回头,两人只好怏怏退出去,到了门口陈恪叹口气道:“真是个小心眼……”
“谁是心眼!”赵卞一直竖着耳朵呢,闻言怒道:“你们给我回来!”
两人便嗖地转回,恬着脸笑道:“我们说我们自己呢……”
“球……”老先生没好气的白他们一眼,板着脸道:“以后说伤人的话前,多动脑子想想!我四老五十的人了,会干这种遗臭千古的事情么?”如果是他做的,辽国人在编史时不会替他隐瞒,老先生里通外国的行为,便被昭之青史,这对传统的士大夫来说,是最大的耻辱。
陈恪两个任由他出气,出完了,才嘿嘿笑道:“老丈还没吃饭吧?我们也没吃呢,让厨子们做两个小菜,咱们一边吃,一边合计合计。”
“对对对,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我看你们两个臭皮匠,就顶一个诸葛亮了。”从出发到现在,老先生一直被他俩排斥在决策圈外,心里肯定不爽。
不过说出来,心里也就痛快了。虽然老先生与汝南郡王交情匪浅,但他毕竟是正统的君子士大夫,大义面前,个人的恩情自然放在一边。他也对有人卖国的行为十分愤慨,就算为了不让大宋出丑,他也得尽心竭力的为两人谋划。
三人终于在危难时刻,心往一处想,拧成了一股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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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二章 皇帝的决断(上)(三更求月票!)
大帐中灯火通明,一壶酒几碟小菜,赵宗绩和赵卞对坐,陈恪打横坐在下首,为他们斟酒。
赵卞端着酒盅,美滋滋品一口道:“仲方,不是我说你,太抠门了,有仙露不拿出来,整天让我们喝马尿……”
“老丈哪里话,”陈恪笑道:“今天家里来信,顺道捎来的,这不就巴巴拿出来了么。”
“这还差不多。”几杯酒下肚,赵老丈面红耳赤,话匣子也开了:“其实要我说,五十万两那码事,他们知道了就知道了,这真不是个事儿……”
“怎么说?”
“起先我也挺震惊,可震惊完了,也许是事不关己吧,我倒很快就想明白了。”赵卞道:“契丹人知道了朝廷的底线,其实不是什么坏事儿,因为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他们接受,要么不接受。不接受的话,知道了等于不知道。接受的话,从大面上,我们就算基本成功了,距离你们目标,也很接近了。”
见两人还是不明白,顿一下,他哈哈大笑道:“三十万两的差距,放在岁币上,是很大很大;可要是在别处呢?不过一个中等县一年的赋税罢了,这点钱,辽国能放在眼里么?”
陈恪和赵宗绩对视一眼,一起拍脑壳道:“对呀,对哎,竟然钻牛角尖了。”
“所以说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卞对能教训这两个超凡的年轻人,感到十分带劲:“你们在乎这三十万两,但辽国并不在意,反正他们要的,只是胜利者的名头。至于增加了二十万和五十万,是无甚大区别的!”说着笑起来道:“而且看辽人的态度,分明已经接受了五十万的上限,那距离二十万,还会很远么?”
“高见,高见!”两人走出执念,自然眼前豁然开朗,连连点头道:“不过说起来,这三十万两辽人应该还是很在意的……”毕竟能一下拿到之前两次的总和,倍有面子!
“倍有面子?”赵卞被他们的新鲜词逗笑了:“不错,但也只是‘有面子’和‘倍有面子’的区别,是个程度问题,而不是什么原则问题,这样就没那么棘手了。”
“嗯。”两人点头道:“你老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想知道?”老先生已经有些醉醺醺了,呵呵笑道:“满上。”
“满上满上。”陈恪赶紧给赵卞斟上酒。
“谈判跟打仗一样,是要有兵法的。”赵卞才笑道:“今天就跟你们说说,谈判的终极策略——不谈!”
“不谈?”
“对,不谈!”赵卞点头道:“当年我在密州任知州时,曾经发生过一场监狱暴动。当时我便拒绝听犯人的任何要求,直到他们放了所挟持的狱卒位为止。这种完全拒绝和犯人对话的作法,等于是在昭告众人,我绝对不会让步。对于对手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可信的威胁,尤其是他们气焰正盛的时候,可以帮他们冷静冷静。”
“辽人现在自以为胜券在握,以为我们肯定会就范,这时候再谈下去,咱们肯定要受气,效果也不会好。”赵卞接着道:“我们不如终止谈判,不跟他们讨价还价。让对手明白,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要么崩了,要么接受我们的价码!”
“要是……崩了呢?”赵宗绩问道。
“不会崩的。”赵卞笑道:“他们的皇帝三天后就回来了,到时候谈不妥,显得他们无能。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给皇帝一个交代……”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陈恪马屁奉上,笑道:“咱就这么办!”
“就这么办,来、干!”赵宗绩心情大好,举杯笑道。
“干!”
“干!”
三位放开心怀,畅饮起来……这可是高度酒啊!赵老夫子一高兴,竟当成酸酒喝了,几圈下来,就用他家乡的吴音唱开了。唱得却是李贺的‘南园十三首’: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万户侯呐……’
看来,每个宋人的心里,都有一份燕云之痛,这一路走来,对赵老夫子的触动,应该也是不小的……
一曲唱罢,老先生钻到了桌子底下。
陈恪和赵宗绩,把老先生扶回帐里躺下,蹑手蹑脚的走出去,然后相视一笑,暗道:‘这老先生,这就算拿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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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便按照计划,随便派了个人过去通知对方,最多增币二十万两,再多一两都不行。要么答应,要么就算完,等北朝皇帝回来,拜别南归。
萧峰派人去礼宾帐探看,果然发现宋人在打包收拾,不似作伪。赶紧向皇太叔禀报。
“这么硬?”耶律重元眉头紧锁道:“你怎么看?”
“陛下三天后返回,到时候肯定得有个说法,”萧峰道:“对方是铁了心的不谈,这样咱们只能要么答应,要么换人谈了。”
这不废话么……耶律重元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换人谈?一来二去,又是半年。拖拖拉拉、淋漓不尽、让人笑掉大牙。”
耶律重元的心情很不好,本来父子俩精心策划了一场大戏,希望能借机真正掌握兵权。其实宋朝人已经很配合了,他们不仅态度强硬,还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边境挖沟、增兵。在父子俩的预想中,宋朝能出现这些反应已经足够了。
谁知道算来算去,没算到自己。这大辽朝,实在是人心不古了……那些王公贵官们非但不支持自己,反而怪罪自己无事生非。其实,看到宋朝使者在行营中,被奉为上宾,俨然成了辽朝最亮的明星时,他就知道,自己失算了,太低估族人的堕落程度了。
根本烂了,自然不会有结果……只是耶律重元不明白,为什么远在数千里外的宋人,能比自己更早看出来,以至于有恃无恐,让自己处处吃瘪?
‘高人啊,南朝有高人呐……’耶律重元只能这样解释了。
“那……答应他们?”见他久久不语,萧峰以为皇太叔难以启齿呢。
“丢人……”耶律重元摸了摸头顶的秃瓢,心说,人家那边一撂挑子,我这边就让步,岂不显得很软弱?便道:“这件事儿我不能答应,等到见皇帝回来,听圣裁吧……”
“是。”萧峰轻声应道,心里暗骂这只老狐狸,又要让陛下现眼了……其实这几年,耶律洪基不务正业的臭名声,多半要拜皇太叔父子所赐。萧峰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天家的事情,他一个臣下实在不该多嘴。
于是谈判彻底结束,双方都等着没谱青年耶律洪基回来。陈恪那边,每天晚上都是各色丑女侍寝,甚至还有男人过来,简直是乱来到了极点。连赵宗绩都看不起下去了,问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这么埋汰你?
陈恪除了苦笑,还能有什么表情?自然,那夜的那个女子,也就一直无从寻找。
三天后,皇帝的銮驾准时转回,百官出二十里相迎,作为兄弟之国,宋使自然也在其列。
耶律洪基这回借机在外面游猎月余,耍得十分过瘾,所以心情那是相当的灿烂。看到百官万众向自己行礼,他大笑道:“都起来吧,这阵子辛苦你们了!”
百官谢恩起身,耶律洪基看看左右,奇怪道:“皇后怎么没来?”
“皇后凤体微恙……”一名嫔妃回答道:“故而无法出迎陛下。”
“这样啊,我说吧,她就是缺少运动,”耶律洪基叹口气,笑道:“多跟我出去骑骑马,打打猎,保准百病不侵!”
百官心里一齐叹道:‘这个棒槌呦……’
说着话,皇帝来到金顶大帐坐下,皇太叔在他身侧设坐。其下诸王公、贵官在阶下设坐。
盘腿坐在柔软的黄垫子上,耶律洪基感到很不适应,他还是习惯硬邦邦的马鞍。但是回来了,就得做做样子,省得那些臣子老是聒噪。他想一想,觉着应该先问问谈判的情况,毕竟这是自己出去的借口,现在得圆了它。
“回禀陛下。”坐在第二排外侧的萧峰道:“南朝坚决不同意割地,只答应增币来赔偿我朝。”
“不给地啊……”耶律洪基有些失望,但很快便没事儿人似的道:“不给就算了吧。寡人问过了,那十县之地,不过弹丸,而且在关外,防守起来殊为不易。为了这点儿地,和南朝闹翻,不值得。”
众人心说,你这不挺明白的么?不过他们都知道,这位皇帝其实很聪明,只是不上心正事儿,又太年青,比较容易轻信,这又不知是听谁说的,便拿着棒槌当了针……
“那就增币?”耶律重元出声道。
“就这么定了,增币!”耶律洪基又问道:“还有别的事儿么?”
“这,这事儿还没完。”他叔叔差点没被噎死,无奈道:“目前就数额上,还有不小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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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二章 皇帝的决断(中)(四更求月票
“差多少?”耶律洪基问道。
“三十万两白银。”耶律重元道:“我们要五十万,他们只给二十万。”
“只给二十万两,太少了吧……”耶律洪基摸着刚刚长出黑须的下巴:“当年庆历增币,增了多少?”
“也是二十万两。”耶律重元道。
“这么说,也不少了……”耶律洪基一句话,让满帐的大臣险些全都趴下。
“但是,据我们侦知,南朝给的底线,是五十万两。”耶律重元皱眉道:“我们要五十万两,已经很是照顾南朝了,可那帮愣小子,只肯给二十万两,否则就卷铺盖走人,这才僵在这里。”
“他们为什么不答应?”耶律洪基奇怪道:“南朝既然都许了五十万两,何必僵着呢?”
“不知道……”耶律重元摇头道。
“我知道。”这时候,陈恪他们来捺钵后广泛的交际,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竟然有人帮着他们说了!而且这人的分量,一点不轻——他是辽国齐王耶律重义、陈恪的球友:“前日打马球的时候,听陈学士说过,庆历增币时,富相公一个人,就谈成了二十万两。而今他们三个人前来,而且是一个王子、一个状元、和一个老臣,阵容不可同日而语,若是谈个五十万两回去,还不如撞死算了。”
“原来是面子上抹不开……”同样是年轻人,耶律洪基很是理解这种心情,笑道:“寡人该不该给他这个面子?”
“陈学士文名满天下,不该让他如此尴尬。”齐王笑道:“他日后前程定然远大,我们给他这面子,将来定有回报。”你道齐王会为个球友如此说话?他是吃了陈恪贿赂的!而且陈恪许诺,日后齐王府上一应珍玩采买,只需要写个信到四海商号即可绕过榷场、从海上送到辽国,且只收他成本价。
辽国毕竟无法与宋朝相比,其最缺乏的,就是上等丝绸、小团茶、名窑瓷器、以及各种珍玩。在榷场也只能买到次品,宋朝人的好东西都是内销的,你有钱也买不到。即使买到,也得多花好几倍的冤枉钱。
现在陈恪不仅送他一批上等货色,还承诺敞开供应,齐王殿下哪会吝惜几粒吐沫星子?
齐王此言一出,竟然引来纷纷附和……也不知是都拿了陈恪的好处,还是对陈学士太有好感了,估计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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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重元见状火冒三丈,就是因为你们这群废物点心,才让老夫的计划落空,还成了契丹的笑柄!他重重一咳道:“陛下,这是国与国间的较量,五十万两和二十万两,绝对不一样的!”
显然,支持耶律重元的也不少,尤其是那些跟着耶律洪基去打猎的,他们和陈恪没什么交情,自然看不惯这些胳膊肘往外拐的操行,便也大声嚷嚷起来。
金顶王帐内登时就开了锅,吵得耶律洪基直皱眉。他为什么不喜欢待在家里,就是这个原因。契丹人本来就礼节粗疏,加上那些王公又大都是他的长辈,浑不把他放在眼里。基本上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换了谁当这个皇帝,谁都烦!
烦透了,耶律洪基便重重一拍案道:“都闭嘴!”
众人登时全都安静,望着他们的皇帝。
“有点素质好不好?”耶律洪基白他们一眼,没好气道:“让宋使听见了笑话……”
众人不说话了,全都望着他,意思是,那你拿主意吧。
我拿就我拿!耶律洪基想一想,拍板道:“齐王不是说,宋使会击鞠么?让他们和寡人打一场马球!他们赢了,就按他们的来,若寡人赢了,则按咱们的来。”
“这个主意真好,两全其美!”众人这下都满意了。对齐王那些人来说,至少给宋使争取了个成功的机会,也算对陈恪有交代了,输赢自然与他们无关。对耶律重元那些人来说,皇帝的宫廷马球队,打遍辽国无敌手,连马都不产的南朝,怎么会有敌手呢?
胜利已是囊中之物,给宋人一个台阶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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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马球决胜?”辽主的旨意传到礼宾帐,赵宗绩和赵卞登时傻了眼:“这不是坑人么?”
但辽主也是皇帝,金口一开,再无更改的道理。现在辽人反将一军,不容商量,你不答应就滚吧!
谁说耶律洪基是二逼青年?这主意硬是要得……既给了宋人面子,又不影响结果,自己还不失体面。
看一眼一声不吭的陈恪,赵宗绩道:“能比得过么?据说辽主的宫廷马球队,已经多年没有遇到对手了。”
“会不会是辽国的臣子不敢赢皇帝,都跟他假打?”赵卞以南朝风俗猜度北朝。
“不能够,辽人不是咱们汉人,能赢皇帝那是求之不得的。”赵宗绩虽然是个初学者,但对辽国的马球界,还是有所了解的:“而且他们经常用马球来处理纠纷,所以没有让着皇帝的可能。”
“那么说,真是高手了?”赵卞倒吸冷气道。
“岂止是高手,简直是高手中的高手。”赵宗绩道。
“停停停……”陈恪终于受不了他们的聒噪,出声抱怨道:“你们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
“我们的意思是,”赵宗绩望着陈恪,声音平和道:“放弃吧。五十万就五十万,大不了从头再来……”
“胡说八道。”陈恪站起身,摇摇头,一字一顿道:“人家都下了战书,我陈仲方岂能避战?”说着便往帐外走去。
“干甚去?”赵宗绩问道。
“训练……”
“这么说,你真要比过?”
“废话……”
陈恪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大帐里,赵宗绩看看赵卞道:“我说用不着激将法吧?这家伙,从来不当缩头乌龟。”
“年轻人,锐气!”赵卞叹气道:“老朽是多此一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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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们的营帐中,陈恪将他的九名正选、六名备选,十五名队员集合起来,向他们宣布,三天后将有一场马球比赛。
队员们以标准的军姿整齐肃立,没有人提问。
“对手是辽主麾下的辽国宫廷队。”陈恪又道。
队员们还是没反应。
“这支球队,是辽国最强的。”陈恪想一想,决定还是把真相告诉他们,若是没有足够心理准备,到时候肯定会溃不成军的:“也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
队员们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兴奋的表情。
“你们什么想法?”陈恪看看他指定的队正道:“陈忠,你说说看?”
“报告大人,打败他们,我们就是天下第一!”陈忠大声回答道:“报告完毕!”
“嘿……”陈恪不禁失笑道:“尔等也这样想?”
队员们一起点头。
“真是一帮……”陈恪摇头苦笑道:“狂妄的家伙。”说着他正色道:“从战略藐视对手,是对的。但必须要在战术上高度重视他们。”顿一下道:“明天上午,他们要打一场练习赛,都跟我去观摩,什么是天下第一!解散吧。”
“喏!”队员们一齐朝他行礼。
第二天,陈恪带着他的队员,来球场观摩辽国宫廷队的训练。这天充当陪练的,正是与陈恪他们杀得难分难解的齐王府马球队。
球赛还没开始,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尽管只是场练习赛,但保护安全的侍卫加观众,足足有近万人。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为了看得见,有人站在马背上,有人直接让仆人架梯子,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就像一场盛会。
得亏陈恪他们来得早,才占到了前排,陈恪更是被齐王请到了车上,一边享用鲜果美酒,一边观赏比赛。
“这场比赛真受欢迎啊。”陈恪笑道:“从没见过这么多看球的。”
“不是我们,是宫廷马球队受欢迎。”齐王摇头道:“人们总是喜欢常胜将军,他们的任何一场比赛,都会爆满。”顿一下,他望着陈恪道:“老实说,我觉着你们没有赢的希望。”
“比过才知道。”陈恪笑道,但开赛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对手实在太强了!
整个第一段,一炷香的功夫,齐王府的球队,竟愣是触球不超过十下,而比分已经变成三比零。只见球一到了宫廷队队员的杖下,就变得极为听话,无论是控球过人,还是长传短传,都能随心所欲,明显比对手技高一筹。
而且他们相互间配合极为默契、传递十分流畅、很少失误。就连他们的坐骑似乎也更快一些,在同等条件下,总是宫廷队能抢先触球。
尽管只看了一节,陈恪的脸色就严峻如铁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带队员来看这场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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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毕。说两句什么吧……
算了算,从二十七号至今,八天更了二十九章,平均每天三点六章。应该说,已经是和尚的极限了。这些天,和尚从没两点前睡过觉,写到四点都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写到半夜里,看窗外万籁俱寂,竟没有一家亮灯,便禁不住心生酸楚,这算怎么个事儿啊?
有时候,我真羡慕那些朝九晚五的朋友,那些有节假日的朋友。而我呢,因为写作状态的关系,差不多是晚八朝三、甚至朝四。且越是节假日越得废寝忘食。
但这不是最折磨人的。最折磨人的,是来自心底的恐慌。一个,是昔日同窗、身边朋友都在进步,我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在下个十年,被甩在后面?一个,是担心自己被读者遗忘了怎么办?抛弃了怎么办?
写作这条路,我当初万般期待上路,收获超出想象,遇到的困难也超出想象。现如今岁月匆匆,已经四年半了。我,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失败了无所谓的小伙子,我已经别无选择,我必须将这条道走到黑……
走这条路最难的是什么?对我来说,是许多问题,必须孤独的面对。编辑、家人、朋友可以帮你很多很多,但我心理上的问题,只能自己来解决。
幸好,大部分的心理问题,我自己都能解决。包括前面所提两个恐慌,前一个,我始终相信,我每日笔耕不辍,将来一定会迎来硕果累累的丰收季节。后一个,我知道,只要有灵感加勤奋,对读者始终保持敬畏,我就不会被抛弃。
但我又是不自信的,因为这都是我个人的想象,究竟对不对,只有靠两样东西检验。一个是时间,另一个,就是读者的订阅和投票。
或者说,其实是一样东西,就是读者长期的订阅和投票。
原谅我的庸俗,我实在没有别的可以衡量自己,到底算是几流,到底有没有被读者抛弃的标尺,我只能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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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比赛下来,宫廷队十一比二狂胜。所丢的两个球,还是比赛打到最后有所松懈,才被齐王队扳回来的。
回到营帐中,队员们都有些沉默,看来辽国宫廷队的超强实力,对他们震撼很大。
无形中,队员们将自己看成齐王队,然后与宫廷队相比,发现对方全方位占优势,无论是技术、速度、力量、传递还是射门的准度,辽国宫廷队都全面占优,让人看不到取胜的希望……
陈恪走进来,队员们赶紧起立,但脸上的表情都很僵硬。
“不是说,要击败他们,成为天下第一么?”陈恪环视一圈,笑道:“看了场练习赛,就吓成这样了?”
队员们低下头。
“说话呀!”陈恪提高声调道:“李忠你别说,我让他们说。”
“我们不是害怕,就算大人让我们去死,我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队员们才抬起头来,望着陈恪道:“我们是担心输了球,误了大人的大事。”
“这不还是害怕……”陈恪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暖洋洋的,这帮跟他从山里走出来的‘光头蛮子’,是真把他当成天来看待的。
“不一样的……”队员们小声道。
“好了!不要去瞎寻思了,那不是你们擅长的。”陈恪露出笑容,他沉声道:“从现在起,排除一切杂念,心里只想一件事,就是一定要赢下这场球!”
“喏!”队员们哄然应诺。单纯的人有单纯的好处,他们不会去胡思乱想,也就不会被负面情绪扰乱了行动。
“还是那句话,从战略上藐视对手,从战术上重视对手。”陈恪这才进入正题道:“为什么让你们去看这场球,不是让你们受刺激的,而是要看看,对方到底强在哪里,又有什么弱点。”顿一下道:“你们都看仔细了么?”
“看仔细了。”众人轰然应道。
“那说说吧。”陈恪道。
众人却笑,他们心里是有些看法,但实在不会表达。
“算了,一帮笨蛋,还是我说吧。”陈恪笑骂一声道:“首先我们要知道,对方强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这么强?其实的是因为斡鲁朶兵制的原因,使辽主可以从近十万精锐部队中,挑选出最好的球手,再配以全国最好的马匹,又长时间在一起打球,再不强的话,就没天理了。”这就跟后世的八一体工队一个道理。
“跟这样的球队比赛,你哪方面都占不到便宜,往往会感到气馁。没丢球前还能强撑,但在丢一球后,便产生这下输定了的想法,然后就失去斗志,惨遭屠杀。”陈恪沉声道:“所以我要求你们的第一点,就是忘掉比分,不管领先还是落后,不管领先多少,落后多少,统统都不要往心里去!只想着,我要打好眼前的一球!听见了么?”
“喏!”队员们哄然应道。
“再者,我们也有强过他们的地方,他们也不是无懈可击。”陈恪接着道:
“只要我们扬长避短,击敌之短,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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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半时间,辽国宫廷队又打了四场马球赛,陈恪跟着看了两场,便确定了自己的第一个判断:
辽国宫廷队的第一个缺点,就与当世其他球队一样,也是没有任何训练。说好听点,是以赛代练,说难听点,就是野路子。只不过打得年岁久了,且又是军队出身,自然产生了配合和战术。
但这种自然而然的战术配合,比起后世那些精心设计过、且经过实践优选出来的战术,还是太粗糙,并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陈恪虽然上辈子也没打过马球,但他发现足球战术在马球场上同样适用。什么快攻战术、阵地进攻、防守反击,只要经过演练,就能发挥很强的威力。这也是他的球队能屡屡以弱胜强的法宝。
接下来的时间,队员们夜里听陈恪讲解战术,白天演练战术,还做好了各种情况下的预案,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三天后。
这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广袤平坦的草原上,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契丹王公百官、贵戚男女。中央的马球场,今早被特意重新平整过,白灰划线、红旗插角。为了便于观看,契丹人还在球场周围,搭起了简易的多层看台,让陈恪产生恍若隔世之感。
辰时不到,球场周围便涌来了七八千人,端的是水泄不通。加上不远处的草坡上也挤满了人,前来观战的人数,怕是已过万人。
距离开赛还有一瞬,双方各自球场占据一边,宋朝使团这里,侍卫们正在检查球手和战马的皮甲、护具是否佩戴妥善。陈恪则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在对他的队员大声道:“要保持人马的兴奋,但头脑必须保持冷静,你们都是猎户出身,回想和猛兽搏斗时的状态,对,就要进入那种状态!准备上场吧!”
陈恪伸出手。
队正陈忠伸出手、副队陈诚伸出手,正锋陈廉伸出手、中锋陈猛伸出手、中卫陈信伸出手、边卫陈志伸出手……
替补的队员也都伸出手,十六个人围成一圈,十六只手摞在一起。
赵宗绩也过来,把手摞在上面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算我一个!”
陈恪点点头,低喝一声:“一、二、三、必胜!”
“必胜!”在队正陈忠的吼叫声带领下,宋朝队员一起怒吼起来,一下就把士气提了起来。
也把观众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
“……嘿,宋朝人还真有干劲耶!”
“是啊,陈学士的球队,其实很厉害,可惜这次没有胜算的。”
“希望他们能少输点,”高大俊朗、风度翩翩、文武双全的陈状元,可是契丹女子的偶像,登时同情心泛滥,纷纷倒戈为宋人加油。
但突然,更猛烈的欢呼声响起,原来是辽国皇帝携皇后驾临。皇帝和皇后在高台设坐。那位冠翠花、玉充耳,锦衣长袖,交领不殊的华贵少妇,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萧观音了,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面容,倒让一干宋使好生遗憾。
辰时一到,一声锣响,双方骑士出战。
契丹这边,人马都披着黑色的皮甲,头戴黑色幞头,手持着黑色的球杖,虽然只有十骑,但一字排开,却让人有千军万马之感。一登场,就引来了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这支不败王师,实在太受欢迎了。
宋朝这边,人马都披着红色的皮甲,头带红色幞头,手持红色的球杖,也受到了不小的欢呼,但跟王师没法比。
两边骑士朝高台行礼,耶律洪基站起身,朗声道:“两国兄弟之邦,今日击鞠联谊,必将流芳千古。尔等尽情施展、方能不负此盛会!”大国么,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待说完之后,内监用漆木托盘奉上一颗火红色的马球。
耶律洪基接过马球,那厢间,避风处、线香点燃,双方骑士对面而立,等待辽主开球。
按说,一扔就完事儿了,但耶律洪基不,他竟将球往半空一送,然后一脚燕子剪水,潇洒的踢飞出去。好一位身手矫捷的青年,好一位没谱帝王。
只见那球划一道优美的弧线,朝着球场中心而去。
一声开场锣响,红色骑士便瞬间启动,潮水般往对方涌去。
那厢间,黑骑的动作慢了点,待他们启动,球已经被红骑抢去。
正锋陈廉一抢到球,摆手挥杆,便送给了左边锋陈捷。陈恪将位置概念引入球场,每一名球员各司其职,各专其长。
陈捷有一手漂亮的长传,他稳稳接住球,看一眼潮水般涌来的黑骑,脑海中浮现出陈恪赛前的布置:
‘他们第二个弱点,就是进入状态慢,我看了他们三场球,都是上段进球最少,且集中在上段的后半程。这说明他们赢得太多、赢得太易,已经无法像我们一样,从锣响就开始全力拼抢!所以取得进球的最好机会,就在开场!’
‘但他们的对手,往往未战先怯,不敢放手一搏,白白浪费了他们慢热的良机。所以我们要趁他们轻敌发动奇袭,先发制人!让他们措手不及……自乱阵脚!’
一念及此,陈捷头都不抬,便用尽全力将球向右前方发动长传。
契丹人还没散开,摆好阵势呢,就见球已经越过头顶,飞到他们身后。
而一个红色的身影早就等在那里。马球是没有越位一说的……后世的没有,现在更没有。
只见他飞奔起来,稳稳接住球,四周竟无人看守,他从容挥杆,一击而就……
一比零!
场中鸦雀无声,观众没想到,只是眨眼功夫,竟然就进球了,而且进球的还是红队。
意外,纯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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