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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九九章 大理新中心(下)

    冬日的晨光照射着青灰色的东川城。马车的铁轮碾在同样是青灰色的水泥马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嘈杂声,夹杂着车夫们的叫喊声,马匹的嘶鸣声,和少不了的咒骂声。热腾腾的新鲜马粪,与道边早点铺的蒸笼散发出的热气混杂在一起,整个街道上弥漫着奇怪的气味。

    准备上工的炼铜工人们,打着哈欠走出家门,到街边的‘公厕’解手……东川城的每条街道,都设有公厕的。而‘不得随地大小便’,则是巡丁们反复重申的禁令,在鞭笞了几十个敢于当做耳旁风的家伙后,东川城的民众,养成了‘上公厕’的好习惯。

    东川城的公厕,数量高达一百余个,遍布城中每个角落,而且有清洁的水可供盥洗。最重要的是,它是免费的。

    当然,这种厕所毫无私密性可言,人们一个挨着一个,全都坐在一条大理石长板上。板上有一个个葫芦形的洞口,下面是一条深深的沟渠,流动的水带走一切……人们坐在上面,言语粗俗的问好聊天,炫耀着昨日里赌博嫖娼的战果,或者讲一些荤笑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不过在这里,你见不到官员和富商,他们的住宅是配有独立厕所的,不必和这些粗俗的人等搅在一起。总而言之,拥有一个独立卫生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解手完毕,人们来到外间的水槽旁。墙壁上一排竹管,汩汩流出清水,正落在水槽里,然后顺着槽底的管道流到阴沟中。

    东川城这里四季如春,即使是冬天,水也不算刺骨,尽管外面有卖热汤的,但工人们都直接用冷水盥洗了事。解决了个人卫生,他们一出来,外面便有卖汤饼、炒肝、米粉、煮蛋的食摊,谈不上精致,但胜在实在管饱。

    工场的收入,是他们在内地的三倍,但坑爹的是,东川城的物价,也比内地高三倍……爷们花上十几文钱,才能买一餐还算丰盛的早点,吃完后便去上工。他们的目的地,大都是位于城南的东川监官营铜场。这个铜场的规模之大,整个南城都是它的地盘,每日里运进来的石炭,就达上千车之多,场区飘出的烟尘,能遮盖整个城市……当然,这没什么好炫耀的。

    而从工场中拉出来的,除了矿渣和煤渣之外,还有沉甸甸的铜锭、银锭和金锭。每日都有十万斤的铜,一万斤的银、以及上百斤的金子冶炼出来,在军队的护卫下,被送到城东的水运码头,在那里上船,千里迢迢运往内地。

    根据估计,最多不用三年,这里所产的铜和银,就将超过大宋所有钱监的总和!

    这就是今日之东川城,它粗野、污浊、毫无美感,却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以及人们还意识不到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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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其实是想建设一座,力量与美感并存,让西南蛮夷们,体会天朝魅力的宋城!”放下车帘,最后一次巡视东川城的陈恪郁闷道:“谁知竟弄成这副丑样子。果然,水泥混凝土,工场大烟囱,都是美感的杀手啊……”

    “你就知足吧。”陪同他一起的苏颂笑道:“没有水泥混凝土,神仙也没法两年建起一座这样的大城。没有工场大烟囱,又哪来的这天南铜都呢?”

    “唉,果然此事两难全。”陈恪叹气道。

    “而且也不会影响你的规划。”苏颂安慰他道:“毕竟对大多数百姓来说,能挣到钱,能便利的生活,远比环境优美来得重要。”

    “你能这么想就好。”陈恪笑道:“我就怕你也嫌这儿丑,步我后尘也回去了。”

    “怎么可能呢?这东川城可是我一街一巷规划出来,一砖一瓦督造起来的。”苏颂摇头道:“有道是孩子是自家的好,我是怎么看都喜欢。”

    “一定要多种树,采铜、炼铜都离不开木材,耗费太大了。”陈恪嘱咐道:“现在有些矿山,已经被剃了头。这样危害太大。”

    “没了树木的保护,容易发生泥石流。”苏颂点头道。

    “不止泥石流,危害大着呢!”陈恪一脸凝重道。说句心里话,他都后悔张罗这个东川铜矿了,对环境的危害实在太大了!不过要是没有这个铜矿,朝廷怎可能答应出兵大理?大宋的钱荒又如何得解?

    所以这笔糊涂账怎么都算不清,只能继续糊涂下去了……大不了以后,不在自己的国土上祸害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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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马车驶入铜场,两人下了车,工场的一干管事赶紧迎出来,请他们进正厅歇息。

    “大早晨的累不着。”陈恪摆摆手道:“你们忙去吧,我和苏大人随便转转。”

    他的威信极高,管事们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陈恪和苏颂登上工场中央的瞭望塔,整个铜场的八大作坊便尽收眼底。首先是拣选作坊,工人们将运来的矿石再次拣选,按品级分类……这个作坊最热闹。选矿时,采矿的矿头都会在场,就矿石的品级和拣选的工人争执不休,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收入,品级越高,收入自然越高。矿场这边,也不只是为了压低成本,不同品级加工工序不同,这个马虎不得。

    这个工坊并非仅仅拣选这么简单,夹石的要锤成碎石,掺土的要清洗掉,才能运到下一个焙烧作坊。焙烧作坊中,矿石像一个个小山堆积在平地上,周围垒积木柴进行焙烧,其景象如祭祀山川时的燎火之状,令人难忘。

    矿石品级不同,焙烧次数不一,有经一次就入炉的,有最多三次才入炉……但大多是两次,六昼夜。

    待到矿石冷却,转运到冶炼作坊。把矿石送入大旋风炉中,炼炉点火,然后开动水力带动的鼓风设备熔炼三昼夜。

    如果是高品位的矿石,就能直接炼成生铜。但大多数炉中炼出来的,不过是冰铜,甚至是贫冰铜……冰铜就是纯度较低的铜,一冷即碎,如冰一般。贫冰铜的纯度更低,需要捣碎成颗粒状,与石英石混合熔炼后形成炉渣,其下的即为冰铜。

    对冰铜,要再次进行焙烧、熔炼,直到练成生铜……生铜里是含有金银的,不提炼出来,不仅无法铸币,而且还暴殄天物。

    所以在四号冶炼作坊中,生铜加铅继续熔炼,得到精铜和含金银的铅液。精铜在精炼作坊中,得到含铜超过九成五的铜锭。铅液在提炼作坊用吹灰法,则可制成金锭和银锭。

    除了火法炼铜外,还有水法炼铜的胆铜作坊,这个作坊处理的,是火法炼铜都无法提炼的最低品矿石,真正做到了物尽其用,杜绝浪费……

    这八大作坊分工严密,几万工人井然有序,仅此一幕,就是各朝各代无法比拟的。要知道,矿区自来就是祸乱之源,流民们离开土地、游走八方,多为身强力壮之人,或者走投无路、来此谋食谋生,混乱的管理、放松的约束、苛刻的盘剥,都会酿成大祸!

    汉唐两代尚无此规模,矿区为害之烈,就已经动摇社稷了。至于后世的明清,更是矿工暴动史不绝书、军阀生事,宦官造狱,简直就是一部混乱史。

    宋朝的工矿业空前发达,但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暴乱发生,自然离不开有效的管理、负责任的官吏,和比较高的劳动报酬。尽管东川矿区的情况,远比内地复杂,但也离不开这看家的三条法宝,只不过陈恪玩得是加强版罢了。

    铜场八大作坊之间,并列关钥、戒备严明,中央设有碉楼一样的瞭望塔。站在塔上,足以掌握全局,任何人的任何动作,都在监控之下。自然可以防患于未然。他还制定了详尽的规章制度,除了八大作坊、诸如物料库、金库、办事厅等要害部门,皆有一定之规,谁负责,谁监督,谁记账,全都明明白白,出了问题休想推诿。

    对于守卫铜场的官兵,他也制定了一套稽查、询问、审察的规章,只要照章办事,绝无遗漏失察的可能。

    那些管事为何如此惧怕陈恪,就是因为他绝不容许有任何违反规章的情况出现。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不合理的规章可以修改,但在修改之前,必须遵守!’

    “这二年来,铜场的规章修改了十几次,已经基本完善。但再完善的规章,都必须严格执行。”他语重心长的嘱咐苏颂道:“千里之堤溃于一穴,千万不要破例啊!”

    “放心,我会做好曹参的。”苏颂点头道。

    “那是说的规章上。”陈恪笑道:“生产工艺上,还是要大胆创新的。现在的炼铜之法,太不经济。我知道,你和存中兄都有不少想法,只管大胆去试,哪怕失败一百次,只要成功一次,咱们就大赚特赚了。”

    “呵呵。”苏颂闻言开玩笑似的提醒道:“回到京城,可别老是把个‘利’字挂在嘴边,省得清流不待见。”

    “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陈恪啐一口道:“那咱就说个不言利的,我个人赞助你十万贯,你那个水运仪象台的构想,可以开始捣鼓了!”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心疼。”苏颂闻言登时大喜,这可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

    “别耽误了正业就行。”陈恪笑道:“不够只管写信给我,我再给你追加!”

    “多谢多谢。”苏颂抱拳不迭,说着好奇笑道:“不过说起来,你老弟到底有多少钱?”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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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朝地方行政区划有府、州、监、军……除了府比较牛之外,其余都是平级的,只是性质不同。一般来讲,战区为军,矿区为监,普通的就是州了。也可以把监和军,看成是特种州。

    东川设立的是东川监,不是东川州。

第三零零章 黄金之地(上)

    烟波浩渺的海面上,一艘福船在逆风航行。

    这种前头尖、尾部宽,两头上翘,首尾高昂的海船,船体高大,吃水超过一丈,代表着大宋领先世界的造船工艺,它以坚固和载重大而驰名,能够远赴重洋,抵挡深海巨浪。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照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景色是那样的迷人,若非水手们正在叮叮当当修理被浪头打坏的栏杆,实在无法想象,昨夜是那样的风雨交加。

    福船的顶层有侍卫全身把守,舱内的装修十分豪华,但充满了异域风情……地上巨大的波斯提花地毯,骑士会议的大圆桌,阿拉伯水壶,墙上的阿拉伯弯刀,就连香炉中的熏香,都是安息香的气味。

    但此间没有穿长袍带头箍的阿拉伯人,只有两个穿着汉家衣衫的男子。其中一个身穿淡紫色锦袍,高大俊朗的是陈恪,另一穿着黑色锦袍,身材不高,但和敦实的,正是两年前跟着那阿齐兹去了波斯湾的李繁。

    此刻两人正盯着桌上的一副画在羊皮纸上复杂海图。这张海图上不仅表明了陆地和海洋,上面还画着纬度线。在大宋朝能看懂这张图的,几乎没有,因为它的地名是用阿拉伯文标注,而且还需要三角函数的知识,才能准确解读。

    不要小瞧了这张航海图,在这个年代,航海图意味着无穷的宝藏,即使是阿拉伯海商中,也只有为数不多的航海世家才拥有。为了争夺一张航海图,而发生灭门惨案的事情屡见不鲜。

    而宋朝的海商们,则没有这样的海图,即使得到了也无法运用。他们出海,都是根据风向走,只有季风顺风时,才知道自己航行到哪。否则,很难确定自己的位置。

    但有了牵星术、海图和指南针,陈恪他们即使逆风行驶,也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过这是李繁出师以来,头一次单独航行,难免让人捏一把汗。

    好在陈恪对后世的世界地图印象深刻,知道此行实际离开大陆不远……若是发现不对,只要一直向西航行,就会回到大陆。当然,能到辽国还是朝鲜,就得看造化了。

    “大人,昨晚的风暴让咱们偏航了。”李繁好容易算计完毕,抬起头道:“现在已经在耽罗东北几十里了,掉头吧?”

    “不,继续。”陈恪摇摇头,目光掠过那个后世被称作济州岛的耽罗岛。耽罗岛是个好地方,它位于中日高丽三国海上的终点处,是重要的中转港口。而且还是十分优良的养马之地。

    其在古代自成一国,时而倒向高丽,时而倒向日本。托大宋与高丽、日本海贸频繁的福,现在正是它繁盛的顶点。但福兮祸所依,也正是因为它的繁盛,引来了高丽王朝的觊觎,要不了多久它就会彻底服属于高丽,成为高丽的耽罗郡。

    陈恪对这里很感兴趣,但这并非他此次的目的地:“耽罗是个好地方,不过你自己去就行了。”言外之意,还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

    “那咱们是去倭国吧?”

    “嗯。”陈恪点点头,道:“但不是本岛,而是它的海外岛屿。”

    “哪里?”

    “你这海图没标注。”陈恪皱眉沉吟半晌,食指一点那图纸道:“应该在这里。”没标注是很正常的事情,沿海岛屿众多,阿齐兹又不是科学家,岂会一一勘探标明。事实上,仅将主要的港口标注出来,绘制出粗略的海岸线,已经耗去了阿拉伯人百年的时光。

    “大人怎知道这个位置的?”李繁现在他也算行家里手,自然知道能仅凭记忆,就在海图上定位一个岛屿,这意味着他要对这片海面烂熟于胸!

    可是在他的印象中,陈恪似乎才第一次出海吧……

    陈恪笑笑不解释,他不是为了保持神秘感,而是实在无法解释。

    好在他有状元的光环,知道什么都不奇怪,所以李繁也只是惊叹一番,便又问道:“大人,这就是你许给我们的黄金之地么?”

    “嗯。”陈恪点点头。

    “这里有什么?”在李繁看来,这个岛的位置,比耽罗差远了。

    “黄金之地,自然有黄金了。”陈恪笑道:“当然,还有流放犯。”

    “这么说,这里是倭国的沙门岛了?”李繁听了前半句很高兴,听到后半句脸都绿了。

    “不错。”陈恪点点头道:“不过这里可比东川有油水多了。”从平安时代直到千年后,这里一直是日本最大的金矿。可以说,在石见银山没被发现之前,这里就是日本国的钱袋子。

    “什么?”李繁登时两眼放光道:“书上还有这个……我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是大人从书上看来的?”

    “嗯。”陈恪点点头,乐得不用解释道:“所以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么。”

    “怪不得大人把东川铜矿弃之如敝履。”李繁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更高级的玩意儿啊!”

    “一千个铜板,才能换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只能换一钱金子,这里面的价值,差了数千倍呢!”陈恪笑道:“再说了,有了滇铜之后,国内铜钱必然大增。到时候,金和铜的比价还将拉大!所以让他们铸铜钱去吧,咱们玩金子!”

    “大人,我一直以为,你一心为国,毫不利己呢。”李繁看了陈恪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来。以陈恪之前的表现看,也确实如此。

    “呵呵……”陈恪不以为意的笑笑道:“往下几年,我得韬光养晦,不能再出风头了。何况这毕竟在倭国的家门口,朝廷来做,反而会搞复杂。还是咱们悄没声的吃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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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繁要重新计算、修正航向,陈恪便步出船舱,就见柳月娥倚在栏杆边上,正在眺望掠过船头的海鸥。

    “感觉好点了?”昨晚暴风雨来袭,偌大的海船被巨浪抛起摇晃,可把柳月娥折腾的不轻。不过她就是厉害,昨晚吐成那样,今天就跟没事儿似的。但陈恪的风凉话把她气得够呛:“昨晚的微风销魂不?”

    “你说那是一点微风?”柳月娥面色还有些发黄,她转过头来,纠正道“那是一场可怕的风暴啊!”

    “风暴?那还算不上,”陈恪笑着摇头道:“现在是冬季,这里又是北方,哪里有什么大风暴。只要船稳固,海面宽阔,像这样的一点风,水手们根本不放在眼里。”顿一下,他打量着柳月娥道:“当然,你初次出海,也难怪会大惊小怪……巴望着赶紧上岸了是不是?”

    “少小看人。”这一招百试百灵,柳月娥登时一脸坚强道:“我才没有大惊小怪呢,再漂上一个月也无所谓。我只是,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怎么一路上,一艘船都没见到?”

    “因为我们躲着走呗。”陈恪笑道。其实这个季节,是从日本发船向中国开的时候。陈恪他们逆风出海,为了利用风势,船走的是之字形航线,所以能碰上船队的几率很小。

    “为什么躲着走?”柳月娥自然无从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见不得人呗。”陈恪笑道:“佐渡岛,是咱们家未来的金库,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柳月娥已经对他的胡言乱语免疫,也不去争辩什么‘是你家不是我家’,不然就得光斗嘴去了。她面上浮现忧色道:“纸里包不住火,那里发现金矿的消息早晚会走漏。你说那里距离倭国那么近,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

    “你说的有些道理,”陈恪从善如流道:“那好吧,这佐渡岛,咱们不偷着去了,得正大光明的去!”

    “你身为朝廷命官,没有旨意敢到别的国家去?”柳月娥对这个疯子简直无语了。

    “风暴,都是风暴惹得祸。”陈恪一脸郑重道:“我们遇上风暴,这是真的吧?被风暴送到了倭国,也是常有的事儿吧?”

    “这……”柳月娥郁闷道:“你刚才还说是微风……”

    “对外就是风暴,记住,别说漏了嘴。”陈恪没有半分不好意思道:“倭国巴掌大点地方,到了能不见见他们的大佬?到时候,我就不信咬不下这块肉来!”见女孩满脸的担忧,他轻声安慰道:“他们的皇帝,比段思廉还不如。且国内诸侯又打得不可开交呢……”

    现在的日本,正处在平安王朝时代的末期,就是源氏物语上描绘的那个,雅致而淫荡的年代。其政权腐朽分裂,对大宋朝的敬畏,也正在顶点,这都是陈恪敢于虎口拔牙的信心所在!

    柳月娥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一下就想到,当初陈恪是怎么算计大理国君臣的。倭国的诸位,你们要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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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日本不展开写了,毕竟陈恪没时间耽搁……

第三零零章 黄金之地(中)

    福船逆风而上,穿过了长长的对马海峡,终于在陈恪所指的方位附近,发现了一个大岛。这个岛屿着实不小,大体相当于国内一个大县那么大了。

    “这应该就是佐渡岛……了吧?”福船绕着岛转了一圈,便用去半天功夫,也没找到可以登岸的码头。这让李繁十分不确定道:“怎么看着像没有人烟呢?”

    “应该是了。”陈恪约莫这个岛的大小,差不多当得起日本的第六大岛。他看到了一片海边的残垣断壁,放下千里镜道:“我们坐小船过去。”

    福船就地下锚,放下三艘能容十余人的小艇,侍卫们划船上岛。待确认没有危险后,陈义才打信号,让陈恪乘小船上岸。

    “大人,”待陈恪踩在柔软的沙滩上,陈义禀告道:“岛上的民房已经废弃,看上去着实有些年岁了。”

    “哦……”陈恪望着那些掩埋在黄草丛中的残垣断壁,问道:“还有什么发现?”

    “东面松柏林中有墓。”

    “过去看看。”

    来到那片面朝着扶桑本岛的松柏之地,果然见尺许高的蒿草从中,隐约有一片坟包的样子。拍去坟前石碑上的浮土,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迹,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陈恪没兴趣仔细辨认那些名字,因为认出来他也不认识那些人。不过现在他可以很肯定的说:“这的确是佐渡岛了。”

    “是如何断定?”柳月娥问道。

    “在倭国,只有贵族才有名字。而贵族怎么会葬在这远离大陆的海岛?且还有好些位。”陈恪笑笑道:“除了流放之地,你还能有更合理的解释么?”

    “好吧。”柳月娥对他倒是很有信心,道:“那我们怎么办?这里也没个人,你的计划落空了。”按照计划,他们应以船只破损为由,向岛上的守军求助,同时亮明身份。天朝官员至此,守军岂能不通禀上峰?这样就能顺利的见到大人物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么。”陈恪尴尬的笑笑,怪不得让人打听,都打听不到佐渡岛,原来已经没有人烟很多年了。

    “没人不正好?”李繁笑道:“我们可以撒开欢折腾。”

    “我们在这里,不是待一年两年的,还是得弄清楚再说。”陈恪摇摇头,佐渡岛,是他整个计划的起点,更是基石,岂能容得丝毫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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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为了保密起见,陈恪并没有大肆打探消息,只是从宋国海商那里,了解了些大概。他知道,现在的日本处于平安时代的后期,即所谓的‘摄关时代’,藤原氏已经掌握政权二百年,现在正面临着新兴武士集团的强力挑战。

    现在的日本,正在经历所谓的‘前九年合战’……据说是发生在奥州守源赖义和陆奥俘囚首领安倍氏之间的激战。双方已经打了好几年,并在去年进行了最大规模的决战,其中源氏出兵两千,而安倍氏孤注一掷,集中全部兵力,凑齐了四千人马!

    这场号称日本平安时代以来,规模最大的黄海之战,双方参战兵力加起来,刚过五千而已……

    战役的结果,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安倍氏完胜源氏,现在不仅东北地区,整个本州岛北方,都落入了安倍氏的手中。

    不过源氏乃是皇族后裔,有日本朝廷的全力支持,只要舔舐伤口、恢复实力,相信用不了几年,又会卷土重来的。

    对这个年代的日本,陈恪其实不太了解。要是几百年后的战国时代么,他还能知道的详细些。不过拜前世所玩的光荣游戏所赐,他知道建立镰仓幕府、终结平安时代的源赖朝,正是那刚吃了败仗的源赖义的直系后代。

    但现在距离镰仓幕府建立,还有一百好几十年,他也不敢说,源氏是否会赢得陆奥合战的最后胜利。不过安倍氏肯定是日本朝廷的公敌,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思来想去,陈恪都深感信息不足,如今两眼一抹黑,连这座岛为什么空了都不知道,又怎么决定下一步?

    “不行,坐在这里是想不出办法的,”他看看李繁道:“得到岸上接触一下,你知道该怎么做。”顿一下道:“只要一直往东,不到百里,一定会看到陆地。”

    “我明白。”李繁点点头,便带了三艘小艇,几十名护卫,拿着指南针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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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年代,日本全土分为五畿七道。因为仿中国唐制,所以五畿是指京畿地区的五个行政区划。而除此之外的全国领土,则划分为七道。道以下的区划是‘国’,又叫令制国。令制国大概相当于中国的‘州’,且各‘国’确实都有‘州’的简称。

    比如陆奥国,又叫奥州。而距离佐渡岛最近的越后国,也称为越州。

    此刻越州已经被安倍氏攻下将近一年,成为了与南方朝廷对峙的最前线。国府长冈城中聚满了穿着木屐、腰别太刀的武士和赤着脚拿长矛的兵丁,但城守大人并不姓安倍,而是姓藤原,名叫藤原经清。

    藤原经清的祖先藤原鱼名,出身于摄关天下、显赫无比的藤原北家。当年因为避祸逃亡陆奥,并在这里繁衍后代。藤原鱼名的子孙,在这片野蛮凶猛之地艰难打拼,也变得骁勇善战起来。他们自称为‘鱼名流’,是堪与安倍氏抗衡的武士集团。

    在‘前九年合战’中,鱼名流的武士们,起先归于源赖义的旗下,与安倍家作战。但他们的首领藤原经清,却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朝廷,投向安倍方,改变了双方的实力对比。这对源氏一方是个的沉重打击,导致朝廷一方输掉了去年的决战。

    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叛徒都是被人鄙夷的,何况他背叛的是自己无比高贵的姓氏,投向了低贱的安倍家。无论他有什么样的理由!

    何况他的理由也让人鄙夷,他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他一直疯狂的爱慕陆奥第一美女阿星,而阿星的父亲,正是安倍家的家主安倍赖时。

    在源氏大军压境下,安倍赖时以女儿下嫁为条件要他归附。藤原经清很清楚背叛的后果,但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率部下投奔了安倍家。安倍赖时大喜过望,兑现承诺,将阿星嫁给了他,并让他守护陆奥六郡中的两郡。

    但不久的一次战斗中,源赖义也策反了安倍家的重臣,里应外合围杀了安倍赖时。头号劲敌一去,源赖义难免轻敌冒进。藤原经清抓住他的这一错误,与安倍赖时的两个儿子,故意退避三舍,将源氏军拖得疲惫不堪,才决一死战。

    所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源氏全军覆没,源赖义仅带了七人逃离战场……此役之后,安倍家的势力达到了顶点。而藤原经清的两个大舅哥,也开始自大起来。他们不仅不感激藤原经清,反而因为他的身份猜忌起他来。最终,两人把他赶出了陆奥,当然理由冠冕堂皇——越后初归,又是最前线,只有妹夫你能担此重任啊!

    藤原经清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但继续留在陆奥,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他没有说什么,便想带着妻儿到越后上任。谁知大舅哥以妹妹刚生了孩子,应当静养为由,不放阿星和他还不满月的儿子离开。

    藤原经清明白,这是拿自己的妻儿作人质,他们还是信不过自己……

    他的心情可想而知,每日里借酒浇愁,情绪十分低落。

    此刻,他正坐在城守府中喝着闷酒,正在半醉半醒中,与爱妻娇儿相会呢,突然被人唤了回来。

    美梦被打断,藤原经清自然恼火,他怒视着那名武士道:“你最好有充分的理由,不然等着重罚吧!”

    “主公,确实是有大事。”那武士递上个名帖,俯身回禀道:“是天朝来的官人。”

    “天朝的官人?”藤原经清原先十分聪明的脑子,已经被酒精泡得转不过弯了。奇怪道:“怎么回来我这里?”顿一下道:“怎么会来扶桑呢?”在他的意识中,只有他们去大宋朝拜天朝的份儿,哪有天朝官员来日本做客的?

    “臣下实在不知……”这要难为死传话的武士了。

    “罢了罢了。”藤原经清清醒了一些,笑道:“我日日在这里等死,还有人来拜访,而且还是天朝的官员,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数!”说着站起身道:“请上国贵客宽坐,且容更衣!”

    婢女闻言上来,为他换上了缝腋袍、垂缨冠,穿上浅沓……所谓‘浅沓’是木屐的一种,或者说是高级木屐。用涂过漆的桐木做成,内底垫着‘沓敷’,配着白袜穿。就是到京城见关白,他也没打扮得这么庄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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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没什么事儿,会多写的。

第三零零章 黄金之地(下)

    佐渡岛的冬天可真冷啊,下午时分开始下雪,继而风雪交加,彻骨奇寒。

    这让已经习惯了温暖南方的陈恪等人,感到十分难受。何况,这鬼地方没有一座完整的房子,这要是在野外住一宿,非得都冻成冰棍不成。

    陈义建议回到福船上去。尽管风大浪大,船上不能生火取暖,但好歹有舱有室,挤一挤不至于冻死人。

    “不回去。”陈恪却不答应:“我这好容易才双脚着地,才不回去晃悠呢。”柳月娥也深以为然,不过却为如何熬过寒夜犯起了愁。

    “不用担心。”陈恪望着愁眉不展的陈义道:“今日尔等巡山,不是发现好几处冒烟的泉子么?挑一个避风的去处,我们泡汤去!”

    发现那些‘冒烟的泉子’时,还把侍卫们吓了一跳,陈恪听了却哈哈大笑,他才想起佐渡岛是后世极有名的温泉胜地,看来还真是选对地方了。

    侍卫们拿着指南针,辨明了方向,便领着陈恪和柳月娥往西面山上去。雪后山路难行,仅五七里路便走到天黑。风雪夜中,四周白茫茫一片,打着灯笼也看不出二尺。就在陈恪怀疑,混小子们是不是带错路时,突然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彻骨寒天还有流水,自然没找错地方。众人精神一振,顺着水声转入一片山谷,还未看清四周,便感到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借着灯光打量下周遭,此刻他们应该置身于深山密林之中,山壁挡住了呼啸的北风,一道雾气腾腾的小瀑布,从上而下,几经曲折,汇集到一口深潭中。随着瀑布的水势转折,几口冒着热气的温泉错落其间,端的是绝妙泡汤之所。

    “走这么远的路,值了。”陈恪伸手弯腰,摘下厚厚的熊皮手套,试了试水温,应该有四五十度的样子,虽然有些烫,但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却是再好不过。

    “雪絮狂卷之中泡温泉乃是至上享受啊!”他兴奋的像个孩子,三下五除二脱掉一身沉重的累赘,只穿一条裤衩,双脚便浸入池中,用手不停地将温泉水泼淋全身,大笑道:“都跟我学着点,可别一下跳进去。”

    侍卫们欢呼一声,分成两拨轮流泡汤,当然,他们是在下面的大池子里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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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独自占据位置最好的一个汤池,胸部以下全都进入热腾腾的水中,剩小半身露在外面,虽然天上雪花狂舞,却感觉不到寒冷。雪絮在与肌肤接触的那一瞬间,就倏然消融了,只让人感到丝丝清亮,倒省了在头上搭一块降温的毛巾了。

    “人生果然是处处美妙,只看你有没有发现它的眼睛。”陈恪将随身的酒坛,飘在汤池上,兴之所至便呷上一口,惬意的瞥一眼犹豫不决的柳月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明知故问……”柳月娥小声啐道。

    “怕啥,黑咕隆咚的,他们看不见。”陈恪笑道:“不会露馅的。”心中暗笑道,其实谁不知道是个雌儿,只是没人敢说罢了。要不,这帮家伙干嘛闪出好几丈去?

    “那我到上面找个泉子去。”月娥妹子终于抵不住温泉的诱惑道。

    “这深山老林的可有狼。”陈恪悠悠闲闲道。

    “你,转过身去……”柳月娥面现黑线。

    “我看不见……”陈恪苦笑道:“这么黑的天。”又小声嘟囔道:“再说,哪儿我没看过?”

    “你说什么?”柳月娥气愤道。

    “我说你干嘛穿着中衣下水?”

    “信不过你这流氓……”柳月娥说完,恍然嗔怒道:“你果然能看到!”说着便作势要给他一拳。

    “少安毋躁。”却被陈恪顺势揽在怀中,她刚要挣扎,

    就听他在耳边,用饱含深情的声音道:“这世上有几人能像咱俩一样?万里迢迢来这海外孤岛上,冷雪夜、泡温泉,还不珍惜这难得的时光?”

    “……”柳月娥果然被陈恪的迷魂汤灌晕了。她停止了动作,轻轻依偎在陈恪的肩头,四下水汽迷蒙,浑身温暖如春,月娥妹子只想就这样地老天荒。

    她是如此的陶醉,以至于束胸的带子被陈恪隔着白绸中单解下来,才猛然察觉到城门失守。赶紧双臂护住胸口,小声道:“不许动手动脚。”

    “那我动嘴好了。”陈恪说完就低下头,慢慢向她吻去。柳月娥顿时紧张起来,想挣扎逃开,但不知怎么,却没了力气。

    陈恪看这妮子娇躯微微的颤抖,长长的眼睫毛却紧紧闭上,小嘴微微翘着,一幅任君轻怜的样子。此情此景,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很快,两人的嘴唇接触在一起。柳月娥嘤咛一声,就被陈恪撬开防线,长驱直入。一开始,她还紧张的不知所措,但渐渐便笨拙的回应起来……

    雪落无声,笼盖四野,水汽无形、遮住鸳鸯交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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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原经清抵达佐渡岛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上午了。昨日里,他听李繁说,天朝状元的坐船,在岛上搁浅了,登时是满心的激动……自己此生竟有幸一睹天朝状元的风采!实在是天神眷顾。雪一停,他便急忙带上人马,跟李繁往岛上拜见状元公。

    当他抵达被陈恪命名为温泉谷的地方时,侍卫们已经搭起了几间茅屋……毕竟温泉再好,也不能整天泡着。此刻,陈恪披着辽国产的黑貂皮裘,端坐在火塘边上,端详着这个大礼参拜自己的小个子。才知道日本人的动画片果然严谨,这个藤原君的装束打扮,活脱脱就是《聪明的一休》上的将军大人……

    当年他看《一休》时,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那个将军,脸上像涂了粉,眉毛还跟两个豆子似的。看到藤原经清后才知道,原来人家就是脸上涂粉,眉毛剃掉,然后点上两点墨眉……

    这却是他孤陋寡闻了,这个年代的日本贵族,都严格按照魏晋风俗,脸上涂着白粉,眉毛刮尽,描着墨眉,穿着宽大的袍子,带着高高的尖顶帽子。他们的生活,也一如魏晋时代那样放荡。

    他们追求的是富丽堂皇的宫殿、神社和当作别墅用的佛寺、盛大的节日仪式、游宴、装潢贵族身份的文学和音乐,而最让他们推崇的,就是那气质高度相近的魏晋风流。为了效仿魏晋风流,他们不知东施效颦,做了多少荒唐事。说起来,这出自奥州武士集团的藤原兄,已经算是口味很淡的了……

    因为藤原经清不会说汉话,但会写汉字,所以双方的交流,是通过手谈的方式。在陈恪几个字简短致意后,藤原桑低着头写了半天,都没把心里的激动之情给表达完。

    陈恪耐着性子等他写完、把纸双手奉到自己面前,略看了一眼,便点头表示收到,然后提笔写道:‘此乃何处?’

    ‘原是下邦之北陆道佐渡岛。’藤原经清毕恭毕敬写道。

    ‘为何不见人烟?’

    ‘延喜初年,关白制定渡海制,国民没有朝廷许可不得出国。’藤原经清写道:‘孤悬海外之佐渡岛,被认为无法监管,因此朝廷尽迁岛上千人,往陆奥居住……’

    日本竟然在闭关锁国!陈恪心说,这跟当年清政府放弃台湾岛,简直是如出一辙。不过还能不能更蠢点?佐渡和陆奥都是日本的流放之地,两者的区别是,佐渡岛专门流放政治犯,也就是那些在斗争中失败的贵族,而陆奥是流放他们的军卒的地方。这跟后世的枪弹分离保存,是一个道理,你让这两拨人凑一起,能不出事儿么?

    估计倭国这所谓九年之乱,就是当初种下的种子,如今终于结出恶果了。

    当然,他没兴趣替他们检讨得失,光考虑自己还来不及呢。沉吟片刻,陈恪提笔写道:‘你姓藤原,可是关摄家的人?’所谓关摄家,就是藤原北家,这一家牛气到什么程度?二百年来,天皇小的时候,他们做摄政,等到天皇成年,他们再改作关白……所谓关白,出自《汉书-霍光传》,‘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天子’,可想而知是个什么官职。

    二百年来,每一任天皇,都被这种‘先摄后关’吃得死死的,任何想要夺回权柄的天皇,不是死于非命,就是出家禅位。而藤原北家挟天子令诸侯,煊赫二百年,自然是每个‘藤原桑’的骄傲。

    看到‘关摄家’三个字,藤原经清脸上浮现出自豪神色,写道:‘正是藤原北家……’顿一下,又补充道:“……的袒免亲。”所谓袒免亲,就是出五服的同宗。

    ‘失敬失敬。’陈恪写道:‘本人不速而来,无意冒犯贵家,还请代为转告。’

    ‘哪里哪里。’藤原经清一脸‘你这样说,是打我们的脸’的表情,激动的写道:‘状元此来,扶桑生辉!幸甚至哉,无以言表!小人斗胆代表藤原家,热烈欢迎大人到京都做客!’

第三零一章 全民偶像(上)

    “到京都做客?”陈恪沉吟起来,李繁带回来的最新消息说,这藤原经清为了抱得美人归,已经背叛了日本朝廷,加入奥州军。现在担任奥州军前线的指挥官,却大言不惭的邀请自己去京都做客。这是把自己当傻子,还是真有这本事?

    ‘且看看你能唱一出什么戏!’陈恪心中拿定主意,点点头,提笔写道:‘理当拜见。’

    ‘太好了!’藤原经清激动的手都发抖,写道:‘小人立即禀报关白,请大人移驾长冈城!’

    ‘恭敬不如从命……’陈恪笑着写道。

    能搬动天朝状元,藤原经清似乎是高兴坏了,赶紧出去修书,茅舍里便只剩下宋人。

    “大人,你真的要去见他们的天皇?”李繁还以为陈恪只是随便说说。

    “嗯。”陈恪点点头道:“人家邀请了,咱就得上道啊,不然怎么让他们把佐渡岛拱手相赠?”

    “大人有办法?”李繁瞪大眼道。

    “呵呵……”陈恪呷一口美酒道:“就看这个藤原上不上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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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上,你当真要修书给京都?”藤原经清的下属,也有同样的疑问。

    “嗯。”藤原经清点点头,一边提笔打起草稿,一边沉声道:“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从得知天朝状元出现,到今日已经过去三天,足够他思考人生了。

    他为何整日里借酒浇愁?无非就是为自己和家人的命运而担心。原本投靠不世之雄安倍赖时,他对未来还有些信心。但赖时死后,他的两个大舅哥,安倍贞任和安倍则任成为了庞大遗产的继任者……安倍赖时在时,这二人是其麾下最得力的干将。

    可是,做领袖和做武将,完全是两码事。做武将只需要会打仗就行,做领袖却需要谋略、胸襟和决断!在藤原经清看来,这两人既无深谋远虑,又无容人之量,且性情暴躁,自大自满,与他们那充满智慧与魅力的父亲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奥州尽管盛产武士、骏马和金银,但毕竟以一隅之力,抗衡全国之地。源氏败了,很快就能复原,但安倍氏很可能一次打败就陷入灭亡!所以当年赖时在时,一直委曲求全,接受各种过分的要求,不愿与朝廷发生冲突。现在两个败家子,在胜利面前忘乎所以,竟然这就开始玩‘狡兔死、走狗烹’的把戏,这让藤原经清完全看不到希望。

    在此刻之前,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已经成为朝廷的眼中钉,怎么可能再投靠回去?何况,他的妻儿还在安倍兄弟的手里……

    但陈恪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希望。在这个时代,日本对中国的崇拜,几乎到了顶点,他们是把中华,当成精神上的祖国的。因为他们一切的文化艺术、典章制度,都来自于对唐朝的移植。

    尽管因为闭关锁国的政策,日本已经不再像唐朝时那样,不断派遣遣唐使,到中原学习了。但是通过远比唐朝发达太多的海上贸易,日本的贵族们,可以更方便的接收到宋朝的文化。

    在日本的历史上,平安时代便是优雅的代名词,正如源氏物语上所描绘的,天皇们无为而治,是个甩手大掌柜,工作上的事情基本上交给关白去做。自己则寄情山水,烧香拜佛,吟诵诗歌,钻研书法,陶冶情操。

    天皇陛下的这种悠闲而又充满情趣的生活,让关白大人深深嫉妒,他觉着这种生活方式多好啊?工作不累,生活优雅又有格调,业余生活又丰富多彩,整天就是清谈、朗诵诗歌和到各处写字题词。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正是追求这些么?自己又何苦要各种苦逼呢?

    于是他也把工作往下推,在两位大领导的带头示范作用下,整个日本公卿阶层都上行下效,把那些繁琐的国务,能往下推往下推,推不了就搁着,拿出全部的生命和精力来,追求一种悠闲而富有格调的优雅生活。

    而在这个时代,大宋就是富足、优雅、文明、高贵的代名词,它简直要迷死平安时代的日本贵族们了。他们以使用大宋的瓷器、穿着大宋的丝绸、模仿大宋的茶道、礼仪,背诵最新的宋词,为贵族身份的体现。疯狂的崇拜着那些流光溢彩的文人。每有商船抵达日本,必会被等在码头的人询问,是否有新出版的诗词雅集。如果有,必然以重金购入,奉献给公卿贵人们。

    在这样的背景下,陈恪昔日为汴京名妓们所‘作’的那些优美的宋词,早已在日本贵族们的聚会上广为传颂,若是谁不会背诵他的诗词,就等着承受别人鄙夷的目光吧。甚至就此被踢出社交圈子,也是屡见不鲜的。

    现在,陈恪顶着新科状元的光环,出现在他的领地上,可想而知,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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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要说因为陈恪的驾临,交战双方便会罢战言和,从此化干戈为玉帛,那真也太小觑了日本鬼子了。

    对于清醒的政治家,在根本的政治利益面前,一切华丽的诗词,都不过是养眼的浮云而已。

    但是无奈之处在于,谁也不会这样承认,因为平安时代对优雅和文化的追求,已经趋于病态。谁也不可能拒绝一位广受崇拜天朝状元,否则会被公卿们无情的耻笑。何况已经接近七十高寿,正刻意把自己塑造成一位完人的关白大人?

    所以朝廷一定会暂时放下政治,张开手来欢迎文化,也就是天朝的状元大人,到京都做客。

    这让本来已经绝望的藤原经清,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所以他写了这封措辞谦卑的文书,呈给天皇陛下……天皇是交战双方共同的天皇,他给天皇上书,谁也说不得什么。

    但在摄关时代,打着天皇旗号总摄政务的,是关白大人,所以这封信,其实写给关白的。

    藤原经清绝对相信,关白藤原赖通大人、那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老人,有足够的智慧,明白自己举动的含义,也一定会上道的……

    因为藤原经清深知,陆奥合战的起因,表面是安倍家造反、朝廷平叛,但其实根本就是源赖义为了得到东北地区,而自编自导一出活剧!

    在源赖义担任陆奥守之前,一直是藤原北家的人在管理着东北地区,但是公卿的操行,已经堕落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他们一面追求优雅的生活,自然不会去和那些囚徒战俘们打交道;但精致的生活,又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构建,作为多产金银名马的陆奥,自然成为他们搜刮的对象。

    为了两全其美,他们发明出一种任官方式,叫‘遥领’,就是说,我领了这个官职不去上任,然后把差事委任给自己的门下,让他们去替自己管理政务,说白了就是搜刮。

    但在凶徒遍地的陆奥,这样乱搞不是办法,所以公卿们只能委任当地的豪族安倍家,来当这个代理人,结果安倍家的势力迅速膨胀,控制了整个东北地区,甚至开始建造城砦,以各种方式逃避税赋,几乎形成半独立的王国。

    眼看再不整治,陆奥就要独立出去了,朝廷终于决定要给安倍家点颜色看看了。但当点将时才发现,安逸几代的公卿们,已经彻底堕落成了外表光鲜的米虫,不要说派上用场了,就连派都派不出去……

    在被自家人以各种理由拒绝,其实也是担心这帮废物会把局面搞砸后,关白大人任命第一武将源赖信之子源赖义为陆奥守,令其整顿东北局势……对于武士集团的兴起,关白其实是很忌惮的,但没办法,公卿们已经腐朽不堪用,就像在内政上,只能指望中下层官员那样,在军事上,他除了新兴的武士集团,别无选择……

    源赖义是皇族之后,但家族真正发迹,是从他祖辈从戎开始。没办法,藤原家的人越来越多,占尽了朝廷的资源,天皇家的子孙委屈一下,降为臣籍不说,还得为自己的生存打拼,去干些打打杀杀的粗活。结果几代打拼下来,就缔造了武家名门‘清和源氏’!

    源赖义一到陆奥,安倍赖时摄于清和源氏的威名,立刻伏低做小,委曲求全,不敢稍有违抗。他看得很清楚,朝廷虽然不放心安倍氏,但更害怕源氏控制了陆奥。毕竟安倍氏出身低贱,只能在东北折腾,而让源氏得到陆奥的话,信不信他们立马就能跟藤原家叫板?

    安倍赖时果然没猜错,天喜四年八月,也就是大宋嘉佑元年,源赖义一任期满,朝廷马上任命藤原家的人接任此职,不希望他再留在陆奥了。谁知道源赖义更狠,在即将离职前,突然上奏说安倍赖时谋反!

    这下吓坏了新任陆奥守藤原良纲,他连哭带嚎的不去上任,甚至以死相逼,让朝廷不得不这一职位交给了源赖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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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章,必须的。另外,不知道世界末日是从零点算起,还是指过完了明天。只要不是说一个半小时以后,就是世界末日了,便不会变卦。

第三零一章 全民偶像(中)

    藤原经清认为,关白对源赖义的如意算盘,其实一直都有所提防,这从朝廷一直不肯出兵支援,只是冷眼看着源赖义调动自家的兵力,与安倍家厮杀,就能看出端倪——分明就是想坐山观虎斗而已!

    何况,在回过味来之后,关白对安倍赖时多有招抚之意,这也是他当初,愿意加入安倍家的重要原因。只是没想到源赖义用反间计除掉了安倍赖时,双方顿时不死不休。加上安倍赖时死得突然,也没好好教教两个儿子,结果他那两个大舅哥,真就铁下心来要和朝廷不死不休了!

    黄海之战,源赖义惨败,让朝廷看到了安倍家的恐怖实力,而安倍贞任和安倍则任的决绝态度,也吓坏了京都那些娇滴滴的公卿老爷们,终于解开了束缚住清和源氏的绳索,使他们迅速恢复实力。

    源赖义也毫不客气,张开血盆大口,要军队、要税源、要矿山,一副要把朝廷吃穷的样子,藤原经清就不相信,睿智如关白大人,就能睡得安稳?

    他要用这次机会,让关白意识到,自己这个藤原家的后人,是有机会改变局面的。相信睿智如关白大人,不会算不明白这笔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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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藤原经清的盛情邀请下,陈恪登上了日本本岛,在兵荒马乱的长冈城逗留数日后,天皇特使果然来到了长冈城,诚挚邀请陈恪到京都做客。

    陈恪本来不想如此声张,但他的船‘破损’的厉害,完全‘修复’需要一个月。既然在日本逗留这么长时间,拒绝对方国王的召见,显然是大大的失礼。所以他在‘慎重考虑’后,答应到京都走一遭。

    对了,那位特使叫藤原良纲,论起来,还是藤原经清还没出五服的堂叔呢。等送陈恪离境的时候,藤原经清的神态放松了许多,明显从良纲叔叔那里,获得了什么承诺……

    陈恪并不知道藤原经清的算盘,但听他不厌其烦的介绍,自己在京都是多么的受欢迎;还把京都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掰开揉碎了讲给自己,便知道自己肯定是被这厮‘奇货可居’了。

    他之所以没点破,除了想图谋佐渡岛外,还有个不便告人的原因……只有亲身了解了这个国家的情形,日后才好确定每一步方略,万一不小心做了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儿,还不得让千年以后的愤青们喷死?

    何况,在日本历史上,平安时代可是名气仅次于战国时代的,而且与以战争而闻名的战国时代不同,这是个极度炫丽和优雅的时代……当然,这都是他上辈子的认识。既然好容易来了,又怎能不近距离欣赏一下呢?

    再者,对于一个好色之人,又怎么不去体会一下,日本女人的柔顺似水呢?

    总之,有许多个理由,支持着他此次的京都之行。但结果,只能说是好坏参半。

    好的是,他抵达京都城后,受到空前热烈的欢迎,地位仅次于关白的右大臣藤原教通……他是关白赖通的同胞弟弟……亲自率公卿出城二十里相迎。全京都的贵妇,不管是结没结婚,那天全都去迎接他,那盛况,绝对能满足人的虚荣心。

    然后,后冷泉天皇亲自在清凉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为他接风洗尘,皇后亲自给他敬酒,并当众承认是他的脑残粉,又让陈恪好生虚荣了一把。

    继而次日,关白藤原赖通,也在他的平等院凤凰堂中,设宴款待这位迷倒众生的大宋状元,他的女儿和小妾,甚至不加掩饰的提出,希望能在这段时间服侍他。而在场的公卿们也纷纷提请,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希望向他借种……虽然似乎被当成了种马,但陈恪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再然后,公卿们争相邀请,请他听和歌,看艺妓表演,欣赏茶道、请他品评诗词……都让他的虚荣心,满得不知道往哪搁了。

    但是,发现了么?他被满足的,似乎只有虚荣心,至于色心、食欲、观感、艺术享受之类……能不提了么?简直是一场很噩很噩的噩梦!

    好吧,估计你们肯定想知道,那就简单说几条吧……

    首先要承认,京都城是很美的,建筑华美,佛寺林立,不过充其量也就和大理城打平。但人家大理城有自己的特色,而京都城基本上是中国城市、准确说是洛阳城的微缩版本。你让看过这个时代真正洛阳城的陈恪,又怎么能对这山寨货提起兴致呢?

    这还是他评价最高的方面。至于住在里面的人,那真是,实在无法理解,且令人惊悚。之所以无法理解,是他不明白这帮家伙为什么要变态的折腾自己,惊悚则是折腾的效果……

    先说男的。那些在《源氏物语》和日本漫画里,衣着华贵到掉渣,气质高贵到掉渣的公卿们,光是他们穿的衣服来说,就有狩衣、束带、衣冠、直衣等种种名目,而且全都是峨冠博带,宽松臃肿。尤其是公卿们上朝觐见天皇的朝服,更是在屁股后面还有一条拖地的‘长裾’,就像后世新娘的婚纱后摆,且最长将近两丈,完全以浪费布料为目的。

    想想吧,平均身高不到一米四的一群小个子,穿着无比宽大的袍子,头上戴着个将近半米的高帽,后面拖了个五米长的布条子,是个什么造型?

    至于贵族女子,更是令人仰止。她们在出迎时穿着‘壶装束’,里面是松松垮垮的袍子,头上戴一顶斗笠,斗笠上垂下长长的面纱,不留神就能踩到把自己绊倒,且远看上去像只酒壶。

    想想吧,当陈恪满怀希望来到京都,看到成千上万把色彩各异的酒壶在迎接自己,会是个什么心情?当然,他是见过世面的,估计这是她们害羞,不愿意抛头露面,这是民族习惯嘛,没什么好笑话的。

    而且日本贵女们在参加各种聚会时,所穿可是传说中款式最为豪华、色彩最为绚丽、宛如燃烧的云霞般灿烂的‘十二单’啊!穿上这种礼服,看上去五彩缤纷、斑斓绚丽,又有着一种庄严大方的古典之美,视觉效果惊人得好……就连柳月娥这样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姑娘,都动了心思想要穿上试一试了。

    但当她真得在日本贵女的协助下,穿上一身后,却险些崩溃掉。因为所谓的‘十二单’,就是把十二件不同色彩的刺绣单衣叠起来穿……注意,这个时代的纺织技术,还远不如后世。宋朝尽管也能生产出薄如蝉翼的丝绸,但与后世正好相反,他们的好东西都是留给国内消费的,次等品才出口海外。加上日本人买到丝绸后,还喜欢自己印染,然后刺绣,结果导致布料十分厚重。

    知道‘十二单’究竟有多重么?

    答案是二十到四十斤。二十斤的是夏装,四十斤的是冬装,现在是隆冬腊月,所以月娥妹子穿的是冬装。

    而且,日本的贵族女性,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估计是炫富吧?还时常突破十二单,陈恪就她们听说,甚至有穿到‘二十单’的!只怕六十斤都不止,而大宋的步人甲——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甲叶组成的重步兵装甲,也不过才这个分量……而这已经是中国历史上最重的铠甲了。

    千万不要拿这个,当作宋人文弱的证据,说‘靠,怎么连个日本娘们都不如?’因为你得知道,欧洲以沉重著称的哥特式全身甲,也不过四十斤而已。

    而且盔甲这玩意儿,大兵们可不会整天穿在身上,平时行军都会丢在大车上,只有准备打仗的时候,才会临时穿上,所以才叫‘披挂上阵’。

    可日本贵女们的‘十二单’,乃是她们见人时必须要穿的正规装束……再加那些细密繁琐的首饰配件、扇子手绢,都不敢想象有多重……一穿戴整天啊!

    陈恪就想知道,这些姐们是怎么熬过夏天的?

    他听说日本贵妇的平均寿命是二十七岁,而民妇却能平均四十几岁,以前一直奇怪,现在懂了。原来贵妇们不是憋死,就是压死,要么就是累死的……

    好吧,尽管作为习惯了简约美的宋朝人,很不习惯这种布墩头似的装束,但对于善解人衣的陈公子来说,无非就是麻烦了点儿么。何况,不用他动手,人家主动就脱光溜了……

    可陈恪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因为比服装更恐怖的,是她们那张脸。前面说过,日本贵族男子都涂脂傅粉,剃眉点墨,爱美的日本女性,自然有过之而不无不及了。

    看过日本传统的艺妓表演么?那张比起点小说还要白的脸,就是在模仿平安时代啊……而且艺妓们的妆容是经过改良的,至少她们一张嘴,牙齿也是白的。

    而平安时代的日本贵族,无论男女,皆以‘黑齿’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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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靠,外面开始哗哗下雨,那个电影2012,是不是也下雨开头啊?

第三零一章 全民偶像(下)

    黑齿,就是染黑牙齿,据说这样可以更好的衬托出肌肤的白嫩。为此,平平安时期的公卿贵族,举行了成人仪式之后,无论男孩女孩,都会在自己的牙齿上,涂抹一种名为‘铁浆’的黑色染料,以示进入结婚年龄……

    ‘铁浆’是怎么来的呢?首先将茶,酒,醋等液体混合之后,加入生锈的碎铁屑,置于暗处发酵两个月左右,制成恶臭的铁浆水。再以‘五倍子粉’调和,便成了其味腥臭,黑不溜秋的粘稠液体。这种玩意儿有不轻的毒性,而且会严重损害牙龈。平安时代的贵族男女们,却每周要用来涂齿一两次。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陈恪看《源氏物语》时,记得有个情节,说那位芳华绝代的大美女紫姬,年幼时并没有染齿,但被源氏收养后,她的外祖母便她把牙齿染成黑色,使她看上去‘更美了’。当时他就不明白,难道所谓的贵族范儿,就是整上一嘴大黑牙?

    他在长冈城中,只见过一个大黑牙,那就是城守藤原经清,还以为这家伙卫生习惯太差,从来刷牙闹得呢。结果来到平安时代的日本一看,靠,贵族们全都是这个鬼样!据说也有一位‘非主流’的贵族女子,坚决拒绝染黑齿,结果一直拖成了老女人也嫁不出去,把爷娘愁得要死。后来好容易找到一个‘口味怪异’的贵公子,这才勉强凑成了一对……

    想想吧,陈恪就是被这样一群身高一米三几,腰围也是一米三几的布墩子、脸上刷了厚厚的白粉,张嘴满口黑牙,还隐隐发着恶臭的‘优雅贵妇’围绕着,别说猎艳了,他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如此重口味的‘美女’,纵使再体贴,再柔顺,陈恪也只想大喊一声:‘鬼呀!’

    也就是在京都这些天,他是越看月娥越好看,觉着她简直就是天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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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美女不可餐,那就餐美食吧。陈恪上辈子,可是对日本料理大有好感,各种新鲜的食材,经过厨师细心的烹饪,保留着天然的美味,用精美的盛器巧妙的摆放,给人以始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而且号称最健康的饮食。

    此生为大宋人后,他自制过寿司、配置过‘瓦萨米’,可惜都不很地道,这次来京都,他可是一心想要一饱口腹之欲,然后拐两个名厨回去,专门给自己做料理!

    来到京都后,他参加了各种国宴、盛宴、大宴,吃得他呦,险些没……淡出鸟来!

    这鬼地方,竟然不吃肉!丫个呸呸的,人家大理全民信佛,也只是半年不吃肉,这里从天皇到公卿,竟然一点荤腥不沾!据说他们认为肉食是下等人吃的东西,吃了四脚动物来世就要投胎当畜生,所以只有低贱的农民、猎人和下级武士才会吃肉。若是公卿胆敢沾一点荤腥,一旦让人知道了,那就像现代社会里,被人知道你竟然吃人了差不多!

    总之是甭想混了。

    据说原先,还是可以吃鱼的。但几十年前,有位特别崇佛的天皇,觉着海里的活物也是荤腥,干脆下旨禁止食用鱼虾贝类,除了素食什么都不准吃!更让人无语的是,这条禁令竟被人不折不扣执行至今。

    所以陈恪这些日子,主要吃的食物只有大米做成的白米饭、饭团、年糕之类,配以各种腌菜和酱汤。当然,高规格的宴会不能这么单调,于是还有栗子、纳豆、梅子、菜头之类‘远方的贡品’来改善伙食,饭后再来一杯茶和几块米粉做的小点心,那就是顶级的国宴大餐了。

    虽然名头很好听,但其实却吃得比大宋农民还不如。

    他们也知道自己吃得匮乏,所以很歉意的对陈恪道:‘大人来的太不巧了,若是春夏时节来,就可以品尝到新鲜的萝卜和蔬菜了……’

    陈恪那个直翻白眼啊,老子又不是兔子!

    至于他满怀期待的那些食物,鱼生、章鱼丸之类是不要想了,寿司总可以有吧?他试探着问了问,结果还真有,于是下次宴会时,主人便献宝似的献上了一盘‘寿司’。是的,是寿司,至少主人是这样介绍的,但陈恪怎么看,都像是一盘‘狗食’!

    经主人热情介绍,他才知道,这种寿司是用鱼、酒糟、盐、醋、米饭混合在一起,压上石头发酵腌制而成的,除了没加铁锈,跟他们涂齿的颜料简直如出一辙,而且一样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他强烈怀疑,这是那些叛逆的贵族之杰作。朝廷不是不让吃鱼么?那我就把鱼剁碎了掺在饭里,然后发酵出臭味来,看你怎么辨认!

    看着那些公卿贵妇们吃得津津有味,柳月娥却一个劲儿的想作呕。

    陈恪实在看不下去,让手下的厨子,教给这些可怜的孩子,如何把‘味噌’,也就是面豉酱做成汤……味噌汤是几百年后日本战国时代的战场速食,此时尚未发明,平安时代的人只知道拿味噌当做蘸酱用。以及如何把那些米饭、咸菜和紫菜,卷成色彩绚丽缤纷的手握寿司。

    这两样食物一经出现,便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许多公卿流着泪道:‘今日才知道,原来食物可以如此有诗意……’于是把味噌汤命名状元汤,手握寿司命名为状元寿司,还在国史中郑重记载:

    ‘康平元年腊月,天朝上国状元陈公东渡,授礼乐、教诗词、多有墨宝传世。并教以‘状元汤’、‘状元寿司’为日本之国食……’

    从宴会回来,陈恪见她精神恍惚,不禁关切道:“怎么?”

    柳月娥面色惨白,声如蚊鸣道:“我是不是有了?”

    “有什么了?”陈恪瞪大眼道。

    “有小娃娃……”柳月娥登时瘪起嘴,抹泪道:“呜呜,爷爷会打死我的。”

    “怎么可能呢?”陈恪大为奇怪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一个劲儿的想呕……”

    “那是被日本名菜熏得好不好?”陈恪苦笑道:“咱俩又没那啥,怎么可能有了呢?”

    “怎么没有……”柳月娥脸都成一块红布了:“我都让你亲成那样了……”

    “哈哈哈哈……”陈恪忍不住大笑起来。

    “还笑!”柳月娥伸手去拧他道:“我都要害怕死了你还笑……”

    “哈哈哈,让我笑完了……”陈恪险些笑岔气,见柳月娥要作狮吼状了,他才打住道:“是谁跟你说,亲一亲就会怀孕的?”

    “难道不是么?”柳月娥瞪大眼道:“我奶奶一直这么说的……”

    陈恪绝倒,捧着肚子给她讲了,男人和女人是如何造出第三个人的,听得柳月娥羞赧不已。末了又有些幽怨道:“你可有什么顾虑?”

    “我能有什么顾虑,”陈恪笑眯眯的摸了她红彤彤的小脸一把:“只是想让你有个完美的初夜罢了……”

    “讨厌。”柳月娥说着,竟蜻蜓点水的往他唇上一亲,火辣辣的望着他道:“你个笨蛋,再没有比那夜更完美的了……”

    两人正说着甜言蜜语,突然闻到有肉味传来,陈恪立即变了脸色,循着味就到了侍卫们住的院子。发现这帮家伙实在馋得受不了,他的侍卫们顺了几条狗回来,扒皮洗净下锅白煮,就加了点盐……

    “大胆,竟然敢背着我偷吃!”陈恪一脸气愤道,众侍卫登时面色惨淡,却听他话锋一转道:“把两根狗腿留给我……”

    众侍卫绝倒,原来大人也想吃肉快想疯了。

    ~~~~~~~~~~~~~~~~~~~~~~~~~~~~~

    陈恪他们才半个月没吃肉,就要偷人家狗吃了,可不少极端的日本公卿,不光是一辈子吃素,还听信和尚的忽悠,索性完全不吃菜,每天进食除了米饭就是米汤,顶多再撒点盐……实在是太好养活了!

    但这不能证明他们也有‘简朴’的一面,简朴这俩字简直是对平安时代的玷污。尽管饮食上粗淡了点,但他们在餐具、酒具和桌案方面很下功夫,弄得描金涂漆、美轮美奂,还要追求高雅的环境和意境,水榭庭院是基本的,音乐舞蹈是必须的……这正是日式料理,一个大盘子里只放一筷子菜的坑爹做法的起源。

    陈恪惊奇的发现,日本的公卿贵族,几乎是清一水的年轻人,弄得他一个劲儿的纳闷,老人都去了哪了?

    答案是,都去了坟里。根据后世的统计,平安时代的公卿平均只能活到三十二岁。而贵族女子的平均寿命更是仅有二十七岁!其中,大约百分之五十五死于肺结核。百分之十死于皮肤癌,百分之二十死于脚气病,并且普遍患有佝偻病——根据现代医学的观念,这些主要都是衣衫服饰太厚重、化妆用品有毒素和营养失调才造成的毛病!

    而日本的下民却拥有五十多岁的平均寿命,吃肉且习武的武士更是能活到将近七十岁,甚至超过了宋朝的水平。

    相形之下,那些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却短命的公卿,自然会产生巨大的失落感。因此他们总喜欢哀叹生命的短暂,说一些什么‘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的傻话。却没想过,这纯是自己折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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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二章 状元岛(上)

    漫天飞舞的雪花下,蜿蜒曲折的长廊,残荷孑立的池水,庄严肃穆的古寺,袅袅飘散的熏香,悠扬动人的钟声,乌黑如墨的七尺青丝,洁白如雪的九尺长裾,绚丽华美的十二单衣。还有那狩衣乌帽、宽幅长袖,粉脸黑齿、能乐舞蹈、和歌俳句,道不完的优雅格调,说不尽的风骚浮华,构成了迷人的平安时代。

    但陈恪只想尽快逃离这鬼地方,这次日本之行,让他深切体会到,十一世纪的地球,真得只有一个地方,适合他这种喜欢享受的家伙居住,那就是大宋!

    可日本公卿的挽留,实在是太热情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满足他们追星的心愿,好容易方确定了归期……他当然可以不管不顾、一走了之,但来这趟京都是为什么?不是想把佐渡岛骗到手么?

    这些天,他整日周旋于那些公卿贵妇之间,看似正事没干一点,但其实他在不露痕迹间,已经下了很多的功夫:

    福船上满满一船的丝绸、瓷器、茶叶、还有文房四宝、器物珍玩,都是他给京都的贵族们准备的礼物……这些玩意儿本来就十分珍贵,加之又是大宋状元所赠,自然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但凡收到的,全都当做传家宝来收藏。

    还有更珍贵的,就是他的墨宝和题词。根据后人统计,陈恪在东京城逗留三十一天,共应邀题字七百七十幅,作诗三百三十首,填词二百一十八部,另有骈文三十多篇。世界文学史上,从没有在短时间内如此高产的文人。而且其中不乏传世之作。

    好吧,其实,这些诗篇文章,并非他一时即兴之作,而是他多少年来的积累。不要忘了,他是跟什么人一起长大的,他的老师又是谁?在求学的十余年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要跟这些文坛巨匠,至少是未来的文坛巨匠们诗词唱酬,自然积攒了一肚子的诗文。无论什么情形下,他都能信手拈来应景……

    再加上,他从老辛、老姜、老李、老陆那里借来的名篇压阵。便让他上千篇水准以上的诗文,显得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从此以后,日本京都城便时常出现这样的景象,面带病容的清瘦贵公子,有气无力的扶着侍女的肩膀,在佛寺中观赏秋日绚烂的菊花。一阵西风卷着落叶拂过面颊,贵公子忍不住轻咳几下,低声吟道: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再低头一看,发现擦拭嘴角的洁白丝巾上,竟然染着淡淡的血迹。

    怀春的少女和贵妇们,则把‘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反复吟唱了的一万遍。

    再看面颊上,竟被相思泪冲开了两道沟渠,然后便因为激动过甚,晕了过去。

    深闺怨妇们自然是要吟唱‘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当然,眼泪也是少不了的,晕厥也是少不了的。

    总之,陈恪用一次超密度的饱和攻击,完成了对平安时代日本的文化侵略,也让他一举奠定了自己,在扶桑千年不坠的崇高地位……

    当然,他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其实他的初衷,只不过是让日本人,将佐渡岛拱手相赠。为此,他在各种场合,用华美的诗文将佐渡岛比为自己的爱情之岛,让京都的公卿贵妇都知道,他和柳姑娘的爱情,是在那里升华的。

    并表达了希望日后能重临佐渡岛的强烈愿望……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子给了你们这么厚的礼物,倒要看你们怎么报答!

    不过在日本国,能说了算的,只有一个人,不是天皇,而是那位关白!

    陈恪等啊等,终于等到了与赖通单独面对的机会。

    ~~~~~~~~~~~~~~~~~~~~~~~~~~~~~~

    在他启程的前一日,藤原赖通在自己的宅第高阳院,举行宴会为他送行。

    宴后,赖通请陈恪到后宅用茶,两人便甩脱了那些恨不得黏在陈恪身上的公卿贵人,来到后花园临水假山上的暖亭中。

    暖厅的木地板下,应该有地龙之类的取暖设施,陈恪按照唐俗盘坐在上面,竟然一点都不觉着凉。屏风后有演奏的女妓,用类似单弦的乐器,奏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和乐。

    陈恪坐的是客位,对面坐着的古稀老者,就是与父亲藤原道长一起,建立起藤原氏全盛时代的日本权力第一人,摄政四十余年的左大臣、关白藤原赖通。

    与那些涂脂抹粉、眉毛刮净的后辈不同,赖通的脸还是原生态的,他穿着宽松轻便的道袍,虽然瘦削年迈、满脸皱纹,但看上去还很矍铄。

    他有特立独行的资格,谁也不敢说什么。

    若非如此,藤原赖通也不可能,活了公卿平均寿命的两倍,且还没日薄西山的感觉。他那一双满是皱纹的老眼,此刻眯成一条缝,打量着身材魁伟,面容俊朗的陈恪,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两人右侧,藤原赖通的侧室秋月宫,正在表演日本的茶艺。她身上绣满了鸟、树图案,却薄如蚕翼的十二单,显然要比寻常公卿所穿的轻盈许多,当然价格之高昂,也只有关白家可以承受。

    看秋月宫卖力表演整套茶艺,陈恪表面不露声色,暗地直撇嘴,心说这技术比起我那小霜儿,可差得太远了。

    但是身为全日本的偶像,陈恪自然失礼不得。秋月宫轻将茶碗转两下,将茶碗上的花纹图案对着他,这是献茶的唐礼。陈恪自然也以唐礼应之……双手接过茶碗,轻轻转上两围,将碗上花纹图案对着献茶人,又把茶碗举至额齐,表示还礼。

    这才端起茶杯,一脸陶醉的嗅着茶香,结果被那香气浓郁的茶汤,熏得险些打了喷嚏。他是忍了又忍,才将那个毁形象的喷嚏憋下来。

    然后‘三转茶碗轻吸慢品’,即分三次喝尽。饮茶时口中还要发出吱吱声,表示喝得很香,以示对主人的欣赏和赞扬……这可不是唐礼,而是日本人自创的,与古罗马人在宴会上,要使劲打嗝一个道理。

    奉茶完毕,藤原赖通这才提笔,缓缓写起一些临别之语。与藤原经清一样,他也只认识汉字,不会说汉话。陈恪在京都期间,都是由精通汉语的和尚做翻译,但这次谈话,关白大人显然不想让旁人参与。

    陈恪也提笔回应,字里行间洋溢着感谢之情。

    这让藤原赖通感到很有面子,笑着问他:‘对扶桑的看法如何?’

    陈恪想了想,提笔写道:

    ‘国比中原国,人同上古人。

    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银瓮储清酒,金刀脍素鳞。

    年年二三月,桃李自阳春。’

    这其实是明朝时候,倭国使者答里麻的《答大明皇帝问日本风俗诗》一诗,十足的自吹自擂,结果被朱元璋当场就削了个半死。

    他妈的,小小倭国,竟然敢以汉唐正统自居,岂不是笑我中华已经不纯?

    但陈恪用来拍藤原赖通的马屁,就再合适不过了。果然见老头喜得胡子直翘,连连叫好,又连称不敢当,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的诗真是绝妙,老朽喜爱之极,只是不知这‘金刀脍素鳞’之句何意?’

    陈恪这才意识到,奶奶的,这帮孙子是吃素的。这时候,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告诉他‘素鳞’不是鱼,是指你们用大米做得鱼饼。这玩意儿是平安时代的著名点心,不过没人用金刀去割。当然,诗人们,本来就是浪漫不拘的,适当夸张也是允许的。

    不过他没有这样轻易应付过去,而是选了个较难的办法。只见他写道:‘我在长冈城吃过一道名菜,曰‘鱼生’,印象深刻……’

    公卿们不吃这道菜,已经有几十年了。以至于藤原赖通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也得亏他快七十了,要是换那些短命鬼,都没听说过什么是鱼生。

    既然陈恪提到,他自然要给出解释,否则人家还以为日本人小气呢。藤原赖通写道:‘公卿遵旨不食。’

    ‘武士可食?’

    ‘可。’

    ‘那太可惜了……’陈恪轻轻一叹。

    ‘为何?’藤原赖通不解道。

    ‘食鱼长生。’陈恪给出答案。

    “啊!”藤原赖通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多年便秘、一朝通畅’的感觉,他先是激动的叽叽咕咕一顿,然后竟俯身给陈恪施礼。

    陈恪倒也没扶他,加上语言不通,也没废话,就生受了这位关白一拜。只是在纸上写道:‘关白这是为何?’

    ‘多谢大人解开困扰老朽多年的谜团。’藤原赖通一脸激动的写道:‘公卿的寿命,不及武士一半,原来是因为,没有吃鱼啊!’

    ‘何止如此?’陈恪摇摇头,把这些家伙作死的行为,列了几条出来。他确实有心让日本公卿能健康长寿起来。

    不这样,怎么跟那些吃嘛嘛香、如狼似虎的武士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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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二章 状元岛(中)

    陈恪行走江湖最大的法宝,就是对历史走向的把握。他虽然对这段日本史不甚了解,但从几个大的事件上,也能看清其未来的脉络。

    在陈恪的记忆里,平安时代末期的日本政治,是从摄政过渡到院政,最后转变为幕府政治,平安时代彻底终结,进入镰仓幕府时代。

    目前这个时间,应该是摄关政治达到顶峰,然后不可避免走下坡路的时候。陈恪在日本的所见所闻,完全印证了这一点。一方面,关白藤原赖通的威望无两,接近神化。藤原家也几乎把持了朝廷和地方的高位。而另一方面,以藤原家为代表的公卿集团,腐化堕落、羸弱不堪。面对着国内此起彼伏的叛乱,根本无力,也无心维持局面。

    他们主动将政务交给出身普通的中下层官僚,把扑灭叛乱、维系政权的希望,系于新兴的武士集团。这种自废武功的玩法,显然为后来的院政时代创造了条件。而老天爷似乎也不帮摄关家,一直把持皇后之位,使太子为摄关家外孙,实行外戚干政,是藤原家能长久对天皇形成压制的原因。可藤原赖通的女儿,竟一直没有为天皇诞下皇子。

    随着天皇衰老,出现一位与藤原家没有血缘关系的新君已成必然。而到时候,摄关家也差不多要失去赖通这样的牛人。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一旦继任的新君有胆有为,就能团结早就对公卿不满的官吏和武士们,把政权夺回来!

    人都是会进步的,陈恪目前的韬略水平,已经远远超过前世,他用寥寥无几的知识点,和观察到的只鳞片爪,便理出了日本政局的脉络走向。

    他一个宋人,如此热心的研究日本,并非吃饱了撑的,而是要为未来的决策找到方向。

    所见所闻让他感到,平安时代实在太可爱了,真希望他们能天长地久的优雅下去……但这些娇花般柔弱的公卿,显然不是如狼似虎的武士集团的对手。不说别的,人家平均寿命七十,熬都能把你熬死!

    好在这个年代,武士集团还只是雏形,距离他们真正强大,还有好几十年的时间呢。

    这样一来,陈恪的策略也就昭然若揭了--那就是帮助公卿压制武士,让平安时代尽可能的延续下去。

    况且只有公卿执政,日本才会一直闭关锁国下去,他才能在佐渡岛上为所欲为。是以陈恪向藤原赖通讲明了公卿短命的原因,并告诉他如何去改进。这就是日后日本史书上所载的‘陈公授关白‘养命八法’,教公卿长寿。’之由来。

    藤原赖通感激坏了。作为摄关家的族长,他对这些情况的认识,比陈恪只高不低,在平安无事时,还可以自欺欺人,粉饰太平。可一旦出现事端,登时就露了馅。

    且随着公卿们越来越不像话,下层文官、武士、百姓的怨气越来越大,各地叛越来越多。他想要镇压,就得依靠武士,武士们的地位越来越高,野心也越来越大,已经有不受控制的迹象。

    为了‘摄关天下、气运长久’,藤原赖通一面苦心谋划,阻止武士集团进一步做大。为此他暗中联系了出羽国的豪族清原家,准备从背后给安倍家致命一击。加上藤原经清迷途知返,到时候反戈一击,应该不用源氏出力,就能平定陆奥。

    另一方面,他也在寻找,让那些不肖子孙振作起来的良策。

    所以陈恪的‘养命八法’,实在是久旱甘霖,把赖通给感动坏了。何况他很清楚,陈恪这一个月的京都之行,必将成为历史的高光时刻,要是自己太过吝啬,必然为后人不齿。

    其实哪用得着后人,现世的公卿们就能用吐沫星子淹了他……对方给日本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多到让他都不知该怎么报答了。

    ‘下邦小国,没有什么能入大人法眼的,原想将佐渡岛赠与大人,’藤原赖通一脸歉意的写道:‘但区区一无人海岛,无法表达我上下对大人的崇敬与感激,故而……’

    ‘佐渡岛足够了!’陈恪大笑这打断他,提笔写道:‘下官什么也不缺,能永久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

    十天后,陈恪回到了长冈城,除了天皇、关白和公卿们所赠的一百多车礼物,还有三十六名日本侍女。

    这些侍女,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俊俏、身段风流,是自幼被精心挑选,严格训练出来,专门用来伺候天皇和摄关家的。更让陈恪中意的是,她们脸上没有涂脂抹粉,也没拔眉毛、涂黑齿,看上去没有半分违和。

    她们不是不想做贵族装扮,只是没那个资格。

    陈恪在京都的一个月里,如果说有什么让他舒服的,就是这些可人儿的侍女了,那真是将他从脚趾伺候到牙齿,给他帝皇般的享受。这一点上,大宋的侍女佣人真没法比。

    见终于有入他法眼的‘东西’了,藤原赖通大笔一挥,将刚刚训练好的一批,全都送给了他。

    陈恪这个贪图享受的家伙自然笑纳。

    在长冈城稍事休整,藤原经清提出请求,要成为他的家臣:‘佐渡殿既然已经是领主,就不能没有家臣,让经清来当佐渡殿的首位家臣吧。’‘殿’是日本对领主的称呼。

    陈恪不是很了解这个时候的日本制度,问道:“你可以随便改换门庭么,不怕朝廷追究?”

    “臣下出身的鱼名流,本就是破门而出的弃族。”这时候,藤原经清终于说实话了:“之后便再未成为任何势力的臣下,现在走投无路,还请佐渡殿收留。”说着赌咒立誓,愿永远忠于佐渡殿,生死从命,绝无二心!

    托陈恪的福,藤原经清终于得到了摄关家的谅解,并授意他暂时不要暴露,等待朝廷命令。但这种承诺并不牢固,朝廷随时可以翻脸,为了再给自己加一道保险,他才决定成为陈恪的家臣。

    这家伙算盘打得很精,觉着陈恪一旦回国,几乎终生不可能再踏上日本。但他与陈恪的关系,却是最好的护身符,朝廷将来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翻脸不认人的。这样,他可以打着陈恪的旗号,实质上却还是独立自主的。

    陈恪岂能不知这厮的小心思?但他也有一番想法,毕竟自己需要一个在日本的代言人,才能保持住一定的影响力。长久来看,把这家伙扶植起来,符合自己的利益。

    于是各怀心思的二人,便缔结了主臣之盟。第二天,陈恪登船离开了越后。

    经过佐渡岛时,福船没有靠岸,陈恪只是远眺了这座已经属于自己的岛屿。对一旁的李繁道:“尽管日本有禁海令,我也已经吩咐藤原经清,不要靠近佐渡岛。但这里毕竟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一定要慎重。先建城堡,然后秘密采金,不要声张。”

    “是。”李繁点点头道:“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们知道了怎么办?”

    “知道了也不怕,这座岛,是关白以天皇名义赐给我的,这里就是我的领地。”陈恪淡淡道:“再说,他们也想不到,这里的金矿足够开采几百年。只要我对日本保持足够的影响力,没有人愿意开罪我的。”顿一下道:“当然,把这座岛经营的固若金汤,才是根本。”

    “固若金汤没问题,咱有水泥混凝土。”李繁苦笑道:“可是得有人才行,守城、采金,最少得万把人才行。”

    “这个你不用担心。”陈恪道:“采金不是干别的,只要我们把五五分成的政策宣传出去,辽国、高丽、大宋,到处有愿意来冒险发财的。我已经让一赐乐业人给我到处招人,到时候集中到耽罗岛,你运过来就是。”顿一下道:“只要岛上超过万人,就不怕任何威胁了。但前提是,规矩要立好,而且绝不能失信。”

    “这个我懂。”李繁点头道:“在海上讨饭吃也一样,想要让手下都听你的,前提是公正无私。”

    “嗯,你买回来的二百马木留克奴隶,全给你当作警卫部队了。”陈恪道:“我再给你八百光头军,有这一千人,你心里该有底了吧?”陈恪在光头军中施行募兵制,三年一期,明年第一期就约满了。到时候,这些人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愿回家的,可以到四海商号当保镖。陈恪估计,到时候最少能有一两千人投奔四海。

    “那我就放心了。”李繁笑道。

    “除了佐渡岛,你还得关注下耽罗。”陈恪道:“两年前,一赐乐业人就对那里展开渗透了,必要的时候,你得帮他们一把。”耽罗是个商人的国度,其王国势力十分羸弱。将耽罗掌握在手里,佐渡岛就不再是孤岛,而且还能垄断宋辽日朝之间的贸易。

    “是。”李繁连声应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得独撑大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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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要回京了……呼。

第三零二章 状元岛(下)

    大宋嘉佑四年二月,全天下的目光,再一次汇聚到汴京城。时隔两年之后,又一次抡才大典如期举行。这是官家赵祯兑现承诺,特别加开的一科。而主考官也毫无悬念的,由上次大杀太学体的欧阳修担任……

    当然生活还要继续,汴京城依旧繁华似锦。护龙河、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经过一冬之后,全都苏醒过来,变得绿波盈盈,戏弄着两岸杨柳袅袅的倒影。河面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运载着来自五湖四海的货物和旅人,向京城各处码头驶去。

    这其中,有一支由五艘平底漕船组成的船队,安静的驶向汴河码头。

    当先一条船的甲板上,立着个身蓝色锦袍,肩披黑色斗篷,腰悬碧玉翡翠的长身男子,正是离京两年之久的陈恪陈仲方。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汴河两岸,但见两岸鳞次栉比的两三层木楼前,扎着五颜六色的欢门彩楼。

    欢门彩楼下,还是那样的车水马龙、人流如川,叫卖声、唱曲声、说话声、吆喝声,嘈嘈切切。骑驴的、挑担的、赶路的,他们戴的帽子有仙桃巾、幅巾、团巾、道巾、披巾、唐巾等,花团锦簇,令人目不暇接。

    这举世无双的汴京城呵,连空气都带着繁华气息……陈恪闭上眼,深深吸口气,那种满足和放松,竟然有种游子归乡的感觉。

    真见鬼,老子在汴京城才住了一年好不好。他不禁暗笑自己太过痴迷这世上独一份的繁华。

    其实再正常不过了。因为,这个千年前的世界上,只有这汴京城才能为一颗来自千年后的灵魂,带来熟悉的感觉……这是梦里的故乡。

    ~~~~~~~~~~~~~~~~~~~~~~~~

    船队在汴河码头缓缓靠岸,待到缆绳系紧,踏板放下,留守京城的周定坤便登上船来,向陈恪深深施礼,恭声道:“马车已经备好,这里的事情交给下面人即可。”

    陈恪点点头,大步下了船,登上了等候多时的黑色马车。至于柳月娥和他那三十六名日本侍女,为了避人眼目,在进城前便已下船。

    在马车上坐定后,周定坤首先奉上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匣。陈恪接过来打开,便见红色绒面内衬上,嵌着一枚宝石戒指。宝石很大,透着神秘的黑色的光,这是一颗无价的黑色钻石……因其举世无双,几乎无人认识。

    这枚戒指,就是支配陈恪名下所有产业的凭证,他不在汴京这几年,一直由财务官周定坤来保管,并藉此打理他的生意。现在陈恪回来,自然要物归原主。

    只看了一眼,他便合上那木匣,问道:“一切都好吧?”

    “这……”周定坤面露难为之色,憋了好一会儿才道:“大人回去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要知道。”陈恪皱了皱眉。

    “大人失踪这段时间,”周定坤叹口气道:“发生了一些坏事。”

    “我一到登州,就已经向朝廷报告了。”陈恪沉声道。

    “朝廷倒没什么……”周定坤又叹口气道:“且那件事发生在一个月前,当时还没有大人的消息。”

    “说!”陈恪冷声道。

    “李全李兄弟……”周定坤鼓足勇气,低声道:“走了。”

    “去哪了?”陈恪皱眉道。

    “归西了……”周定坤满面黯然道。

    “怎么回事?”陈恪登时脊背发凉。

    “今年正月过年,前来朝贺的辽使,点名要杜大家出场。杜大家已经停唱,这是京城尽人皆知的。但他们胡搅蛮缠,竟冲到天音水榭去找她。”周定坤低声道:“李大人得到消息,先一步赶过去,双方在门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继而拔刀相向。但他们是辽使,李大人也不敢伤他们,辽人却不客气,一刀刺中了李大人的大腿。李大人的手下和他们厮杀起来,这时候,开封府的兵丁也到了,隔开了双方。”

    “李大人失血过多,王太医都没救回来……”周定坤见陈恪脸色已是一片铁青,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往下讲。半晌才接着道:“百姓群情激奋,但凶手的身份是辽使,开封府不敢擅专,就报到朝廷上,结果上面让偷偷把人放了。”

    “就这么放了?”陈恪登时两眼通红,要吃人的样子。他在大理、在日本,好容易建立起的自豪和自大,刹那间片片粉碎。

    “事情还没完,前日是使节离京的日子。那厮便藏在使团中,大摇大摆的出城去。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被百姓拦在城门口。”周定坤继续讲道:“辽使有恃无恐,集结在一起,等着开封府来救。这时候,六郎出现了,要和那凶手签生死状决斗。”

    “六郎?”陈恪一阵手心冒汗,在他心中,六郎总是那个拖着鼻涕的小弟弟。却才意识到,他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了……

    ~~~~~~~~~~~~~~~~~~~~~~~~~~~~~~~~

    听着周定坤的描述,陈恪恍惚回到了前日,汴京安远门下。

    群情激奋的汴京百姓,将桀骜不驯的辽国使团挡在门内。辽使虽然人不算多,但多年来在战场上形成的优越感,让他们根本不怕这些手无寸铁之辈。何况,开封府的官兵也该来了吧?到时候,他们自己人就把自己人驱散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远处的官差要按捺不住,现身维持秩序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少年排众而出,提出要和那个凶手作生死斗。并保证,如果自己输了,就放他们走。

    “你怎么保证他们都听你的?”辽国副使看看这少年,虽然个子很高,但分明才十七八岁。而自己那名手下,精擅各种格斗之法,在大辽最精锐的皮室军中,都是顶尖的高手!

    “我来保证!”一名虎背熊腰的汉子走上前来,乃是一身便装的杨怀玉。

    “还有我!”一个留着短髯,面白如玉的曹评联袂而出,辽使此来,他是接待人员,对方也知道其皇亲国戚的身份。

    见这么长时间,开封府都没来人。辽使约莫着此事不能善了,不如应了他这一场,便看看自己那手下,只见他早就被骂得血灌瞳仁,像要把宋人撕碎的样子。

    “好吧,”于是他点头道:“徒手还是白刃?”

    “随便。”陈季常除下黑色外袍,露出里面的短打扮,却是两手空空。

    那凶手按捺不住,排众而出,双方在众人的见证下,定了生死状。便在众人让开的街面上,相对而立。

    辽国使团大声鼓噪着为己方打气,但旋即就被宋人的声音压过,直到一点都听不见。他妈的,知道什么叫客场作战么?

    曹评和杨怀玉紧紧盯着场上,一旦有什么意外,准备出手救人。

    只见陈季常好整以暇的站着,缓缓抬起手来,用食指勾了勾。

    那辽人脑筋再笨也知道这是挑衅,他怪叫一声,扑上前去,双手搂住陈季常的腰,脚下猛然使着绊子……这是契丹摔跤之法,后来也被称为蒙古式摔跤。

    陈季常自幼跟三个兄长学习武术格斗,加之天赋惊人,早就对各种格斗技术了然于胸。对方双手刚挨上他的腰,他的身体已经前倾,一肩撞上去。等对方抬脚使绊子时,他的肩头已重重撞到对方胸膛,此时对方一脚悬空,支撑腿受不了撞击力,登时摔向地面……

    那契丹人反应倒也快,手一撑地,便弹了起来。还没站稳,就见一道黑影闪过,胸口又重重中了一肘。痛得他眼前一黑,似乎胸骨都被撞断了。

    “他这是什么招数?”曹评见过这为少爷练武,那真是要多花俏有多花俏,怎么突然使出这种简练至极的杀招来了。

    “是唐手。”杨家毕竟是沙场上出来的将门,杨怀玉在这方面,要比曹评见识高:“是一种极其凶猛的搏杀术,它每一次出手都讲究用尽全身力量,契丹人刚开始大意了,想试探一下六郎的深浅。但没防备他一出手就用尽全力,猝不及防挨了一下,没缓过劲儿来,又挨了第二下……”

    两人对话间,便见六郎双手按住那契丹人的脑袋猛然下压,同时飞起一膝顶了上去。这下要是打实了,必然满脸开花。

    但那辽人身经百战,筋骨铁打铜铸,竟能在剧痛中稳住心神,抽出袖中的短刃,便朝六郎小腹刺去,逼他收腿自保。

    六郎却不避不让,一膝顶在对方的鼻梁上。契丹人的利刃也刺中了他的小腹。

    只听铛的一声,同时震耳的惨嚎响起,那辽人的鼻骨粉碎,满面鲜血!他就是抗击打能力再强,也禁不住这一下。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六郎却不为所动,又是一膝顶在他的下巴上,辽人的下颌骨登时碎裂,破布袋一样往地上摔去,却被陈季常再次两手扶住脖颈。

    “够了!”辽使一看,再打下去,他非得被打死不行,赶紧喊停。身边的侍卫也拔刀上前抢人。

    “血!债!血!偿!”陈六郎一字一咬牙,喝到‘偿’字时,双手猛然一扭,便听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嚓一声,那辽人竟被他硬生生拗断了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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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抱歉,昨晚竟然写着写着睡着了,也不知怎么那么困。今天必然要赎罪的……

第三零三章 汴京春寒(上)

    其实开封府的官差早到了,但他们一直没出头。不只因为陈六郎是他们少尹的公子,还因为他们对辽人敢在大宋的都城行凶,也是一样的愤慨。然而府尹大人非但不将那辽人法办,还下令保护凶手,害得他们没少挨左邻右舍的唾沫星。

    所以起先他们都在看热闹,实指望陈六郎好生教训一下那厮,给爷们儿们出出气。谁成想,那看起来十分强横的契丹武士,竟然外强中干,被陈家六郎打成了烂茄子。

    更想不到,陈六郎竟下手这么狠,生生将那契丹人的脖子拧断了!

    这下麻烦可大了,辽人固然该死,可毕竟是一国使者!竟在大宋都城当街被杀,后果会怎样,简直不敢想了……

    就在官差们发呆的功夫,契丹人已经拔出兵刃,朝陈六郎扑过去。人群中闪出一群劲装汉子,手持着兵刃迎了上去。

    辽人这边,都是皮室军出身的精锐,宋人这边,皆乃皇城司的大内侍卫,两面都是优中选优的军中高手,都被仇恨血红了双眼,甫一交手便刀刀见血、以命相搏!

    见双方开始群殴,看热闹的百姓唯恐误伤,赶紧鸟兽四散,城门下便只剩下辽使、曹评和杨怀玉两个,还有那些开封府的官差。

    “愣着干什么?”曹评见事情大条了,对官差低喝道:“还不赶紧分开他们?”

    “我们,没那个本事啊……”带队的军官苦笑道:“还请将军出手。”

    “笨蛋。”杨怀玉啐一口,一挥手,他的亲兵加入战团。曹评点点头,曹家的家丁也上前帮忙。好容易才把双方分开。

    官差们这才赶紧涌上前,先把陈季常围住,然后对双方道:“请跟我们回去,府尹大人自有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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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开被六郎杀掉的那个,辽人还有两个重伤的,回去后估计是活不成了。”马车行到陈家大宅前,周定坤轻声道:“现今刑部将六郎收押,辽国使节要求严惩、道歉、赔偿。朝廷只是一味安抚,至今仍未表态。”

    “嗯。”陈恪面色如铁,点点道:“让人备一份厚礼,待会儿我去看看李全家的。”

    “是。”周定坤轻声应下。

    马车直接驶入院中,在轿厅前停下,陈恪下得车来,便见曹氏和抱着孩子的王氏迎了出来。曹氏身后的兰佩,也抱着个一岁多的女娃娃,正忽闪着眼睛望着他。

    弟妹王氏怀里抱的那个,才刚刚百日。应该是他的侄女,兰佩抱的那个,则是老陈同志和曹氏给他添得小妹妹了……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陈恪终于露出笑来,伸手抱在怀里。

    曹氏笑道:“如意,快叫三哥。”

    小女孩怯生生道:“山哥……”

    “哈哈哈。”陈恪开心笑道:“真乖。”回头对王氏道:“巧儿会叫三伯了么?”

    王氏歉意的摇摇头:“还不会说话。”

    “冒傻气了吧?”曹氏白陈恪一眼道:“巧儿还不到百日呢?”

    “呵呵,这个真不清楚。”陈恪抱着如意进了前厅,家丁们将一箱箱礼物抬进来。有给小亮哥和二郎的高丽纸、高丽砚、松烟墨、日本笔。有给曹氏和王氏的绸缎、珠宝。还有一人一箱沉甸甸的大石头。

    曹氏笑问道:“万里迢迢的,弄些大石头回来干啥?”不过她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门道。

    “再看看!”陈恪拿起一把手斧,猛地一下砍在块其貌不扬的石头上。

    石屑纷飞之后,一道碧痕出现在曹氏的眼前,她这辈子,没见过翡翠原石,翡翠却见多了,登时瞪起眼道:“这是上等的……”要真是这么大,那一块就价值十万贯!

    “嗯。”陈恪点点头,笑道:“这都是我在大理时弄到的,从外面看不出什么,但里面是整块的翡翠。咱们家现在用不着,但可以埋在地里,等将来后世子孙穷了,刨出一块就能吃上几辈子。”

    曹氏和王氏,就跟听天书似的,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这,实在,太太重了。”

    “是啊,分量不轻。”陈恪笑道:“要不我就弄上一船回来当地基。”

    “地基……”两人彻底呆若木鸡。

    又有给如意和巧儿,一人一箱童衣、一箱布偶玩具、还有金银锁、金银项圈、玉如意等若干物件。

    至于五郎和六郎,则是他从大理、日本乃至阿拉伯搜集到的刀剑盔甲,这些玩意儿是两个弟弟的心头好。五郎的当然给王氏,六郎的则给曹氏代管了。

    曹氏本打算稍后再说家里的事,但见他如数家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眼圈一红,掉下泪来。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下来,王氏和兰佩抱着巧儿、如意起身告退,留主母与三郎说话。

    “六郎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陈恪搁下手上的清单,语调平静道:“他不会有事的。”

    “你父亲这二日,一直在奔走,看看能不能从轻发落。”曹氏轻声道:“我找了皇后娘娘和你舅舅,请他们帮着说说情。”又看看陈恪道:“你回来了,希望就更大了。”

    “嗯。”陈恪点点头,低声道:“母亲只管心安,万事有我和父亲。”

    “还有,出事之后,天音水榭便被查封了,里面人都被禁足。”曹氏又道:“我设法把清霜那孩子接来家住,她却不肯。”

    “她就是那种脾气。”陈恪轻叹一声道:“抛不开那些跟着她的人。”其实前年离京前,他便有将她收入房中的打算。无奈杜清霜放不下跟着自己的百多号人,非得等她们没了她也能玩转,才考虑自己的事。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但青山不改,本性难移,她那个犟脾气是不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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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里用过午饭,陈恪便去吏部报道。说起来,他压根没在京城官场混一天,不过天下谁人不识君?所以官员们见到他,都很是热情,尚书大人还专门叫他进屋坐坐,并表示了慰问。

    从吏部衙门出来,周定坤早就等在街上。陈恪上得车来,除下身上的官袍乌纱,换一身素白衣服,一条麻绦系在腰里,这才往李全家去。陈恪慰问了他的妻子老母,又到牌位前给他上香。

    待拜完了李全的牌位,陈恪让他老娘在正位上坐定,向后一退,便行大礼拜见。

    “使不得,使不得……”李全的老娘赶紧去扶他:“大人折杀老身了!”

    陈恪却沉声道:“李兄弟为我而死,请老娘认下我这个儿子。”

    “李全他吃得就是这碗饭,生死有命,怪不得大人,”李全老娘垂泪欣慰道:“大人能来看他,老身就知足了。若能日后照拂一下他的两个娃娃,老身一辈子为大人祈福。”

    “这不消说,从今日起,他俩便也是我的孩子!”陈恪重重点头道。

    从李全家出来,陈恪感到好受一些了。其实李全是皇城司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当初赵祯道破他的隐秘时,陈恪就已经知道了。但知道又能如何?还是得待他如故。

    但陈恪南下时便没有带他,只让他在京城看家。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李全为保护自己的家人而死,就是他的兄弟,永远都是……

    “去趟天音水榭吧。”

    马车便往城北驶去,盏茶功夫停在门庭冷落车马稀的水榭前。

    陈恪下车,走过长长的甬道,到了门前便见有两个兵丁守门。

    “干什么的?”陈恪穿着白衣素服,兵丁们自然不会客气:“不知道这里查封了么?”

    陈恪理都没理他们,周定坤掏出两根金条,一人手里塞了一根,便再没人阻拦了。

    一进水榭,那些女子便发现他,就像看见救星一样,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哭天抹泪道:“公子你可来了,再不来我们就要死在这儿了。”

    “放心,很快就会好了。”陈恪很是惜香怜玉,安慰她们几句,便看到一身缁衣,消瘦憔悴的杜清霜,扶着门框、满眼含泪的出现在门口。

    “清霜,”陈恪走过去,轻轻握着她的手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女子们都知情识趣,一下就散没了影。

    杜清霜却抽出手,眼泪顺着面颊滚滚而下,颤声道:“贱妾害了李全兄弟,害了六郎,真是万死莫赎,只能日夜为他们诵经祈福。”顿一下道:“若非还想着过堂作证,我这不祥之人,早就落发佛前了……”

    “胡说八道。”陈恪皱眉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冲着公子?”杜清霜不解道:“这跟公子有什么关系?”

    “我问你,你停唱多久了?”陈恪又去拉她的手,杜清霜又抽,却没抽动。

    “去年五月最后一场唱完,一年半再未有演出。”杜清霜只能任由他握着,轻声道:“这一年半来,我足不出户,只在水榭里教人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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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要赎罪……

第三零三章 汴京春寒(中)

    “这里是汴京城,色艺双绝的歌姬层出不穷。一年半的时间,足以让人忘掉你。”陈恪淡淡道:“那劳什子辽使,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你这个曾经的歌仙呢?”

    “……”杜清霜安静的听他讲道:“还有,京城皆知,你是我陈三郎的女人!”听到这,她惨白如纸的脸上,终于闪过一抹羞红,陈恪便霸道的将她搂在怀里,放在膝头上道:“我虽然还不算什么大人物,但好歹也是大宋状元、开疆拓土的功臣,还有一票镇得住场子的兄弟。以及……勉强能叫一声‘姨夫’的官家。”

    杜清霜心中不禁无力道,什么叫‘勉强能叫姨夫’。

    “更不要说,只要有些门道的人,就该知道,汴京钱号和我的关系。”陈恪声音渐冷道:“若不是处心积虑的想算计我,真想不出谁敢跟辽人,嚼这个舌根!”

    杜清霜这才明白,其实他也没有证据,只是凭直觉判断,这次的事件,绝对不会是意外引起的。

    “那会是什么人?”

    “还不知道,”陈恪摇摇头道:“我得罪的人不少。”说着轻嗅一下她的小手道:“清霜,跟我回家。”

    “……”杜清霜沉默良久,还是摇头道:“公子,我不……”却没注意到,陈恪是说‘跟我回家,’,而不是‘跟我回家吧?’。这是告知,而不是商量……

    话音未落,便被陈恪一下扛在肩上,她是那样的轻盈,陈恪都感觉不到什么分量,就站了起来。

    “快放下我。”见他大步往外走,杜清霜大窘。

    陈恪却不为所动。

    “我不能走,她们还被困着呢。”杜清霜小声哀求道:“她们都是无辜受我牵连的……”

    “你男人回来了,就轮不着你操心了。”陈恪出去走一圈,染上了严重的霸权主义,竟然用在自家女人身上。可惜这个年代,也没有女权主义……

    他推门走出去,对外面呆若木鸡的侍女道:“赶紧给你家姑娘收拾收拾,待会儿有人接你们过去。”

    “是……”侍女们能逃出樊笼,自然欢喜雀跃。

    陈恪又对小杜和一干头牌道:“我宣布,你们都被我收编了。”

    “公、公子,”小杜仗着和陈恪熟,结结巴巴问道:“收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做他家的歌妓?那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啊……

    “这个以后再说,总之,你们受我保护了,有人欺负你们,就报我的名号。”陈恪说着有些黯然道:“好像我的名号也太不好使。这样吧,我会留人在这里保护你们,还是这个实在……”

    说完,便扛着羞得不敢抬头的杜清霜,大步离开了天音水榭,只留下一院子瞠目结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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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时天已擦黑,陈恪带着杜清霜,拜见了父母大人。

    陈希亮其实对杜清霜不甚感冒……陈家怎么也算书香门第,还没娶妻就先纳妾,实在不成体统。更何况,这小妾还是个昔日的名妓。好在他心事重重,一直面色阴郁,倒也看不出是针对谁来。

    曹氏却是个聪明人,她早看明白了,陈家一门老小都不赖,可只有陈恪,才是那决定家族高度的一个。说白了,陈家这艘船,能开到哪,是个什么结局,都在这小子身上。她怎么会放过这个送温暖的机会?

    便埋怨陈恪道:“也不挑个日子,就这么毛毛躁躁带回来,清霜这天仙般的丫头跟你了,我都替她屈得慌。”说着亲热的拉着杜清霜的手道:“今天不作数,等我挑个黄道吉日,总要体体面面将你迎进门。”

    杜清霜是哭笑不得,她本来就没想过进陈恪家的门。因为她实在听过太多昔日姐妹,欢欢喜喜入豪门,却没个好下场的故事了……伏低做小、与婢女无异、郁郁而终、甚至被妒妇赶出家门……她的天音水榭里,就收留着不少这样的。

    谁知道出了这些事情,又被陈恪霸道的掳来,径直拜见父母……她是又高兴又无奈。高兴的是,这说明他愿意给自己个名分。无奈的是,却没问问自己,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名分?

    好在她也不用多说什么,只需听长辈说就行,好容易熬到晚饭结束,曹氏便领着她往后院去安排住处。

    陈恪则和陈希亮到书房说话。

    “父亲,朝廷对案子怎么看?”借着明亮的琉璃灯,陈恪看到陈希亮脸上的皱纹十分明显。

    “在我追问之下,府尹大人跟我交了底。”陈希亮脸色疲惫道:“其实当初放过那几个辽人,是枢密院直接压下来的。”

    “枢密院?”陈恪的心咯噔一声。这不奇怪,朝廷的外交、军事、政治,但凡跟西夏与辽国有关的,都归枢密院管。

    “嗯。”陈希亮点点头,轻声道:“上头口风很紧,我打听了好些日子,才从亲家那里,知道了点内幕。”他说的亲家,就是五郎的老丈人王咸融,作为当世第一将门,且父亲为前任枢密使,枢密院没有能瞒得了王家的秘密。

    “什么内幕?”陈恪问道。

    “辽国与唃厮啰联姻了……”陈希亮沉声道。

    “什么时候的事?”陈恪一惊道:“我这里,竟完全没消息!”

    “去年下半年,西夏还在河湟吃了大败仗,这你知道吧?”

    “嗯。”陈恪点点头道:“西夏相国没藏讹宠,发兵掳掠唃厮啰领土,唃厮啰发兵迎战,大败西夏军队,俘虏西夏六名酋长,缴获颇多。之后吐蕃人乘胜进军,继续招降了陇逋、立功、马颇三族人马。据说西夏失地千里,甚至动了迁都的念头。”之后他就在海上漂着了,也不知道后续如何。

    “五郎他岳父说,西夏之所以遭此惨败,主要是没藏讹宠与国内掌兵权贵矛盾太深。”陈希亮道:“那些人坐观他惨败而按兵不动。就连没藏讹宠威胁迁都都没用。后来没藏讹宠实在没办法,只能向辽国求援。经过这次大战,辽国对唃厮啰刮目相看,竟没有出兵,反而派遣使者送宗室女,嫁给他的长子董毡为妻。唃厮啰欣然接受,并上表对辽国称臣,方才休战,回到了本土。”

    “这下,如果我们再和西夏作战,只要辽国发话,唃厮啰可能不会再帮我们策应了。”陈希亮叹口气道:“本来朝廷就打不过西夏,这样一来更没法打了。你说朝廷敢得罪辽人么?”

    陈恪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怪不得辽使这么嚣张、怪不得朝廷不敢得罪他们……

    “如今,辽使不仅让朝廷把六郎,交给他们发落,还要连坐、赔款、官方道歉。”陈希亮气愤难平道:“让人难以相信的是,同意把六郎交给辽人的,竟还大有人在。”

    “这不奇怪,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多是读书人。”陈恪冷冷道:“在他们看来,辽大人的心情和颜面,可比一个区区的国人重要多了。”

    “发牢骚有什么用?”陈希亮摇头道:“你可千万别乱来,我不让五郎回来,就是怕他惹出祸端,雪上加霜!”

    “我晓得。”小亮哥这是用老眼光看人了,陈恪在外独当一面这么多年,还能像当年那样毛躁?陈恪也不多言,点点头道:“官家什么态度?”

    “官家没有态度……”这种事儿,赵祯自然越晚表态越好。

    “相公们呢?”

    “富相公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自己来处理此事。”陈希亮道:“韩相公没有表态,但没有表态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和富相公唱反调了。”顿一下道:“官员们也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应当交出人来,息事宁人。另一派则坚持国格不可辱,坚决反对交人。”

    “堂堂大宋,竟然被强敌威胁着交人。”陈恪不禁摇头道:“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别说气话了,想想怎么救六郎吧?”陈希亮叹口气道:“要不是科举打断了朝廷政务,怕是早就出结果了。”顿一下,他看看陈恪道:“但我估计,其实是官家故意拖延时间,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变数。”毕竟,若子民这样被辽人带走,而且是功臣之弟,官家这皇帝,就当得太耻辱了。

    “我记得他们告诉我,双方动手前,是签了生死状的。”陈恪想一想道。

    “是签了。”陈希亮道:“可辽人推说,那死了的家伙不认识汉字,所以做不得准。”

    “无耻!”陈恪狠狠啐一口道。

    “辽国强势,大宋弱势,人家就可以无耻,咱们也只能干瞪眼。”

    “……”陈恪心说,这真是现世报啊。他仗着大宋强势,在大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段十分无耻。想不到,一回京,就遇到了更强势、更无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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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好像是圣诞前夜唉,可惜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求月票安慰一下……

第三零三章 汴京春寒(下)

    本来辽使来大宋贺岁,不出上元就会返回,这次之所以待到二月,自然是有隐情的。

    他们是来敲竹杠来了……

    大宋是当世第一大国、第一富国不假,可惜大而不强、富而不壮,无法得到那些实力至上的野蛮邻国的尊重。

    辽国则是相反的例子,论文明程度,他们到现在还带着部落制的残留;论富裕,也不及大宋的十分之一……每年五十万两的岁币,就可以让辽国朝廷感到满意,这点钱,也就够大宋皇帝犒赏一次群臣。

    比较两国的方方面面,你会发现,辽国就比大宋强一点,那就是军事。可就这一点,便让周边国家畏之如虎……这个周边国家,也包括大宋……西夏、高丽、吐蕃,全都在辽国的铁骑下俯首帖耳,至少表面上如此。

    这就让辽国手里握住一把好牌,可以随意的打出一张或几张来,让宋朝难受半天。而且历史早已经证明,游牧民族一点都不傻,相反他们比汉人更加敏锐、狡诈、狠辣。再说,辽国已经立国百年,常年吸收汉家文化,什么三十六计、孙子兵法,玩得一点不比汉人差。

    他们很清楚,自己坐拥当世最强军事实力,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谁让其它三家互相不死不休呢?

    宋与西夏是死敌,西夏与吐蕃也是死敌。本来,宋和吐蕃两面夹击,让西夏不敢动弹,三家相安无事,辽国自然无处下手。可西夏出了个极品的没藏讹宠,这哥们身为外戚,却把西夏看成自家的天下,先和宋朝在屈野河打了一仗,靠着偷袭赚来一场大胜,便又掉过头去打吐蕃……

    没藏讹宠的算盘打得响:当初李元昊在河湟吃了大败仗,如果我没藏相国能取胜的话,就说明比李元昊要强!凭着这一场的威望,便可以把李元昊在西夏的印记抹去,逼李谅祚那小子逊位给自己。

    没藏相国想的是不错,却忘了一件事,连元昊都搞不定的唃厮啰,岂会怕他这个靠着裙带和阴谋窃取高位的小人?结果一场大战下来,没藏讹宠现了原形,被吐蕃人杀得屁滚尿流,失地千里,国内的贵族又看笑话不肯出兵,他只好向辽国求救。

    一直捞不着机会占便宜的辽国人,简直爱死没藏讹宠这根搅屎棍了。本来西夏和宋朝建交后,每年也有岁赐,还在边境开了榷场,西夏用战马和青盐,换取宋朝的各种物资,你买我卖,没辽国什么事儿。

    可两国打仗,宋朝的恩赏断了,榷场关了。西夏自己啥都造不了,没藏讹宠登时就傻了眼。他想要钱打仗,想得到民生物资,就只有一条路好走——跟辽国买。辽国与西夏本质的区别,就是他们有燕云十六州,燕云的汉儿们,可以生产辽国的一切必须。何况,辽国和宋朝也有榷场,大不了当一把二道贩子么。

    辽国人是不会觉着‘趁人之危敲竹杠’有什么不好,反而要大大的趁、狠狠的敲!谁让你西夏没钱,只能用东西换呢?而且很可惜,什么牛马青盐之类的,我们辽国有的是,一点都不稀罕,你爱卖不卖。

    没藏讹宠不接受,就得陷入物资匮乏、国内大乱的局面,所以只能接受辽国的敲诈。辽国再把白菜价买来的牛马青盐,转手卖给宋朝,赚得盆满钵满。

    这就造成了一个事实,没藏讹宠拼命到处打架,实际上都是替辽国创收。

    这日子是多么的美好啊。

    但完全可以更美好,辽国又敲了没藏讹宠一大笔钱后,当起了西夏与吐蕃的和事老,并通过联姻,将吐蕃拉到了自己这边。

    这是人之常情。吐蕃人太少,国力比西夏要弱,一次胜利并不能改变,他们需要强国庇护,来保证自己的安全。之前他们一直是指望大宋的,但大宋在屈野河输得太惨,完全没了强者的形象,所以吐蕃转投辽国的怀抱,完全无可厚非。

    宋朝只能怪自己太不给力……

    对辽国来说,这一手看似不划算,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南朝也!

    南朝者,大宋也。他们自认大宋已经被孤立,便要讨回被大宋‘强占’的瓦桥关以南十县。

    这十个县是燕云十六州的一部分,后晋石敬瑭那孙子,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了辽国,后来被周世宗柴荣抢回来三关十六县。再后来宋朝又丢了六个,直到澶渊之盟,双方划定边界时,辽国承认了那十个县,是宋朝的领土。

    但事后才知道,辽国其实是主帅战死,内部不稳,才着急停战。当时辽人划界挺痛快,可后来缓过劲儿来,每次看燕云地图,缺了那么一角,就觉着不爽。所以从几十年前,他们就想把这十个县弄回去,是一逮着机会就想折腾。

    当初宋与西夏鏖战西北,辽兴宗耶律宗真就想讹大宋一下,宋朝好一个斗法,才没让他得逞。消停了十几年,辽国发现宋朝最精锐的西军,都打不过没藏讹宠那个白痴,就又有了想法。等到他们把吐蕃也拉过来,形成多对一的大好局面,便趁着给宋朝皇帝拜年的机会,再次提出领土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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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朝人的领土观念,其实不算太强,要不也不会对大理爱理不理,对西夏的蚕食也睁一眼闭一眼。但惟独燕云,燕云十六州,那是汉家永远的痛!收复燕云,是宋朝永远的国策!

    所以就算再混账的皇帝和宰相,也绝不敢放弃那十个县。有那十个县在,还可以自欺欺人说,燕云还在我们手里……虽然只是一小部分。可没了那十个县,燕云可就完完整整属于辽国了!

    谁也不敢当这个千古罪人!

    作为多年的老对手,辽国人其实也对那十个县,也没报多大希望。他们是存心讹大宋呢!不给那十个县是吧,那好,破财消灾吧!请把岁币,从目前的五十万两,提高到五百万……显然,辽国人也意识到,当初太土鳖,跟财主家要少了。

    宋朝人也不可能给这个钱,当初岁币从三十万,涨到五十万,就已经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要是被人家一吓唬,就涨到五百万,非得沦为历史的笑柄不成。

    所以双方这次会晤很不愉快,辽使临走时,是放了狠话的,说要让宋人去辽国求他们。结果没走出汴京城,又发生了那件严重的事端,辽使便大放厥词,叫嚣着若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双方只能兵戎相见!

    不知是不是文官政府的软弱性发作了,大宋的官家和相公们,竟连句硬话都不敢说。这不禁让官员们暗暗猜测,大宋……莫非又要花钱忍辱买平安了?

    “只怕是这样子……”陈希亮叹口气道:“官家和相公们,已经不复当年的热血了。在他们心里,天下太平、无事相扰才是最重要的。”

    “辽国不过只是嘴上说说罢了。”陈恪冷哼一声道:“我就不信,他们能为了给一个小角色报仇,就发动一场战争。”

    “官家和相公们也不信,可是谁也没那个底气,敢顶回去。”陈希亮苦笑道:“再说,若这时和辽国交恶,对大宋就太不利了。”说着看看陈恪道:“所以,相公们的难处,我也能理解……”

    “……”陈恪沉默良久,对一筹莫展的父亲道:“明天,我要去政事堂面见富相公,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办法。”

    嗯。”陈希亮点点头,这种时候,不能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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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不是例朝的日子,不过陈恪还是穿戴整齐,坐马车来到宫门处,拿出昨日在吏部开好的手条,便被兵丁带到政事堂外。

    中书省的官员都认识他,忙笑着请他进门,在前厅里坐定后,陈恪道明来意。

    “仲方兄稍候,相公正在与枢相议事。”官员们笑道:“先吃会儿茶吧,待相公们一散,就去给你通报。”

    正说话,王珪从里面出来,一看到陈恪,便惊喜笑道:“真是仲方回来了!”

    “下官拜见执政。”陈恪深施一礼道。

    “客气什么,快,到我屋里吃茶。”王珪笑着邀他进了自己的值房。托陈恪的福,他如今宣麻拜相,当上了参知政事。

    “几时回京的?”王珪亲热的在他身边坐下,为他斟茶道。

    “昨日回来的。”

    “哎,当初你要是跟我一起回来就好了。”见他不声不响的归来,王珪有些不好意思道:“朝廷和百姓,给足了咱们殊荣,当时迎接的队伍,得有好几里长。说起来,我还是沾你的光呢”

    “大人说笑了,大理的事情,多亏了你的英明领导,下官不过是个急先锋罢了。”陈恪灿烂一笑,抱拳道:“还没恭喜大人宣麻拜相呢……”

    “所谓拜相,不过是表面风光。”王珪摇头笑笑,半真半假道:“除了累就是累,真不如当我的翰林学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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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快乐,亲们……

第三零四章 虚张声势(上)

    寒暄几句,王珪自然要对六郎的事情表示慰问。作为乡党前辈,又是分管刑狱的参知政事,他得跟陈恪交个底:“六郎现在刑部衙门待着,并没有下狱,住的是小院,好吃好喝,更不会有人欺负他,你不用担心。”顿一下,他微表歉意道:“只是此案已经与谈判捆绑在一起,我也无能为力。”

    他的话很明白,要是我们赢了谈判,掌握了主动权,自然能保你兄弟无事。要是我们输了谈判、处处被动,说不得,六郎只能任人发落了。

    “多谢相公维护,下官感激不尽。”陈恪点头致谢道:“只是不知,此事目前进展如何?”

    “还在那僵着。”王珪也不瞒他,道:“主要是因为咱们这边一直在拖。方才他们不是告诉你,宰相和枢相在谈事情么,就是说这事儿。”他压低声音道:“这是个两面不讨好的苦差事,而且弄不好,就身败名裂,所以没人愿意接。”顿一顿道:“就算有人愿接,二位相公也得衡量一下,他会不会把差事办砸了。”

    “……”陈恪点点头道:“但总得有人去办吧?”

    “嗯。”王珪颔首道:“是,所以二位相公在商讨人选。不能有辱国格,不能让辽人占了便宜,又不能把局面搞僵了,给辽人动武的口实。这样的人,需要兼有勇气和智慧,又得身份够高。”呷一口茶水,他看看陈恪道:“朝中大臣大都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影响了前程。如今的朝堂一片暮气沉沉呐。说实在的,本来你是最佳的人选,但由于六郎的关系只能回避……”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有中书舍人禀报道:“韩相公已经回去了,相公请陈大人过去说话。”

    “这样啊,你去吧。”王珪便朝陈恪道:“我自会尽力维护六郎的。”

    “多谢相公。”陈恪起身致谢,便跟着那舍人,到了首相富弼的签押房中。

    富弼身材不高,面孔白皙,总是挂着温和的笑,让人如沐春风,没有一丝盛气凌人,这就是老派士大夫的风度修养。

    他微笑着请陈恪坐下,先对陈恪在海上历险表示了慰问,并仔细询问了日本国的风土人情。待听陈恪说,那里闭关锁国,皇权旁落、贵族腐朽、战乱不休后,长长叹一口气道:“日本孤悬海外,腐朽了最多就是乱一些,百姓吃些苦头。我们大宋若是腐朽了,却是要亡国的。”

    陈恪不禁点头,他不得不佩服富相公的远见……可不,不到一个甲子后,在那场昏君与贪官的狂欢中,大宋半壁江山沦陷,我华夏民族走入了下坡路。

    富相公又说起了大理,道:“你在大理做的事,老夫一直都很关注,你的每一条奏报,我都仔细看过。”说着和煦一笑道:“从嘉佑二年五月起,你一共上了三十七道奏章,对吧?”

    “相公日理万机,想不到竟能过目不忘。”陈恪由衷赞道:“真让做晚辈的汗颜。”

    “呵呵……”富弼摇头笑笑道:“哪能都记住呢,只是特别关注尔。”说着正色道:“为什么关注呢?因为我发现,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有全局眼光,这一点十分难得。”

    “相公谬赞了。”

    “老夫不轻易夸人的。”富弼却摇头道:“你能在大理举重若轻收服大理,又保下杨家,使其维持三足鼎立。再修建运河,加强朝廷在大理的影响力,又通过分给三家铜矿,增加他们对朝廷的依赖。这一系列手段下来,便将大理牢牢置于朝廷的控制之下。真让老夫越想越服气!”说着饶有兴趣问道:“告诉我,这环环相扣的手段,你当初是怎样想到的?”

    “下官只是觉着,大理若只是名义上的归附,对朝廷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是种拖累。但大理乃是千乘之国,必须要使其内部保持多方对峙,这样朝廷尽管在大理的军力并不强,可只要倒向一方,则另外两方必败。为了避免朝廷支持别人,三家只能乖乖听话、争相表忠。当然,一味恃强凌人,容易引起各方的反感,还是要让各方都能得到好处,这样才长久。”

    “所以眼界太重要了,它决定一个人的格局。可惜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起先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片。就像登山一样,起先你在山脚下,就只能看到眼前的世界,随着越登越高,眼界才越来越开阔。”富相公看看陈恪,不无感慨道:“但也有些人,就像生而知之一样,比如躬耕南阳的诸葛亮,扪虱而谈的王景略,乃至我朝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韩王。都是站在山脚下,就能一览无余,这一点太重要了。因为登高才能望远的,往往得到我这个岁数,往往已经耗尽了心力,看得明白,也无能为力了。”

    “学生家乡紧邻着大理,对那里的情况比较了解,”陈恪不知富相公为何把自己抬得那么高,但他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儿。赶紧谦虚笑道:“若是对别的国家,也看不清的。”

    “哈哈哈,仲方不要紧张了。”富弼不禁莞尔道:“老夫只是有感而发,没有要坑你的意思。”

    “嘿嘿……”陈恪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家六郎的事情,”笑过了,富弼道:“你都知道来龙去脉了么?”这就是他给陈恪戴高帽的原因,先把你夸成谋国之臣,自然就不好为私事纠缠了。

    “嗯。”陈恪点点头,面色陈肃下来。

    “你怎么看?”

    “既然已经签订生死文书,”陈恪淡淡道:“自然死生各安天命。”

    “呵呵……”这下轮到富弼有些尴尬道:“看来仲方有些情绪啊。”

    “下官确实有情绪,但并非因为当事人是舍弟,而是因为我是宋人的一份子。”陈恪还是一脸平淡道:“大宋的朝廷,不维护自己的子民,却去偏袒辽人,把没有错的子民抓起来。翻遍史书,下官看不到先例……”

    这话说得极重了,亏着富相公脾气好,要是韩琦那样的,估计早就掀桌子撵人了。

    陈恪不是昔日的愣头青了,他行事是讲谋略的。通过各方面得到信息,他已经判断出,一味的说软话为六郎求情,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就像王珪所言,这已经不是一国内政,而是宋辽两国交锋的附带问题。宋辽两国谁胜谁负,将决定着六郎一案的走向。

    既然如此,当然要咬定六郎没错,反正只要大宋赢了,一切都好商量。

    同时,表现出对辽的强硬态度,也不会触怒富相公。因为令富弼扬名天下的,不是旁的,正是当年他在极不利的处境下,以大勇气、大智慧,在数次交锋中,抵挡住了辽国的讹诈,保住了大宋的尊严!而今,同样的情形再度上演,一样是宋夏交恶,一样是辽国趁机讹诈,富相公肯定有昨日重现之感,亦必然希望,再出现另一个富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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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方说的有道理,”富相公也真是好脾气,一脸苦笑道:“但辽朝摆明了就是来讹人的,我们虽然不能答应他们,但也不能惹恼了他们,以免两国关系恶化。所以才僵在那里,比一比谁有耐心。”

    “相公,恕下官直言,辽使巴不得在汴京多呆几天,全当来不花钱来享福了。”陈恪却摇头道:“他们呆腻了,再换一拨人来继续耗着。人家只需要派出几个闲人,就能搅得大宋心神不安,自己国内却丝毫不受影响。你说咱能跟他们耗下去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富弼把问题抛给了陈恪。

    “其实,辽人根本就是虚张声势。”陈恪冷笑道:“现在的辽国,已经不是当年的辽国了。同样道理,西夏也不是当年的西夏。可以说,现在是大宋定鼎百年,周边压力最小的时刻。”

    “哦?仲方这个说法别具一格啊。”富弼笑道:“别人可都说,我们面临被三国联手攻击的危险啊。”

    “这么说的人,都是根本不了解他国情况,只关起门来自说自话的。”陈恪轻蔑道。

    “那他国是个什么情形?”

    “辽国挟制我大宋,无非就是仗着和吐蕃联姻,我大宋失去牵制西夏的盟友罢了。”陈恪沉声道:“但我相信,吐蕃之所以和辽国联姻,其实只是为了自保。绝不敢对大宋不利。因为我们兵不血刃得到大理后,已经对它形成两面夹攻之势,这对吐蕃来说,是个巨大的威慑。我估计,他们的密使不久就会抵达汴京,向官家和相公,解释与辽朝联姻的事情。”

    “呵呵……”富弼赞许的笑起来,真叫陈恪说着了,根据最新的报告,吐蕃使节已经进入大宋境内。但他没有透露这点:“就算吐蕃不会进攻大宋,可他们还会帮助我们钳制西夏么?”

    “西夏,已经不需要钳制了。”陈恪微微笑道:“因为他们如今内乱尖锐,没藏讹宠胡作非为,其国内贵族忍他已经很久了,只不过在等待时机——在这种情况下,西夏根本无法齐心协力,又何谈举国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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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昨天低潮了。今天好好写哈……

第三零四章 虚张声势(中)

    “就算西夏人心不齐,可若是辽国挑头,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个趁火打劫的机会吧?”富弼低声道:“所以朝廷,不愿意看到与辽国的关系恶化。”

    “辽朝是个问题。”陈恪沉声道:“但一来,西夏和辽国,存在化不开的仇恨。二来,辽国本身,其实蕴藏着很大的危机。只要能让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意识到这点,就能戳破他们虚张声势的的表皮。”

    “辽国也有危机?”富弼心道,怎么让你小子一说,到处都是危机?

    “嗯。”陈恪点点头道:“这个危机,是辽国兴宗耶律宗真留下的。当年他的母后萧褥斤,想要发动政变,废掉兴宗,改立小儿子耶律重元为帝。但耶律重元悄悄跑去向大哥告密,结果兴宗先下手为强,消灭了萧褥斤的阴谋。弟弟如此贤良,哥哥怎会不仁德?事后兴宗封他为皇太弟,兼南京留守、北院枢密使。”

    皇太弟就是法理确定的一国皇储,而北院枢密使,则是军政头号人物,南京留守则是燕云十六州的领主。简而言之,辽兴宗给了弟弟最好的领地、最大的权柄、以及皇位继承人身份。

    “之后十几年时间,辽国一直相安无事,但随着兴宗有了自己的儿子,他开始后悔了。因为皇位继承人是自己的弟弟,没他儿子什么事儿。”说到这,陈恪不禁暗叹一声,怎么就不接受我国皇帝的教训呢?“他便开始变着法子给儿子加码,当今辽主耶律洪基,六岁被奉为梁王。十一岁总领中丞司事、封燕王,十二岁总知北南枢密院事,加尚书令,封燕赵国王。十九岁领北南枢密院事,二十一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知惕隐事——这一连串的顶级官衔,把辽国军政大事总揽一身,除了缺个皇太子的头衔,和国家继承人有何区别?”

    “但耶律重元已经势力很大,兴宗也不敢得罪他,所以到他死,两人都没分出轻重来。最后还是耶律洪基当了皇帝,而作为补偿,耶律重元则得到一连串更高的头衔加待遇——免拜不名、天下兵马大元帅、赐金券、四顶帽、二色袍,册封为皇太叔。”

    ‘噗……’富弼差点没笑出声来,心说皇太弟变成皇太叔,这不耍人么?难道耶律重元还能熬得过他侄子不成?

    “同时,耶律重元的儿子涅鲁古,在兴宗朝受封为安定郡王、楚王、惕隐,耶律洪基当政后,他晋升为吴王,楚国王,武定军节度使,今年,他又当上了南院枢密使。父子两人相加,等同于辽国军队的总指挥!”陈恪沉声道:“耶律洪基父子,为了安抚重元父子,给了他们太高的权位,这就是辽国最大的隐患!”

    “他们父子敢这样做,也是有所依仗的吧。”富弼缓缓道。尽管他从没管过枢密系统,但对辽国这个生死大敌,他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兴宗之所以顺利传位给耶律洪基,是因为把皮室军交给了耶律洪基。

    所谓皮室,契丹语又叫‘斡鲁朶’,是帐幕的意思。契丹人从阿保机称帝那天起,就在皇帝宫帐周围,集中了全国挑选出的精锐部队,组成了与皇帝形影不离的亲卫部队,也就是皮室军。

    皮室军入则居守、出则扈从,是皇帝最可信任的力量,等到老皇帝死了,他们就作为遗产,由下一任皇帝继承。同时,每一个皇帝都会建立自己的皮室军,这样层层叠加,到现在已经有六七万之众。

    耶律洪基得到皮室军,而耶律重元没得到,这就是皇位顺利传承的原因。

    “但如果辽国和我大宋发生战争的话,不可能仅靠那么几万皮室军。而要动员全国各地的男丁,组成大军。这时候,重元父子就不再是空有头衔的军队统帅,而是切实掌握着十倍于皮室军的天下兵马!”陈恪沉声道:“所以耶律洪基要么没想到这点,要么就是虚张声势!不管是那一种,只要我们点破了这点,就能化被动为主动!””

    “嗯……”听了陈恪的话,富弼沉思良久,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有一点,纵观耶律重元的一生,有两次登极的机会,他都放弃了。你让耶律洪基如何对他产生疑心?”

    “对一个皇帝来说,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迅速长成参天大树。”陈恪沉声道:“他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和皇位,来测试重元父子的忠诚度的。”

    “你说的这些,都是建立在你的推测之上。”富弼缓缓道:“但凡是猜测,就有猜不着的可能,万一因为你的建言,导致两国兵戎相见,这个责任谁来负?”

    “我愿承担一切责任。”陈恪沉声道。

    “你承担得起么?”富相公淡淡道。

    “请问当年富相公出使辽国时,是否也有人这样问过你?”陈恪目光如炬的盯着富弼,一字一顿道。

    “这……”富弼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当时的情形,比现在要严重多了,宋夏之间倾国而战,大宋连吃败仗,每一次都折损数万,形势异常严峻。那种情况下的讹诈,可比这次更加真实也更有威胁。

    当时的自己,为什么有勇气顶住滔天的压力,敢于拒绝辽国的一切不合理要求,哪怕一个字眼都不让?为什么现在,反而却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呢?

    当时的丞相吕夷简,可没有问过自己这句,难道自己连他都不如?莫非真像自己说的,已经把精力和锐气,全都耗费在登顶的过程中了么?

    沉吟良久,富弼目光复杂的望着陈恪道:“可惜,六郎是你的兄弟。”

    “这有什么关系,”陈恪轻声道:“我和他们谈国事,不谈六郎的事情。”

    “不用。”富弼摇头笑笑道:“我大宋不只有你一个陈仲方,这件事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

    “是。”陈恪只能应下。

    待他退下后,富弼却陷入了沉思。眼下的情况是,够身份的不愿出头,愿出头的不够身份,就算突击提拔,自己也不放心,他们能把差事办好。这毕竟是要承受极大的压力,来不得半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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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宦官李宪来到陈家。见到陈恪后,李宪笑眯眯道:“官家听说你回来了,要见见你。”

    陈恪便跟着李宪进了皇宫,来到垂拱殿御堂。

    两年不见,赵祯似乎憔悴了不少,但见了陈恪,他还是显得很高兴,笑道:“听说你小子在海上失踪了,寡人着实紧张了一阵。不过却不信你能被龙王爷收了去,这不,老天爷又把你还给寡人了。”

    “让官家挂念了。”陈恪恭声道:“微臣真该死。”

    “回来就好,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赵祯开心的望着陈恪,轻叹一声道:“不过寡人对不住你呀。”

    “官家哪里话。”陈恪知道他说的是六郎,轻声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微臣是理解的。”

    “唉……”陈恪越是高风亮节,赵祯就越是觉着歉疚,叹气道:“这不是寡人第一回让辽人讹了。那次我就发誓,绝不能再次受辱了。可是……”老皇帝悲从中来道:“谁知老了老了,又来了一遭。”

    皇帝在自发感慨,陈恪当然要乖乖闭嘴,只听赵祯幽幽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要大宋的内政不修、国力不振、军队萎靡,这一幕就会反复上演。”

    “……”陈恪默然,老皇帝绝对是明白人,可惜太明白了,就瞻前顾后,啥也做不成。

    “但是这么大个国家,之所以能运转至今,是有无数的平衡在里头。想要做出改变,真是太难了,实在太难了。”果然,下一刻,老皇帝便自我否定道:“寡人老了,最近常有力不从心之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将来,在你们身上了……”

    看到老皇帝这副颓唐的样子。陈恪心下黯然,他知道,这是赵祯过度耽于女色所致。五十多的人了,整天耕耘不辍已是吃不消,哪里还有什么精力治国?

    但皇帝也有他的苦衷,随着日渐衰老,赵祯在子嗣之事上的紧迫感,也与日俱。何况他这两年辛勤耕耘,也不是没有结果……已经接连诞下七位龙女,就是没有一个带把的。

    这已经不是运气问题,已经让赵祯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注定要命中无子。这种觉悟,更让赵祯萧索不已,也就愈显老态了。

    “寡人最近这是怎么了?”意识到自己失态,赵祯自嘲的笑笑道:“说回正题。和辽使谈判的事情,东西二府终于给出了丁卯——可以马上开谈,但人选上还有待斟酌。本来两方都属意司马光,可不巧他正在病中。倒是宗绩那孩子,主动请缨了好几次……他已经完成了宗室学堂的学业,总要做点事的。但一上来就担此重任,寡人放心不下,所以,陈爱卿,你是不是帮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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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继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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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