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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八四章 刺陈(中)

    八天后的傍晚,高升泰在自家府上摆‘牡丹花会’,宴请大宋使团。

    这天他早早在门口相迎,却只见那位副使陈恪,率领一帮宋朝官员前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正使王珪来到大理后水土不服,勉强支撑了几天,终究还是病倒了。

    高升泰一面表示慰问和惋惜,一面恭迎陈恪等人入府。虽然高家的老巢在滇东,但从开国起,其家主就把持着相国之位,这相国府自然修得巍峨辉煌。一进大门,是一条长达二十多丈的白色大理石铺就的甬道,道两旁是灯火处处、花香幽幽的广阔园林。

    相府的主宅在园林尽头,乃坐北朝南的格局,面阔九开间,进深四间,上有重檐飞脊,下有白玉石基的殿式大门。宅前还有河水横贯东西,上架四座白玉石栏杆的石桥。此时绽放华灯万盏,辉煌如九天宫阙,比之大理皇宫也不遑多让。

    “这些土财主,真会享受啊。”一众宋朝官员,虽然见惯了汴京的繁华,还是被相府的富丽堂皇深深震撼了。

    宾客在厅中坐定,一人一席,桌上只有些冷餐,且无美人陪酒、亦无女乐歌舞,令习惯‘饮必有妓’的宋官们,难以提起精神,心说这叫什么‘牡丹花会’?

    高升泰把宋使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问道:“花备好了么?”

    “已备。”左右答道。

    “卷帘。”伴着他一声令下,厅堂四壁的帷帘缓缓卷起,竟露出一面面由上千枝牡丹组成的花幕来。宾客们登时置身于花的世界,无需风媒,异香自出,郁然满座。

    这时一群头带白色牡丹、衣领皆绣白牡丹的女子,以酒肴丝竹,次第而至。又有数十女子,头戴红色牡丹,衣领皆绣红牡丹,歌唱《牡丹词》,进酌而退。还有数十绝色女子,数人环绕一名宾客,温柔周到的侍奉。

    主人敬一杯酒后,那些进酌的女子换装出来,大抵簪白花则穿紫衣,簪紫花则穿鹅黄衣,簪黄花则穿红衣。这样喝了有十杯酒,这群女子的衣服与花也随着换了十次。宾客们妖娆在侧,看美色迷目、听丝乐悠悠,无不感觉如坠仙宫,好似在参加王母娘娘的瑶池宴一般。

    陈恪坐在主客位上,高升泰相陪在侧,殷勤招待。酒酣耳热之际,他才笑着问道:“我家养的女子如何?”

    陈恪竖大拇指道:“各个都是绝色妖娆。”

    “就让她们跟回礼宾馆伺候吧。”高升泰笑道:“将来若是上使不嫌弃,愿意带她们回国,是她们的福气。不愿意带她们回去,能为我大理留下些贵子,更是我们大理的福气。”

    “世子豪爽,下官感动。”陈恪摇头苦笑道:“然而使节乃国家体面,我等不敢放纵啊。”

    “天朝的官员,果然是不一样。”高升泰笑道:“咱不能好心办坏事,就不强求大人了。不收美人,就用明珠代替吧。”说着不着痕迹的递上一份礼单,陈恪扫了一眼,目光一凝,旋即玩味的笑道:“世子这份礼,太厚了。”

    “希望大人能由此感受到,我们高家对天朝的崇敬和服从。”高升泰恭声道:“除了给诸位上使的,还有贡品和礼物,请大人帮忙呈给大宋皇帝和宰相。”

    “其实……”陈恪的手指,在那礼单上画了个圈道:“给官家最好的礼物是什么,高大人应该明白。”

    “这个……”高升泰的笑容凝固道:“明白。”

    “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了。”陈恪缓缓道:“世子今天请客,怕是有话要说吧。”

    “大人英明。”高升泰苦笑道:“说来惭愧,那侬智高确实在特磨道。”

    “太好了。”陈恪喜上眉梢道:“相国果然是信人。”

    “不过……”高升泰小声道:“等我们去拿人时,才知道他已经先一步,逃亡了。”

    “逃了?”陈恪眉头紧皱道:“难道他知道大宋来人了?”

    “侬智高在在大理,着实买通了一些官员。”

    “……”陈恪眉头紧皱,半晌方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请向相国转达我们的要求——允许大宋军队进入特磨道,剿灭侬智高余部。”

    “这怕是不行……”高升泰一脸为难道:“请上使通融则个。”说着,又递出一份礼单。

    “抱歉世子,有的事情可以通融,有的事情没法通融!”陈恪看都不看那礼单:“侬智高在大宋欠下累累血债,我们必须消灭他!”

    “我们一定严密监视特磨道,侬智高一回来,就将他拿下,”高升泰道:“至于特磨道的侬部,都是我大理的子民,并非乱匪,请放过他们吧。”

    “世子还是不明白,我们只有严惩侬部,日后才不会再有人,敢于支援、容留我大宋的敌人”陈恪沉声道:“世子放心,我们只取侬部,不会骚扰其它地方,且在消灭侬部之后,会第一时间撤出。”

    “就不能通融通融?”高升泰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了。

    “好叫世子知晓。侬部,是大宋一定要打击的,这是汴京的官家和相公们定下的,下官一个小小使节,不过是具传声筒而已。”陈恪缓和了语气道:“若是高家不肯借路,我们只好就此回国。只是到时官家和相公们问起来,为何高家要护着侬部时,下官该如何回禀呢?”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你不答应借道,那在大宋皇帝眼里,就是在包庇侬贼,到时候大宋军队强行进入大理,就不只是收拾侬部的问题了。

    这些日子,高家已经探查清楚,广源州确实已经对宋朝称臣,从邕州通往大理的道路彻底畅通。而在邕州城,也确实有宋军大规模集结的迹象。这让高智升父子十分担忧,万一宋军要是搅和进来,筹谋多年的大计,就有泡汤的危险了!

    “容我跟父亲禀报,请他老人家定夺。”高升泰无可奈何道。

    “当然可以,”陈恪换上一副笑脸道:“不过要快,下官等得起,邕州城的大军等不起。”

    “知道了。”高升泰笑得比哭还难看,恨不得把这家伙大卸八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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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事交代完了,陈恪便放开心怀依红偎翠,欣赏高家的歌舞。年轻的官员们也在酒精和美色的麻痹下,开始放浪形骸。不少人还在在那些热情的白蛮女子的邀请下,拉着手下场跳舞。

    宴到中途,陈恪想要解手,便在两个美娇娘的引导下,来到了后院的豪华厕所中。这绝对是他平生所见最豪华的茅房了,外面没看清,但里面金碧辉煌、白玉铺地,马桶都是檀木镶着金边的。竟然还有活水,从青瓷水槽中流淌而过,既能给人洗手,又能掩盖如厕时的声音,实在是太高级了。

    两个侍女要为他解裤带,却被陈恪挡住道:“有人看着我上不出来,你们到外面等着去。”受过严格训练的侍女柔顺似水,自然以他的意志为准,告诉他哪个是擦下面的绢布,哪个是擦手的白巾,又为他点上一支香,才悄然施礼退下。

    “腚兄,也让你好生享受享受。”陈恪解开裤带,坐在马桶上。一边暗下决心,等老子回去后,也要打造个豪华茅房。

    他正通畅痛快着,突然听到一阵破风声,登时寒毛直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一根银簪插着面前的木桶上,簪子上还叉着一片绸布。

    陈恪定睛一看,那绸布上写着四个字‘归路小心’,再回头一看,在茅厕顶上,有个碗口大小的通气孔,那簪子就是从里面射进来的。

    他默默地提上裤子,默默地拔下簪子,端详了片刻,便收到怀里,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离开了这间豪华茅厕。

    但他没有立即返回宴会,而是站在长廊中寻思了良久,又对跟出来的侍卫低声吩咐几句才转回。

    回到席上,陈恪便见李全朝自己点头,意思是,已经把话传到了,便若无其事的继续耍乐。

    更鼓响后,陈恪便向主人告辞,高升泰盛情挽留,却被他以‘正使病中,不宜夜不归宿’推辞。不过对其他人,陈恪却网开一面,宣布有愿意留下的,可以明天再回去,马上引起一片欢呼,大部分人都报名留下。

    最后回去的,只有陈恪、王韶、宋端平和玄玉和尚,高智升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还热情的派相府护卫护送,陈恪只是客气了客气,没有推辞。

    登上马车后,陈恪没坐下,直接躺在车厢地板上,用一面盾牌遮挡身体。并认真建议宋端平道:“这可是普通的马车,你最好也像我这样。”

    宋端平照做,但小声笑道:“万一要是虚惊一场,咱们可就丢大人了。”

    “丢人比丢命强。”陈恪轻声笑道:“不知是哪路神仙,真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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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 刺陈(下)

    有人也许因为大理城地处西陲、偏远闭塞而瞧不起它,但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的世界城市排行榜上,它能排到第十四位。而且在它之前,绝大多数是宋朝的城市。所以说,它的繁华虽无法与汴京城相比,但远在世界上绝大多数城市之上。

    至少这个时代的欧洲是没法比的……

    大理的夜里虽不及汴京城那样市肆繁华、游人如织,却也有许多穿着白色衬里、套着丝绒领褂,系着短围腰的小伙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心爱的姑娘,漫步在星光与花香交汇的街道上,甜甜蜜蜜的谈情说爱。

    远处,不知谁拉动着龙头三弦,唱起了那撩人的民谣:

    ‘小情妹,咱是两河水一对。

    咱是两江鱼一双,合流处相会。

    蜜蜂想采花心糖,金鱼想尝海水味。

    水想鱼来鱼想水,只等一相会……’

    歌声被春夏之交的宜人微风,送到了大理城的大街小巷,也送到了马车上的二人耳中。

    ‘这么美的地方,也会有刺杀么?’宋端平没出声,但心里颇为希望,这世外桃源的安宁,能保持到天长地久。

    ‘嗖嗖嗖……’突然有弓弦声、破空声从四面响起,打破了他满心的文艺腔。

    好几只支短箭穿过车窗,牢牢的钉在马车内壁上,

    “有刺客!”马车外,呐喊声、兵刃声、惨叫声响成一片:“保护大人!”

    “杀啊!”百多名身穿黑衣的刺客,高举着兵刃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许多人还拿着手弩,装备极为精良。

    相府侍卫在最外层,在第一波弓箭下,便死伤无算,此刻更是承受着刺客们,疯狂的白刃相加。

    那些刺客的武功出奇高强,而且悍不畏死,招招致命,中者立仆、绝无幸免。

    “小心,他们兵刃上有见血封喉!”有相府卫士看出了异样,高声提醒着同伴。

    因为是在城中赴宴,所以陈恪只带了几十名侍卫,再加上几十名相府侍卫,人数还不如对方多,而且对方各个武艺高强、无比凶悍,且兵刃又带毒,一转眼就把相府侍卫砍杀得七七八八了。

    好在这时候,皇城司的侍卫们,也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在玄玉和尚和王韶的率领下,加入了战团。

    玄玉的功夫又有长进,一根精钢禅杖使得出神入化,泼水般舞起来,一人就能敌住四五人。

    王韶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到处虔诚拜访高僧的小和尚,武艺竟如此之高。不由好胜心起,一抖手中的长剑,逼退了面前的两人道:“小玉儿,我们比一比吧!”

    “比什么?”

    “看谁杀人多。”

    “阿弥陀佛。”玄玉口里宣一声佛号,一杖便敲碎了一颗脑袋。

    王韶这才发现,小和尚是貌似忠厚,实则奸诈。赶紧仗剑杀上前,左冲右突,每一剑都刺向对手的要害。

    在这两位高手的率领下,侍卫们士气大作,没有像大理卫士那样溃败下来,堪堪抵挡住了对方的进攻。

    马车上,陈恪和宋端平本打算下去助战,但见侍卫们稳住了阵脚,也就不着急下去了……这黑灯瞎火的,他们又不是玄玉和王韶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绝顶高手,万一要是挂点彩,毒发身亡就不划算了。

    还是在马车里,等大理国的援兵吧……这里距皇宫不远,御林军应该已经听到了,估计转眼赶过来。

    但大理的御林军迟迟未到,反倒是大宋的侍卫先一步赶到了。

    酣战中,远处脚步声纷沓而来,火把通明,还能听见侍卫的叫喊声:“休要走了刺客!”

    那些刺客见势不妙,急忙潮水般退走,有来不及被包了饺子的,便毫不犹豫倒持兵刃,刺入自己的身体……

    见外面大局已定,陈恪松口气,又皱起眉道:“动手吧,扎准点。”

    “要不还是你自己来吧……”

    “我没有自残的兴趣。”

    “那我不客气了……”

    ‘噗……’

    “哦,你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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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大理国的御林军终于也赶到了,大队侍卫把马车里外三层围上,警报彻底解除。

    看着大街上尸横满地,大理国的带队指挥使吓坏了,忙点头哈腰的道歉,又问可否伤到诸位大人。

    李全气急败坏的踹了他两脚,骂道:“我们大人要是伤到一根汗毛,非拆了你大理的鸟皇宫!”说完凑到车边问道:“大人没事吧?”说着话打开车门,登时惊呆了——只见陈恪肋部中箭,靠在宋端平的怀里,半身已经被鲜血染红。

    “大人中箭了。”宋端平低喝一声,面如生铁道:“快回礼宾馆!”

    大理皇宫中,段思廉刚刚睡下,便被自己的侍卫长叫了起来。

    段思廉睡眠质量极差,刚刚有些睡意,又被吵起来,自然心烦意乱,怒道:“何事如此惊慌?”

    “陛下,大事不好了,大宋使团遇刺,副使大人中了毒箭,性命危在旦夕!”

    这一声禀报,比什么都提神,让段思廉从床上跳起来,顾不上穿鞋,便掀开珠帘道:“你再说一遍?”

    侍卫长便讲述了一遍详情。

    “宋使现在如何?”段思廉吓坏了,宋使要是死在大理,大宋肯定要震怒的。

    “凶多吉少了。刺客的凶器,都淬了见血封喉之毒。”

    “啊……”段思廉的脸色更白了:“快派太医去礼宾馆。另外关闭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门。同时大索全城,一定把凶手揪出来!”

    三道旨意下去,大理城乱成了一片,御林军连夜举火出动,挨家挨户敲门,搜查刺客的行踪。

    这一夜,多少人不眠……

    大理皇帝段思廉,赤着脚在寝宫里踱步半天,然后把本家的将领叫来,连下几道密旨,又命人更衣,出宫去礼宾馆探视。

    在他之前,高家已经先一步到了。因为刺杀案,是发生在从高家赴宴回去的路上,高智升父子连夜到礼宾馆探视,却被愤怒的侍卫们挡了驾。好说歹说,也还是吃了闭门羹。

    “父亲,我们回去吧。”高升泰无奈的转回身来。

    “唉……”高智升好像一下老了好几岁,叹息着在儿子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

    “是什么人如此大胆?”高升泰跟上车来,在父亲对面坐下,轻声道:“竟敢栽赃我们?”

    “我也不知道,”高智升叹口气:“抓到刺客了么?”

    “都是死士,没有活口。”高升泰道:“但看兵器,都是侬人常用的弯刀。”

    “不可能,除非他们活腻了。”高智升摇头道。

    “那会是什么人?”高升泰道:“杨家?”

    “杨家也不太可能,虽然杨允贤有些缺心眼,但他没必要为了毁掉段家册封的希望,就派人行刺宋使。”高智升皱眉道:“要是把宋军引入大理,他还怎么造反?”

    “那么还有谁?难道是段思廉?”

    “他没那个胆子。”高智升摇头道:“何况宋使死在大理,他还怎么求册封?”

    “那可真没人了,”高升泰无奈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帮人啊!”

    “猜不到就不猜了,先应付眼下吧。”高智升侧耳听着城中传来的兵荒马乱之声,叹口气道:“明天我亲自去一趟特磨道,让侬族把侬智高交出来。”

    “也只能如此了……”高升泰也叹了口气,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不要给宋军入侵滇东的借口。

    父子俩正说着话,外面侍卫禀报说,皇帝也来了。

    高升泰掀开窗帘,便见段思廉的玉舆被抬进了礼宾馆。方才他们被挡在门外,段思廉却进去了,这种差别让高家父子的脸色,都分外难看。

    ~~~~~~~~~~~~~~~~~~~~~~~~~~~~~~

    翌日早朝,京尹通报了昨日宋使遇袭的消息。许多蒙在鼓里的官员,这才知道昨晚大索全城是为了什么。

    当然,更多人早就知情,此刻满心惴惴的观望事态发展。

    “这是大理国最大的危机,寡人宣布……”段思廉虽然顶着一对黑眼圈,但一脸决绝迥异于往日,他的目光扫过众大臣,最后落在杨、高二人身上,沉声道:“自即日起,京城进入警戒状态,城门关闭,搜查刺客!没有寡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连老夫和相国也不行么?”杨允贤的脸色很难看。眼看就要发动了,却出了这等状况,老家伙自然心里蹿火。现在又听到段思廉这样说,忍不住发作起来。

    “不是寡人想限制太师,”段思廉习惯性的陪笑解释道:“这是做给宋使看的,他们一定要抓住凶手,我们只有尽最大诚意,才能平息他们的怒气。”

    “哼……”段思廉拿宋使压他,杨允贤还真没办法,他本来就有嫌疑,若是非吵嚷着要离京,宋朝人岂能不怀疑他?

    “另外,”段思廉起身沉声道:“要派出使团向大宋解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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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五章 献土(上)

    下朝之后,杨允贤叫住了高智升,一脸阴沉道:“我怎么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皇帝没有征求我们的意见,就擅自在朝堂上宣布了决定。”高智升的脸色也不好看,颔首缓缓道:“分明吃准了我们投鼠忌器,要说没有算计,鬼都不信。”

    “他想干什么?”杨允贤吹胡子瞪眼道。

    “我看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高智升淡淡道。

    “沛公?”杨允贤奇怪道:“是哪个?”

    “我的意思是,”高智升苦笑道:“他封城,名为抓刺客,实际上是困住我等;遣使,名为去道歉,实际上是求封!”

    “啊……”杨允贤登时火冒三丈道:“这小子活腻了么?难道他能半年不放我出城?”

    “就算你的地盘再大兵再多,但大理城还是段家的,”高智升露骨道:“他真要铁了心困住你,你有什么办法?”

    “我硬要走,他还能硬拦住不成?!”杨允贤冷声道:“我好歹还有两千侍卫!”

    “他一定会硬拦的。”高智升淡淡道:“留太师在京城,他才能睡安稳了……”

    “球!”杨允贤愤愤地啐一口。他真后悔自己,还想着再看看光景,没跟儿子一道返回谋统,没想到却大意了——窝囊了半辈子的段思廉,竟然真敢把自己扣住。

    “太师好自为之吧。”高智升知道过犹不及,便一抱拳道:“不过太师放心,小弟永远站在你这边,但有吩咐,小弟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嗯……”杨允贤点点头,抱拳还礼道:“有你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多了。”

    服侍着父亲上了马车,高升泰恨声道:“段思廉疯了。”

    “没想到,他竟是个鱼死网破的性子。”高智升轻抚着胡须道:“我现在怀疑,这厮根本就是在贼喊捉贼。”

    “父亲的意思是?”高升泰瞪大眼道:“刺客是他派的?”

    “他的反应太快了,”高智升幽幽道:“快得让人觉着,像是早就设计好的。”

    “可这不是自取灭亡么?”高升泰道:“如果宋朝还是不答应封贡,他怎么办?”

    “没有退路的人,不会瞻前顾后的,”高智升缓缓道:“而且我估计,昨夜里他去礼宾馆,达成了什么协议……让他有信心,宋朝一定会答应他,而且一定会出兵的。”

    “那我们怎么办?”

    “不能坐等他把谜底揭开,到那时,我们的大计也休矣。”高智升沉声道:“不过也不必大费周折,只要把杨允贤送出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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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真让高智升猜着了,昨夜的礼宾馆中,段思廉确实与宋使达成了协议……

    在陈恪面如锅底的遗体前深深鞠躬后,他走出寝室,对外间的王珪深深鞠躬道:“上使在我大理遇害,小王有罪啊!”

    “使节,乃一国之代表,杀害大宋使节,无异于向我大宋开战。”王珪病得厉害,咳嗽连连道:“王上若不妥善处理此事,咳咳,两国免不了兵戎相见。”

    “千万不要。”段思廉连声道:“万事好商量。”

    “咳咳,老夫本来就病了,现在又痛心仲方去世。”王珪摇摇头道:“实在没有精力跟王上谈,咱们还是改日再说吧。”

    “不不,不能改日。”段思廉摇头道:“过了今夜,就万事皆休了!”

    “那,就在这里说吧。”王珪道声失礼,在左右的搀扶下,坐在一张躺椅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道:“请讲吧。”

    “请屏退左右。”

    “你们出去。”王珪点点头,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段思廉两个……里间还有个‘死了的’陈恪。

    见没了外人,段思廉卑躬屈膝,高高举起一方印玺道:“下国之主段思廉,愿将大理国九郡之地四千里国土,一百二十七万户百姓,十万军队献于上国!”

    听了段思廉的话,王珪打了个激灵,一下坐起来道:“是我幻听了,还是大王说胡话。”

    “上使没幻听,小王也没说胡话。”段思廉咬牙道:“我确实愿意把大理国,献给大宋皇帝!”

    “为什么?”王珪沉声道。

    “冠冕堂皇的说。求大宋册封,是我大理历代国主的梦想,但均遭上国拒绝,看来是我大理诚意不够,”段思廉道:“这次小王拿出最大的诚意,上国总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王珪点点头:“那实事求是的说呢?”

    “实事求是的说……”段思廉苦笑道:“如今大理国的局势,我段家已是岌岌可危,不得不以此保命了。”

    “什么人要害王上?”

    “杨家,还有高家。杨家已经砺兵秣马、磨刀霍霍,高家也包藏祸心,虎视眈眈。”

    “王上消灭不了他们?”

    “是的。”段思廉苦笑道:“往事不堪回首,除了国都大理,我这个国主的话,只在段氏的故乡通海管用。其余七郡之地,三归杨氏,四归高氏,他们的实力,远在我段氏之上。”

    “原来不是什么‘四千里锦绣河山,十余万带甲精兵’啊……”王珪叹口气道。

    段思廉心说,这不废话么?我要有这实力,还用得着献国?其实他的算盘打得很精,之前几任国主数次求封,均无功而返,为什么?不就是大宋对这种名义上的主从关系兴趣缺缺么?现在亡国灭族在即,何不把这只在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国家献出来……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高、杨两家奴占了去!

    更何况,大理境内部族众多、民风彪悍,大宋要想得以安生,还得靠段家来管,也只能靠段家来管:“但上使肯定明白,段家在大理当了一百三十多年的皇帝,仅这个名分,就能让大宋少费大半力气!”

    “……”王珪这才对段思廉刮目相看,原来这看似昏庸的皇帝,十分清楚自己的价值,也很清楚自己会得到什么。不过他再精明,也料想不到,大理对大宋的重要性,已是今非昔比了。就算他不献,大宋还想谋取呢:“王上不会是想,让大宋给段家做嫁衣吧?”

    “大宋的兵在大理,”段思廉道:“还可派驻官员,这能算做嫁衣么?”

    “呵呵……好叫王上知道,大宋纳土与否,不是下官一个小小使节能决定的。”段思廉算是坦诚以待,王珪也不能一味装腔作势,想一想,他字斟句酌道:“不过王上如此诚心皈依大宋,我想官家是不会令你失望的。”

    段思平也觉着,宋朝没有理由,不接受自己:“明日我便会派出使团,到大宋去献土。请上使能派人同行,以免他们不懂规矩,误了大事。”顿一下道:“不过不能公开打此旗号,以免打草惊蛇。”

    “这没问题。”王珪点点头道:“我也可以派人先行一步,回汴京做诸位相公的工作。”

    “多谢上使!”段思廉大喜道:“如此,希望就更大了!”

    两人又就具体细节说了一会儿,见王珪确实精力不济,段思廉便告辞了。

    替王珪把大理王送出礼宾馆,王韶转回抱拳道:“恭喜大人为朝廷立下大功。”

    “立功还是惹祸,现在还两说。”王珪却丝毫不兴奋,反而一脸气愤道:“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你们胡来,却还是惹出泼天的事端!”

    “王公冤枉啊。”王韶苦笑道:“确实是有人行刺我们。”

    “哼……”王珪怒道:“我看不可收拾了,你们的前途怎么办!”

    “若能为朝廷收服大理这四千里河山,我等就算搭上前途又如何?”王韶却昂然道。

    “唉……”王韶被堵住了嘴,半晌才叹气道:“年轻气盛,胆大妄为!”说着奇怪道:“他怎么还在挺尸?”

    “他要等人,”王韶笑笑道:“王公回去睡吧,咱们不要搅了某人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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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天,折腾了一宿的礼宾馆上下都撑不住,纷纷睡去,就连侍卫都恹恹欲睡,正是警惕性最差的时候。

    一条修长的黑影,从礼宾馆两丈多高的外墙上一跃而入,无声无息的落在地面上。然后这黑影辨明方位,摸向了礼宾馆的前院。其手脚极轻,侍卫的防守重点又在后院,竟让其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架设在前厅的灵堂中。

    灵堂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具蒙着白布单的身体,静静躺在正中的灵床上。

    看到那一动不动的‘尸身’后,黑影的身形明显一滞。在门口站了很久,才艰难的移步过去,走到灵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掀开了白单。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了那张漆黑如墨的脸……她登时身子一软,捂住嘴,靠在床边掉下泪来。

    她虽然紧紧捂着嘴,但哭得极惨烈,那眼泪如穿了线的珠子,成串的滴在那张黑漆漆的脸上,竟然硬是冲淡了漆黑,露出了一片白色的斑点。

    泪水又顺着陈恪的面颊,淌到他的眼窝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眼皮竟然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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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还有……

第二八五章 献土(中)

    巧的很,这一眨眼,正被黑衣人看到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想试试他的脉搏。

    陈恪却睁开了眼,望着这黑衣人,她竟然是翘家出走的柳月娥!

    谁知这下却把她吓坏了,哆嗦问道:“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是鬼?”陈恪见她魂不附体的样子,便促狭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记得自己好像死了。”

    “死了……”柳月娥颤声道:“那就是鬼了……”

    “算是吧……”陈恪缓缓道:“你不怕鬼么?”

    “怕……”

    “那还不跑……”

    “不跑。”柳月娥摇摇头道。

    “为什么?”陈恪一愣。

    “因为你还欠我个承诺。”柳月娥不那么害怕了,转而凶巴巴的瞪着他道:“不会因为死了就不算数吧?”

    “这个么……”陈恪苦笑道:“好吧,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尽力而为。”

    “活过来吧。只要你活过来,我们就两不相欠了。”柳月娥深吸口气,巴望着他道:“回来吧,别死了。小妹很可怜的,她从小就盼着嫁给你,母亲还刚刚去世,要是你也死了,她会受不了的。”

    “那你呢,你想不想让我活?”

    “我也不想你死……”柳月娥声音渐小,喃喃道:“虽然你这人又色又坏,又对我不屑一顾,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那我只好遵命了。”陈恪笑道。

    “真的么?”柳月娥睁大泪眼道。

    “趁着牛头马面还没把我勾走,我还能试着还阳。”陈恪正色道:“不过,需要一口阳气把我度回人间。”

    “什么阳气?”

    “就是活人身体里的气。”陈恪道:“从我的口里,送到我体内。”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个活人来……”

    “来不及了,我快要被勾走了……”陈恪一脸虚弱道:“快,快……”

    在他的催促声中,柳月娥乱了分寸,一咬牙一跺脚,抱着‘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想法,缓缓走到陈恪面前,慢慢弯下了腰……

    就在一瞬间,她的呼吸被夺去!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压迫她,柳月娥直觉如触电一般,登时娇躯便酥麻了半边。

    她大脑一片空白了瞬间,待意识恢复,旋即瞪大了眼睛——死人哪有比活人还热的?

    陈恪正在享受美人香唇,便意识到危险降临,还没来得及反应,肚子上就挨了重重一捶。痛得他嗷的一声,像个虾米似的弓起了身子。

    “你个混球!”柳月娥彻底醒悟过来,这厮实在装死,想到自己的初吻,就这么不明不白被夺走了,她是又羞又恼,拳头雨点般的落下,而且一点不留力。

    陈恪被打得抱头鼠窜道:“原来你让我活过来,就是要揍我啊!”

    “我现在改主意了。”柳月娥怒道:“让你重新去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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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屋里乒乒乓乓打得热闹,外面听墙根的众人面面相觑。

    王韶瞪大眼道:“这,这就是仲方要等的人?”

    “是。”宋端平点点头。

    “阿弥陀佛,世上怎会有如此彪悍之女子?”玄玉双手合十道:“怪不得三郎要跟我学铁布衫。”

    “就别说风凉话了,”王韶听着陈恪惨叫连连,心里发毛道:“赶紧进去救人吧,别把仲方打残了。”

    “放心,”宋端平拉住他道:“柳月娥才不舍得伤他呢,要不,何苦巴巴跟到大理来?”

    “那这是?”王韶瞪大眼道。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玄玉缓缓道。

    “什么意思?”王韶奇道。

    “就是说,打是亲,骂是爱。”宋端平解释道:“亲不够了用脚踹。”

    “原来如此……”王韶点头道。

    说话间,厅堂里面声音全无,三人竖着耳朵听一阵,王韶担忧道:“不会出人命了吧?”

    连宋端平也不敢笃定了,便悄悄探出头去,只见柳月娥伏在桌边哭泣,陈恪与她面对面,在低声说着什么,但具体内容,只有当事人才能听到。

    “你为什么要装死?”

    “不这样,怎能见到你?”

    “你见我干什么?”

    “因为我很担心你。”

    “多谢,不过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柳月娥哼一声道;“现在大理城都以为你死了。”

    “死了,我才好金蝉脱壳。”陈恪呵呵笑道。

    “这才是你装死的真正原因吧……”柳月娥冷笑道。

    “两者都有,之前装死是为了麻痹他们,方才是为了见到你。”陈恪微笑道:“月娥,你怎么会在大理?”

    “我……”柳月娥脸一红道:“你休要自作多情,我也不知道你来了大理。我只是想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说着抬起头,一脸你爱信不信道:“小时候听说彩云之南有个妙香国,所以想来看看。途中路过你家乡时……”说着她神色一黯道:“我还去看了看你的未婚妻。”

    “我听说了。”陈恪点头道:“小妹对你的印象极好。”

    “我对她的印象也好极了,我从没见过那样灵秀善良的女子。”柳月娥目光一凝,盯着陈恪道:“也不知你这种坏蛋,哪里修来的服气?竟让苏小妹那样的女子死心塌地!”说着气愤不已道:“你却还整天在外面沾花惹草,还……还老是耍流氓,”想起了方才被骗去的初吻,她是百味杂陈,恨不得掐死陈恪道:“你说你欠揍不欠揍!”

    “嘿嘿,”以陈恪的脸皮,竟让她说得不好意思,可见是戳中了他的软肋,他尴尬笑道:“不说这个,你在大理玩得如何?”

    “很好啦,”柳月娥冷笑道:“不仅看到了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还看到了某人和大理公主卿卿我我,出双入对哩……”

    陈恪老脸一红,这几天来,那大理明月公主,确实日日都来找自己,要么拉他去爬山、要么邀他去泛舟、要么和他去赏花,要么约他去吹吹风……一副坠入情网、不可自拔的样子。

    但事实上,远不是这么回事儿,那公主的确很美,他也确实多情。可如此局势下,两人哪有闲情逸致去谈情说爱?不过是打着约会的幌子,在密谋罢了。

    密谋什么?便是昨夜这场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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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天前,在杨家和高家联手施压下,大理皇帝段思廉犹豫不决,迟迟不敢公开请求大宋册封。这局面对宋朝使团十分不利……因为宋朝其实一直在辽国与西夏面前,秉承弱势外交。对于如何防止被敲竹杠、如何保全体面,自然精通的很。但对于如何敲别人竹杠、如何威逼利诱,就不会了……

    对于诸如一旦陷入僵局该如何的问题,汴京的官家和相公们,甚至没有周详的安排,全靠使节们临机应变——可没有身后国家的强援,应你妹啊!

    当然,按照官家的明旨,使团此行的目地,就是查问侬智高的下落,并提出严正交涉,要求大理停止对侬智高的庇护,将他移交大宋。

    说起来,陈恪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但这种典型的小受思维,对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是不能接受。哦,人家说没有便没有,就这么灰溜溜回去?非得被人笑话死不可!

    而且只怕这么来一下,大理国上下对大宋的敬畏,便会荡然无存。大宋的声威,不能坠在咱们手里!陈恪一干人达成了共识。

    关键还是落在段思廉身上,只有这个大理皇帝横下心来,跟着大宋走到黑,僵持的局面才能被打破。

    那厢间,明月公主也一样着急,对她的皇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局面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投靠大宋,段家才有生路,而且还有可能真正掌握大理。若是继续犹豫不决,万一宋使离开,段家可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所以她瞒着皇兄,直截了当的问陈恪,到底什么样的价码,才能换得大宋出兵?

    望着无边无垠的洱海,陈恪缓缓道:“其实出兵不难,我大宋已经在雅州和邕州聚集了重兵,二十万大军,顷刻便能分两路杀入大理。但我们的皇帝,是不会管这个闲事的。道理很简单,我大宋册封过的国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果哪个国内出了问题,都要我国出兵的话,那我大宋非得被拖垮不行。”

    “所以呢?”明月公主沉声问道。

    “所以,你们必须要让所有国家都无话可说。”陈恪低声道:“拿出特别的诚意来。”

    “怎么才算特别?”

    “怎么也得比册封更进一步吧?”陈恪幽幽道。

    “你……”明月公主登时无名火起道:“莫非想吞并我大理?”

    “公主误会了,”陈恪笑道:“我大宋幅员万里,物产丰饶,富甲天下,岂会稀罕你这山高水深路远的大理国。当今官家更是千古仁君,常说的就是勿兴刀兵、还百姓安宁。他是万万不会为了图谋一块毫无价值的地方,而使大宋的百姓苦于兵灾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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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就要去住院了,赶紧收拾收拾……

第二八五章 献土(下)

    从空中往下看,洱海宛如一轮新月,静静地依卧在苍山之畔,湖水清澈见底,如群山间的无瑕美玉。在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泛舟洱海,那干净透明的海面宛如碧澄澄的蓝天,宁静而悠远,让人深深领略那‘船在碧波漂,人在画中游’的诗画一般的意境。

    陈恪穿着一件青丝直裰,腰上系了一条渗着饭糁的深绿色玉带,斜倚在铺着蚕丝席的竹椅上,手持着一只羊脂白玉杯,俊朗的脸上挂着懒散的笑容,悠悠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明月,仅凭一个虚无的名头,就想用我大宋儿郎的生命,换取你段家重掌大权,这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吧?”

    明月公主今日未穿汉装,而是梳着一根乌黑油亮的辫子,缠在彩色头帕上,再缠上花丝带,左侧垂着一根白绦穗。身上是修身合度的白上衣、红坎肩,下穿白色宽裤、绣花鞋。这身装束简洁明快,俏皮可爱,配上她白皙的皮肤,大而俏的眼睛,显得活力四射,青春无敌。只是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此刻却紧紧绷着:“被大宋吞并,和被杨家、高家消灭,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大着呢。”陈恪淡淡笑道:“如果被杨家高家取得大理,你段家就算不被灭族,也会失去一切。但臣服于大宋,你段家仍是云南王,而且高家和杨家的威胁将不复存在,你们将真正掌握大理。”

    “大宋会如此好心?”明月公主不信道。

    “夜郎自大的故事,”陈恪微笑道:“公主总听说过吧?”

    “你……”明月公主面带嗔怒道:“我大理国还不至于如此不济!至少我们有大理马,是你们大宋紧缺的!”

    “说起大理马,我们真是抱着厚望前来,”陈恪苦笑道:“谁知见面不如闻名,大名鼎鼎的大理马,竟跟中原的驴子一般大,总不能让我们的士兵,骑着驴子去对抗北方的强敌吧?

    “大人如此贬损我大理,”明月公主气地俏脸涨红道:“怕是欲盖弥彰吧!”

    “呵呵……”陈恪笑起来道:“明月,纠结这种问题,还不如谈一谈风月有意思呢。”

    对方始终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让明月公主心头充满无力感:“我还以为大宋的状元郎是谦谦君子呢。”

    “明月,你这样说让我太伤心了,咱们相处这么些天,你还不明白么。”陈恪懒洋洋的笑道:“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明白了……”明月公主满脸黑线道:“你说怎么办吧?”

    “这样就对了。”陈恪笑道:“这些国家大事,应该让男人操心,女人么,负责扮靓这个世界就成了。”

    “早晚有一天,我会证明你这句话是错的。”明月公主愤懑道。

    “我拭目以待。”陈恪敷衍的笑笑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这样说就可以了。”明月公主一脸警惕道。

    陈恪示意她看看不远处的一艘渔船道:“看到那艘船了么,跟了我们半天,不是探子又是什么?咱们这样从头到尾规规矩矩地坐着,谁看了都会起疑的。”

    “你是想占我便宜吧?”明月公主冷笑道。

    “我在汴京城里捏脚的丫鬟,也比你好看几分。”陈恪嘿嘿笑着。

    “哼,”明月公主怒哼一声道:“那就离我远点,省得给状元郎添堵!”

    “我不嫌。”陈恪说着,轻舒猿臂,便将骄傲的小公主揽入怀中,明月公主惊呼一声,待要挣扎,却感到全身上下被紧紧箍住,又想开口怒斥,却听陈恪在耳边沉声道:“听好了……”

    明月公主只好停下动作,专心听他说话。很快,她心底的羞愤便被紧张所代替,瞠目结舌道:“你,你竟让我们刺杀你?”

    “不然有什么办法?能打破眼下的僵局?”陈恪冷冷道。

    明月公主不说话了,杨家造反在即,兄长再犹豫不决就是坐以待毙了,如果能用一场刺杀,使他下定决心,既能先发制人困住杨太师,延缓杨家造反。又能名正言顺的遣使大宋,推动称臣出兵,为段家解围。这确实是打破死局的一招险棋。

    “你,能保证大宋接受称臣,并及时出兵么?”

    “我不能保证,但我会尽力去促成此事。”陈恪摇头道:“刺杀之后,你把我送出城去,我会用最短的时间返回汴京,帮你们达成所愿。”

    “没有承诺,就让我们赌上一切?”明月公主紧咬着下唇道:“这让我如何去说服皇兄?”

    “其实你大可放心,我不能给你保证,是因为我这个人素来严谨。”陈恪轻嗅着明月公主的发香,大言不惭道:“但只要把献土的国书奉给大宋,求官家拯救段氏,我大宋是无法拒绝的,因为这关系到天朝的颜面。”

    “你是说,若连如此虔诚归附的下国都不敢拯救,会让他国不再敬畏大宋,对不对?”

    “聪明。”陈恪点点头,笑道:“我这是在帮你要挟自己的国家,看来果真中了你的美人计。”

    “谁对你用美人计了!”明月公主羞恼的扭动身子:“你放开我!”但她的动作,远远看来,就像在跟情人打情骂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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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计划,刺杀之后,陈恪将会被段家秘密送出大理城去,就在次日夜里出发。

    临行前,病中的王珪把陈恪叫到了书房中。

    “仲方,”打量着陈恪英气勃勃的面庞,王珪长长叹口气道:“你们这是在玩火啊!”

    “王公,我相信一句话,天予弗取,必受其咎。”陈恪正色道:“如今大理国三家纷争,主弱臣强,正是我大宋涉足的绝佳机会。”

    “其实,管他们谁当皇帝,”王珪摇摇头道:“大理马不会少,铜矿也不会少,我们跟他们讲明了,公平公道的以物易物就是了,何必要冒着险,费这般周折呢?”

    王珪这是典型的宋朝士大夫思维……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

    “王公此言差矣。”陈恪叹口气道:“大理不比别处,其物产丰饶,所需百物皆可自足。我大宋无往不利的茶、绸、瓷器等商品,对大理人来说,只是贵族的享受,而不是生活的必须,所以没有那么强的吸引力。这就让我们不得不付出更高的成本,来得到大理的铜矿。一旦本钱超过或接近铜钱的总面值,朝廷就会亏损,制造越多,亏损越大,根本无法缓解财政危机。”

    “况且事关朝廷命脉,岂能受制于人?”陈恪目光坚定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将大理攥在手里,以尽可能低的成本,把铜矿运回去!”

    “年轻人有热血有冲劲儿,真让人羡慕。”王珪苦笑道:“可是,也要量力而行啊。”他这量力而行,有两方面的意思,一者,你虽然是状元郎,但毕竟只是个官场新晋,就妄想左右朝廷决策,未免太过狂妄;二是天下刚刚经历了大灾,大宋也实在无能为力,再对大理用兵了。

    “王公过虑了,”陈恪摇头笑道:“其实大理国如今的局势,看似剑拔弩张、不可开交,但实际上另有变数。”

    “什么变数?”

    “这变数就在高家身上。”陈恪沉声道:“现在看起来,高智升是和杨允贤穿一条裤子的,但这只是假象,因为高家的利益在段家这边,而不在杨家。”

    王珪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高家和杨家不同,杨家是想造反,高家却要立牌坊。他们之所以支持杨家,是因为实力最强,有恃无恐,只要不明着表态,随时都可以调头。”陈恪道:“但只要让他们相信,段氏已经攀上了大宋,不必求助于高家,他们就会担心,自己的苦心谋划,给别人做了嫁衣。这时候,他们必然会转变态度,阻止杨家造反。”

    “所以我们的目的,”王珪有些明白了:“不过是给段家撑腰,使大理的局势重归平衡,对么?”

    “正是如此,”陈恪点头道:“所以出兵大理,并不意味着陷入战争,甚至不需要朝廷额外的开支,这种好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

    “为何不需要朝廷额外的开支?”

    “呵呵,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陈恪笑笑道:“大人要听,我可以细细道来。”

    “算了,不听了……”王珪一摆手道:“木已成舟,说什么都白搭了。”说着正色看着陈恪道:“仲方,你只要能说服汴京城的官家和诸位相公,我这里自然全力配合。”

    “多谢王公雅量。”陈恪歉意笑道:“王公放心,将来有事,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笑话,我是正使。”王珪眉头一扬,嘿然笑道:“你个副使休想喧宾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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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没写,手生,写开就好了……

第二八六章 天赐之地(上)

    当天夜里,段明月将陈恪秘密送出了大理城。

    为了不引人察觉,陈恪仅带了几名护卫,王韶、玄玉、宋端平等人悉数留在了大理城。死乞白赖的,他把柳月娥留在身边,担任自己的贴身护卫。

    此时,他站在南下洱河的快船上,回望着越来越模糊的城池,那张总是挂着坏笑的脸上,写满了凝重之色。虽然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得信心满满,但对于能否说动朝廷出兵,他并没有多少把握……

    柳月娥一身男装,英姿飒爽的立在陈恪身边,凝望他半晌,终究忍不住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折腾?”

    “呵呵,”陈恪转头望着她,笑道:“这源于一个赌约。”

    “什么赌约?”

    “保密。”陈恪神秘的笑笑,正色道:“好吧,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心里总有些狗屎的责任感。最看不得的就是天赐良机摆在嘴边,却瞎子一样白白错过,这样会让我寝食难安。”顿一下,他接着道:“比如这次,大理人闹内讧,正是我大宋插足的良机。若是再过几年,待他们重新建立秩序,我大宋想征服他们,可就千难万难了。”

    清冷的月色浸泡着茫茫的湖水,陈恪的目光,如这夜空一般深邃,柳月娥只听他沉声道:“这个国家上下,都对大宋充满了向往和敬服,我们若能善用这种魅力,左手玫瑰右手刀剑,一定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征服他们。相信我,取得大理,将是大宋历史的转折点!”

    “会让我们战胜辽国和西夏么?”柳月娥轻声问道。

    “会的……”陈恪点点头。

    “你真有信心么?”柳月娥不信道:“连范文正公那样的圣人,庆历新政都是失败了。我爷爷说,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君子了。”

    “君子于救国无益。”陈恪摇摇头道:“其实,这个时代不乏立志中兴的英才,只是没有人为他们指明方向。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最后走错了路,把国家带向了毁灭,把民族带向了浩劫。我想,我应该尽力让他们看到,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说着挠头一笑道:“我怎么说开这个了?你当我抽风好了,其实我这人还是喜好酒色财气的。”

    “好男儿本就应该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柳月娥却轻声道:“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呢?”

    “月娥,你觉着我是好男儿么?”陈恪欣喜道:“想不到你这样有眼光呢。”

    “少在这儿自恋……”柳月娥刚刚升起的一点崇拜,登时化为乌有道:“还有,不要叫我月娥,我现在可是男装。”

    “知道了,月娥。”陈恪点点头。

    “……”柳月娥彻底无奈了,转个话题道:“就凭我们几个人,可走不出大理去。”

    “我做事你放心,”陈恪笑道:“等到了明日,便知道了。”

    柳月娥点点头,不再问。

    “天色不早,我们进去睡吧。”陈恪掀开门帘,回头只见柳月娥一脸黑线。

    “你要是再敢口花花占我便宜,”柳月娥可不像明月公主那样好欺负,冷冷的丢下一句:“我就把你扔到洱海里去。”说完便盘腿坐在舱门外。

    望着她的背影,陈恪苦笑道:“你别忘了,自己可是男装。”

    “我的身份,是你的保镖。”柳月娥看都不看他,顿一下幽幽道:“睡不着时,不妨想一想,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苏小妹么?”

    “……”陈恪一下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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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船到大理国都城的南方门户——下关。当年南诏王皮逻阁统一六诏,建南诏国,定都大理城,在苍山洱海间的狭长通道两端筑关。北称上关,南称下关,两关相距百里,互为犄角,拱卫都城。段氏之所以能在如此恶劣的处境下,依然可以掌握都城,皆因为上关、下关乃段氏子弟世代守卫。若非大理内讧,仅这两个万夫莫开的关口,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此处的风四季少变,冬春吹西风,夏秋吹西南风,四季呼啸,昼夜不停,人在大街上走,常被吹得睁不开眼。便是所谓的‘下关风’,却也是大理四景中,最不讨人喜欢的一种。

    下关码头上,看到陈恪高大的身影,从昨日就等在这里的张俞和侯义,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两人快速把陈恪一行人,迎上停在码头的马车里。

    坐定后,陈恪使劲搓搓脸道:“这鬼地方,能把人脸皮刮掉了。”

    “这是大理城的风口。得亏是夏天呢,要赶上春天吹西风时,跟刀子刮在脸上似的。”张俞笑道:“说来也怪,离开这里不到十里,就没风了。”

    “大理这地方就是邪性。”陈恪笑道:“咱们去的缮阐府,据说四季如春,没有冬夏秋。”

    “一点不夸张。”张俞点头道:“一年四季开满了花,美得让人想常住下。”顿一下道:“那里也是段氏在大理城之外,最后的地盘了。而且这些年在高氏的蚕食下,已经缩小到原先的一半,真让人唏嘘。”

    侯义跟着陈恪一路南下,到了大理城,就被踢到了张俞身边,跟他走了一些地方,对云南也有了大体的了解,此刻却不解道:“想离开大理,要么往北要么往东南,咱们去正东的缮阐作甚?”

    “缮阐这地方可不简单,”陈恪笑道:“我喜欢把那里叫做昆明,这处段家的老巢,对我们来说,就意味着一切。”

    侯义苦笑道:“大人把我唤来大理,说什么考察蜀身毒道,原来都是诳人的。”

    “我不亏你。”陈恪摇头笑道:“蜀身毒道那种肩扛马驮、跋山涉水的小道,还是留给辛苦人挣辛苦钱吧。咱们侯老板是要做大事的!”其实这一路上,他都在暗中观察侯义,因为未来要做的事情,是需要坚韧不拔的毅力,才有可能成功的。现在看来,侯老板不愧是闯过西北的,那份子坚毅忍耐,绝非李简等天府之国出来的蜀商可比。

    “能做什么大事?”侯义这回不受他忽悠了,定定问道。

    “我随便告诉你三点,第一,我们魂牵梦萦的超级铜矿,就距离缮阐城不足二百里;第二,鄯阐城畔有个滇池,是金沙江支流普渡河的源头。通过金沙江与长江相连;第三,距离鄯阐城不足六十里,有一条南盘江,是珠江的正源,可以直通广州。”只听陈恪淡淡道。

    “真的么?”侯义难以置信道:“难道老天爷真会这么安排?”

    “废话。”陈恪白他一眼道:“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

    “我终于明白,大人一直说的,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是什么意思了。”侯义使劲咽口吐沫道:“这简直就是给大宋准备的美餐啊!”说着便不可自拔的陷入了幻想:“我大宋先出兵缮阐,再征调民夫挖矿,然后从金沙江运到长江,从此便再无钱荒了……”他侯大官人也将因此,而成为大宋最举足轻重的商人。

    “擦干你的口水吧,”张俞哂笑一声道:“第一,那个矿区,已经不在段家手里了,现在属于高家的地盘。第二,金沙江水势凶猛,险滩无数。没有十年大修,没法用来运铜。相较而言,还是珠江水道更加靠谱一些,船到广州后,再换海船北上,虽然路是绕了许多,可时间和成本上节省了不少。”

    “那也值得去冒险。”侯义却咬牙切齿道:“还能没有困难么,克服了就成!”

    “说得好!”陈恪拊掌笑道:“要的就是侯老板这股心劲儿。这次咱们返京,就是走珠江水道一路东去,实地考察一下,这条水道到底能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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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离了下关,在一百余名商团保镖的护卫下,日夜兼程向五百里外的缮阐城进发。

    一路无话,三日后抵达了鄯善,队伍并不入城,而是径直行到南盘江上的渡口。在那里,一艘坚固的快船早已等候多日了。

    登上快船,陈恪等人便由此顺流而下两千余里行向广州。

    起先的航程平稳而舒适,对于陈恪他们的座船来说,实在是美妙的旅程,不过若换成载重十万斤的铜船,水深还是有所欠缺。

    “可以仿照秦始皇修筑灵渠的方式,在这条江修筑许多水坝,以提高水位,让珠江上游可以通行大船。”陈恪对此并不为难,道:“而且秦皇筑堤坝是单纯花钱,咱们筑堤坝,却可以利用水能碎矿石、冶炼鼓风,甚至纺纱织布。每一个堤坝都是一处工场,到时候有利润产出,自然不用朝廷再掏钱维护了。”

    但是船到了南盘江与北盘江汇流之处,水量增加了一倍,水流陡然湍急起来,河水也变成了红色。

    “两江汇流成了这条一千里长的红水河,这是一条黄金水道,也是我们最大的挑战,如果能让铜船顺利通航,便可直下广州,走海路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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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六章 天赐之地(中)

    陈恪所说的超级铜矿,就是后世被称为天南铜都的昆明市东川区。东川,号称‘马踏露铜’之地,早在西汉起,先民们在此处用‘火烧水泼法’开采铜矿,并用木炭冶炼铜锭和铸造钱币。只是后来,随着地表的铜矿开采殆尽,东川的矿业也就消失了。

    但陈恪知道,在他原先那段历史中,从南宋时起,陆续又有大量易于开采的铜矿被发现。到了元朝,东川更是成为全国唯一的铜产地。之后延续数百年,一直到清朝,全国七成以上的钱币,仍由东川铜鼓铸。

    不夸张的说,仅此一地的铜矿,便够大宋百年之用无虞。

    而且东川铜矿还有不可比拟的优势——水运条件优越的珠江水系,沟通其与两广之间,可以使滇铜以合理的成本,大量运到京城等地。

    而要想利用珠江水系,最大的困难就在这红水河。陈恪并非什么水利专家,但他比当代人多了千年的见识。知道红水河与南、北盘江组成了云贵高原的水运出海通道。在他原先那段历史中,从南宋时起,这段水道就是滇、黔、桂沿江地区主要的交通命脉,极大促进了云贵与两广间的联系。但要想行驶庞大沉重的铜船,必须要征调大量民夫,对河道进行修整,如清除暗礁、拓宽河道、分流减水、修筑船闸等措施……

    “这是一个系统的大工程,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不过我还打算请专家论证一下。”快船如叶,漂荡在血红色的惊涛骇浪上,侯义已经把苦胆都吐出来了。陈恪却仍若无其事的与张俞说话道:“这条水道对大宋的意义无比深远,无论花多少钱,我们都要贯通它。”

    “这可真是个大工程啊。”张俞比侯义好很多,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道。

    “是啊,不过这仍然比金沙江要简单数倍。”陈恪点点头道:“虽有千里之长,但绝大多数水道都适宜通航,真正需要动手术的地方,也就是二十几处,只要肯下本钱,工期不会太长。”

    “大人怎会知道这条河可以通往广州呢?”张俞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小人常来常往于大理,竟不知道这样一条水道。”

    “所以说要读书嘛。”陈恪当然不会说,我上辈子在珠江上看过大货轮。他淡淡道:“早至西汉初年,南越王以财货招引夜郎,蜀郡所产的蒟酱,曾经牂牁江运往番禹。牂牁江就是现在的北盘江、红水河;番禺就是现在的广州。”

    “果然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张俞由衷赞道。

    “这话说的,陈大人可是状元,岂是区区秀才可比?”侯义奄奄一息之余,还不忘奉上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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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缮阐到广州,全程两千六百里,若是走陆路,最快也得一个月。但陈恪他们一路顺流而下,只用了不到四天时间,便抵达广州城下。

    到了广州城,陈恪亮出了使节印信,一面将大理的情况,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一面取了驿马,日夜兼程赶往京城,只用了五天时间,便抵达南熏门外三里处的春街亭。这里是官员出京时的送别之处,亦是迎接官员回京的地方。

    此时春街亭内,立着一队皇城司禁卒,为首的是一名官员,和一名宫里的宦官,在翘首张望着,他们身边还停着一顶蓝呢轿子。

    等来等去,终于看到不远处,一支马队扬起烟尘出现了。

    那马队渐驰渐近了,张成领着四骑在前,接着便是陈恪,紧随其后的是柳月娥,再后面是张俞和侯成二人,最后面还有张、侯二人的八名保镖和四个随从。

    “来了。”那个宦官眼尖,一眼看到了马上的陈恪,边上的官员赶紧叫道:“拦下他们。”

    禁卒们赶紧挡在路上,双手使劲回屋。

    “吁……”陈恪拉住马缰,目光越过禁卒,望向那名官员和宦官。官员三四十岁,一口美髯,相貌俊朗。那宦官却是与陈恪打过几次交道的李宪。

    见是熟人,陈恪也不多言,翻身下马,把缰绳一扔,向迎来的李宪和另一名官员走去。

    柳月娥也下了马,侯义和张俞却还坐在马上,此时仍在喘气。几个随从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扶了下来,却依然迈不动腿……他们虽然都是打熬过筋骨,但这连续五日不停的马背奔驰,还是让两人的身子散了架。

    李宪含着笑朝陈恪唱个肥喏,介绍道:“状元公,这位是崇文馆修撰,同修起居注,吕修撰。”

    “在下吕公著。”那吕修撰不待陈恪行礼,便笑着抱拳道:“仲方不认识我,我却对你久仰了。”吕公著是大名鼎鼎的权相吕夷简的公子,也是他几个儿子里最出众的一个。

    “岂能不识吕寿州?”陈恪赶紧还礼道:“吕兄名门之后,德才兼优,实乃小弟之楷模。”

    “二位先别惺惺相惜了,”李宪掀开轿帘,笑道:“状元公上轿吧。”

    陈恪待要推让,却听李宪道:“这是官家的意思。”他只好点点头,回头看看侯义和张俞道:“时间紧任务重,你们分头去忙吧。”

    “喏。”两人抱拳唱喏,正待离去,却听李宪小声道:“状元公,还是请他们也一起吧。”说着又压低声音道:“不能走漏风声。”

    陈恪只好不做声,又望向一路上默默相随的柳月娥道:“看来你也不能回家了。”

    “操心你自己吧。”柳月娥白他一眼,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其实只要她想走,这里谁也拦不住她。

    “是啊,还是操心我自己吧,”陈恪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上轿。”说完便低头钻进轿中。这座大轿立刻被抬起,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向南熏门行去。

    农历五月申时的太阳仍然很高,斜照在南熏门巍峨的城楼上,反射出的光还是耀人眼目。离京时还是阳春三月,再回来已是盛夏。掀开轿帘,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汴京依旧繁华,陈恪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耳听着外面的喧腾声,陈恪心里却一片冰凉……一回京就被隔离,任何风声不许走漏,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因为,在大宋这种好面子的国度,若是有外邦献土内附,必然要大肆宣扬,唯恐天下不知。现在却跟做贼似的藏着掖着,显然是官家和相公们,对是否接受送到嘴边的肥肉,还充满了疑虑。

    不过这也是正常,庆历新政失败后,这个国家的朝廷和高层,便缓慢而坚定的滑向了因循苟且、不思进取。他们所思所想的,只是如何维持住这条到处漏水的破船,至于乘风破浪、建功立业,那都是想都不敢想的。

    自己真能说服这些暮气沉沉的家伙么?距离皇宫越近,陈恪心里就越没底。

    带着满腹的心事,他和几位伙伴,被径直送入了宫中,在一处守卫森严的庭院中暂时歇息。

    待陈恪洗了脸,更衣出来相见,吕公著才把如今的局面讲给他听。

    其实三天前,官家和诸位相公,便已经收到了陈恪的奏报。但只能说事有不巧,在陈恪离京的这段日子里,西北局势也日渐白热化了……

    屈野河之战后,宋朝禁绝互市,对西夏的打击十分沉重。相国没藏讹宠遣兵进攻鄜延路,妄图逼迫宋朝开边。大宋向西北调兵遣将,运送粮秣,大战一触即发。

    对宋朝上下来说,来自西北和北方的威胁,才是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大事,除此之外,一切外邦之事皆可缓议。哪怕大理国已经火烧眉毛了。

    可是,献土四千里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让官家和诸位相公无法轻易说不。更何况,还有可以解决大宋财政危机的铜矿,这是他们不能拒绝的。为了避免被动,官家和相公们决定待陈恪进京后密议此事,再做定夺。

    “具体就是这样的情形。”吕公著身为修起居注官,乃天子心腹之臣,他的话,自然也代表官家的意思:“究竟如何回应大理的请求,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来日的奏对。官家和相公们,只会给你一次,说服他们的机会,如果做不到,休要再提大理之事。”

    “我多嘴问一句,”陈恪听了,想一想道:“西北真的会打么?”

    “这个,多半是打不起来的。”吕公著寻思片刻,实话实说道:“我们的探子,从西夏带回消息说,没藏讹宠的妹妹,没藏太后已经遇刺身亡了。没藏讹宠的地位,不再像原先那般牢固,几大族都不服他。而且还有很重要一点,原来在屈野河禁地耕种,并非西夏朝廷的决策,而是没藏讹宠个人的行为,所得自然也全属于没藏家,西夏和别的家族,得不到一点好处。他们却因此而被断绝了互市,自然对没藏讹宠满腹怨言,更别指望他们帮他开战了。”顿一下道:“我寻思着,双方僵持个一年半载,还是得坐下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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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写……

第二八六章 天赐之地(下)

    净室里,陈恪望着吕公着这位天子近臣,缓缓道:“晦叔兄这样说,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估计打不起来,那官家和相公们紧张什么?”

    “万一打起来怎么办?朝廷的脸面何存?”吕公着苦笑道:“仲方,我跟你说实话,其实西夏问题只是个幌子,关口还在‘出兵大理’这件事本身。我大宋的军队,已经几十年没有踏出国境了,官家和相公们,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话到这个份上,陈恪哪里还不明白?原来皇帝和宰相们,固然无法拒绝开疆拓土、解决钱荒的诱惑,但实在怕大宋的军队露了怯,万一被大理人识破是纸老虎,岂不赔了脸面又折兵?

    “这真是让人无语啊……”陈恪黑着脸道:“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国家每年用七成收入养兵,拖得国困民穷、入不敷出。临事却担心军队拿不出手,这样的军队养之何用?!”

    “唉……”吕公着苦笑道:“这些问题,不是咱们小臣该讨论的。”顿一下,安慰陈恪道:“你也不要沮丧,其实此事成行的还是很大的。”说着他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朝廷每年入不敷出,都达两千万贯左右。去岁大灾之后,国帑更是告罄。若非卖了十三行铺的地,只怕今年的俸禄都发不出来……所以如果大理真有取之不尽的铜矿,且可以便利的运到大宋,我想官家和相公们,还是会咬牙一试的。”

    “我明白了。”陈恪点点头,他懂了吕公着的意思……官家和相公们,无非是既想趋利又想避害。自己想说服他们,只有按照这个方法来。

    “你一路奔波,累坏了吧。”言尽于此,吕公着站起身道:“安心休息,等候官家召见吧。”

    “嗯。”陈恪点点头,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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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官家在紫宸殿御堂中召见陈恪。

    当陈恪听宣进殿时,发现两府公相一个不缺,已经分东西列坐于御座之下了……正式朝会上,相公们是站着的,但在这种非正式的召见时,官家体恤重臣,向来是赐坐的。

    向官家和诸位相公行礼,陈恪被命起身,发现殿中只自己一个是站着的。

    官家赵祯打量着这个,自己破例钦点的状元郎,心中思绪连绵……多少年来,他所见的大宋官员,无不以明哲保身为立身之策,以危言耸听为扬名之术,以媚上邀宠为进身之阶。

    但这个陈恪不一样,他是状元及第,只要按部就班,最多十余年,就能宣麻拜相。完全没必要自找麻烦,甚至把自己的前程都搭进去。

    不过赵祯早就注意到,大宋朝开国百年,二十多名状元,竟然没出一个像样的大人物。难道是状元们无才?显然不是。难道是没有机会?显然也不是,哪个皇帝都会对自己的状元悉心培养、百般提拔,可为什么就是不成大器呢?

    看到这个只用十余日,便从万里之遥外的大理赶回,敢将天大的干系担在身上的年轻人,赵祯有些明白了……惯子如杀子,太好的条件,让那些状元们不愿冒险,不思进取,又怎能担起国家的重任呢?

    良久,官家才回过神来,望向陈恪道:“陈爱卿。”

    “臣在。”陈恪恭声答道。

    “出使前,寡人是怎么嘱咐你的?”赵祯没有提眼前,反而先究起了过往。

    “官家嘱咐为臣,相机行事、稳妥为上,不可轻举妄动。”陈恪答道。

    “你却敢自导自演一场刺杀,把大理君臣都玩弄于股掌。”赵祯冷冷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官家恕罪,为臣也是迫不得已。”陈恪知道这件事瞒不住,所以在呈报中,已将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并无半点隐瞒:“那大理国主段思廉,优柔寡断、怯懦苟且。若为臣不逼他一逼,大理国内仍将陷入僵持,我大宋根本无法取得进展。”

    “你所谓的进展,就是让大理陷入内乱么?”枢密使韩琦沉声道:“大宋的使臣,焉能行此等奸邪之举?”

    “枢相此言差矣。”陈恪摇摇头道:“下官此举,正是为了避免大理内乱,而不是让大理百姓惨遭涂炭。”

    “此话怎讲?”

    “大理之乱,并非因其表面之乱象,根源在于主弱臣强,权臣有取而代之之心。”陈恪沉声道:“我大宋此时成为大理的宗主,派兵介入大理国内,正是给段氏撑腰。有了大宋的支持和保护,大理权臣再有不轨之念,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说得轻巧,无论是段氏献土,还是大宋出兵,都会引起剧变。”韩琦嘶声道:“如此泼天的干系,你难道不该先上奏朝廷,然后依命行事吗?”

    “当然应该。”陈恪点点头,道:“下官这不就回来上奏了么?”

    “你这是先斩后奏!”韩琦黑着脸道:“大理的使者已经抵达雅州,你让朝廷如何拒绝?”

    “他们名义上,只是就下官遇刺之事来道歉的。”陈恪淡淡道:“现在下官好端端站在这儿,如果枢相不愿意接受,便让他们转回好了。”

    “哼……”韩琦冷哼一声道:“你当是儿戏么?”

    陈恪笑笑不说话。

    “好了好了。”赵祯出来打圆场道:“无论如何,大理献土乃是天朝盛事,朝廷应当妥善处理此事,对不对呀,富相公?”说着话,他转向了富弼。

    “官家所言极是,大宋上次有此盛事,还是太宗皇帝时,漳、泉归地、吴越献土,当时我大宋威服四海,朝廷隆重接纳,告知天下。如今官家仁德,又有大国愿意依附大宋,尽管情况与太宗时有所不同,朝廷依然应当妥善处理此事,必不能坠了朝廷的声威,寒了诸蕃之心,亦不能被人拖进火坑里出不来。”富弼缓缓答道:“毕竟,大理段氏是走投无路,才想到这一手,不能光看着好处,却不考虑,自己有没有那个金刚钻。”

    “宰相此言极是。”赵祯点点头,示意富弼说下去。

    “大理献土,不是无条件的,段氏要求朝廷立即出兵,帮其稳定政局,这样一来,朝廷就必须对出兵大理做出评估。如果一切顺利,自然是好。但出境作战,还是山高水远的大理国。当年太祖皇帝的兵锋席卷天下,尚且不取大理,盖因其得不偿失。现在我们遇到的困难,肯定比想象的还要多。若是打了败仗,损兵折将,朝廷的颜面何存?若是被长久的困在大理,要运粮食,要征兵,朝廷能否禁得起拖累?”富弼看看陈恪道:“但愿状元郎的答复,能让朝廷接受。”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下官斗胆想先问问相公,收复大理的意义何在?”陈恪却毫不客气的反问起来。

    “这……”富弼毕竟是有道君子,虽然被反问了,但还是缓缓答道:“一者,开疆拓土,提振大宋声威。二者,大理有马有铜,都是我大宋所急缺。三者,得到大理,可以使吐蕃不敢再生二心,一心与大宋对抗西夏。”

    “相公所言极是。下官再请问,朝廷得到这三条,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陈恪淡淡道。

    “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富弼悠悠道:“但当然代价越小越好。”

    “不是朝廷不愿付出代价,”还是韩琦痛快,接过话头道:“而是现在国库没钱,朝廷没有可用之兵,懂么?”

    “国库没钱,一样可以打仗,关键看这仗有没有价值,若是有价值,就不愁军资之所出。”陈恪不动声色道:“至于军队,据下官所知,最近数年以来,广南西路的军队一直在深山老林里剿匪,而广西文武也数度请战,要进入大理剿灭侬智高。可谓军力士气皆可用,仅用此一路兵马,便足矣。”

    “不行。”韩琦摇头道:“广南西路初定,若把军队抽调开,难保再生变乱。”

    “战事已定,总能抽调出一些军队了。”陈恪力争道:“然后再就地招募一些蕃兵,这样一来可以减轻广西的隐患,二来,一边训练一边开拔……”

    “荒谬!”韩琦呵斥道:“你以为从民到兵,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么?”

    “只要我们动作快些,大理几年内都不会发生战争,有足够的时间把他们训练出来。”陈恪道:“军队将从广西出发,沿着红水河、南盘江,抵达缮阐府。那里是段家的地盘,我们就驻扎在那里,威慑高家和杨家,给段思廉创造谈判的机会。明里是给段家撑腰,暗里则是保护开采铜矿,这才是我们出兵的动机,而不是去帮着段家,消灭高家或者杨家。”

    听陈恪说,出兵不是为打仗,而是为了威慑,赵祯的表情明显轻松了很多,但仍不放心的问道:“陈爱卿,你真能保证,大宋的军队,不会卷入战争?”

    “官家明鉴,微臣有十足的信心。”陈恪重重点头道:“因为在滇东的高家,是不会反叛段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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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状态会慢慢恢复的。

第二八七章 钱荒之解 (上)

    听了赵祯这句话,陈恪真想一口老痰啐到他脸上,堂堂大宋皇帝,子民过亿,军队百万,每年投入的军费,高达八九千万贯,却如此畏战如虎,真让人不齿。

    当然他不能将情绪表露出来,只好深吸口气,点头道:“小规模的武装冲突不可避免,但微臣保证,绝不会让大宋派遣军,进入全面战争状态。”

    “这算是军令状么?”韩琦沉声问道。

    “可以算。”陈恪也沉声答道:“但是,我需要朝廷的全力支持。”

    其实汴京城的大佬们,对大理国知之甚少,基本上是陈恪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当然这也是他们一直吃不准的原因所在。

    “按你估计,大理国的铜矿,能有多少产出?”在官家答复之前,一直不说话的次相曾公亮,终于开口道。

    这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众人都望向陈恪。

    “东川铜矿,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但是受限于开采与冶炼水平。”陈恪道:“据我估计,最初滇铜产量可能只有两三千万斤,随着人力物力投入加大和技术的进步,产量会进一步增加。这也是我为何主张让商人来开采,政府来收购的原因。因为商人们为了利益最大化,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增加产量。”

    “满打满算,就算是三千万斤吧。”曾公亮是《武经总要》的作者,有浓厚的技术情结,便听他如数家珍道:“按照本朝之制,凡铸钱用铜三斤十两,铅一斤八两,锡八两,得钱千,重五斤,火耗十两。”顿一下道:“所以三千万斤铜,只能得钱八百二十万贯。而养一名士兵,年费六十贯,假设驻军五万,每年的花费就是三百万贯,再扣去生产运输费用,还有商人的利润,怕也得有个三五百万贯。这样一算,似乎朝廷除了解决了钱荒,便是在白忙活啊?”

    让曾公亮这么一说,众人出了一头冷汗,都瞪着大眼望向陈恪,要是这小子不给个满意的答案,非要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陈恪却微笑着望向曾担任三司使的韩琦道:“敢问相公,大宋目下每年铸币是多少?”

    “有的年份四百万贯,有的年份五百万贯,大体在这两个数之间浮动。”韩琦道。

    “现在,朝廷的钱币供应量一下子翻了两番,钱荒问题可解。这对大宋朝来说,便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陈恪淡淡道:“要说清楚这个问题,首先得明白,何所谓钱荒?”

    在场的大佬们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陈恪只好自问自答道:“比年公私上下,并苦乏钱,百货不通,万商束手,人情窘迫,谓之钱荒。不知诸位相公可曾想过,为何朝廷连年铸钱,钱荒问题却越来越严重呢?”

    “这个么,确实想过……”韩琦点点头道:“在老夫看来,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个是民间私自削钱为器。一个是钱币大量流到国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富豪大户喜欢藏钱。”

    “枢相果然高见。”陈恪轻拍一记马屁道:“这几个原因,确实加重了钱重物轻,通货不足的局面,不过这只是钱荒的外因,而不是内因。”

    ‘好大的口气……’韩琦不禁轻哼一声,道:“愿听状元郎的高见。”

    “其实要讨论钱荒的问题,首要是弄清楚,大宋朝到底需要多少铜钱,才能维持经济的正常运转。”陈恪尽量把话说得浅显道:“钱是做什么用的?除了那些被作为财富藏起来的部分之外,其余都是用来购买商品的。所以说,商品和货币是对立的两极。大宋朝有多少商品在流通,就需要有多少货币在流通。”

    其实陈恪说的并不准确,但要让这些经济知识等于零的家伙理解,只能越简单越好。

    见众人寻思一会儿,都点头赞同,陈恪松口气道:“所以出现钱荒的原因,无非就是流通的商品太多,多过了货币的供应量。或者流通的货币减少,不足因承担商品,这两方面而已。”

    “我天水一朝,商贸繁荣,经济发达,是之前任何一个朝代都比不了的。尤其是官家在位这几十年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天下人可以自由的经商,使流通领域的商品爆炸性增长,这就迫切需要有足够的货币来通达百货,使商品交换顺利完成。这样,百姓才能多赚钱,朝廷也能多征税。”顿一下,陈恪叹气道:“但我大宋缺少贵金属,金银铜的产量都很低,在前朝,经济不发达,商品不丰富,面前还可应付。但本朝之繁荣超过前朝十倍,缺钱的问题立刻便凸显出来。”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铜钱也是一样。因为钱荒日渐严重,钱贵物贱的现象越来越严重,这时候,贮藏铜钱,就变得有利可图。大户之家不断窖藏铜钱,使越来越多的铜钱,退出了流通领域。铜钱贮藏起来,只能代表财富数字,但只要主人不使用它,对社会来说,它就是不存在的,毫无用处。所以钱荒加剧钱荒,这是个愈演愈烈的恶性循环。”

    陈恪的话十分浅显,却仿若一盏明灯,让官家和诸位相公,一下就明白了,一些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韩琦恍然大悟道:

    “所以大理滇铜的大量开采,不但会让朝廷的铸钱数连翻两倍。更重要的是,会使铜钱有长期贬值的危险……因为尽管开采数量有限,但铜矿储量无限,市面上的铜钱,只会越来越多,而没有枯竭之虞。因此那些富户窖藏铜钱不再增值反而贬值。所以他们会尽量把那些钱花掉,使市面上铜立马钱大增,钱荒问题才彻底解决……花钱的多了,朝廷的税收自然水涨船高,入不敷出的问题自然解决!”

    “韩相公高见!”陈恪这回真服气了,韩琦这么快就能接受并明白后世的理论,确实是天才。

    “你才是高见!”韩琦激赏的望着陈恪道:“我看你还是到三司来吧,历练几年,就能担纲大宋朝财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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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相公可是很少夸人的,听他如此称赞陈恪,官家十分高兴……自己破格点状元,大臣们多多少少有些非议,现在连最苛刻的韩琦,都对陈恪赞不绝口了,当然证明自己的眼光。

    “你需要什么样的支持?”赵祯笑着问陈恪道。

    “回禀官家。有三条,第一,调广南路杨文广老将军及其所部入滇,并在广南就地招募三到五万人马。第二,于两广征募民夫十万,并调数名技术官员,管勾疏浚红水河。第三,为解决军费及工程费问题,请朝廷采取买扑预收的方式,将未来的铜矿分包给大宋的商人。”

    “眼光还真毒。”韩琦呵呵笑道:“一下就点到岭南第一军。”现在他看陈恪顺眼多了。

    “不如此,无以震慑大理上下。”陈恪微笑答道:“不如此,无以编练新军。待到新军成型,杨老将军即可继续坐镇大理,威慑交趾、吐蕃,又可移师别处,但听朝廷调遣。”

    “前两条可以考虑,但是第三条,铜矿的开采、运输,铸币,向来由朝廷一手包办,不假商人之手。”富弼道:“这关系到大宋的安全。”

    “情况不同,首先,大理的铜矿,是开采不尽的,朝廷无须担心开采过度的问题。第二,开采出滇铜只是第一步,还需要运出大理才有用,然而大理山高水远、交通艰难,只要朝廷控制住红水河航道,就可保证所有的铜矿运抵钱监,不虞失控。”

    陈恪的陈述合情合理,让官家和诸位相公再也提不出什么疑问,便让他先行退下,等待旨意。

    待陈恪离开,赵祯看看几名宰执道:“出兵大理一事,诸位相公意下如何?”

    这种时候说话是要担责任的,几位参知政事和枢密副使都望向宰相和枢相。

    这时候,富弼身为首相,自然责无旁贷,他轻叹一声,转个话题道:“去年全国的大水,到处遭灾,到处需要赈济,国库却是空的。说实话,要不是年底有十三行铺的卖地进项,我都不知道能怎么过来。官家宵衣旰食,大家累点全都应当,可再也不能这样了……汴京城再没有一块十三行铺可以卖了!”

    众人纷纷点头,朝廷的三大的难题‘冗官、冗兵、冗费’,归根结底,就是一场财政危机。如今朝廷的赤字越来越大,国库日空,若不解决的话,会出大问题的。

    “当家无非是节流开源两途。”富弼说得十分诚恳,“节流,就是削减三冗,可谁都知道,哪一冗都连着无穷的关碍,你稍稍一动,准保有人跳出来和你拼命。三冗一定要削,但下手得稳,首先心里就要稳。国库里有钱,遇到事情不慌,才能沉住气,一步步下手削减。”

    “宰相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啊。”赵祯闻言很是赞赏道:“开源是皆大欢喜之事,阻力小,效果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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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慢慢会好的……

第二八八章 钱荒之解 (中)

    “官家所言极是。”富弼赞道:“所以如果大理真有源源不尽的铜矿,可以源源不断的运到我大宋,解决钱荒,盘活工商,增加的赋税,此诚善莫大焉。”他给出自己的态度:“为此,派兵、征夫、驻军,都是值得的。”顿一下,却又道:“当然,如果一切顺遂,自然大吉大利。可要是大理的铜矿没有想象的那么多,或者有却运不出来,或者遇到当地人的强烈反对,致使朝廷的盘算落空,不仅会使我大宋的声威受损,还空耗了兵力、财力。”

    “枢相怎么看?”赵祯见韩琦一脸不以为然,便问道。

    “我大宋就算有声威,也是假声威,唬人的东西,戳破了也没啥损失。”韩琦沉声道:“至于富相所担心的损耗,那陈恪其实只要三万兵力,和数名官员,若朝廷连这点代价都不愿付出,那只能什么都别干了。”

    “我也不是说不行。”富弼苦笑道:“我的意思是,要派一老成威信之士前去掌舵,见势不好,能及时叫停,及时收手,避免更大的损失……陈恪是匹千里驹,可还是太年轻,不收着辔头,还不知干出什么来。”

    “嗯。”韩琦这下也点头道:“王内翰太软,管不住陈恪。”

    “正是这个理,”赵祯点点头道:“那派何人担此重任呢?”

    “回禀陛下,范镇范制诰乃佳选也。”韩琦和富弼对视一眼,前者先开口道。

    “嗯。”赵祯早就想把范镇撵出京城去,闻言深感贴心道:“就依韩相公的意思办。”顿一下道:“另外,事成之前,还是尽量不要声张,以减轻他们的压力。”

    “官家英明。”诸位相公赞道。心里却说。是你自己怕下不来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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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陈恪便接到旨意,任命他为广南西路转运使判官、邕州团练副使、管勾漕运军粮事。接旨后翌日启程南下。不得声张。前来传旨的官员,又让他开列了征调人员的名单,告诉他那些人将在邕州与他汇合。

    “朝廷还真是信任你。一股脑都交给你来负责。”待那官员走后,柳月娥道。

    “笨,我是判官、副使,那必然还有一位正使。更重要的是,我手里没有圣旨。”陈恪摇头道:“所以正使才是钦差,我就是个下面办事的。”说着叹口气道:“既让我主持操办,又掣肘于我,虽说是题中之义,但让人好不憋气。”

    “谁让你年纪轻轻。资历又浅,”柳月娥幸灾乐祸的笑道:“而且还有个胆大妄为的坏毛病。”

    “嘿……”陈恪被她说得没脾气,话锋一转道:“不过至少。你们不用再被软禁了。”说着轻声道:“月娥。回家吧,你爷爷年纪大了。不能总让他担心……”

    “昨晚我已经回去看过了。”柳月娥却幽幽道:“我爷爷还能舞得动八十斤的大刀。”

    “哦?”陈恪惊得张大嘴巴,这可是皇宫大内,柳月娥却能跟自家后院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也太高手了吧?“老爷子见了你,肯定很高兴吧?”

    “我还不想回家,所以没露面。”柳月娥冷笑道:“你这个笨蛋,还要继续去冒险,没有保镖怎么行?”

    “呵呵……”陈恪干笑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好意思说。”

    两人正说话,张俞和侯义进来了。

    “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柳月娥丢下淡淡一句,走了出去。

    张俞和侯义进来,对陈恪道:“大人,宫里人告诉我们,可以离开了。”

    “嗯,”陈恪点点头道:“朝廷已经下决心,要出兵大理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两人兴奋道。

    “朝廷将以在大理开矿的权利为抵押,向汴京钱号借款,作为军费和疏浚水陆交通的费用。”陈恪道。

    “汴京钱号能吃得下么?”侯义是汴京钱号的小股东,知道钱号还处在消化十三行铺贷款的阶段。其实就算没有十三行铺的压力,也支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所以要分包么。”陈恪笑眯眯的望着二人道:“汴京钱号在支付了,第一期的款子五百万贯后,会把矿权分割成若干块,转包给有意加入者。”

    “我早就下定决心,倾家荡产也要投入进来。”侯义笑道:“由汴京钱号出面,再加上我这张老脸,最少还能有十几位加入。”

    “大人,大理铜矿可是我们蜀商勘探出来的。”张俞也笑道:“你可不能光顾着京城的大户啊!怎么也要留一半到成都买扑!”

    “不用争,都有份。”陈恪笑道:“我还担心那些大户,会嫌铜矿利不够厚,大理又太远,没兴趣呢。”

    “说句大人不爱听的话。”张俞笑道:“就盼着他们没兴趣呢,不然哪有我们吃肉的份儿?”

    其实归根结底,铜还是一种贱金属,一旦开采运输的成本过高,利润就不那么惹眼了。但是东川的铜矿,还伴生着大量的金银贵金属。与金银的价值相比,采运的成本就不值一提了。而朝廷采取买扑,每年只征收铜三千万斤,至于那些产出的金银矿,则全成为矿场主的私人财产,绝对是暴利。

    这一块,陈恪已经跟朝廷言明了,但要是没有暴利,哪会有人肯倾家荡产,远涉万里去十万大山里冒险?所以这也题中之义。不过朝廷也不傻,只允许前十年这样分配,十年之后再重新分配。

    不过陈恪估计,尽管有暴利存在,但在初期不会有太多大户响应,非得等到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赚得盆满钵满了,才会出现趋之若鹜的场面。所以他不建议朝廷一上来就买扑,而是先由汴京钱号总包下来,再慢慢分包出去,这样才能避免无人捧场,筹款不足的窘境出现。

    但侯义、张俞这种明白人,肯定想越早加入越好,所以陈恪一宣布政策,他们就急急忙忙回去,呼朋唤友筹款,忙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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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些时候,有宫人前来传唤,陈恪赶紧换上朝服,跟着宦官来到了垂拱殿,御中。

    只见赵祯穿一身青紫色的道袍,足踏丝履,神态闲逸的坐在胡床上,看到陈恪进来,他微笑着命人赐坐,还让宫人捞个井里镇的西夏瓜,切给陈恪解暑。

    此时的气氛,与昨日在金殿上的穷追急问,却又截然不同。

    吃了一片薄而沙瓤、甘甜冰凉的西瓜,赵祯便擦净了手。见陈恪也住了手,他笑着阻止道:“寡人年纪大了,贪不得凉。你年轻火力壮,尽情多吃些无妨,不然也是浪费了。”

    陈恪谢了恩,再吃了几片,这才擦净手,正襟危坐起来。

    待宫人们撤下瓜盘,换上凉茶,赵祯才微笑道:“明日你就要返回广西,往返奔波万里,身体可吃得消?”

    “还吃得消。”陈恪苦笑答道:“都是微臣自找的,也怨不得别人。”

    “你对朝廷的耿耿忠心,寡人是很明了的。”赵祯目露赞许之光道:“去了广西之后,你只管大胆去做。若是有和上峰抵触的地方,不要和他发生争执。寡人给你密章直奏之权,你告诉寡人,寡人来评理。”

    “掣肘的滋味不好受,”赵祯淡淡笑道:“寡人下午召见了你的上峰范制诰,叮嘱他只管军事,其余事情都交给你来谋划,他可以喊停,但不能指手划脚。”

    陈恪赶紧谢恩不迭,但心里还是奇怪,这官家怎么又转了性?

    赵祯并不解释自己转变的原因,而是顺着自己的思绪道:“这次找你来,一是饯行,而是也想向你取经。”

    “微臣不敢。”

    “唉,闻道有先后么。”赵祯摇摇头,笑道:“昨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对钱荒的解释,不像别人那样浮于表面,而是探本究源、让人信服。寡人想问问你,有了滇铜,大宋的钱荒,真的就能彻底解决么?”

    “滇铜只是治标,不是治本。”陈恪摇头道:“问题仍然存在,只是会大大缓解罢了。”

    “我想也不会那么简单。”赵祯点点头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治本的法子?”

    “微臣有一计,献于官家。”陈恪早就成竹在胸,此刻侃侃而谈道:“曰‘改革币制’。其实钱荒,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宋没有一套货币体系,微臣尝问询西洋诸国商人,他们的国家都不存在钱荒问题。为何我大宋的钱荒却如此深重呢?对此我琢磨了很久,终于想明白,原来我大宋没有建立起货币体系。”

    “何谓货币体系?”赵祯饶有兴趣地问道。

    “所谓货币体系,就是同时流通几种等级的货币,上级货币可以兑换若干下级货币。比如说,很多西方国家,都是有金币、银币和铜钱三级货币体系的。一枚金币,可以兑换十枚银币,一枚银币可以兑换一百个铜板。这样交易中,大量的铜钱被银币所取代,而铜钱就成了一种辅助货币,那么我们还会发生钱荒吗?

第二八七章 钱荒之解 (下)

    “一个完整的货币体系,应当有金、银、铜三级货币,但我大宋现在只有铜钱,作为唯一的货币。所有商品的总价格,都需要铜钱来抵值,又因为铜钱的价值过低,需要的量太大,所以才会造成钱荒。而不铸成钱币的金银,虽然也能参与交易,但根本上说,不能算是货币,只能说是一种抵值贵金属。如果将其铸造成钱币,把金币作为基准货币,建立起金银铜三级货币体系,不仅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钱荒问题,更能给百姓带来极大的便利……同时,朝廷对金融的控制,也将大大加强。”

    陈恪两手一摊道:“说句实在的,铸币这个环节,蕴藏着丰厚的利润,朝廷将黄金铸成金币,轻轻松松就可赚取三成以上的利润,完全没道理,把金银排除在法定铸币之外。”

    官家专注的听着陈恪的建议,默默地想着,他虽然从没接触过金融学,但明白那些简单的道理……如果真如陈恪所言,建立起一套货币体系,铸造一枚银币,相当于一百枚铜钱,铸造一枚金币,更相当于一千枚铜钱。这便是把金银也引入进了钱币中,自然可以大大减轻铜钱的负担。

    从此以后,铜钱只用于日常的小额交换,大额买卖用银币,巨额交易用金币。而且大户们肯定会选择贮藏,价值更高、体积更小的金币,从而保证流通中的铜钱和银币数量。

    怎么想,这都是个绝妙的法子,可为何如此简单的办法,之前就没人想到呢?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官家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恍然道:“既然要铸金银币,得有大量的金银吧?可这两样在我大宋,可比铜还稀罕啊!”

    “大宋缺不要紧,在倭国、在南洋有的是真金白银。我大宋或巧取或豪夺,不需要很大力气,就足以得到可堪国用的金银。”陈恪沉声道:“此乃万世基业,开天辟地以来,我华夏未曾有过金银铜币并行,由陛下开创此局面,解百年桎梏,必为万世敬仰!”

    赵祯被陈恪说得一阵激动,半晌才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啐一口道:“你小子,又撺掇寡人出兵!”

    “陛下明鉴,不一定非要靠战争才能取得。”陈恪摇头道:“我大宋工商业之繁荣,他国望尘莫及。凡大宋所出产,必为他国所追捧,一经运抵番邦,即刻增价十倍,转眼脱销。我们完全可以把瓷器、丝绸、茶叶等各种产品销往海外,赚取他们的金银。”

    “原先不是一直这样做么?”

    “力度还远远不够。海上的航路,主要阿拉伯人垄断,我们大宋的工商业,也还太弱小,没有足够的产品外销。”陈恪侃侃而谈道:“如今大宋的人口过亿,耕地已经开发殆尽,土地兼并愈发严重,大量百姓失地。这些人,如果没有生计,就会变成流民,危害我大宋的江山。而需要大量劳力的工商业,正是安置这些人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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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官家足足听陈恪讲了四个时辰,胡言兑几次想要劝官家休息,都被赵祯拒绝了。越是听陈恪说,官家就愈发明白,自己所点的这个状元,是如此的不同,他所言种种奇谈怪论,都是自己前所未闻的,却像推开了一扇窗户,让他以全新的角度,审视大宋朝的种种弊端。而且清楚易懂,一点不玄奥。

    更重要的是,陈恪有具体的解决方案,而且简单具体,操作性强。尤为让赵祯中意的是,陈恪一直在做加法,而不是做减法。这一点,是之前任何大臣的改革方案,都不可比拟的……那些大臣的改革措施,说白了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这在道理上,固然是对的,但在实际操作中,问题就打了。因为‘有余的’往往是强力阶层,损之必然遭到他们的抵触,这也是一次次失败的根本原因。

    而如陈恪所言,可以让所有人都得到好处,无非就是得利多少而已,这样改革的阻力自然大大减少,成功的几率大增。

    这也许,就是寡人一直在等待的救国良策吧?赵祯自庆历新政后疏懒依旧的心情,竟然振作起来。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东方微露鱼肚白,赵祯两眼布满血丝,精神却出奇的健旺道:“寡人的状元郎,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啊!”

    “微臣惶恐。”

    “不必惶恐。”赵祯有力的挥下手道:“把你说得这些,全都整理出来,不要着急呈上来,仔细想想,写得周全些。”

    “为臣遵旨。”陈恪恭声道。

    “当然,你的主要任务,还是先把滇铜的问题解决,”赵祯含笑望着陈恪道:“这件事做出成果,你后面的提议才有说服力。”

    “微臣明白。”

    “去吧,天子剑还在你那里,洒漫去做吧。”赵祯满是期望的对他道:“寡人相信你!”

    “定不负官家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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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陈恪便起身离京,正如他悄无声的来,又悄无声的走,整个汴京城知道他回来的,都不超过十个人。

    一路上星夜兼程,十余日抵达广南西路桂州城。

    桂州城是广西转运使衙门所在,也就是后世的桂林,山水奇秀甲天下,实乃人间仙境般的去处。但六年前的侬智高造反,让这里变成了一座兵城。五年前昆仑关大捷,狄青平叛,对汴京城的大佬们来说,剿匪便已经胜利了。但对广西的文武军民来说,兵荒马乱远未结束……又经过了数年的艰苦清剿,去岁侬宗旦率众投降,广西境内的兵灾才算是消停。

    人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传来了侬智高在大理东山再起,随时可能杀回来的消息,广西上下顿时又紧张起来,风景如画的桂州也变成了一座兵城。

    城中百姓的房屋,全都被征做兵营,到处都是戴着软笠的大宋士卒,陕西的弓手,河北的刀兵,禁军的神射营,江浙来的厢军,还有从当地招募的峒兵,乱糟糟的分住各处,军纪也就可想而知。

    陈恪一路走来,就见着好几起打架斗殴,强抢民财的行径,看得柳月娥柳眉倒竖,几次想要打抱不平,却被陈恪拉住……初来乍到就发威,日后还要不要处?

    一直行到广西转运使司的衙署外,才看到有了秩序。只见大门石狮两旁,有两面八字墙,各站着一列甲胄鲜明的高大军士,严密把守着衙署,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冲撞。

    陈恪一行人到了衙门前,马上就引起了守卫的主意,大声喝道:“来者通名!”

    “新任广南西路转运判官陈恪,前来转运使司报道!”陈恪朗声报上大名,张诚将他的名刺递上。

    卫士赶紧进去通禀,不一时,中门大开,一名身穿紫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大笑着从衙门里迎出来:“前日刚收到朝廷行文,想不到仲方今日就到,来得真快啊!”

    陈恪忙翻身下马,唱个肥喏道:“下官拜见转运使大人!”

    “唉,仲方不必拘礼,叫我一声老哥便可。”转运使王罕,乃是王珪的亲叔叔,对于这位状元及第的小同乡,自然倍感亲近。待看到他身材高大,英武不凡后,更是欢喜异常。

    陈恪心说,这不乱了辈分了,苦笑道:“岂敢岂敢,还是叫老伯吧。”

    “你随意了。”王罕满面春风的拉着陈恪的手,进了衙署道:“来之前也不说一声,我好召集广西文武为你接风。”

    “万万使不得。”陈恪笑道:“下官可是个‘死人’,还是低调些好。”

    “哦?”王罕奇怪道:“这是怎么说的?”

    陈恪便将自己遇刺后装死,逼得大理段氏向大宋献土,请求宋军入滇的事情,简单扼要说了一遍。

    听得老王罕都笑出泪花来,拍着陈恪的背道:“真有你小子的,可把我那大侄子,吓得够呛吧?”

    “王内翰镇定自若,应对从容,可没表现出一点害怕来。”陈恪笑道。

    “你甭给他脸上抹粉,”王罕摇头笑道:“我看着他长大,焉能不知他那点胆色?”

    说话间,两人进了正堂,分主宾就坐,王罕让人给他上茶,寒暄几句,便谈起了大理的局势。陈恪问道:“下官这些日子着急赶路,可有什么最新进展?”

    “确实有大变。”王罕捻须道:“探子来报说,杨允贤已经逃出大理,回到谋统……”顿一下道:“另外,高家捕杀了侬智高,不日首级便能送到桂州。”

    “哦……”这都是意料之中的,陈恪点点头道:“看来高智升是打定主意,不给我们进入滇东的借口了。”

    “嗯。”王罕点头道:“人家要专心内斗,自然得清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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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写,今晚写不完不睡觉。

    “那高智升表态支持哪一方没有?”陈恪微微皱眉道。

    “没有,”王罕看陈恪一眼道:“我们还要按计划进入滇东么?”

第二八八章 无奈的老高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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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杨允贤既然返回了谋统,还在等什么?”王罕也是从年初,得知侬智高的下落后,才开始关注大理国的情况的。尽管情报源源不断,但难免还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应该是在等高智升表明态度。”陈恪对大理的了解,就要深刻的多了:“原先他大可不必理会高家,但段思廉向大宋求救,使他心生顾忌,八成想让高智升也起兵,一个攻大理城,一个取缮阐府。”

    听他言之凿凿、如同亲见,王罕不由就信了他七分,又问道:“那高智升会如何表态?”

    “高家的态度很微妙,”陈恪呷一口茶水,道:“他们本来的算盘,是先撺掇着杨家造反,然后等着段家求自己,然后狮子大开口,再起兵勤王,里子面子双丰收。”顿一下道:“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段思廉要抱大宋的大腿了,高家顿时失了算计。”

    “那高家会不会,转而支持杨家呢?”王罕问道。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么做,太得不偿失了。”陈恪道:“而且我大宋二十万大军在边境集结,高智升岂敢轻举妄动?”

    “等不到高智升响应,杨允贤会不会单干?”王罕道:“据说吐蕃也在边境聚集军队,会不会成为杨家的外援。”

    “有这个可能,不过也不必太担忧。”陈恪淡淡道:“官家已经下旨吐蕃赞普唃厮啰,约束各部不许出兵大理。”今日之吐蕃,早已名存实亡。西藏本土,四分五裂,战火杀戮不断。大部分藏人,转移到青海一带避难,甚至连都城,都从拉萨迁到了青唐。

    “尽管留在拉萨的诸侯,不太服气在青唐的赞普,但唃厮啰手中有精兵十万,而拉萨最强的诸侯,手下也不过万八千人。而且唃厮啰春秋鼎盛,数次击败了西夏的南侵,保卫了吐蕃各部落,一时威名大振,各部至少在名义上臣服于他。只要他发话,那些小诸侯,是不敢乱来的。”

    “唃厮啰会帮我们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唐朝灭亡之后,留给汉人最惨痛的教训。

    “会,一定会的。”陈恪点头道:“上上个月,吐蕃捺罗部阿作率部属投奔西夏,西夏纳之,授以官职,使其居边要以控制西蕃。本月,西夏宰相没藏讹宠,令阿作为向导,攻掠吐蕃。唃厮啰需要大宋的牵制,更需要大宋提供的武器补给,他肯定不会让拉萨的混蛋们乱来的。”

    “这真是犬牙交错啊。”王罕听了不禁苦笑道:“要是没有西夏攻打吐蕃,还真不好办呢。”

    “这就是火中取粟啊!”陈恪长叹一声道:“但愿数年以后,朝廷能用军队说话,不需要再这样小心谋划。谁不服,打就是了!何必费这般周章?”

    “要是听到这话,杨老将军肯定要暴跳如雷。”王罕笑道:“他可对自己的老西军,自豪地很哩。”

    “宝剑再利,朝廷不让用,徒呼奈何?”陈恪叹息道:“此次出兵的主帅,是从没接触过军事的范制诰,有了当初余文帅的教训,只怕他不会越雷池半步。”

    “这个你不用担心。”王罕是老油条了,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除非范镇能把咱们都拴在裤腰带上,否则击鼓买糖,各干各行,他也只能瞪眼看着。”

    “有老伯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陈恪笑笑,正色道:“想实现朝廷的目标,唯有立即化解大理的危局,就必须迅速出兵,越快越好。最好是等主帅一到,即刻开拔。”

    “军队早就准备好了,从开春起,我广西文武就在筹备进军特磨道,”王罕笑笑道:“不过,大理国还没打起来,高智升又已经杀了侬智高,你用什么借口进入大理国呢?”

    “等打起来就晚了。”陈恪撇撇嘴道:“至于高智升来送人头的使者,劳烦老伯让他们消失吧。我们没见过什么使者。一定要把侬部消灭掉!”

    “够无耻,不过我喜欢。”王罕哈哈大笑道:“不过,朝廷迟迟没有拨付大军粮饷,不知是什么情况?”陈恪的差遣中,有一项叫管勾漕运军粮事,也就是说派遣军的后勤都由他负责,王罕才有此一问。

    “朝廷的意思是,先由广西方面垫付,以免延误。”陈恪道:“至于为大军准备的粮饷,已经从苏州装船,不过还需时日才能抵达。只要船一到,立即偿还广南西路。”

    “灵渠拥堵不堪,怕两三个月也到不了。”王罕皱眉道:“大军进发,却能把广西掏空了,这两三个月,让老夫怎么应付?”

    “不走灵渠,走海运。”陈恪沉声道:“最多半个月,便直接运抵钦州。”

    “这样啊……”王罕道:“可是钦州没有码头,如何卸船?”

    “这个交给下官的人了。”陈恪道:“老伯拨付给他们两千名民夫,便不会误事。”

    “你确定要用十天时间,修一个码头?”王罕瞪大眼道。

    “这种事能开玩笑么?”陈恪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老伯不放心,我可以立军令状。”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王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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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了码头之后,陈恪便赶往邕州,会见此次出兵的主将杨文广。杨文广的样子基本没变,只是鬓发染白,显得老了一些,不过仍然豪气干云,雄壮不凡。想必杨怀玉在家书中,没少提及陈恪的事迹,因此老将军见到他格外亲切。

    在中军大帐中设宴款待陈恪之后,两人转到后账说话。

    “虽然对官家、对相公们,对范夫子都说,肯定不打仗。”陈恪被灌得脸发红,但神志十分清醒道:“但是,军队要是也这么想,肯定要全军覆没的。”

    “哈哈哈……”杨文广捋着老腮胡子,放声大笑道:“仲方多虑了,老夫南征北战四十年,焉能不知这个道理?”说着压低声道:“别处不打,特磨寨也一定要打吧?”

    “那是当然,想唬住大理人,就得立威。这一仗不仅得赢,还要赢得脆,所以我才指明了要老将军帅本部出马。”

    “那就对了。”这马屁拍得老杨很舒坦道:“你就瞧好吧。”

    当范镇抵达的桂州后,杨文广已经点齐了所部三万大军,准备轻装进发了。

    范镇范夫子,虽然是个地道的书生,但担此主帅重任,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出发前,他反复询问杨文广和陈恪等人,是否准备妥当。唯恐哪里出了纰漏,坏了朝廷的大事。

    “我听闻为了轻装,”问来问去,还真被他发现问题了:“军队不带炊具不做饭,那让将士们吃什么?”

    “好叫主帅知道,”杨文广的样子基本没变,只是鬓发染白,显得老了一些,他笑道:“这西南到处是山,行军根本没法携带辎重,这些年来,孩儿们早就养成了随身携带干粮的习惯。这次虽然水陆并进,有的是地方放给养,但行军打仗,真没有更方便的吃食了,所以我们还是只带了‘状元面’。”

    “状元面?”范镇好奇道:“那是种什么面?”

    杨文广笑道:“是当年跟随狄元帅剿灭侬智高时,陈状元发明的一种炒面。起先我们叫恪面,才刚改叫状元面。”说着命人取了一根‘肠布袋’来道:“这个布袋也是当年陈状元发明的。是用白布缝制而成,又细又长,跟马肠子十分相似,我们就叫它‘肠布袋’。把炒面装在这肠布袋里,两头系在一起,步兵就背在膀背上,骑兵可拴在鞍架上。”

    说着他解开肠布袋的一头,倒了半碗炒面,又倒进去半碗水,用小勺调成稠粥装道:“请主帅品尝。”

    范镇便依言,用小勺舀一口放进嘴里,咂巴两下,不禁点头称赞:“这炒面还挺好吃呢,不知如何制法?”

    “制法很简单:把小米、大豆、黑豆、大米等各种军粮碾成面粉,掺匀后炒熟,再拌一些油和糖,就成了。饿的时候兑些水,搅拌匀了吃下去,十分解饿。若是行军太急,还可以直接吃下去,然后喝点水就成了。”杨文广答道:“这样一袋粮食可以吃八九天,每人随身带四条肠布袋,足够走到缮阐府了。”

    “不错不错。”范镇满意的点头道:“能省不少事。”又问道:“正值六月,暑热难当,又有瘴毒,如何防范?”

    “这也不用担心,士兵们都备有丹药,也是当时陈状元给我们配制的,这些年来一直在用,效果好极了。”

    “陈仲方还真是个有办法的家伙。”范夫子服气了。

    既然准备妥当,大军即刻开拔。其实范镇的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是多么的困难啊!现在自己就要去面对那些凶狠野蛮的蕃夷,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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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

第二八八章 无奈的老高 (中)

    但事情的发展,却与范夫子的预料截然相反,大军一路行进在深山密林里,非但没有遭遇蛮夷的袭击,沿途各部落反而纷纷箪食壶浆、款待王师,一派翘首盼解放的气象,让范镇惊掉了下巴。

    范镇知道,这自然是头前开路的陈恪的功劳,但他实在想不通,这位只带了五六百人,其中还有半数是夷人的状元郎,到底有什么魔力,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带着满腹的疑惑,他让人护送自己追上了前军。一看之下,顿时呆若木鸡,只见营地里满满当当到处是人,哪只五六百?足足五六千人!而且样子千奇百怪,有的用蓝布包头、有的穿着鼻环,有的披散着头发,有的脸上还上了涂料……看上去,就像西南各少数民族在开代表大会一样。

    “保护主帅!”卫士们也惊呆了,赶紧把范镇护在身后。

    与范夫子一行人的不淡定相比,营地里的各族众人竟然鸦雀无声,只是好奇的望着这个汉人大官。

    “这是什么情况?”范镇脸上有些挂不住,推开挡在身前的卫士,问前来迎接的参军道:“这些人在这作甚?”

    “回禀大帅,他们是陈判官招募的兵。”那参军苦笑道:“虽然看上去挺吓人,但其实都很老实,大帅只管放心就是。”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范镇老脸一红道。

    参军把范镇迎入营帐,让人给他的亲卫上酒食,却给帐中的范镇上了茶。

    “陈判官人呢?”范镇喝一口如血一样红的普洱,问道。

    “他和侬将军,还有一些峒部头人,去附近的部落做客了。”参军答道。

    “做客?”范镇不解道:“陈判官和他们认识么?”

    “不认识,但陈判官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比亲人还亲了。”

    “什么乱七八糟……”范镇使劲摇摇头,问那参军道:“陈判官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今天晚上,也许明天早晨,不过当地人都很热情,所以很可能留他住宿。”

    “嘿……”范镇彻底无语了,在他的观念中,高贵的士大夫,应该与那些粗鲁低贱的蛮番保持距离,怎么能打成一片呢?这新科状元,实在是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不过他还是对陈恪的举动很好奇,问道:“莫非陈判官一路上,都是这样过来的?”

    “正是,”参军点头道:“这些日子,陈判官只回营几次,每次回来,便带来千把名各部青壮,说是他招的兵,要下官给他好生教育。然后便又带着礼物,去拜山去了。”

    “瞎折腾……有用么?”范镇嘟囔一句,不过不用任何人回答,事实胜于雄辩。所以范夫子又改口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下官也问过那些被陈判官招来的兵士。”那参军苦笑道:“陈判官好像有一种魔力,那些对咱们十分戒备的蛮部头人,对他竟十分信任,往往喝上一天酒,就能斩鸡头、烧黄纸,成了换帖子的盟兄弟。”

    ‘大宋状元竟和小小的蛮部头人结拜,还有没有节操可言啊?’范夫子不禁一阵阵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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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如那参军所言,在那些蛮部头领的眼里,陈恪绝对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尽管有三万精锐老西军组成的大部队,但陈恪还是不希望和那些沿途的部落发生冲突……为了大军进军顺利,为了保证日后的航道安全,更为了在大理站住脚,他要尽可能的把那些宋人眼中的蛮族,化敌为友,为我所用。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王罕后。王罕没有像范镇那样,觉着陈恪不切实际、有失体统云云。反而对他刮目相看,认为他相当有一套。

    绝大多数朝廷官员,都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心,所以对那些蛮族百般防范、十分敌视。但其实,这更加激化了双方的矛盾,使大宋西南边疆不得安宁。

    但在王罕这位戍边多年的老吏看来,其实很多时候,蛮族作乱并不是想造反……他们根本没有实力,去占据大宋的城池,更不要说效仿李元昊,裂土开国了。他们的行径,其实说是抢劫更恰当,而且所抢的大都是最基础的生活用品。

    说白了,就是穷得都没裤子穿的苦哈哈,看到邻居家里堆满了绫罗绸缎,你说他能不眼红?能不抽冷子就干一票?

    但抢劫是会死人的,如果让他们知道,只要乖乖听话,就有衣穿,有肉吃,还能成为梦寐以求的天朝大官,你看还有几个愿造反的?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你手里还得有大棒,能镇住他们。

    经过四年剿匪,让广源州的峒人吃够苦头后,王罕伸出了橄榄枝。果然用忠武将军的头衔,加上一些耕牛、盐、布匹,就让广源蛮的新首领侬宗旦举族内附,成为大宋的子民。

    而且侬宗旦成为大宋朝的知州将军后,表现出乎意料的积极。数月时间内,又接连拉了好几个部族请求内附,永为大宋子民。

    自侬智高事后,朝廷也改变了态度,开始接纳边境羁縻州峒内附,所以王罕替他们奏请官职赏赐,全都得到了朝廷的批准。待到本月,广源州已经有一半部落,成为了朝廷的子民,首领当官,部众有赏,上下心满意足,自然不再生事。

    王罕坚信,自己成功的经验,可以为陈恪所用,正想看看这位状元郎会不会自命清高,不愿放下身段和那些蛮人打交道。没想到人家抢先提出来了。

    不过王罕更佩服陈恪的胆色,毕竟广源州在名义上,还是大宋的领地,而陈恪是要踏出国境,进入大宋势力真空的地带,去招抚那些性情难以琢磨的凶顽蛮部。

    说句不吉利的,要是言语不和,拔刀相向,人家能直接把他剁了下酒,没有一点难度。

    但陈恪就带了几百人……而且主要是给他搬运礼物的,以侬宗旦等人为向导,便敢像走亲串友一样踏出国境,挨家挨户的拜山头。

    柳月娥怪陈恪太不把小命当回事儿,陈恪却笑而不语。他当然不是傻大胆,虽然有些冒险,但对自己的安全还是有把握的。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一来,双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且三万精锐宋军就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些部族首领除非老寿星吃砒霜——活腻了,否则不敢动他一根汗毛。

    二来,这个年代的大宋朝,文明程度远高于世界上的任何国家。在这时的蛮夷、异族眼中,宋朝就是天国,是伟大的国度。宋人在他们眼里是优秀的人、高贵的人。所以外国、蛮夷们对宋人,尤其是宋朝的大官人,总是毕恭毕敬,甚至是敬若神明。

    宋朝人完全有理由,把任何外国、异族看成是蛮夷,而且他们也正是这样做的。现在,陈恪却以一种平易近人,近乎于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们,蛮族头领们焉能不受宠若惊?又岂会加害于这位高贵怜悯仁慈的大宋状元?

    三者,也是最重要的,陈恪是带着福音来的。

    通常,在建立起初步的信任后,他先让侬宗旦等人现身说法,讲述自身归附后的幸福生活。当那些部族头人听出口水时,他便告诉他们——你们也可以这样,而且能够更好!

    他许诺,内附后,不仅有同样的官位、赏赐。还有每年固定的收益——朝廷将兴建从大理到邕州的水旱通道,陈恪委任他们为护路委员,许诺每经过一条船,一辆车,都会给他们一份报酬。他们还可以向铜船订购所需的物资,待其返程时交付。

    他甚至许诺,将来他们发财之后,也可以到大理经营矿山,成为受人尊敬的大宋商人……

    除此之外,他还以等同大宋禁军的待遇,招募一批兵员。尽管谁都不愿意损失壮丁,但陈恪的条件实在太优厚了——那可是跟大宋的禁军一样待遇啊,谁家要是有男丁被选上,肯定日子过得比族长还好。

    当然想比过族长是不可能的,因为陈恪向族长们秘密许诺,每征走一个兵,每月都补贴给部族五百文……

    既有画饼,又有眼前之利,陈恪连番糖衣炮弹落下,没有一个蛮番首领招架得住。

    美中不足的是,这些蛮番有些矫情,明明心里千肯万肯,面上却还要矜持,非得折腾陈恪一下,才能从了他。

    譬如在黑水峒,酋长阿毛非要和陈恪拼酒,说赢了他,就全听天朝大人的,但要是输了,那就得再商量了。

    亏着陈恪喝那些自酿的村酒,就像喝水似的。两人从中午喝到夜里,从夜里喝到早晨,才把阿毛喝到桌子底下去。等到阿毛醒过来,对他终于五体投地,这才斩鸡头,烧黄纸……你以为是那么容易就拜了把子么?

    拼酒之外,还有比箭术的,比力气的,比赛打猎的……逼得陈恪使出浑身解数,才让各路好汉服气,拜把子的拜把子,认兄弟的认兄弟。摇身一变,由大理国的部落,成了大宋朝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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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哥哥结婚,还有来看小和尚的亲戚,累惨了。只有一章……

第二八八章 无奈的老高 (下)

    就在宋军进入大理境内的同时,杨家终于反了。

    整个洱海以西杨家的势力,已经全部动员起来,大批大批的军队被武装起来,数量远远超过侯爵可拥有的两万之数,当然也不可能有号称的二十万那么多。

    杨允贤是个讲究人,起事之前还找人写了篇疾言厉色的檄文,直斥大理国主段思廉卖国求荣、尸位素餐、荒淫无道、戕害忠臣等十大罪状。檄文写得十分有文采,把段思廉塑造成了一个昏庸之极的无道昏君。那些斑斑劣迹如同亲见,着实蒙住了好些不知情的小民。

    据说段思廉看到这篇檄文后,一口气没背过来,险些晕厥过去。

    发布檄文后,杨允贤恢复南诏国号。起兵五万,加上吐蕃助战的两万大军,诈称二十万,浩浩荡荡朝着大理城的方向进攻。

    因为滇西是杨家的传统势力范围,且段氏的大理国军早就收缩回京畿,所以南诏军一路上所向披靡,很快便打到了京畿门户——上关。杨允贤命军队停下来修整,同时向大理城发送通牒,要求段思廉停止抵抗,开城投降。

    同时又向各路诸侯行文,要求他们出兵助战,会盟于上关城下。但除了早就依附于杨家的那些小部族,各路诸侯都冷眼旁观,没有人趟这个浑水。连原先答应好,要起兵响应的那些老关系,都态度暧昧,并不急着履行承诺。

    这是因为大理皇帝段思廉,向宋朝遣使称臣求援的消息,已经众所周知了。

    不过也别指望他们会帮段家……从大理到汴京,何止关山万里?宋朝的皇帝和相公们,再商议决策,整军筹备,大军能年底出发,就算很快了。等到了大理城下,怕是得明年开春了。

    还有的时间坐山观虎斗,等到合适的时机再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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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皇宫内的朝会上,就弥散着这种让段思廉愤怒的事不关己。

    他一身戎装,端坐在宝座上,看着陛下的文武百官,厉声喝道:“杨允贤公然造反,兵锋已经到了龙首关外。若是龙首关失守,不到两天,大理城就要被叛军包围,诸位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众大臣都渊默不语,段思廉的族弟段思义,只好出班道:“杨家以前朝王室,世世代代受皇家恩典。陛下更是待杨允贤恩重如山,可是没想到那厮狼子野心,公然反叛。此等行径,天地共诛之,臣恳请陛下调集天下兵马,会猎此贼于龙首关外!”

    段思廉赞许的笑道:“义弟所言极是。上关虽是雄关,但架不住叛军日夜攻打,还需各位出兵勤王,共保上关不失!”他鼓励众人道:“不瞒诸位,孤已经向大宋求援,天兵不日而至,到时候轻易便能将叛军碾为齑粉,所以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话锋一转,段思廉又幽幽道:“但我们必须坚持到天兵抵达啊。要不然,大理城破,免不了玉石俱焚呐……”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你们必须写信回家,叫家族兵马参战,否则的话就等着人头落地好了!

    段思廉的目光一一扫过朝中百官,望到哪个,哪个就缩缩脖子,谁也不肯先开腔。最后百官都望向高智升,高家是最大的诸侯,朝堂上的这些小诸侯,都以高家的马首是瞻。

    见百官都望着高智升,段思廉不禁心中大恨,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忘了他们的封地、官职、俸禄是谁给的!高家只是与他们一样的臣子而已,却全都对他唯命是从……早有一天,要把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全都消灭掉!

    他却不知道,如果没有陈恪横空出世,高家就会借着这场杨氏叛乱,彻底凌驾于段氏之上,并于十几年后篡位成功。虽然后来又把皇位还给段家,但大理国一直在高家手里控制着。而段氏却失去了所有的领地,愈加穷困潦倒,甚至经常要高家可怜,赏赐几百亩地,以养活满族老小。

    可以说,高智升只有一步之遥,就能把大理变成高家的天下了。但在这节骨眼上,宋朝突然插手,把他的如意算盘一下打乱了……

    在原先的算计里,高智升是打算等段家和杨家拼得两败俱伤,再起兵勤王,击败杨家,让乌蛮彻底压倒白蛮,大理境内再没有能跟高家抗衡的势力。那时候,他想当曹操当曹操,想当曹丕当曹丕,全看自己的心情了。

    但现在,段家抱上了宋朝的大腿,一旦宋军杀到平叛,还有自己什么事儿?到那时,只怕段家还会利用宋军的支持对付自己,那时的日子才叫悲惨呢。

    那么改变计划,支持杨家?自然可以很快消灭段家。但杨家可不是段家,若让他们坐了江山,那是要吃人的,与虎谋皮的事情,傻子才会干。

    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高智升心中暗暗一声,出班拱手道:“陛下息怒,国家有事,为臣者自然责无旁贷。但正所谓,兵者不祥,圣人勿动。一旦打起仗来,破碎的是我大理的江山,遭殃的是我大理的子民。”顿一下,缓缓道:“我观那杨太师,平素为人耿介忠诚,并非天生反骨,可能只是一时不忿……”

    “不忿什么?”段思廉冷声道。

    “不忿陛下突然把国家献给宋朝。”高智升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什么叫颠倒黑白?这就叫颠倒黑白。明明是走投无路才依附宋朝,却被说成是因为他投靠宋朝,杨家才造反。段思廉的脸色登时不好看了:“这么说,相国是站在杨家一边了。”

    “绝对不会!高家世代忠臣,微臣永远忠于陛下。”高智升言之凿凿道:“但杨家也是国之干城,关系到滇西两千里的安定。所以为臣斗胆,请陛下宽宏大量,罢兵止戈。以免亲者痛、仇者快……”

    高智升一表态,百官马上纷纷附和,全都成了和事佬。好像担心打坏了大理国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一样。

    望着朝堂上卖力表演的群丑,段思廉心头又升起了熟悉的无力感。这让他对自己当初的决断,感到分外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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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会的最后结果是,高智升作为全权代表,与杨允贤进行和谈。但杨允贤根本就不理会他,反而开始加紧攻城……开什么玩笑,我老杨声势浩大的起兵,还没正经打一仗,就灰溜溜的退回去,日后哪还有脸见人?

    远水解不了近渴,想要活命还得靠自己。段思廉赶紧调集全部力量,支援龙首关。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天朝使者没有像大理人那样观望,而是旗帜鲜明的支持段氏。且不仅停留在嘴上,几名年轻的大宋官员,竟然率领几百名大宋侍卫,亲赴上关支援作战。

    在段思廉看来,虽然这点人数杯水车薪,但意义绝对重大。事实胜于雄辩,证明大宋是坚定支持段氏的,这对那些墙头草的震撼,绝对非同一般。

    谁知结果比他料想的还要好。那些年轻的宋朝官员,在冷眼旁观数日后,终于受不了大理军官的腐朽无能。他们断然接管了城防,王韶和宋端平负责组织作战,曾布负责物资调配,吕惠卿负责居中统筹。

    按说临阵换将乃是大忌,但也得看被换的是什么货色,大理的士兵也早受够了无能的上司。且在他们眼里,天朝的官员是有光环的,说不定真能带领他们,守住龙首关。

    王韶他们也没让大理人失望,这些大宋朝未来的风云人物,在这西南一隅小试牛刀,就显出了他们的不凡……很快便让混乱不堪的上关城井然有条,把守城变成了有条不紊的协作。

    守城不是攻城,最重要的不是勇猛,而是技术,这正是宋朝人最擅长的。在宋朝官员和侍卫的带领下,守军战斗力大增,伤亡大大减少,击退敌人却越来越容易,自然越打越有信心。

    开战一个月,叛军损失过万。上关城却愈发高大坚实,难以攻克。

    这不仅使叛军士气大落,也让天朝人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在大理人看来,几名年轻的天朝官员,带着几百名官兵,就能化腐朽为神奇,把优势兵力的叛军,牢牢挡在上关城外。要是天朝大军一到,杨家的叛军肯定会灰飞烟灭的。

    恰恰这时候,又传来了宋军已进入大理的消息,彻底震惊了各方。按时间算,大理使者还没到汴京城吧!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很快又有说法,说这是段氏为了缓解压力放出的假消息。这才合情合理么,很多人都信了。

    但是明眼人能发现,从得知这个消息的次日起,叛军便没有再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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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写不完不睡觉。

第二八九章 无耻的小陈 (上)

    事实有时候比传闻还离谱。宋军的确已经进入大理境内,而且沿途的部落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青壮子弟还踊跃参军……这些不可思议的情报摆在大人物们的案头,自然引得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是段氏皇族。

    对于献土称臣的段家兄妹而言,他们孤注一掷的押宝宋朝,如果热脸贴了冷屁股,宋朝根本不理会、不派兵,那可真要完蛋了。但让他们深感欣慰的是,宋朝人展现出了高贵的品质,不仅留在大理的官员亲自上阵、保卫龙首关。离开的陈副使更是不负所托,以让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带来了天朝的援兵。

    “陈副使真乃信人啊。”自从杨允贤离开大理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段思廉,终于松了口气,对乃妹笑道:“明月,这次全亏了你。”因为王韶等人,他对宋军极有信心。

    “害哥哥以江山相赠,妹妹是罪人。”段明月绝美的脸上,闪过淡淡的忧伤道。

    “哎,不必这么说,”段思廉却想得开:“我这皇帝,本就是高智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才竖起的幌子而已。现在大宋封我为滇王,世代镇守大理,虽然没了皇帝的虚名,却实实在在的成为大理之王,对我段家,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有些快意的笑道:“更重要的是,高相国偷鸡不成蚀把米,心情一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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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国府中,一身紫衣,玉带缠腰的高智升,脸上挂着浓郁的阴云。

    高升泰立在一旁,低声禀报道:“杨家又催了,要我们马上起兵响应。”

    “杨允贤的脑袋里,填的是柴草么?”高智升怒哼一声道:“我凭什么帮着他造反?”

    “应该是父亲一直劝和,让他始终抱着幻想。”高升泰道:“现在听说宋军入京,杨家自然病急乱投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高智升又哼一声道:“当初听我的,他杨家仍可以毫发不伤。现在倒好,损兵折将不说,人家段思廉也没兴趣跟他谈了!”

    “有消息说,吐蕃人不习惯大理夏天的天气湿热,军中疫病流行,已经撤走了大半。还有人说,是吐蕃人嫌攻城损失太大,已经得不偿失,不愿再帮着杨家了。”高升泰轻声道:“无论如何,吐蕃人正在撤军,这是事实。”顿一下又道:“而且他们沿途大肆劫掠,造孽深重。”

    “那是必然的,贼不走空,何况吐蕃人本来是强盗成性。”高智升淡淡道:“这笔账,国人肯定算在杨家头上了。”

    “父亲,咱们该怎么办?还死保杨家么?”高升泰轻声问道。

    “唉……”高智升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不保怎么办?有杨家在,咱们才安全。要是杨家不在了,段思廉靠着宋朝,肯定不放过咱们。”说着看看儿子道:“不过这边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为父会处理好。你赶紧回滇东,去迎接宋军。再晚一会儿,我们的那点老本,就要被他们收编干净了。”

    “是。”高升泰应一声。

    “无论用什么办法,拖住他们,不要让他们来大理城。”高智升又吩咐道:“为父会尽快督促杨家停战的。”

    “是。”高升泰又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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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军前锋营中,范镇等了一宿,终于见到了领着七八百蕃部青年返回的陈恪。

    “让大帅久等了,罪过罪过。”久与蛮番打交道,陈恪似乎也沾染上些野气,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大笑着朝他走来。

    “无妨。”范镇看着那些用黑布缠头的赤脚青年,正鱼贯往大营里走去,本想笑一笑,却实在笑不出来:“陈判官这又招兵了?”

    “是啊,”陈恪点点头道:“征兵三万的任务太重了。没法子,只能边走边征了。”

    “那也不能滥竽充数啊。”范镇绷不住了,埋怨道:“你难道不知道,邕州招峒兵的教训么?”他说的是四年前,邕州方面奏请朝廷,招募数万峒兵,以蛮制蛮。朝廷认为是个好主意,便批准了。谁知道推行几年下来,空耗了巨额的钱粮,募到的峒兵却一盘散沙,作风萎靡。甚至一有军事行动,便先给敌方通风报信,不仅没什么作用,反而严重拖了剿匪的后腿。

    后来,邕州知州萧固实在忍受不了,想要解散峒兵,谁知却引起了哗变,知州衙门都被乱兵攻占了。得亏王罕等人临危不乱,调集大军包围了乱军,这才没有使事态扩大。但最后为了安抚峒人,还是保留一半的建制。

    这件事成了官场的笑柄,打那之后,再没人敢招番人为兵。所以范镇一看到满营的蛮番就头皮发麻,心里一个劲儿的埋怨陈恪年轻不懂事,这才一见面,就教训上了。

    陈恪却不以为意道:“大帅只管放心,我招的夷兵,不会走峒兵的老路。”

    “你哪来的信心?”范镇冷笑道:“年轻人就是这样,没出事前,都觉着自己天下无敌。”

    “下官的信心,首先来自于精心的选材。”陈恪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道:“这些家伙,都是我严格挑选出来的,一准不会让大帅失望。”

    “我看除了样子千奇百怪,面带憨相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范镇不屑道:“连汉话都不会说,怎么当我汉家的兵?”

    “样子奇怪不要紧,换了衣裳剃了头,就全都一个样了。”陈恪笑道:“至于‘面带憨相、不会说汉话’,正是我征兵条件中的两个。”

    “此话怎讲?”范镇惊奇道。

    “我在征兵时,除了身强力壮、手长脚长,不满四十之外。还有十不要——家里独生的不要;在大理或大宋待过半年以上的不要;会说汉话的不要;在寨子里当官的不要;喜欢吹牛、高谈阔论的不要;长得白的不要;太聪明的不要;偏见执拗也不用;胆子小的不要;但平日里不服管束的也不要。”

    范镇听得一愣一愣,半晌合不拢嘴道:“你这是挑女婿还是征兵啊?”

    “都是关系重大,宁缺毋滥啊!”陈恪淡淡笑道:“好在虽然要求高些,但还是有六七千人入选啊。”

    “怪不得,你这营里的新兵,除去衣装,看上去都差不多一个样。”范镇恍然道。基本上,陈恪招来的,都是些手脚比较长,肌肉较结实,眼睛比较有神,看上去比较老实的小伙子。

    “概括来说,就是一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为人老实,遵纪守法。服从命令不怕死的二愣子。”陈恪两手一摊道。

    “噗……”范镇强忍住笑,陈恪身后的柳月娥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这一笑,却把她的女儿身份暴露了。

    范镇先是一惊,旋即又露出释然的笑。士大夫的修养,让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接着问道:““这样子的兵有什么好处?”

    “西北军为何还能保持战斗力,与西北民风纯朴,以奸猾畏死为耻。他们能父死子继、兄亡弟及,整个村子都成了寡妇村,却仍然争相从军,杀敌不休。”陈恪沉声道:“而在内地,人人好逸恶劳,贪生怕死。这种人组成的军队,根本不值得信任。我曾经亲眼目睹过两广湖南军队的腐朽,深恨那种无处不在的奸猾习气。所以我招兵,第一条规矩,就是只吸收不投机取巧、不怕死的老实人当兵。因为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在战场上是绝不能投机取巧的,怕死的会先死,而老实人——终究不会吃亏。”

    “这里多是与世隔绝的部落,其部民彪悍敏捷,是天生的山地战士。更难得的是,他们仍大都保留着纯朴的情操。就像一张张白纸一样,全看我们怎么教了。”陈恪笑笑道:“但这就要求从零开始了,下官实在是自讨苦吃。”

    幸好他是戚大帅的粉丝,对《纪效新书》和《练兵纪实》还有些印象,再加上曾向狄青请教,又有杨文广就近指导,不然还真不敢揽这瓷器活。

    不管怎样,他是把范夫子镇住了。范镇不再张口闭口的‘不行’了,丢下一句‘先练练看吧’,便要返回中军。

    陈恪把他送到营门口,柳月娥败露了身份,自然不好意思相见,早就躲进营帐了。

    “那个,还请大帅保密。”陈恪有些尴尬道。

    按规定,军中是不能带女眷的,但对被宠坏了的文官来说,这一条形同虚设。范镇暧昧的笑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得悠着点。小心日夜操劳,未老先衰啊。”

    “大帅误会了,”陈恪哭笑不得。

    “原先是误会了,”范镇哈哈笑道:“我们还以为,状元郎好男风呢,都不敢来你营里。我回去告诉他们,只管放心好了……状元郎的相好,其实是女的,哈哈哈哈!”

    陈恪满脸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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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晚上起来五次的新爹伤不起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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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