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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九四章 港口之争(下)

    “怎么,你有何难处不成?”王罕心说,无非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罢了。

    “在于我,完全没问题。钦州具备成为大港的先决条件。”陈恪正色道:“但这种关系重大的决策,朝廷肯定不能由着我来。相公们必有自己的考虑,我就算把方略报上去,也可能被修改……”

    “听仲方这话里有话呀……”王罕目光一凝道。

    “是啊,”陈恪沉声道:“不瞒王公说,我听闻新任广州知州、市舶司提举,姓韩名珂,年后即将上任。”

    “哦?”王罕登时变色道:“果有此事?”韩珂倒也罢了,但他有个叫韩琦的哥哥……

    “嗯。”陈恪点下头。

    “哦……”王罕沉吟起来,这下真有些棘手了。韩珂是荫父之官,一直没考中进士,因此仕途颇不顺畅。如今尽管兄长身居枢相之位,可要想提拔他,也得有很优秀的考绩才行。

    大宋财政窘迫,广州市舶司却风景独好,韩大人外放一任,考课优异,便可高升回京,当上部堂高官。这时候,钦州港要是开埠,广州市舶司必受影响,出现课税下滑的话,韩珂的升官梦,八成要黄。

    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尽管韩琦器量一般,但以陈恪今日之炙手可热,只要他理由充分,坚持己见,韩相公是大不可能因为一个韩珂,跟他过不去的。当然,人家大好的仕途才刚开始,不愿意得罪韩相公,也是情有可原的。

    “仲方,我知道这很让你头痛。”王罕定下心来:“但你要真不想答应,就不必拉我来这趟钦州了。”顿一下,他定定望着陈恪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办到办不到,我都会尽力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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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自然是想把出海口放在钦州的,否则当初不会让人建这个码头。

    他有个与海洋有关的宏大计划,不只跟自己的退路有关,还跟大宋朝未来的出路有关。广州那里固然万事齐备,但作为天下第一市舶司,又是首府、转运使衙门所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做什么都不方便。哪有钦州这边,天高皇帝远,干啥都没人管来得舒坦?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他也不跟王罕客气,张口就要未来钦州港榷易务十年的包税权——即每年预付朝廷额定的税款,码头的经营和税收,便全归包税人管。这种税制在内地的码头和集市经常使用,但在沿海的通商口岸,还没有先例。

    这是因为宋朝的包税制,主要用在征税不便、或者税额较小的地方,以降低税务成本。但通商口岸这样的大额贸易发生地,显然值得朝廷派员、亲自收税。

    不过陈恪向王罕保证,每年支付给广西方面的税款,都是前一年总税收的八成,只留两成作为码头日常维护,和人员的酬劳。对此,朝廷可以派委员专门督税。

    王罕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按照他的经验,包税商和官府其实是五五分账的,陈恪一口提到二八分成,那要这个保税权还有何意义?

    对王罕这种精明人,自然要解释清楚,陈恪淡淡一笑道:“其实,钱不钱的,不在我的考虑。我放心不下的是钦州港的发展,不做就不做,做就做出个样子来,让它成为带动西南腾飞的龙头!”说着轻轻一叹道:“说句大话,让别人开这个头,我不放心。要是有可能,我真想奏请朝廷调来钦州,专门负责这一摊。可是,东川那边万事开头,我不能抛下,所以才提了这么个非份之情,请王公莫怪。”

    “唉,仲方哪里话,老夫就欣赏你这份担当!”只要说开了,王罕自然就顺了气,继而为陈恪考虑道:“不过,朝廷禁止官员经商,尽管已成一纸空文。但你这样万众瞩目的明星,还是莫要被人捉了把柄。”

    “嗯。”陈恪颔首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不如这样吧,我让几个信得过的商人出面,成立一家商号,日常事务由他们打理,我只在幕后点拨一二而已。”

    “这样可以。”王罕点头笑道:“让你说得我都心动了。”

    “心动不如行动,老丈有没有闲钱,拿出来投上一份?”陈恪笑道。

    “可以考虑。”王罕笑道:“不过老夫可拿不出太多钱来。”到了他这个岁数,总得为日后考虑了,买田置地太过扎眼,哪有这样来的轻松低调?

    “没问题,这个我做得了主。”陈恪当即拍板道:“王公出一千贯,得一成股份。”

    “那怎么好意思……”王罕有些扭捏道:“这不明摆着占你们便宜么。”

    “王公日后多加照拂,他们什么便宜都占回来了。”陈恪哈哈笑道:“就这么定了吧!”

    “好,我也不客气了。”王罕烦恼尽去、心情大好道:“来人,快摆宴,老夫要和状元郎痛饮一番!”

    “感情我要是不合作,还得一直饿肚子?”陈恪苦笑不已道。

    “嘿嘿嘿……”王罕只一个劲儿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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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酒席便端上来,宋朝官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哪怕是在这穷乡僻壤,也丝毫马虎不得。除了干八件、鲜八件、果八件这二十四道看盘之外,又有热荤菜十二道,素菜八道,另外还有海鲜十八道……

    在汴京,吃海鲜是件很奢侈的事儿,可在这海产丰饶的钦州湾,海味却应有尽有、成顿管饱。看着面前由大厨精心烹制、样式精美,配料复杂,香气浓郁的一道道海鲜大菜,陈恪却直皱眉头。

    “怎么,仲方吃不惯海味?”王罕关切问道。

    “非也,海鲜实乃我所爱。”陈恪苦笑道:“但看到这些材料,被厨子如此复杂的炮制,不禁有暴殄天物之感。”

    “哦?”王罕笑道:“早听说仲方精擅厨艺,不知有何高见?”

    “海鲜,本身就是极鲜的。”陈恪笑道:“厨师为了使菜肴看上去上档次,采用复杂的烹饪,却是以人工的香味,夺去其天然之鲜。这不是好心办坏事么?”

    “是吧。我来广西这些年,统共没吃过几次海鲜,就是因为觉着,它的香味是全靠作料提起来的,本身没什么滋味。”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王罕笑道:“让仲方这样一说,倒真想尝尝鲜了。”

    “这有何难?”陈恪笑道:“跟我来的厨子,就会几道拿手的海鲜,让他下厨,老丈便知道我所言不虚。”

    “好,今日老夫沾光大饱口福了。”王罕大喜道:“快快吩咐下去。”

    食材都是现成的,海鲜的烹饪又是极快的。一转眼,下人便捧上了一道清蒸斑鱼,用新鲜荷叶铺着,鱼上面有枸杞子、红枣和云耳、火腿等,虽然看相简单,却很不俗。

    王罕举箸一品尝,果然入口即化、鲜美无比,再喝一口陈恪带来的仙露酒,竟感觉什么功名利禄都是浮云了。

    赞不绝口中,又上了一道‘三叠苏眉鱼’,这道菜要比上一道稍稍复杂,是将名贵的苏眉鱼生杀洗净,两面起肉切成日字形中厚片。然后将火腿、冬菇也切成同样形状,与鱼片一起重叠摆成三排,最后把鱼头鱼尾切开,摆放两端,连成整鱼状,旺火蒸熟取出。

    端上来十分美观,色泽青、红、黑、白分明,鱼肉嫩滑,与火腿冬菇质味相济,鲜美爽口。

    除了清蒸之外,还有清炒、汆烫、刺身等多种作法,都比原先一味的炖煮,要强之百倍。吃鱼之外,还有贝类、虾蟹,更简单的沸水一滚,端上来蘸着自制的小料吃,就鲜美无比。

    到最后,厨子端上一个砂锅,滚了一窝粥,把一大盆海胆投下去,做了一道陈恪最爱的海胆粥……上辈子,他就算到最后小有家产时,也不敢这样吃海胆,但现在,宋朝人是不敢吃海胆的,这样一煲海胆粥的成本,还不如一碟炒牛肉,所以只要到海边,他一定要让人弄来吃个过瘾。

    宋人饮食清淡,不爱油腻,海鲜实在是对了王罕的胃口,饕餮之后,喝一碗美味滋养的海胆粥,实在是浑身舒坦到不行。他醉醺醺道:“原来,没有歌舞的酒席,也能让人如此满足。”宋朝官员注重享受,凡宴会必须要有歌舞,否则就不成宴。这次条件简陋,没设歌舞,王罕一直觉着脸上无光,但现在,吃了一顿正宗的海鲜大餐后,他什么心事儿都忘了,只想美美的睡一觉。

    看王罕醉了,外面天色也黑了,陈恪便告辞离席,准备回住处歇息。

    一出来屋子,便见一轮新月挂在海面上,满天的星辉,倒映着荡漾的波浪。微咸的海风,送来有节奏的潮声。

    柳月娥登时被这壮观的景色吸引住了。事实上,她白日里,第一次看到大海时,就被深深震撼,但当时注意力都在陈恪的安全上,再没有多看两眼。

    “到海边走走吧。”陈恪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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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小和尚闹月子,白天晚上彻底颠倒了,把我俩弄得精疲力竭,昨晚直接坐在那儿就睡着了……今天肯定补回来。

第二九五章 国际骗子(上)

    海堤上静悄悄的,有浪花拍着岸边,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

    陈恪和柳月娥并肩走在柔软的沙滩上,说是并肩也不对,许是习惯使然,许是她不愿意和他挨得太近,柳月娥总是稍稍落后陈恪一点。

    这些日子来,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大多数时候,柳月娥就像影子一样,沉默的跟在陈恪的身后,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她几乎从不主动开口,只有陈恪把她逗急了,才会‘恶狠狠’地威胁他几句。

    “这样美好的夜晚,我能提个小小的要求么?”陈恪手里拿着个银制的小酒壶,里面装着他自酿的桃仁酒,这种酒微微苦涩,有一股桃仁的淡苦香,闻起来苦味却很淡,喝到肚中,那股苦味似乎能浸透人的四肢百骸,让人心里懒洋洋的。

    这酒,最合适在微凉的夜风中,持壶漫步,使人忘忧:“月娥,你恢复成女装吧。我不想被人误会,以为咱俩有断袖之好。”

    “谁跟你有断那个之好……”柳月娥听他前半句还有些心动,等后半句一出口,登时郁闷坏了,心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开口,什么气氛都能破坏了……

    “嘿嘿……”陈恪知道再过火就要挨揍了,赶紧转个话题道:“我和王老头说话时,看你对我直抛媚眼,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谁抛媚眼了……”柳月娥郁闷道:“我是提醒你,小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话从何说起?”陈恪大奇道:“我这人是出了名的不爱财,月娥你不知道么?”

    “那你干嘛还要承包钦州港?”柳月娥冷笑道:“我敢打赌,你肯定不会好心给广西官府谋福利,大头必然让你赚了去了!”

    “这都被你看穿了?”陈恪瞪大眼道:“我岂不没有秘密了?”

    “正经说话……”柳月娥举起粉拳、作势要打道。

    “月娥,你知道么?”陈恪正色道:“你这个动作越来越没有威慑力了,反而像是撒娇……哎呦,你还真打啊……饶命饶命,我好好说就是……”

    “说白了,一点都不神秘。”陈恪捂着险些被踢中的屁股,苦笑道:“其实我和人合伙,开了一家从事海上贸易的商号。为此,我们拨了十万两银子,派最得力的人手去开拓视野。可是谁知道,那里的海商,联手排挤我们,市舶司也处处刁难,是以进展的很不顺利。”

    “所以你就想,把商号搬到钦州来?”柳月娥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道:“自己经商自己收税,这不是监守自盗么?”

    “什么话啊。”陈恪笑骂道:“该交的税,一分钱都不少,只是想给商号一个好的生长环境……”

    “哦……”柳月娥应一声,沉默半晌道:“我还是觉着,你没必要惹这个麻烦。你又不缺钱,再说将来当了大官,每年几百万钱的收入,花都花不完,何必要去招惹韩相公呢?”

    “这不是钱的问题。”陈恪摇摇头,轻叹一声道。

    “那是什么?”

    “一份希望。”

    “什么希望?”

    “你还小,等长大了就知道了。”陈恪怪笑一声,在柳月娥发作之前,突然沉声道:“月娥,你是在关心我么?”

    “谁关心你了……”柳月娥一阵慌乱,好在月色之下,看不清她粉蒸霞蔚的俏脸。

    两人不说话了,就这样安静的走着,不知不觉,走上了栈桥,便听到隐隐有透着淫靡的丝乐声传来。

    柳月娥正享受这样清雅宜人的夜晚,突然听到这靡靡之音,定睛一看,发现是岸边停泊的那艘大食海船上传来的。高高的船舱里灯火通明,上面人显然在寻欢作乐。

    “往回走吧。”她不悦的皱皱眉,站住脚道。

    “你先回去吧。”陈恪却来了兴致道:“我过去看看。”

    “色……”柳月娥轻啐一声。每当陈恪有不想让她参与的事情……通常是寻欢作乐……都会将她支开。通常,柳月娥问也不问,转头就走,但这次她有些担心道:“这些人说是使节,但透着来路不明,尤其那些武士,看上去十分危险。”

    “不必担心,有陈义他们呢。”陈恪笑道。陈义他们是陈恪从光头军中,精心挑选出的一批亲卫,属于待遇最好、洗脑最彻底、武艺最高强,就算陈恪要造反,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拔刀相随那种。自然,他们的汉家名字,都是陈恪所赐。

    在这个年代,作为番人,有个汉家名字,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自我感觉就像变成汉人一样,陈义等人感激涕零,自然更加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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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今天,柳月娥没有离开,她担心陈恪有危险,所以坚持跟着上船:“放心,我当什么都没看见……”

    一靠近那艘船,便听到警惕的低喝声,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但其中的警告意味,还是很分明的。

    陈义等人赶忙将陈恪围在中间,他们还说不好汉话,柳月娥一开口就露馅,只好由陈恪代劳:“告诉你家主人,有客上门。”

    不一会儿,几个火把打起,白天那个会说汉话的异族青年,生硬道:“我家主人已经睡了,贵客还是明日再来吧。”

    “哈哈哈……”陈恪放声笑道:“明天你们就见不着我了,到时候可别后悔啊。”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青年不接道。

    “我还有几个塞尔柱人朋友,”陈恪淡淡笑道:“难道你们不想他乡遇故知么?”

    “塞尔柱人……”青年登时变了脸色,丢下一句。“你等会儿。”便进了舱里。

    不一会儿,船板放下来,青年满脸笑容的露出头道:“请上来吧……”

    “大人,有诈当心。”陈义从军前,是个老练的猎户,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嗯。”陈恪点点头,大步上了这艘阿拉伯海船。

    在那些异族武士冰冷地注视下,陈恪从容的进了船舱。舱里的乐声已经停了、几个身披轻纱、婀娜有致的女奴,抱着乐器蜷在一角。那个叫贾巴尔的大胡子胡人,盘腿坐在阿拉伯式样的软榻上,面无表情的望着陈恪。地面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所有人都赤着脚。

    陈恪不以为意的笑道:“这就是大食人的待客之道么?”

    “贵客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利刃。”波斯青年跟了进来,冷声道:“先要分清是客人还是敌人。”

    “蠢货。”陈恪冷笑道:“真要是敌人,我早就派兵把你们这些剿了!”

    舱室中的空气,登时如凝滞了一般。

    陈恪怡然自得地双手抱在胸前,对面的大胡子阴着脸不吭声,双方的护卫却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哈哈哈哈……”漫长的沉默之后,大胡子放声大笑起来,笑完了,他的一张脸,变得热情无比,哇啦哇啦说几句。

    “快请贵客就坐……”青年翻译道。

    女奴便上前,匍匐在地为陈恪除去靴子,又领他到另一张软榻上就坐,奉上丰盛的酒食。只是这些酒食,与陈恪在王罕那里吃得那些十分雷同。因为这本来就是王罕命人送来的……王大人是真把他们当成大食使节在照顾啊!

    音乐声重新响起,一名阿拉伯女奴站起身来,在舱中不大的空地上旋转着。她下身穿一袭肥大的筒裙,上身却十分暴露。丝质的胸衣,仅仅把一双高耸的坟起遮住,露着雪白的肚皮,浑圆的肩头。藕段般的手臂上,还系着一串银铃,伴着她翩翩起舞,一声声摇响。在那淫靡的阿拉伯乐声中,分外勾魂摄魄。

    陈恪惬意的欣赏着这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宋朝的歌舞优美清雅、天下无双,但太素。还是这个更合胃口啊……却让柳月娥大加鄙视,难道这就是你上船的目地?

    那青年翻译不识趣的打扰道:“大人怎么会认识塞尔柱人呢?”

    “呵呵,”陈恪端着锡酒杯,随意的笑道:“我大宋万邦来朝,塞尔柱人像你们一样前来入贡,本官自然就认识了。”

    “哦,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青年翻译关切问道。

    “不久前。”陈恪淡淡答道,目光瞥向坐在上首的大胡子,只见他面色一紧,便知道这厮肯定能听懂汉话:“也就是上个月,跟你们前后脚。”

    “他们现在何处?”青年追问道。

    “自然已经进京朝拜去了。”陈恪笑道:“你们也抓紧时间上路,说不定回家时还能搭个伴呢。”

    “呵呵。”青年干笑道:“不急,不急的……”

    场上又是一阵沉默,不过那个阿拉伯舞娘,还在那里转圈圈。

    过了好一会儿,那大胡子对陈恪哇啦啦哇几句,青年翻译道:“我家主人问,大人能单独谈谈么?”

    陈恪点点头,双方便屏退左右,大胡子只留下青年,陈恪也只留柳月娥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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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小和尚很乖,所以可以多写……

第二九五章 国际骗子(中)

    船舱中,大胡子盘膝而坐,双手撑在两腿上,死死盯着陈恪,哇啦哇啦说起来。

    “大宋有句名言,叫打开天窗说亮话。”青年翻译道:“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

    “可以。”陈恪点点头道:“那就从自我介绍开始吧。”顿一下,他朗声道:“我先来,鄙人姓陈名恪,管理钦州港的大宋官员。”

    “……”他说完后良久,才听那大胡子声音低缓地道了一句。青年翻译道:“阿卜杜拉-贾巴尔,黑衣大食官员,代表伟大的哈里发,前来朝觐大宋皇帝陛下……”

    “哼哼……”陈恪冷笑道:“一面说要开诚布公,一面还在撒谎!”

    “我们哪里撒谎了?”青年明显底气不足道。

    “说没说谎自己清楚。”陈恪拉下脸道:“我也不追究你们,等到了汴京城,和塞尔柱人对质去吧!”说着长身而起,便要离开这间船舱。

    “等等!”出声的却不是那青年,而是那个大胡子贾巴尔。

    柳月娥惊异的望着他,陈恪却大笑道:“你果然会说汉话。”

    贾巴尔点点头,面色凝重道:“大人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你的演技其实真不错,连王罕那种老狐狸都骗过了。”陈恪微微笑道:“只是不巧,我恰好知道,阿巴斯王朝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黑衣大食,是属于塞尔柱帝国的一部分,一切内政外交,全由塞尔柱素丹说了算。哈里发只是精神领袖而已,怎么会有独立的外交权呢?”

    听陈恪这样说,贾巴尔反而露出坦然的神情,沉声道:“陈大人,其实没有什么塞尔柱使者,对不对?”

    陈恪微笑道:“你怎么知道?”

    “那些狂妄自大的野蛮人,以为自己是世界之王,哪会不远万里,派人来朝觐大宋皇帝。”贾巴尔嘿然道。

    “不错,塞尔柱人没来。”陈恪点头笑道。

    “大人准备怎么办?”短暂的沉默后,贾巴尔幽幽道:“揭穿我们,把我们送官?”

    “我要是想揭穿你们,”陈恪啐一口道:“何必要上你们的船?”

    “那大人的意思是?”贾巴尔沉声道。

    “先把你们的来龙去脉告诉我。”陈恪冷声道:“我虽然不惮于跟骗子打交道,但我不能蒙在鼓里。”

    “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贾巴尔放声狞笑起来:“我完全可以杀了你,然后连夜逃走!”

    “净说傻话。”陈恪也放声大笑道:“你假扮成大食的使者,下了血本吧?万里迢迢而来,就这样空手而归,你怎么跟你的债务人交代?哦,对了,恐怕不用等债务人追杀,你船上这些雇佣兵,就会因为你支付不起佣金,把你扔到海里喂鲨鱼吧。”

    “魔鬼……”贾巴尔被陈恪戳中了要害,面现铁青之色道:“你是窥探人心的魔鬼!”

    陈恪故作高深的笑笑,没有答话。

    过了好一会儿,贾巴尔颓然一叹道:“好吧,我跟你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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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卜杜拉-贾巴尔是他的假名,他本叫阿齐兹。也不是大食人,而是波斯人。

    当然,宋朝根本分不清波斯和大食的区别。宋朝人毕竟还是妄自尊大的,只对构成威胁的西夏与辽国感兴趣。其余的邻国,如日本、交趾,和当初的大理,都不甚了解,更不要说万里之外的大食了。在宋朝的官方看来,波斯和大食根本就是一回事儿。

    事实上根本不是一回事儿,波斯是个有一千二百年文明的古老帝国,但在四百年前,被新兴的阿拉伯人所征服,波斯帝国至此烟消云散,波斯人沦为了被统治民族。阿拉伯人建立了新的帝国,也就是被唐人称为‘白衣大食’的倭马亚王朝。

    然而因为什叶派和逊尼派的斗争……简言之,就是禅让派与世袭派的斗争,让这个帝国始终处在激烈的内战中,终于在不到一百年后,也就是唐朝安史之乱结束的年代,由什叶派的阿巴斯推翻了倭马亚王朝,建立起新的帝国。不过讽刺的是,在成为哈里发之后,阿巴斯很快翻脸,奉逊尼派为正统,打击什叶派,建立起了第二个阿拉伯世袭帝国。

    因为阿巴斯家族的旗帜尚黑,因此唐人称之为‘黑衣大食’。

    黑衣大食的最初一百年,是阿拉伯帝国的极盛时期,比起中国的盛唐文明也毫不逊色。

    在疆域上,它是个横跨亚欧非三洲的大帝国。在经济上,它是世界贸易的中心,阿拉伯商人的足迹,遍布亚欧非大陆,垄断着海上贸易和国际市场,巴格达、巴士拉、西拉夫、开罗、亚历山大、阿曼等水路贸易口岸,都成为世界闻名的大城市。

    在文化方面,毫不客气的说,他们是要压唐朝一头,尽管盛唐文采风流、光耀千古,但其实仍是文人自娱自乐的窠臼。而阿巴斯王朝大力倡导和赞助学术文化的发展,在全国主要城市建立了图书馆、天文台、各类学校和医院,并以巴格达智慧馆为学术中心,开展了人类历史上最宏大的‘百年翻译运动’。

    所谓‘智慧馆’,是一个集藏书、研究、翻译为一体的综合学术机构。阿巴斯王朝派人到世界各地搜集古籍图书,汇集到巴格达,并重金聘请东西方翻译家,把希腊、罗马、波斯、印度、叙利亚和中国的哲学及科学著作,翻译为阿拉伯文,以吸取先进的文化遗产,以丰富和发展伊斯兰文化。

    阿拉伯人翻译的图书,从空间上涵盖了亚非欧三大洲,内容涵盖了语言、文学、星相学、宗教学和哲学、历史、艺术、政治学、法律、数学、医学、天文,逻辑、自然学科……荟萃了人类三千年文明的精华。

    充分汲取了营养的伊斯兰教,变得异常强大,在阿巴斯王朝的强力推行下,将境内的伊拉克人、叙利亚人、埃及人,还有波斯人,完全穆斯林化,或者说阿拉伯化,已经完全看不出分别了。

    所以阿齐兹说自己是阿拉伯人,也不算错。

    当然花无百日好,任何帝国都有衰退的一天,过度的安逸享乐,使阿拉伯人急速退化。为了维系庞大的帝国,他们不得不重用突厥奴隶,结果突厥奴隶将领趁势而起,攫取了帝国的军权,任意杀害、废立哈里发,使帝国王权衰落无比,各地总督相继独立。到了一百年前,哈里发直接统辖的地域,只有巴格达及其周围的小块地区,很快便被白益王朝吞并。哈里发失去一切权利,只沦为精神领袖。

    就在前年,突厥人后裔建立的塞尔柱王朝,推翻了白益王朝,以‘素丹’的名义控制了巴格达,哈里发依然只是精神领袖,没有任何权利,更不要说遣使朝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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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齐兹自称是波斯贵族出身,曾世代在阿巴斯王朝为官,后来白益王朝吞并巴格达后,家族便改为经商。在白益王朝统治的一百年里,尽管阿拉伯世界依旧混战不堪,但并未影响到他们的商业贸易……征战是耗资巨大的活动,所以各方势力都默契保护商路,给商人豁免权。

    尤其是在海上,阿拉伯人的航海技术独步天下,使他们可以进行别族视若畏途的远洋航行。他们嵌在东西方商路的中间,几百年来,靠两地转手倒卖,获得了巨大的利润。在这个辛巴达纵横七海的年代,阿齐兹家族尽管进入航海业的时间较晚,但仍然发展壮大起来。

    但在塞尔柱人崛起后,形势急转直下起来。说起来,塞尔柱人正是当年被唐朝击溃的突厥人一部,迁徙到中亚一代定居下来,后来改信了伊斯兰教逊尼派,从此称为塞尔柱人。

    几十年前,塞尔柱人推翻了白益帝国,占领了巴格达,建立起横跨中西亚、非洲的塞尔柱帝国。为了巩固统治,他们一改伊斯兰教早期对异教徒和异文化的宽容。不仅在国内推行顺昌逆亡的极端宗教政策,还占领了省城耶路撒冷,又禁止基督徒前去朝觐。

    消息传到欧洲,基督教世界沸腾了。教皇叫嚣要发动圣战,那些狂热的基督徒在海上疯狂袭击阿拉伯商船,西方的港口城市也以各种理由,刁难甚至扣押阿拉伯商人的货物。

    阿齐兹家族的生意,在基督徒的袭击下损失惨重,海船接二连三的遭劫,家族债台高筑。愤怒的债主,派出了凶悍的马木留克奴隶,包围了阿齐兹的家园,捉去了他的妻儿,若不能按期还债,就把她们卖作奴隶。

    然而哪怕是商路畅通之时,阿齐兹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便通过正常贸易,赚到足以偿还债务的巨额金钱。走投无路之际,他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冒充大食的使节,做一笔天下最赚钱的营生——朝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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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

第二九五章 国际骗子(下)

    朝贡不是贸易,却比世界上最赚钱的买卖——海上贸易的利润还要高十倍。

    一般海上贸易有五十到七十倍的利润,然而以外国使者朝贡的方式,把所携的货物献给朝廷,所得到的赏赐,可相当于货物价值的十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天朝上国的富足与大方。

    也就是说,同样一船货物,如果老老实实与宋朝做贸易,‘只能’获得五十到七十倍的收入,但如果用来朝贡的话,却有五百到七百倍的利润!

    什么叫干一票够一辈子花,这就叫干一票够一辈子花……

    当然朝贡的主体必须是国家。天朝的大度赏赐,是建立在番邦臣服的基础上的,所谓‘我行王道、诸夏来归’。

    但是,后世一个姓马的先生说过,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足以让资本家践踏人世间一切法律和道德,何况是五百倍的利润?所以自古就有冒充他国使节朝贡的事件发生,令人震惊的是,这些铤而走险者,往往可以得逞,只有很少一部分才被识破砍头。

    这并非因为他们的骗术有多高明,而是因为天朝上国对这个世界的无知,容易让骗子钻空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本朝四位皇帝,两个得位不正,一个有祥瑞综合症,另一个憋着劲儿想做千古仁君,所以都对万邦来朝毫无抵抗力,心甘情愿的当那个冤大头。所谓上好下所行,地方官员为了获得功劳、青史留名,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是假的过分,都乐意为他们向朝廷引荐。

    当然,大宋国库已经没太祖时那么宽裕了。这种千金买鹅毛的营生,次数多了谁也消受不起,但又不能不让人家朝贡,所以朝廷想出个折中的办法——规定每个国家的朝贡次数。距离近的一年一贡,远的则若干年一贡。规定次数外的朝贡,边境官府和市舶司不得放行。

    此举一出,才使冒充使节的现象大大减少,这些年来甚至已经绝迹。但塞尔柱人入主巴格达后,阿齐兹意识到机会出现了……他很清楚塞尔柱人自大狂妄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向大宋称臣纳贡的,那么官方的朝贡必然已经断绝。

    从塞尔柱人入主巴格达,到现在已经三年,正好又到了朝贡的年份,既然塞尔柱人肯定不会来,那阿齐兹就替他们走一遭,省得浪费了指标。

    他说服了债主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变卖家产进行这次冒险。为了提高成功率,他买到了全套通关文书……塞尔柱人的统治下,原先的宫廷官僚全都失业了,只要肯出钱,什么样的文书他们都会帮你造。他甚至聘请了一名曾经出使过大宋的官员,作为自己的亲随,踏上这趟诈骗之旅。可惜那家伙身体不好,在中途就得病死了……

    因为那名官员的暴毙,加上他曾经数度到过广州、泉州,担心会被人认出来露了馅,所以才会选择钦州港这样冷门的港口来,实指望着能糊弄过关,到了京城就好说了。

    事实上,他也把王罕骗得一愣一愣,只是也不只是运气太差,还是运气太好,他竟然碰上了陈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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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阿齐兹摊开双手道:“陈大人,你可以尽情的鄙视我这个诈骗犯。”

    “不不,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智慧,如果没有碰上我,你应该可以成功的。”陈恪摇头笑道:“可能的话,我们交个朋友吧。”

    “交朋友?”阿齐兹瞪大眼道:“大人和我这个……诈骗犯?”

    “不要一口一个诈骗犯。”陈恪摇头笑道:“我可以帮你,洗掉这个罪名。”

    “哦,”阿齐兹一喜道:“怎么洗掉?”

    “我明天跟那位王大人说一下,就说你们其实是来求大宋援助复国的,他自然不会再搭理你们,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陈恪笑道。他身后的柳月娥无奈坏了……这个人胆大妄为,简直一点节操都没有。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阿齐兹突然明白过来道:“我给你十斤金子做人事,如何?”

    “人事……”陈恪这个汗啊,回头看看柳月娥道:“我像是索贿纳贿的贪官污吏么?”

    柳月娥很肯定的点点头。

    “靠。”陈恪翻个白眼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大人,是嫌少么?”阿齐兹面色阴晴变幻道:“目下,我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但你放心,等到朝贡成功后,我还有厚礼相赠。”

    “住口!”陈恪阴下脸道:“我一个宋朝的官员,若帮着你把大宋当傻子耍,还算是个人么?”

    “这……”阿齐兹不懂了:“大人既然不许我朝贡,那怎么做朋友?”不论什么时候,出卖自己国家的人,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尊敬,反之亦然。

    “不朝贡就不能做朋友了么?”陈恪的表情松缓下来道:“你一共欠了人家多少钱?”

    “八万第纳尔……”阿齐兹说完又解释道,第纳尔是阿拉伯金币,八万个第纳尔就是一千一百四十四斤黄金……折银十八万两左右,不靠朝贡可是赚不回来。

    “我靠……”陈恪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见陈恪被吓住了,阿齐兹神情一黯,舱室中再度陷入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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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一船货,能卖多少钱?”沉默良久,陈恪抬起头来。

    “差不多五万贯左右。”阿齐兹想一想道。

    “那好,剩下的十三万贯,我出了!”陈恪咬牙道。

    “大人,莫不是开玩笑?”阿齐兹瞠目结舌道。

    “我像是在开玩笑么?”陈恪满脸肉痛道。

    “哦不不,陈大人,你真是我最高贵的朋友。”阿齐兹连忙夸张的摇着头,起身施礼道:“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算要我掏心掏肺都可以。”自然,天下哪有不要钱的午餐?

    “亲爱的朋友,别这样说。”陈恪淡淡道:“我不需要你身上的器官,只要你能教会我的人,一点小玩意儿。”

    “什么小玩意儿?”阿齐兹一脸警惕道。他这样精明的商人,自然知道对方肯花十三万两银子买的‘小玩意儿’,绝对不是个小玩意儿。

    “只需要你教会我的人,如何在大洋上上辨明方位。”陈恪端起酒杯,轻轻转动道。

    “这个么……”阿齐兹沉吟一下道:“主要还是靠经验,富有经验的船长,知道哪里有礁石浅滩,知道风暴到来前有何种迹象。知道可以用海水颜色、小岛礁石、各种不同鸟类的出现等……来判断船的位置。”

    “是么?”陈恪似笑非笑道:“大洋之上,哪有那么多标志让你识别?”

    “大人说得对,远海航行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迷航。”阿齐兹道:“所以最主要的,还是借助陆岸的标志。因此我们的商船,大都是沿岸航行。到中国来也是如此,我们从波斯湾口的霍尔木兹出发,一路沿海岸经过印度、锡兰、缅甸、马六甲,一直驶到大宋……我可以在返程的时候,带着大人的手下,认识一下我们的航线。”

    陈恪耐心的听他说完,才淡淡道:“你觉着,这样一趟就值十三万贯?我的钱就那么贱?”

    “……”阿齐兹半晌才道:“我们都是这么走的。”

    “那就算了吧。”陈恪站起身道:“我想我已经拿出十分的真心,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却到现在还哄骗于我。”

    “大人留步。”阿齐兹赶紧拦住他道:“我也十分真诚的。”

    “不,你把最重要的东西瞒着我了。”陈恪冷声道。

    “什么?”阿齐兹瞳孔一缩道。

    “牵星术。”陈恪顿一下道:“或者叫纬度航海法!”

    “不明白大人说什么?”阿齐兹茫然摇头道。

    “沿岸航海不仅费时,而且要受到各种骚扰。”陈恪目光如剑般盯着阿齐兹道:“而你们,根本不是沿岸航行,而是远海航行!所靠的,就是这个‘牵星术’,或者说,纬度航海法!”顿一下,一字一句道:“只有这个,才值十三万贯,朋友,你说对么?”

    阿齐兹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既然为难,就算了吧。”陈恪摇摇头,对身后的柳月娥道:“咱们走吧。”

    “等等……”陈恪快迈出舱门时,阿齐兹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你这个魔鬼……”

    陈恪还没说话,阿齐兹的外甥,那个叫巴盖里的年青人,激动的叫嚷起来。然后两人展开了激烈的对话。

    尽管他们说的是阿拉伯语,但陈恪能猜到,巴盖里肯定反对舅舅,把牵星术交出来。

    反对是必然的,因为那是阿拉伯人纵横七海最大的秘密。正因为掌握了这个秘密,他们才垄断了海上的商路,让世界各国的商人们,沦为他们的打工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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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保证一天两更,然后慢慢再说吧……

第二九六章 最宝贵的财富(上)

    在这个年代,中国人作出国远距离航行,一般只有两个方向。一是到朝鲜、日本去,因为只需顺着季风向东航行就会到达目的地。

    另一个则是下南洋,从广州出发,只要一直往南就能抵达,然后一路沿着岛屿航行,马六甲就是最远的极限了。这是因为舟师们需要通过他们能够看到陆地特征,来判断航向是否正确,所以总是保持,与岸边比较近的距离航行。

    通常他们白天进行航行,晚上就停泊在港内或抛锚在海面上,他们宁愿看着阿拉伯人赚取巨额的利润,也不肯通过马六甲海峡。总之,没有一个船主敢冒险出海到望不见陆地的洋面上去,他们怕遇到风暴、怕被海盗抢劫,但归根结底,还是怕迷失航向。

    虽然阿拉伯人也会遇到风暴,也会遇到海盗,但他们却敢在扬帆远航,就因为他们独家掌握着牵星术——这是一种利用天上星宿的位置,及其与海平面的角高度,在远海航行中准确进行航迹推算和航船定位的方法。

    尽管用这种方法,只能测出纬度、不能测出经度,需要先将船行到与目的地的同一纬度线上,然后再沿着纬度航行,直到目的地,但至少让人不会迷航了。而且,阿拉伯人几百年航行在大洋上,早就绘制出了印度洋和西太平洋上空的精确星图,可以帮助他们比较准确的导航,随心所欲到达要去的地方。

    据说善于观测星象并为航行服务,是真主安拉教导给阿拉伯人的。因为《古兰经》上多次说到:‘神赐给你们星象,是让你们在黑暗的陆上或海上能有所依循。在智慧之人的眼中,天象特别明显。’‘神设立许多标志,你们借助那些标志和星宿而遵循正路。’所以阿拉伯人也将牵星术当成神的恩赐、打开财富之门的钥匙,而严加保密。

    在陈恪原先那个时空里,这帮阿拉伯人的保密意识极强,哪怕后来他们的国家消失,不得不依附于南宋商人,也一直没有让宋人学去。直到郑和下西洋,三宝太监才从雇佣的几个阿拉伯水手那里,学到了这门技术,并绘制出了属于中国的牵星海图……

    但现在,陈恪要趁着阿齐兹走投无路之际,从他那里套出牵星术以及全套的牵星图。所以他亲手堵上了阿齐兹的朝贡之路,又为他打开一扇窗户。

    阿齐兹自然万般不愿走这扇窗户,可在全家上百口人的性命面前,他别无选择。

    “陈大人啊。”阿齐兹乞求的望着陈恪,颤声道:“你既然知道我们的秘密,就该知道它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它是真主的赐予,是我们阿拉伯人在国家灭亡之际,仍然可以有尊严的活下去的依据。我要是将它交出来,我的同胞都得去讨饭啊!”

    “你不交给我,你的同胞也一样要去讨饭。”陈恪摇头道:“你的家族是为何才签下一屁股债?不就是因为塞尔柱人占据了耶路撒冷,导致基督教世界和穆斯林们冲突不断。海面上,他们捕杀你们的商船,陆地上,他们围攻你们的城市。我敢打赌,一场夺回耶路撒冷的世纪之战,就要打响了!一旦西方的军队占领了耶路撒冷,守住咽喉的西方人怎么会允许阿拉伯人继续获利呢?你们就彻底失去了生意,若不早作打算,就只能沦为乞丐了!”

    陈恪说得斩钉截铁,因为他知道,十字军东征就在眼前了。从此之后,西方世界和阿拉伯人将陷入长达百年的战争,而阿拉伯世界也正是从那时,开始衰落的。

    阿齐兹虽然预见不到十字军东征,但他对局势的恶化有切肤之痛,更知道若任由塞尔柱人胡搞下去,阿拉伯人肯定做不成东西方贸易了。一想到这儿,他悲哀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真主让我们沦为乞丐,那也是我们应得的惩罚!”他的外甥巴盖里,忍不住插话道:“如果我们泄露了牵星术,会被同胞追杀的!”

    “幼稚。”陈恪笑道:“你们会满世界宣扬么?我也不会。那么谁会知道?”

    “你不理解,我们欺骗不了真主……”阿齐兹叹口气道。穆斯林对宗教的虔诚,确实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当年马三宝能学到牵星术,其实有很大原因,是他也是个回教徒。

    “原来如此……”陈恪登时明白了他们的顾虑,笑道:“不如这样吧,我们合伙开个商号吧。”

    “商号?”阿齐兹和巴盖里心说,商路都不同了,还开什么商号啊?

    “基督徒跟你们不共戴天,却对我们宋人十分尊敬。”陈恪循循善诱道:“他们会攻击你们的船,但不会攻击我们宋人的船,因为他们对东方商品的需求,不会因为打仗而消失。”

    “而且我也不亏你们,要知道,我们宋人在航海技术上也有自己的优势,我们有一种‘指南针’技术,可以在阴天下雨的时候,也能指明方向。”宋朝,正是指南针发明的年代,目前也只掌握在那些海商的手中,正是凭着这项技术,他们才能保证方向,到达南洋诸国。不过好在陈恪和沈括,都知道如何玩转指南针:“这样我们拿出各自的技术,合作航海,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公平合理。相信你的真主不会怪罪了吧?”

    “呃……”阿齐兹的表情好看了很多,只听他缓缓道:“关于商号,我想知道我能占多少股份。”

    “不要着急,我们一边欣赏歌舞一边慢慢谈。”陈恪开心的笑了:“我对你们的歌舞很感兴趣,听说有一种肚皮舞,不知道你的舞娘会不会……”

    “肚皮舞?”阿齐兹先是一愣,旋即恍然道:“大人说的是东方之舞吧?”说着露出淫荡的笑容道:“怎么可能不会呢!”

    “哈哈哈,那可以一饱眼福了……”陈恪大笑起来:“请。”

    “请。”两人像多年的老友一样,把臂重新归座,换了一桌新的酒菜,淫荡的乐声重新响起,仅着丝缕的胡姬们,便挑起了让人面红耳赤的肚皮舞,看着那白花花的肚皮不停的颤动,不断扭动的丰乳肥臀。柳月娥臊得满脸通红,心里骂了陈恪一百遍呀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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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容易熬到下半夜,陈恪这才意犹未尽的告辞。来到岸上之后,柳月娥啐一口道:“真是流氓……”她到现在,还是满眼百花花的肚皮和大腿。

    “是你非要跟着去的。”陈恪无辜的摊摊手道:“况且,这是艺术懂不懂?”

    “流氓艺术。”柳月娥哼一声,低声道:“你不会被那些白肚皮迷晕了吧,明明可不用付出那么大代价的。”他在十三万贯之外,又加码到合股开商号,并传授指南针技术,这让阿齐兹的心里好过了许多。

    陈恪微微一笑,把手搭在柳月娥的肩上。理所当然的挨了一肘后,才讪讪收回手道:“其实我完全不必再付出那些,就可以让阿齐兹不得不交出牵星术来。但那样的话,就彻底得罪这个阿拉伯商人,不可能有进一步的合作。而我,十分需要一个有能力,有背景,又信得过的阿拉伯人,来帮我做事情。”

    “你怎么知道他信得过?”柳月娥不信道:“他分明是个骗子。”尽管每次都对陈恪动手动脚予以反击,从没让他得逞。但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愈发习惯这种攻防游戏,已经很久没有为此发火了。

    “他不敢背叛我。”陈恪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十分邪恶道:“否则我把他教给我牵星术的事情一捅,他就等着被整个阿拉伯世界追杀吧。”

    “你怎么知道他有能力?”

    “一个阿拉伯人,扮成大食使者前来朝贡,这本身就是能力的体现。”陈恪淡淡道:“他也许经商不怎么在行,但坑蒙拐骗肯定是把好手。”

    “你怎么知道他有背景?”

    “就算前朝的官员都被塞尔柱人弃用,他能弄到全套的世界文书,也说明他的背景不凡,正适合完成我的任务。”陈恪淡淡道。

    “你想让他干什么?”柳月娥像个好奇宝宝。

    “我要在汴京重建智慧馆!”陈恪沉声道。比起牵星术、大航海,这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我要把巴格达百年翻译的藏书,全都运到大宋来,还有那些学者和翻译家,只要是跟百年翻译运动有关的,统统都弄来!”

    塞尔柱王朝的建立,是穆斯林社会的转折点,由前期的开明兼容,渐渐转向专制闭塞。塞尔柱人认为,那些来自古希腊、古罗马的文化,属于古兰经中所谓‘受憎恶的知识’,对于信仰的巩固不但无益,而且有害。这样的知识越多,对信仰的损害越大。因此,穆斯林们应当抛弃这些‘受憎恶的知识’,回到正统,也就是逊尼派的道路上。

    作为‘受憎恶知识’的集合的智慧馆,自然处在风口浪尖,经费被削减,学者被遣散,距离关门大吉,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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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六章 最宝贵的财富(中)

    陈恪前世读书时,每每看到阿拉伯的百年翻译运动,便不禁心驰神往。

    从八世纪中后期,一直到十世纪前期,也就是从唐末到本朝真宗年间,约一百五十年的时间,在几代阿拉伯君王的大力赞助下,阿拉伯人疯狂的搜集世界各国的古籍图书,重金聘请世界各国的学者,集中到巴格达来,翻译整理这些著作。

    在阿巴斯王朝,翻译被制定为一项政治和国策,而不再取决于这位哈里发或那位王子的意愿。对于所翻译的内容,也不仅仅限于某一个领域,而是包括了古代文明的绝大部分知识领域。

    当时的翻译口号是:‘智慧是信士丢弃物,谁发现,谁要捡起!’

    在阿拔斯王朝,译书已成为国家的一项主要事业,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国家投入巨资,建立智慧馆,组织人力搜集古籍。从各地聘请大批翻译家,不论种族、信仰和肤色。只要有真才实学,给予高官厚禄,命其专职译书。

    在长达一百五十年的翻译运动中,被译成阿拉伯文的希腊、罗马、印度、波斯文化的著作是极其广泛的,其中有医学、解剖学、几何学、物理学、数学、化学、天文学、地理学、伦理学、逻辑学、哲学、星象学以及历史、美术等。

    后来西方文艺复兴时,因为古希腊、古罗马典籍的严重缺失,欧洲人不得不把阿拉伯文的著作翻译回来,这才拉开了人类历史上最绚烂的序幕。

    陈恪时常想,为什么中国没有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翻译运动,好好洗刷一下那些天朝上国、妄自尊大的可笑思想。为什么百年翻译运动的成果,没有随着海上丝绸之路漂洋过海,给华夏文明注入新的生机?

    当时叹息声音犹在耳,自己却站在了千年以前,百年翻译运动面临戛然而止、甚至灭顶之灾的时刻,尽管远隔重洋,但他还是想要尽力去拯救这笔属于全人类的宝贵财富。

    不光为了自己的夙愿,不光是给华夏一个机会,单单为了那些人类智慧的结晶,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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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早饭,是生吃海胆。

    陈恪对海胆的喜爱无以复加,但昨日当着王罕的面,实在不好做生吞活剥状。但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海边,很长时间里吃不到这种可爱的小刺头了,就决定不跟王罕吃早饭,让厨子整一盘生海胆过瘾。

    柳月娥表示异议,认为这种吃法太野蛮。陈恪却强调说:“吃海胆,新鲜最重要,要吃就要吃真正的生海胆!”

    “长得跟刺球似的,怎么下得去口?”柳月娥看着端上来的海胆,皱眉道。

    “你不会自己看?”陈恪便让厨子现场炮制起来,只见那蔡传富的高徒,头带白筒帽、身穿白围裙,微笑着用剪刀撬开海胆的壳,用羹匙挖出壳内似五角星状、颗粒分明,颜色橙黄的海胆卵。再挖去内脏,将海胆放入冰水加上柠檬、盐浸一刻钟。

    再吸干水,将海胆黄放回黑色软壳内,加上自制的作料,让芥末和酱油的调味汁充分浸透到海胆四面后,奉到两人面前。

    陈恪拿起一个,示意柳月娥也尝尝。柳月娥本是不敢也不想碰的,却被他那‘谅你也不敢’的眼神一激,登时忘记了恐惧,拿起一个就送到口中、只觉鲜美无比、无骨无筋,入口即化……

    结果,两人你争我抢,一眨眼就把一大盘海胆扫光了。

    “真美味,就是太少了……”柳月娥意犹未尽的望着陈恪道。

    “本来我一个人吃正好。”陈恪郁闷道。

    “是你非让我尝尝的。”柳月娥穿一身剪裁得体的淡蓝色武士服,虽然作男装,却难掩体态窈窕、眉目如画。原先凝结在眉宇间的冰霜,已经不知不觉的消融无踪,尽管仍然板着脸,但无意中流露的娇憨之态,说明她的心情,其实极好的。

    “我让你尝尝,”两人的相处,也愈发如呼吸般自然,每天打嘴仗几乎成了必修的功课:“浅尝辄止,懂么?”

    “小气……”柳月娥高傲的瞥他一眼,便端起粥碗,用汤匙小口的呷起来。

    “下次我吃什么,你休想再尝。”陈恪愤愤丢下一句,这娘们越来越会气人了。便也端起粥碗,呼啦呼啦的喝起来。

    其实他平时,也是用汤匙的,但柳月娥最不喜欢听喝粥的呼啦声,所以在故意气她。果然,柳月娥直拿眼睛剜他……

    两人斗气半晌,便又开始说话。柳月娥问陈恪:“那阿齐兹身边的保镖,看上去都很厉害啊。”能得到她这番评价,可十分的难得。

    “当然厉害了,那是些马木留克奴隶。”陈恪点头道。

    “马木留克,那是什么?”

    “一群战斗奴隶。每年,有数不清的人贩子,将数万名各族儿童卖入马木留克训练营,使他们接受炼狱般的军事训练。能活着走出训练营的马木留克奴隶,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精英战士。”

    提起这些全歼不可一世的蒙古军团的家伙,陈恪便悠然神往道:“大部分马木留克奴隶,都成为了阿拉伯王牌骑兵,但也有一些被王公贵族买走,成为他们的保镖。阿拉伯世界暗杀成风,有这么一群家伙保护左右,才能睡得安心。”顿一下道:“能雇到十来名马木留克奴隶,可见阿齐兹确实有两把刷子,要知道,马木留克人虽然有奴隶之名,但地位其实比一般阿拉伯人还高,可不是有钱,就能请得到的。”

    “等将来有条件了,我也弄上这么一帮保镖……”他无限憧憬道。

    “你的保镖不少了。”柳月娥无奈道:“怎么这么没有安全感?”

    “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别人派给我的保镖,终究是不可靠的。”陈恪淡淡道。

    “你是怕……”柳月娥自然想到了北海郡王府,她挥挥手,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俩:“将来那个人登极么?”

    “嗯。”陈恪点点头,叹口气道:“不得不防啊,官家又生了女儿……”

    “总会生出皇子来的。”

    “谁知道呢?”陈恪耸耸肩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反正有了牵星术,我也不担心会迷航了。”

    “浮于海?”柳月娥轻蹙娥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去哪里?”

    “扯淡王土,王才有多少土?”陈恪摇头大笑道:“这世界太大,大宋朝只是小小的一部分。从这里南下,过了南洋继续航行,就会抵达一片比大宋更大,美丽富饶的大陆。或者往东,也会到达一片更大的大陆。惹火了我学那徐福东渡,带着五百童男童女,过去开国称宗,也过把皇帝的瘾。”说着嘿嘿一笑道:“到时候,我封你当西宫娘娘!”

    “胡说什么呢!”柳月娥一下红了脸,瞪他道:“皮又痒了么?”

    “嘿嘿……”陈恪还想继续调戏她,却听外面响起脚步声,马上恢复了一本正经。

    “大人,李老板、周管事到了。”外面禀报道。

    “快让他们进来,”陈恪笑道:“没想到,还是赶过来了。”

    周管事是陈恪财务官周定坤的哥哥周定乾,为人精明强干、长袖善舞,在一赐乐业人中也是难得的人才。组建四海商号时,李维便推荐他做掌柜,东家由李简的弟弟李繁担任。

    这大半年来,海商商号处境艰难,两人是饱尝冷暖。来这儿之前,一起到广州去接受定制的五艘万料海船,听说陈恪召见,便丢下那边的一摊子事儿,乘快船过来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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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这么早赶来,自然没吃早饭,陈恪让他俩坐下一起吃。待他俩填饱了肚子,才问道:“在广州还算顺利么?”

    “别提了。”李繁苦笑道:“那些王八蛋百般刁难。花钱都花的这么艰难,还是头一回儿。”这是肯定的,最近这几年,阿拉伯人的商路不太平,宋朝海商的生意自然也受影响。多少年来头一回出现了压货的现象。海商们的生意越是不好做,就越是打压新起的商号,以免他们抢生意。

    “折腾了快一年,咱们的船才下水。”周定乾也叹气道:“让大人失望了。”

    “哪里话。”陈恪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道:“都怪我,没有调查清楚,就把你们派出来。”说着苦笑道:“我把这事儿想简单了。”

    “谁都有第一回。”周定乾轻声道:“好在船有了,船员也早招募好了,待适应了新船,明年就能下南洋了。”

    “是啊,会越来越好的。”陈恪笑问道:“你们觉着钦州这地方怎么样?”

    “是个好港口。”两人点头道。

    “日后,这就是四海商号的母港了!”陈恪朗声道:“咱们再不用对那些王八蛋低声下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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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六章 最宝贵的财富(下)

    说完,陈恪便将钦州要设立钱监、榷易务,并把十年的包税权交给他们……这些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了李繁和周定乾:“大理债券的销售势头很好,这样,汴京钱号终于有充足的资金了。股东们决定,追加八十万贯的投资给四海商号!”

    这真是惊喜连连,两人自然大喜过望。举步维艰的历史终于成为过去,四海商号要迎来大发展了!

    “你们两个分头行动。”陈恪沉声吩咐道:“周掌柜留在这里,修建船坞、招募船工,把钦州港的筹备工作做起来。当然,没有贸易就没有收入,我们可以先跑一跑周边的航线。这钦州港对面的交趾,虽然不是什么大市场,但将大宋的茶叶丝绸贩运过去,换回那里的宝石、象牙、红木,还是很赚钱的。饭要一口一口吃,光这个交趾,就够咱们忙活几年。”

    周定乾点头应下,陈恪又转向李繁道:“你把手头的活计,都交给老周吧,我给你一支二百人的卫队,新进的五条船也都给你,你自己雇佣水手,购进货物,然后跟着那阿齐兹下西洋去。”顿一下道:“这一趟,有三个任务。一是,把牵星术和牵星图运用熟练。”

    “牵星术?”李繁瞪大眼道:“这神技上哪去学?”

    “别管那么多,反正有,回头我就教给你,但我也掌握很浅,你有不懂的就问阿齐兹,别跟他客气,不过也别当着人问他,给他找麻烦。”

    李繁明白了,和周定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狂喜。果真是高手出马、一个顶俩啊!陈大人竟然把牵星术拿下来了,这意味着四海商号的商船,真的可以通达四海了!

    “阿拉伯人的商路要断了。”待他俩高兴完了,陈恪接着道:“未来的海洋,是属于我们大宋的,咱们四海船号虽然起步晚,但先一步进入大洋,就能占到大头。所以你必须把牵星术掌握熟练,归航时,要能独立从波斯湾开回钦州湾。”

    “嗯。”李繁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

    “除了航路之外,到巴格达之后,凡是智慧馆刊印的书籍,和曾经在智慧馆供职的学者、翻译家,有多少算多少,全给我弄回来……当然,这主要是阿齐兹的任务,但你也得瞪大眼,别让他给我滥竽充数。”

    李繁再点点头,陈恪又道:“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建立和基督教世界的联系。当然,现在阿拉伯世界和基督教世界对立严重,你不好直接出面,但可以向一个叫阿克苏姆的国家求助,这是在阿拉伯世界中,唯一的一个基督教国家,他们很弱小,却正适合做我们的中间人。”

    “这个什么阿克苏姆,会不会被殃及池鱼?”按照李繁的理解,如果那里真是战火纷飞,这样弱小的国家,一定会被消灭的。”

    “不会的,因为传说中的约柜,就保存在阿克苏姆的大教堂中,那是两教共同的圣物,”陈恪摇头道:“约柜的神圣不容侵犯,所以他们都不会进攻阿克苏姆的。”

    “约柜,耶和华约柜?”周定乾突然激动道:“听拉比讲经说,那也是我们一赐乐业人的圣物!”

    “怎么可能也是你们家的呢?”李繁搞不懂了。

    周定坤便将三教的起源简单一讲。

    “这可真有意思,你们三家原来是同源啊?”李繁挠头道:“那干嘛还要打生打死?”

    “这么高深的问题,你自己去研究去……”陈恪给他个白眼,对李繁道:“你可以把知道的情形,都告诉汴京的拉比……当然,我不说你也会这样做。”

    李繁不好意思的笑笑,叹口气道:“耶路撒冷又要燃起战火,希望兰必不要让我们的生活蒙上硝烟……”

    “希望他能保持清醒。”陈恪微微一笑,他并不在意。心说走了正好,汴京钱号就是老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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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代完了任务后,陈恪便与两人告别,和王罕返回了桂州。回到桂州时,已经是十月天了,红水河进入枯水期。一直到来年四月份,只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动工,一旦过了四月,水涨瘴发,其凶险情形令人谈虎变色,不得不停工。

    陈恪便汇合了沈括,以及汴京钱号的代表白崇礼,率领集结在桂州的民夫,奔赴红水河工程。早在施工之前,沈括与苏颂已经溯流而上,逐滩勘估。两人率领踏勘人员登高临深、跋履险阻,测量水性,分析滩形,勘得一千二百余里的水道上,计有一百二十五滩,应修者八十四滩,而最险的八个,险滩三十五个,次险滩四十一个。

    陈恪亲自担任河道总理,沈括任技术总监,两人负责总揽全局和往来稽查。然后遴所部文武官员分滩承修,并按难易均派。

    又从江工银内动拨钱三万八千四百贯,支付给四海商号到江南买米,供十万官役夫匠食用;另拨钱四万贯给广南西路都作院,制造和购买钢钻十万枝,锲子四万个,大锤一万八千把,手锤一万五千把,千斤两千根、滑轮两千组。以及火药一百万斤。

    这样艰巨的大工程,当然要用到火药。火药在唐朝时,还只是一种燃烧药,但在本朝发展极快,已经逐步过渡到爆炸药了。宋朝人已经知道,将黑火药放在密闭容器中燃烧,就会发生爆炸,但将其应用于爆破,这还是头一遭。

    不过用于爆破的火药,必须求助于都作院,因为只有都作院,才可以大批量采购硝石和硫磺,更不要说大规模生产火药了。按照保密的配方,他们能生产出易燃、易爆、防毒和制造烟幕等四种不同用途的火药。河工上所需要的,自然是第一种火药。

    但其实陈恪和沈括在东川时,就曾经研究过军队火药的配方,他们发现,唐朝火药中硫和硝的含量相同,是一比一,但本朝为一比二,甚至接近一比三。与陈恪所知的后世黑火药中硝占四分之三的配方,已经很相近了。

    但对于开山破石来说,威力仍嫌不够,不过这难不倒沈括。在从陈恪那儿,得知通过提高配料的纯度,可以增强火药的性能后,他很快便捣鼓出一套提高配料纯度的方法。

    比如至关重要的制硝工艺,在都作院中,只是将天然硝石放在清水中溶解,再把其中的泥沙颗粒沉淀剔除,就可以用作配料了。但沈括在这一步之后,又加上了用一定数量的鸡蛋清、红箩卜等吸附物,放入硝溶液中多次煮沸,吸附其中渣滓及盐碱等成份。然后用笊篱将吸附物捞出。

    再将水胶放入硝液中再次煮沸,尔后将硝液倒入瓷瓮中冷却凝固,使废水浮在瓮上,则泥末沉于瓮底、纯硝居于中央。最后去水除渣,取出纯硝晒干。可以得到呈白色结晶状的纯硝。

    只是用这种方法制硝,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每百斤天然硝,大致只能提炼出三十斤纯硝来,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

    对与木炭和硫磺的处理也是类似,所以都作院的工匠们,尽管看到巨大的差距,却不情愿改进。还是王罕出面,把这帮刺头削了一遍,才勉强让他们照新方法生产。为了保证工期,陈恪也让了步,从原先的一百万斤采购,降到三十万斤,但经费维持不变,让他们狠狠赚了一笔,这才重新皆大欢喜。

    再加上支付给民夫的工钱,红水河工程还未开工,十五万两白银已经花出去,要不是创造性的发行了债券,并广受追捧,陈恪还真不敢揽这个瓷器活。

    为了赶工期,陈恪继续大把的烧钱,他制定了各单位的奖惩措施,比如石匠开石一方,就会得到三百文的赏钱;挑夫挑五百斤石头,也有两百文的赏钱;其余如木工伐木赏多少、钎夫打一个炮眼赏多少,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而在原先,民夫服徭役,是不给工钱,只管饭的!两相比较之下,民夫们自然史无前例的积极。

    对于陈恪的慷慨,官员们先是震惊,这样的大工程,这样搞的话,怕是上百万贯都打不住!继而又颇有微词,他们认为,此例一开,日后想免费征调民夫将会困难重重。

    陈恪不想跟他们争辩什么,他只提了一点——红水河绵亘千余里、水流汹涌,乃历代蛮夷割据,所资以为天堑也。江之两岸均系荒僻险恶之区,人烟稀少,蛮族出没,时常做些无本的勾当。所以上至官差,下及民夫,都视为畏途,若不以重赏相诱,他们都会裹足不前。

    这理由还算充分,加上有王罕的全力支持,那些反对的声音也就渐渐消失了。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当工程队伍开入深山,沿岸蛮族非但没有为难之意,反而男女老幼齐上阵,加入了自家门前河段的修建中。这时的人都迷信,认为这是有老天保佑,因此竟信心大增。

    殊不知人家陈恪未雨绸缪,早就把红水河的利益分享给那些部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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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还有最后一章了……

第二九七章 滇铜(上)

    为了赶在来年四月前通航,红水河全线二十几处工地,几乎同时动工。这背后需要多强的组织能力可想而知,若非宋朝文官的政务能力强大,陈恪和沈括的计划就算再周密,也不敢把摊子铺这么大。

    其上游工程,又叫南盘江工程,主要是在从东川到三江口这段距离上,修建陡门四十七座,有沈括详细绘制的图纸,又有新发明的水泥混凝土,工程难度可比秦朝工匠们修灵渠时小不少。

    他们先在上游筑坝拦水,使江底裸露出来,然后将数百根水泥柱子,纵横交错排叉式的夯实,插放在坝底,再用混凝土浇筑成整体,这是修海堤的工程方法,使在这里颇有杀鸡用牛刀之嫌,但比传统的立木法要坚固百倍,且不怕被人破坏,所以陈恪还是冒着被工匠们学去的危险,采用了新技术。

    当然,也很可能他存心就想让他们学去。

    中下游的红水河工程,就没有这样简单了。红水河流域,正是云贵高原到广西平原的过渡段,水面落差大、险滩密布,或巨石亘于水中,或石壁横挡水势,百折千转……船在河心,前后不能直望三里,兼有跌水、喷旋、倒卷等情形,其施工难度非内地河工可比。

    其中最险的八滩或是巨石嵯峨,亘连两岸,或乱石丛叠,梗塞江心,大多数滩身浪长数里,落差势高及丈、过去船过这些滩时,或用旱箱,或架台杆,更多的是用竹藤将船捆住拉过去,总之无法单独行过。

    在红水河边,原先就有专门以拉纤为生的部族,当然免不了漫天要价,但仍时有磕损,且稍大一些的船,就无法通过了。

    尽管丝毫不怀疑沈括和苏颂的能力,但陈恪还是命令承修人员‘不得一味照搬,而要根据实际困难,日夕讲求,悉心筹划,或采用成法,或博询众论,功因时制宜!’要求他们对不同情况采取不同措施,比如凡是最险之滩,中心处洪涛汹涌不能行船的,便在历来架箱拉杆之处,筑坝逼水,将峭壁烧煅椎凿,开出新的船路,以避中流之险。

    至于次险各滩,亦需要先筑坝逼水,将水面、水底碍船的巨石凿去,使行船不至于触礁;同时还在两岸绝崖之上搭立脚手架,凿出高低牵路,使舟楫上下可以有纤夫牵挽……所谓牵路,就是纤夫们拉纤时所走的小路。遇到两岸都是峭壁,又必须拉纤的情形时,只能在石壁上凿出牵路来。

    仅仅是描述一番,就让人满头是汗,亲自去开凿的工匠们,直接就是望而兴叹……若非发现河床和两岸的山石都是硬度不大的石灰岩,陈恪给多少钱,他们也不干。

    好在无论如何,工程是热火朝天的展开了,甭管事先准备的多周密,问题还是接踵而来。作为总指挥的陈恪和沈括,不是在河工工地上,就是在赶往工地的路上,解决各种技术问题,协调各种复杂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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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老天保佑,许是去岁下雨太多,今年大旱、江水极涸,水位较往年低五六丈。在一道道陡门的作用下,初春时中下游得以基本干涸,所有险滩水上水下滩石俱露,十分有利施工。

    工地上,承修官员先令夫匠伐薪运煤、用火攻烧那些巨大的滩石,因为石灰岩遇到高温,会分解转化为生石灰,变得松散酥脆。待火一灭,马上锤凿劈打,便纷纷瓦解。而且生石灰还是消耗量很大的材料,可谓一举两得了。

    也有不用火攻的,工匠们用铁钎将巨石凿开小孔,打入木楔,并在上面浇水,木楔浸水膨胀的力量就可以将石块胀裂。这样得到的大块石灰石,都直接送去和粘土一起煅烧,现场制备水泥。

    他们所开的船路,皆从滩身近水处层层疏宽凿深,不留槽形,使上下船支沿边行走,以避江心洪涛之险。同时,还在夹岸峭壁上凿出牵路两万多丈。其陡险之处,皆由工匠用麻绳缠腰,悬空铲凿,一锤锤,一寸寸凿出石缝,然后插入铁钎搭架,以水泥浇筑,凭空造出牵路来……

    还有更困难的状况,其中治理双岩滩和恶滩最具有代表性。

    双岩滩人称红水之锁钥,江中突出两山,俨然双门,水从中泻,跌落数丈,浪扫北岸,鼓喷高有丈余,迥流卷旋,险相丛生!起先是计划在北岸开石槽、拉船上行,但实际操作才发现,槽身为跌浪所扫,崖石突出,下水断不能行。

    不得已,又重新讨论设计,计划在南岸凿开一长五十三丈,深两丈,宽四到五丈不等的水道,舟楫可从此并行上下通行。但这样一来,就算石灰岩比较好凿,工程量也太大了,自然有许多人反对。

    最后是陈恪力排众议,命人在地下一丈处,并排凿通两条长达五十丈的地道。然后分别填满炸药,用混凝土封口后引爆。

    震天撼地的隆隆巨响后,那是真正的地动山摇!无数的石块、砂土、树枝被喷到天上去,竟然让天都变了颜色,继而下起了土石雨。

    尽管所有人都退到一里以外,但还是被掀翻了大片,等他们定下神来回去查看时,发现那里已经被炸出了一条宽达数丈、长达四五十丈的坑道……

    还有另一处名唤恶滩,是中游最险之滩,滩长五里,扫崖、迥旋、鼓喷等险浪无一不备,凶险之处难以言表。多亏沈括创造出了‘筑圆坝’之法,将水中大石连根凿去,上水船由北岸拉上;又将南岸巨石数十丈,亦用圆坝之法凿去,开成子河一道,才可使上下船只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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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站在一块河边巨石上,望着河道上下数千人辛劳施工的热闹景象。只见数不清的石匠在凿石头,数不清的挑夫挑着成担的石块,往河岸边运。岸边的峭壁上,扎着高高的脚手架,上面有成排的工匠系着麻绳,在敲击墙面。耳边尽是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人们劳作的号子声,不时还有隆隆的爆破声传来……

    这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深深感染了陈恪,他长长呼出口气道:“几个月前,这里还是巨浪滔天、人迹罕至,谁能想到仅隔了几个月,就变成了这样一幅激动人心的画面!”

    柳月娥何尝不是感触良深呢?她似乎对陈恪瞎折腾的动机有所领悟了……他其实真不在乎自己能得到什么,他更陶醉的是,那种呼风唤雨、让世界因他而改变的快感。

    说白了,这就是个需要时刻显示不凡的自恋狂……

    ‘不过,他也确实有资格自恋。’柳月娥心中暗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像他这样异想天开,却又同时能脚踏实地的人物……’

    她听到别人在评价奇迹般的红水河工程时,都在感叹陈恪的慷慨大方,挥金如土,认为民夫们之所以保持高昂的士气,皆是靠钱堆出来的。但柳月娥最清楚,仅靠花钱,是买不来所有人的全力以赴的!

    她亲眼所见,每到一处,处理完公务,只要有时间,陈恪一定会到工地上,和民夫们一起劳动,而且从事最累的搬石头、挑担子,一个人顶两个人。

    红水河中游山高云厚,哪怕冬天也多雨。时常是一阵风过去,就下起了密集的雨点,顿时便把工地上所有人的衣服淋湿。

    但因为早习惯了下下停停的冬雨,所以民夫们仍然冒雨劳动,没有停工的意思。官员们怕陈恪淋着,请他上去避雨:“大人,下雨地滑,万一有个好歹,我们可担待不起呀……”

    “不必多虑,我的体格可比他们都好。”陈恪的身材,绝对鹤立鸡群。官员们还要再劝,被他打断道:“想让我早点休息,就闪一边去!”

    他这样执拗,不仅官员们不理解,民夫们也不理解,起先不敢问,但见他平易近人,也就有大胆的和他搭话开了。

    陈恪笑道:“没办法呀,我牛皮吹开了,说要一年完工。不拼命怎么行?让你们做的,我就得先做到啊!”让他这么一说,工地上的紧张劲儿,一下又提高了不少。等到开饭的时候,发现竟然比昨天多干了一半……

    不过柳月娥私下问陈恪时,他却回答说:‘我这样做,只有一半是做给那些民夫看的,他们对这种调调最没有抵抗力。另一半,则是给那些当官的看的……河道总理都急得亲自下去挖石头了,他们谁还敢给我懈怠?’

    “我就知道你动机不纯,你也太奸诈了。”柳月娥笑着鄙视他道。

    “做官就是作秀,越是官大,就越得一本正经的秀。”陈恪苦笑道。

    “作秀?”柳月娥对陈恪嘴里蹦出来的稀奇古怪的词语,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装作开玩笑的道:“这么说,你和我说话也是在作秀了?”

    “怎么说起这茬来了?”对女人思维的跳跃性,陈恪实在无法理解,他只好答道:“对待自己的生活,我从不做秀。”

    “就怕你太入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演戏。”柳月娥轻声道。

    “不会的。”陈恪摇摇头,不容置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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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难写啊……

第二九七章 滇铜(中)

    转过年来,到了二月份,因为某桩意外事件,红水河工程,已不可能按期完工了……

    根据各施工段的进度情况,开通航路所必修的四十三滩中,已经修完了三十六滩,剩下最为艰难的七滩,工匠们虽拼力开凿,但依旧险象环生,仍须数次转运才能通过。

    此段约百里的河道能否开通,也是各方面争议的焦点。鉴于此处险滩鳞接,岩窄难行,陈恪、沈括以及特意赶来的苏颂三人再次组织会勘,为顾全局工程,最终陈恪做了让步,同意暂时避开此七滩,改用旱道……在大修河道的同时,沿河的驿道也修建完毕,平坦宽阔的水泥路,沿途六十里一驿,完全是宋朝国道的标准。

    其实在陈恪,自然断不肯稍留不尽,贻功亏一篑之憾,但工匠们已然竭尽全力,只能先以旱路权宜,等到来年再图畅通了。不过尽管对七滩完工不报希望,他却没有下令停工,反而把奖励标准提高,鼓舞身心俱疲的官民们不要松懈,能把硬骨头啃掉一点算一点。

    其实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并非沈括低估了工期,而是因为天灾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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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浩大的工程,自然引起大理国内的注意和不安。

    不安是很正常的。千里红水河,在之前的千年里,一直是‘蛮夷资为天堑,商旅视为畏途’的存在,也是大理国得以偏安的重要条件。难以想象,大理国若没有山高水深的天然屏障,当年宋太祖能说出‘此地非吾所有’的话来。

    尽管大理君臣已经献土归降,但谁都知道,那只是名义上的称臣。所谓‘天高皇帝远’,不正此处最好的写照?可要是大宋把红水河修成航道,从此天堑变通途,朝廷对大理的控制力将大大增强。

    这是仍满心在大理做土皇帝的各路诸侯,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但现在大理是大宋的领土,他们是大宋的臣子,大宋想在自己的土地上修河,并不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天塌下来个儿大的顶着,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三大家身上。当然,杨家新败,又远在滇西,且明显在大宋的庇护下才保持三足鼎立之势,此时是万万不会出这个头的。

    只能看段家和高家的了,段思廉是滇王,大理境内理论上都归他管;而高家则是滇东实际的主人,大宋就是在他们的地盘上修河,于情于理,都该过问一番的。

    其实一开始,高升泰就闻风而至,看到如此浩大的工程,他直感觉腿肚子转筋,对好容易才见到的陈恪道:“大人,天朝这是要作甚啊?”

    “世子怎么还能说‘天朝’呢?”陈恪淡淡笑道:”难道你不是朝廷的官员么?”

    “哦,多年习惯,一时顺嘴了。”高升泰赶紧改口道:“是朝廷,不是天朝。”

    “要注意啊,咱们熟,你怎么说都没事儿。”陈恪道:“可要让别人听了,难免会以为士子,还没把自己当成宋人啊。”说着似笑非笑道:“世子,不会真让我说着了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高升泰矢口否认,赶紧表态道:“能成为大宋的一员,下官十分荣耀!”

    “那就好。”陈恪释然笑道:“世子肯定不是口是心非的人吧?”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高升泰头摇得像拨浪鼓。冷眼旁观的柳月娥,却忍不住暗叹一声,又一头被牵着鼻子走的笨牛……

    “对了,刚才世子问朝廷修河作甚?”陈恪这才转回去道:“难道你父亲没有告诉你么?”

    “家父是提过,说是朝廷为了给东川驻军运粮,所以要修红水河。”高升泰被搞得气势全无,道:“当时没想到如此劳民伤财,实在划不来,还是由寒家一直供给大军吧。”

    “世子的好意,本官记下了。”陈恪淡淡道:“但修这条道,不光是用来运粮草的,这也是朝廷给大理的见面礼!大理物产丰饶,有名马有名茶,但之前苦于山路难行,无法外运,所以百姓生活一直很困苦。”他顿一下又笑道:“一旦舟楫相通,情况将大不一样啊!大理的货物能运出去,或是销往内地,或是销往国外,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你们的府库也会充盈起来……”

    他的口才极好,滔滔不绝讲起来,竟说得高升泰,一时间感激起朝廷来。转头才回过神来,心中暗叫道:‘什么呀什么呀,明明是宋朝想牢牢控制住大理,才会下这个血本好不好?’

    但是陈恪已经话赶话,把他逼在大宋忠臣的角度不得动弹,高升泰只好闷着头听了一顿演讲,然后灰溜溜的回去了。

    不过高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作为滇东的地头蛇,他们可不缺暗中使绊子的办法。高升泰先是下令沿岸各部族,想方设法给河道施工找麻烦。但等了好久都不见动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陈恪许给他们过船费等诸般好处,这些部族都盼着河道快点修成呢,又怎会去捣乱?

    一计不成,只好再生一计。很快,在沿岸部族中便有谣言流传,说宋朝人在红水河上游筑起无数堤坝,会导致中下游断流,沿岸部族都会被渴死……在是年大旱的背景下,各部民众亦看到河道彻底干涸,因此流言传播得非常迅速。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恰在此时,沿岸有个部族又发起了瘟疫,疫情十分严重,据说四个发病人中,就有一个死亡,剩下三个也会被毁容。便有传言说,是因为宋人炸礁设坝,截断河水,骚扰了红水河的河伯,河伯发怒了。若不马上停工,将有更多人遭到惩罚。

    加之在人们的认知中,冬季本是大理瘴疠最轻的时候,现在却爆发了瘟疫,让土著们彻底坐不住了,他们虽然爱财,但更要小命,虽然敬畏大宋,但更敬畏神灵。好在陈恪与各族头人私交甚笃,他们不好意思马上撕破脸,所以没有一上来就采取过激行动,而是一面召回了在工地扛活的族人,一面找到陈恪好言相求。

    陈恪自然不相信什么河伯河叔的,可沿岸各部族的支持,关系到航道的保障、乃至大宋在大理立足的问题,他丝毫不敢大意。而且谣言也已经传到了民夫中间,民夫们一样人心惶惶,要是闹将起来,怕是不仅会前功尽弃,还可能出大事!

    尽管工期紧迫,他还是下令暂时停工,并要立即赶过去查看疫情。这遭到了柳月娥的强烈反对,她听说那瘟疫的传染性很强,坚决不同意陈恪以身犯险。

    尽管陈恪表面上强作镇定,实际上压力大极了。他本以为,自己像往常一样调侃几句,就能让柳月娥乖乖听话,谁知这小娘皮咬定青山不放松,说什么也不让他去。

    “你给我让开!”陈恪沉声道。

    柳月娥挡着门口,坚决摇头道:“不让!”

    “工程停工,十万人等在那儿,”陈恪怒道:“你却还在这儿拖我后腿!”

    “我就要拖。”柳月娥柳眉紧蹙,倔强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不能让你去找死!”

    “死不了,我命大着呢。”

    “你以为自己真是星宿下凡?”柳月娥本就不是个温婉的女子,此刻一急,话里更是夹枪带棒:“沾上瘟疫一样活不成!”

    “我懂医。”

    “医生也都是得病死了……”

    “你……”陈恪没想到,自己连打嘴仗都输给柳月娥,气急败坏道:“你给我让开!”

    “不让!”

    “反了天了!”陈恪怒道:“你是我什么人,还管起我来了?”他的意思是,你是我妈么?还不让我出门。

    “我……”柳月娥却想岔了,登时一窒。是啊,我是你什么人,管你去死?

    趁着她这一愣,陈恪闪身出门,骑上马便疾驰而去,卫士们赶紧跟上。

    出去不到二十里,便见柳月娥骑着她的汗血宝马追了上来。

    “你跟着干什么?”陈恪勒住马缰道。

    “你管不着!”柳月娥眼圈通红,似乎刚哭过,半晌才挤出一句。

    “我怎么管不着?”陈恪心中苦笑,怎么又倒过来了?

    “我是你兵,还是你手下的官?”柳月娥冷冷反击道:“你是我什么人,管得着我么?”

    “好了别闹了,”陈恪无奈苦笑道:“方才是我态度不好,我道歉。别跟着去了,成不?”顿一下,声音柔和道:“会出人命的。”

    “你也知道会出人命,”柳月娥本来一脸的倔强,听了他的话,眼泪竟止不住的淌下来:“为什么还要去?”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陈恪叹口气道。

    “我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什么理由?”

    “要死一起死!”柳月娥咬着下唇,一双好看的凤目盯着他,却又神情一黯道:“省得我没法跟小妹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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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都无语了……苦啊……

第二九七章 滇铜(下)

    疫情发生在位于红水河中游的黄草寨。为了避免瘟疫扩散,陈恪派兵将山寨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这自然引起了寨民们极大的抵触,但官兵同时还宣布,两天内陈大人就会赶到寨中,疫情不除绝不离开。

    寨民们的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下来。

    两天后的中午,陈恪果然赶到了。黄草寨寨主黄阿福和先一步赶到的沈括,在山下迎候。

    陈恪先对黄阿福表示了慰问,又转向沈括道:“存中兄怎么来了?”沈括是他的宝贝,陈恪自然不会让他来冒险,他是自己跑来的。

    “呵呵……”长时间的户外作业,已经让沈括变得又黑又瘦,浑不似初见时的文士模样。他笑笑道:“下官恰好在近处,听了寨里的疫情,感觉似曾相识,便斗胆跑过来看看。”

    “已经看过了?”陈恪翻身下马,黄寨主先行一步,回寨中去准备,他则和沈括徐徐走在后面。

    “嗯,看过了。”沈括点头道:“二十三名寨民患病,发病很急,大都先是头痛、背痛、发冷或高热,并伴有恶心、呕吐、失眠、便秘。发病三到五天后,全身开始出现皮疹,最早发病的,皮疹已经变成了红色斑疹……”

    陈恪已经在报告中,看过简略的描述,现在听了沈括的详细汇报,心里更有底了。待沈括说完了,他问道:“你对这疫情怎可看?”

    “下官以为,这是痘症,就是俗称的‘天花’。”沈括压低声音,顿一下道:“《肘后备急方》上说,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永徽四年,此病从西路东,遍及海中。”他以一个科学家的态度,将自己的论据一一摆出。

    “先去看看病人吧。”尽管与他所料不查,但慎重起见,陈恪还是要亲眼见过才行。

    “大人,你不能上去。”沈括却断然道:“此病极烈,凡与患者接触者无不染病。”

    “那你为何不怕?”陈恪却无所谓的笑道。

    “下官……”沈括缓缓道:“下官不会生天花的。”

    “你得过天花?”陈恪看他那张脸上,尽管有些粉刺窝子,但对比天花患者来说,绝对是光滑如镜了:“不像啊。”

    “没有,”沈括有些自得的笑道:“下官从古书上学到过,预防天花的方法。下官不仅在自己身上试用过,嘉佑元年,海州爆发天花,我县人心惶惶,我便用这种法子,给全县人预防,最后疫情过去,唯独我们县患病者少,而且大都不至于致命。”

    “什么法子?”陈恪笑道:“你可不要敝帚自珍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救千万人的命,”沈括笑道:“我那法子,已经传遍海州了,如今估计整个江南都知道了。”

    “你就别卖关子了。”陈恪啐道:“就这个酸劲儿,真想让人踹你。”

    “嘿……”沈括这才正色道:“是下官从古书上看到的,药王孙思邈用天花患者口疮中的脓液,敷着在健康人的皮肤上,使人先患一次轻微的天花。因为此病不会复生,所以痊愈后再也不会染上天花了。”

    “看书多就是好啊。”陈恪赞道:“不过你胆子也够大的!”这是最基础的人痘之法,其实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天花面前,胆子再大也不过分。”沈括轻声道。

    “也对。”陈恪点点头。

    说话间,便已经来到寨门口,见他还要往里走,沈括拦住道:“大人,你没有种过痘,进去会染病的。还是在外面等着,里面万事有我。”

    “哈哈哈……”陈恪大声笑道:“我也早就种过痘了!”在这个天花病时有爆发的年代,他岂能不为自己和家人做好预防?

    “哦,是么?”沈括只是稍稍意外,但他对陈恪的无所不知早有体会,所以也不太吃惊道:“原来大人也看过那本书。”

    陈恪含糊的笑笑,便要往里走,柳月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俏脸绷得铁青,显然紧张得要死……这可是号称天下第一瘟的天花啊!据说染病之后,不死也会浑身麻子。月娥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虽然怕死,但更怕深度毁容,她横下决心,一旦要是得了这病,马上自杀,绝不能变成麻脸。

    但就算这样,她仍然要跟着他……

    “柳兄弟也种过痘?”沈括和柳月娥已经很熟了,知道她是木兰从军,自然也会猜想,她与陈恪间的暧昧关系。估计陈恪也给她种过痘了,但不问一句显然不合适:“没有的话,就别进去。”

    柳月娥心说,我哪里种过痘?连这法子都是头一回听说。她把目光移向陈恪,却见对方没听见似的抬头望天。心道:‘这是在气我非要跟着,想让我服软呢。’不禁暗暗气苦道:‘难道在你心里,我的命,还没有你一口气重要?既然如此,也罢,还不如死了利索……’

    “没事儿。”她摇摇头,眼里的泪花闪烁道。

    沈括自然不会盯着她看,以为她的意思是种过了,便放心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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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阴影笼罩下的黄草寨中,终于有了丝丝生气。

    之前,尽管官兵宣布陈恪将到来,但寨民们都以为是敷衍之词,直到见到他真真切切的站在寨中,才相信原来陈大人没有放弃他们……更重要的是,陈大人以千金之躯,敢来寨中,说明疫病不是无药可救,也不是巫师们传说的,会夺去所有人的性命。

    陈恪到了寨中第一件事,就是把部族的巫师处死,除了散布谣言的罪名外,还把散播瘟疫的罪名送给了他……这一手很必要,可以消灭‘修河导致瘟疫’的谣言,但前提是,他得杜绝瘟疫蔓延。

    所以没有休息,陈恪便去巡视隔离区……这是沈括按照经验,吩咐黄寨主在山寨场院的下风处,用栅栏临时搭起的一个院子,里面建有一排草棚。凡是发病的寨民,都会被送进来,没有发病的寨民,则禁止靠近这里。

    此时日已西斜,病重的寨民在棚子里躺着,发病轻一点的,则在院中生火煮饭,那袅袅的炊烟,米饭的香气,才使这透着末日景象的院子里,有了些许生气。

    为避免属下染病,陈恪没有让他们跟着,只带了沈括和柳月娥进去。这让月娥的心里更加凄苦,是了是了,他肯定早就不耐烦我,想让我死在这场,眼前利索了。

    陈恪没工夫理会她,他面色凝重的在一座座草棚巡视,时而停下来看看地上的病人,探查他们的病情,等到巡视完了出来后,他已经可以确定,的确是天花。

    巡视完毕,三人来到场院门房中沐浴更衣……天花不耐热,洗热水澡就可以杀死病毒。

    待回到寨中正堂,已经掌灯许久了。

    陈恪见地上放着两只大筐,筐里装满了药材。黄阿福对沈括道:“沈先生,你吩咐采的药,都凑齐了。”

    陈恪抓起一把看了看,问沈括道:“你开的药?”

    “聊尽人事罢了。”沈括叹口气,望着陈恪道:“早闻大人医术高明,可为他们重开药方?”

    “此病无药可医……”陈恪摇头道:“我也只能开些清热去火的方子,再给他们加加营养,帮他们扛过去。但能不能扛过去,还得看他们自己。”

    “无药可医……”黄阿福闻言面皮颤抖道:“大人,就是方才这会儿工夫,又有七八个寨民发烧被送进去了。”

    “寨主且宽心。”沈括道:“他们不一定是发病,也可能是种痘后的正常反应。”他已经在昨天抵达时,就采用老方法,给全寨老少都种了痘,当然,不会告诉他们,那是从患者身上取出的脓疮……

    打发走了满心忐忑的黄阿福,沈括对陈恪道:“大人,天花蔓延极广,下官担心,已经传播到别处了,给全体民夫种痘,已是刻不容缓了。”

    陈恪点点头道:“不过种人痘还是危险了,我有一种牛痘之法,没有任何危险……”

    “牛痘之法?”

    “嗯,”陈恪点点头道:“为什么得过一次天花而没有死去的病人,永远不再会得第二次天花?秘密就在于,只要患过一次天花不死,就能在身体内部获得永久对抗天花的防护力量。而天花不仅危害人类,同样也袭击牛群,几乎所有的牛都出过天花。牧人们在和牛打交道的过程中,因感染上牛痘而具有抵抗天花的防疫力,我们便可以通过这种方法,给人接种牛痘,这比用人痘,要安全太多。”

    两人便彻夜长谈种痘之法,一直到天亮时,陈恪才发现柳月娥不见了。

    “人呢?”陈恪问陈义道。

    “柳大人好像不太舒服,回去歇息了。”陈义满脸忧虑道:“柳大人好像病得很重。”

    “哦?”陈恪估计也是,否则以她那要强的性子,肯定会硬撑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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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可以安心写作了,今天还有两更……

第二九八章 真相大白(上)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黄草寨,在死亡阴影尚未驱散前,寨中安静的令人窒息。

    这种环境最易勾人胡思乱想,尤其是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

    柳月娥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床薄毯。半夜里,她突然感到头痛,浑身发冷,联想到沈括所描述的症状,她估计自己被传染上天花了。

    隔离区中那一张张恐怖的面孔犹在眼前,想到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她就从心底涌起绝望。看一眼仍专注与沈括讨论,对自己的状况毫无所觉的陈恪,柳月娥心下一片黯然,悄悄退出了正厅。

    回到山寨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她感到头痛愈发厉害,却连口开水都没得喝,只好躺下来,整理一下思绪,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死。

    自己要是死了,爷爷和奶奶肯定伤心坏了,可要是他们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定更伤心吧,所以得嘱咐那头狠心的狼,永远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死讯……算了,不要见他了,恨死他了,还是给他留个纸条吧。柳月娥支撑着想起来,却手脚无力,头痛欲裂,竟连起身都不能,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呜呜,天花病果然厉害,怎么连寻死的力气都没了?

    在死亡的威胁下,柳月娥卸下了坚强的面具,像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子,无助的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到有人触摸自己的手臂,然后有冰凉的物体,压在自己的额头上,呃,终于好受些了……尽管在混沌状态,但少女的本能让她强撑着睁开眼皮,便见那头‘狠心的狼’,正把一块毛巾拧干了,替换下自己额头上那块。

    “你快出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鬼样子,竟然是柳月娥的第一个念头。

    可惜声音太微弱,陈恪没听清,忙关切问道:“你想要什么?”

    “你出去……”柳月娥泫然欲泣道:“你不是想让我死么?又来假惺惺充什么好人?”

    “我想让你死,这是哪儿的话啊?”陈恪奇怪道:“咱俩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怎么没有……”柳月娥小声道:“我在天音水榭打过你一巴掌,你这人心眼针鼻大小,肯定还记恨呢……”

    “嗨,你不说我都忘了。”陈恪苦笑道:“你隔三差五就打得我鼻青脸肿,那一巴掌算得了什么。”

    “你看你看,我说吧……”柳月娥哭起来道:“你肯定恨我恨得要死……”

    “瞎寻思什么?”陈恪啐一口,探手从床边的小炭炉上,持起药罐子,一边往碗里倒药,一边道:“我要真生气了,早把你撵回汴梁去了,哪还能整天把你拴在裤腰带上。”

    “瞎说……”柳月娥登时脸上火辣辣道:“什么裤、裤腰带……真流氓。”

    “嘿嘿,就是那一比喻。”陈恪笑道:“别瞎想了,你现在需要静养,来,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包好。”

    “你不用安慰我了……”柳月娥黯然道:“我知道,我这病无药可医的……”

    “啊?”陈恪瞪大眼道:“你听谁说的?”

    “你和沈先生说话,我又不是不在边上……”柳月娥说着垂下泪来,双眼朦胧的望着陈恪道:“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已经接受现实了。只是我求你三件事,行么?”

    “呃……”陈恪摸了摸下巴,欲言又止道:“说吧。”

    “第一件事,在我没毁容之前,杀了我。”柳月娥幽幽道:“我不想变得和那些人一样,我不想你日后想起我就会做噩梦。”

    “嘿……”陈恪又摸摸下巴道:“第二件呢?”

    “把我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用立碑,不要把我的死讯,告诉我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受不了。”柳月娥的泪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半边衣襟,哭得像失怙的孩子那样伤心:“呜呜,爷爷,我不敢了……”

    “第三件事儿呢?”带她止住哭,陈恪又问道。

    “第三件事……”柳月娥抬起头,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做男子束发,秀发因为长时间绑扎,竟有些烫过似的波浪状,稍显凌乱的披散在肩头,当她脸上浮现一抹淡红,竟显出惊人的女人味。她两眼定定的望着陈恪,声如蚊鸣道:“你能抱抱我么……”

    “什么?”陈恪瞪大眼。

    “没听到就算了……”柳月娥闭上眼,把头侧向墙壁。突然感到身后一阵风声,紧接着便好似靠上了一座山……陈恪也歪在床上,环臂从身后抱住了她。

    虽然隔着厚厚的冬衣,柳月娥却登时面似火烧,心里如小鹿直撞,纷乱极了。她一时觉着对不起苏小妹,一时又暗骂自己太贱,他欺负我,伤害我,毁了我的幸福,还夺去了我的……初吻,动不动就跟我动手动脚,我应该恨他才对,怎么还会提这种要求?

    心慌意乱中,她想要挣脱,却又无力挣脱。在陈恪怀中的挣扎,反而加剧了两人的摩挲,让她全身滚烫酥软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融化在陈恪热情似火的怀抱中……算了,自己快死的人了,就算由着性子乱来一次,又如何呢?

    她便放开心怀,近似贪婪的享受着这难得的拥抱。

    陈恪是风月里的班头,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大家越不说话,效果就越好。于是便故事不吭声,只是紧紧抱着她。

    紧紧依偎在陈恪的怀中,柳月娥感到无比的安全和舒坦,她去了那么多地方,想要找到一处使自己心安的场所,永远的住下来,可是一直都找不到。原来,是在这里呵……

    半梦半醒中,她呢喃道:“我知道自己从小脾气不好,只会舞刀弄枪。女红调羹、琴棋书画,一样都不会,可是我能改,我会收敛性子,我会丢掉拳脚,我会学着去绣花做饭……”陈恪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用面颊摩擦她滚烫的粉面,安静的听她倾吐深深埋藏的心曲:“呜呜,我不是母老虎,我也一直梦想有个如意郎君,骑着白马把我娶回家,给他生一堆胖娃娃,呜呜……”

    这女子,与小妹截然相反,小妹看起来柔柔弱弱,不争不抢,但她头脑十分清楚,敢于在关键时刻表达自己。柳月娥却是貌似强大,实际上难掩自卑,更不会表达自己,只会把心事深深埋住。若不是这番机缘巧合,怕一辈子都听不到她的心声……

    “如果你没有和小妹定亲,你当初会不会要我?”月娥终于问出她心底最深的问题。

    “那是当然。”陈恪毫不犹豫道:“而且,小妹和你,又不是不能共存。我打算把你们一起娶了……”

    “瞎说哄我开心,”柳月娥娇羞的笑了,她往陈恪怀里靠了靠,柔声道:“不过我还是很开心。”

    “我怎么会瞎说呢?”陈恪笑道:“咱从来不打诳语,你应该是知道的。”

    “就算我不计较,我爷爷也会气疯了的。”柳月娥摇头笑笑道。

    “当然不是让你做妾了。”陈恪笑道:“我让河东柳家的嫡亲孙女做妾,岂不让天下人喷死?”说着声音一沉,低声道:“月娥,你不是一直问我,在大理瞎折腾,又是忽悠段家内附,又是满世界找铜矿,又自费修红水河,到底图的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是为了你!”

    “我?”柳月娥愣神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说为了那妙香公主还差不多。”

    “嘿,她能跟你比么,我们那是逢场作戏。”陈恪苦笑道:“实话跟你说吧,我和官家有个约定……”他便将当初在陈希亮喜宴上,赵祯对他说的那番话,转述给了柳月娥,道:“官家答应,只要我立下不世之功,就会破例赐婚于我……我琢磨着,把四千里大理国献给官家,算是不世之功了吧?若是还嫌不够,再加上为大宋解决钱荒,总可以了吧?”

    他自顾自说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柳月娥的动静,刚想看看她是不是睡着了,却见她一下转过身来,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陈恪轻拍着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

    “呜呜,你不是安慰我乱说的吧?”柳月娥一边往他身上擦泪,一边问道。

    “废话,我这人的志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想舒舒服服过好自己的日子,”陈恪苦笑道:“要不是为了让官家破百年未有之例,我何苦担这么大风险,遭这么多罪?在遍京城当我的风月班头多好,何苦来这大西南挑石头?”

    “算你有良心啦……”柳月娥说着哭声稍停,继而却哭得更大声道:“可是我要死了,你也不用这么累了,只在我坟头立块碑,写上‘亡妻柳月娥’,我就知足了……”

    听到‘亡妻柳月娥’几个字,陈恪终于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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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状态找回,还有一更……

第二九八章 真相大白(中)

    “你还笑!”见陈恪乐不可支,柳月娥如坠冰窖:“原来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的可笑……”

    “不是,不是,你先让我笑完了。”陈恪擦擦笑出的泪道:“我是笑你杯弓蛇影,就是普通伤风感冒,怎么就想到天花了呢?”

    “难道头痛乏力,不是天花的前兆么?”柳月娥不信道。

    “是前兆不假,”陈恪笑道:“可是头痛乏力,就非得是天花?”

    “是你们说,这病传染性很强,只有种痘的人才能避过……”柳月娥瘪瘪嘴道。

    “是,可是你早就种过痘了!”陈恪这才道出了,他一直老神在在的原因。

    “什么时候?”柳月娥红肿的眼睛瞪起来,像两颗熟透了的杏子:“我怎么不知道?”

    “还记得去年我给你最后一次换药,突然给你左臂上来了一下么?”陈恪有些自得的笑道。

    “嗯。”柳月娥点点头,回想道:“当时你对我说,是给我放一放毒血来着。我还问你,怎么就出了一滴血?你白我一眼说,这说明恢复得好……”虽然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她却还历历在目。

    “之后两天,你是不是感到有些乏力,还有些发热?”陈恪笑问道。

    柳月娥仔细回想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但我还以为,是受伤后的正常反应。稍微难受了两天,我就好了,只是胳膊上,留了个绿豆大小的疤,抹上王太医的药都不管用……”看来女孩子,果然更在意疤痕。

    “那就是我给你种的牛痘了,”陈恪笑道:“当时我找了好些天,才找到个患了牛痘的挤奶女工,从她的患处取了一点脓液,用净瓷瓶装了,才到你家去。不光是你,还有你爷爷奶奶,我也给种了,只是担心你们接受不了,所以没说实话。”

    “这么说,我不可能得天花?”柳月娥愣愣问道。

    “那是当然,种了我的牛痘,保你一生无忧。”陈恪得意洋洋道:“怎么样?不要太感动,以身相许就可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看到柳月娥的目光中,燃烧着熊熊怒。

    “呃,不感激也就罢了,可不能恩将仇报啊……”陈恪不禁心虚道。

    “你去死吧!”柳月娥那叫一个怒从心头起,力从胆边生,方才还抬不动手指,这会儿竟然飞起一脚。

    好在陈恪早有准备,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来,怒道:“你这娘皮好生善变,方才还说要改掉动手动脚的毛病!”

    “你这个混账!为什么进寨的时候不告诉我!”柳月娥把枕头丢向陈恪,气恼无比道。

    “我专注于大业之成败,千人之存亡。”陈恪一脸正气的辩解道:“一时没顾及到你,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理解……”柳月娥点点头,竟气得一掀被子坐起来,顾不上衣衫单薄、曲线毕露,怒火冲天道:“那刚才为何不说?却要占我便宜?”

    “我刚才说了,又怎么能让你一吐心曲?”陈恪笑着作揖道:“娘子见谅,虽然小生手段不甚光彩,可目的还是好的嘛。”

    “谁是你娘子?休要拿别人的昏话当真!”柳月娥竟翻脸不认帐,飞起一脚朝陈恪踢来:“今天要好好教训你这个,就知道占人便宜的大骗子!”

    陈恪不躲不闪,摊手胸前,便抓住她仅穿罗袜的玉足,深深一嗅道:“跑了这么远的路,竟然一点不臭……”羞得柳月娥差点两腿一软,摔在地上。

    陈恪赶紧探身扶住她弹性惊人的纤腰道:“娘子,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量力而行,生病的时候,不要挑起战端。你饿不饿,我给煮碗面?”

    “就是瘫了也能揍你!”柳月娥冷笑一声,拧身便是一肘子,正中陈恪的小腹。

    陈恪稍稍大意,便中了招。尽管力道不足平时的一般,还是痛得他连连后退,怒道:“可别怪我趁人之危了!”

    “有本事尽管报仇吧。”柳月娥冷笑道。

    言毕,两人便乒乒乓乓战在一处,一时间粉拳与粗腿齐飞,座椅和板凳尽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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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厢间的卫士们,听到里面打得热火朝天,全都面面相觑,有几个新提拔的二杆子竟然想冲进去营救大人。好在陈义的脑子,没被浆糊住,他狠狠踢了那几个小子的屁股,小声骂道:“大人在亲爱呢,你们掺和什么。”

    “亲爱?怎么会是亲爱呢?”卫士们不解道:“光听见大人的惨叫声了……”

    “以后习惯就好了,大人常说,打是亲骂是爱,亲不够了用脚踹……”陈义一脸老资格的教训后辈道:“明白了吗?”

    “哦……”卫士们茫然点头,心说,大人物们的怪癖,真是难以理解啊……

    打了足足盏茶功夫,里面才消停下来,然后便是长时间的安静。

    直到天黑,陈恪才从里面出来,尽管灯光昏暗,看不清面容,可陈义还是赶紧送上备好的鸡蛋。

    “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陈恪啐一口,但还是接过鸡蛋,呲着牙处理眼角的淤青。

    “不知道,大人今天战果如何?”陈义赶紧补救道。

    “一共打了三局。”陈恪怏怏道:“第一局我没赢,第二局她没输,第三局,我说打平吧,人家不干。”

    “嘿……”侍卫们不禁苦笑,柳大人果然是厉害啊!带病都能把大人收拾了。不过他们绝没笑陈恪的意思,因为他们的武艺都是柳月娥教得,当初不服气,被她一打七收拾了一顿,这才服服帖帖。

    “你们别以为我连个病老虎都打不过。”陈恪觉着脸上无光,嘴硬道:“其实我那是为了给她治病,懂么?感冒要发汗,还得有个好睡眠,所以才和她打了三场,却又不能让她输……”说得自己都脸红,忙摆摆手道:“跟你们说了也不懂,鸡同鸭讲。”说完,摇着头回屋去了。

    第二天早晨,沈括去找他,尽管陈恪脸上的淤青已经很不明显,但沈括以自己多年的经验看,陈大人昨天肯定遭受过家暴。没办法,谁让宋朝多悍妻呢?就连官家都吃过皇后的耳光。沈括更是怕老婆俱乐部的金卡会员……人家陈恪起码还是对打,他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科学家,只有挨打的份儿。

    陈恪不理这厮心有戚戚的关切眼神,赶紧上正题道:“给所有人都种痘,需要多长时间,你算出来没有?”

    “若采用属下的法子,咱们十万人,加上沿线各部的二十多万人,一个月就能种完。”沈括叹口气道:“可大人坚持要种牛痘,这可难了,估计没有半年完不成。”

    “账不能这么算,不知道牛痘之法也就罢了。”陈恪正色道:“为了追求速度,有更安全的方法不用,却要使人们去面临危险,这是犯罪。”

    “大人不是急着赶工么?”沈括对陈恪这点很赞赏,也很不理解,因为陈恪不像其它大官那样,会说‘让百姓苦一苦’,或者‘以大局为重’之类的话。在他眼里,好像‘爱民如子’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种切实的信念。

    ‘但愿这种信念,能不被污浊的官场所消灭,或者至少,坚持尽可能长的时间……’沈括心中默念道。

    “下民易虐,上苍难欺。”陈恪摇头道:“我宁肯今年完不成。”说着嘿然一笑道:“当然,要是两不耽误,那就更好了。”

    “想得美……”沈括苦笑道:“就算是一边种痘一边施工,工期也会耽误一到两个月。”因为种痘之后,需要静养观察两日。而且没种痘的那些,难免人心惶惶,就算勉强工作,效率也不容乐观。

    “到时候,要走多长的旱路?”陈恪只好退而求其次道。

    “还需要实际勘测,但仅就经验来说,最少也得一百里。”沈括慎重道。

    “联运就联运吧,”陈恪叹口气道:“人不能贪心啊,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旱路,已经是大大的改善了。”

    “是啊,运输成本将大大降低。较目下情形计算,每年可运铜千余万斤,较陆运之费,可省十之六七,这样滇铜外运、外粮内运,乃至商船贩运米盐、货物至大理互市者,肯定大大增多。”沈括点头笑道:“开江之利,已初见成效。待到来年,把剩下的河段彻底打通,使货不离船,直下广西,成本又将下降大半,运量却大大增加。”

    “也不要太过乐观,”陈恪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先运行一年看看吧。”不得不承认,他对红水河工程之实效的预估,有些过于乐观了。哪怕是兴修之后,这条河仍需要四五千人专职服务,才能维持运转。且已经修好的滩险,必会因夏秋水涨,或有沙石冲塞,岁修之费甚巨,成本的增加远超预算。

    不过瑕不掩瑜,红水河已经是最佳的出川航道了,想想后世清朝鼎盛时期,为了滇铜外运,而修金沙江水道,断断续续,前后用了七年,耗资一点不比自己少,却还是整天沉船,日常维护费用更是高企不下,陈恪便感到平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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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沙江的难度,比红水河大多了,清政府用一万多民夫,一年修了上半段,两年修了下半段,后来又拖拖拉拉,淋漓不尽,修了中间一段。所以我觉着,小陈动用十万人,一年修个大半,应该是合理的。

    求求月票,明天依旧三更……

第二九八章 真相大白(下)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放在任何时代都不过时,一场灾难性的天花瘟疫,被陈恪和沈括消灭在萌芽中。

    陈恪在黄草寨盘桓几日,一是为了观察疫情,二是为了让柳月娥好生休养。很显然,心情对身体的影响十分巨大,按说柳月娥常年习武,体魄强健,很难被风邪入体的,但她一直以来心事重重,忧思难去,加之连月奔波,又受惊吓,终于被小小的感冒击倒了。

    她这辈子还没感过冒呢,竟以为自己得了重病,结果闹出个大乌龙,还被陈恪吃了豆腐。不过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一番是错有错着,总算把窗户纸捅破,不用再装作‘我留在你身边,是为了谁谁谁’了。

    柳月娥虽然当时羞恼,但事后想起陈恪,做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竟是为了自己……这可怜女娃娃,一辈子都是这样以为的,但她不知道男人的野心像星辰大海,他真正的目地只有天知道……她是那样傻傻的开心,一改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模样,变得柔顺似水,小鸟依人起来。

    尽管前路还是一片荆棘,但至少这一刻,她可以放开心怀,真真切切的享受这难得的温存。

    人常说,从来不得不病的人,一旦得病就是个重的。她就是这样,小小风邪入体,竟然卧床不起。陈恪抛开公务,在一旁衣不解带、喂水断药,好生照料,只是照料的方式,实在有些与众不同。

    他拿来一提瓶瓶罐罐,又让人搬来一个大木桶,提了几桶热水。

    挥退了下人,陈恪打开一个瓶塞,淡淡的酒气便逸散出来。他将稍显浑浊的酒液倒在碗里,用小勺送到柳月娥嘴边。月娥眉头好看的皱起,娇嗔道:“我都这样了,还给我喝酒……”

    陈恪笑道:“山上条件简陋,你就将就着吧。”

    现在的柳月娥,就是陈恪给她喝毒药,都毫不犹豫。便乖乖地让他,一勺一勺喂到口中:“是甜的,还挺好喝的呢。”

    “嗯。”陈恪笑道:“这是蜂蜜酒。”

    “以前没听过。”

    “生有涯而知无涯,不知道也正常。”陈恪笑道。其实这是他刚调配出来的,用蜂蜜兑水,然后加了些黄娇酒进去。目的是给她补充葡萄糖,以及让她微醺。

    喝完大半瓶蜂蜜酒,陈恪又端了一杯清水喂她喝。

    柳月娥喝了一口,马上觉得味儿不对,撒娇的吐着舌头道:“这回是咸的了……”

    “是的,因为水里加了盐……”陈恪看着这个跟着自己走遍千山万水,吃尽苦头,却一直坚持保护自己的女孩子。此刻终于卸下貌似强大的面具,娇弱的躺在那里。才想到,她其实还不到二十岁……陈恪的心满是柔软道:“喝下去,你的身体需要它。”

    “齁……”柳月娥转动着眼波,一边撒娇,一边将剩下的咸水慢慢饮下。

    陈恪则拔开另一个瓶塞,比前一个浓烈十倍的酒气,便弥散出来。他将烈酒倒入碗中,用棉花蘸着,开始擦拭她双手的虎口,接着是额头、耳后……然后掀开被子,去解她的衣带。

    屋里点着四个炭盆,因此柳月娥身上只穿了白纱中单。一愣之下,便已被他解开了衣带,露出里面淡青色的湖绸亵衣。

    “你,你要干什么……”在这样暧昧的气氛下,柳月娥完全失去了原则,她竟没有伸手去挡,只是声如蚊鸣道。

    见她胸口剧烈的起伏,陈恪咽口吐沫道:“抬起胳膊来。”

    柳月娥乖乖依言举手,陈恪又用烈酒给她擦拭前胸和腋下。他擦得极轻柔,就像情人间的爱抚一样,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别的,柳月娥的上身、脖颈、面颊,全都通红通红,像煮熟的虾子一样。

    “这是给你降温的,怎么越擦越热了?”陈恪摸一把柳月娥光滑的肌肤道。

    柳月娥的眼里滴下水来,紧咬着下唇道:“流氓……”

    就这两个字,差点让陈恪按捺不住,把她法办了。无奈现在伊人有恙,胡天黑地可能会让她的病情恶化。

    深吸口气,陈恪站起身来,把热水倒进大木桶里,又加了一壶开水,弄得房间里蒸汽腾腾的。

    “再泡个热水澡吧。”他说着站起身道:“来,我抱你进去……”

    “混蛋……”柳月娥秋波婉转,横了他一眼:“休要趁人之危。”

    “哈哈。”陈恪大笑一声,抄手弯腰把她抱起来。柳月娥挣扎着踢动着修长的玉腿,却像是撒娇一样:“娘子休要害羞,该看不该看的,为夫早就看过了。”

    “啊……”伴着柳月娥的惊呼,陈恪灵活的双手上下翻动,也不见他怎么用力,便将她的中衣中裤解了下来。

    柳月娥那青春修长的娇躯上,便只剩下亵衣亵裤来遮挡春光,大片象牙色的健康肌肤,曲线浑圆的肩头,线条优美的锁骨,和被束胸紧紧压迫出的深沟,无不紧紧勾着陈恪的视线。

    “月娥,你真美……”陈恪咽一口吐沫,就像给她解开束胸,却被柳月娥按住手,眼光流转着央求道:“给人家留一点颜面吧……阿嚏……”

    陈恪心中暗叹,看来今日精心设计,却忘了不是采花的时节。便将她稳稳送入浴桶中。

    全身都浸入水中,柳月娥终于有了些安全感,娇嗔的望着陈恪道:“你是故意用这种法子的,对吧?”

    陈恪嘿嘿直笑,也不否认。不过他也不坑她,这确实是治疗感冒的好方法,只是不属于中医范畴罢了……西医认为,感冒是细菌病毒感染引起的。病人在发病时体温提高,实际上是体内白细胞与病菌搏斗时引发的生理现象。如果可以认为创造一个热环境,使病菌难以生存,但在身体承受范围之内,自然可以杀死病菌,去除病灶,使病人很快痊愈。

    事实上,最早采用这种方法治病的是非洲人,他们将病人埋进热沙里捂汗。阿拉伯人在此基础上发明了‘土耳其浴’,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桑拿。当然,用这种方法退烧之前,必须先让病人的身体,恢复到可以耐受高温的状态……陈恪先给她补充葡萄糖,又补充淡盐水,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神秘感是保持魅力的秘诀,陈恪不会讲太细。

    待美人出浴,又是一番旖旎,虽未曾一亲芳泽,却也吃尽了佳人的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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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柳月娥痊愈,精神头甚至好过原先,和陈恪之间,也不像原来那样冷战连连,只是再也不肯任他轻薄,却让陈恪大呼可惜……怎么就没趁机,把她法办了呢?

    不过日久方长,他就不信再找不到机会,眼下,还是专心把危机处理好为妙。陈恪命人将各部族的头领集合起来,由黄阿福现身说法,控诉有恶徒妄图散布瘟疫,害死沿岸各部,然后嫁祸给红水河工程!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将几个患了天花的族人带来给诸位头领过目。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那些原先还觉着事不关己的部族头领,看到那一个个形容可怖的模样,全都惊呆了。

    同仇敌忾之心瞬间就树立起来了,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始作俑者碎尸万段。他们纷纷叫嚷着要追查到底,绝不能让那混蛋继续作恶!

    陈恪便适时指点他们,一要细心查证——追查谣言的源头,二要大胆猜测——谁看着红水河工程不顺眼,谁就最有可能。

    他这一说,众头领心中马上浮现出一个身影。这几个月来,高家的使者往来各寨,要求他们给红水河工程拆台使绊子,大家出于种种考虑没有答应。好么,这就要惩罚咱们了?好一个一箭双雕啊!好狠毒的高家啊!

    诸首领尽管名义上隶属于高家,不便明说,但心里都已经问候过高智升父子一万遍啊一万遍!

    黄阿福又吹嘘陈恪有仙法,可以使人对那种瘟疫免疫,于是诸位首领纷纷请求陈恪,为自己的族人施法,庇佑他们躲过这场瘟疫。

    陈恪很痛快的答应,并表示免费种痘、不收分文,教诸位头领好生感激,却又羞愧难当……这些还保留着纯朴的人儿,为当初相信谣言,威胁陈恪停工,而感到很不好意思。

    陈恪大度的表示理解他们的心情,并不会对他们有看法,又留他们在营中欢宴数日,临回去时大包小包每人装了好几车。这么个玩法,就算是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何况是那些本就对他十分敬服的家伙呢?

    从这以后,沿红水河的百多个部族,便死心塌地的归顺朝廷,再不听高家指挥了。高升泰亲自登门拜访,想要挽回他们的心来,却碰了一鼻子灰。甚至有脾气火爆的部族,直接抄刀子要砍人,惊得世子爷慌不择路、逃下山去。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只是散布了点谣言,那些世代服从的部族,就跟高家彻底翻脸呢?难道他们真相信陈恪的鬼话,以为是高家释放的瘟疫?

    其实信不信,根本没关系。关键在于,那些部族有了背叛高家的借口。

    而他们为何要背叛?道理也很简单,高家统治他们上百年,只知道索取盘剥,从来不给他们一点好处。而宋朝陈大人一来,好处就源源不断,且不要他们付出什么。

    当他们通过宋朝一系列动作,确定宋军能在大理常驻后,改旗易帜,也不过只需要一个借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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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构思新卷时,发现有些地方和当初设想的不一样,正在整理中……还有一更吧。

第二九九章 大理新中心(上)

    嘉佑三年四月,红水河一期工程完工,五艘二百料的平底漕船即刻从东川码头下放,一路顺流而下,五日后抵达蜈蚣滩,靠岸卸船装车,由旱路运抵百里外的清风渡,在那里,有两艘五百料的漕船等候多时,将货物装船后,一路顺风顺水,只需四日即抵达广西梧州。

    因为从梧州到钦州之间,尚有一段六里长的运河正在进行拓宽加深,以适应大船同行,所以暂时还需要再次陆地转运,沿着驿道通过天门关,抵达钦州城下。在钦州港装上万料海船之后,即可从海上发运全国各路。

    尽管目前还需要两次水陆联运,但走完全程也只用二十七天,哪怕返航时逆流而上,也不过四十八天而已,已经将耗时缩短了数倍。

    而且工程还未完成,按计划,明年第二期,将贯通全线航路。后年以及未来每年枯水季,都会对航道进行深化整修,除了维护现有的航运能力外,还重在加强船只的通过能力,使更大的船只,更安全顺畅的通过水道。

    当然,哪怕明年的第二期,动用的民夫数,也不会超过两万人,后年开始,更会降到万人以下,再不会有今年这样浩大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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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水河工程以其立项之大胆、耗时之短、修筑之成功,未来之巨大作用,被后世反复称颂。但历史往往会遗忘,为了在崇山峻岭间贯通这条黄金水道,有七百三十名民夫,以及七名官员,献出了他们的生命,或者重伤失去劳动能力。

    也许朝廷和官家看来,在瘴气密布的大理,修建这样一个充满危险的工程,死上千把人是再正常不过的。陈恪却感到深深的自责,要不是自己催那么紧,应该会少死很多人的。

    为了告慰亡者,也为了让自己安心,他提议三件事,一,将所有遇难民夫的遗骸遗物,送回他们的家乡。二,遇难或残疾抚恤金,以六十减去其遇难或残疾时的年龄,乘以广西湖南男性平均年收入——五十贯支付。三,在红水河工程的起点和终点处,各立一座丰碑,以纪念这些奉献出生命和一切的民夫。

    让他预料不及的是,他的三道命令,竟然遭到了一致的反对。对于第一道,经办的官员认为工作量太大,要求按照惯例,将人就地掩埋,只移文当地官府,命其代为知会一声即可。第二道,仅这一项便会再耗去百万贯,第三道,给殉职的七名官员立碑,他们没有意见,但给那些民夫立碑,不仅毫无必要,而且有邀买人心之嫌。

    和众官员一路走来不容易,已经到了今天这步,陈恪也不想和他们闹僵。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欠妥……给民夫们工钱,依然闹得沸沸扬扬,连苏轼、欧阳修都写信来,责怪他不给同僚面子。当时尚且有‘重赏之下出勇夫’的理由,现在工程结束,还要这样做,绝对会让天下百官恶心到的。

    他便没有再当面坚持,而是秘密上疏,奏请官家来颁下恩抚的旨意,并在疏中暗示,东川方面尚有富余,一切赏赐可就地支取,不必劳朝廷费神……

    他却低估了赵祯的仁慈,很快,便有旨意回来,不仅准了他提出的三条,还给殉职的官员们追封、荫子,其余官员也有加官赏赐,并且一切赏银都存在一张汴京钱号的汇票,跟着宣旨钦差而来,可见朝廷接受新事物之快。

    既然是官家下旨了,官员们自然无话可说,但心里仍对陈恪无法理解……唉,何必多此一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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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里,在东川的‘运河工人纪念碑’落成典礼,除了东川城的官员,大理的王公也前来观礼。

    那天广场上人山人海,大都是前来观礼的军民,望着那坐在三层基座上,三丈多高的白色大理石柱,所有人都被那种庄重感所笼罩,曾经参与修河的民夫们,甚至热泪盈眶,今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被尊重……

    仪式是由朝廷派来的钦差主持的,陈恪那天称病,并未露面,他在最高处的瞭望塔上,用望远镜观看了这一幕。

    他的身边,俏然立着环佩叮咚的妙香公主。她是应邀前来参加仪式的,但得知陈恪缺席后,便只在必须出场的揭幕环节露了下脸,便径直寻了过来。

    “真不理解大人呢,”她不明白陈恪费了这么大劲儿,为何在风光的时刻躲在一边:“为什么要为这些民夫,做这么多呢?”

    “很多么?”陈恪反问道:“朝廷一次郊祭,赏赐百官的钱就比这个多,难道他们辛苦劳动半年,甚至付出了鲜血和生命,还比不上百官一次郊游?这算什么道理!”

    “官员是官家治国的依靠啊。”妙香公主道。

    “靠他们只能亡国……”陈恪冷笑一声,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不适合讨论这个问题,便淡淡道:“其实,我只是让自己心安罢了……”

    “凡是劳役,哪有不死人的?”妙香公主目光复杂的望着这个从见面起,就一直保持霸道的男人,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有这么感性的一面。她柔声安慰道:“多少年来都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在你们心里,民夫是任由驱使的牛马,死掉一批还有一批,一点不用心疼。”陈恪瞥她一眼,幽幽道:“但我没法这样超脱,我只要一想到,每个死者的背后,都有一双伤心欲绝的父母,失去依靠的妻儿,我就无法闭上眼。”

    “大人有这么好心?”妙香公主好心安慰,却被当成驴肝肺,自然深感憋屈。且她对陈恪当初背信弃义,放过了杨家,一直耿耿于怀,自然不放过任何出气的机会:“要是这样的话,大人就不会让大理百姓,依然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下了!”她和陈恪一直保持着超友谊的关系,自然知道陈恪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也不怕得罪他。

    “哈哈哈……”陈恪放声笑道:“打来打去死的都是白族,早结束不好么?再说有朝廷大军在,杨家敢乱来么?谅他们也不敢!”

    “大人在时自然放心,但大人不可能在大理待一辈子吧。”段明月幽幽道。

    “我倘若离开大理,”陈恪想一想,沉声道:“自然会一直为段家说话。”

    他这话没头没脑,段明月却深感欣慰,但她面上并无喜色道:“不知大人这话,有几分可信?”

    “十分可信。”陈恪大笑着,手搭上了段明月纤细的腰肢,轻轻摩挲道:“我也算段家半个女婿了,岂能看着大舅哥受人欺负?”

    “呸,什么半个女婿……”段明月啐一口,却没有挣脱,而是就势靠在他的肩头,媚眼如丝道:“光说不练的胆小鬼。”

    “是哪个光说不练?”陈恪大笑道:“到了真格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其实他真想办了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是这段明月的身份太特殊,而且还很有野心。他不想搞出‘人命’来,让自己受制于人,破坏了苦心经营的平衡局面。

    “我母妃再世时说过,得到的太易,男人就不会珍惜。”段明月咯咯笑道:“横竖是你的人了,大理国谁还敢碰我,大人着什么急么?”

    “你这个妖女,”陈恪被她撩拨的心头火起,若非身后有护卫,早就动手动脚起来了:“说吧,想要什么?”

    “别这么说,这么说伤感情。”段明月却无所顾忌,一只柔腻的小手,在他的胸前游走,娇声道:“我听说在东川发现了很大的铜矿,这应该不是偶然吧?”

    “嘿嘿……”再摸就真出事儿了,陈恪按住她的手,道:“确实是偶然,练兵的时候打了几炮,竟炸出了大片的铜矿。”

    段明月就是傻子,也不信会这么巧。怎么可能宋朝的城也建好了,道也修好了,势力范围内就发现有铜矿了呢?

    很显然,宋朝的一系列行动,都是处心积虑的,目的就是东川的铜矿!

    只要想一想,她就恨得牙根痒痒……当初自己还死乞白赖的求宋朝出兵,殊不知人家早就盯上这块肥肉了。原来所有人都被这个混账王八蛋算计了!

    想到自己不惜牺牲色相,像个妓女一样讨好乞怜,在对方眼力却像个傻子一样,段明月就恨不得把陈恪碎尸万段。

    当然,也只能想一想而已,她还得继续讨好下去……

    “大人,东川是我们段家的领地,在上面发现了铜矿,似乎也属于我段家吧?”她小鸟依人的靠在陈恪怀里道:“朝廷不能就这么白白开采啊。”

    “东川,好像是高家的领地吧?”陈恪装糊涂道:“当初是高家划给我的。”

    “那是他们慷他人之慨,”段明月却不以为意道:“东川,确实是我段家的,有我两家历代划定边界的文书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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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真不怨我,1点多,还差五百字时突然停电,只好上闹铃睡了,早晨起来发了。

第二九九章 大理新中心

    其实陈恪从没想过独吞东川的铜矿,这是在大理的地盘上,段家和高家两大地头蛇的夹缝中,若是光让他们眼红吃不着,肯定要出大事的。

    何况限于开采技术和人手,在几百年时间内,东川的铜矿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根本开采不完,让他们帮忙为大宋挖铜也是好的么。

    而且他并不担心,他们会威胁到宋朝的贷。币安全。因为宋朝各种年号的‘大宋通宝”是大理唯一的流通货币!

    这并非宋朝强加给大理,而是自然而然建立起来的。前面说过,大理的商品十分丰富,刀剑、甲胄、良马,都是广受欢迎的热销货,内部的商品流通也很发达。商品流通离不开货币,而大理国一直就有铜矿存在,可他们却一直受困于通货不足的窘境。

    因为大理是真正的封建社会,领主在自己的领地上,有绝对的权力。所以除了段家所铸的‘通宝,之外,高家和杨家也都曾设场铸币,但是三家互不承认对方的铜钱。而且他们的技术、铜质都不过关,同一种币值还大小份量不一,所以铸造的铜钱不能当作货币流通,只能按铜的份量作价使用。

    结果唯一受三家承认、能在大理流通的货币,反而是通过贸易顺差流入大理的大宋通宝……,使用宋钱做硬通货,大理并非个例,大宋周边的日本、朝鲜、交趾、蒲甘等一系列国家,都有这样的情况。乃至貌似强大的辽与西夏,也摆脱不了本国钱币不如宋钱坚挺的怪现象。

    陈恪很容易理解这种情况,因为后世的美元就是如此,而且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前,的美元。因为宋朝的经济强势地位,各国间贸易的结算,都不约而同的使用宋钱。当然宋钱也确实有其过人之处,比如造型优美、不易被仿制等……,当然不易被仿制也是相对的,如果仿制的主体是国家被仿制也是难免的。

    不过没关系,因为贵金属货币的好处,就是不怕伪造,只要它分量足民间就认,分量不足,民间就不认也不会损害宋钱的名声一一因为宋朝的声望实在太高了,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宋钱是最好的不好的都是仿造的。

    这就出现了奇异的景象,像辽与西夏那样的大国,尽管在军事上轻视宋朝,但在官方铸币时竟会大量铸造宋朝的通宝至于本国钱币,却只少量铸造,撑撑门面而已。而大理、日本这些国家,更是彻底停掉本国货币将宋钱作为本币。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没有‘铸币权,的意识,仅仅因为宋钱是国际结算的唯一货币便将一国币权拱手相让。如果宋朝人足够聪明,完全可以把持整个亚洲的经济大权通过大肆铸币,让整个亚洲为自己的通货膨胀买单……。

    可惜,宋朝治国的儒生们,根本没有这份眼光智慧,相反,他们只看到宋朝因贸易逆差而流失的铜钱,高达千万贯,造成严重的钱荒。因此明令禁止铜钱出境。比如《宋刑统》中就明文规定:‘诸将铜钱入海船者……,十贯流二千里,从者徒三年!,

    当然,这个规定早已形同唐设。但你如何指望他们的榆木脑袋,能想到去主动的利用手里的超级铸币权,让亚洲各国成为大宋的打工仔?

    好在现在有了陈恪,他自然要让宋钱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陈恪早为两家预备好了矿区,他将东西两片距离东川最远的矿区,划分给了段家和高家。这两片矿区的铜储量并不低,只是运输麻烦了点儿,但这不是陈恪操心的问起”,…

    对段、高两家而言,得到的矿区紧邻自家领地,也是不错的结果,所以都没有意见……。只是一想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现在竟要靠别人施舍,两家难免有些凄凉。

    不过他们别无选择,因为挖出来的铜矿,需要通过红水河外运,在广南西路梧州钱监铸币,才能变成大宋通宝。

    如果铜矿运不出去,也只是一堆破铜烂铁,一文不值。

    红水河在陈恪手中,就掐住了他们的命脉,让他们不得不乖乖与朝廷合作。

    最终,两家与红水河河道衙小广西梧州钱监订立五年合同,每年运输五百万斤铜锭铸成大宋通宝,一半归两家所有,一半归朝廷。

    但在实际生产中,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铜矿石,锻炼成合格的铜锭。只能将开采的矿石粗选后,运到东川城的炼铜场,求汉人帮忙冶炼铜钱。但炼铜场接自家的单,就已经忙不过来,哪有功夫伺候他们?

    所以两家只能加钱求插队了。结果,这样层层盘剥下来,两家只能获利两成,不得不将大头奉给朝廷。也算提前一千多年,尝到了第三世界国家的痛苦……

    不过就这样,两家也甘之若饴,毕光数额太大,获益还是十分可观的。杨家也坐不住了,杨义贞亲自跑到东川城,求陈恪也给自家个受剥削的机会。奉行‘均衡政策,的陈大人,自然一口答应。

    到了嘉佑四年,竟然一半以上的铜矿石,都由三家提供,他们所征发的矿工,最多时超过十一万人……,当然,段家只有一万人。

    而陈恪招募到东川的汉人,则主要从事冶炼和运输。当初开凿红水河的十万民夫,在参观了初具规模的东川城,得知了一系列优厚的政策后,有四万多人选择留下来,或者回家后再返回。

    到了嘉佑三年底,东川城中已经有十万汉人,其中一半是驻军,一半是工匠。加上白蛮和乌蛮,人数达到二十万,已经成为大理国排名前五的城市。不过城里阳盛阴衰,男女比例很不均衡,这让担任城守的范夫子十分发愁。

    “仲方啊,满城的光棍不是个办法啊”,…”范镇虽然在军事上外行,民政上却是一把好手,这一年多来,陈恪主要精力都在开矿和炼铜上,东川城的大事小情,全都是他在悉心料理。

    范夫子遇到最大的问题,就是治安问题,城中每天都有十几起打架斗殴,每次斗殴都有死伤。有人说,你手里那么多军队,还管不住些刁民?可惜的是,士卒们本身就打架斗欧。…你让范夫子怎么管?

    他找到杨文广,希望老将军能严肃一下军纪,但是老西军出来的人,在不打仗的时候,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军纪。他满不在乎的对范镇道:“儿郎们憋在这鸟地方,有家不能回,啥也不得做,不让他们打打架,火气往哪里撒?”

    范镇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却从杨文广的话里,抓住点什么。所以他找到陈恪道:“男人不成家,实在太危险了,何况是十万光棍,这个问题不解决,是要出大事的。”

    “解决,解决。”陈恪笑眯眯道:“大宋的汉子娶不上媳妇,传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那上哪里去找这么多女子呢?”

    “大理可是个出美女的地方!”陈恪笑道:“还有临近的交趾和蒲甘,虽然男人长得不怎样,但女子都柔美无比,可以妻之。身处众香之国,汉儿何患无妻?”

    “过”,…”范镇对陈恪的肆意妄为早就麻木了,苦笑道:“亏你想得出来,把这些汉儿都配上蕃妻,是要惹非议的。”

    “是汉种就行!”陈恪满不在乎道:“大宋法律只规定,汉家女儿不许嫁于外蕃,却没规定,汉家男儿不得娶蕃女啊。”他给范夫子斟茶道:“汉家爹,蕃家娘,生了娃儿是汉儿。实在想娶个汉家媳妇,大不了先纳妾么,纳个蕃家的妾室,不至于也委屈了他们吧?”

    “纳妾么……”范镇有些意动了,其实东川城中,有很大一部分汉人是有家室的,但是都留在故乡照顾高堂幼小,故而几乎都不在身边。如果鼓励他们在这里娶个外室,倒也能两全其美。

    “就这样吧,鼓励他们放下包袱。”陈恪笑道:“大人不妨让官府中人先带个头,一个月内,每人都要纳妾一名。”

    “亏你想得出来。”范镇笑道:“你这个签判大人,是不是该带个头呢?”

    “嘿……”陈恪干笑道:“我这个人讲感情的,没有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说着呵呵一笑道:“再说了,朝廷几次催我返京,我实在不能再拖了。”

    “也该回去了”,范镇点头笑道:“不然人家要说你想拥兵自重了。”

    “哈哈哈,”,…”陈恪放声笑道:“我一个官场新丁,还不至于被扣这么大帽子。”

    “呵呵”,范镇笑道:“用不了几年,你就担得起了。”说着正色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尽快吧,我准备走海路,争取年前返京。”陈恪道:“反正朝廷让子容兄接手我这一摊,也省了交接了。”子容就是苏颂,以苏颂的品级,当这个东川签判看起来是屈就了,但东川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今年水道一通,明年源源不断的滇铜运到内地,他绝对会成为耀眼的政坛明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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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