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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四二章 挤兑

    钱升的判断不算错,但还是高估了百姓对钱号的信心。

    起先,大多数储户确实是图新鲜、来凑热闹的。但其中也有对头典当行派来,点三画四、煽风点火,劝储户把折子注销,拿钱在手里多妥帖。

    老百姓有个毛病,就是没有正主意,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让那些人说动了意。想想也是啊……俺们跟你又不熟,凭什么把两三千贯的巨款,交给你们保管,就换怀里一张纸片片?

    浑然忘了,人家钱号一个月还得给他们多少钱。

    这时候,又有几个,昨晚就被说通了,坚决要退存的。一有人带头,很多人便被煽动起来,纷纷求注销存折,把钱取出来。

    见到这么多人要退存,其余人自然担心自己的钱,也跟着嚷嚷起来,一时间,钱号前群情汹汹,人们叫嚷着要求赶紧开门!

    要是钱号稍稍迟疑,可能就会出大问题。好在钱升这个判断正确,按时开小正常营业,这才没有闹出事端。

    一开门,人们潮水般涌进店里,扑向一个个柜台。要不是有栅栏挡着,毫无疑问,他们会进去直接动手拿钱。

    储户们推搡叫嚷,全没了大宋骄民的风采。大堂里嘈杂之极,柜员们应接不暇,店里乱透了,根本无法正常营业。

    好在这时,开封府的官差及时赶到……这是马行街上的巡铺兵,发现了那些储户的异常,去搬来的救兵。

    这些官差中的大半,都是昨日去发放差遣钱的。就算汴京钱号没给好处。此刻也得帮他们把局面撑住,不然大家都跑不了。

    自古老百姓就怕官差,一看到这些穿公服的差爷出现,能明显感觉到大厅中的气焰低了不少。

    “大家不要乱动!”人都说在大宋朝‘官是门面吏当家’,此言一点不假,这样混乱不堪的局面,弄个官来可能就麻爪了,但张捕头却气势汹汹道:“都给我站好喽!”他这蓦地里一喝。是用了丹田的,声如滚雷、气势惊人,竟能把人都震慑住了。

    见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张捕头跃上一把官帽椅,大声道:“知道为什么不让你们乱动么!因为偷儿扒手就在你旁边,你来不及想摸存折兑现,就让偷儿盯上了!”

    他这一说,唬得众储户捂胸口的捂胸口,捂袖口的捂袖口。

    “嘿嘿,你们这帮穷鬼。怕是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吧?”张捕头呲呲牙道:“告诉你们长点见识。一贯铜钱是十斤,两千七百贯铜钱就是两万七千斤。你们住的那窝棚,连只狗挡不住,好么。把几万斤的铜钱摆在家里,躺在上面睡觉啊?回头让偷儿摸去几百斤还算轻的。要是有贼人谋财害命,或者被偷光了想跳河,麻烦你们先立好遗嘱,别给官府添麻烦!”

    众储户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心说也是啊。这么多钱放在家里……何况那还不是个家,怎么能安生呢?

    “把钱放在钱号,有上百名护院日夜守着银库,飞不了、丢不了。汴京钱号的存折就是现银,今天不兑,明天兑,明天不兑后天兑。分文不少,还哗哗的涨利息!”张捕头这才放缓语气道:“你说得蠢到啥程度,才算不过这个账来?”

    他夹枪带棒一顿呵斥,竟把众人说得软了不少。

    “差爷这话好没分教。”见众储户被唬住了,那些藏在人群中挑事儿的,便出言道:“这存折上明明写着,存款自由,我们昨天答应,今天变卦怎么了!”

    “就是,汴京城又不光这一家能存钱”,马上又有人接话道:“我们就是想挪个窝,不行啊……”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么?”张捕头冷冷一笑,望向众人道。

    众储户不禁摇头,往这家存赚钱,往别家存得赔钱,谁会算不过账来?

    张捕头鬼心眼子见多了,冷笑起来,指着说话的那两人道:“你们过来!”

    那两人一缩脖子,想往后闪。

    “你们闪什么?”张捕头拨开众人,把他们提溜出来。

    “小人怕官。”两人低着头作揖不迭道。

    “我看你们挺能顶嘴的。”张捕头哂笑一声道:“哪来的?”

    “十三行铺的……”

    “十三行铺的?哪一行?”

    “车辙行。”两人互相看了看,分别道:“车印行。”

    “车辙行、车印行?你们里正叫什么?”

    “叫、叫……”两人登时汗如浆下,他们根本就是同业派来的习作,又不那么专业,哪里知道的那么细?

    “连自己里正叫什么都不知道,你两个卧底也太不称职了!”张捕头啐一口道。

    “是,我们不是十三行铺的!”两人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朝众储户大声道:“今天来,就是为了揭穿这汴京钱号的骗局的!钱庄为客户保管钱财,向来都是要收保管钱的。这一家汴京钱号,却倒给钱,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有的话,只能说明这是个骗局!”另一人接着道:“其实他们,把你们的存款拿去放贷赚钱,只把赚来的利息分了点零头给你们,你们就乐成这样,殊不知,他们拿你们的钱,赚了暴利呢!”顿一下又道:“况且,万一贷款收不回来,你们的安置钱,就打了水漂了!”

    “所以还是存在我们那儿吧,我们虽然要收钱,但是不会动你们的钱!”这真是信口雌黄了,但骗骗无知的百姓,还真是管用。

    众储户闻言无比气愤:“怎么能用我们的钱放贷呢?不答应,绝对不答应!”

    “一帮子蠢材,人家不赚钱,给你们的利息从哪出?”张捕头骂道:“你以为典当行就老实了?告诉你们,一个鸟样!而且他们是吃了借方吃贷方,还吃得比谁都狠!”

    “那也不能用我们的钱,万一赔了怎么办?”

    “赔了赚了,又赔不到你们头上!”张捕头大骂道:“睁两个眼喘气么?看不到存折后面写着,保证存款安全么!人家汴京钱号几千万贯的身家,还用得着赖你们那千把贯的抵债?”

    “真有那么多钱,就把款子兑给大家!”两个家伙捣乱道。

    “兑!怎么不兑!”钱升的声音响起,他朝张捕头感激的点点头,也上了把椅子道:“我是这家钱号的东家,现在向诸位说明一下。”

    “说……”大厅中,渐渐从嘈杂转为安静。

    “首先,你们的存款绝对安全,敝号保证随时支取,但按照我们的规矩,提款十贯以上,请提前一天通知。”钱升抱拳道:“所以请诸位今日在柜上登记一下,明日就可以来领钱了。”

    这总算有个说法,而且昨日人家也确实言明了,大额提款需要准备时间。众储户松了口气,便开始在柜台上登记。

    见场面渐渐控制下来,钱升擦了把汗,朝张捕头拱手道:“请楼上用茶。”

    张捕头喊了半上午,嗓子早冒烟了,闻言点点头,吩咐手下维持好秩序,跟着钱升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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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去三楼的办公房,才看到陈恪在这里。

    一见正主,张捕头大倒苦水道:“三郎,这么闹下去,可要出大事啊!到时候,我担待不起,你担待不起,连我们老龙图也要受牵连的!”

    “坐下喝口茶,润润喉咙。”陈恪却一脸淡定的朗声笑道:“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今天要不是我拦着,非得出大事儿不行!”张捕头半是表功,半时后怕道。

    “张大哥今天没得说,救了我们钱号一命。”陈恪正色道:“敝号自有厚报!”

    “呵呵,自家兄弟,别客气……”张捕头心花怒放,嘴上还要假假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今天储户闹得厉害,其实是虚火。”陈恪笑道:“他们让钱烧得脑子不清醒了,被人一挑唆一个准。”说着轻叹一声道:“说起来,也是我的失误,一千七百本存折,太少,一万七千本,还差不多。”

    “怎么讲?”

    “咱们宋朝人不分家,开国一户,现在还是一户。可开国的一户不过十几口人,到了现在,却繁衍成十来家、二三百口。一帮子叔伯兄弟,各自有自己的小家庭,在官府的户口册上,却仍是一户人。”陈恪无奈的摇头道:“可终究已经不是一家人,各有各的日子。我们把钱给了族长,看似省了事,实际上是找麻烦。那么多钱,人人都想占一份,谁肯都放在公中?”

    “店里店外那么多人,都嚷嚷着把钱提回去。”陈恪叹口气道:“不就是想回去分了了事么?”

    “确实有这层原因。”张捕头点头道:“看来当时图省事,竟给现在惹麻烦了。”

    “也不对,其实他们争也好。”陈恪朗声笑道:“我们无非就是多出几个存折么!”

    “三郎有信心过去这关?”张捕头笑笑道:“我得回去跟老龙图交差。”

    “没问题。”陈恪长身而起,望着外面人头攒动道:“看我再把他们扳回来。”

第二四三章 熬过寒冬

    -    汴京钱号干的,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营生。所以现在的乱象,实属意料之中。

    陈恪预想的局面,要比现在麻烦十倍,准备的手段,也是针对十倍麻烦的,遇到这点问题,自然不会手忙脚乱。

    当天下午,他便派出了越来越精干的经济队伍,去挨家挨户的做工作……道理还是那些,掰开揉碎了说,才能印入他们的脑子里。

    包括拆迁款分割的问题,钱号也保证,只要储户内部达成了协议,随时可以在柜台上,把一份大额存单,拆分成若干小额的,哪怕每人一个户头,都不成问题。

    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它避免了钱号,被拆迁户内部的利益纠纷伤害到。

    至于其它的蝇营狗苟,陈恪坚信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真金白银面前,那些对手哪怕说得天花乱坠,都显得苍白无力。

    很多储户过了一宿,自己就能想明白……确实啊,没好处的事儿,谁都不会干。只要汴京钱号保证他们的存款安全,爱干什么干什么去。要是转存在当铺里,不光没得利息吃,还得赔钱。

    更重要的是,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不拿去投资呢?

    不过人要都那么听劝,这世界就没有战争了。还是有不少认死理的、被煽动的,管你说破天,也要见到真金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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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凑到汴京钱号的人,还是海了去了。大都是看热闹的,但排队取现的也不少。

    而这次,汴京钱号也做好了准备,对任何要求提款的储户,二话不说,立即照付……在仔细检验,确认无误后,柜员便朝着后面高唱道:“兑现钱两千六百贯!”

    “我只要银子,不要钱!”显然有人拿相国寺和尚的遭遇,教育过这储户。

    “好嘞,没问题。”柜员脆生生朝后面道:“不要钱,只要银!”

    不一会儿,帘子掀开,钱号的伙计,四人抬上来两个箩筐,里面装满了银锭,都是刚出炉的‘足纹’,白光闪闪,耀眼生花。

    “客官,”柜员请他进到栅栏里面,很客气的说道:“请你点点数。”

    “我怎么点?”那储户傻了眼,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竟大感为难的回头道:“还有,我怎么拿呢?”

    “照规矩,应该送到府上。不过,今天兑现的人多,实在抽不出人手。真正对不住!”你自己把这两筐白银挑回去吧。

    那储户只好去把自己的几个兄弟叫进来,一锭一锭的反复数那些银锭。

    “好了,好了!”正在点数之际,后面排队的储户有人大喊道:“兑了银子的好走了,前客让后客!大家都有份。”这一催促提醒了外面的人,都不耐烦地鼓噪起来。

    “不要急,不要急,都有份!”李达亲自在大堂维持秩序道:“等这位客官把银子提走。”

    在一片催促声中,那储户点清了银子。然后四个兄弟抬着箩筐,呼哧呼哧走出去。

    见了这个实例,储户们终于直观的认识到,哪怕是提现银,两千七百两银子的重量,也得四个大男人来挑……不过还是有许多准备充分的储户,全家的男丁出动,这点分量并不成问题。兴高采烈,护送着现银回去了。

    一上午,汴京钱号便兑出去十八万两银子。

    到下午上排门时,又出去将近二十万两。

    李达和钱昇都有些慌了,库里不过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这还是趁着代朝廷收土地款,把所有的金条和铜板,都换成银子了。这一气就出去三十八万两,还能顶几天的事儿?

    “大人,为什么不用铜钱支付?”李达不解道:“我们完全可以再推说,只有铜钱了么。”

    “那不行。”陈恪摇头道:“艰难的时候还在后头,到时候,你们就会体会到,信心比黄金更重要!现在不过是一点小考验,当然要把事情做漂亮了,让人们建立起信心来!”

    “可是,不用四天就要告罄了……”

    “不要紧。”陈恪却不以为意道:“明天就只进不出了。”

    “真的?”两人半信半疑道。

    “不信走着瞧……”陈恪狡黠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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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那些昨日没取到钱的,一早就来排队。才发现许多昨天已经取现的街坊,竟然来得更早。

    “哎,周大伯。你们怎么又来了?”没取到钱的问道。

    “别提了,昨晚我们刚分了钱,夜里就被千刀杀的蟊贼偷了!”那叫周大伯的叹道:“十几个叔伯兄弟,没被偷的就我们几个,还是赶紧再存回来吧。唉,本以为自己拿着才是钱,现在看,是大错特错,丢不了的才是钱啊!”

    没有什么,比提款当晚失窃更能震撼人的,几乎是转眼之间,风向大变,再也没人提取钱的事儿了。

    这时候,钱号下了排门,开始营业了。

    在店伙计的引导下,储户们鱼贯进入,比起前几日的浮躁,今日他们却安静的很。

    “客官,带齐手续了么?”第一个储户靠在柜台前,柜员挂着职业化的微笑道、“呵呵,带是带齐了,不过不取了……”储户摇头道:“继续存着吧。”

    “客官。真不取了?”柜员脆生生问道。

    “不取了。”储户郁闷道。

    “其实存着也好!”柜员笑容灿烂道:“不光有利息,而且还安全。日后店里肯定没这么忙,客官要用多少现银,提前打声招呼,敝店派人送到府上多方便。”说着把手续办完,递回了折子道:“这里是的存折,客官请收好了。”

    “哎,多谢多谢……”那储户把折子往怀里一揣,怏怏走了。

    这一下,极大部分的储户都散去了,剩下的都是要存款的。到了晚上盘点,发现今天只出去了五百贯不到的铜钱。却回来了二十八万两银子……全是昨天放出的。

    “大人真是神了!”李达佩服的五体投地道:“怎么会料到,今晚就有偷儿呢?”

    “呵呵,贼的鼻子最灵了,怎么会放过他们呢……”陈恪不会告诉他真相的……其实官匪一家,开封府的官差,是汴京城小偷的祖宗,让他们去做点事,从来没有折扣,何况还是去偷钱。

    一晚上,汴京城的小偷,疯狂的光顾了拆迁户门的窝棚,第二天,这股挤兑风潮,果然就消停了。

    人有时候,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得逼着咱陈三公子出盘外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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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储户们尽管对汴京钱号,拿自己的钱放贷颇有烦言。但让他们自己放,又没那个胆量;存在别家,又不甘心,只好继续忍受汴京钱号的‘剥削’了。

    往后的日子仍然磕磕绊绊,那些狗日的典当行,不甘心把高利贷降下来,却一门心思想把汴京钱号整垮,自然出尽招数给钱号使绊子……加上韩琦总想找钱号的麻烦,可以说,汴京钱号在最初的两个月里,一直是风雨飘摇,穷于应付。好在有曹家和柳家的照应,加上侯义、李全这些人的奔走,总算在官面上顶住了。

    至于同业之间,依然你来我往的斗法,但没有官府权力的干涉,陈恪有信心应付四面八方的敌人。

    转机出现在冬月底,韩琦终于顶掉了贾昌朝,一屁股坐在枢密使位子上,接替他的是成都知府、益州路转运使、两川兵马提辖张方平。

    听到这消息,青神财团的哥们儿,都是如释重负……竟然是老张啊,那可是老熟人,在成都时吃了我们多少好处?终于到了回报的时候!

    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汴京钱号的日子,却渐渐好过起来。放出去的贷款,开始有了可观的回报;存款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更重要的是,从知道张方平取代韩琦后,京里的大户、商家终于消除了顾虑,放心的把富余资金交给钱号打理。

    比起那些腐朽贪婪的典当行,人们有一万个理由,选择汴京钱号。京里的大小商家,都愿意跟这家专业且不贪婪的钱号打交道……许多人做出了,从汴京钱号贷款,还清高利贷的举动。

    总之,在嘉佑元年的冬天,这家孕育着太多希望的钱号,终于扎下了根,开始默默扩充自己的实力……但这时候,人们也已经不再关注这家钱号与同业的斗法,那毕竟铜臭气重了些。现在人世间的焦点,是一桩清华之极的旷世盛典!

    此时此刻,全国各地的举子汇聚京城,准备参加转过年就要举行的抡才大典!

    在未来,无数人将感叹,这是宋朝历史上无与伦比的一届科举。

    无论是文学上还是政治上。

    在文学上,这届科举中升起了一颗颗璀璨的恒星,无论亮度还是数量,可谓空前,亦是绝后。从今往后,大宋朝的气象风流,就全在这一科进士的身上、UU小说……而之后一千年的文风嬗变,人们之所以能用人话写作,也是从这一科开始的。

    至于政治方面,整个宋朝之后三十年的兴衰起伏,亦由这一科的进士主宰……

第二四四章 才子、大儒与奸臣

    按照规定,发解举人限十月二十五日以前到礼部贡院投纳家状、保状等,办理报名手续。但直到翌年正月下旬才会开考。这之间两三个月,全国各地的数千举子汇聚汴京,让这座本就文采风流的超级大都市,变成一个文人的世界!

    从十月到来年的四月,这半年的时间,大宋朝的读书人,将是这座城市的主角,他们中的佼佼者,更将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甚至是超级巨星,从此照亮帝国的天空!

    当然成为明星的先决条件,是在春闱中及第。因为从‘张元’事件之后,殿试便只排名次不淘汰,所以可以以春闱为界线,将这段时期划分为两个阶段。前半段是气氛浓重的举业研习,后半段则是通宵达旦的肆意狂欢。

    尽管十月底是报到的最后期限。但实际上,没人会等到最后一刻才抵京,举子们往往在桂榜题名后,便收拾行装,尽早赴京赶考了。为的是早些抵达京师文教荟萃之地,及时了解最新的文坛风向、政治热点;也多些时间拜访名师、参加文会、向京师的举子多多请教。

    没办法,谁让每次科场及第进士,大率皆是国子监、开封府解送之人。这并非什么科场舞弊之类,其奥秘就在于,京城离政治文化中心近,能够探听到有关考试的信息,揣摸到主考官对文风的好恶。所谓‘国家用人之法.非进士及第者不得与美官,非善为诗赋策论者不得及第,非游学京师者不善为诗赋论策’者是也。

    因此每年这个时候,京城所有的会所场馆,只有一个功效,那就是举办各种各样的文会、诗会、讲学……平均一天会同时举行十几场,多的时候甚至达到二十几场。

    如果你以为这些文会,只是书生们的考前冲刺班,就错了。这其实是大宋朝精英阶层的一场盛典,有硕德鸿儒开坛就讲,有朝廷官员点拨后学,有王公贵族设列其间,有巨商大贾出资赞助,更少不了京中的名妓们应邀前来助兴……

    你若以为名妓们只是花屏,就大错特错了。她们的诗词书法,远超绝大多数士子的水平,往往不经意间,就成为光彩夺目的主角。事实上,这样的文会,也是最能成就名妓地位的场所。因为她们的才名经由士子传诵,才会光彩照人,天下皆知……

    但是每日这么多的文会,名妓们自然不会一一光顾,她们也在选择,选择那些名流硕儒举办的、有悠久传统的、汇聚顶尖士子的文会,而一般不知名的小文会中,则很少见到知名妓女的影子,原因不言而喻。不要埋怨这社会太现实,实在是人们都生活在现实中……

    比较顶尖的文会,往往是由成名已久的官员、京中既闲又贵的王公所主办,但今年的情况不大一样。由应届考生举办的三大文会,竟着实抢去了大半风头。

    其中为首的,是‘太学文会’主办的诗文大会。这个有多年历史的文社,汇聚了京师中名声最响亮的一帮年轻人,其会首刘几,更是被视为连贯三元的不二人选……尽管他的风头,一度被某人抢去,但有无数达官贵人为他造势,很快便再次成为万众瞩目的偶像。而且太学文会的人脉、资金都无比充足,总能请到第一流的名师,在最好的场所举办。每次前来捧场的名流多如过江之鲫,其出尽风头也是理所当然的。

    另一个十分红火的文会,是由‘嘉佑学社’主办的,看名字便知道,这是个今年刚刚成立的社团。其成立之初籍籍无名,蹿红也就是最近两个月的事。准确说,就是秋闱放榜以后——先是学社众人全都上榜,继而在状元楼的比试中,完胜太学文会,使其名声大噪。

    京中人人都知道,这届太学生中,有一大帮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没有加入太学文会,而是自己成立了一个学社。他们说,如果有人能和刘几争一争,那么只能是嘉佑学社的两个年轻人,一位是会首、别头解元陈恪,一位是乡试亚元苏轼。

    当然,仅凭两个才子,还撑不起第一流的场面。还离不开当今国舅曹家的倾情支持,曹家一改往日的低调保守,赞助了嘉佑学会的一切活动,为他们请名师、出场地、邀名妓……不过别人也说不得什么,谁让陈恪的后娘,是曹家的女儿呢?自家人帮自家人,天经地义的。

    嘉佑学社的声势,不弱于太学文会,还有个原因,便是京中的名妓们,特别愿意来捧场。起先,她们都是冲着陈恪来的,又来又发现了苏轼这块瑰宝……名妓们阅人无数、眼光独到,知道这个目前只算小有名气的马脸帅哥,在未来绝对会成为,天下第一流的大才子!

    有这二人在,便足以让名妓们趋之若鹜了……

    至于最后一个由应届生主办的文会,与华丽盛大的前两者不同,显得那么的低调无华,却又有十分高端的影响力。它的创办人不是才子,而是分叫张载的中年人。

    张载,字子厚,今年三十八岁,关中人,面黄肌瘦、其貌不扬,完全没法跟刘几、苏轼、陈恪,这样的青年才子相比。却得到当朝宰相的支持,在大相国寺设虎皮椅,开讲《易经》。因为他已经是举世闻名的儒者,所创的‘关学’亦被认为是儒家重要的流派之一。

    为什么要讲《易》,而不是别的,因为《易学》号称‘万法之源、无所不包’,被认为是一切哲学的哲学,所有学问的最高境界。据说只要通了《易》,看什么都是一目了然,世间再没有难得倒你的学问了……至于区区科举,自然更不在话下。

    但你要以为,只有那些喜好儒学的老头子,才会参加他的文会,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张载喊出的口号,着实是这个时代的最强音,他说我们读书人,不应该寻章摘句、吟风弄月、蝇营狗苟、沾沾自喜;那我们要做什么事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口号一经喊出,顿时引来粉丝无数,不知多少人前来听他开讲。但张载只讲了一半,便停了。因为一天晚上讲学之后,他从洛阳前来赶考的表侄,程颢、程颐兄弟前来拜会。

    不错,这二程兄弟的‘程’,正是程朱理学的‘程’,正是他们创立了后世统治华夏几百年的理学。这种未来的圣人,自有不凡之处,虽然才二十三四岁,对儒学的造诣,却已经十分深湛了。

    张载虽然是二人的表叔,但在彻夜长谈,听取二程对《易经》的见解后,他竟感到自己的学问还不够,第二天便对前来听讲的人说:“今见二程深明《易》道,吾所不及、儒辈可以师之。”

    于是把讲学之位,让给了两个表侄,自己坐在下面听讲开了。他这种虚怀若谷的高风亮节,更为自己,也为两个表侄赢得了崇高的声誉。其风头完全不逊色于其它两大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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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家之所以不遗余力,除了为自己打造名声,其实都有吸引同道、网罗英才的目地。将来不管是做官还是做学问,都是需要支持者的。现在打下基础,要比春闱后再去联络,效果好上百倍。

    所以人家张载提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宗旨,另外两家自然不能落后,太学文会那边由刘几,拟出了一份《示诸生榜》,张贴在会所各处:

    ‘科举亦岂为无实者设哉?春闱咫尺,为学者盍亦凛凛?中庸曰:‘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某不敏,与诸生交,敢以此为勉,亦自勉也。’用赤裸裸的提高成绩考第一,诱惑诸生前来听讲。

    嘉佑学社那边,则由苏轼起草,拟了一份《赠学社诸公疏》,来激励同学,要比刘几干巴巴的太学体,文采风流多了:

    ‘谁可人自为师,家自为学?要在得则相善,失则相规。俾尽所长,各言尔志。白雪阳春,人皆得句;高山流水,行遇知音。毋独擅其已能,冀相忘於下问。其来渐矣,声名盛同里之扬;以数考之,事业应吾侪之奋。自今以始,愿缔其盟。”

    三家各出手段,都吸引到不少的年轻俊彦。嘉佑这边,数月来有千余名举子加入,其中出挑的十几人,名曰邓绾、章惇、林希、蒋之奇……还有一人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此人叫王韶王子纯,陈恪一见他,就瞪大了眼,这不正是那日在无忧洞,救了六郎的那位白衣侠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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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五章 历史照进现实

    “是你?”陈恪望着这个一身白衣,两道剑眉的高个年轻人。天已经很凉了,他仍穿着一袭单衣,手里握着一根竹杖,施施然走了进来。

    这正是那无忧洞救六郎的侠士,自己让人找了很久都没找见,想不到他自己冒出来了!

    “不是我。”年轻人一看是陈恪,便转身想走,却被宋端平从后头拦住,笑道:“朋友别担心,我们不会恩将仇报的。”

    年轻人这才站住脚,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怎么这么巧?”

    “既然是同科的举子,自然能碰上。”陈恪明朗笑道。

    “想不到,你竟然也是举子。”年轻人摇头道。

    “彼此彼此,我也不想到,你竟然是举子。”陈恪抱拳道:“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谢兄台!”

    “嘘……”见不少人纷纷望过来,年轻人赶紧竖起手指,做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都到这时候了,我可不想惹麻烦。”

    “好吧。”陈恪很理解他,点点头道:“那就日后再多谢兄台。”

    “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年轻人摆摆手道:“我得走了,劳驾让个路。”

    “怎么才来就走。”宋端平笑道。

    “我就是来看热闹的,”青年呵呵一笑,上前一步道:“看完了当然就走。”

    “还是留下吧,我们亲近亲近。”宋端平感觉到他的气场,却毫不畏惧的迎上去。

    两人脚下不丁不八,手握在一起,看似很亲热,很快便青筋暴起,面红耳赤。

    陈恪立在一旁没插手,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子纯兄,你怎么来了?”伴着这如洪钟的一声,一个相貌英俊、豪气勃勃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听到这一声,像斗鸡一样的白衣年轻人,登时泄了气,郁闷道:“章子厚,你怎么也在这儿?”

    那被叫做章子厚的,这才看见两人方才在角力,沉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宋端平揉揉手腕道:“切磋一下。”

    “哈哈,这下王子纯碰到对手了。”章子厚大笑道:“看你还敢不敢自称,是书生中的第一能战!”

    “唉,”王韶郁闷道:“碰上你准没好事儿!”

    既然身份被人道破,自然没必要再走了,陈恪邀请他到净室一叙,宋端平和章子厚作陪。

    坐下后,众人先叙了年齿,那叫王子纯的名王韶,二十五岁;叫章子厚的名章惇,二十岁,与陈恪两个同年。

    说起话来才知道,王韶是江西人,章惇是福建人,两人同在南少林寺学习过武艺,是那时认识的。虽然王韶武艺强过章惇,但章惇读书比王韶强,所以谁也不服谁。当然同在他乡为异客,同门兄弟间也没那么多针锋相对,最多只是打打嘴仗而已。

    看着这师兄弟俩,陈恪不禁心中苦笑,南少林怎么净培养些亡命徒出来?

    王韶自不消说,那章惇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是福建浦城人,吕惠卿的同乡,因为这层关系,甫一进京,就通过吕家兄弟,加入了嘉佑学社。他相貌阳刚俊朗,举止豪气勃勃,出手阔绰大方,一进学社就和众人打成一片。

    在学社一帮人里,和章惇关系最好的是苏轼,两人都是才气纵横,爽俊一时的青年,有个好动不喜静的性格,别人整天闷头读书,他们却得时不时的到处转转,先是在汴京城转,转够了又出城去郊游,有时候一去两三天不回来。让苏辙十分担心,哥哥会不会又碰上了个程之才……

    但某次出游之后,苏轼说什么也不跟他出去了,弄得陈恪以为,难道未来的苏仙,被个男人要了身子还是怎着?追问之下,苏轼才一脸后怕道:“章子厚是个疯子……”

    原来两人结伴爬山,到了一处万仞绝壁前,只见峭壁之上景色绝美,但只有一根横木相连。章惇便对苏轼说:‘此地甚美,你应该题个字,千百年后可能就是段佳话。’再三请他过去,苏轼却直摇头,人生美好、珍惜生命,冒那么大险作甚?

    却见章惇从容举步,走上横木。到对岸之后,他攀山藤上绝壁,以漆墨在石上大书一行字:

    ‘章惇、苏轼到此一游!’

    原路返回之后,他仍然面不改色,神采依然的望着苏轼,想等他夸自己两句。谁知苏轼盯着他半晌,竟感叹道:“你日后一定会杀人的。”章惇不解,问:‘你怎么知道?’

    苏轼便道:“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别人的命怎么会放在心上?”

    章惇闻言哈哈大笑。

    还是在同一次,两人晚上在庙里寄宿,喝酒到一半。突然间有人说山里来了老虎,就在不远处。话说老虎这玩意儿,虽然在宋朝不稀罕,但人们大都没看见过活的……主要是因为,让老虎看见了,你还能活么?

    章惇马上来了精神,叫上从人便出去看老虎,酒壮怂人胆,苏轼也跟了出去。

    两人骑着马走了不远,就真遇到虎了,马吓得再也不敢往前走。这时苏轼勒马就回,章惇却叫人拿来一面铜锣,自己敲着迎了上去,结果跑的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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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苏东坡看来,章惇是个亡命之徒,跟这样的人出去不是旅游,是玩命。而且通过这两件事,他也对章惇将来为官的表现,产生了深深忧虑。

    但陈恪却不以为然……要是喜欢冒险就是潜在杀人犯的话,那那些玩极限运动的家伙,统统该拉出去枪毙!相反,他十分欣赏章惇的豪气激越,认为这是一位胆气豪壮的纯爷们!

    好吧,尽管他也知道,这家伙最后名列《奸臣传》。其实,又何止一个章惇呢?还有吕惠卿和曾布!得亏蔡确不在这,要不拗相公座下四大奸臣,就要让自己一锅烩了。

    不过也没什么遗憾的,还有比奸臣名声更臭的邓绾呢……这厮跟陈恪还是老乡。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恪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也是个奸臣胚子,所以身边会聚集这么多预备奸臣?

    他甚至想过,要是把这些人统统骗到一艘船上淹死,是不是华夏的历史,便可就此改变了呢?

    当然他万不会这样做的,因为陈恪知道,王安石变法这段历史,已经被司马光、程颢为首的反对派,抹黑扭曲了不少。又在维新变法时,被梁启超等人粉饰一新,从坟墓里拉出来说事儿。

    所以那段历史,根本就是面目全非的。而在一个谎言时代长大的家伙,早就已经不相信历史说,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谁对谁错,自己只有亲眼看了才知道……

    至少在目前为止,陈恪从吕惠卿、曾布、章惇这些人身上,感到了迥异于这年代士大夫的乞丐!那是一种让人着迷的激情,一种无所畏惧的胆识,一种建功立业的决心。

    今年是嘉佑元年,换成西元就是一零五六年,距离靖康元年,也就是西元一一二六年,还有正好七十年……似乎这个大宋朝目下最需要的,不是苏轼那种雍容华贵、才华横溢的大才子,而是这些如狼似虎之辈吧?

    陈恪目前没有答案,他愿意与他们继续交往,直到……没法再交往下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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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方兄,仲方兄。”

    几声呼唤,才把陈恪唤回神来,他歉意的朝众人笑笑道:“不好意思,方才神游去了。”

    “仲方不是俗人啊。”章惇对陈恪同样极为喜爱,他就喜欢这样敢想敢干、豪气干云的汉子,笑道:“子纯兄方才说起,他竟是从相国寺过来,他说那里讲课的是呆子,听课的是傻子,听得久了,好人也会变成木头的。”

    “哦,你老侄子不就在那儿听课?”陈恪笑道:“你不担心他也变成木头?”

    章惇是跟他侄子章衡一同来赶考的,但他这个当叔叔的,反要比侄儿小上十岁,尽管这在大家庭里十分普遍,可出门在外总是个笑柄。所以两人干脆分开,一个在大相国寺听二程讲《易经》,一个在这儿跟陈恪他们厮混。

    “管他呢。”章惇颇腻味那老侄子,撇撇嘴道:“何况他本来就是个书呆子。”

    “唉。”陈恪叹口气道:“好好个人,为什么要去受二程的毒害?”

    “怎么,仲方兄也听过他们讲课?”王韶闻言问道。

    “当然,而且是连听了七天。”

    “那你可够厉害的,我听了三天就受不了。”王韶赞道。

    “什么呀,我也是硬着头皮听的。”陈恪苦笑道:“二程和横渠先生的名气不小,总要听出些什么来着?”

    “你听出些什么?”王韶追问道。

    “怎么说呢。”陈恪想一想,笑道:“二程那一套,用修身养性,自我锤炼,确实很不错。但他们要‘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就纯属白日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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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六章 宣战

    “何出此言?”王韶笑问道。

    二程在后世很牛逼,但在现在还不算什么,陈恪就是把他们骂出蛋黄来,也没关系。他笑道:“这两人是道学派,也叫理学。他们的师父,也是理学的开山祖师,叫周敦实。”周敦实就是周敦颐,后来为了避英宗的名讳,才改为众所熟知的周敦颐。现在仁宗还活着呢,轮不到避赵宗实的讳,自然无需改名。

    众人摇头,他们没听说过这个敦实兄,是何方神圣。

    “这位敦实兄,乃合州府的一个小官儿,你们不知道也不足为奇。”陈恪解释道:“二程现在宣讲的理学,就是这位老兄捣鼓出来的,号称纯儒之学!不过说来好笑,其理论根基却来自于陈抟老祖的《无极图》。其所谓天人感应,格物致知,存天理,灭人欲等等主张的源头,都是道家的。也不知这‘儒’纯在哪里?”

    “不过,他们的很多主张,好像也不错。”王韶却有不同看法:“我记得他们说“读书将以穷理,将以致用也’,不可‘滞心于章句之末’,为此者乃‘学者之大患’。我觉着这话就发人深省。”

    “他们还说。‘人之学莫大于知本末始终’“致知在格物’则所谓本也、始也;治天下国家,则所谓末也、终也。”王韶此刻侃侃而谈,与当初那白衣杀人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这即是说,为了实现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必须从格物致知开始,才能修身以正,担当治国平天下的大任!”说着有些兴奋道:“我觉着他们说得通,至少比别家都通!”

    “那你为什么只听了三天?”陈恪笑问道。

    “呵呵……”王韶闻言干笑道:“暮气,两人小小年纪,就在那里大讲‘存天理、灭人欲’。孔夫子还曰‘食色性也’呢。我还年轻,不想现在就连点人欲都没了。”

    “哈哈哈……”这话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不要去听理学了,那玩意儿从根子里错了。”待笑过了,陈恪对王韶正色道:“也不是他们的错,甚至不是汉儒的错,而是儒学本身就有问题。”

    “这话也太狂了吧。”王韶不好意思说什么,章敦却开口道:“三郎,难道咱们学了十几年的学问,竟然是错的?”

    “也不是全错,只是有缺陷。否则儒学要真是完美的话。为何那些以儒家治国的朝代。都没逃脱覆灭的命运?”陈恪心说,看来最近老子文会开多了,竟然喜欢上这些形而上了。便正色道:“我们十年学习儒学不假,但任何时候不能失去自己的判断。”

    顿一下,陈恪接着道:“圣人之学。讲得是格物致知,我们不妨先格一格圣人之学本身,像寻病根一样,找到问题所在,才能让这门学问,重新焕发出光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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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生活的这个时代,是儒学发展的关键时期,说关系到儒学的存亡兴衰也不夸张。

    这一门由孔孟所创,汉儒所篡的学说。在两汉以后,便开始衰落了。这期间,佛道思想大行其道,而儒家却始终没有出现,像样的学者和学说,来挽救儒学面临的危机。

    转机出现在本朝,朝廷将儒学定为官学。考试只取儒生,这使得儒生如过江之鲫,儒学终得复兴。但在排斥佛道之学的同时,儒生们也被儒学自身的理论缺陷所困扰,提出了‘修其本’的要求。由此。重新构建新的儒学体系,已是势在必然了。

    因此。从庆历年间开始,儒者们围绕复兴儒学的主题,力图摆脱汉唐经学拘囿于家法师法、沉溺于训诂考证的治学方式,大胆发疑、标新立异,形成了一股疑经惑古的时代思潮。

    在此基础上,许多学派都在萌芽之中,但其学说大都还在酝酿阶段,要想开宗立派,还得等上几年甚至十几年。

    至少在目前为止,整个思想界还是一片混乱,没有任何成熟清晰的学说——但马上就会迎来,传说中的跑马圈地、抢占山头了!

    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恪有一种自觉……希望在这个关键时期,为自己的民族做点什么。毕竟,理学末流,把国人害的太惨了。

    他当然想过,直接把周敦颐、二程之流干掉得了,不要让他们流毒千年,贻害华夏了。可他们的理学思想已经问世,而且在他们活着的时候,理学也不是显学,直到南宋的朱熹,才把它捣鼓上去的。

    更何况,陈恪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哪敢为整个民族选择未来的道路?万一走错了算谁的?

    他想做的,是也占一个山头,把自己对儒学的主张表达出来,看看能不能吸引一些人,改变些什么。

    他知道这样会很累,但在这个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候,为自己的民族做些事,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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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说根子上错在哪里?”众人一起望向陈恪,期待他能继续的语出惊人。

    “儒学是我们文明的根基,我们华夏民族凝聚在一起,离不开它的纽带作用,这一点毋庸置疑。”只听陈恪沉声道:“但有一个大缺陷困扰着它自身,也阻碍我们民族的发展——它是主张入世的,要求我们去治国平天下!”

    “但治国,就得解决一国之内产生的具体问题吧?军事政治、农田水利等等各方面的问题都会出现,而且随着时代的变迁,很多问题都是新出现的……比如大宋朝的三冗问题,以前各朝就从没遇到过。以正常人的思维来分析,肯定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拿出合乎时宜的办法来。”

    “但是在儒学的统治下,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是到古人的书籍里寻注解,找答案。”陈恪一脸沉痛道:“什么事都要听古人之言、看古人老祖宗是怎么解决的,然后我们大家照搬就是。但古人遇到过三冗问题么?遇到过辽国这样的强敌么?遇到过这么频繁的黄河决堤么?没有,统统没有遇到过,那你怎么能要求他们,给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呢?”

    “理学比之前儒学的进步之处,就是除了要问古人,还要问自己!”又顿一下,陈恪大声嘲讽道:“但儒者除了圣人之言,什么都不懂,却空谈什么格物致知。让他们想一辈子,他们也找不到正确答案!”

    “那仲方兄说”,王韶神色郑重起来,问道:“我们如何才能做到……治国平天下呢?”他说这话时,其他几个人也都屏息凝神,听他的高见。

    “别无他途,格物致知。”陈恪呷一口茶水道。

    “嗨……”众人一齐失望道:“这不跟二程一样么?”

    “我这个格物致知,不一样。”陈恪淡淡笑道:“我这个格物,是建立在专业知识基础上的研究、实践。解决新问题的方法,不是你整天扪心自问就能想出来的。而是要先掌握充足的专业知识,同时去深入了解这个问题,然后再通过大胆耐心的探索实践,才有可能找到正解。”说着长长舒一口气道:“所谓治国,不就是解决一系列的问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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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讲出的这番道理,在后世实在不算什么,但放在宋朝,却是第一个跳出前人的禁锢,告诉大家孔夫子是错的。并将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问题的方案,摆在世人面前。而不再是儒家那种含糊无用的大道理。

    陈恪讲完才发现,不知何时,净室内外已经站满了人。

    众人听了他这番话,都觉着闻所未闻,却又不觉荒诞……那是一种迥异于各家学说的感觉。

    别家的学说,无论解释的再清楚,都给人一种含糊、玄妙、似是而非的感觉。陈恪的学说却给人以清晰、明确、好像,本就应该如此的感觉。

    不过同其他家的学说一样,他这套理论,本身仍然是简陋粗略、漏洞百出的,想要完善起来,尚需时日。

    但毫无疑问,在儒学未来林立的山头中,陈恪已经占定了一座!

    “我怎么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苏轼听了之后,把陈恪拉到一边道:“只是你嘴巴也太严了,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当然是以你的举业为重了,我这种异端思想。”陈恪苦笑道:“还是等着考完了再玩吧。”

    “也对”,苏轼正色道:“之前的格物之学,都是向内的,你的格物之学,却是向外的。想让人接受,不是那么容易的。”

    “嗯,肯定不容易。”陈恪点点头道:“我们以后慢慢来。”说着不负责任的拍拍苏轼的肩膀道:“将来这个学说的发扬光大,就靠你了。”

    “怎么成我的事儿了?”苏轼就像热爱星空一样热爱哲学,并不觉着这是苦差,只是嘴上不能那么痛快。

    “谁让你是我大舅哥呢?”陈恪哈哈大笑道:“我过去一趟。”

    便走到王韶身边道:“怎么样,能留下来么?”

    王韶先是看了他片刻,然后缓缓道:“虽然不知道你这套,能不能站住脚,但是……”说着一呲牙,露出灿烂的笑道:“实在太对我胃口了,我挺你到底!”

第二四七章 新春

    抛去感情凭良心讲,要陈恪对嘉佑学社,比较亲近的诸位分个高下的话,章惇和吕惠卿,无疑是第一流的,王韶和曾布算次一流,苏辙也勉强能排进二流去,而他前世的偶像苏仙,至少目前为止,只能算是三流。和邓绾、郏亶一个档次,比林希、蒋之奇等人要强些。

    当然,若论文采和学问,苏大舅子秒杀全社,谁说他不是天下第一才子,陈妹夫保准报以三声冷笑!

    但他同时也认为,苏轼这样的才子,应该放逐于山水之间,让其尽情的练达性情、陶冶文字,为大宋人民提供最美味的精神食粮。可是,苏大舅子在他变态老爹的压迫下,不得不参加科举——老苏想让儿子出人头地,让苏家扬眉吐气,这无可厚非,但考中进士可不光意味着荣耀,还要进入官场搏杀,负担起为国为民的责任的!

    不幸的是,二苏兄弟都被老苏害了。说到老苏,陈恪更是感慨万千,老丈人是大儒不假,文章也写得超迈古人、豪壮雄奇,但是老苏的学问是先秦的孟子之学,做派更是纵横家的一套,他苦心研习的那套学问,在先秦时期或或战乱年代,兴许吃得开,但现在是距离先秦一千多年的宋朝,是天下久安、完全按另一套规则运转的宋朝!

    这就好比学了一身的屠龙之技,然后才发现,这世上根本没有龙。让他去打虎却又玩不转……

    在陈恪看来,这就是苏洵现在名震京师、却没有高官肯推荐他入场为官的原因……老苏是人才不假,可是不合时宜,用之解决不了问题,而且肯定给人添堵。这样一个堂吉诃德似的人物,强势教育出的儿子,又怎能没有问题呢?

    包括苏辙在内,兄弟俩的文章,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种,确实洋溢着让人拍案叫绝的才华,但其中深藏着的功利之心,也是不难能看出来的。

    不过陈恪并未因此就嘲笑他们,因为他也是那个样子的——世人都是烟火男女,谁不盼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享受这世间的荣耀与繁华?既然自己不能免俗,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二苏脱俗呢?

    他看低两人的,只在能力而已。毕竟是自学成才的川娃子,学得会古人的文章,学不到今人的时务。从格局到才干,都无法与吕惠卿、章惇这样的天才世家子弟相比,甚至连曾布、王韶也比不了。

    当然,这不是说二苏差,而是吕、章、曾、王,实在是太出色了……

    所以历史上,人家短短十年时间便快速崛起,要么呼风唤雨,要么主宰了日后三十年,要么立下不世奇功,而苏轼一生都在扮演失败者的角色。

    然而要是没有一生的磨难,苏轼又怎能变成那个千古偶像苏东坡?

    但陈恪不会为了成就一个文豪,就眼看着大舅子搞得一生凄惨,所以他想把苏轼往形而上的路子上引,希望苏轼扬长避短,把精力用在为大宋建设一门新儒学上。发挥他的思辨和雄辩能力,把周敦实、二程张载之流,统统扫倒垃圾堆里去!

    所以从那天起,嘉佑学社便和大相国寺的道学们唱起了对台戏,双方的观点针锋相对、其主讲又都是雄辩善言之辈,倒也是棋逢对手,难解难分。

    而且嘉佑学社与相国寺的道学们,虽然是势不两立的经义之争,但在文学上却站在同一阵营中,都旗帜鲜明的反对太学文会提倡的太学体。太学文会也不甘示弱,每每开坛必要大吹法螺,把太学体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因其是应试的文体,所以支持者反而最多。

    三家的隔空打擂让人大呼过瘾,每逢开讲,必能吸引无数学子、官员甚至名妓前来聆听,成为这个冬天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就这样热热闹闹,到了嘉佑二年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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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天门、银梁桥,欧阳修府第。

    府门上张灯结彩,门前的雪地上,铺着厚厚的爆竹屑,一派新春气息。

    今天是正月初三。初一日大臣们要进宫朝贺,官家还会赐宴,初二日,是官场同僚间往来拜会,初三日,才是亲朋好友拜年的日子。

    欧阳修的长子欧阳发,穿一身簇新的东洋布棉袍,站在府门前迎候亲朋。老欧阳宦游京城,所谓的亲朋,除了妻子之外,就是曾巩、陈恪等一班弟子。还有梅尧臣、蔡襄、韩维等多年老友。以及他最近结识并十分赞赏的一干文坛新朋……

    曾巩带着一干兄弟到了,曾布几个手里提着礼物,曾巩朝欧阳发拱手,一起笑道:“恭贺新禧!”

    “同贺同贺!”欧阳发笑道:“诸位兄弟快到里面去,家父早就唠叨,怎么几个小子,今日来得这般迟了?”

    “唉,惭愧。昨日嘉佑学社在一品楼开新春酒会,也把我给拉去了。”曾巩苦笑道:“结果不慎过饮,一直醉到方才。”

    “哦,师兄不是向来酒不过三杯么?”欧阳发奇怪道:“竟也有破例的时候?”

    “我没有破例,是他们让我喝的酒,太烈了……”曾巩苦笑道:“喝过那种酒之后,觉着之前喝得都是算了的水……”

    “什么酒如此之烈?”

    “不知道。”曾巩摇摇头。曾布却道:“是仲方一个同乡,就是黄娇酒的酒商,新酿发出的一种酒,尚未取名,说是今日拿来给欧阳伯伯品尝,估计是想让文坛盟主给起个名。”

    “那待会儿一定要尝尝。”欧阳发笑着把曾家兄弟送进去,又招呼下一波客人道:“梅叔叔新禧。你今天可有口福了,说是我陈家哥哥,要带新出的佳酿来呢。”

    梅叔叔就是梅尧臣,那日在樊楼充任拍卖官的那位,这是一位老牌大才子,与欧阳修相交莫逆,大有伯牙子期之名。他闻言哈哈大笑道:“那太好了,今天一定要豪饮一番。”

    梅尧臣进去不久,韩维和蔡襄联袂而至。两人进去不久,陈恪一干兄弟到了,果然带了二十坛美酒。

    “三哥恭喜新春!”欧阳修八岁的小儿子欧阳辩,特意迎了出来。没办法,谁让陈恪面子大,当然这个面子,也是用一车新年礼物转出来的

    “来和尚,”陈恪一把抱起欧阳辩,转了几个圈,大笑道:“转一圈、窜一窜!”几年的交往下来,他和欧阳家,已经如亲人一般。

    待把小和尚放下,兄弟们都进去了,陈恪对欧阳发小声道:“待会儿我未来岳父和两个大舅哥要来,你可担待着点儿。”这提醒是有必要的,文坛盟主的儿子,就算不傲气凌人,也不可能对谁都笑脸相迎。以自己老丈人那脾气,万一崩了怎么办?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不一会儿,就见面容古板的苏老泉,带着两个儿子,提着薄薄的一份礼,来到了欧府门前。

    既然是陈恪的岳父,欧阳发赶紧迎上一步,深施一礼道:“苏世叔并二位世兄里面请。”

    “嗯。”苏洵只点点头,嗯了一声,便扬长进去。只留下尴尬的兄弟俩,向欧阳发道歉不迭……这一年,老爹壮志难酬,性情愈发愤世嫉俗了。

    “不打紧,不打紧。”欧阳发温和的笑着。心中却道,怪不得陈三哥要提醒我呢,这好家伙,真够人受的。又不禁暗暗同情起陈恪来……竟摊上这么个丈人爹。

    不过对苏洵的两个儿子,他的印象倒是极好,抱拳笑道:“子瞻、子由兄,实在是久仰大名了!”

    这时候,苏轼已经是京中闻名的才子,但他的名气,却是由坊间、名妓传起来的。见连欧阳修的儿子都听说过自己,他先是暗暗自喜,旋即又担心起来,唯恐给文坛盟主留下不务正业的印象。

    不过他终究是亲和力超一流的苏轼,很快就和欧阳修的几个儿子打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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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近午时,欧阳发感觉宾客到的差不多了,便要吩咐闭门……今天欧阳修要宴请宾朋,自然不希望有人打扰。

    这时他看到一个面孔黝黑,戴着圆顶棉帽,身穿一件褐色的绸袍子……近了一看,哦不是件油乎乎的布袍子。总之,这样一位稍显邋遢的爷,手里拿着本书,一边看一边从自家门前走过。

    “里面是死路。”欧阳公子好心的提醒道。

    那人听了这一声,才茫然的抬起头,先是看看前面,果然是堵墙,再回头看看他,合上书道:“请问小兄弟,这里是欧阳学士府么?”

    “是。”欧阳发一边让人关门一边笑道:“今天家中有宴会,我爹不见外客,朋友改日再来吧。”这样举止怪异的落拓书生他见多了,无非就是想标新立异,引起父亲的注意,以求成名罢了。

    “哦,我就是欧阳学士请来吃饭的。”那人说着,伸手从怀里掏了掏,掏摸出一本皱皱巴巴的请帖。

    欧阳发登时眼睛溜圆,那确实是家里发出去的请帖,不会是谁丢了,让这家伙捡着了吧?狐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宾客的名字叫——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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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家里有事,下午才写开。不过更新不会少,下一更12点。

第二四八章 群贤毕至

    一看这个名字,欧阳发登时了然了,因为之前虽然没见过,但王安石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在传说中,这位先生除了行止极类圣贤之外,其最大的外在特点,就是生活上极度不修边幅。

    据说,他能长时间地不换洗衣服,长时间地不洗脸、不漱口、不洗澡,他的袍子上到处都是汤汁油渍汗迹等污斑。一张脸已经分不清原先的颜色,走近了就能闻到浓重的体味……

    好在王安石这时候,已经拥有极高的官声与文名,这种换在常人身上,肯定会叫人无法忍受的不修边幅,反而给他增加了魅力。士大夫们亦以不能结识王安石为最大的憾事……人们普遍认为,既然是高人么,自然就不能用一般人的标准要求他了。

    尽管欧阳发也想不明白,稍微花点功夫,给自己洗个头、换身衣服,就能耽误了做圣贤?但哪敢对大有贤名的王大人不敬,赶紧把他请进去。

    “介甫!”王安石一进去,欧阳修便看见他,高兴的起身相迎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说着朝众人大声介绍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安石!”竟是一脸的得意。

    来宾却一脸赞叹道:“也就是欧阳公的面子了……”原来王安石是出了名的不合群、不应酬,就连公务酒宴都能推则推,何况是这种私人的宴会。结果就是王安石来京城半年多,除了与他有公务往来的,大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不是老夫的面子。”欧阳修笑拢着胡须道:“介甫和子固是同乡好友,不能不给他个面子啊。”众人便相随而和,向王安石致意热情的问候。

    梅尧臣更是不嫌王安石有味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对欧阳修结巴道:“醉翁,有介、介甫辈英才,我、我们可以瞑目矣……”他说话舌头有点大,原来是喝醉了。

    为何还没开席,这老先生就先醉了?因为他看到陈恪带来的酒坛,想起欧阳发的话,实在好奇难耐,便要他开一坛尝尝。以梅尧臣和欧阳修的关系,自然完全可以,把陈恪当成小辈指使了。

    “不是疼你喝。”陈恪笑道:“而是这酒劲儿大,空腹不能饮。”

    “你小看叔叔了。”梅尧臣嘿然一笑道:“当年我可是能跟石曼卿一拼的酒国宰相,从来都是拿酒当水喝的,你听谁说,不能空腹饮水的!”他言语滑稽,引得众人笑成一片。

    拗他不过,陈恪只好让人拿个茶盅过来,提起一坛,拍去泥封,登时满室皆是浓郁的酒味。

    众人全都好奇凑上来,看陈恪往茶盅里斟酒,只见那酒液无色透明,如清水一般,浑不似平时所饮之酒。

    “看着水一样,酒味可真大。”众人一边点评,一边怂恿梅尧臣尝一下。

    梅尧臣好酒,早就见猎心喜,端起来嗅一嗅,一脸陶醉状道:“好浓的气味。”便仰脖一饮而尽,这是宋代酒鬼喝酒的习惯,想想后世怎么喝啤酒就知道了。

    陈恪拦都没拦住。

    在陈家兄弟、曾家兄弟和苏家兄弟,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只见梅尧臣的脸刹时间就白了,旋即又转红。他紧紧捂着喉咙,脖子涨得跟头差不多粗……

    就在众人觉着,得叫大夫来看看时,梅尧臣的脖子渐渐复原,两手捂着肚子,长长吐出了一口酒气。

    “这酒怎样?”众人急切问道。

    梅尧臣看看他们,再看看那坛子酒,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道:“曼卿、曼卿,你死得太早了!”要是不明就里的,肯定得吓着,心说这酒能引起失心疯还是怎着?

    不过众人却知道,这是对这酒的最高评价了。

    曼卿就是梅尧臣方才说的石曼卿,名叫石延年,是梅尧臣和欧阳修最好的朋友。此人举止磊落、才气纵横,是大宋朝最有魏晋之风的士大夫。他活着的时候,人们把他和欧阳修、杜默并称‘三豪’……欧阳修是文豪、杜默是歌豪,他则是酒豪。

    ‘酒豪’自然酒量超人,他曾经和一个叫刘潜的朋友,到汴京的王氏酒楼,一句话也不说,坐下就喝,一坛喝完再开一坛,喝了整整一天。把店里的酒都喝完了,天也黑了,二人拱手而别,都不用人扶,跟没事儿人一样……至于回家后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故事除了说明石曼卿酒量大之外,还说明了,这年代的酒,真是逊毙了——这是因为蒸馏酒的技术还没被应用。用粮食出来酿酒,杂质太多,酒精含量也太低。

    所以这年代,吃酒之前要先用网眼筛子垫布过滤才行,因此叫筛酒;所以武松能连吃十八碗……

    陈恪自然知道,低度酒经过蒸馏提纯,就可以得到高度酒,但他之前一直没搞过……因为蜀中市场有限,发明出白酒,就会抢占黄娇酒的份额,费那个劲儿干啥?

    他是在给柳月娥治伤时,才意识到白酒不仅是酒,还是救命的酒精,这才下定决心搞出来。不过他也没有经验,只是在上辈子背医书时,记得《本草纲目》上说:‘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其法,用浓酒和糟入甑,蒸令气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坏之酒,皆可蒸烧。’便依照这法子摸索了一段时间。

    后来李简来了,陈恪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经过一个冬天的实验,总算摸索出一套还算成熟的蒸馏酒器。这批酒,又是特意经过反复蒸馏的,已经跟二锅头差不多了。

    喝惯了低度酒的石曼卿,用喝黄酒的方法喝二锅头,不被辣得嗓子冒烟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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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尧臣哭石曼卿,是因为石曼卿平生最恨喝酒无味。为了增添喝酒的乐趣,他创造了各种匪夷所思的酒戏,比如与客人一起披头散发,戴上枷锁绑上脚镣,边歌边饮,谓之‘囚饮’;或者跟客人一起爬上树喝,谓之‘巢饮’;还用稻草打成草绳,相互把对方绑缚起来,像只乌龟一样趴在地上,要喝酒时只管把头伸出去,喝完酒头又缩回来,谓之‘鳖饮’。

    这样的一位酒仙,最后果然死于酒——却不是醉死,而是馋死的。当今官家爱他的才,劝其戒酒。石曼卿一听,感动不已,赌咒发誓再也不饮酒了,结果却因积渴成疾而卒。

    临去世前,家人给他倒酒,让这位酒豪喝完了好上路,但他却摇头不喝。

    家人不解,还是梅尧臣了解自己的酒国战友,道:‘他之所以搞那么多喝法,实在是因为酒太淡,必须加点滋味进去。现在好容易戒酒了,就不再喝这种让人意犹未尽的东西了。’

    如果早有这种白酒问世,想必石曼卿不会带着遗憾去世了……

    借着缅怀昔日老友之名,梅尧臣便左一杯、又一杯,品尝了起了这种浓香扑鼻、口感绵醇、回味悠长,空杯留香的白酒。

    等见到王安石时,他的舌头已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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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兄弟、宋端平和二苏,几个年轻人坐在一桌。酒宴还没开始,大家都在轻松的交谈着。他望着厅堂中谈笑风流的诸位来宾,竟然感动到想哭……欧阳修、曾巩、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唐宋八大家的宋六家,竟然齐聚在这一间屋子里。这样奢华的阵容,怕是在这个年代,也不会出现几次。

    为什么没有照相机,为什么没有摄像机啊!

    “子瞻,你是丹青圣手,一定要把今天这一幕画下来。”让苏东坡画下来留念,似乎比拍照有意义多了吧?

    “不好吧……”苏轼这还是第一次拜会文坛盟主,手脚都不知往哪摆,又怎敢造次?

    “怎么不好,此乃人间盛事,不作图纪之,才是罪过呢。”陈恪猛然想到,千年之后,李公麟画、米芾题词的《西园雅集图》,都能成为价值十亿美元的日本国宝,现在来宾的含金量,可比西园那次高多了!

    苏门六学士,能跟宋六家比么?李公麟能跟苏东坡比么?这幅画到时候,起码得买二十亿美元吧!自己啥也不用给子孙后代留,光留这幅画就行了!

    陷入无限意淫的陈恪,热血沸腾了,马上招呼欧阳修七岁的小儿子道:“和尚,快取笔墨丹青来。”

    欧阳辩最听陈恪的,马上撒开小腿跑到书房去,一会儿就把他哥的全套画具拿来了。

    “真要画?”在陈恪的逼迫下,苏轼无可奈何,只好抬头观察场中,心里开始构图。

    不用说,作为文坛盟主、此间主人,欧阳修必然是图画的中心,可是欧阳学士去了哪里?

    扫视一圈他才看见,原来欧阳修竟然站在院中,举杯望着外面的天空,默念有词,然后把酒洒在地上。如是再三,才把酒杯交给长子欧阳发,转身进了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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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在那么晚睡了,明天一早起来写。另外,昨天说的是,如果回到第七,就四更。结果也没到……不过我仔细一看,似乎我说的有歧义,为表示抱歉,明天四更。

第二四九章 新酒赋

    欧府正堂内香烟袅袅,张灯结彩,摆着八张方桌,宾客们按照年纪、来历,分坐在各个位置上,注视着欧阳修从外面进来,把最美好的祝愿献给他。

    在主位上坐定后,众宾客问他:“醉翁方才莫非在祭天?”

    欧阳修点点头,笑道:“我祈祷老天保佑,今年我大宋否极泰来、风调雨顺!”

    “诚哉斯言!”众人纷纷点头。去年大宋朝实在太艰难了,有天灾也有**。天灾是全国范围的大雨,百姓遭灾严重;**是六塔河工程,若当初听了欧阳修的忠言,或者那些狗官不擅自行事,恐怕不会造成这么大的灾难,也不会有忒多的百姓成了冤齤魂。

    过去一年,大宋朝全国范围的赈灾,国库收入却锐减,如果今年再不得安生,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听说从昨天开始,一直到上元节,官家都要在宫中斋醮祈祷……”众人纷纷议论道:“是啊,求老天保佑,大宋朝可禁不起连番的折腾了。”

    “好了,诸位,收拾情怀。”欧阳修端起重新斟满的酒杯,提高声调道:“不要让我这无耻老贼影响了欢庆,我们开始吧!”

    众人便纷纷举杯,恭祝新春快乐。饮毕,坐在欧阳修一桌的蔡襄笑道:“醉翁老且老矣,但既不是贼,也不是无耻。”蔡襄者“苏黄米蔡’之‘蔡’也。善书好茶,乃欧阳修的至交好友。

    “怎么不是贼?老而不死是为贼。”欧阳修摇头笑道:“老夫年已半百,却还不死,是不是贼?”众人都笑了,又听他接着道:“昨夜我梦见自己满头白发,牙齿全然脱落,今天醒来一看,果然少了几颗牙齿,这不是无耻是什么?”

    众人哄堂大笑,欧阳修也大笑起来。只是这笑里,似乎还夹杂着些难言之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壮志未酬、身先白头,这是大丈夫最大的悲哀。

    这时候,歌伎上堂演唱,唱得是梅尧臣的《苏遮幕》“露堤平。烟墅杳。乱草萋萋,雨后江天晓……’这是他最经典的名曲。众人击节相和。跟着歌伎同声唱着:‘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唱到‘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一句时。一个个都已沉醉在悠扬的旋律中,但到了最后‘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时。上了年纪的宾客便唏嘘起来:“原来圣俞也是老了……”

    “我不怕老,又有谁不老呢?我怕的是文坛后继无人。”梅尧臣笑吟吟的摇头道:“好在上天对大宋不薄,江山代有人才出,今日在座的诸位英才,可以接替我们这些老家伙,撑起天下的道德文章。”说着举起酒杯,朝在座的晚辈致意道:“何止如此“致君王为尧舜,免百姓于饥寒’的重担。也要交在你们身上了!”

    “此言差矣。”欧阳修却摇头道:“年轻人过早接班,是揠苗助长,会出现庆历新政那样的悲剧。我们这帮老家伙,还不能撂挑子,得撑到他们成长起来,真能顶起大宋江山时再入土。”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梅尧臣笑道:“只要不会老糊涂就好。”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歌伎又唱了欧阳修的少年游。宴中气氛才活跃起来。欧阳修呷一口杯中酒,闭目享受半晌道:“这酒,真烈,从喉咙到胸中,都像有团火在窜。烧得人浑身火热,直想弹剑而歌!”重重点头赞道:“这才是男人喝的酒。”

    “只是从今往后。再也不能鲸吸牛饮了。”梅尧臣苦笑道:“不然非要醉死不可。”

    “这酒价比黄金”,蔡京笑道:“怕是你也牛饮不起。”

    “对了,老说这酒这酒的。”欧阳修笑问道:“难道它没个名字么?”

    众人便望向坐在角落的陈恪,陈恪起身答道:“老师,尚未起名,还请老师和诸位前辈赐一个。”众人闻言,都颇为意动。

    在这个属于士大夫的朝代,他们拿着最丰厚的收入,不用担心被抄家杀头,只消恣意享受人生。他们喝最好的酒、抱最美的女人,写最华丽的诗篇,追求最完美的人生、也拼命的追求风雅……世上还有比为美酒命名,更加风雅的事么?

    而且若真是好酒,他们的名字,甚至将随之千古。

    “元春品新酿,真是一个好兆头!”也不知是酒劲儿,还是兴奋所致,欧阳修老脸通红道:“仲方的好意,我们不能辜负。诸位,我提议,每人斟满一杯,以此酒为题,各做一赋,如何?”

    梅尧臣首先赞成,众人也轰然称赞此举大雅,便叫着将热酒来润笔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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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修现在是翰林学士待诏,知太常寺兼礼仪事,加轻车都尉。轻车都尉乃十二级勋之第五,秩正四品。又刚刚进封乐安县开国侯,第九等爵,以食邑一千户以上封侯。加食邑五百户,共食邑一千三百户。连续的加官晋级,勋位晋升,已经进入公侯贵族行列。

    他的收入也随之暴涨,一年下来各项进项达到六百多万钱,家境条件自然大为改观。厅堂里各种尺寸的上等宣纸都是常备的,府上新雇的七八个青衣小婢,立刻从墙边的橱格里,抽出一张张裁好的宣纸送到了每位客人的桌前。

    砚盒里的墨也是用上等丝绵浸泡着,这时搁到香炉上略略一烤,也就熔化了。堂内稍稍安静下来,人们铺展开笔墨纸砚,还在凝神构思,苏轼便已经运笔如飞,一口气写下一篇赋《新酒赋》。

    欧阳修轻轻走过去,捧起苏轼的文章,看了一遍,连连点头,又大声诵读起来道:

    “是酒取通明于盘错,出肪泽于烹熬。与黍麦而皆熟,沸舂声之嘈嘈。味甘冽而明澈,叹幽姿之独高。知甘酸之易坏,笑凉州之蒲萄。似玉池之生肥,非内府之蒸羔。酌以瘿藤之纹樽,荐以石蟹之霜螯。”

    读着读着,老先生摇头晃脑,已是深深陶醉了:“曾日饮之几何,觉天刑之可逃。投拄杖而起行,罢儿童之抑搔。望西山之咫尺,欲褰裳以游遨。跨超峰之奔鹿,接挂壁之飞猱。遂从此而入海,渺翻天之云涛。使夫嵇、阮之伦,与八仙之群豪。或骑麟而翳风,争榼挈而瓢操。颠倒白纶巾,淋漓宫锦袍!’

    何止是他,众人齐声赞叹,纷纷投笔道:“不用再写了,这一篇珠玉在前,就让人心中有赋道不得了!”

    梅尧臣哈哈大笑道:“天生苏子瞻,我等凡人只好退避三舍了!”

    听了这话,苏家父子心情都不禁激动……不管这次科举结果如何,苏轼先后得了‘梅欧’如此盛赞,必将名满天下了!

    “那可未必。”韩维是王安石的铁杆粉丝,闻言摇头大笑道:“王介甫的才情,可是不输天人的。”

    “哦,对了。”欧阳修开心大笑道:“还有介甫的佳作可以品鉴,我等今日何其幸运?”说着走到王安石身边道:“介甫,拿出你的大作,让老夫为大家一诵。”

    王安石一直在出神,被欧阳修的大嗓门一叫,才抬起头,茫然的看了看他。

    “欧阳公要读你的赋。”坐在他边上的苏洵好心提醒道。

    “哦。”王安石点点头,又摇头道:“未曾动笔。”

    “不会吧”,欧阳修不信道:“介甫可是状元之才,做一篇赋如人饮水一般!”

    “莫非是听了子瞻的赋,不愿与他争雄?”梅尧臣好说笑话,但言多必失,此言一出,就让人听着不舒服……不过看苏洵脸上挂着的淡淡傲色,就知道不舒服的人里,不包括苏家父子。

    “我没有喝过这种酒”,王安石一脸古井不波道:“所以不知该如何去赞它。”

    “原来如此。”欧阳修这才看到,原来他面前的酒杯仍是满的,不禁关切道:“介甫,大家都喝了,为何只有你滴酒未沾?”

    “请欧阳公见谅”,王安石这才意识到,欧阳修已经站在身边了,赶紧起身行个礼,仍一脸平静道:“在下从不饮猛酒。”

    “原来如此……”欧阳修点点头,突然哈哈大笑道:“今天就改了规矩!”说着竟亲手持起酒杯,让王安石一定要喝下去。

    “在下不能。”在众人的注目下,王安石却倔强的摇头道:“今日、不饮。”说着双手接过酒杯,搁在桌上。

    也没有理由,便是说不喝酒不喝。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不那么和善了,觉着这人太给面子了。

    苏洵看不下去了,轻扯一下王安石的衣带,小声道:“给醉翁个面子。”

    王安石却岿然不动,理都不理他,闹得老苏好大没趣。

    欧阳修也是老大的尴尬,好在他性情豁达,自我解嘲的笑道:“好好,男人就该这么硬气。想我年少时,也是这股子脾气,任你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改弦更张的!”

    众人便齐声称赞,便把这场尴尬掩过去。

第二百五章 王安石

    欧阳修是真豁达,而不是假装的。他不仅没有因此而冷落王安石。反倒就势坐在他和苏询身边,吩咐歌伎道:“捡些欢快的曲子唱起来。”又对众人道:“大家也开怀畅饮啊!”

    欧阳修年轻时,便是个风流种子,不仅做得一手好词,对歌伎的鉴赏能力也是数一数二,因此他所调教的家妓,一水的十二三岁,无不清音柔体、娇糯可人。正所谓‘萝lì人人爱,大叔心头好”有了这帮子小妮儿的莺歌燕舞,气氛哪能不热烈?

    一片丝乐声中,欧阳修一手搭在王安石的肩头,一手拉着苏询道:“来来,介甫,我为你介绍一位大才,这是蜀中来的苏明允,他的《权书》、《论衡》等篇,辞辩宏伟飞博古通今,其才华堪比古之苏秦了。”说着呵呵一笑道:“其实何用我夸?如今的明允老弟,已是名满京城了,介甫,你肯定看过他的文章吧?”

    “看过。”王安石点点头道,欧阳修和苏询便望着他,等待他评价几句,谁知这位老兄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见两人望着自己,王安石不忍再让欧阳公尴尬,这才惜字如金道:“文笔颇有古意,“…”

    “然后呢?”欧阳修本来就有些地包天,此就更显得下已要铲到地了。与文彦博、富弼、韩椅等人,对苏询的政治才能一笑置之不同。他是很爱惜老泉之才的,十分希望多一些人来认同苏询。

    王安石摇摇头,没有然后了。”…

    苏询那张古板的脸,此意显得分外难看,他是强忍着怒气才没有楠袖而去。

    “呵呵”,”欧阳修也不禁暗暗怪王安石太不客气,你妹的就算不认同人家的思想,随口称赞两句会天寿啊?他只好打圆场道:“介甫惜字如金,但是一语中的,老泉的文风,如华山苍松古意凛然,实在是难能可贵。现如今,世道文风浮靡不堪,以怪异奇涩为能,全不知文章之精神,还恬不知耻称其为‘太学体,!若是多一些老泉这样的文章,就不信太学体能猖狂到几时!”

    说着他握住两人各一只手,把它们紧紧拢在一起情绪激昂道:“如今这文坛,正需要介甫、明允这样的学力宏博之士,来助我一臂之力,扫除妖氛还文坛一个清明!”说着重重一顿道:“亦为真才实学之辈,清楚一条出头的大道来!”

    王安石那张表情木讷的脸,终于动容了重重点头道:“我今日来此,就是因为敬重欧阳公力排众议,改革文风!”说着端起酒杯道:“在下便破例干这一杯,惟愿欧阳公能一扫近代险怪奇涩之文风,为朝廷重振风气!”

    那边苏询也端起酒杯,激动道:“公之举,实乃挽百川之颓波,息千古之邪说使斯文之正气,可以羽翼大道,扶持人心!”

    两人皆一饮而尽,让欧阳修极是欢畅,放声大笑起来。

    这二位都是真性情平生就不知道假装,他们是真心敬佩欧阳公。真心希望他的古文运动能成功!但出发点又有不同。”…在苏老泉,他求取功名二十年就倒在这见鬼的太学体面前,哪怕日后不再进科场也愿意看到这玩意儿去见鬼,以为自己的儿子、和天下像自己这样怀才不遇之人扫清障碍,使他们出人头地。

    而在王安石这边,他却是深恨太学体对当今朝廷公文之毒害。

    读书人写那些鬼都看不懂的东西也就罢了,但身负社稷之责的官员,也都写那种,接竟骈偶、腆涩难懂,的公文,好像人家一眼看懂。就显出自己没水平似的。

    这就不再是文化的问题,而会严重影响到政府工作效率,甚至出现不可挽回的错误。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鸟两人都极力拥戴自己,欧阳修的心里,就像一团火在烧,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向两人诉说着当年的流金岁月。”…

    那时候,自己还风华正茂,身边有同样年轻的范仲淹、富弼、杜衍,还有杜巽、苏舜钦、王诛、梅尧臣、王益柔等一干热血澎湃、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他们挥斥方道、他们慷慨激昂,他们立志要匡扶社稷、革旧布新、为大宋的富强、为百姓的安康,也为了对得起自己这一身才学!

    然而理想的鲜花还未绽放便已凋零,昔日的战友如今也只剩下梅尧臣与自己药延残喘了。而一切的终结,竟起因于年轻才俊们的一次酒后狂言。那叮,殿中丞、集贤校理王益柔,趁着酒兴,沸腾了狗血,竟写下这样的诗句:

    “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

    这样狂悖无视人君的诗句,自然被那些无敌抓住,大做女章,最终惹得官家大怒,不仅把参加酒会辆贺以统经,贬斥,还罢了杜衍、富弼、范仲淹、韩椅他们!

    那短暂的庆历新政,就此折戟沉沙,成为一段任人唏嘘凭吊的往事。每每回想此情,欧阳修都情难自禁,他先是大骂王拱辰那些小。人,阴险卑鄙。又吸息王益柔、苏舜钦这些人的年少轻狂。

    “介甫,难道你是接受了他们的教训,才不饮酒的么?”欧阳修紧紧抓住王安石的手,大声道:“好啊,你比我强,比我们都强!”

    “欧阳公,你醉了。”王安石低声道。

    “不,我没有醉,我心里明白着呢。”欧阳修双目炽热的盯着王安石道:“韩持国说得对,你的才情不输任何人。知道我最喜欢你的什么诗么?我最喜欢你庆历六年写的那首《河北民》。”说着便高声吟诵起来道:

    “家家养子学剩织,输与官家事夷秋。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老小相依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悲愁天地白日昏,路旁过者无颜色。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

    “‘家家养子学剩织,输与官家事夷狄”这才是得了杜工部真谛的好诗!真诗!”欧阳修举着酒杯,高声道:“介甫,你是真人啊!当浮一大白!”说罢,他把那一杯酒饮尽,然后一歪头,撒手把酒盅摔碎,自己却响起了冲天的呼噜声,“”。

    众人不禁莞尔,笑道:“醉翁之名,果然不虚也!”

    看着欧阳修被家人搀扶下去,王安石一动不动,只用炽热的目光向他致敬了自己之所以久恋地方,迟迟不愿意进入朝廷,并非在奏章上所说的,京师米贵生活不起,更非许多心思龌龊者揣测的沽名钓誉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在地方上,他能做事,能造福一方,但回到京城这个黏糊糊、泥沼潭似的官场,顿时便会束手束脚,什么也做不了。

    这绝对不是妄揣,自己进京这半年的经历,便是最好的明证。

    …~…,一,~…,一……~…,一,~…,一…,一,~………………”

    去岁五月,王安石在千呼万唤中,终于赴京任群牧司判官,上任不久,他便发现群牧司的账目混乱,存在严重的漏洞,于是提请立即查账。结果遭到了群牧司上下的强烈反对。从都监韩平到下面的小。吏,拿出浑身解数,软硬兼施,想要阻止他:

    然而,王安石的硬度,绝非凡人可以理解,他一人顶住了全监上下的压力,不仅没有退缩,还把所有人的差事都担起来,”,…虽然当时全力赈灾,工作比较单一,但依然繁矩冗杂,十几二十个人都干不完:

    韩平见靠人民战争打不赢,只好去文彦博那里告状,谁知道文彦博把王安石送去然牧司,就有让这根硬骨头,动一动上下沅整的群牧司的意思。

    不过韩平是韩骑的堂弟,面子还是要给的。最后文相公不光彩的和了稀泥,双方各退一步一一不全面娄账,只查下辖的一个部门,如果有问题,再查别处。

    最终位于河北路的广平监,成了这个衡霉蛋。经过调查,广平监在河北路的邢州、溜州、赵州,共占民田一万五千顷,养马一万三千六百匹,平均每匹马占地一百一十亩。而狠据国初的档案,当时广平监只占地四千五百顷,却养马一万五千匹。平均每匹马占地仅三十亩。

    是大宋朝的军马,突然变成了大胃王,食量暴涨了三倍?还是广平监的草场退化了?王安石亲自去调查发现,漳河两岸仍是草茂水丰之地。而此行,他也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一原来那些养马的草场,已经变成了豪势之家的庄田,庄田日增,而草场日削,才会出现如今这和局面。

    不用说,这些隐藏在马场中的庄田,都是不用纳税的。

    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后,王安石把此事捅破,朝廷却只撤掉了广平监的知监,和群牧司的一名勾押官。并勒令清查侵占,但谁知都知道。查来查去,此事必将不了了之了……

    而都监韩平,却调三司任盐铁画使,虽说是平调,但管天下盐铁专利,比群牧司更肥。称说让人去哪里说理去!

    至于原本说好的,继续调查其它的监,也毫不意外的再无下文…”

第二五一章 主考

    王安石自然不答应,但一直欣赏他、支持他的文相公去了,现在的首相富相公,则对他向来不感冒。王安石数度上奏都石沉大海,面陈官家也渊默以对,王安石真是有力无处使,直想撞南墙啊!

    在年前他便已经数度上表,请求外放,坚决不愿再留在这龌龊的官场中!

    若是朝中多一些像欧阳公这样的官员,要是欧阳公能得掌枢机的话,又何至于此呢?

    ~~~~~~~~~~~~~~~~~~~~~~~~~~~~~~~~~~~~~~~~~~

    欧阳修醉了,酒宴也到了尾声,王安石提前离席,苏询也想走,两眼四处找儿子,却只看到苏辙,没有找见苏轼。

    “你哥呢?”

    苏辙指一指角落那个人堆。便见一群人把苏轼团团围住,还发出啧啧的赞美声。

    苏询凑过去一看,原来儿子在作画记录今日酒宴的情景。只见在苏轼的画UU小说,欧阳府上的奢华陈设,是那样的精致典雅,整体构图聚散有致,场面和谐灵动。

    他对欧阳修的刻画尤为突出,描绘得精微有神,在众多人物中超然自适、气度非凡,但脸上无一丝笑意,在欢乐的反衬下,精确的揭示了圭人内心的抑郁和苦闷口其余的人物也个个传神,惟妙惟肖,尽管还未上色,却已是富于层次,神韵独出了。

    梅尧臣、蔡襄等人,站在苏轼身后,看着画上的自己,竟是那等风流倜傥,满意的直捋胡子。他们有种直觉,自己的相貌神采,将随着这幅画传之千古。

    所以陈恪请梅尧臣题诗,蔡襄在画面留白处落笔时,二人都欣然应允,梅尧臣口出成篇后恬着脸道:“子瞻打个商量。这幅画作成后,送给你梅伯伯怎么样?”

    “要讲先来后到。”苏轼还没开口,陈恪先断然道:“小侄已经定下了!”

    “不要那么小气么,区区一幅画而已。”梅尧臣笑呵呵道:“要尊老爱幼么。”

    这幅画,陈恪可是要当传家宝的,说什么也不让他,最后以让梅尧臣为新酒命名作条件,才让这老不休罢手。

    “我还真想好了个名字。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你看叫‘仙露,怎么样?”梅尧臣笑道:“子瞻不是说“望西山之咫尺,欲寨裳以游遨,么,那不只有神仙喝的酒,才有这效果么?”

    众人齐赞道:“确实当得起这个名字。”

    待苏轼把未完的画收起来,苏家父子便告辞走了。陈恪本不打算跟他们一起的,但苏询看他一眼,他只好乖乖跟上。

    送苏家父子回去的马车上,苏询的脸色很不好,尽管苏轼今日尽展才情,赢得了满堂彩,但是他心里却一直憋着火……这种郁闷,是那个王安石带来的。一来,是因为王安石对自己的无视,二来是欧阳修不经意间厚此薄彼。两相比较,还是后者更加让人刺痛。

    晚辈们见老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样子,谁也不愿自寻晦气,是以都大气不敢出。

    “还有二十几天就开考了,你准备的如何?”许久,方听老苏开口道:“这种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时候,还有心绪酿酒,真是不务正业!”

    这话显然是对陈恪说的,把他叫上车,也就是这个意思……苏询对陈希亮有成见,认为这厮嫌弃自家女儿,所以才另寻亲事的。若不是小妹一根筋到底,他定然不会认陈恪这女婿的。

    如今陈希亮娶了曹氏,陈家门第愈发高了,他更不会登门了,如今春闱在即,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来询问女婿的举业了。

    “那酒是同乡槁出来的,央我向欧阳公求个名,一份乡谊在那里,实在推辞不得。”陈恪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至于举业,子瞻子由可以作证,我这几个月除了做文会,就是做文章,旁的啥也没干。”

    “是啊是啊。”两位大舅哥这时还是挺仗义的:“三郎确实用功,定然没问题的。”

    “考个别头试还有问题,不要娶我女儿了。”苏询哼一声,脸色终是缓和了些道:“今日我听欧阳公讲,他意欲革除太学体,这科他不当主考则罢,万一是他的话,你们崭露头角的机会就到了!”

    按照苏询的分析,这一科的主考是欧阳修的可能性极人”,…否则官家在前年,把他召回京来作甚?而且两年里,欧阳修那张大嘴到处喷人,得罪的大臣海了去了,按说把他外放十次都够了。可官家就是护着他,让他去修史书、圭持典礼,还不断的给他加官进爵。

    这层层加码为了什么?在精研权术的苏询看来,分明是官家欲大用欧阳公的表现。而欧阳修‘眼里不容沙子、肚里藏不住话,的性格,入中枢、掌部院都不合适,就连台谏也不行……,欧阳大侠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若给他自由开火权,只怕要人人自危,谁都不敢上班了。

    那么只剩一种可能,就是即将举行的大比!官家要用他当主考!

    这个推断很关键,因为关系到孩子们的前途一不是能不能考中的问题,苏询相信,以这哥仁的能力,不管怎么变花样,考中都绝无问题。但是考中只是迈过官场的门槛,最终能够达到什么高度,还得看考试的名次。

    苏询对科举相关的研究,可能是大宋朝最深的了。他很清楚,在这个论资排辈的大宋朝,一个人的才学能力,并不是你高升的依据,如果没有过硬的后台,你再大本事,也只能等着三年一磨勘,慢慢向上爬。九成的官员,一直干到退休,都熬不到四品……,这个高级官员的最低标准。

    那剩下的一成是怎么个情况呢?根据苏询分析,得出结论是一~绝大多数都有及第早、名次高这两个基本条件。起点高,进步就快,少年及第,仕途就长,这两点决定了高官大都是少年得志者。

    何况官家也好、相公也罢,都是有恋童癖的,对少年成名的天才,总是百般宠去”,犯了错说是‘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不立功,说是少年老成,立了功更是夸成天上有、地上没的。这样令人发指的偏护下,哪还有个混不好?

    ‘譬如那王安石,要不是二十岁就险些中了状元,你看文彦博、欧阳修那些人,是不是还这么捧他的臭脚!,苏询愤愤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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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呢?”苏轼小声问道,毕竟今科主考只在官家心里,如今距离人选公布不到数日,却一点风声都没有,这更加说明,官家对这一科的重视了。

    如果是欧阳修,一切好说,若不是的话,苏询就没谱了。他虽然相信孩子们的才学,但那见了鬼的太学体,压根就不说人话,他们在四川从没训练过,来汴京不到一年时间,硬去学的话,只能如邯郸学步,学出个四不像,怎么跟那些长期浸淫此道者相比?

    “若不是,这次就当是热身了。”苏间断然道:“我听说,以后每一科的间隔会缩短,你们在二十五岁之前,应该还能参加两次,就不信遇不上个伯乐。”

    “……。”小子们不说话了,不知道二苏怎没想,反正陈恪是不会再等四年了。当大官有什么好的?混不如在地方上,当一方土皇帝来得自在。所以考第几名他都认了。

    不过他也很想知道,苏询到底猜没猜对,因为是欧阳修的话,对赵宗绩将是个福音一一除了欧阳修之外,知制诰刘敞,也是坊间猜测的热门人选。如果官家选择了后者,就意味着把嘉佑元年的这帮子进士,全都跟赵宗实联系上了……,刘敞可曾经当过赵宗实的老师啊!

    就在这种等待与猜测中,初八日,宫里同时出来了几路内使,为首的一路,居然是**管带队……这位老公公可不会轻易出宫,在这种敏感时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去请主考官进宫。

    胡言兑几乎是一出宫,就被眼线盯上了,不断将他的路线传到各处有心人府上。

    其中一条线,是连着汝南郡王府的。

    赋闲在家的赵允让,闭着眼靠在躺椅上,他的几个儿子,或坐或站,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报,**管出了旧梁门!”

    “报,**管上丫金梁桥!”

    “太好了!”赵宗懿激动起来道:“看来是刘师傅了!”

    “不见得。”赵宗辅却冷静道:“欧阳修家也在同一个方向。”

    果然,片刻后探子又来报:“**管过了刘师傅宅,往银梁桥去了!”

    “老四真是个乌鸦嘴!”书房内,马上一许哀叹声,不用再探,也知道官家最终选了欧阳修!

第二五二章

    “不要紧……”,经过了上次的打击,赵允让变得更加冷静了。

    只听他淡淡道:“欧阳永叔,是孔夫子教出来的那种忠臣。”顿一下,还是忍不住道:“说白了,就是愚忠。这就是官家选择他的原因。这种人当考官,总比那种见风使舵的强…”说着摆摆手道:“没戏了,都散了吧。”

    ‘多子多孙多冤家,这句话,时常浮现在老王爷脑海中,如今他看到这么多儿子在眼前晃悠,心里就烦。

    儿子们赶紧起身施礼,鱼贯而出。走出父亲的书房,赵宗晖刚要回自己的住处……,他的博艺轩被封了,如今只能住在王府里。不过比老十六还是好的,赵宗汉被发往延州看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

    却被一人叫住道:“三哥,到我那里喝茶。”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老十三,赵宗晖呵呵一笑道:“荣幸之至。”心里却冷笑道,这厮绝不会无事献殷勤,用着你的时候,才会如此热情。

    回头一看,除了十三,还有老四,他便知道,这又要谈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了。

    三人到了赵宗实书房,这位大宋最优秀宗室的书房,那叫个‘臭棋篓子下棋”除了书是书。除此之外,只有最简单的桌椅家具,桌上摆的文房四宝,亦是最普通的货色。

    堂堂一个王子,搞得这么寒碜,未免装得过分。这也是他不愿来这儿的原因……老弟,你也太入戏了吧?

    坐下后,赵宗实拿出茶叶盒让人冲茶,赵宗晖却摆手道:“我喝不惯你的粗茶,还是让人取我的小龙团来。”

    “这就是小龙团。”赵宗实道:“去岁你给我的还放在这儿呢。”

    “我说十三弟,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儿?”赵宗晖忍了忍没忍住道:“你就是吃点喝点,外人又不见。”

    “十多年清苦日子,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赵宗实淡淡道:“你让我锦衣玉食反而不习惯。”

    “不愧是十三啊,我俗了。”赵宗晖服气道:“说吧,找我来干啥?”

    “问问,那件事你安排的怎么样了。”赵宗实沉吟了一会儿,方道:“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哪件事?”赵宗晖被问愣了,少顷才反应过来道:“你说那个姓陈的?”

    “嗯。”赵宗实点点头。一旁的赵宗辅轻声道:“我是越发看清了他是赵宗绩的主心骨,不论前仇旧恨,也不能让他考上进士。”

    “那是当人!”赵宗晖面现愤恨道:“这厮让我们家人财两失,早晚要他的狗命!焉能让他加持这层护体神光?”

    “原来你没忘。”赵宗实轻叹一声道:“本以为你能早动手呢。如今主考官竟是他的老师,他这个进士怕是板上钉钉了。”

    “钉上去我也给他撬下来。”赵宗晖冷哼一声道:“不是我不想早动手,是老爹严令我不得再去招惹他又跟那些和咱们家有关系的官儿们打了招呼,不让再给我们提供方便,这才让他蹦跶到现在。”

    “是啊,那厮说官不是官,又算士子中的风云人物,两头都不好弄他。”赵宗辅也叹口气道:“关键还在于,我们老爹吓着了,竟连这么个小角色都不让动。实在是矫枉过正了。”

    “万无一失的话,还是要动一动的。”赵宗实缓缓道他对陈恪的恨,大都来源于赵宗绩……官家竟然听了韩绮的馊主意,真在宫里开办了一所宗学,但不是只挑几个精英教,而是皇族的青年,都可以入学听讲。并许诺,只要学有所成,会放他们实缺。这让被圈养的宗室们兴奋不已纷纷给子弟们背上小书包,撵去上学堂。

    赵宗实今年二十六岁,都好几个孩子爹了,打心眼里不想去丢这个人,可是赵宗绩那厮去了,他就不得不去。每天卯进酉出,专溜墙根走,唯恐碰上熟人问道:‘去上学啊小、王茶”,…,这种学,每上一天都是一种煎熬。尤其想到,本该非我莫属的东西,现在却要用这么恶心的方式去竞争,他就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杀不了赵宗绩只好拿他的走狗陈恪出气。当然有大内侍卫保护,他连陈恪也杀不了不过若是能使其落榜,比杀了那厮还让他高兴。

    “十三,你放心,我其实已经安排好了。”赵宗晖便压低声音,向他两个弟弟交底……

    “好简单的计策”,赵宗实不禁赞道:“但真是觑其弱点,致命一击啊!”

    “很准的一下,打中了他肯定完蛋。”连赵宗辅这种阴谋家都称赞道:“三哥果然偶尔也能想出妙计。”

    “去你的。”赵宗晖骂道:“我上次是没重视他,才犯了错误,这次重视起来,自然不会再犯错。”

    “嗯。”赵宗实点点头道:“三哥这次要雪耻了。”

    “呵呵”,”赵宗辅笑笑,正色道:“关口是,那人可不可靠?万一败露了,会不会把你扯出来?”

    “不会的。”赵宗晖摇头道:“他弟弟原先是混鬼樊楼的,后来死在那一场,就对姓陈的恨之入骨了,这次能有机会报仇,他问都不问我是谁,不就是不想牵累我么?”顿一下道:“何况,就算查出来,也是他完蛋以后了,谁还在意一个身败名裂的家伙?”

    “嗯。”赵宗实看看赵宗辅,见他颌首,便也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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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间,赵宗实兄弟正在密谋,这边,欧阳修穿戴好官服,在大内侍卫的层层保护,或者说是监视下,急匆匆跟着胡言兑出门了。

    对于此行的目地,双方心照不宣,很快便到了内宫,来到垂拱殿的外殿,便见翰林学士王蛙、龙图阁直学士梅挚、知制诰韩锋、集贤殿修撰范镇、国子监直讲梅尧臣等五十几名官员,已经被分别带到这里了。

    众人见面后,只是略略行礼,并不多言。**管朝众人唱个喏道:“诸位稍候,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少顷,官家召见,众臣排班而入,只见大宋皇帝赵祯,穿着极正式的锋纱袍,项戴方心曲领,头带通天冠。这身打扮,只有年节大朝时,官家才会穿。平时常朝,官家都是戴帜头穿绯袍,跟大臣没啥区别。

    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庄重打扮的赵祯,少了几分温和之态,多了几分帝王之气,令人不敢造次。

    待臣子们行礼后,便有宦官宣话圣旨。果然是关于今科的抡才大典。官家任命翰林学士承旨欧阳修权知贡举:翰林学士王坯、龙图阁直学士梅挚、知制诰韩棒、集贤殿修撰范镇四人权同知贡举。

    圭副考之外,又命国子监直讲梅尧臣等十六人为点检试卷官。

    命馆阁校勘张洞、王猎充复考官。

    命张师颜、刘坦、李昌言、孙固、崔台符充诸科考试官。

    命直集贤院祖无择、集贤校理钱公辅考试知贡举官亲戚举人。

    又任命了刮印卷首官两名:监贡院门官两名:封弥官三名:以及若干相关方面官员二十七人。

    又公布了省试锁院、引试、放榜的具体日期。锁院就在今天,十日后的正月十八引试,二月中旬初奏名放榜,召以太学为贡院。

    任命与日期之外,又照例宣讲了考官律条:第一,锁院以防请托。考试官从受命之日起,到放榜之日止,一直锁宿于贡院,以杜绝请托。

    第二,别试以避亲嫌,就是考官的亲属应当另设考场,由‘考试知贡举官亲戚举人,考试。

    还有各种考场纪律,林林总总,不一一细表。

    待到主考官接旨后,官家又出言勉励了众考试官一番,道科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关乎着人才选拔、国家兴旺和政治安定的大事。一定要公平取士,一定要立心为公,不能偏私云云。

    老调重弹之后,众官员退下,由大内侍卫直接护送至太学锁院。主考官欧阳修,却被官家单独留了下来。

    赵祯站起身,走到了欧阳修面前,再没有例行公事的训话,而是语重心长道:“古人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我把爱卿召回来三年,就是为了用在这一场上。”

    “微臣定当公正无私,为国家公平取士!”欧阳修已经从成为主考官的荣耀中清醒过来,深深一躬道:“臣以祖先的名义发誓。””不必如此。“官家摇头笑道:“你是天圣八年进士,那一年寡人才二十岁,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你欧阳永叔是个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欧阳修动容了,他能听出,官家这次是要跟自己掏心窝子,遂愈加屏息凝神。

    “整整二十八年了,你年过半百,我也快知天命了。”赵祯望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的欧阳修,唏嘘不已道:“永叔啊,我们都老了……”

第二五三章 古文

    这一声‘我们都老了’,深深撼动了欧阳修,他低下头道:“官家春秋正盛……”

    “不说那些套话,”赵祯在矮榻上盘腿坐下,示意欧阳修也坐下,笑道:“你不是一直反对太学体么?在寡人看来,所谓太学体,除了奇难怪、还有假大空。”说着呵呵一笑道:“你可不要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

    欧阳修点点头,沉声道:“微臣明白了,今日便只说真话。”在官家的再次示意下,他才坐在了榻沿儿上。

    “这就对了。”赵祯望着欧阳修的白发,悠悠问道:“爱卿,这漫漫宦途三十年,你最骄傲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微臣……”这问题太大,欧阳修不得不寻思了一会儿,才苦笑道:“惭愧,忝列君前三十年,微臣磕磕绊绊、碰得鼻青脸肿,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总不会一直苦兮兮,怎么也该有个骄傲的时候吧?”赵祯摇头笑道:“比如你欧阳永叔身为文坛盟主,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仰望着你,把你的话视若经纶,难道不值得骄傲么?”

    “也不知谁封的文坛盟主,竟让官家都见笑了。”若非在这样的环境下,欧阳修要以为这在暗示自己太过招摇了。但此刻定然不是,他苦笑道:“再说如今天下士人皆以卖弄学问为荣,唯恐文章写出来让人一目了然。这跟微臣所提倡的古文大相径庭,我又算什么盟主?”

    “寡人也听不少人,议论过你的古文运动,他们说你厚古薄今的厉害,好像古人的文章哪儿都好,今人的文章就一钱不值似的。”赵祯呵呵笑道。

    “古人的文章,自然也是良莠不齐,何谈都好?”欧阳修摇摇头,正色道:“但是古人的文章,是用来说话记事儿讲道理的,首要一条就得让人听得懂,这样的文章才有用,才能谈得上文以载道。”顿一下道:“在微臣看来,文章就是用笔说话,平时怎么说话,就该怎么写文章。”

    “那为什么,又有文言和白话之分呢?”赵祯问道。

    “原因很简单,古人的书不是纸作的,而是竹简或者帛书。”欧阳修笑起来道:“微臣年轻时试过,用刻刀在竹片上写字,没写几十个字,手就酸得不行了。何况竹简也太占地方,古人讲学富五车,其实没几本书。当初孔子筛选诗三百,竹片便装满了好几辆马车。这就逼得人,不能像说话一样啰嗦,删繁就简,用最少的字,把意思表达出来,这就是‘文言’。”

    “至于帛书,倒是不占地方,写着也不费劲,可太贵。罗里吧嗦一本书写来,直接穷得家徒四壁了,所以也得用‘文言’。”

    欧阳修的博学风趣,总是可以让听者入迷。赵祯恍然道:“原来说话和文章,是这么分开的。”

    “所以古代的文言,既简练又易懂。例如《论语》、《孟子》、《墨子》、《史记》,这些都与白话比较接近,很好懂。越是到后来才越难懂。”欧阳修点头道。

    “想想是这么回事。”官家笑道:“为什么越是到后来的就越难懂了呢?”

    “无它。这是文人卖弄才学造成的。”欧阳修道。

    “哈哈……”官家笑起来道:“你是说的宋子京吧?”

    宋子京叫宋祁,是宋朝鼎鼎有名的文人,跟王安石一样,他原本中了状元,又被人为的落了下来。原因是他的胞兄宋庠也同科及第。当时礼部奏宋祁第一,宋庠第三,章献太后不欲以弟先兄,乃擢宋庠第一,而置宋祁第十,故有兄弟‘双状元’之称。

    由此,宋庠成就了乡试,会试、殿试的大三元。宋祁则不仅丢了状元,连三鼎甲都没进去,心里岂能不芥蒂?他又不像王安石那样,视功名如粪土,之后的岁月里,便处处显摆自己的才学……当然他本就是状元之才,因此在文坛和政坛都很有建树,名声极高。也就是欧阳修能压他一头。

    去岁,官家深感五代时修的《唐书》太过浅陋,下诏重修。在哪朝哪代,修史都是文学之臣最终极的荣誉,只有‘才、学、识’皆超人者才能胜任。不出所料,欧阳修被任命为总裁官,宋祁为副,又召集了一批出色的文学之士,同修《新唐书》。

    欧阳修上任伊始,就召集属下宣布修史纲要,其中就有文从字顺、简明易懂的要求。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众人多年的文风,岂是说改就能改了的?

    更何况,还有人以此为荣,偏要跟他对着干的。为首的那个就是副总裁宋祁,欧阳修决定敲打这厮一下。

    一日,欧阳修在自己办公房的墙上,题写了八个字:‘宵寐匪祯,扎闼洪休。’一般官员近来,都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难不倒宋祁,他见后笑道:“总裁,这是在‘夜梦不祥,题门大吉’吧?何必用如此艰深的词句!”

    欧阳修闻言笑道:“这是在你老兄学啊。”

    “跟我学的?”

    “老兄写的《李靖传》上像‘震霆不暇掩聪’之类的内容还少吗?”欧阳修笑眯眯道:“这不也知道,这样不好么,那干嘛还要用?”

    宋祁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赶紧回去重新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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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宋子京的文章虽然难懂,但还是言之有物的。”欧阳修是个厚道人,不肯再说宋祁坏话,道:“但天下像他那样有才的又有几个?大多数人文章还没学好,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追求‘艰难怪涩’的文字上。写出的文章狗屁不通,人看不懂。叫朝廷如何去分辨优劣,选拔人才?说句诛心之言,写这样文章的人,多是投机取巧之辈,做了官也不会是好官!”

    欧阳修还是那门人间大炮,说话一定要上纲上线的,赵祯哈哈一笑,端起茶盏呷一口道:“这就是我留下你的原因,欧阳爱卿,科举是国家的抡才大典,你可不要感情用事啊。”话虽如此,但官家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既然是抡才大典,自然要为朝廷选择真正的人才。”欧阳修沉声道:“微臣持得不是私愤,而是公义。”

    “天下写太学体的多了,尤其是很多莘莘学子,把太学体当成科场文章的标杆。你焉能一帮子打死?”赵祯正色道:“寡人记得,你当年写韩愈的文章,两次下第,后来改写了时文,才中第的。永叔啊,以己度人,当怜学子不易。”

    “官家之言,微臣不敢认同。”听了官家的话,欧阳修如芒在背,半晌起身施礼道:“正是怜学子不易,微臣才想抑制侥幸,让真才实学之辈有出头之路。”

    “从下届开始吧,慢慢改就是。”赵祯道。

    “官家此言差矣,世上的事,都是一慢就黄,再也提不起来……这样的例子还少么?”欧阳修有些激动道:“长痛不如短痛,这次快刀斩乱麻,必能立竿见影!”

    “……”看着欧阳修突然激动,赵祯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还在怨寡人。”

    “微臣不敢。”欧阳修垂首道。

    “有什么不敢的?”赵祯神情黯然道:“庆历新政的失败,寡人确实有错。”那么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岂是一个小小的王益柔,一句酒后狂言能毁掉的?关口还是官家怕了,怕君子党夺权,怕天下大乱,怕辽人和西夏趁乱而入。

    皇帝向来是一贯正确,即使有错也不会认的。现在赵祯虽然只是含糊一句,却让欧阳修热泪盈眶:“是臣等那时少不更事,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学了两本孔孟文章,就可以治国平天下。尤其是微臣,总以为这世上非黑即白、正邪不两立,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引起了激烈的党争,辜负了官家的满腔豪情,也耽误了大宋朝一代人啊!”

    “永叔……”赵祯的眼圈也红了,点点头道:“看来我低估了永叔的胸怀,想不到你已经全明白了。”

    “臣看明白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党争万万要不得!大宋的朝堂上,需要有不同的意见,需要争论,但是这样的不同意见与争论,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欧阳修说出了他苦苦思索十余年,才想明白的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大宋朝堂的风气,应该是这样的!”

    “说得好!”赵祯目露激赏的神采道:“永叔这些年的磨难没有白费,爱卿终于找到了大宋朝最需要的精神!”双目深深地望着欧阳修道:“爱卿、欧阳爱卿!看来寡人没有选错人。新政失败后,大宋之病更重了,靠我们这代人,也只能勉强维持,但终究还是要改的。”说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们这代人是不成了。寡人相信你,一定能为大宋选出一批希望的种子来!”

    “让官家这样一说。”欧阳修苦笑道:“微臣都不知,该不该坚持己见了。”

    “矫枉必须过正,也是没有办法的。”赵祯笑起来道:“你只管去做,寡人自有两全的办法,不会太亏了天下辛苦的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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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四章 春闱

    从官家那里出来,欧阳修便住进了太学,从这天开始,一直到开考,十多天的时间,他们这一干考试官,便要被锁在太学中,并有重兵守卫,以杜绝请托。

    不过也不用担心他们无聊,一帮子文人骚客凑在一起,自然会没完没了的诗歌唱酬,消磨时光。而且与其他匆匆应酬、或一时兴起之作不同,在锁院期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所以首首精雕细琢,佳作迭出不穷。

    况且今次还有文坛盟主欧阳修坐镇,更是长篇险韵、众制交作。以至笔吏疲于写录,僮史奔走往来。间以滑稽嘲谑,形于讽刺,更相酬酢,往往哄堂绝倒。可谓一时之盛事,前此未之有也。

    真叫个人生得意、挥洒无忌,却也为后来引出十分的麻烦,不过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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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表考场之外,时日飞驰,转眼过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上元节,就算是出了年。陈希亮和曹氏,又带着一干子弟,并年前抵京的宋辅……也就是宋端平他爹,往文庙拜、往文昌帝君祠拜、往二相公庙拜……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没求签。

    之后几日里,陈恪收到了京城老字号翰墨堂考箱文具六套。缎面绒里轻便手套八副、鹿皮护耳十二个、短毛软靴九双,以及各色护耳、护腰、围巾……足足几十件。样样都是价值不菲的精细货,乃绮媚儿、齐怜儿、冯安安、张师师、姬杳娘、季艳娥等红粉佳人送上的。

    若非怕影响他休息,娇娘们定会竞相前来,亲自送上甜蜜的祝福!

    当然这种待遇,不止陈恪有,苏轼、刘几……等一干夺魁热门、少年才子统统都有!只是陈恪会填词会度曲,因此更加招人罢了。

    当然,还有小郡主的爱心点心一份。嗯,郡主的手艺愈发好了,还没进考场,就让陈恪吃了个精光。

    又一转眼,十八日到了,还是与上次一样,一众亲朋前来壮行。但对诸位考生来说,这次可比上次遭罪多了……上次秋闱是八月里,虽然早晚秋凉,总体还算气候宜人。

    现在可是正月里啊!也不知哪个脑残定下来的,竟让考生正月里考试,就算开封的冬天不算寒冷,可也在冰点以下啊!这真是坑苦了文弱书生……一个个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包得跟棉猴似的。考场又严禁烟火,想带个暖炉进去都不行,真不知这三天该怎么熬过去!

    不过陈家五个去考试的人中,仅四郎一个有这份苦恼,其余四个都是钢浇铁铸的身子骨,数九腊月也只穿单衣,哪会在意这点寒冷?

    四更时分,一家人出发往学街。秋闱时,开封府乡试在太学考,国子监试在国子监考。到了春闱,考生达七千余人,就只在太学考了。

    待五更鼓响,太学前先放三个炮,把栅栏子开了;又放三个炮,把大门开了;又放三个炮,把龙门开了。禁军的兵丁出来列队,然后是一干考试官,手里举着牌子出来,要考生按照名状上的字排队……

    除了多放了几炮,一应流程与秋闱无异。像陈恪这样经过一次的,自然毫无紧张可言,人家让干啥就干啥便是。

    他这次的考牌上,写的是‘丽’字,是第四十四组,却要比上次的要靠后了不少。这点是考试安排唯一的漏洞,考生领取号牌的那天,就知道自己是哪一组,大概几时入场了。

    等待的时间有些稍长,不过陈恪现在也是风云人物,同组的士子基本都认识……至少认识他,所以小声说话、闲聊打趣,时间倒也不难打发。

    待到日上三竿,才轮到他们这组进场。严格的验明正身后,一组四十人,被带到左侧院中,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子前。考官便板着脸道:“立即脱衣沐浴,在出口处领取你们的考具和衣物。”

    “不会吧……”众人不禁叫苦,这大冬天的洗冷水澡,冻感冒了还怎么考?

    这种倒霉孩子不是没有过,但朝廷制度岂能轻易改变?你要是不洗,信不信有人帮你扒光了?

    “别磨蹭,后面还有十几组呢!”考试官训斥一声,便转身出去。

    没地儿讲理,只好咬牙脱了。众举人飞快的扒成光猪,把衣裳装在个篮子里,考牌压在最上面。待他们进去后,会有兵丁过来,把他们装衣服的篮子和考箱提到出口处检查。

    冬天的衣裳太多,朝廷也不可能再像秋闱似的提供衣服。所以稍后还得穿自己的。但这不意味着搜查就松了,恰恰相反,因为会试其实就是最后一次淘汰,检查起来比秋闱要严格十倍:

    按照规定,考生要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禁带木框、木盒、双层板凳、厚褥棉被、卷袋、装裹之类。且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水注要用瓷质,蜡台单盘空心通底,糕饼悖悖要切开露馅……所以陈恪才会提前吃完,他舍不得小郡主那像艺术品的点心,遭那无妄一刀。

    除此之外,还要求毡毯无里,皮衣无面,入场只准携格眼竹考箱,不准带片纸、只字。当然洗澡也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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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官差没有丧尽天良,用凉水给举子们冲澡。这么多人一拨拨洗澡,足足用了几十个灶烧水,才勉强供得上。

    不过水温也只能说是不凉。许多人压根没沾水,就跑出澡堂,赶紧用毛巾裹住身子,哆哆嗦嗦蜷成一团,等着兵丁把衣裳篮子送进来。

    然而等了好久,也没见有人进来,举子们阿嚏成片,大声鼓噪起来。这才有人进来,把装衣服的篮子扔给他们。

    举子们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把衣裳穿好,才发现好端端的棉袄被拆来了线、棉靴也伸了舌头,可见检查之仔细。不过本来就形象不佳的棉猴,变成了乞丐状,让考生们倍感窝火,不禁大骂起来……

    陈恪的衣服单,看上却倒整洁些,对众人道:“多说无益,日后再作计较吧。”

    付出没有白费的,陈恪不惜重金、费尽心力将嘉佑学社,打造成汴京城最具影响力的社团之一。同时也让他个人,具备了很强的影响力。至少他一句话,不管是不是嘉佑学社的举子,全都闭了嘴、穿好衣服,出到外面领取考箱。

    很快,众人都背上自己的考箱,却见陈恪仍然两手空空。

    “怎么了?你的考箱呢?”

    “没找见……”陈恪见场中已无考箱,朝众人苦笑一下,转向搜检官唱喏道:“请问,所有的考箱都在这儿么?”

    “不是。”搜检官冷冷的望着他道:“你叫什么?”

    “学生……”陈恪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镇定道:“叫陈恪。”

    “陈恪……”搜检官目光一沉道:“带走!”

    众人顿时愕然,便见两个高大的禁军士兵走上前,一人扳住陈恪一只手臂,便要把他往外拖。

    “放开我!”身材高大是相对的,陈恪比他们还高半头,只见他双臂一甩,便把两人弹开,怒视着那考试官道:“敢问这位大人,学生犯了哪条考规!”

    “明知故问!不过本官还是回答你!”那搜检官冷笑一下,高声道:“《大宋会试条例》明文规定,凡考生除官《韵略》外,不得怀挟书策,令监门、巡铺官潜加觉察,犯者即时扶出,进士殿二举,诸科殿五举!”说着一脸鄙夷的看着陈恪道:“你藏在考巷里的抄本被搜出来了,有什么话,去对监考官说吧,带走!”

    陈恪登时有些懵了,怀挟?怎么可能呢?出门前还把自己的考箱仔仔细细检查过,怎么可能有小抄呢?

    这时候,又过来两个军卒,想要一起把他往外拉。

    一被扯住,陈恪马上反应过来,这时候要是不吭声被带下去,那就叫个黄泥巴落到裤裆里,作弊的罪名就算坐实了!

    这不仅是殿二举……也就是八年不能再考的问题,他这个人的名声,也就尽毁了!

    试问,谁还愿意和一个小人来往?

    “去!”怒吼一声,陈恪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把四个兵丁弹开,说着一把抓住那考官的手臂,喝道:“贼子,尔敢陷害于我!”

    那搜检官是礼部的一名主事,哪里见过这么蛮霸的考生?他感觉右臂像被烙铁粘上一样,痛得哇哇大叫道:“你敢袭击考官,快把他抓起来!”

    ‘嘡啷啷……’禁卒们抽出兵刃,一边朝陈恪怒喝道:“放开大人!”一边就有人举起铁尺朝他砸去。

    陈恪把那搜检官挡在身前,大声道:“带我去见临检官!”

    “不许行凶!”众考生也回过神来,呼啦一下涌上前道:“他肯定是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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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五章 不屈

    兵部职方郎中王克存,屯田郎中龚严辅,是此次春闱的监临官、权监贡院门。

    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搜查考生有没有作弊。两人深知责任重大,因此对所辖的搜查兵丁要求极严。

    在二人的督促下,兵丁们将赴考举子们携带的竹篮、书箱、笔墨、砚台、食粮……以及衣服的边角都细细搜捏,一处也不拉下。

    从天不亮到现在,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已经搜出不少的夹带、小抄儿,什么写满蝇头小楷的手绢、衣襟、坎肩儿、折扇、馒头里的纸条儿,还有巾箱本的四书五经详注、精选的太学时文等等,各色各样,无奇不有……一旦查实,考生便被扶出考场,最少两科不能再考了。

    又仔细核验身份,查出一些冒名顶替的[木仓]手,用木枷夹了示众。

    两人对这些心术不正者十分鄙夷,痛骂他们为‘鼠窃狗偷之辈’、‘冥顽不灵,不可化诲’、‘丧心无耻,至于此极’!发誓不让任何一个作弊的考生漏网。

    由此也能看出官家的功力来,五十多人的考试官阵容,都是由他亲自排定的。竟能在与官员不怎么接触的情况下,把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位子上,这就是君王用人的本事。

    两人正在巡视诸个搜检环节,突然听到东面澡棚传来喧哗声,顿时紧皱起眉头。

    “怎么了?”王郎中沉声道。

    “我去看看。”龚郎中一招手道:“你们跟我来!”便带着一队兵丁循声过去。

    他赶到时,现场已经乱套了,举子和兵丁推搡成一片,许多人掉了鞋、考箱摔在地上、帽子也被打掉了。披头散发。看上去煞是惊人。

    好在大宋重文轻武已经到了骨子里,兵士们没敢下狠手。而书生们的战斗力约等于零,所以场面虽然骇人,其实没有真受伤的。

    “都住手!”龚郎中一看,蹭得窜起火来,大步流星赶过来,怒喝道:“考场重地,严禁喧哗。你们都疯了么?!”

    那搜检官的手臂,终于被陈恪放开,却仍仿佛断了一样,歪着膀子窜到龚郎中身边,大声道:“大人你来的正好,这里有考生怀挟被抓,还暴力反抗,那些举子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协助于他!”

    “他是冤枉的,冤枉的!”举子们情绪激动的聒噪起来:“陈恪怎么会怀挟呢。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还他清白!惩治奸人!”三十九名举子里,有七八名嘉佑学社的社员。陈恪平日里,急人所难、扶危济困,对学社的社员极是慷慨。但凡谁有难处。只要张嘴,不问情由,便会倾囊相助。基本上,呼保义宋江怎么干,他就怎么干。

    加上他的才学气度,可比宋江招人稀罕。还有那帮子死党为他马首是瞻,竟把个松散的学社,基本笼络住了。见社长遇到危险,社员们自然义不容辞。举子们又正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人群,其他人也热血上头,跟着响应。

    “都住嘴!”考官权威不容挑战,龚郎中又怒喝一声道:“再聒噪一句。把你们统统都叉出去!”

    这一句,比什么威胁都管用,举子们的气焰顿时降下来不少。

    “诸位还是去考试吧”这时陈恪也出声道:“不要让我一个人,影响了大家的前程。”

    听他这样说,举子们关切道:“那你呢?”

    “我一定会证明自己的清白!”陈恪目光坚定道:“哪怕是一死!”

    “你可不要做傻事!”举子们着急道:“我们都相信你是清白的。”

    “清白不清白,本官自会调查。”龚郎中黑着脸,对陈恪道:“跟我走。”

    “好。”陈恪点点头,叫过一个嘉佑学社的社员道:“如果我回不去了,帮我带四句话给他们。”

    “社长……”那社员对陈恪的厚黑了解不足,登时被催下泪来:“你不能死啊……”

    “听好了!”陈恪掰开他的手,一脸刚烈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下这记猛药,但一生荣辱,皆系此时,容不得他再多想了。

    于少保的诗,果然是煽动单纯青年的利器,众举人眼泪刷得就下来了……这是多么高尚的人啊,多么自爱的人啊,他要是真这么死了,我们可就得背上,被见死不救的乌龟壳了……“仲方!”“社长!”举人们呼啦一声又涌上去,这次被早有准备的士卒,手拉手组成人墙,挡在了他们和陈恪之间。

    那场景就像生离死别一样,举子们声声如杜鹃泣血,让整个太学里都听到了。

    “怎么回事?”欧阳修并几位副考,正在至公堂中拜孔子,主考大人闻声皱眉道:“附近有出丧的?”

    马上有随员出去打探,少顷回来禀报道:“有个举子怀挟被查出来,闹将起来了。”

    “胡说,一个人哪有这么大声?”副主考王珪沉声道。

    “被抓之前,他吟了首诗,结果就把同组的举子,都勾动了。”

    “什么诗?”

    那首诗朗朗上口,冲击力极强,听上一遍,想不背过都难。

    “粉身碎骨浑不怕,但留清白在人间……”欧阳修不禁激赏道:“诸位,果然好诗得‘穷而后工’。如今仅这一句,就把我们这些天唱酬的诗词,都比下去了。”

    “这举子绝望到什么份儿上了?”诸位副考官同情道:“写出这样诗句的人,也不大可能走歪门邪道吧?”也对,于少保要是有陈恪一半的臭不要脸,也不至于落个身首异处……“着监临官细细询问,果是冤枉,还他清白。”欧阳修虽是主考,但按例只负责阅卷,管不着监考。这样说,纯属被那首诗勾起了惜才之心……~~~~~~~~~~~~~~~~~~~~~~~~~~~~~为避免事态扩大,监临官把陈恪带到了房中。

    还有他的书箱、搜获的证据,以及搜检官、负责搜查的几名士兵,也全都在场。

    “我不能为你一个人浪费时间。”王郎中看看陈恪,难掩厌恶道:“但是你把事情闹大了,终于得逞了。”说着冷笑道:“不过无论如何,你都逃不掉咆哮考场的罪名,按‘条例”开口之前,应当杖脊十下!”

    他虽然是文官,但混兵部多年,早习惯对军汉的那套——不分青红皂白,先打杀威棒!

    “来呀,把他按倒!”王郎中一挥手,便上来两个军汉。

    “站着打就行了。”陈恪却眉头不皱一下道:“晃一下,我是小娘养的。”说完一个马步扎了下去。

    王郎中没研究过,到底哪一种打法伤害更大。但陈恪的硬气很对他的胃口,再说读书人露屁股确实不雅,便点点头表示可以。

    兵卒便举起水火棍,打在陈恪的脊梁上,只听一声沉闷地木棒着肉声,让人头皮发麻,陈恪却纹丝不动。

    兵卒见状,感到很没面子,手上加力,又一棍,陈恪还是纹丝不动。

    第三棒、第四棒……陈恪依旧不动,下盘的马步扎得稳稳地。

    一直打到第八棒,他的上身才微微摇晃,等到吃了第十棒,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行刑完毕,陈恪背上已经一片青紫。他却自始至终没吭一声,甚至连表情都没变。直到兵卒汇报打完了,他才吐出口浊气站直身子,面无表情道:“大人,我可以开口了吧?”

    “……”王郎中有些服了,点点头道:“讲吧。”

    “我没有怀挟,亦不可能怀挟。”陈恪沉声道:“因为我用不着,请大人明察……”

    “胡说。”那搜检官怒了:“你没有怀挟,难不成是我们放进去的?”

    “很有可能。”陈恪点头道。

    “小子,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搜检官气极反笑道:“我们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干嘛不害别人,偏偏害你?”说着朝王郎中抱拳道:“大人,切莫听他的狂悖之言!”

    “我的仇家多了。”陈恪冷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他们派来的?”

    “休要含血喷人!”搜检官愤怒道:“我们是官家派来的,难道你还要怀疑,是官家要害你么?”

    “好了好了。”王郎中差事繁重,哪有时间听他们吵架。又盘问了那搜检的士卒,听说是在考箱的最底层发现了一个巾箱本,陈恪自然不会承认,怒道:“那一刻,考箱不在我眼前,定是那时被放进去的。”

    见他还是坚持被陷害,王郎中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便对陈恪和发现他怀挟的兵丁道:“你们先待在这间屋,待我忙完之后,再回来细细过问。”

    ‘等你忙完了,岂不黄花菜都凉了?’陈恪坚持道:“我可以自证清白,你不能剥夺我考试的权力!”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考试?”王郎中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道:“你要证明清白也得等我回来,至少这一科,你是别想了。”说着便转身出门去。

第二五六章 一群逆天贼

    王郎中回到了岗位上,龚郎中问道:“招了么?”

    “一口咬死了。”王郎中摇摇头道:“说是有人栽赃。”说着从袖中,摸出那本巾箱本,递给龚郎中道:“这个是搜出来的证物。”

    所谓巾箱本,是一种刻印的版框开本极小可以装在放置头巾的小箱子里的书本。由于这种图书体积小,携带方便,可放在衣袖之中,所以又称为袖珍本。书商还刻印有一种儒经解题之类的小册子,专供科举考生挟带作弊之用,这类袖珍本则称为挟带本。

    龚郎中掌中所持的,就是一本《五经全注》的挟带本。字全部用米粒般大小的小楷书写而成,而且双面书写,一百五十多页,估计有十五万字以上。

    “你怎么看?”合上挟带本,龚郎中望着面前排队等候搜查的士子。

    “我没什么看法。”王郎中冷冷道:“他必然是挟带的。”

    “这……有些武断吧……”龚郎中小声道:“陈恪是去岁的别头解元,京中有名的才子,据说在状元楼比试记忆,还胜了刘几,你觉着他有必要怀挟么?”他之所以把陈恪领去见王郎中,就是因为不大相信,这样的人还需要怀挟。

    “不管有没有必要。”王郎中断然道:“他都已经做了,而且他也无法自证清白。”在他看来,十五万字以上,就是神仙来了也背不过。

    “兴许真是栽赃……”

    “他们和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栽赃他?”王郎中断然道:“此说可以休矣……”说着目光移向那些搜出来的作弊证物,压低声音道:“不然这些怎么办?”

    龚郎中默然,王郎中的担心极有道理……要是给陈恪翻了案,就说明考场的反作弊手段是存在漏洞的。而这套环环相扣的反弊流程,只要一个环节出现漏洞,就意味着所有的搜查结果都不可靠——既然有人能栽赃,肯定也有人能串通,每个人都有嫌疑,这一科还考个毛线?

    这是从大里说。从小里说。那些被撵出场去的举子,必然会因此闹事,他们两个作为监临官,将会有嘴说不清,搞砸了朝廷的抡才大典,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为了保全大局,只有牺牲陈才子了,谁让他招惹了那么王八蛋的仇家呢?

    在王郎中看来。八千名举子。少他一个,完全没影响的……

    ~~~~~~~~~~~~~~~~~~~~~~~~~~~~

    被禁闭的房间里,陈恪冷冷望着那搜查他的兵士。现在屋里就他两个。且都对真相心知肚明。

    “你为什么那么干?”陈恪的声音,如九幽地下的恶魔。

    那兵士闭上眼不敢看他。

    “你以为不看我,就没事了么?”冰冷的房间里。陈恪除下上衣,露出一身精赤的肌肉。亏着自己比较喜欢享受,里外都穿着丝绸衣服,这才没让血肉粘在内衣上。

    他从考箱里,取出一小瓶仙露来,拔开塞子,登时酒香满室。

    那兵士以为他这是要借酒浇愁,谁知陈恪一咬牙,把二两酒全倒在了背上。

    陈恪痛得面红耳赤。两眼瞪得比牛都大,却没有丝毫迟疑,伸手取出王太医给他的伤药,沉声道:“过来!”

    屋里只有他们俩,那兵士已经睁开眼,也不好再闭上……他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在常人中也算高大的了。但完全无法抵抗陈恪的气场。只好缓缓走过去。

    “给我敷上药。”陈恪冷声道:“如果你上的好,我可以考虑饶过你一命……”

    **裸的威胁啊!这还是个读书人么?兵士的手一下软了,险些把那瓶宝贵的伤药摔到地上。不过陈恪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再次递到他手中道:“不然谁也救不了你了……”

    “……”兵士艰难的咽口吐沫。拔掉瓶塞,把药末洒在陈恪背上那一片青肿烂紫上。

    “你叫什么?”那药有消炎的功效,但比烈酒烧得都疼。陈恪双拳紧紧攥着,压低了喉咙出声道。

    “……”兵士一声不吭,只是给他加大了药量。

    “停手,你以为不要钱啊。”陈恪一把夺过药瓶,盖上塞子,放回考箱道:“你不说话有什么用?你的军籍在那里,难道以为我查不到?”

    “……”兵士依旧哑巴。

    “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陈恪不穿衣服也不包扎,赤着上身坐在桌子,语气绝无夸耀道:“当初黑豹堂的人,只是袭击了我一次,就被我连窝端了。何止黑豹堂,就连丐帮大龙头,都让我干掉了!”

    听着了陈恪最后一句,那兵士抬起头来,眼里闪过憎恨的光。

    “看来你和那个燕乙有关系。”陈恪淡淡笑道:“这就怪了,开封府的档案上,他确实是个孤儿。”

    “我不认识燕乙……”兵士摇摇头,终于开口道。他却没意识到,自己这一开口,证明了很多东西。

    “那就是陪他一起下黄泉的人了。”陈恪嘴角挂着冷酷的笑道:“说这么多,是为了让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而且喜欢株连!”

    “我没有家人。”既然开了口,兵士也就不在乎多说几句了,他摇头道:“株连对我没有用。”

    “你终于承认了。”陈恪双目如电道:“为什么要陷害我?”

    “你杀了我唯一的弟弟,他才二十二岁啊!”兵士也激动起来,伸手去卡陈恪的喉咙,却被他抬手拍开。

    “多谢你提醒我了。”只听陈恪冷酷道:“听你这话,你应该还有姐妹,不然就该说‘唯一的亲人了”且你弟弟不可能也是光棍,我从这条线去找,就算他们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样能找到他们!”

    “不许打我弟弟家的主意!”兵士仿佛被扼住喉咙,无比激动道:“你这个畜生……喔……”回答他的,是陈恪窝心一脚。

    把他重重踹倒在地,陈恪冷冷道:“学人做黑社会。就要有被人砍的觉悟!你敢替他报仇,就该有给他妻儿招祸的觉悟!”

    “不要……”兵士的底气被彻底抽走,一下子就给陈恪跪了。

    ~~~~~~~~~~~~~~~~~~~~~~~~~~

    日近午时,太学的广场上站满了,已经通过层层检查的举子们,按例要在这里等候主考大人莅临宣布开考。

    折腾了一上午,举子们们都有些饿了,便三五七人围成一圈。开始分享吃食。祭五脏庙。

    往年这种时候,举子们都是默默的吃饭,没有说话的。但今天。他们按捺不住脸上的怒气,快速的传播着某人出事的消息。

    嘉佑学社的人愤怒了,陈恪有过目不忘的功夫。看书不需第三遍,就能全部记住。试问,这样的记忆超人,还需要带小抄么?

    而四郎、五郎、宋端平都可以证明,陈恪出门时,考箱里并没有劳什子挟带本!

    所有人学社的人,都望向了吕惠卿。他是学社里的二号人物,虑事周详有决断,陈恪不在时。他也主心骨。

    吕惠卿的眼珠子转的很快,他意识到,陈恪这场危机,不仅来自于奸人的暗箭,更来自于整个考场制度。前者虽凶狠却容易躲,后者无形却致命。这时候,要不要救陈恪。成了他必须斟酌的问题:

    救的话,一旦不成功,可能会让所有人陷入危险,至少挑头的老几位,得陪他一起回家。

    但不救的话。这个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嘉佑学社,必然树倒猢狲散!

    而且吕惠卿有异于常人的思维……他认为。敌人越是处心积虑想要除掉陈恪,就越说明陈恪的厉害,那么自己救他也就值得了。

    决断,只在一瞬间。他马上在内部统一了口径,然后让众人把流言传布出去……一定是有什么人陷害陈恪,个人的恩怨还在其次,更意味着关系到所有举人前途的科举,出现漏洞了,这不仅意味着有人会被陷害,同样也有人可以作弊!那这样的科举,还有何公正可言?

    现在陈恪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把这个黑幕揭穿,还我们一场公平的考试。如果我们不声援他,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苏轼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颠倒黑白了。心道:‘明明没有的事儿,被他说得跟真的似的,吕惠卿真是个当奸臣的料啊!’但事关妹夫的命运,他哪敢懈怠,也拼命的摇晃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人们待会儿统一行动……

    吉时一到,主考官欧阳修这才与众副主考、临监官、监试官、考试官、同考试官、巡绰官、搜检官等人一齐出了至公堂。带着举人们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叩拜行礼。欧阳修上了香高声盟誓道:“为国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心,神明共殛!”

    话音未落,便听得台下鼓噪起来,起先是少数人,很快鼓噪声越来越密集,转眼就是满场聒噪。

    “肃静,肃静!”监试官气愤的维持秩序,却被欧阳修拦住,对众考生道:“你们想干什么?”

    “公道,我们要个公道!”台下聒噪起来。

    “乱七八糟听不清。”欧阳修道:“找一个人上来跟我说。”

    一般这种情况,敢出头的不多,但今天,大胆的不止一个。

    宋端平、王韶和章敦同时往上抢,还是章敦站得近,抢先上了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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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