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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八九章 无耻的小陈 (中)

    其实就连陈恪自己,都对这支连汉话都听不懂的,朴实山里娃组成的杂牌军,在军事上不抱任何希望。他招募这些家伙,主要还是从大局出发……他深知稳定是发展的前提,尤其对这种朝廷势力真空、充斥着蛮番部落的地区,若能得到一个安定的环境,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那如何才能办到呢?不是靠士大夫们所谓的‘道德教化’,那玩意儿对汉人都无甚效果,对不识字的少数民族兄弟,就更不管用了。唯一能打动他们的,只有利益——得让他们从你的计划中得到好处,人家才会跟你合作,不给你捣乱。

    而且除了‘修路之后,分享路权’,这种远期的好处,还得有更加切身的眼前利益才行。但绝对不能直接给他们,若让他们养成不劳而获的恶习,就等着日后无节制索取吧。将来一旦不能满足他们,便生龃龉,后患无穷。

    所以必须让他们明白付出才会有回报。而吸收各部落的年轻人参军,让他们的亲人成为军属,树立对大宋的归属感,无疑是最有效的办法。

    陈恪从来没带过兵,更没练过兵,也不指望能把他们练成什么铁血雄师。他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至少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儿。是以招募这些新兵,头一条就要求听话,一切奸猾的老油条,都被他拒之门外。

    为了让新兵们听话,陈恪又规定了一系列奖惩措施。不折不扣执行命令者,好吃好喝有奖金;执行不好只能吃粗食,不仅没有奖金,反而还要扣薪俸;若是故意偷奸耍滑懈怠者,则直接踢出军营去。

    又有重重森严的军纪,违反者轻则挨军棍,重则枭首示众。陈恪还废除了给军卒黥面的恶习,不过取而代之的,是给所有士兵都剃了光头,因此他的军队又叫‘光头军’。

    这时候,一水老实孩子的好处就显出来了,让练队列练队列,让越野跑越野跑,本本分分,没一个偷奸耍滑的,陈恪咋操练都没问题。

    就这样一边操练一边行军。一个月后,宋军突然偏离了河道,迅速扑向北面百里以外的特磨道。

    两天后的深夜,宋军抵达了特磨道的门户——西洋江畔的宝月关。

    这时候,三军指挥是杨文广。陈恪怕范镇临场瞎指挥,让人在他的饮食中下了泻药,让范夫子不得不留在后方休养,他则带着军队和杨文广突袭特磨道。一离开范镇,陈恪便把指挥权交给了杨老将军,并保证全力配合,绝不干涉。

    宋朝的文官,都是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像陈恪这样不装内行,大胆放权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杨文广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感动,暗下决心要打好这一仗,对得起陈判官的信任。

    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发动突袭,而是命令部下吃饭休息,一直等到拂晓,能看清四周了,才命令部队进兵。

    怕陈恪误会,他告诉陈恪,大军进入大理一个半月,才抵达特磨道,已经没有突然性可言。侬部肯定早就在暗中监视我们,而且山高路陡,视线不好,一旦对方全力阻击,军队容易乱套,一败涂地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摆在宋军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天亮后强攻入关。为此杨文广下令——‘兵置死地,敢言退者斩!’

    其实,对于老西军的将士来说,打特磨寨是不需要动员的。他们对害自己五年不能回家的侬智高一族,绝对是恨之入骨。现在,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侬氏最后的老巢。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冲上山去,杀光他们好回家!

    拂晓时分,设在半山腰上的宝月关已经隐约可见了。只见青石垒砌的石墙、哨所、战壕、碉堡……构成一道完备的防线,等待着宋军前来。

    此时晨雾缭绕山间,天地一片静谧,杨文广终于下令大军夺关。

    宋军出发之后,宝月关上依然十分安静,只有他们登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气声。

    渐渐地,脚下的山坡越来越陡峭,也越来越窄了。这时,突听得一声炮响,关上突然涌出无数侬军,密密麻麻站满了城头。转瞬间,滚石擂木箭雨倾泻而下,劈头盖脸砸向宋军。

    好在杨文广早有预料,安排身披双层铁甲,双手举着巨大的盾牌的健儿在最前面。一遇打击,赶紧死死立定,把盾牌支在地上,用肩膀顶住,为身后的袍泽抵挡攻击。

    他们身后的宋军,赶紧取出弓弩,和关上的侬军展开对射。侬军居高临下,张弓抛射,威力倍增。好在宋军弓弩精良,射程远、精度高,虽然是以下射上,倒也不算吃亏。一时间满天箭如飞蝗,双方损失都不小。

    宋军在杨文广亲自督战下舍命狂攻,每进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但老西军的将士悍不畏死,顶着滚石擂木,嗷嗷叫着往关下冲去。若是到了关下,反而能安全些,因为侬智高修的关墙只有一丈高,宋军的弩弓可以箭不虚发。而且到处是可借力攀登之处,对于这些精锐宋军来说,几乎构不成障碍。

    但侬族人也不傻,当宋军冲到近前时,他们竟悍然从关城上跃下。生长在山地上的侬族人最清楚,俯攻对仰攻,几乎是战无不胜的。

    宋军没想到侬军不按章法守城,猝不及防之下,弩弓全都失去作用。更悲剧的是,前派的士兵是充当肉盾的,根本没有带兵器,一下子被冲乱了阵脚,立即就支持不住,开始败退。

    杨文广气得脸都绿了,他亲自带人压阵,任何敢退到近前的宋军,全都杀无赦。

    宋军见后退无门,只好转身和敌人厮杀。侬军有地利,且死战不退,宋军人数占优,兵甲精良……大宋每年上亿贯的军费,自然不是白花的。就算是普通的士卒,也有全套铠甲穿戴。而且铠甲的做工十分了得,侬军的弓矢射在上面,几乎都能被挡下来。

    此时清晨的阳光驱散了薄雾,照耀在宋军所穿的盔甲上,一片金光闪闪,如天兵下一般,端的是威武异常。

    再看侬军,大都赤足被发,只有头目才身穿皮甲,一般的兵卒甚至衣不遮体,跟一群叫花子似的。

    但到了这种以命搏命的时候,装备的作用其实不大。取决胜负的是双方士气的高低、决死的勇气,以及平日里训练的效果。这些,侬军偏偏都不缺……他们是天生的山地战士,身后是举族的妇孺老小。他们为了保护家园拼死而战,还真不是大宋的士卒能够抵挡的。

    宝月关前,双方喊杀如雷,一个个年轻的身影倒下去,山坡上残肢横飞,血流成河,只是因为这里的土地本来就是红色,所以才没有那么触目惊心。

    这种时候,军官的指挥已经失去效用,因为双方将士都陷入疯狂,他们身体中作为人的部分暂时消失,兽性成为主导。他们忘记了恐惧和死亡,状若疯虎的拼命砍杀,撕咬、扭打……早就不顾忌自己的死活了。

    战场上惨呼声,喊杀声,声声震天,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变成了修罗杀场……

    杨文广怒目圆睁,望着漫山遍野冲锋下山的侬军,好似无穷无尽的惊涛骇浪一般,一波波冲击着宋军的阵线。尽管老西军训练有素,悍不畏死,任凭敌人如何冲锋陷阵也不动摇,但伤亡实在太大了,叫人心如刀绞。

    这时候,一身戎装的陈恪来到他的身边,大声道:“老将军,让我的掷弹兵上去支援吧!”

    “少添乱……”杨文广看看陈恪,才想起对方的身份,忙改口道:“儿郎们还顶得住。等顶不住了,再请你帮忙。”

    “……”陈恪无可奈何道:“等顶不住了,他们也顶不住。”

    杨文广默不作声,转头盯着战场。因为地形限制,宋军无法发挥出人数上的优势,只能跟数千侬军焦灼着,交战半晌毫无起色,看上去已经开始士气低落了。

    杨文广是宿将,知道再这样下去,颓败不可避免了。想到在前军营观看过所谓掷弹兵的训练,似乎正是打破僵局的办法。尽管对这支新军毫无信心,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陈恪耐着性子等到现在,终于得到了杨文广的许可,他大手一挥,大声道:“孩儿们,跟我上!”

    他没有说‘给我冲!’,而是‘跟我上!’,对初上战场的新丁们来说,是莫大的鼓舞。

    只是让柳月娥顿时紧张起来,恨不得一脚把他踢下山去……人家杨文广个武将都不冲锋,你陈恪堂堂一个状元,充什么英雄好汉?刀剑无情、飞蝗无眼,万一要是挂了,小妹岂不成了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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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小和尚之后,生活全乱套了,好不适应啊……

第二八九章 无耻的小陈 (下)

    所谓掷弹兵,是陈恪创造的称呼,但所投掷的‘弹’,却是地道的宋朝货。

    后世总有人说,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却用来放烟花,西方人学会后,却用来造枪炮,以此来说明华夏在近代失败的必然性云云。但实际上,这是把我们的祖先当白痴,也把听众当白痴。

    翻开中国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为了赢得战争,人们挖空心思,无所不用其极……自从发现火药的杀伤力起,中国人就想方设法将其应用于战争。在唐末的战乱中,人们便开始用火药,做成各种形状的火器来杀伤敌军人马,其中使用最广泛的就是火球。

    到了宋朝这个年代,火球的制作工艺,已经到了相当的高度。陈恪在狄青军中便了解到,宋军一共装备八种火球,如霹雳火球、蔟藜火球、毒药火球、烟球等等。他亲眼见到了那些火球的威力,当时就震惊——原来宋朝就有手榴弹啊!

    在组建光头军之前,他便想到了这种武器。他准备建立世界上第一支掷弹兵部队……对于才上战场的新丁来说,不用白刃相接,肯定可以让他们更加镇定。所以他在征兵时,就刻意挑选那些手长脚长、身强力壮者。只有投掷的更高更远,才能越过本方阵线,落入敌阵,否则乐子可就大了。

    桂州和邕州的兵器库中,一共有五千箱霹雳火球,都被他一卷而空。所谓霹雳火球,乃使用多层纸布裱糊为壳体,内里填充火药、铁片、石子,壳外涂以黄蜡、沥青和炭末等易燃防潮的混合物,整个火球用一根麻线拴着。

    投掷时用火折子将外壳点燃,再以抛石机或手将火球抛向敌阵,壳体燃烧的高温使壳内的火药爆燃,将碎石、铁片向四方杀伤或烧伤敌军人马。这一手对骑兵无用,但对步兵和攻守城时,还是很有威力的。

    陈恪一路上除了训练队列,就是操练士卒们投掷,他还反复研究阵型,以求最大的杀伤。但一切都还在初级阶段,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实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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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不是想逞英雄,但在整个战局中,他是最清醒的一个。大军只带六日干粮,孤军深入,已经犯了兵家大忌。若不一鼓作气,战而胜之,则会士气大衰,被侬军拖入泥潭中。就算能全身而退,宋军也会沦为大理各族的笑话。

    到那时,之前所有的苦心经营,全都会变成乌有,宋朝再想染指这彩云之南,可就千难万难了。

    是以不能犹豫,必须全力一搏。为了鼓舞初上战场的新丁们,他这个文官也换了铠甲,冲在最前面。

    目睹了战场上惨烈的厮杀,光头军的新丁们,早就吓得手脚发软,但是看到陈恪亲自打起红旗,从在前面。这些日子反复训练,已经形成的条件反射,使他们不由自主迈开步伐,排成数列跟了上去。

    很快,距离短兵相接的第一线越来越近,已经有流矢射入阵中。不断有兵士倒下,但陈恪依然无惧、大步前进、他坚实的背影,胜过千言万语,激励着兵士们紧紧跟随。

    柳月娥也顾不得骂他,手持着一柄长剑,紧紧跟在陈恪身边,将飞到他身前的弓箭挑到旁边,却不顾及自身的安危。

    眼见距离短兵线还有不足五丈,陈恪将手中的红旗左右晃动起来。把目光全都聚集在旗上的士兵们,赶紧左手从胸前的弹药袋上摘下一枚火球,右手从腰间的竹筒里,抽出了火折子。

    陈恪高高举起红旗。掷弹兵们点燃了火球的引信。

    陈恪双手将红旗猛地向前一挥,掷弹兵们便甩开臂膀,运足了力气,将火球投掷出去……

    正在酣战中的侬军士卒,就见一片甜瓜大小的火球,下雹子似的劈头盖脸落在身周。还没反应过来,震耳欲聋的脸面炸响声中,弹片雨点般四散飞溅。但凡沾上一点,顿时血肉模糊,痛得抱头惨叫、满地打滚。

    这种无差别全方位攻击,要比弓箭的威力大多了,一轮投掷之后,大片的侬军便被撂倒在地,宋军阵前出现一片白地。

    宋军士气大振,不失时机的猛扑上去,将满地打滚的侬军送入地狱。

    后阵的侬军待要上前支援,却见天上又是一片甜瓜雨,唬得他们掉头就跑……侬族人是悍不畏死,但在他们无法理解的‘恐怖妖术’面前,却实在没法保持勇气。

    其实双方犬牙交错,宋军也被误伤不少,只是看到己方形势大优,都在兴头上,没有人在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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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军趁势攻到了关前,尾随着逃回来的侬兵往城墙上攀爬。

    形势万分火急。城头上的侬军头领,再也顾不上逃回来的同族,下令用滚油、檑木招呼,弓箭手也开始疯狂的射击。城墙上的兵士,无论是侬人还是宋人,纷纷惨叫着跌落关下。

    宋军的弩手开始还击,掷弹兵也奋力向城头投掷,企图压制住守军,使攻城的袍泽稳住阵脚。

    杨文广也冲到了第一线,指挥着手下将临时打造的梯子架上城头,大声嘶喊道:“第一个攻上城头者,赏钱千贯!”

    “攻下宝月关,每人奖赏百贯!”这时候,光头军手里有限的火球都扔完了,陈恪对他们大喝一声道:“放假七天!”

    光头军的老实孩子们,对奖赏百贯还没什么感觉。但一听能放假七天,登时眼冒绿光……可见陈恪这阵子,操得他们有多狠。这些啸聚山林的部落子弟,身手十分矫捷。且因为条件有限,还没有盔甲,所以比一般宋军要敏捷数倍。只见他们也不用梯子,猿猴一般攀住城墙,三窜两蹭就跃上关城……

    尽管爬上去的光头军,很快就被消灭在城头,却为身后的袍泽赢得了珍贵的时间……无数宋军挥舞着兵刃,从他们身后杀上了城头!

    这时候,宋军的士气达到了顶点,侬军的士气却低落下来。这种变化清晰的表现在战场上……各处城防相继被突破,宋军很快就站住脚,并把侬军赶下城头。

    而侬军人数上的劣势,此刻尽显无疑。他们没有预备队,填补被打开的缺口,只能任由宋军占据了城墙。

    城墙失守后,侬军彻底无心恋战,纷纷丢下兵器逃跑。

    宋军哪能让他们跑了?杨文广可是骑兵将领,这次出征山路难行,他仍然带了五百骑兵,尽管一路上折损了近百骑,但剩下四百骑兵,依然足以一锤定音。

    方才仰攻关城,骑兵没有用,现在一路下坡追击,就是骑兵威力最大的时候。在杨文广亲自率领下,四百余骑一路追杀,竟逼得四千多侬军,投降了大半。大理侬族头领侬夏卿,父子四人都成了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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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没有参与追击,因为他在关城下,被流矢擦伤了胳膊。柳月娥当时就要给他包扎,然而战况紧急,陈恪并不在意,反而一把推开了她。等到胜局已定时才发现,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

    这才在城头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让她包扎。

    柳月娥紧咬着下唇,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袖,便见个一寸深的伤口,触目惊心。她眼圈一红,就掉下泪来,口里却恨恨道:“真以为你是星宿下凡,刀箭都躲着你?”

    “刀剑无眼,刀剑无眼么……”陈恪脸色有些发白,呵呵笑道:“你轻点,我怕疼。”

    “就让你知道疼……”柳月娥恶狠狠道,手下动作却愈发轻柔起来,但是用‘仙露’清洗伤口时,还是痛得陈恪呲牙裂嘴,眼泪都溅出来了。

    柳月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逞英雄。”

    “我不是英雄,我是狗熊。”陈恪丝丝吸着冷气道:“算命的说,我今年走红运,虽然能吉星高照,却又难免血光之灾。果然,年初被打了一顿棍子,这会儿又中箭了。”

    “还不是你自找的?”清晰完毕后,柳月娥给他伤口敷药:“你怎么就不想想后果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她顿一顿,声音渐小道:“叫小妹怎么过?”

    “月娥,”陈恪不那么疼了,望着柳月娥那张满是泪水和烟灰混合物的小花脸,柔声道:“放心,我以后会小心的,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我才不担心你呢……”柳月娥螓首一偏道:“你算哪根葱。”

    “呵呵,那你还流泪了。”陈恪非要把人家戳穿。

    “我那是被硝烟迷了眼。”柳月娥脸一红道:“再胡说八道,不管你了!”

    “我闭嘴,我闭嘴。”陈恪赶紧投降。

    等到包扎完毕,柳月娥便退到一边。陈恪披上官服,望向候在一边的张成道:“什么事?”

    “侬宗旦到了。”张成禀道。

    “让他过来吧。”陈恪已经看到远处离着的侬氏父子。

第二九零章 西线无战事 (上)

    侬宗旦和他儿子走过来,躬身向陈恪施礼。

    “此役没有让将军参与,千万不要误会。同族相戮,总是人间悲剧。”陈恪披衣淡淡道。

    “大人多虑了,”侬家父子已经被尸横遍野的景象惊呆了,侬宗旦声音发颤道:“我父子如今已是大宋朝的官员,与逆贼势不两立。”

    “看来是我多虑了,侬将军忠心可嘉啊。”陈恪放声笑道:“不过大宋乃是仁义之邦,侬部和侬智高,还是要区别开来的。方才杨老将军传话回来说,俘虏了侬夏卿父子四人,劳烦将军去劝说一番,若能说得他们归顺朝廷,交出侬智高全族,本官可以做主赦免侬部。若侬夏卿愿为朝廷效命,本官亦双手欢迎。”

    侬宗旦领命而去,柳月娥不解道:“费了这么大劲儿,死了这么多人,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

    “不然怎地?”陈恪苦笑道:“不说滇东三十七部,盘根错节、沾亲带故,若把侬部斩草除根,不知会使多少部落怀恨在心。单说我们有斩草除根的实力么?此役之后,侬部依然有数万男丁,而且也别指望他们再摆明车马跟咱们厮杀。你看这莽莽群山,他们只要一躲进去,咱们耗得起么?”

    “那么说,这一仗,其实可以不打的。”柳月娥道:“直接让侬宗旦去找侬夏卿,效果未必不佳。”

    “哈哈哈,要不怎么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呢。”陈恪放声笑道:“一手玫瑰,还要一手大棒。把乌蛮三十七部之首的侬部打服了,其余三十六部才会服我们,整个大理才会服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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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军宝月关大捷,阵斩两千侬军,侬宗旦说服侬夏卿,交出侬智高之母阿侬、弟侬智光、二子侬继封、侬继明,率举族投降。消息一经传出,很快震惊了整个大理。

    原先还对宋军敬而远之的乌蛮各部,纷纷派出使者,表示愿意归顺朝廷。一直在宣威磨蹭的高升泰也赶紧策马加鞭,赶来犒赏。在石林一带,迎上了远道而来的宋朝大军。

    烟尘滚滚的大道上,数万相较大理人而言,身材高大的宋军,昨日便得了吩咐,将衣甲洗刷干净,把兵刃磨得雪亮,今日行军保持整齐队列。加之他们刚刚取得一场大胜,士气高涨,果然是威武不凡,把前来劳军的高升泰等人,唬得一愣一愣。

    范镇的病已经好了,军队又得大胜,人逢喜事精神爽,正与陈恪两人,有说有笑的指点江山。

    “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范镇望着道旁一丛丛、一簇簇的灰黑色石峰石柱拔地而起、剑指苍穹,令人如置身一片黑森林一般。惊叹道:“世间竟有如此雄伟瑰奇的景象存在!”

    “是啊,好多石灰石……”陈恪有些走神。他发现,这里满地都是粘土,地上是一座座石灰岩山,实在是生产水泥的好地方。

    “什么石灰石?”范镇奇怪道。

    “哦,我是说,若不是大理人闹内战,不敢招惹我们,咱们不可能这么轻松就到这里。”陈恪回过神道。

    “仲方不要妄自菲薄,”范镇却不认同他这种‘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笑道:“这一路上,多少部落望风归降,难道也是因为大理内乱?我却要说,这是陈仲方堪比老种的功劳!”种世衡在西北收服羌族,早已传为美谈。

    “我是赶了一个好时代,这个时代的大宋朝散发着无穷的魅力,令周边的民族和国家,对我们心存敬畏,我只是利用了他们的敬畏心理而已。”陈恪摇头笑笑道:“但愿这种敬畏能够永远存在,但愿我大宋能名副其实的强盛起来。到那时,这个妙香之国,才能真正属于大宋。”说着剑眉一挑,豪气勃发道:“在这个国家以南,还有数个更加富庶,也更加羸弱的国家,到那时,我相信它们都是属于大宋的!”

    “别人说这话,我肯定要笑他白日做梦,但你陈仲方说这话,我信!”范镇激赏赞一句,话锋一转道:“但是也要当心穷兵黩武、好战必亡啊……”

    “大帅放心,打仗把国家拖累穷困,是因为不算经济账。我若要发起一场战争,定会考虑划不划算的。”陈恪笑道:“譬如我大宋缺银缺铜,还缺铁,而有了大理,什么都满足了。这样的仗,只会增强国力,而不会拖垮国家。”顿一下道:“当然,要拿得下来才行。”

    “这也是我担心的。”范镇面现忧色道:“我想你也发现了,老西军离乡多年,苦战日久,厌战情绪十分浓重。宝月关之战后,怕是再也不会那么拼命了。”

    “大帅所言极是,老西军需要大休整,该探亲的回乡探亲,该涨饷银的涨饷银,总之一年半载的,是指望他们不得了。”陈恪点点头道:“所以我才着急训练新军,总要先把架子撑住。”顿一下道:“更重要的是,大理要尽快停战。再打下去,就不符合大宋的利益了。”

    范镇对陈恪张嘴闭嘴的‘利益’,感到十分无奈:“你竟然想让大理三国分立,这不仁义吧?”

    “仁义是对自己国民的。西夏和辽国,可曾对我们的百姓仁义过?”陈恪淡淡笑道:“大理人想享受到大宋的仁义,可以,但必须等他们彻底归附之后。”

    范镇唯有报以苦笑,刚要劝陈恪,还是要多行仁政,少造杀孽时,忽然有军官飞驰来报道:“大理相国之子,宣威节度使高升泰,率领大队人马前来劳军!”

    范镇闻言,和陈恪相视而笑道:“看来高家的人还算上道啊。”

    “不上道不行啊,他的墙角都要被咱们挖空了。”陈恪桀然一笑道。自从宝月关大捷、侬部归附之后,已经有八九个大部族,接受宋朝的册封……尽管只是名义上的,但足以让高家寝食难安了。

    “让高升泰过来吧。”范镇吩咐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促狭的望向陈恪道:“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陈恪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在大理城装死、金蝉脱壳一事。摇摇头,望着威武雄壮的大军,他懒洋洋笑道:“我就是没死,怎么着吧?不服咬我啊。”

    “真是个无赖子……”范镇摇头苦笑。是啊,有这号称六万的大军做后盾,陈恪还不想死就死,想活就活,谁敢当面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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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高升泰来了,他穿着紫色的官袍,腰缠玉带,头戴高冠。端的是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在下高升泰,恭迎二位大人……”尽管在大理国尊贵无比,但高升泰在宋朝高官面前,一点不敢托大,乖乖下马行礼。唯恐礼数不周,被宋人寻了不是。

    陈恪翻身下马,大笑着扶住他道:“世子无需多礼,将士们出征俩月,早已人乏马困,如今看到世子,可算是到家了。”

    “那是,那是……”高升泰心说,怎么叫看到我就算到家了?咱俩有这么熟么?脸上只得堆满笑容道:“天朝大军来此,寒家怎敢礼数不周?这厢已备好了猪羊各五百头,美酒一千担。若是不够,大人尽管吩咐。”

    “确实不够啊……”陈恪也不跟他客气,一脸无奈道:“不瞒世子说,咱们也没想到,这么点路能走俩月,带的粮食早就吃完了。牛羊美酒虽好,可只能饱餐一时,咱们还是向世子借点军粮是正办。”

    “借粮?”高升泰脸都绿了,结结巴巴道:“这……寒家可供不起,数万大军的粮草。”

    “公子就眼睁睁看着,我们这六万大军饿死在你家门口?”陈恪皮笑肉不笑道。

    “这……”高升泰对天朝官员的感观碎了一地,哭丧着脸道:“寒家尽力而为吧。”

    “还有,”陈恪又道:“将士们自从进了大理后,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生觉,已经困乏到极点了。还烦请世子安排个住处,让儿郎们休整一番。”也不待高升泰答应,便高声对身边的将士道:“儿郎们,还不快谢谢世子爷?!”

    “多谢世子爷!”禁军将士齐声怪叫道。

    “不敢当,不敢当……”高升泰都快哭出来了,心中狂叫道,怎么这天朝军人,跟一帮土匪差不多啊!尽管父亲命他将宋军拦下来,不让他们靠近洱海一带,但肯定没想到,将付出何等惨重的代价吧:“不过宣威城实在太小,容不下天朝的大军啊。”

    “士子放心,”这下又来了陈恪的善解人意了,他道:“我们大宋的军队是仁义之师,不进城扰民,世子给我们找块依山傍水、易于下寨的地方就行。”

    “那没问题。”高升泰这才松口气道:“我给你们找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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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哦……

第二九零章 西线无战事 (中)

    既然让他选,高升泰自然不会宋朝的兵大爷们,糟蹋高家的领地。但是高升泰没想到,这宋朝的大爷还真挑剔,他推荐了好几个地方都相不中,不是嫌离着水远了,就是嫌地势不好,甚至连风水都有讲究。被折腾的没办法,他只好让天朝人自己选。

    选来选去,最后选中了北盘江沿岸、山高水深、峰峦如聚的东川地区,这里名义上属于高家,但紧挨着段家的缮阐府,高升泰自然乐得他们骚扰段家,便一口答应下来。

    军粮问题就没那么好解决了。宋军狮子大开口,竟要二十万石军粮!高升泰当时就残念了……就算宋军真有六万人,二十万石也能吃半年了!打算长住还是怎着?

    而且宋军何止要粮食?还得吃盐、吃肉、吃菜、吃油……看着宋军开出的长长清单,高升泰一阵阵发晕,这要是由着他们,高家那点看似丰厚的家底,非得被掏空了不行。

    可是他又不敢得罪了宋朝的大爷,只好死缠硬磨的求陈恪减免则个。

    但陈恪只是冷笑,道:“你高家不愿出这笔钱粮,有的是愿意出的。”

    纵使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高升泰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大人可能不知道,在大理国,只要我们高家拿不出来的,别家也不可能出得起。”

    “那可未必。高家不愿出,我们段家出!””伴着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一身桃红宫装的大理公主段明月,出现在大帐中。她朝陈恪深深一福,抬起头来,那张羞花闭月的俏脸上,竟然泪珠涟涟,上前两步,颤声道:“大人,原来你还活着啊……”

    “呵呵,”陈恪心说,这小娘皮演技见涨啊。待要配合一下,却感到背后有杀气……这才想到柳月娥还在场,登时换成一副正经面孔道:“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总之,我还活着。”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我就是没死,怎么着吧?

    “真是太好了。”段明月擦擦泪道:“奴奴本以为,再也见不着大人了。一时间万念俱灰,想追随泉下的心都有了。谁知听说大人出现在攻打侬部的天兵中,便急忙从大理城赶来探看,果真就见到大人了……”说着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一看到段明月出现,高升泰就变了脸色,不再像方才那般卑躬屈膝,而是恢复了世家公子的矜持。他哪能容段明月,一个劲儿跟陈恪套近乎?便沉声道:“明月妹子莫要哭哭啼啼,大人正在跟为兄议事呢。”

    “我说的也是正事。”段明月转过脸来,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道:“二十万石军粮,你高家不愿拿,我段家出!”

    “妹子莫言语相激,你段家仅缮阐一地,还要供养京城中的上万族人,哪来二十万石的储粮?”

    “段家是人多地少,口粮紧张些。但天朝大军是为我们而来,自当缩衣节食,以待王师。”段明月一脸淡定的望着高升泰道:“缮阐府刚刚收了夏粮,正好二十万石,段家愿全部贡献出来。”

    “那你京里上万人,喝西北风去?”高升泰不信道。

    “这就不劳世子操心了。”段明月一脸淡然道。

    “你……”高升泰火气上涌,冷冷望着段明月。

    段明月也冷冷回望着他。

    “哈哈哈,好……”陈恪走下帐来,隔断了两人的对视,请明月公主上座道:“公主深明大义,下官感激不尽,谨代表我们大帅,向段家致以最诚挚的感谢。段家,永远是我们的好朋友!”

    见陈恪把自己甩在一旁,高升泰知道他是故意晾自己,心里窝火,却不得不觍颜道:“大人,段家砸锅卖铁实在太吃力了,还是让我们高家来吧。”

    “高家不是实在拿不出么?”陈恪瞥他一眼道:“实在勉强就算了……”

    “勉力为之吧,但至少不用像段家那样,夺子民的口粮。”高升泰干笑道:“但愿大人和大帅,能体会到高家的诚心。”

    “哈哈哈……”陈恪转过身,拉住高升泰的手道:“当然啦,我和世子一见如故,论交情,在大理国,就没有比咱们更铁的了。”

    “大人,我段家的粮秣,即日便可运到。”段明月在他身后道:“缮阐府物产丰饶,百业兴旺,愿竭诚为大宋服务。”

    “我高家率滇东三十七部,必然竭尽所能效劳王师!”高升泰也豁出去了。

    “这……”见两人还是不可避免的较上劲了,陈恪心里偷笑,却一脸苦恼道:“想不到大理人民如此热情,到底要谁的不要谁的,叫咱好生为难。”顿一下道:“这样吧,二位先歇息片刻,容下官去请示一下大帅。”

    “大人,天朝军队在大理所需的一切粮草。”高升泰一咬牙,狠下心道:“都由高家一力承担了!”

    “哦?”陈恪望向段明月,意思是,你们段家能么?

    段明月面色苍白的摇摇头,段家实在是有心无力……

    “二位稍坐,本官去去就回。”陈恪朝两人点点头,便出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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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一出去,宋朝人便全都离开。大帐中,只剩下高升泰和段明月,以及他们的从人。

    两人东西昭穆而坐,正好大眼瞪小眼。高升泰平日里,对这有‘大理明月’之称的明月公主颇为垂涎,但此刻却觉着她那张俏脸好生可恶:“明月,男人的事情,女人掺和什么?”

    “这世上有些事,女人出马,比男人更好办。”段明月轻笑道:“难道世子不知道,这位陈大人,是奴奴的老师么?”

    “陈大人……”高升泰按不住心头邪火,讥讽道:“不是在大理城遇刺身亡了么?”

    “奴奴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儿,”段明月淡淡笑道:“陈大人方才不是说了么——说来话长。你要是奇怪,直接问他便是。”

    高升泰心说,我吃饱了撑的我?便闷声道:“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但你休想得逞。”

    “我也知道你是来作甚,你也休想得逞!”段明月针锋相对道。

    “呵呵……”高升泰冷笑起来道:“我就不信了,我高家两千里滇东,数百万之众,顶不了你的四两胸脯!再说,天朝军队的主帅也不是陈大人,而是另有其人!”

    “你混账!”这话太损了,直指段明月出卖色相,气得她俏脸涨红道:“别忘了,天朝军队可是我兄长请来的!”

    “天朝想要的,我高家都能办到。而且我们不需要天朝军队做什么!”高升泰冷笑连连道:“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想让他们替你们打仗!我就不信天朝的官员们,会不知道作何选择。”

    “你……”段明月尽管满脸不忿,却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是正理。

    其实,高家如此奉承宋人,无非就是想让天朝的军队,远离大理内战的战场。而段家的目地正好相反,他们希望宋军尽快抵达大理城,消灭杨氏叛军,并帮他们镇住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说白了,就是镇住高家。

    这也是当初,段家甘愿献土称臣,所欲换取的结果。

    但高家横插一杠,让事情起了变数——其实高家万般不希望宋军进入大理,这才急忙忙摘了侬智高的首级,献给天朝。但这仍然挡不住宋军的进入,毕竟有段思廉的邀请,人家来的理直气壮!

    高家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天朝军队,尽可能远离大理城。

    为了各自的目标,高家和段家,都愿意付出沉重的代价。但高家的本钱远比段家雄厚,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高家也敏锐抓住,宋军劳师远征,肯定会尽量避免无意义的损耗这一点,笃定了自己一定会赢。

    煎熬的等待了半晌,陈恪终于去而复返,他歉意的朝段明月笑笑,对高升泰欠欠身道:“世子,我们大帅有请。”

    “大人……”段明月这一声,如杜鹃泣血,惨不忍闻:“大宋可不能坑了段家啊!”

    “公主哪里话。”陈恪微笑道:“大帅和世子谈,我和你谈。莫非你嫌我级别不够?”

    “奴奴不敢……”段明月黯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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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升泰被领到了帅帐中,见到了宋军统帅范镇。

    大礼参拜之后,范镇给他赐坐道:“仲方对我说,高家愿意承担宋军在大理境内的粮草恭迎?”

    “是。”高升泰心中流血道。尽管高家领地广阔,粮秣充足,再多六万张嘴也能养活的起,可这样一来,为了称王称霸攒下的那点家底,全都得掏空了。但为了大局,只能先紧一紧腰带,苦一苦各部百姓了……

    “高家并非王族,”范镇却没有道谢,而是定定望着他道:“为何要承担如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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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基本上已经适应了如何在奶爸和工作之间找到平衡。今天下午争取再写出一章。

第二九零章 西线无战事 (下)

    尽管范镇不苟言笑,但在高升泰看来,这位宋军主帅比那个难以捉摸的陈恪,要好打交道的多。至少,他能清楚知道对方的意图,也就有地放矢。便恳切道:“大帅明鉴,我高家是真心诚意的仰慕天朝,愿为天朝大军尽一点绵薄之力。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想法的话,无非只是自保而已。”

    “你什么意思?”范镇眉头一皱道:“难道你们不供给军粮,我大宋会硬抢不成?”

    “大帅千万别误会,”高升泰连忙道:“寒家从没把大宋当成威胁,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们所说的自保,是指大理内部的矛盾。”

    “此话怎讲?”

    “大帅肯定知道,我大理虽然段氏为王,可实际上是诸侯林立。其中最大的两家诸侯,一个是杨家,一个是我高家。”高升泰道:“我等都奉段王为主,原本相安无事。但段王一直想要削藩,与诸侯矛盾渐深,杨家又不肯坐以待毙,这才让大理百姓遭遇兵灾。”

    尽管知道他是信口雌黄,但范镇还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我高家虽然不弱,但秉承祖训,世代奉段氏为主,从无二心。”高升泰先把自家摘出来道:“也因为如此,我们一直致力于维护大理的安宁,不愿看到同胞相残,荼害百姓。”高升泰接着道:“所以虽然时刻都有被加害的危险,我父亲仍然留在大理最前线,奔走于段杨两家之间,斡旋双方休战。”

    “唔。”范镇面露赞赏之色道:“高相国仁义,本帅十分钦佩啊。”

    “在家父不断努力之下,眼下双方终于有了言和之意。”见自己下对了药,高升泰心下大定道:“如今正是大理恢复和平的节骨眼上,若大宋天兵一到,段氏难免有借刀杀人之心,非但剪除杨家,连我高氏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啊!”

    “这个世子可以放心,”范镇淡淡笑道:“我大宋的军队,一是为了侬氏而来,二是为了维护大理的和平……段王派去朝廷请封的侍者已经抵京,可不能我官家那边才册封,这边就易主啊。”

    他这番话,明着是说明出兵的目的,其实却是在暗示,宋朝的底线在哪里。

    高升泰自然心领神会,马上点头道:“小人方才便说过,寒家恪守祖训,世代奉段家为主,绝无二心。”

    “哈哈,好!有了这层共识。”范镇放声大笑道:“我们双方大有可谈啊!”

    “寒家愿竭诚为大宋效劳!”高升泰凑趣道:“但听大帅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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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友好和谐的主帅帐中,陈恪这厢间,却满是风雨交加。

    大理公主段明月,一脸哀怨的看着陈三郎,就像被玩弄、被欺骗、被抛弃的无知少女,终于醒悟时的样子。

    陈恪则一脸尴尬的坐在大案后,没话找话道:“这是版纳进献的菠萝蜜,很甜很甜的,公主尝尝吧?”

    段明月不答话,只悲愤的看着他。

    “看来公主早就吃腻了,也怨我,忘了这是谁的地盘了。”陈恪吩咐道:“去,给公主拿一坛中原特产的臭豆腐,再拿俩窝头蘸着吃。”他这个人,很容易受环境影响,在京城时,所交往的都是文人墨客,说话还算得上斯文。这会儿整天跟大头兵打交道,登时本性毕露,变得比水桶还粗。

    “你才吃臭豆腐蘸窝头呢。”段明月终于绷不住,先是扑哧一下,接着却又掉泪道:“你这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来着?”

    “你骗了我哥哥,骗了我大理国,还骗了我的贞洁!”段明月泪眼涟涟地控诉道。

    “咳咳……”陈恪登时感到,柳月娥那鄙夷的目光,尴尬的咳嗽两声道:“公主,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什么时候骗你哥哥,什么时候骗大理国,什么时候骗了你的……那个贞洁了?”

    “还说没有?”段明月美眸圆睁道:“我哥哥以皇位和大理的地位相赠,换取大宋出兵相助,可以说是把全部都献给了大宋。可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助我们么?”

    “公主这样说,我可要伤心死了。”陈恪叫起撞天屈道:“自打离开大理,我是日夜兼程十余日赶往汴京城,把大腿内侧磨得血肉模糊……”回头看看身后的柳月娥道:“柳兄弟,你也是吧?”

    “没有……”柳月娥尴尬道。

    “我是一瘸一拐走进大内,费尽口水说服了官家和诸位相公,又日夜兼程十余日,返回桂州城,大腿上的伤啊,是结了痂又磨破,磨破了又结痂。你看到没有,我现在走路都罗圈腿了。”陈恪又看看柳月娥道:“柳兄弟,你也有过这样的过程吧?”

    “没有……”柳月娥郁闷的只想捶他。

    陈恪不敢再逗她,不然回头又要挨捶了。便转回头对段明月道:“总之,我付出了多少艰辛,才带着大军来到大理,公主竟然这么说我,我真比窦娥还冤啊。”

    “窦娥是谁?”段明月奇怪问道。

    “我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你以为自己很精通,现在知道其实不然了吧?”陈恪信口开河道:“我来为你介绍一下窦娥同志的生平。”

    “不必了……”段明月无奈道:“还是说大军吧,既然是来帮我们,就请大人速速开拔,救我兄我族,我都城百姓于危难吧。”

    “这个么,大军劳师远征,现在需要休整。”

    “至少给个确定的起兵日期吧?”

    “这个么,大约在冬季吧。”陈恪呵呵笑道……好么,昆明这地方四季如春,上哪找冬季去?

    “还说没骗人?”段明月愤慨道。

    “骗不骗人,公主心里清楚。”陈恪淡淡一笑道:“自从我宋军进入大理,龙首关可再发生过一场战斗?”

    “这……”段明月有些语塞道:“停战只是暂时的,随时都会开战的。”

    “上关什么时候开战,大军什么时候就开拔!”陈恪渐渐正经道:“公主,当初你兄长可只是说,请大宋出兵,拯救段氏。官家既然接受了你家献土,我们就有保护你段氏王位稳固的义务,让你兄长只管放心就好。”

    “我们段家付出这么大代价……”段明月饱尝了求人之苦,有些凄然道:“就只得到这么点儿?”

    “你段家付出了大代价?”陈恪哑然失笑道:“大理四千里国土,滇东两千里是高家的,滇西两千里是杨家的,属于你段家的有哪些?除了个大理之主的虚名,你们还付出了什么?”

    段明月一张俏脸,登时羞得如一块红布。

    “公主,我大宋的军队不去大理,也是为你们好。”陈恪语重心长道:“不妨跟你明说,我大军号称六万,实则不到四万。而且劳师远征,兵家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在我们这边。若是逼得高杨两家联起手来,胜负怕是难料啊!”

    “大宋难道不能多派点兵来?”段明月沮丧道。

    “这话说的。”陈恪微叹一声道:“两千里山高水长,如何运送辎重?本想说就地补给,才这点军队,你段家都供养不起……”

    “……”段明月让陈恪打击到无言以对,低着头泫然欲泣。

    “好了,别伤心了。”陈恪安慰的笑道:“这四万军队,至少能保你段家安然无恙。”

    “会一直驻扎在大理么?”段明月深吸口气,望向陈恪道。她的心理素质极好,马上就能调整情绪,退而求其次。

    “可以。”陈恪点头笑道:“只要高家养得起。”

    “他们养得起,大理国七成的税收,都在他们手里呢。”想到高家自此背上无比沉重的负担,段明月这才开心起来。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羞不羞啊你。”陈恪哈哈大笑道:“明月,回去告诉你兄长。我一路上考察过,如果能把北盘江、红水河水道疏浚好,让大宋的漕船沿江而上,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修红水河?”段明月怦然心动,如果真能与大宋之间交通便利,段氏才算有了铁靠山。到时候,有大宋的支持,高家也好、杨家也罢,只能老老实实了……顾不上害羞,便有些激动地问道:“得多长时间?”

    “一年半载而已。”陈恪笑道。

    “花多少钱,用多少人?”段明月太了解陈恪的性子,知道在他那儿,没有不要钱的午餐。不过她这次学乖了,知道跟陈恪这厮,必须要逐字逐句的敲定。

    “初步预计十万民夫十万金。”陈恪缓缓道:“现在开始施工,明春便能通航。”

    “民夫的话,我段家能出两万。”段明月想一想,咬牙道:“十万金,段家也能出一半。”

    “知道你家日子紧,都不用你家出。”陈恪把手一挥道:“让你兄长,把东川一带,划给大宋做军事禁区就行。”

    “这没问题,”段明月咯咯一笑道:“但可跟你说清楚了,东川现在可控制在高家手里。”

    “这没事。”陈恪微微一笑道:“我自会跟高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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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还行,确实是渐渐恢复状态了,差不多还能写一章……

第二九一章 奇迹之城 (上)

    上关又叫龙首关,是大理都城的北大门。自打五月末杨家造反起,一路上水银泻地、势如破竹,眨眼间便攻下了半壁江山……当然,那半壁本来就是受杨家控制的……但在这龙首关前,被硬生生挡住三个月。

    尽管日后段氏的宣传中,好像是在段王的英明领导下,段氏子弟兵浴血奋战,才取得如此胜利。可经历过这一段的大理人都知道,若不是有一干大宋官员率军相助,乱糟糟、已经被吓破胆的段氏守军,根本不可能守住龙首关。

    但历史没有假如,如今在一干宋朝官员的操练下,段氏守军的精神面貌和战斗能力,上升了何止数倍?龙首关的城防更是固若金汤,城内井然有序,已经完全看不出战前的颓败样子了。

    当然王韶几个,也在残酷的战斗中得到快速成长,如今和他们刚中进士时,也不可同日而语了。

    不过,自打一个月前,叛军停止攻城后,老几位便陷入一种百无聊赖的状态。除了操练大理的大头兵,带着他们修城墙,就只有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掰着指头数日子。

    这阵子,适逢大理人大斋戒的光景,整日整日跟着吃素食,老几位的嘴里都淡出鸟来。实在忍不住,王韶让人在城墙一角避风处,搁一口大锅,装上栗炭当成灶,上面放上铁条间隔的支架,把哥几个招呼来吃烧烤。

    以他们的地位,自然该有人服侍,但烧烤之乐,本在于烟熏火燎,所以王韶把服侍的人都赶下去,亲自动手当起了大厨……他将预先腌好的食材,搁置在网上,边用长筷翻拨着,边撒上从蜀身毒道进到中原的南洋香料,香气很快便蔓延开来,让正在说话的几人,全都心不在焉起来。

    因为有爱大口吃肉的,有保持文人情调、喜欢清淡的,还有吃素的和尚,所以他们烧烤的食材很杂。铁架子上除了腌好的牛肉片、鸡翅膀、还有苹果片、鱼虾蔬菜甚至是面食……不要以为只有玄玉才吃。这种叫‘饵块’的大理面食,是所有人都喜爱的。

    它是用大米粉做成薄饼形,在火上烤到微焦黄时,在表面涂芝麻酱,夹入黄瓜、萝卜条,或者是烤的牛羊肉片卷着吃,既能充饥,又很美味。尤其在打仗时,因其能使人快速吃饱吃好,深受王韶几人的喜爱。

    不过在这种时间宽裕的饕餮时刻,最受欢迎的还是大理烤鱼……把预先剖好、绷开在十字交叉的竹签上,如糊在骨架上的风筝一般的洱海鱼,在炭火上两面翻烤,直至腥味变成了香气,吱吱往下滴油。便一人拿起一条,另一手拎着酒坛……左手张弓、右手搭箭,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

    “我说你们,段王爷请客吃饭不去,”正吃得开心,便听到一个戏谑的声音道:“却躲在这里烤鱼吃,倒让我一个人去顶缸。”说话的是吕惠卿,昨日段思廉在大理皇宫,设宴款待宋使。除了留在大理城的王珪外,龙首关这边,就只去了个吕惠卿做代表。

    “吃国宴的回来了。”王韶看他一眼道:“怎么样,吃得开心么?”

    “好香啊,少废话,先来一条解解馋。”吕惠卿搓着手道。

    “国宴上山珍海味没吃够啊。”宋端平打趣笑道:“还稀罕一条破鱼?”

    “说对了,就稀罕。”吕惠卿接过一条烤鱼,斯文的咬一小口,一脸陶醉道:“这才是那个正味,昨天在大理皇宫吃得,那叫一个索然无味。”

    “怎么,大理御厨的水平太差?”众人笑问道。

    “水平倒不差,就是这顿饭吃得太辛苦了。”吕惠卿笑道:“大理人也好,咱们宋人也罢,心里都转着自己的念头,各怀鬼胎,你说能吃好么?”

    “段思廉什么意思?”王韶呷一口美酒,继续翻着烤肉问道。

    “还是希望我大宋的军队,能进驻大理城。”吕惠卿笑道:“段思廉还是不死心啊……”

    “这老倌,”王韶啐道:“也太痴心妄想了,我们大宋哪有那个实力?”

    “少发牢骚吧。”吕惠卿摇头道:“小心让人听到。”

    “听不到。”王韶摇摇头,还是压低声道:“按说这次,仲方能创造这个局面,已经是极大地本事了。可朝廷的态度,总让人觉着憋屈啊……只出兵三万,还不给粮饷,还不让打仗!官家和相公们,是既让马儿跑得快,又让马儿不吃草,真把仲方当神仙了!”

    “要是没有这些条件,要不是大理可解国内钱荒,朝廷一个兵都不会给仲方的。”曾布淡淡道:“而仲方为了能快速出兵,只有捏着鼻子接受这些条件。”

    “我算看明白了,给大宋朝打仗,那是神仙干的事儿。”气极反笑道:“你没有陈三郎那样的仙气,千万别充那个大尾巴狼。”

    “好了好了,别说怪话了。”吕惠卿不愿意听他发牢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当年王益柔、苏舜钦那帮人,不就是因为酒后狂言,初登政坛,便前途尽毁么?血淋淋的教训,必须要吸取啊:“这次出使,咱们可谓大获成功,纵使不能彪炳史册,也足以名噪一时,诸位还是高兴些吧。”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靠保持三方均势来维系在大理的地位,太不稳固。什么时候三方的平衡被打破,一切又将走向未知。”王韶却偏和他唱反调似的:“什么时候把大理变成大宋的州郡,那才真值得高兴呢。”

    “打铁还需自身硬啊,”宋端平知道,王韶和吕惠卿,在平日里因为理念不同,多有口角,要是由着他们争下去,这顿饭就没法吃了。便和稀泥道:“什么时候大宋上下一心了,国库充裕了,军队强大了,什么时候大理就彻底归咱们了。”

    “你这话等于没说。”王韶翻个白眼道:“不过确实是这个道理。”

    “是啊。”曾布也点头道:“大宋朝百弊缠身,举步维艰,百官尸位素餐、猥琐不堪。这样的朝廷,维持尚且不易,何谈展布大业啊?!”

    “必须要变法度、易风俗,从里到外刷新改革,才能有希望。”王韶点点头道:“不过我看,当今官家是指望不得了,暮气沉沉。希望老天保佑,能赐我们一位有为的新君吧!”

    “你看看,又来了……”吕惠卿郁闷道:“庆历党人的殷鉴不远,怎么就不接受教训呢?”

    “囊球!这天高皇帝远的,说得话还能飘到官家耳朵里?”王韶白眼一翻道:“再说了,这些话,又不是我一个人想法,朝中有识之士,都作此观!”

    “危言耸听而已。官家春秋鼎盛,哪有你说得暮气?”吕惠卿摇头道:“又怎么指望不得了?”

    “我自然不会造谣!”王韶存心为了驳倒他,抖出一桩秘闻道:“你们可能不知道,今年主持春闱的王介甫公,其实是我出五服的堂叔。”

    “是么?”众人确实没听他提过,不过也正常,这厮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嗯,那种穷亲戚有什么好攀的。”王韶笑笑道:“今年春里,他破格主持了春闱,天下人以为,这是官家要大用他的征兆。谁知道他却旋即被贬出京,让人大呼意外。你们知道这是为何么?”

    “不是说,是在赏花钓鱼宴上,官家他吃净了鱼饵,认为王公居心不良,哗众取宠么?”宋端平道。

    “呵呵……”王韶笑笑道:“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王公平时迷糊,吃错饭、穿错衣的事情屡见不鲜,吃点鱼饵算得了什么?官家只是借故把他贬出去而已。”

    “那真正原因是什么?”

    “他在出事之前,上了一道针砭时弊的《万言书》,那真是论识高远、豪气如虹。变革之志,炽若烈焰!”王韶道:“递上去之后却被留中不发,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然后不久便被贬出京了……”

    “你看过他的万言书?”众人登时被勾起兴趣,就连吕惠卿都支起耳朵。

    “那日拜访王公,恰好看过手稿。”

    “还能记住多少?”

    “一字不漏!”

    “还不诵来下酒?!”众人大喜过望。

    “洗净耳朵听好了”王韶清清嗓子,高声吟起来道:

    “……君子非不见贵,然小人亦得厕其间;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而用;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成之法;以科举资历叙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监司无检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转徙之亟,既难于考绩,而游谈之众,因得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伏惟陛下躬上圣之质,承无穷之绪,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终,则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

    “诚哉斯言啊!”一干年轻的官员发自内心的激动了,一下子就不再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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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臭小子,现在是白天不起,晚上不睡,昨晚我还差一千字,就写完这章了,他却折腾起来了,哄着哄着,没把他哄睡,我先睡了,哎……我有罪,今天多更谢罪。

第二九一章 奇迹之城 (中)

    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年代。在经历了数百年释家、道家思想的统治后,儒家再一次成为了华夏的官方思想。然而儒学式微几百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振作的,汉儒学说有太多的谬误和荒唐,已经基本上被抛弃,但新的学说还没有成熟起来,各家各派山头林立、众说纷纭,却没有一家得到广泛认可,人们的思想,处在空前的混乱阶段。

    这种混乱,体现在官员的政治生活中,就是迷茫。孔夫子灌输给这些初出茅庐的青年俊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火热理想,却没有教给他们‘修齐治平’的方法,他们能感受到这个国家迫切需要变革,却无法看清问题出在哪,更不知该如何去改变,一切的苦闷迷惑由此而生。

    但王安石的这篇《万言书》,便如当头棒喝,把大宋朝的弊端,一条条、一点点,清楚明白的展现在这些年轻人眼前。更为难得的是,告诉他们,该如何去解决!而且看上去合情合理,让人信服。

    他们的热血,为王安石的治世激情所点燃,他们围着火堆,对酒高歌,歌声越过城墙,回荡在龙首关上,也传到了城外杨氏的军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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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氏军营中,却一片愁云惨淡。百无聊赖的士兵们,当然没有王韶他们那样的好条件,只能坐在营地里捉着虱子晒太阳。偶尔嗅到城上飘来的烤肉香气,士兵们便口口水连连,然后小声咒骂起煽动他们造反的杨家父子……

    杨家父子起事时,扬言半个月内攻入大理城,打开段氏的国库,每个士兵大秤分银、小秤分金、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然而三个月过去了,他们仍然被挡在龙首关下,起先预备的粮秣早消耗殆尽,方圆百里也已经刮地三尺,别说吃肉喝酒了,就连吃糠咽菜都成了问题。

    若是早些时候,听到这些怨怼之言,军官们会严厉惩处。但现在,全都听之任之,因为他们都知道,吐蕃人已经撤走、宋军也进入大理,高家在威胁他们投降。四面楚歌中的南诏军,失败已成必然……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在担心自己的命运,没有人愿意为这艘必然沉没的破船陪葬。

    不仅是低级军官,那些杨氏核心的高级军官,也做如是想。尽管他们什么也不说,但方才在最高层会议上的沉默,就已经清楚的表达了这种情绪。

    此刻,众将已退,帅帐中只剩下杨允贤父子和他们的首席谋士杨世铎。杨允贤已经快疯了,他和他的军队,被困在龙首关前不得寸进,他的盟友吐蕃王爷塞利程,说被赞普勒令撤军……真是见鬼,往日里,塞利程提起在河湟的那位,都以野种称之,这会儿却成了他不得违抗的赞普。

    而他一直以来忠实的跟班、信誓旦旦跟他生死与共的高智升,却当起了缩头乌龟,非但不起兵相助,反而力劝他停战和谈。言语间甚至暗示,若不答应的话,就出兵支持段氏……算是狠狠摆了他一道。

    无论如何,吐蕃人撤了,高家变卦,只留下他一个,面对越来越难以攻克的龙首关,还有已经开到缮阐府的宋军,局势逼得他无从选择,似乎只剩下停战和谈一条路。

    但在所有人看来,势在必行的一条路,对杨允贤来说,却是千难万难。因为当年,他的先祖杨干贞,正是被段氏逼得走投无路,只得接受和谈,让出皇位。

    所以在杨家的字典里,所谓和谈,就是投降,而且投降的对象又是段氏,这是何等的屈辱?

    “难道老夫多年筹谋,一朝起兵,就是为了再次品尝屈辱么?”杨允贤神情憔悴、双目血红,却如一头病虎,低声咆哮道:“你们说,老夫怎能接受?!”

    “主公,高相国也是一片好意……”杨世铎轻声劝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放屁!”杨义贞一口浓痰吐到他脸上道:“高智升当惯了缩头乌龟,就以为所有人都是缩头乌龟!放屁、放屁、放屁!我们父子就是死,也不当这个缩头乌龟!”

    杨世铎早习惯了他这操行,只是擦擦脸,没说什么。但杨允贤却发作道:“混账,敢这样对你世铎叔!”见儿子一脸不逊,杨允贤叹息一声道:“世铎,老夫代这孽畜向你道歉,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懂事。”

    杨世铎心说,还不是让你惯的?但面上还是惶恐道:“主公哪里话,少主天纵英姿……”

    “不要说那些废话了。”杨允贤摆摆手,打断他道:“世铎,你还是说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吧?”

    “这要看主公的底线在哪里。”杨世铎缓缓道。

    “……”杨允贤起身踱步半晌,面色晦明晦暗,最终站定脚步道:“不向段家称臣,其它一切都可谈!”

    “这个么……”杨世铎沉吟片刻道:“也不是不可能。”

    “哦,快快道来!”杨允贤猛然抬头道。

    “这一仗,杨家是靠着宋朝人赢下来的,但说他们饮鸩止渴也不为过。”杨世铎道:“汉人有句老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将来大理是不是姓段,还很难说。”

    “你是说,宋朝人不会走了?”杨允贤沉声道。

    “肯定不走了,”杨世铎淡淡道:“宋朝人出兵,就是为了得到我们大理,怎么会来了又走?除非宋朝的皇帝真是菩萨转世。”顿一下道:“而且段思廉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他已经向宋朝称臣?”

    “父亲,我们也可以向宋朝称臣。”杨义贞恍然道:“反正段家已经把大理之主的头衔献给了中原皇帝,我们向他们称臣,也合情合理。”说着释然一笑道:“本来,我们杨家就是输给大宋,而不是输给段家。输给中原天朝,合情合理,有啥好丢人的?”

    “唔……”这倒是个新思路,这样一来,杨家和段家同为宋臣,再也不君臣,杨允贤也能顺下这口气。他想一想道:“宋朝会答应么?”

    “肯定会答应的。”杨世铎颔首道:“这阵子,我搜集了宋朝对蛮番地区的统治方略,知道他们采取的是羁縻之法。”

    “鸡米之法?”杨义贞两眼发直道:“你他娘的能不拽文不?”

    “就是笼络控制的意思。”杨世铎苦笑道:“他们有时会怀柔,有时会用武力打压,但都是一个目的,使番部处于可控的状态。说白了,就是希望看到我们内部四分五裂,而不愿看到哪一家一统江山。”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杨义贞啐他一口道:“这招不新鲜,咱也用。”

    “正是如此。权衡之术,大到君王,小到诸侯,都会用到。”杨世铎点头道:“宋朝人很需要我们,来平衡大理的局面……不是因为段氏,而是因为高家。”

    “高家?”

    “嗯。”杨世铎点点头道:“属下一直劝主公,高家一统乌族三十七部,实力已经超过整个白族。他们就算支持我们灭掉段家,也不过是借刀杀人,早晚还是会对我们下手的。”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杨允贤烦躁的摆摆手道:“我都悔青肠子了。”

    “宋朝人已经在大理数月,肯定对此十分了解了。”杨世铎平静道:“这次,我白族内战,损失惨重,更加无法和乌族对抗。如果宋朝想把大理平稳的抓在手中,一定会扶持我白族的力量;如果我们能表现出诚意的话,他们非但不会再为难我们,反而会帮我们恢复实力。”顿一下道:“将来,默许我们吞并段家,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让杨允贤颇为意动,寻思半晌,终于重重点头道:“世铎,麻烦你去一趟大理城……”

    “只怕大理城没用,得去缮阐府。”杨世铎道。

    “哦,也对。”杨允贤点点头道:“去吧,我杨家的未来,全指望你了。”

    “主公言重了。”杨世铎忙道:“我也是杨家人,自然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看到了?”杨允贤对儿子道:“这就是你将来的靠山,要想当好这个家主,第一件事,就是尊重你世铎叔。”

    “父亲,”杨义贞却不解道:“我当家主,你干什么?”

    “哈哈哈,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杨允贤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充满凄凉道:“傻孩子,你觉着,我还能活着么?”

    “为什么不能活?”杨义贞发现杨世铎的脸上,正流下两行清泪,方知道父亲不是在开玩笑,吃惊道:“不是说,向宋朝投降就没事了么?”

    “宋朝不追究我们,我们就没事了么?”杨允贤苦笑道:“起兵以来,族人死伤惨重,族中多年积蓄更是为之一空,却是一无所获。那些死了儿郎的家庭不恨咱们杨家?那些因为穷困而饥寒交迫的人家,不恨咱们杨家?”说着长叹一声道:“我若不以死谢罪,杨家就失了人心,失了人心,就离败亡不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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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定继续写,但能不能发,再也不敢说了,这得看小和尚配不配合……如果晚上没有,早上肯定有。

第二九二章 受降(上)

    大宋嘉佑二年、大理正安五年九月初二。

    一大清早,龙首关的守军开始生火做饭。尽管大理城物资储备充足,各级官员却习惯性的克扣军粮,以至于浴血奋战的将士常常处在半饥饿状态。这种状况,直到曾布接管了后勤补给,才得到好转。

    拿到手的粮食少了,曾布便直接去大理城找段思廉,要他把配额补齐。段思廉面上无光,自然要发落经办的官员。一来二去,再没人敢克扣前线的军粮,将士们才能吃上饱饭。

    当然,伙食还是有差别的。比如早晨,大理的士卒吃菜汤和黑面窝头。但宋朝的士兵和大理的军官,却有鸡蛋和小米饭吃,偶尔还会有块熏肉风鸡之类的。混熟了之后,大理士兵常常在这个时候,过来打打秋风。

    正当两族士兵坐在一起用餐打屁,吹嘘着各自族里的姑娘,是多么的美丽惹火时,放哨的士兵突然激动的蹦起来,大叫道:“快看叛军的军营呐!”

    士兵们闻言,不约而同涌到城墙边向往张望,宋军看得一头雾水,大理士卒却激动的高喊起来:“叛军投降了,叛军投降了!”

    宋军瞪大了眼睛,也只发现叛军大营中的那面写着‘杨’字的大旗,今日换成了一面白旗。他们不了解大理人的习俗,这样挂旗的一方,就是宣告放弃了抵抗,准备投降了……

    城上的大军欢声雷动,杨氏投降了,这对前线的官兵们来说,意味着解脱和重生!白族的士兵终于不用手足相残,大宋的禁军也能回汴京了!

    龙首关上欢呼声震天,官兵们不分种族,兴奋的大叫大跳,相拥庆祝、

    大理的军官将情况禀报了王韶。王韶担心有诈,勒令士卒严加防范,不得疏忽大意,诈降的例子在兵书上见多了,他不得不防啊。

    不过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并没有奇峰迭起,杨家递交了降表,表示愿意立即解除战争状态,接受有条件停战。守军不敢擅作主张,快马加鞭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大理城。

    第二天,最新的旨意来了,杨家的军队原地不动,杨允贤父子来大理城投降。

    将旨意传到杨家大营不久,杨义贞和杨世铎便率领杨家十几名高级文武,仅带了百余骑护卫,来到了关城下。

    城门早就被堵死,守军提出用篮子将杨家人接进城来,对此杨义贞等人并无异议。

    把杨家人接上来后,守军发现没有杨允贤的身影,却得到杨世铎悲痛的答复:“我家主公已经于昨夜自尽了!”

    欢喜过头的守军才发现,杨家人都腰缠白布,杨义贞更是一身白衣,显然是重孝在身。

    至此,再没人怀疑杨家人投降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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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四清晨,秋高气爽,晨曦中的大理城,呈现出难得的轻松欢乐的气氛。

    一大早起来,城中的官差兵卒,便在主干道路上洒水铺沙。家家户户门前都架起供桌、香案。几个月来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大理居民,就像突然放松了枷锁一样,把欢笑和解脱写在脸上。

    大理正门永宁门前,更是悬灯结彩、飞黄流金、幡盖似云、帏幕堂皇。两条巨大的黄绫寿幅上分别写着‘阿弥陀佛’、‘普天同庆’的大红视语,迎着初升的朝阳,从城门楼上飘落而下。

    此刻的永宁门下,已是梵乐喧天,歌声动地,香烟缭绕,人群熙攘,与极乐世界无二。

    大理皇帝段思廉,昨夜在大理国寺天龙寺中焚香斋醮,今日天不亮,又到祖庙中拜祭了段氏的列祖列宗,待他从祖庙出来时,便见相国高智升,率百官、着盛装迎候在山门前。

    在他们身后的位置,宝盖施张,一片金黄。一辆高约二丈、宽约八尺、长约一丈五尺、形如宫殿,悬缯幡盖的玉辇停在那里。

    “恭请王上登车。”高智升躬身施礼道。

    “王公怎么没来?”段思廉看了看左右,没见到王珪的身影。

    “王大人老毛病又犯了,起不来床。”高智升恭声道:“今日由小王大人代表了。”小王大人,是大理人对指挥他们守住龙首关的王韶的称呼。

    “也罢。”段思廉点点头道:“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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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大理的御林军和宫廷乐队,已经在永宁门前就位了。

    待大理皇帝段思廉,乘着那辆珠玉装饰,鲜花缀绕,瑰丽壮观的玉辇抵达时,乐队便奏起了中和韶乐、得胜之章。

    段思廉坐在玉辇上,望着密密麻麻的百姓、听着他们山呼万岁,对坐在身边的段明月道:“这种感觉真不错。”

    段明月想说,可惜不是自己赢得的,但今天是乃兄的大日子,她没有扫兴,只是微笑着点头。

    待乐声奏毕,一身戎装的段思廉,登上了高台,在御座上坐定。

    “受降!”礼仪官员拖长声调道。

    便见衣甲鲜明、盔簪红缨的御林军,如同分流的浪潮一般让出一条道路,数十名白衣素服的男子,面色凝重、步履更沉重走上前来,为首的正是杨义贞和杨世铎。

    大理城的百姓,当年深受杨义贞这个跋扈子的欺凌,加之又是段氏的铁杆支持者,此刻见到杨义贞,自然分外眼红,臭鸡蛋、白菜叶的雨点般飞了过来……

    杨义贞却没了往日的浮躁,神态沉稳的朝高台走去,颇有唾面自干的风范。

    待走到高台前五丈处,杨义贞站定,面无表情的望着对面宝座上的段思廉。

    城门楼前鸦雀无声,万众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宝座上的大理皇帝冷哼一声道:“你们杨家辜负世代皇恩、胆敢叛乱,如今终于幡然悔悟,要请降了吗?”

    “杨家是要请降,但不是向你段家请降。”杨义贞轻蔑的看了段思廉一眼,目光转向立在一旁、身穿宋朝官袍的王韶身上,大声道:“下国小臣杨义贞,率滇西四郡六府三百七十万户,向大宋请降!”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大理人谁也没想到,杨家竟然跳过段家,向大宋请降。这让身为大理皇帝的段思廉情何以堪?

    王韶毕竟还年轻,尽管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可人家大理皇帝就坐在身边,他哪好意思上去受降,岂不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段思廉留?

    这才明白王珪那老狐狸、吕惠卿那小狐狸,为什么都纷纷称病,让自己代劳。原来是早料到,今天肯定会不光彩啊!

    “混账!”段思廉的族弟段思义,马上出言训斥道:“手下败将安敢狂言!”

    “你算什么东西!”杨义贞冷笑连连,大声说道:“我杨家并没有被你段家击败,击败我们的是大宋!要是没有小王大人的指挥,龙首关早就被攻破了,要不是大宋军队已经进入大理,我们就是用人堆,也会把龙首关拿下来!”说着朝王韶抱拳道:“我们杨家向来仰慕天朝,不敢跟大宋作对。今日,若是小王大人肯受降,我滇西杨氏上下,全凭大宋处置。但我杨家人宁肯全都战死城下,也不会对卖国求荣、窝囊无能的段家投降的!”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段思义大怒道:“来人呐,把他拿下!”

    “慢……”出声的却不是段思廉,而是大理相国高智升,他挥一挥衣袖,便把大理王弟的气焰压下,站出列,睥睨着杨义贞道:“贤侄,你不服么?”

    “是,我不服!”杨义贞看到坏他杨家大事的贱人,目眦欲裂道:“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信誓旦旦的撺掇我爹起兵,说好的东西夹击呢?说好的先入关中为王呢?天朝军队一到,就装起大尾巴狼!”

    “你住口!”高智升被他当着数万臣民的面揭老底,脸上自然挂不住,但他不得不站出来,因为杨家的举动,出乎了他的算计……两家决裂已成必然,若让杨家靠上了大宋,很快就会恢复实力,对高家构成威胁。

    所以,必须打破杨家的如意算盘,他一脸阴沉道:“如此,我们不妨在这里共同立约,请天朝军队作壁上观,双方各自回营、再战一场,倒要看看,没有天朝相助,你杨家能不能战胜我大理君臣!”

    “这……”杨义贞没想到,这缩头乌龟竟出了头,一时语塞。

    “你、敢、么?”高智升步步紧逼道。

    大理军民也鼓噪起来,大声嘲笑着杨家没种。

    “哈哈哈,好一个不要脸的高相国……”杨世铎替少主接过话头,悲声道:“你以为停战是儿戏么?我家主公昨日签署了停战令,因感劳师无功,使族中子弟白白牺牲,便于众将面前自刎以谢滇西父老了!”

    大理人生性浪漫,崇敬英雄,尤其是悲情英雄,听到杨世铎把杨允贤,描绘成楚霸王那样的烈性汉子,顿时对杨家的恶感消减大半,鼓噪之声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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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和尚昨天脾气很大,夜哭的厉害,一点也不像平常那样安详,有经验的同志说说看,是咋回事儿啊?大和尚都快草鸡了……当爹当妈一点都不好玩。

第二九二章 受降(中)

    人家杨家家主已经自杀,高智升再提什么决一死战的话,就有落井下石之嫌,未免为人不齿了。

    “罢了。”这时候,段思廉出声道:“相国退下,孤岂能言而无信?”他站起身道:“杨家说的不错,孤确实靠着大宋的援军,才平定了这场叛乱。”说着转过脸去,朝王韶抱拳道:“小王大人,大理段氏既然已归附大宋,自然全凭天朝吩咐。”顿一下道:“杨氏受降一事,全凭小王大人一言而定!”

    重压之下,段思廉展现出他一贯的尿性,把难题推给了宋朝人……杨家向你们投降,你们好意思接受,就受吧!

    当然,段思廉还是有些信心的,尽管段家实力孱弱,但毕竟是大理共主,宋朝人想要在这片土地站稳脚,不能让段家的颜面扫地吧?

    他实指望着,宋朝人能命令杨家向段家投降哩。

    但对王韶来说,这并非什么难题,因为他不是决策者,只是个传声筒而已。只见他微微一笑道:“依在下之见,这根本不是个问题,因为王上已经是大宋的亲王,向王爷投降也是向大宋投降,向在下投降,亦是向大宋投降,这有什么区别呢?”

    此言一出,段思廉登时呆若木鸡。王韶的每一句话,都十分正确,不容反驳。言外之意也一目了然——既然没有区别,为何还要纠结于向谁投降呢?杨家想向谁投降,就向谁投降呗。

    小样吧,玩这套勾心斗角,我们天朝人才是祖宗呢……

    段思廉无言以对,只好望向高智升,却见高智升也是双眉紧锁,一脸陈年便秘状。

    段思廉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原来宋朝人根本就是冷酷无情的,或者是自己,抱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人家在意的是自身在大理的利益,至于段家的利益,根本毫不关系……

    “也对……”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段思廉连沉默都不能太久,他长叹一声道:“就按天朝的意思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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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杨氏直接向宋朝投降,杨义贞请示下一步行动,王韶自然不敢乱作主张,命他们回关外大营等候命令。

    不日,宋朝征西军帅令传到杨氏营中,军队就地解散,安葬杨允贤后,杨氏主要将领,到大理城等候朝廷册封旨意下达。

    一个月后,汴京的册封敕书,终于抵达了大理境内,王珪和段思廉亲去边境迎接。

    待一路护送旨意至大理城时,城内经过十多天的紧张准备,已经摆出最高的规格,迎接这场将改变大理历史的典礼。

    而大理国也早将要内附大宋,成为宋朝领土的消息,告知了临近的吐蕃、交趾、真腊、蒲甘诸国。自然引得诸国震惊无比……对某些国家来说,这意味着他们将和华夏天朝接壤,得到许多好处和便利,自然欢喜无比;但对另外一些国家来说,则是严重的威胁!

    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们还来不及反应,便木已成舟。所以也只能先派使者前来道贺,再从长计较了。

    作为大宋在大理统治权的根本保证,东川四万驻军的首脑,自然也要来观礼。本来说好的,是范镇前来,陈恪看家,谁知范镇临来前,脸被马蜂蛰了个大包。看来四季如春花常开,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总不能让他顶着个馒头大的包上路,陈恪只好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到大理城替主帅参加典礼。

    十月初五,又是一个大理国的重要时刻,但比起上月的万众欢腾,这次大理百姓的心情却十分复杂……一方面,大理人对宋朝的印象极好,认为那是物宝天华的天朝上国。另一方面,他们不理解,日子过得好好的,国王干嘛要向宋朝称臣?

    在大理城百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册封大典还是按时开始了。

    卯时不到,大理城皇宫正门前,军校士卒列队。已经聚满了大理的宗室、诸侯百官,还有大宋在大理的文武官员,以及各邻国的使节。

    那些番邦使节,纷纷议论着大理国突然内附的原因。大理的官员们则相对无言,互相发出了谁也听不见的叹息声。

    作为重要人物,自然最后抵达。天空放亮时,陈恪所乘的马车,才停在了大理皇宫门前。当他下来时,发现大理公主段明月,也正好下了她的香辇。

    “公主,真巧啊。”陈恪微微欠身道。

    “是啊大人。”段明月笑盈盈的走上前,盈盈一福,压低声音道:“想不到你真好意思来。”

    “身不由己啊。”陈恪一语双关道。

    “无耻!”段明月面上春光和煦,语带凛冽秋风道:“陈大人和天朝,真让小女子大开眼界啊!”

    “公主想必有什么误会,”陈恪无奈的笑笑道:“不妨改天我请你喝茶,消除一下误会。”

    “好啊。”两人说着话,往宫门走去,明月公主亲昵的挽着他的手臂道:“还是奴奴请大人吧。”

    “呃……”陈恪尽管很享受这种美女依偎的感觉,但也得分场合啊。明月公主过分亲昵的举动,已经引来了全场的瞩目。

    西南人本就开放,满大街都是拉着手的男男女女。不过也不是说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这样。那得是情侣啊!

    在场的大理人眼睛瞪得溜圆,暗道看来传言是真的,明月公主这朵大理金花,果然已经属于大宋的状元了。

    “公主,这样有碍你的清誉啊。”陈恪终于体会到,自己强吃段明月豆腐时,她是个什么感受。但又不能把她一把甩开。

    “大人也不去打听打听,奴奴还有什么清誉?”明月公主神态妩媚,但语调悲愤道:“满大理城都在传言,我委身于你,你带兵回来拯救大理的故事。”

    “似乎还挺香艳的。”陈恪尴尬一笑道:“不过谣言止于智者。”

    “这世上有几个智者?”明月公主黯然道:“奴奴是跳进洱海也洗不清了。”

    “那更应该跟我保持距离。”

    “那是你们汉人女子的想法。”明月公主冷笑道:“我们大理的女子,可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

    “既然已经被说成是一对了,索性就在一起吧。”明月公主抬起头,美目流转道。

    ‘噗……’陈恪登时呆若木鸡,早听说大理这边是自由恋爱,果然非同一般的主动啊!

    “咯咯咯……”见陈恪吃瘪,明月公主快意的笑道:“认识这么久,一直是大人占奴奴的便宜,也该还我一次了。”

    “这种事,既然你情我愿。”陈恪哈哈大笑道:“那就说不上谁占便宜。”说着嘿然一笑道:“明月,回头我们就圆房吧。”

    “咳咳……”明月公主毕竟还是黄花闺女,闻言羞赧自禁,脸红成血玉一般。这时候,卯时的钟声响起,城门缓缓开启,她撒开陈恪,逃也似的先行进了皇宫。

    “小样吧,”望着她逃跑的背影,陈恪得意笑道:“还治不了个黄毛丫头?”

    “这个笨蛋。”他身边的柳月娥冷笑道:“想跟流氓耍流氓,不是班门弄斧么?”

    “什么叫跟流氓耍流氓?”陈恪苦笑道:“柳兄弟,你的嘴皮子功夫渐长啊。”

    “近墨者黑罢了。”柳月娥绷住脸上的笑意道:“开始列班了,还不过去?”

    “不急,”陈恪淡淡道:“等他们排得差不多了再说。”

    “……”两人便站在一边,柳月娥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以前,我一直以为你虽然混账,但还能算是个好人。”

    “这话说的。”陈恪看看她道:“我什么时候不好了?”

    “来大理之后。”柳月娥黯然道:“你对大理君臣的所作所为,简直坏透了。”顿一下,用几个形容道:“威逼利诱、两面三刀,过河拆桥……”

    “柳兄弟慧质莲心,总结的真好。”陈恪微微一笑道:“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为大宋,再恶十倍也愿意。”

    “为什么要当这个恶人呢?”柳月娥不解道。

    “因为大宋好人太多,”陈恪笑起来道:“需要我这样的恶人。”

    柳月娥只见初升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一片金光灿灿。

    ~~~~~~~~~~~~~~~~~~~~~~~~~~~~

    冗长的仪式之后,历史时刻终于到了。

    在大理皇宫正殿中。

    王珪向走下皇位的段思廉,宣读了朝廷的诰命:

    ‘朕膺昊天之眷命,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咨尔段氏一族,崛起云南,知尊中国。驰一介之使,欣慕来同。北叩万里之关,肯求内附。情既坚于恭顺,恩可靳于柔怀。兹特封尔为滇王,赐之诰命、世袭罔替。于戏龙贲芝函,袭冠裳于大理。风行卉服,固藩卫于天朝,尔其念臣职之当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无替款诚,祗服纶言,永尊声教。钦哉!”

    接着赐予他金册、冠服、玉带等一应代表身份的物品。

    之后,又再加上检校太师兼侍中的额外头衔,以示荣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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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多更……

第二九二章 受降(下)

    此外,高智升被封为黔国公,滇东八府节度使。杨义贞被封为忠顺侯,滇西六府节度使……大理加上国都,一共十六府,原本就是十四府归高、杨两家,剩下的大理城和缮阐府归段家。看起来,天朝很清楚大理的形势,也没兴趣改变什么。

    其下各路诸侯,亦皆有册封,自是人人欢喜……

    另外,为了表彰明月公主的卓越贡献,依然破格册封为公主,封号‘妙香’。

    除此之外,朝廷只字未提派遣流官、征税等事宜,这让一直惴惴的大理诸侯,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其实一直以来,他们最担心的,不过是在归于大宋之后,自身利益会受到损害。但现在结果出来了,除了大理皇帝降为滇王,他们的皇帝变成了大宋官家外,其余还是击鼓买糖、各干各行,朝廷并未有插手之意,反而颇有封赏。

    他们并不在乎谁做皇帝,只要自己还能当土皇帝就成。何况大理与汴京远隔千山万水,是地地道道的天高皇帝远,以后的日子反而更逍遥。

    想通了这一节,大理诸侯的抵触之心冰融雪消。在随后的宴会上,他们反过来向天朝上官大表忠诚,纷纷表示愿意随王珪进京觐见官家,以彰为大宋永筑藩篱的决心。

    明月公主……哦不,妙香公主冷眼看着这些人的表演,心里却满是冷笑,一群蠢才,还没意识到宋朝的真面目么?等着被人家小火慢炖了吧。

    但她没有兴趣提醒这些忘恩负义的势利小人,因为她更担心段家自身的命运:

    这一仗看起来,好似是段家赢了,但实际上,唯一的赢家只有宋朝。他们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便成为这片土地名义上的主人,并驻扎了军队保卫他们的成果。

    而大理三家,在宋朝人的拨弄之下,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也都没有丧失三足鼎立的资格。

    对段家来说,失去了大理皇帝的头衔,在大理国内的影响力将更加惨不忍睹。但段思廉成为大宋滇王,将自己和家族置身于宋朝人的保护之下,至少再不用担心朝不保夕,随时被权臣篡位了。

    对杨家来说,尽管在宋朝人的威慑下,不得不有条件投降,但在宋朝人的偏袒之下,杨家的实力并未削弱太甚,只消几年休养生息,就能复原……多方打探,段明月才知道,原来杨家的军师杨世铎,曾经在停战之前,秘密前往东川,与宋军高层会晤,肯定得到了保全杨氏的承诺,才会宣布投降的。

    至于高家,应该是最郁闷的一家,因为段杨两家同族相残,本就是高智升苦心设计出来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为的是大大削弱白族的力量,彻底控制大理国的政局。

    然而因为宋朝横插一杠,使段杨两家并未殊死相搏,至少损失都可以接受。

    后来高家退而求其次,希望让宋军远离战场,使大理退回到战前的状态。为此,他们背上了为‘六万宋军’提供军粮的沉重负担,但杨家出乎意料的向宋朝投降,使高家的如意算盘再次落空。可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这仍然改变不了,高家是三方中最强一方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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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而言之,局面又退回到了战前,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三方博弈,必须要考虑宋朝的态度和利益了……

    如何在新局面下,捍卫自家的利益,乃至咸鱼翻生,是三家都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了。

    但想来想去,似乎除了讨好宋朝,使其站在自己这边,助己方攫取最大利益,没有别的办法。

    这其中,高家人已经走在了前面……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高家供着宋朝官兵吃喝拉撒,日后他们若有什么小动作,只要不太过分,宋朝人肯定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想到三家都要挖空心思讨好宋朝,段明月心头就浮现出,那张可恶的俊脸。她敢打赌,这肯定是宋朝人最想看到的局面,而他们之前的翻云覆雨,也就是为了这个结果。

    明明对他恨之入骨,却还要虚与委蛇,这真是最让人不能接受的。

    ‘我怎么成了交际花?但又能怎么办?谁让我生在不争气的段家呢?’段明月深吸口气,调整好情绪,准备过去继续与陈恪秀甜蜜。

    但竞争已经开始,她发现高智升抢在自己前面,在那里和陈恪把酒言欢……这么长时间下来,大理上层已经明白,王珪虽然是正使,但素来不拿主意,真正说了算的,还是这‘死而复生’的陈状元。

    在表达了对他遇刺的歉疚之情后,高智升将一个尖锐的问题,拐弯抹角的抛给了陈恪:‘我们高家付出了那么多,怎么能跟造反投降的杨家,一样的待遇呢?’

    原话要婉转许多,但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能说是一样的待遇呢?一个是国公,一个是侯爵……”陈恪笑道:“差别大着哩。”

    “大人……”高智升的面色不太好看了:“寒家可是负担着大宋六万大军的粮草啊!”

    “老相国不说,朝廷也知道高家的劳苦功高。”陈恪正起脸色、点点头道:“放心,大宋朝不会让功臣寒心。说吧,高家想得到什么回报,我能办到的一定办,办不到的也会就尽力请示。”

    “有大人这句话,寒家苦点也值了。”高智升这才露出笑容道:“老朽所求只有一件事,便是恳请朝廷派遣官员,到高家的领地来的担任民政官,并在未来适当的时候,如内地州郡一般,向朝廷交税。”

    “哦?”陈恪颇为意外的笑道:“怎么都是人家避之不及的事情?”

    “那是他们短视。”高智升笑道:“既然归附了大宋,自然要名副其实。光想着沾朝廷好处,却不想为朝廷付出,算什么宋朝人?”

    高智升这一手实在厉害,陈恪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官员对他的好感顿增。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大理第一智者,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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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高智升已经通过宋军的一连串的动作,察觉到大宋打算扎根滇东的想法。这时候,高家所能有的态度,无疑分三种,一是,和大宋对着干,让宋人站不住脚;二是不管不问,任其发展;三是积极合作,从中得利。

    在目前的局势下,选第一种的是蠢材,选第二种的是庸才。但第三种,又不是谁都敢选的。因为一个弄不好,就会给大宋做了嫁衣裳。

    但高智升没有这层顾虑,因为他所辖的乌蛮三十七部,仍保持着彪悍不驯的特性,不像白族那样,基本被汉化了。所以他笃定不论到什么时候,宋朝人都不会踢开高家的。

    他请大宋派遣民政官,表示愿意纳税,实乃一招止血的妙棋。深谙权谋之道的人,能从表象中看到本质,高智升已经发现,其实宋朝人后来的一系列举动,看似坑了段家。但实际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真正要削弱的是高家。

    这不难理解,维持三家均势,无外乎‘损有余而补不足’罢了。高家自然不能任由宋朝损下去,可跟大宋对抗只能让人从中渔利,所以高智升干脆,让滇东真正变成宋朝的一部分……至少在宋人看来,是这样的……宋人自然没理由算计高家了。

    而且宋朝官员成了滇东的民政官,为了自己的政绩考虑,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向朝廷要资源,发挥聪明才智来建设滇东。将来官员们高升,面貌一新的滇东却不会走!

    ‘高家不愧是做百年老店的,好一手借鸡下蛋。’陈恪暗暗赞叹,心道:‘这高智升实乃一代人杰,不过那杨世铎也不差,要是杨义贞能亲之信之,将来两家的龙争虎斗可就热闹了。’

    “没问题,相国忠心可嘉,下官一定尽力帮你争取!”回过神来,他朝高智升举杯笑道。

    “多谢大人!”高智升面露欢欣,举杯一饮而尽道:“听闻大人计划修通从大理到广西的水路?”

    “六万张嘴要吃饭,也不能总靠相国接济啊。”陈恪笑着点头道:“还是快快修好通路正办。”

    “唉,大人又见外了。”高智升一脸不悦道:“有我高家一口干的,就不会让大军吃稀的。”

    “知道高家忠诚慷慨。”陈恪面现感激道:“但是大理山多地少,平时还好说,一旦遇上灾年,老百姓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奉养军队?修通了这条水道,不只能给大军补给,还能运来内地的粮食,运出大理的特产,对滇东也是意义重大啊。”

    “让大人这么一说,这条运河是非修不可了!”高智升重重点头道:“大工程需要民夫,滇东多了没有,十万八万的壮丁还是抽得出!大人若有需要,只管说一声,咱们自带干粮!”

    “多谢相国!”陈恪心头升起一丝明悟,这高家家主就像变色龙一样,总能根据环境的变化,调整出最佳的生存策略。

    高家有这样的人领着,谁也整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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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早起写,争取上午更一章。

第二九三章 伟大的起点(上)

    册封大典后,王珪便要返京了,与他一同离开大理的,还有吕惠卿、王韶等一干陈恪的同年好友。一年的假期已经过去大半,人家家里人还翘首以盼。而大理的局势已经平稳下来,于情于理都该回去看看了。

    不过老几位都是南方人,所以没有北上雅州返京,而是往东,准备到东川乘船顺流而下,到广南西路分道扬镳。

    到了东川,陈恪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招待他们住两天。本说要带他们去游的滇池,但在看到拔地而起的东川城后,众人全都惊呆了。也顾不上去看什么滇池,拉着陈恪就要他带着逛新城。

    其实,东川城才起了轮廓而已,但看这依山而建、三面环水的壮阔城垣,便知这将是一座易守难攻的要塞。但这要塞绝不是天造地设。其实,原先这里只是一面傍水,一面依山,其余两面都是一马平川。

    但陈恪麾下的四万将士,和在当地招募的五万民夫,整日整夜的取土烧窑建城,硬是挖出了一个比护城河宽上数倍的‘护城湖’。如今工人们依旧在加深湖底,拓宽湖面,等到来年联通江河、湖中注水,立刻就是一个小洱海。

    下这么大本钱,花这么大力气,挖出这个护城湖,自然不光是城防需要。事实上,此地还是滇东与滇中的交汇点,是进出东川山区的南大门,是从水路出西南入两广的唯一通路。一旦东川城建成,这里便将是一处条件极佳的人工港湾。

    未来的东川城,既可以凭借,一面临山三面靠水的地势,防御来自各方面的进攻,又可以利用便利的水陆交通,飞速发展工商业……不只是工矿业,这里很可能会成为大理新的商业中心。

    站在山顶,听陈恪激昂的指点江山,那种敢把沧海变桑田的气魄,深深震撼了每一个人。而宋端平的震惊,又比其他人还要大。因为他一个多月前来过这里,知道当时这只是一片堆满物料、到处挖地基的大工地而已。想不到短短月余时间,一座雄城的雏形便起来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啊?”他问出了众人都想知道问题。

    “秘密就在那些窑里。”陈恪笑道:“你们还记得,我在汴京城,曾经让人研发过的水泥么?”

    “水泥?记得。”众人点头笑道:“就是在那个闹鬼的宅子里么,后来似乎不了了之了。”

    “我是那种虎头蛇尾之人么?”陈恪嘿然一笑道:“本来,是想把水泥捣鼓出来,大水退后重修汴京城的。可是谁知道知易行难,迟迟出不来成果,也没给汴京人民做上贡献。”顿一下道:“不过研究并没有停,我让继续捣鼓,一直到今年才有了成果。后来南下的时候,便将负责水泥生产的合伙人,带到了大理来。”

    说话间,陈恪带他们来到山下的板场。只见工人们用木板,按需钉制出空心模型,在模型的空心部分布上竹筋,间或也有钢筋。

    又有另一批工人,将成袋的灰色的粉面,倒在一个巨大的平底斗里,加上砂石和水,然后用铁锨奋力搅拌均匀。待搅拌好后,工人将平底斗挂在铁钩上,转动辘轳,滑轮便将沉重的铁斗吊起,送到一个个模具上方,打开活门浇注进去。

    陈恪带他们走到成品区,只见工人敲掉了木板,一块块像石头一样坚硬粗粝的方形板材,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王韶抽出佩刀,奋力砍在一块板材上面,只听铛的一声,火星四溅。活动下发麻的虎口,王韶把刀刃给众人看,只见大理特产的宝刀已经卷了刃。而那块板材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刀痕。

    “怎么可能?”众人大吃一惊道。他们亲眼所见,那只是些水和灰的混合物,像做豆腐一样注入模子里,竟然就能生成这种比石头还坚硬的材质。

    “这水泥,竟有如此神效?”王韶的脑子转得太快了,马上想到,如果能把这玩意,应用在西北战场上,岂不是能修出铜墙铁壁来?但他马上想道:“应该成本是很昂贵吧?”

    “恰恰相反,贱得不能再贱。”陈恪笑道:“跟我去窑场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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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便带着众人来到了粉尘飞扬、烟熏火燎的窑厂中。这种地方,对于性喜洁净的士大夫来说,一般是不爱来的。但此刻在王韶几个眼里,比大理的风花雪月还要迷人。

    工人们都认识陈恪,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起身向他问安。

    “继续忙,当我们不存在好了。”陈恪摆摆手,笑问道:“钱进去哪了?”

    “在那边忙呢。”管事的马上点头哈腰道:“这就把俺东家叫过来。”

    “你把钱昇的二儿子弄来啦。”宋端平笑道:“也对,钱家可不是开窑场烧炭出什么?”

    “嗯,钱昇大儿子钱来,在蜀中经营祖业。这个老二钱进,不想混吃等死,跑到汴京去找他爹。”陈恪笑道:“钱昇就把他塞给我,正好手里有这个项目,就交给他做了……别说,真是那块料。”

    不一会儿,钱进跑过来了。他不过二十出头,但在窑场久了,满面尘灰之色,看不出本来的脸色。见是陈恪和宋端平,一咧嘴,露出两排白牙道:“陈叔,宋叔你也来了。”尽管年龄与他俩相仿,可陈恪与钱昇是老伙计,小钱只能屈一辈了。

    “你宋叔他们好奇,想看看水泥是怎么造的。”陈恪笑着吩咐道:“你给他们介绍介绍。”

    “难道不需要保密么?”王韶看四周乱糟糟全是忙碌的工人,不只有汉人,还有很多少数民族,警觉道。

    “这不是什么秘密,也守不住。”钱进憨憨笑道:“当然,咱们还也有点不外传的秘方,不过不妨碍。”说着领他们来到一个正在填充燃料的窑边道:“这就是常见的石灰窑,只是稍稍有些改进罢了。”又指着地上的三大堆颜色各异的土石道:“黑的是石炭,产自八十里外的山区,顺着南盘江运过来。白的是石灰石,附近的山里到处都是。红黄色的是粘土,满地都是。”

    所谓石炭就是煤,汴京居民的主要燃料,众人自然认识。其余两样也都是日常所见,没有一点稀奇:“难道只用这三样物件,就能造出水泥来?”

    “其实是后两样,石炭是用来烧窑的燃料。”钱进介绍道:“像烧石灰那样,把石灰石破碎,和粘土混合,磨细了制成生料,然后喂入窑中煅烧成熟料,再将熟料磨细而成,就得到一袋袋的石灰了。”

    众人知道,中间肯定还有什么独门秘方,但他们已经被水泥的廉价易得所震撼了。

    “这将是颠覆性的啊。”就连向来沉稳的曾布也激动道:“从此以后,大宋的建筑将告别土木,我们的城墙、河工等工程的成本,也将大大降低,还能以更高的质量快速完工!这绝对是造福大宋的发明啊!”

    “为什么不把水泥献给朝廷?”吕惠卿双目发光道:“绝对是奇功一件!”

    “你就光想着立功。”王韶啐一口道:“仲方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没什么道理,水泥发明出来,就是给大宋朝用的。”陈恪笑笑道:“它简单易学,原料随处可得,没必要敝帚自珍,全国人都学会了才好呢。”

    其实他是接受历史教训——宋朝乃至历朝有那么多的发明创造,本应该造福华夏,却因为各种煞有介事的保密措施,每当改朝换代,就成批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发明,要被广泛应用,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功效,怎能被当成秘密保守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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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王韶他们,宋端平和曾布却留下来,帮他一起完成宏大的蓝图。

    陈恪正苦于分身乏术,得到他们相助,自然大喜过望。待两人稍稍熟悉了情况后,他便与沈括踏上复勘南北盘江和红水河之路。至于东川城的建设,则由苏颂为技术总监,曾布为财务总监,有这两个人来掌舵和监督,就完全不必担心了。

    之所以如此急迫,是因为要想在大理立足,要想让滇铜真正发挥作用,就必须把‘南盘江-红水河’的水道修好!否则不仅滇铜难以外运,东川城的物资供给也会成大问题……保守估计,东川城的人口,将在短时间内达到二十万,仅靠大理本地的供给,不仅捉襟见肘,而且受制于人。还有两个月,适宜搞水利工程的枯水季就要到来,一旦错过,便要等上整整一年。所以必须得争分夺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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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小和尚,最近实在折磨的我们两公母欲仙欲死……但是更新还是得继续的。

第二九三章 伟大的起点(中)

    如果把珠江水系比作一条长龙,那么南北盘江和红水河,便是龙脚龙尾。龙脚是南北盘江,在三江口汇聚成龙尾——红水河。

    他们先沿着南盘江而下,这一段河面滩陡、流急、水浅,稍微大点的船就无法通航。为解决这些问题,沈括提出在水流较急或渠水较浅的地方,设立‘陡门’……把渠道划分成若干段,装上闸门,打开两段之间的闸门,两段的水位就能升、降到同一水平,便于船只航行。

    沈括不愧为千年才出一个的科学天才,陈恪虽然与他不谋而合,却无法像他那样,利用自创的‘隙积术’和‘会圆术’等数学方法,精确计算出河道地形、水准高度等工程所必须的数据。

    陈恪虽然比沈括多了千年的见识,而且昔年在学校时,还是数理化尖子,也用了好半天才看明白,原来所谓‘隙积术’,是二阶等差级数的求和法。而‘会圆术’,则是已知圆的直径和弓形的高,求弓形的弦和弧长的方法。

    这方法,欧洲人要过好几百年才掌握,而在中国,更是空前绝后的!

    谁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琢磨出来的。不过陈恪已经不再惊叹了,因为合作这半年以来,他早就见惯了任何技术难题,总在这妖孽面前迎刃而解。且这厮与世人不同的是,别人靠经验来解决问题,他却靠数学和逻辑!

    而且这厮涉猎之广,耸人听闻,他对天文、地理、数学、物理、化学、地质,气象、地理、农学和医学,都有着深厚的兴趣和不浅的造诣……考虑到他只有二十六岁的年纪,可见这厮有多恐怖。

    要问谁是大宋第一才子,陈恪一定选这家伙,而不是自家大舅哥。他甚至一度以为,对方是跟自己一样的穿越者,而且是理科博士穿越。甚至数度出言试探,弄得沈括一头雾水——人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宋朝人。

    好吧,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天才,一千年才出一个的天才。你说陈恪有什么理由不保护好他?当然,还有另一位恐怖的科学达人苏颂……

    从他们抵达军营的第一天,陈恪就宣布,他们享受最高规格的警卫,仅次于大帅范镇,而高于自己,至于一应待遇也是如此。很多人,包括他们自己都不理解,堂堂大宋状元,数万大军的副统帅,为何会如此重视这两个不起眼的官员?

    苏颂还好理解些,虽是散官,但毕竟是馆职,日后飞黄腾达也未可知。至于沈括就实在让人费解了……要知道,这货连进士都不是,他是靠他爹的恩荫才进入官场的。

    但这是个科举的世界,官场上进士为王。就算孔夫子不得科第,谁也不承认他有真才实学。那些靠恩荫入仕的官二代们,一样是被鄙夷被排挤的货。

    倘若爹在高位或者余荫犹在还好些,就怕沈括这种,爹死茶也凉的,那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哪怕再兢兢业业、政绩突出,上司也视而不见。只有一种时候,上司才会看见他,那就是出了事儿要人顶缸……

    提起这些年来,沈括那真是一把辛酸泪,十日道不尽啊。这次接到命令南下从军,他自然以为又是进士官们不愿接的苦差事,最后才落到自己身上。沈括暗叫晦气的,可军令如山,借他三个胆儿也不敢违抗。

    只好诀别了妻儿、安排好后事,满心灰暗的南下,谁知一来到军营,竟得到如此高规格的礼遇,你让沈括怎么能不敢动?

    虽然知识分子的臭清高,让他不愿意当面表达什么,但陈恪交给他的任务,全都超额完成,甚至陈恪没想到的问题,他也主动去解决,这就已经表明他的态度了。

    而且随着接触的日子越来越长,沈括也越来越佩服这位新科状元。

    能让科学家佩服的,只有另一位同样优秀的科学家。尽管陈恪远远称不上科学家,但他那超越千年的见识,真的只有超越的时代的头脑才能欣赏。比如苏轼就很佩服陈恪的无所不知,但他那颗浪漫的大脑,注定了不会去穷究枯燥的真理。所以陈恪也从没刻意向苏轼介绍过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

    他的那些知识,真的只有沈括能理解,能欣赏,能接受。而沈括的那些发现和见解,同样也只有陈恪能真正理解、欣赏和接受。

    无论如何,两人之间的交谈越来越广泛,越来越深入,往往是从众人闲聊开始,渐渐的旁人就插不进嘴,只能听他们俩讲天书……

    比如陈恪捣鼓出了水泥和混凝土,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它对战争、工程的影响上。沈括说,有了水泥,人们就不用大量砍树了,这是件功在千秋的好事。

    众人不解,问砍树还能影响千秋万代?陈恪给予了肯定,他从树木可以保持水土、改变气候说起,讲到过度砍伐树木,会导致水土流失,土地贫瘠、环境恶化,最终不适宜人类居住。

    这又得到了沈括的强烈赞同。他告诉众人,根据多方查阅史书,可以断定黄土高原原来是林密草茂,野鹿成群的。这种情况在秦汉时期开始恶化,但改变并不大,因为据《山海经》记载,白于山‘上多松柏,下多栎檀’。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一书中,也记载榆林附近还是一片‘榆柳之薮’,这说明草原带南界应在环县和榆林一线之北,之南则为森林。

    而在唐宋时期,黄土高原上的森林急速减少,沙漠化十分严重,以至于‘环庆以北,千里不毛’。那么黄土地上的绿森林哪去了?一是修宫殿,定都关中的朝代就近从此取木;二是民间砍伐,以为建造和薪炭之用。但破坏最严重的行为,还是修军事堡垒,本朝与西夏长期对峙,几十年来大修堡垒近万个,每修一座堡垒便要毁掉一片森林!

    若是水泥推广开,黄土高原上所剩不多的森林,总算能保存下来,日后再慢慢补种树木,恢复古代的林木繁茂、山清水秀也说不定!

    沈括的生态观念,并非是被陈恪的水泥启发出来的。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便上书朝廷,大规模采集石炭,作为民间和朝廷的主要燃料。他还从书中读到‘高奴县有脂水,可燃’这句话,曾经利用丁忧期间,亲自去边境考察,发现了一种褐色液体,当地人叫它‘石漆’,‘石脂’,用它烧火做饭,点灯和取暖。沈括给这种液体取了一个新名字,叫石油……他早就想用石炭和石油,代替松木来作燃料。他说不到必要的时候决不能随意砍伐树木,尤其是古林,更不能破坏!

    在陈恪看来,其观点是绝对正确的,可其他人却并不在意……

    所以,这不是所谓的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而是先知者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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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察南盘江、红水河期间,两人在晴明的夜里,总要一起看星星……这种令柳月娥不寒而栗的行为,却没什么基情,而是因为在这里仰望星空,能比在内地看得更加清楚。

    此前,他们用小孔成像的实验,向人们证明光是直线传播的。并用这个原理,解释了日月食的成因,和月相圆缺的规律。为了向众人讲清楚这一情况,沈括还设计了模拟实验……用一个弹丸,将其表面一半涂上白粉,表示向阳的一面,侧视之则粉如钩,对视之则正圆。而陈恪则制作了更大的模型,也用这种室内演示的方法,向众人展示日月星辰天体的运动。

    听他说自己脚下是个球体,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和土木水火金星绕着太阳转……尽管因为他的身份,没人好意思嘲笑陈恪,但众人还是用赞美他想象力的委婉方法,表达他们的态度。

    陈恪一时又拿不出直观的方法,让他们相信,所以也只能一笑了之。但是沈括却对他的说法十分感兴趣,认为这种假设,可以解开自己许久以来的疑惑。

    而且陈恪送给他一种千里镜,可以更加拉近与天空的距离,观星的条件实在前所未有的好,让沈括一刻也不愿浪费。每当星光灿烂的夜晚,他便把千里镜瞄准深邃遥远的苍穹,不顾疲劳和寒冷,夜复一夜地观察着。

    尽管这只是普通的千里镜,但已经为沈括掀开夜空神秘的面纱……他看到了月亮上的‘月宫’,其实是高峻的山脉和低凹的洼地。他还从月亮上亮的和暗的部分的移动,发现了月亮自身并不能发光,月亮的光是透过太阳得来的。

    他还观测到了木星周围环绕着它运动的卫星,以此初步佐证了陈恪的说法。

    陈恪这个汗颜啊,他捣鼓出望远镜已经快十年了,除了献给狄元帅外,就是用来看看风景,讨好下小娘,基本上是浪费了。可这玩意儿一到了人家沈括手里,就成了一件揭开宇宙秘密的神器。你说人和人的差距咋这么大捏?

    当然,这千里镜的倍数太小,大大限制了沈括的观测,陈恪承诺,回京之后,为他建造大号的天文望远镜,让他揭开天穹的秘密!

第二九三章 伟大的起点(下)

    沿着南盘江,到了红水河。红水河自古就是大西南南下出海的便捷通道,但与南盘江不同的是,这里水深、坡陡、多暗礁险滩,使过船如同玩命,向来只有最优秀的船老大,才敢挑战全程。且只能通航五十料左右的船只……‘料’为宋朝计量船大小的单位,一料等于一石。

    而且铜船笨重难以操控,根本无法通过激流险滩的考验。用这种航道来运铜,估计用不了多久,红水河就能被沉没的铜船阻塞了。所以必须要将险滩变缓、陡坡变平、急流变慢,提高红水河的通航能力。

    红水河段的工程难度,又比南盘江段大了许多。除了设立陡门之外,还得拓宽河道,整治险滩。一路考察下来,最后敲定了足足四十三处,要想在一个枯水季完工,其难度可想而知。

    站在岸边的高石上,望着滔滔拍岸的红水,陈恪沉声对左右道:“明年,必须要将滇铜运出来,不然会出大事的。”要知道,他筑东川城、修河道、乃至出兵大理城的钱,都是以云南藏有天量的铜矿银矿,从投资者手中募到的。

    为此,他所采取的一系列手法,堪称划时代的。

    首先,他利用官家和相公们的无知,又凭自身的影响力,说服了青神财团和蓝帽商会,使汴京钱号斥巨资买下了大理十年的采矿权。

    但是汴京钱号也是初创,而且还有十三行铺的沉重贷款包袱没有消化,不可能独自承担巨额的战争贷款。事实上,在东挪西凑,竭尽全力,支付了出第一期的款项后,汴京钱号便要靠将矿权分包出去,来筹集年底支付的第二期款子了。

    第二期款子也不大要紧,因为侯义和张俞两人就要吃下一半,还尽力游说汴京和蜀中的商人接盘。他们和陈恪一直保持着信件往来,据说已经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可是再往后的款项,就必须指望更多的大户、富商来出钱了。然而世界上最难的两件事,一是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别人,二是让别人把钱拿给你用。所以包括张俞、侯义等人在内,都对陈恪的筹款计划没什么信心。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陈恪并不指望通过采矿挣钱……尽管这将是很赚钱的营生,但限于此时的生产力水平,注定了采矿只能细水长流。至少在起初数年中,根本无法冲抵巨大的先期投入。

    无论什么年代,出兵、得国、筑城、修河……都是能把国家都拖垮的浩大投入,遑论一个小小的汴京钱号,加上些许掉进钱眼里的商人。如果所有的本钱都自己掏,把他们榨干了也远远不够。

    但在陈恪这个二世为人的家伙看来,做生意,哪能只用自己的钱投资呢?可是,在这个缺乏金融工具的年代,没有投行、没有股市,上哪里去找那么多钱呢?

    苦思冥想之后,陈恪决定,自己发债券换钱!

    哪怕是在大胆的一赐乐业人看来,这件事也不可思议。你汴京钱号算哪根葱,发行债券谁会认?大宋朝的大户们,怎么可能用真金白银,换你擦屁股都嫌硬的债券呢?

    但陈恪坚持要这样做,为此,他甚至搬出了与一赐乐业人的密约,压住了蓝帽商会的反对声。青神财团这边,也是全凭着对他的盲目信任,才表示支持的。

    不过钱昇在信上说,钱号的股东和雇员们普遍认为,他可以运用强力发行债券,可没法强迫别人去认购,所以都难免信心灰暗。

    而事实上,债券的发行确实很惨淡,在最初的一个月里,只认购出去不到十万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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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反复写信安抚股东,劝他们少安毋躁,只消静观其变,情况会好转起来的。

    在当时,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了。那些小股东们甚至嚷嚷着要退股,连累着汴京钱号的现金流也不稳了。一时间谣言四起,颇有风雨飘摇之态。

    幸亏当时陈恪远在大理,而不是在愁云惨淡的汴京城,否则他会被陷入恐慌的股东们,活活烦死的……

    然而,艰难的熬过一个月后,情况的就好转了。很快,债券销售升温,继而陷入了疯狂的抢购中……那些对他们原先避之不及的达官贵人,突然掉过头来,争先恐后的把钱往汴京钱号送。

    为了买到债券,他们的仆人在钱号门前昼夜排起了长队,管家则把汴京钱号股东家给围了起来,争着请客吃饭逛窑子,就指望着能走个后门。

    一时间,汴京钱号的债券,成了汴京城中最受追捧的东西。不仅街头巷尾在热议,就连皇宫里的官家,也忍不住问诸位相公:‘你们买了么?’

    相公们颇为尴尬的答道:‘不太清楚,好像家里是买了点……’

    情况彻底逆转,数月之内,汴京钱号的债券便告罄,筹集资金达七千万贯之巨,不仅轻松支付一应款项,且钱号还可以进入迅速扩张期。

    所有知情人,都对陈恪佩服的五体投地,纷纷写信追问着,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事实上,陈恪不过是看准时机,进行了一场成功的概念炒作。

    回溯一下,朝廷的官家和相公们,同意陈恪大胆的出兵计划,主要并非开疆拓土的诱惑,而是被钱荒给逼得。大宋朝缺少铜钱啊!都到了百货不通,商民困顿、财政枯竭的地步。

    但事实上,大宋朝的达官贵人、富贾巨商手里超级有钱。因为大宋朝一方面商品经济十分发达,但另一方面,商品生产却很不发达。这导致大户们在贸易中赚取的货币,缺乏投资渠道,所以只有少部分以生产资本的形式,投入扩大再生产,大部分则被作为一般财富贮藏,而退出流通领域。

    而且持续不断的钱荒,又使铜钱的实际价值不断升值,就更加促使人们储藏货币了。

    根据朝廷估算,仅沉淀在大户家中地窖里的铜钱,就高达十亿贯以上。这些钱被储存起来不使用,又加剧了钱荒,使宋朝长期处于通货紧缩,严重影响到国家的经济。若能激活这些钱,就是解决大宋财政危机的灵丹妙药。

    早在打大理主意的时候,陈恪便知道,若能把东川的铜矿和银矿为大宋所用,钱荒的情况将出现逆转,巨大的机遇也蕴藏其中——如今,大理有远超天下十倍的铜矿和银矿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国。又有朝廷出兵、大理归附为佐证。让最保守的怀疑论者,也不得不相信,大理肯定是产铜和银的。

    当然,大户们有自己的眼线,更打探到许多的内幕,比如朝廷在建筑宏伟的东川城,并即将疏通一条出滇的水路。这一切的迹象表明,滇铜和滇银确实存在!而且,外运的条件已经具备!

    人们自然由此相信钱荒将不复存在,窖藏起来的铜钱即将面临快速贬值的危险。若想资产保值,他们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把铜钱换成金子继续窖藏……因为据说大理只产铜和银,并没有金子,所以虽着铜价和银价的下行,金价必然上升。

    二是立刻把钱用于各项投资。但前面说过,大宋缺少投资渠道。这时候,拥有大理十年开矿权的汴京钱号,自然成了广受追捧的对象……在传言中,大理的价值被不断夸大,到了后来,在大宋人看来,那就是一座座挖之不尽铜山银山!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汴京钱号创造性的以大理矿权为抵押,发行的债券,很快便换来了七千万贯的进项,几乎相当于宋朝半年的财政收入。要不是担心风险积蓄太高,而提前宣布售罄,发行量达到一亿贯也并非不可能。

    还有很多大户,提出想要入股。但陈恪考虑到实际并未成熟,所以暂时没有开启这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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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巨额举债必然带来巨额的利息。本年年底开始,汴京钱号要支付的各项尾款家利息,每年都高达千万贯以上,更别提五年后还要还本。

    压力虽然沉重,但只要滇铜滇银能按时运出大理,就问题不大……陈恪并不指望这些银和铜本身能有多大收益,事实上,因为高昂的投资在先,前期是要不断折本的。

    但只要能看到真铜白银源源不断,市场就会保持对‘大理概念’的信心。在后世,有‘信心比黄金还值钱’的说法,在宋朝同样适用。汴京钱号可以很轻松的借新债换旧债,使现金流源源不断,直到铜矿和银矿真正盈利。

    不过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一切的前提,都建筑在信心上。如果市场失去信心,恐怖灾难将不可避免……

    所以,滇铜必须在明年,运到汴京去!就算水路仍然不便,靠人力畜力也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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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四章 港口之争(上)

    九月底,陈恪到达了广南西路,受到了广西文武的热烈欢迎。

    要知道,大宋自太宗朝以来,非但没有增加过任何领土,反而不断的丧师失土,军心、民心都颇为不振,甚至都没人敢说‘收复燕云’之类的豪言壮语。

    大理的归附,就像给大宋朝打了一针鸡血。要知道,大理国的土地,自古就是华夏王朝的领土。汉武帝、诸葛亮,唐太宗这些伟大人物,都曾经在此建立过统治秩序,后来因为唐王朝的错误政策,使南诏国独立出去。自此,彩云之南便脱离中央朝廷达二百年之久,就连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也没有收回。

    如今,大理归附,金瓯得全,且并非通过野蛮的征服战争,而是大理国王主动献国,这实在太符合文人政府的审美追求了……士大夫们在政治上,追求的是以仁义治理天下的王道。其最高境界,就是所谓的‘我行王道,诸夏归附’!

    现在,大理国这个大号的‘诸夏’来归附,岂不是证明大宋朝的仁政很成功,王道已经到了很高的境界?岂不是证明,大宋朝的君臣,是很称职、很仁义的?

    原本因为又生了闺女,而闷闷不乐的官家,也一扫心中烦闷,兴高采烈的去太庙告祭祖宗,还在亲自主持郊祭时,向上天报告了这一好消息。自然也少不了厚赏众臣、大派官爵……四品以上的官员,每人都得到了一个恩荫的指标。其余官员,几乎得到相当于一年俸禄的赏赐。

    仅仅这些庆祝活动,就花费了一千万贯,绝对可以让明清那种屌丝王朝颤抖不停。

    对于有功之臣,自然更要厚赏。朝野已经有传闻,王珪一回到京城,就会宣麻拜相,范镇也当如此,但这家伙太讨厌,官家不爱见到他,所以只给他加官进爵,不让他回京……宋朝官职分离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就算你是总理级别的官员,一样在地方当市长,不存在什么庙小容不下大菩萨。

    至于陈恪,官家钦点的新科状元,本就是赤手可热的人物。而今,他及第后便领命出使、万里疾驰返京,金殿上舌战众相公,最终说服朝廷出兵的故事,已是天下皆知。世人最爱少年英雄,官家亦喜他给自己长脸……本来官家点这个状元,就是力排众议,不少大臣背后议论,是因为陈恪和官家沾亲带故的原因,让赵祯有口莫辩。

    没办法,谁让赵祯有前科呢?当年庆历二年那届,本来状元是王安石的,后来他因为‘一言不慎’丢了状元。但了解内幕的都知道,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真相是曹皇后看上了年少英俊的杨寘,想招为侄女婿。为了给这桩亲事增光添彩,也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赵祯笔杆子一抖,把状元给了杨寘。

    人只要做一次贼,日后别人就总觉着你是贼。所以这次,也少不了官家又给亲戚走后门的议论。要知道宋朝士大夫的嘴巴,损起人来可不管你是皇帝还是相公,遑论陈恪一个新科状元了……也得亏他马上就离京了,否则少不了在各种场合,被人冷嘲热讽。

    这下好了,状元郎立下开疆拓土的奇功,不仅让那些说长道短的家伙彻底闭嘴,也让陈恪成了大宋政坛最璀璨的明星。

    尽管官家的封赏还没下来,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既有学历,又有关系,还有功绩的小子,必然会飞黄腾达,而且是拽都拽不住那种。所以也就不难理解,广西文武对他的奉承了。

    何况陈恪还知情识趣,没忘记在向朝廷的总结汇报中,提及广南西路出兵以及后援得力的功劳,让他们也成了拓土的功臣。

    所谓投桃报李,必然是相互的,在欢迎酒宴上,老王罕笑眯眯的送给陈恪两份珍贵的礼物——一是,他从地广人稀的广南西路,征集了五万民夫,又向荆湖南路接了五万,凑齐了陈恪所需的十万民夫。

    这份解燃眉之急的厚礼自不消说。单说另一桩,他把广南西路都作院的能工巧匠,一股脑全都派给了陈恪,并许诺,一应物料敞开供应,全力支持开通红水河漕运……

    这份礼,可一点不比前一份薄,要知道都作院是朝廷设置于各地制造军器,和各类军事物资的机构。尤其是广南西路这种边防重镇,更是汇集了无数能工巧匠,几乎能与汴京的南北作坊媲美。

    开凿河道、清除暗礁、建筑堤坝……放在后世也是大工程,何况在技术条件还不发达的宋朝,没有军方的协助,实在是千难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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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罕这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油条,自然不会因为陈恪送了一份人情,就如此下血本回报。他之所以倾力支持,自有他的用意……一来是卖陈恪个好,他是指望不上陈恪什么了,但还有儿孙可以享这份善缘。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很清楚,红水河的开通,对广南西路意义非凡。

    广西多山多蛮族,可能是大宋诸路中最穷的一个了,而宋朝又是区域经济体制,即是说,各行政区划是自负盈亏的。首先上交朝廷的税收不能少,除此之外,地方的开支全靠自己,当然其中的最大头——军费和官俸,还是由朝廷支付。

    眼看着广南西路平定日久,日后朝廷对广西文武的考课,必然从军事方面向民政转变。但是劝农桑、治荒废、招荒亡、增户口、兴水利、建学校……这些地方官员的考课项目,哪个不是用钱堆出来的?

    没钱,什么都做不了,官员们就没前途可言。所以于公于私,王罕都要给广南西路找条财路。但他举目四望,无奈苦笑,所谓穷山恶水,就是说的广西吧?

    更要命的是交通不便,广西也不是完全没好东西,比如各种名贵木材应有尽有,运到京城一根,就能价抵万金。可是广西道路难走,森林茂密,很多小路三五天没人走,地上便长出了大树,偌大一根梁木要运到京城,前后要花八个月时间,不知道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所以几乎无人问津。

    就在他两眼一抹黑的时候,陈恪把大理搞定了,东川城也快修好了。接下来红水河工程完毕后,大理与内地的交运就通畅了,大理的银矿铜矿、丰饶物产,源源不断运到内地,而内地的物资商品也会源源不断往大理运。当然,广西的物资也可以搭顺风车,再不愁外运的问题了。

    不过富有经济头脑的大宋官员,可不只看到这点好处,更令他们心动的,是频繁往来的大额商品,所带来的优质税源!

    但是,官府毕竟不是‘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的山大王,商人们不可能因为打你家门前过,就向你交税。当然可以强行征敛,但大宋朝的商人不是省油的灯,把黑材料一整,那些整天发愁完不成弹劾指标的御史们,自然会像恶狗般扑上来。

    那么如何才能合法的征税呢?按照宋朝的法律,商品的起运地、转运地、目的地,都有权力征税……广西既不是起运地、也不是目的地,唯一能争取的,就只有转运地。

    理论上讲,铜船出滇后,要么走灵渠北上,要么走海运。但灵渠运行千年后,已是淤塞不堪,疏浚起来又是个大工程,而且比起海运来,内河航运耗时太长,成本太高,效率太低。所以海运其实是唯一的选择。

    那么从哪个港口发运就是关键了。按道理讲,珠江从广州入海,广州又是大宋最大的港口城市,且有市舶司这样的专门机构,是滇铜入海的不二选择。

    但是陈恪派人修筑的钦州港,让王罕看到了希望。他才知道,原来在自己的辖区内,竟有一个如此优良的港口,而且还有水道直通珠江,完全可以半路截胡!

    毕竟是带兵打仗出身的老倌儿,王罕想到就要做到,便备了这份厚利等着陈恪,希望他能把出海口定在钦州港。

    听了老王罕的请求,陈恪不置可否,淡淡笑道:“咱们还是先实地考察一下再说吧。”

    “应当的,应当的。”王罕立即推开公务,陪他一路南下,不一日,抵达了广西钦州安远城,简陋的海边港口。便见一座用水泥混凝土修筑而成的码头,静静的伫立在碧波万顷的南海边。

    这座加上海堤绵延数十里的码头,就是陈恪命人在十日内修起栈桥,并不断完善至今而成的。在接收了从江南发运过来的军需物资后,这里便成为广南西路接受军需供给的港口。

    码头上的驻军和管理人员,早得到通报,远远出来相迎。

    陈恪和王罕骑着马,沿一条灰白色的水泥大道行向码头,道两边,遍指着高大的椰子树,偶尔有海鸥越过头顶,投下好奇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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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四章 港口之争(中)

    钦州港在安远城的海边,是个很深的海湾。它前面有一个狭窄的海湾口,屏护住整个钦州湾,让港中的海面永葆平静。

    立在码头边,望着碧波万顷的钦州湾,陈恪心中波澜万千。他曾经在前世,来过这个被孙中山规划为‘南方第二大港’的天然深水良港,当时那些万吨海轮,巨大的吊车、堆积如山的集装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今,他站在一千年前的钦州港,自然不见那些巨轮、机械吊车、集装箱的踪影,但这个背靠大西南,面向东南亚,大西南最便捷的出海大通道,却丝毫没有改变。而自己,将亲手缔造一个钦州港,使其提前面世一千年!

    ‘这是我创造的港口,这是我创造的历史!’陈恪双拳紧握,心中暗暗喊道。这种‘万里江山做画板、丹青在手任挥洒’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迷醉了!

    “在想什么呢?”王罕走到他身边道。

    “哦……”陈恪回过神来,笑笑道:“这里水域宽阔,来沙量少,岸滩稳定,用作大港口,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是啊。”王罕点头笑道:“说起来就佩服仲方,我们这些十多年的老广西,竟没有你这个只来过一次的家伙了解这里。要不是你提醒,我们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优良的港口。”

    “我也是偶尔才听说的,”陈恪敷衍过去道:“快看,有船来了。”

    “哦?”王罕摸出陈恪送他的千里镜,凑到眼前观望海面。

    海面上,一艘巨大的海船,正在缓缓进港。只见那海船有双桅,挂一大一小两斜三角帆,船首呈尖形,船尾有稀奇古怪的装饰。

    “不是宋船?”王罕警惕道。宋朝的海船,大都是方形船首。但是这艘海船却是少见的尖行船首。待船更近了,他发现船首还耸立着高大的、古里古怪的人首鱼身船首像。

    “嗯,不是宋船。”陈恪手头没有千里镜,但这时候,那船已经足够近,肉眼也能看清形状了。

    “快,拦下他!”码头的驻军似乎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形,赶紧命人乘快船前去拦截。钦州不是广州那样水师完备的老港,这里一切都是初创,根本没有守卫港口的水师。只有几条快船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有时候就怕货比货,宋军那几条快船,到了那艘不明身份的海船边上,顿时显得渺小无比。这让王罕脸上很挂不住,恨恨道:“来日定造几艘楼船摆在钦州湾!”

    侍卫也看出来了,就凭自家几条小船,根本拦不住人家,赶紧过来请二位大人先撤离码头。

    “求!”王罕一把推开他道:“他一条船就算塞满了有多少人?我这里两千儿郎,怕个鸟毛!”码头驻军一千,两人的护卫又一千。

    不过看起来,那艘海船并没有敌意,注意到宋军的阻拦后,他们便缓缓停了下来,并悬挂起一面绿色的旗子。

    “这是大食的旗子。”码头上,精通航海的老管事禀报道:“看来,是一艘蕃船。”

    “废话……”王罕翻翻白眼。

    不一会儿,一艘宋军的小艇折返,报告说,来者自称是前来朝贡的大食使者,本来的目的地是广州,但因为遭遇飓风,船体破损,听说这里有一个新开的港口,便打算由此泊岸。

    “呵呵,”王罕笑了起来:“想不到钦州这么快就出名了。”说着点点头道:“让他们靠岸吧。”

    “大人,钦州没有市舶司……”老管事小心提醒道。广州市舶司总管海路邦交外贸,王罕这个广西转运使越权了。

    “舍经从权懂不懂?”王罕满不在乎道:“人家船坏了,还怎么开到广州去?要是半路沉了,岂不让人非议我天朝冷血?”

    开玩笑呢,钦州,就是要抢广州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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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官军的许可,那艘船缓缓进港。陈恪定睛一看,这船确实很破,但不是破损的破,而是破旧的破,根本不是被台风侵袭过的样子。

    缆绳系好后,踏板稳稳落在码头上。十余名身材高大,肤色黝黑,腰挂弯刀的武士,从船上踏步下来。尽管码头上的宋军,比他们人数多得多,但这十来人气定神闲,一脸的冷漠,就像漫步在牛群面前的狮子一样。

    只有百战余生的老行伍,才会有这种气势。码头上的宋军,竟然不由紧张起来。

    但这份紧张,马上被一个一个身穿黑色长袍,外加同色披风,包头巾上戴金色头箍的大胡子打破,只见他缓缓走下踏板,朝远处的王罕和陈恪,行了个阿拉伯礼,开口哇啦哇啦的说起来。

    等他说完了,身边冒出一个同样穿长袍,包头巾上带黑色头箍的异族年轻人,一嘴生硬的汉话道:“尊敬的天朝大人,我家主人是大食来的朝贡使者贾巴尔,恳请觐见大宋皇帝陛下。”

    “哦,是么?”王罕闻言大喜……前面说过‘我行王道、诸夏归附’,对于虚荣心胜过于一切的大宋朝廷来说,万国来朝那是求之不得的好彩头。指引一位番邦使者朝觐京城,是地方官十分值得夸耀的政绩,那是要写进国史里的。

    且正好借此机会,请朝廷同意钦州开埠,这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

    当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要先验看使者的国书、文牒、印信,乃至给大宋皇帝的贡品,确认无误后才敢放行。不然万一要是个西贝货,自己的乐子可就大了……

    把自己的意思告诉通译后,对方很痛快的提供了一系列证件。王罕拿过来一看,全是曲曲扭扭的蝌蚪文,登时一阵眼晕,就手递给陈恪道:“状元郎学问大,快来给看看。”

    “我也看不懂。”陈恪苦笑着摇头道。

    得,最有学问的这位也不懂,只能请专业人士帮忙了。可钦州不是广州,上哪去找专门靠通译吃饭的‘舌人’去?

    “看来,只能去广州找人了。”王罕吩咐左右道:“去广州找个会波斯语的舌人,带到桂州去!”有雷厉风行的上司,自然就有风驰电掣的下属,马上快马加鞭出发了。

    王罕只对‘使者朝贡’的名头感兴趣,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陈恪身上,便挥挥手,让人带那个大食使节一伙人先去休息。

    但对方执意要回船上,说这是他们的习俗,王罕也就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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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插曲之后,王罕陪着陈恪巡视了一圈码头,然后回到营房中吃茶歇脚。

    简单的聊了几句,王罕便言归正传道:“怎么样,仲方,给个准句话吧。”

    “钦州的条件是很好。”陈恪知道,这老倌儿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缓缓道:“但想抢广州的营生,难度不小。”

    “有何难度?”王罕眉毛一挑道。

    “首先,钦州港没有市舶司、没有榷易务,若只用来运铜还好说些,但作商用港口的话,就要出事儿了。”

    “这好办,朝廷能设四个市舶司,就能设第五个!”王罕说完,觉着这话太满,又补一句道:“就算设不成市舶司,设个榷易务还是没问题的。”榷易务比市舶司低一个等级,不过也有通商课税的权力。

    “第二,钦州没有钱监,但广州有。”

    “这更简单,我广南西路的贺州有钱监,我给你搬过来就是。”王罕满口道。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陈恪淡淡道:“广南东路是什么态度,王公想过没有?”

    “这个么……”王罕之前自然是想过的,也知道自己虎口夺食,肯定会招广东方面的怨,所以才想让陈恪顶缸……他的算盘打得精,估计凭陈恪新科状元的身份,又有拓土之功,若提出来把港口放在钦州的话,广东方面也只能忍了。

    但想不到陈恪,又把皮球踢回来了。王罕笑笑道:“应该不成问题。”

    “那样的话,王公就上书朝廷,请求把港口放在钦州吧。”陈恪笑笑道。

    “仲方,还是你来上疏吧。”王罕有些尴尬道:“广东广西,本来就别着苗头呢。我要是上疏的话,广东那边,肯定要百般阻挠的。但你不一样,你是两省路之外的人,你想让哪边得这个好,都没人会说什么。”说着苦笑道:“仲方,人家广东富得流油,不缺这仨核俩枣的,我们广西却还指着钦州港的米下锅呢,就算帮老伯这个忙吧,贤侄。”

    “老伯误会了。”陈恪苦笑一声道:“不是我想不帮忙,实在是因为,此事非我能说了算的。”

    “怎么会呢,你的差遣里,有管勾漕运事,当然就是你说了算。”王罕有些不悦道,推三阻四,实在是不当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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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了一天资料,终于理清思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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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