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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五七章 决断

    “你叫什么?”小屋里,陈恪冷声问道。

    “秦七。”

    “是谁指使你的?”

    “不知道。”秦七摇头道:“他们找到我,让我往你的考箱里放上本书。”顿一下道:“我也没问他们是谁,他们说,知道的太多死得早……”

    “一共有八个澡房,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辛’字号出现?”

    “这……”秦七嗫喏着,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蠢材。”陈恪冷笑道:“现在你和你的亲人,只有一条生路,便是无条件配合我。我可以指天发誓,只要我摆脱了麻烦,就会把你们送出汴京,到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让你们过上富足安全的生活。”顿一下,他字字如刀道:“否则,最多不过两天,他们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陈恪的威胁,霸道地像三伏天的毒太阳,把秦七最后一点坚持也消融掉。只听他颓然道:“澡房是按照顺序,一间间排下来的。只要知道你的考牌,就知道你会出现在‘辛’字号中,”秦七答道:“我提前一天跟兄弟换了个班……”

    “……”陈恪没想到,看似严密的科举考试,居然存在着这么大的漏洞,转念一想,他又问道:“你们难道不是现场分配么,怎会提前一天就安排好了?”

    “按说是这样,但官老爷们向来不屑跟我们打交道,都是让指挥使来分配。”秦七低声道:“我们指挥使便会钻这个空子,让我们把一些小抄,放到一些通过关节的举子的考箱中……兄弟们不管参不参与,都会有钱封嘴,当然亲自动手的才拿大头。也有不愿沾是非的,便把这个发财的机会,让给其他兄弟。”

    “这么干多久了?”

    “很多年了,至少我当兵后的每届都有。”秦七竹筒倒豆子道:“除了帮着把小抄带进来,还利用自由走动的机会,帮着举子向场外传递题目,然后由场外的人负责写好文章,再传递回来给考生。”

    “你们也不能跟外面接触吧?”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有用信鸽传递的,还有将题目绑在石头或者砖块上,趁人家不注意,用力扔出去考场围墙,场外自有人等待接应。”秦七揭秘道:“传出去的试卷做出答案之后,场外的人会按照事先约定的方式传进来。比如夜里,飞一盏孔明灯,再比如放三响鞭炮,我们就知道要准备接答案了。当然用信鸽的比较方便,只要把鸽子放回来就成了。我们接到答案后,会利用举子早晨上茅房的机会,把答案交给他们。”

    陈恪听的目瞪口呆,原来作弊这个行业,还真是千年不衰呢。

    “不过这几年越发严了,这样做风险太大,所以这么干的并不多。”秦七道:“我们现在除了帮着带进小抄来,主要就是睁一眼、闭一眼。”

    “睁一眼,闭一眼?”

    “一是放代考的进来。二是给‘梁上君子’提供方便。”秦七道:“每逢大比,汴京城那几位飞檐走壁的神偷,生意就特别火爆。他们会同时接好几个举子的单,帮他们把答卷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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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考大人明鉴,这不仅关系到某一名考生的清白,更关系到国家抡才大典的神圣性。”章惇身材高大,相貌豪雄,声如洪钟,把陈恪的遭遇,大声讲给老欧阳听,然后痛心疾首道:“如果不彻查此事,这场考试如何让人信服?学生相信,这样的老鼠屎绝对是少数,但不把老鼠屎剔除,整个一锅粥就要坏掉了。如果明知道检查环节出了漏洞,还要执意开考,这科所有被取中的考生,都将背上无法洗刷的耻辱!”

    “圣人教诲,为官为人,立身要正。如果站不稳,连人都做不得,如何为百姓做官?”顿一下,他朝欧阳修深深一揖道:“欧阳公乃是大宋朝的良心,必然不会坐视这桩丑闻发生!”

    欧阳修感到脑袋都要炸了……官家的殷殷嘱托仍在耳畔,考场却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紧抿着嘴唇,快速的思考着此事的后果,一时间,广场上安静无比,只有寒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咔咔’声。

    “把涉案的举子和兵士带过来。”良久,他终于拿定主意,抬头下令道。

    不一会儿,陈恪和秦七被带上来。前者仍然赤着上身,背上是触目惊心的杖痕。

    “当着孔圣人和大家的面,”一看到自己的学生被打成这样,欧阳修登时火气上涌,他强抑着怒气道:“你们两个从实招来,到底是谁在说谎!”

    陈恪看看秦七,在这么多人面前,秦七不敢吭声了。

    “主考大人,我没有撒谎。”陈恪便不理他,自顾自的抱拳道。

    “你如何证明?”欧阳修捻着胡须,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学生别无所长,唯有一个‘过目成诵’的好记性。那本《五经全注》,学生从十二岁起学到现在,整整八年时间,早已是烂熟于胸了。”陈恪一声石破天惊道:“试问,我又何必带什么巾箱本进来呢?”

    “你如何证明自己烂熟于胸。”欧阳修追问道。

    “主考大人随意考校。”陈恪神态自若道。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那可是十万字啊!真要有这样的记忆力,傻子才会带小抄入场。

    但欧阳修没有下文,他只是有些如释重负的看看陈恪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上官,吉时就要到了。”这时,见沙漏中已是空空如也。副主考王珪提醒道。

    “什么吉时,”欧阳修却压低声音道:“今日哪里还有吉时?”说着看看几位副主考道:“那章举人说得对,在没法保证公平公正的情况下,不能考了。我等应该立即封锁考场,马上向官家报告,一切等待圣裁。”

    众位副主考却没他这魄力……万众瞩目的抡才大典,居然出现了举子罢考,这样泼天的大事,决断稍有不慎,就会毁了自己的大好仕途。因此全都不吭声了。

    倒是那监临官王郎中,硬着头皮出声道:“主考大人,按例,考场一旦封门,任何人不得出去,你这样不合规矩!”

    “哪有那么多按例?”欧阳修冷冷望着他道:“现在监考内部出了问题,你还想照常开考?先把自己的嫌疑洗刷了再说吧!”说着沉声下令道:“开门!”

    “主考也无权要求开门。”王郎中已经乱了分寸,横竖都是泼天的责任,竟想用自己监贡院门的权力,跟欧阳修硬抗:“恕难从命!”

    “胡说八道,会试条例上规定,主考有权把任何人,扶出贡院!”

    “那是逐出。”

    “那好,我现在就把自己逐出去!”欧阳修重重一挥袖子道:“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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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修出了太学,直奔皇宫而去。

    听说权知贡举欧阳修求见,赵祯便知道出了大事,也顾不上换朝服,穿上鞋就让他觐见。

    见到赵祯,欧阳修禀报了考场中发生的事端,叹口气道:“此事看似极小,实则极大,微臣恳请考试延期,把漏洞堵上再开考。”

    “爱卿所虑极是,但再劳师动众折腾一番,似乎并非必需。”赵祯的养气功夫炉火纯青,此时仍能沉得住气道:“所有人等不都在考场中么?寡人再派皇城司的兵过去,一面查内鬼,一面查举子,保证让每一个考生都能清清白白的开考。”

    “那答卷的时间就紧张了。”

    “可以顺延半日么。”赵祯笑道:“好了,快回去吧,主考官离开考场,算怎么回事。”

    “微臣不能回去了。”欧阳修摇摇头,沉声道:“一来,有嫌疑的是我的学生,我理应避嫌;二来,我把自己逐出考场了,就不能再回去。”

    “嗯……”赵祯想想也有道理,便问道:“那爱卿认为谁可继任?”

    “这,不是微臣该说的……”欧阳修叹息一声道:“只是太学体之风,一定要刹住的。”

    “那就还得你来考!”赵祯皱眉寻思道:“别人,都做不到这点。”他对大臣的了解,远超常人想象,缓缓寻思道:‘诸位相公固然可以镇住场面,但绝对不会开罪那么多读书人的。包拯也能保证公正,但他向来对文章之事不甚用心,当主考的话,欠缺些学养。’

    “官家言过了。”欧阳修还是推荐了一人道:“微臣有一人选,用他的话,既能让天下人服气,又能保证考试的绝对公正,也能起到贬抑太学体的作用。”

    “何人如此之好?”赵祯问道:“还不快快道来。”

    “群牧司判官王安石。”欧阳修一字一句道。

    “王安石?”赵祯微微皱眉道:“此人资历不够……”

    “官家可以破格。”欧阳修道:“这种谁都不愿接手的烂摊子,正是破格用人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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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本以为今天能电池满电,谁知道越歇越累,怎么也写不下去,只好继续休息,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好些。四更是没戏了,能写多少算多少吧,12点前肯定还有一更。

第二五八章 雷厉风行

    欧阳修会举荐王安石,赵祯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前者曾经赠诗称赞道:“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在官家看来,王安石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这个人耿介,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从他在群牧司的表现就可见一斑。另外,他有极类圣贤之名,不必担心名气不够。而其四位副主考中的两位,王珪与韩绛,还是他同年,也比较容易得到认可。

    权衡之后,赵祯便让人去传他。

    王安石几乎是从群牧司被抓出来的。皇城司的士兵冲进来,不由分说,就把他塞到轿子里。他还以为自个犯了什么天条呢?

    稀里糊涂被抬进宫,见到了大宋官家赵祯,以及他身边的欧阳修。

    到现在还没搞清状况的王安石,赶紧向官家施礼。

    “平身吧。”赵祯对王安石的观感其实不好定性。当年科举因其赋中有‘孺子其朋’一语,惹得官家大不高兴,加上也不喜欢王安石冷峻峭拔的文风,所以将他压到了第四。

    但这只是官方的说法,其实打落王安石,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原因——原本考第四名杨寊,被曹皇后看重,要召他做侄女婿,所以王安石才跟他掉了个个。但王安石事后从不拿这个说事儿,给皇家留了好大的面子。反倒让赵祯有些不好意思。

    之后大臣们对王安石交口称赞,也让素来耳朵根软的赵祯,对王安石的印象大大改观。所以才几次三番的要他进京面试。

    后来王安石终于来了,结果让赵祯很是失望……官家日常接触的大臣,无一不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士大夫,就没见过这么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官员。所以赵祯没有按计划让他当文学侍从官,而是让他去群牧司干了二把手。

    不过言而总之,赵祯还是信得过,这个人的人品才学的。现在事态紧急,且没有更好的人选,也只能捏着鼻子用他了。

    这就是大宋朝官制的长处,官职分离,职务只是一个差遣,哪怕是王安石的年资不够,赵祯也可以破格任用。

    把临时的决定告诉他,赵祯见王安石只有短短一瞬的惊讶,便镇定下来道:“臣遵旨……”

    倒让官家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憋了回去,险些内伤……赵祯原本以为,这家伙又会像从前那样推三阻四呢。

    “介甫,之所以破格用你。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棘手的差事。”还是欧阳修开口道:“要严肃考纪,要让科举顺利进行,还要为国家选出良材,担子超乎想象之重,你还是想好了再接!”

    “如果官家和欧阳学士认为下官当接,下官便接这个差事。”王安石神态自若道。

    “呵呵……”赵祯笑起来道:“当然是用你了。”

    “介甫拜托你了。”欧阳修也不禁心中苦笑,眼里满是期望的望着王安石道:“一定要保护好朝廷的抡才大典!”

    “定不负所托!”王安石抱拳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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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子和考官们在太学里等啊等……只等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等到了新任主考王安石。

    当接到任命他为新任主考的圣旨后,一众副主考并没有什么异议。因为王珪和韩绛本就是他的同年。本来三人,乃是庆历二年的三鼎甲,王安石状元、王珪榜眼、韩绛探花,后来王安石落到第四,两人都觉着不好意思,一直对人说,其实王介甫之才在我等之上。

    事实上,王安石的名声能起来,离不开这二位老兄的吹捧,现在见他终于回到自己之上,王韩二人竟有多年心病一朝解的感觉,没有半点不开心。

    而梅挚和范镇也是厚道君子,尽管年资远在王安石之上,却没有什么想法表现出来……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宝座,而是火山口,真让他们坐,他们还不坐呢。

    传旨太监把圣旨交给王安石后,便带着随从出去了,太学重新锁门。考场中除了王安石,还多了一千名皇城司兵丁。他们将取代原先的禁军,作为监场的兵卒,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诸位。”王安石朝众人拱拱拳道:“已经未时,时候不早,闲言后叙,我们先办正事。”

    “都听主考的。”诸位考官抱拳还礼道。

    “我来时,官家嘱咐,要保证会试的公平公正,所以其它的事情先搁一边。”王安石看看一众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举子,道:“一时间,下官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有挨个搜身了!”

    “这……怕是有辱斯文吧?”王珪不同意道。

    “禹玉有更好的办法?”

    “不如再洗一遍澡吧。”

    “那样太费事,再说一天两次洗澡,考生也会生病的。”王安石断然道:“跟大家讲清楚,搜身是为了给他们公平,大多数人会同意的。”见主考坚持,众人也不说什么了。

    王安石便向考生宣布了三条决定,一是重新搜身,二是考试时间延长半日,三是,如果有怀挟的,现在扔掉,检查过关,不予追究。

    考生们虽然颇多腹诽,但王安石给出的条件,也让人无话可说,便开始排队,准备重新接受检查。

    王安石又向皇城司禁军的指挥使,布置了搜查的要求:“考生入场时,你的士兵排成两行,对考生进行严格的搜检。考生不仅要脱下鞋袜,解开头发,还需要解开包括内衣、内裤在内的所有衣服,等待搜检。”

    “搜检时,由两个士兵先后进行,严格仔细检查考生的衣服、考试相关用品。为强化他们的责任心,这些士兵之间是相互监督的,如果第二个搜检士兵搜出有考生携带舞弊,就要处罚第一个搜检的士兵。”

    “为了提高搜检士兵的积极性,凡是搜得作弊者一人,就可以得到五千钱的奖励。如果入场后,被贡院内监考的人员,搜检出夹带资料,除处罚考生之外,负责搜检的士兵和官员也要受到相应的处分……”

    如此严苛的条件,已经宣布就引起轩然大波,本已经答应搜身的考生们鼓噪起来,他们不同意将自己,像乞丐、囚徒一样对待。

    “一旦天黑就停止搜身,等到明天才继续。”王安石却不为所动道:“浪费时间是你们自己的。”

    见考生还不动,他又吩咐道:“拒不服从检查者,一律取消应试资格。有多少人进去,就考多少人的试。”顿一下道:“录取人数不变……”

    这句话让考生们不坚定了,再说没了嘉佑学社的人挑头,也就心不齐了,见有人开始排队,也就不声不响的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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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王安石的关注下,这次的搜查极为严格。仅在核实身份一关,就刷出了二十几个枪手……比较离谱的一个,考牌上写着四十七岁,枪手却年未弱冠,为了掩盖年龄,他买了一副假胡须,贴在自己的嘴边,样子十分滑稽。单就这样,还叫他蒙混过关,可见之前的搜查都是假严格。

    但说实在的,他有些过于严苛了。在他的要求下,考生必须把盘结的头发松开,解开所有的衣服,还要掏耳朵和鼻子,防止考生在耳朵和鼻子里塞纸条之类。对于这种搜检方式,很多考生都感觉无法接受,他们纷纷表示抗议,但在王安石这里,抗议统统无效。

    不过这样的效果也很斐然,一百多名考生,被查出了夹带……这还光是贼胆包天的。再看看广场上,被扔了一地的小抄、小本,可见之前的考纪形同虚设到了什么程度。

    当知道犯规不会受到惩罚,就会有更多的人犯规,这就是今日考试作弊如此猖獗的原因。

    事实胜于雄辩,考生们的心情悄然变化,他们虽然被人摸来摸去,好不舒服,但想到接下来便可以靠实力说话,顿时觉着,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天黑以前,所有考生都进场了。而在他们进场之前,皇城司的兵丁,已经把考场内逐寸逐寸的搜查一遍,又搜出了不少暗藏在里面的小抄。

    这届科举能被后世称为‘最干净的一届考试’,完全是其主考官的执着性格所致。

    安排好晚上值夜的班次和路线,王安石把目光转向最后一个麻烦。他看看陈恪道:“你默写完了么?”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陈恪被要求在至公堂中,两名考官的监督下,默写出全本的《五经全注》。

    从下午到现在,他已经写了两万多字。但距离十万字的目标,还很远很远。

    拿着他写出来的,厚厚一摞文字,考官都忍不住替陈恪求情道:“这么多字写出来,真是流水一般,丝毫不差。下官可以他作保,他肯定是被冤枉的了。”

    “我何尝不知他是冤枉的?”王安石看看黑下来的天色,淡淡道:“但惹出这么大事端,他必须受到惩罚。”顿一下道:“何时默写完了,何时再放他去考试……”

    “至少,给他几根蜡烛吧。”考官们求情道。

    “可以。”王安石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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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身体健康,下一更,明早发。大家不用担心我不努力,不会的,只是稍稍调整,又会尽力而为了。保证明早10点前,能看到新一章。

第二五九章 信念

    前生今世,陈恪从没像今天这样,渴望证明自己的能力与清白。

    背上的伤处火辣辣地痛,却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的脑细胞高度亢奋,那些藏在脑海中的记忆,便争相浮现出来。而且《五经全注》有章可循,是按照《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本身文章的顺序,一句句注解下来的。

    只要他回想那些烂熟于胸的文章,相关的注解,每一句、每一段便都历历在目。陈恪笔走龙蛇,化作一行行略带狂意的楷书跃然纸上。

    因为考生交卷前,考官们无所事事,却被王安石要求在至公堂中,不得随意走动。所以都围在陈恪边上,看他像具机器一样高速运转,一会儿写完一张纸、一会儿写完一张纸……

    他每写完一张,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拿来核对,发现总是一字不差。

    考官们不禁暗暗惊叹,原来世上真有过目不忘之人。但王珪和韩绛的反应却没那么强烈,因为他们多年前,便见识过王安石过目不忘的本事。当年王安石但凡看过一遍的书,便可以立即默写出来,过上一段时间,还能记住七七八八,与今日这个陈仲方,应该是同类人。

    “介甫,看到他,有没有想到当年的自己?”王珪小声问道。

    “没有,”王安石摇头道:“我记忆力不如他。”谁知这话后来传出去,讹传成了连状元之才都承认,自己不如陈恪了。结果让陈恪的名头更加响亮,倒是王安石始料不及的,不过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在意……

    到了夜里,考官们回去睡觉,只留两个人轮班看着陈恪。第二天早晨回来一看,两考官熬了一宿、两眼通红,萎靡不振,陈恪却依旧两眼放光、正襟危坐,速度一点没降低。

    “照这速度写下去,今天晚上就能完成。”考官们现在都很同情陈恪,在别人都已经开始答卷的时候,却要耗尽心血证明自己的清白。让人如此才情却遭此无妄,让人恨死了陷害他的贱人。

    梅尧臣更是为他求情道:“这下没人不相信,他是清白的了,介甫就让他回去考试吧。”

    王安石却不为所动,也不说为什么。只要他不喊停,陈恪就必须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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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场无聊,欧阳修在时,考官们还能分韵作诗、词句相和,但换了王安石这个沉闷的主考,什么热闹、什么乐呵都别想了,考官们除了安静的看书,就是围观陈恪在那里飙字数……两件事情干长了,都是那么的无聊。

    他们唯一的乐趣,就是考生前来叩帘。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考生们不许走动,只能在考场里一直闷头答卷,直到交卷。但在这年代不这样的,考生在答卷时有疑问,不管是对题目的疑问,还是对自己的学识哪处吃不准了,都可以去请教主考官,这就叫做‘扣帘’。

    叩帘的考生人数不少,问题也是千奇百怪,其中一些极品考生,更是可以让考官们解闷消乏、开怀一笑。

    比如这天中午,有个考生扣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后,问道:“学生打算在文章中引用尧舜的典故,但不知尧舜是一个人呢,还是两个人,请先生指教。”

    众考官先是目瞪口呆,旋即哄堂大笑。王安石却面如寒霜——这就是这届科举之前,通过乡试的举子们的水平!他到底是怎么通过的?

    更绝的是,里面人都笑话成这样了,那考生还在外面毕恭毕敬地等着。

    梅尧臣便笑眯眯的答道:“这个太难了,我看你还是别用了吧。”

    “是,”考生一脸失望的抱拳下去。

    “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叩帘。”他一走,王安石便下了命令。

    “这与规矩不符吧?”这家伙来到考场后,一点没有临时上岗的拘谨,反而视旧规如无物,处处立规矩。让两个同年不得不提醒道:“事后怕是要招非议的。”

    “管他蜚短流长,一切以会试为重。”王安石沉声道:“举子这样出出进进,着实会增加作弊的隐患。况且他们是来考试的,不是来上课的,进考场之前,就应该把所有的知识准备好。再说,审题也是考试的一部分,连题都审不好,又何谈写好文章?

    “好吧……”众人没话说了。

    到了天黑时候,考官们又围聚在陈恪身边,好几人手里端着火烛,为他照亮最后一段征程。

    奋笔疾书超过十二个时辰,饶是钢浇铁铸的身子,陈恪也已经意识混沌,手臂酸胀到失去知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大脑完全靠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在驱动。

    他的字,只是略略脱形,内容却依旧丝毫不差,不过速度还是降了下来。

    “坚持住!”有的考官忍不住为他打气道:“还有最后三千字了!”

    “是啊,坚持住!”马上又有人纷纷附和。

    “都住口!”王安石冷喝一声道:“再有人喧哗,就算与他协同作弊!”

    “你个冷血的家伙!”梅尧臣压不住愤怒,狠狠瞪着王安石。

    “自以为是。”王安石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哼一声道。

    “你!”梅尧臣握紧拳头,想要打他个满脸开花。好在梅挚和范镇赶紧把他拉开,才避免了考官互殴的闹剧上演。

    今夜极为漫长,到了亥时,考官们仍未散去,依然围在陈恪身边,为他加油打气。陈恪早已经超过了极限……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有燃烧殆尽的一刻,他不停的点头,仿佛写一个字都要睡一会儿。事实上,他的精力早被彻底抽干,头脑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了。

    每一个字都写得那么艰难,每写下一个字,都会引起考官们激动的攥拳打气。有考官已经被感动的热泪盈眶,要强忍着才能不把最后的内容告诉他。

    每个字都重逾千斤,最后的二百字,陈恪足足写了半个时辰。

    “十、九、八……”到了最后一句,考官们再也不管不顾,一起替他倒数起来。

    王安石皱皱眉头,没有阻止。

    “五、四、三、二、一!”

    当倒数到‘一’,陈恪终于终于写完最后一字,最后一笔!欢声雷动中,他握着笔,直挺挺的倒仰过去。

    好在他身边满是考官。几个人把他扶住,见他身体僵直,手里还握着笔,场中一片死寂,梅尧臣想伸手探探他的呼吸,却听到鼾声如雷,众考官这才放下心来。

    王安石也松口气,让人把他扶到床上去,然后亲手整理起那摞厚厚的稿纸。

    “主考大人,我们能要几张做留念么?”众考官竟想收存陈恪的墨迹。

    “不行。”王安石摇摇头,把那摞稿纸整齐的码放,足足有二尺厚,然后拿出主考之印,一页一页的盖起章来。见众人还围着自己,他皱眉道:“盖章也好看么?”

    “介甫,你是要用这种方法,证明陈仲方的清白么?”考官们有些明悟道。

    “跟他没关系。”王安石淡淡道:“我们作为考官,不能放任何一个有嫌疑的考生的进去,否则这是对其他考生的不公。他必须拿出令所有人都信服的证据,我才能放他进去,仅此而已。”

    那还不是一样么?考官们不禁暗笑,这位主考大人真是嘴硬……

    “既然如此,我们都是见证。”众人便纷纷拿出自己的印,盖在王安石的印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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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事,陈恪当然不知道,他完全透支了自己,陷入一种类似昏迷的沉睡状态,直到被人用凉水泼醒。

    猛地睁开眼,抹一把脸上的水花,陈恪怒视着冒犯自己的考官,一看是梅尧臣,神色才缓和下来。

    梅尧臣递过一条毛巾,满脸歉意的笑道:“怎么都弄不醒你,只好出此下策,但现在已经是下午,你得赶紧去考试了。”

    “考试……”十万字的超级默写,已经把陈恪的脑细胞都榨干,睡一觉根本无法复原。他发现脑袋只要一转,就会撕裂般的痛。人都像傻了一样,半天才反应过来:“对了,考试,我得去考试……”

    “你行不行啊?”见他意识混沌,喃喃自语,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梅尧臣担忧道:“不行就下一届再考吧,身体要紧。”

    “我必须考,我得考出好名次来,让那些害我的王八,咬着棍子哭去……”陈恪恢复了点力气,一边嘟囔着,一边支撑着坐起来,伸手往地下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自己的靴子。

    “在这儿……”梅尧臣摇摇头,给他拿起靴子,陈恪提起鞋,便晃晃悠悠站起来,还没忘了背上自己的考箱,步履蹒跚的往外走去。

    “带他去考场。”梅尧臣看看王安石,后者点了下头。考官们全都送到至公堂门口,不论这科中与不中,他们都彻底服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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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写,下一更,4点。

第二六零章 鹅毛笔

    当陈恪出现在考场,尽管考纪森严,举子们还是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只是这位凯旋的英雄,脸色蜡黄蜡黄,站在那里晃晃悠悠,让人担心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这还能考试么?’举子们担忧的望着他。

    给众人一个‘安心’的眼神,陈恪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望着面前的试卷,他才知道,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但马上就不感觉幸福了,因为头昏脑沉、涨得厉害,他脑子一片浆糊。这种状态怎能答卷?他只好先看看考题……会试的考题承唐及五代之制,进士科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与乡试基本相同,在庆历新政时,曾改过三场制,但因为新政夭折,未及施行。

    把诗赋论策丢到一边,陈恪先答起了帖经墨义,这相当于后世的客观题,不需要动什么脑子,照本宣科即可。不过这些平时答起来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考题,陈恪也不敢直接往卷子上答……他实在不放心自己的精神状态。

    到了天黑,他才将将把帖经墨义答完,这时候,别的考生已经了完成了大半,大都只剩几道策论留待明天慢慢斟酌了。

    考官一喊停,陈恪放下铺盖,倒头便睡,别人还没从考试状态中出来,他便已经鼾声如雷了。

    又是一夜无梦的猛睡,直到第二天监考官摇铃,他才醒过来。考生们出去洗脸时,同屋的举子们苦笑道:“你老兄昨晚的呼噜,能把屋顶掀翻。”

    “抱歉抱歉。”陈恪深感歉意道:“等考完了请诸位吃饭。”

    众人还要说话,被考官一顿喝斥,赶紧草草擦干脸,回考场坐着去了。

    坐下后,陈恪感到肚子咕咕直叫,反而有些高兴,这至少说明,自己已经恢复知觉了。便拿出干粮一边嚼着,一边看自己昨天答得题。一看之下,不禁暗暗脸红,怎么这么多错?

    赶紧飞快的修改一遍,誊抄到卷子上。

    待把客观题答完,便剩下诗赋论策八道,距离交卷还有一天多的时间,但冬日天短,晚上又不能点蜡烛,实际上,也就还有五六个时辰可用。想要精雕细琢是不可能了,只能提起笔来,就往稿纸上写。

    好在连续睡了两觉,他的脑子要灵活一些了,总算还能应付过去。除了飞速的构思文章,剩下一点精力,就是注意避讳了。至于遣词造句,完全是靠本能,哪还有推敲的余地。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强烈的认同‘逝者如斯夫’这句话,只恨时间不够用,似乎只是一低头、一抬头,就已经天黑了。

    这时候,别人差不多都已经答完了卷子,而陈恪,还有三道策论没写呢。

    结果整整一晚上,他都没合眼,在心里反复推敲这三篇策论。等到了下半夜,三篇文章已经成竹在胸了,但陈恪还是不敢合眼,生怕睡一觉起来又忘了。

    就这样一宿的碎碎念,天刚蒙蒙亮,他就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把心里的文章写下来。

    等到三篇策论都写出来,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多个时辰。陈恪才松口气,回头看看自己写得文章……顿时脸红不已,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跟白话文差不多了。后三篇策论还不错,毕竟经过一宿的推敲,可之前的诗赋,还有头两篇策略,就实在是惨不忍睹了。

    修改是来不及了,他赶紧提起毛笔来,往卷子上誊抄,捎带着稍稍修改了一些遣词造句,但也仅此而已,改变不了文章粗疏不堪的本质。

    好文章都是穷心极力推敲出来的,这话一点不假,也许苏轼那样的大才子,可以下笔生花,反正陈恪是做不到。何况他现在,也还不及多想,按时答完卷子才是第一位的。

    几乎是他一搁下笔,考试结束的钟声就响起了。陈恪把卷子吹干,满心的如释重负,至于考成啥样。去他娘的听天由命吧!

    交上卷子去,从考场出来,便见五郎和宋端平等在门口。一个接过他的考箱,一个去扶他。

    陈恪摇摇头,挤出一丝笑道:“没什么,我还能走道呢。”

    “那就好,”宋端平叹口气:“听考官说,你把整本《五经全注》默写出来,才得以来考试的。你怎么可能写得完呢?”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写完的,”陈恪摇摇头,不愿提起那段不堪的回忆,他从书箱里摸出一把鹅毛道:“不过没有这个,我肯定是写不了那么快。”

    这是一赐乐业人自制的鹅毛笔,是他们从家乡带来的。陈恪一直深感毛笔字写字太累且慢。很多用不着讲究书法的情况下,用毛笔写字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他甚至想自制钢笔,但实在是不知道,那玩意儿该用什么材料,怎么打造。

    当他看到钱号里的一赐乐业人,都用鹅毛笔来记账时,自然见猎心喜,跟他们学习起如何使用这种笔来。

    一赐乐业人的鹅毛笔,都是取自成年鹅左侧翅膀最外层的五根羽毛,因为其生长的角度,恰好符合右手写字者的握笔习惯,而且最为坚韧。他们将鹅毛脱脂,然后在根部斜切一刀,弄出一个小尖。再用小刀在笔尖中间划一道缝,并且把缝的顶端钻成一个眼。这样写出来的字体较粗,看起来和毛笔字有些类似。

    且因为‘毛细管’作用,笔管可以自动吸水存水,熟练之后,蘸一次墨可以写百多个字,比毛笔要省事儿多了。一赐乐业人还制造了一种铜管,将鹅毛笔插进去,便可固定住,使写字的手感十分接近后世的钢笔。因此陈恪上手极快,熟练掌握后,写字速度一下提高了数倍,这就是他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之利器。

    而且这对他考试的帮助也极大。尽管最后落在卷面上的,必然是工工整整的毛笔字,但其实考试时,大量的时间,是在草稿纸上写字的,用鹅毛笔,可以大大减少书写时间,不然陈恪真没法答完……

    ~~~~~~~~~~~~~~~~~~~~~~~~~~~

    “王主考之前知道你有鹅毛笔么?”这种笔,宋端平也试过,但是不习惯,他还是喜欢用毛笔写字。没想到,还真是速写的利器呢。

    “……”陈恪摇摇头。

    “那他岂不是想把你往死里逼?”宋端平震惊道:“要是没有鹅毛笔,你可能到现在还没默写完呢。”

    “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陈恪幽幽道:“想用这种方式把我挡在考场之外。”

    “为什么?”五郎瓮声瓮气道,他早就气炸了肺:“他为什么要害你?”

    “我不怨他,谁让我闹考在先呢。”陈恪自嘲的笑笑道:“这次会试毕竟被我搅乱了,如果不惩罚我,还让我轻易进去考试的话,以后考生稍有不顺,便会闹考,朝廷法度何在?他是想用我来杀鸡儆猴的……”说到这,陈恪的脸上,也流露出淡淡的怒意道:“只是这手段,实在太阴损了!”

    “是啊。”宋端平重重点头道:“这个人,真狠毒。”

    说话间,随着人流走出了太学大门。行出不远,陈恪便看到李忠朝自己招手,虽然离家不远,但侍卫们还是把马车开来了。

    陈恪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巴不得有个代步工具,赶紧三两步过去,扶着李忠的胳膊坐上了车。光顾着解乏了,结果忘了背上的伤,他上身往车壁一靠,痛得呲牙裂嘴,倒吸冷气。

    “大人,这几天不好熬吧?”李忠赶紧给他查看伤口,还好,没有感染,只是依然发青。

    “不堪回首啊,李忠。”陈恪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托你个事儿。”

    “大人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

    “那个秦七……就是陷害我的那个,我看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你知道现在关在哪里?”

    “被我们的人带走了,那就应该关在皇城司。”李忠嘿然一笑道:“大人要做了他么?”

    “不,我答应饶他一命,不去管他了。”陈恪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托皇城司的密探,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常白麻的捣子。”陈恪轻声道:“秦七告诉我,那个捣子是给他联系上线的中介。”

    “这人住在哪,告诉我地址,我这就去找他?”

    “他住在下三行铺的贯行街榆钱巷里,不过肯定已经跑了,或者被灭口了。”发生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还没事儿人一样在家待着。陈恪恨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非得把那个害我的混蛋揪出来!”

    “好,我拜托他们一下。”

    “告诉你的兄弟们,找到常白麻,我给一千贯,查出幕后主使,我给一万贯,若能找到铁证,我给五万贯!”陈恪带着狼一样的狠厉道,他绝不容许有人,在如此伤害了自己后,还逍遥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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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下一更10点前。

第二六一章 判卷

    试卷经过一番严密的糊名、誊录处理后,送到了内帘衡鉴堂处,这是考官们分房评阅试卷的场所。

    诸位阅卷官、副考官汇聚一堂,等着主考大人分发考卷。

    王安石的目光,先是久久凝视着面前的考卷,过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面色如铁的看看众人,杀气凛然道:“本科,凡太学体一律不取!”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面面相觑,尽管欧阳修早说过,这科要整治太学体,但现在老欧阳不再担任主考,他们还以为此事便作罢了呢。想不到这王安石,还要沿着醉翁的道路走下去……

    平心而论,除了梅尧臣等寥寥数人,大家都不想趟这趟浑水。哪怕欧阳修在时,他们也很有意见,心说你要整治太学体可以,咱们缓着点来,别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搞,这不是捅马蜂窝么?

    现在主考换了个资历浅薄的王安石,众考官自然更不会逆来顺受了。

    “介甫,太学体固然要贬抑,这我们都认同。”仗着和王安石交好,王珪笑劝道:“可也不能太绝对了吧?写太学体那么多,其中不乏一些卓有才识的举子,难道我们不取他们,反而取一些半文不白的粗疏之辈么?”

    “粗疏之辈自然不能取。”王安石看看他道:“但是杀死太学体,就不得不用重典——但凡使用太学体的一概不取,这便是此次判卷的规矩。”

    “没听说过这道规矩。”有考官小声嘟囔道。

    “你不刚刚听说么?”王安石冷冷的望着他道:“不愿受我的规矩可以出去。”

    马上便有人想起身,谁知王安石紧接着又道:“但事后我参你违抗上官、拒不从命,不要说我不留情面……”

    半起身的人,全又坐下了……

    “既然官家任命我知贡举,那以什么样的标准取士,就必须听我的。”王安石环视着众人,不容置疑道:“自然,事后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人承担,不论谤是骂,统统与你们无关!”

    见主考将责任大包大揽,众人的脸色马上好看许多,韩维和王珪却满含担忧的望着王安石。前者苦笑道:“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贬抑太学体是件大好事,怎能让你独占全功?”

    王珪笑道:“怎么也得有我一份。”

    “还有我,”梅尧臣也笑道:“这种千古留名的好事,可不能少了我。”

    范镇和梅挚见状,也出言道,有责任一起担当。

    “都不用。”王安石却摆摆手道:“说了我一个人承担,就不干你们的事!”说着拿起一摞卷子道:“开始分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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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说到做到,任何用太学体作赋的卷子,都遭到他无情的扼杀,杀得考官们都手软了。

    一个考官亲自拿着份卷子,到了王安石的案前道:“主考,这份试卷学养扎实、敦厚温良,实乃难得一见的佳作,还请手下领情……”

    王安石看看他,拿过那份卷子来一看,便见打头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词句——‘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

    意思其实挺明白而且文章内容也不错,唯一的毛病就是不说人话……什么’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其实就是‘开天辟地圣人出’,考生却偏偏用莫名其妙的词汇来表达。

    “有必要在说事论理的文章里,玩这样的词句游戏吗?”王安石反问一句道。

    “许是以为太学体才能高中,不得已而为之。”考官辩道。

    “那本官为了消灭太学体,也不得已而为之了。”王安石说着,便拿起了朱笔。

    “且慢,这文章八成是刘几写的!”考官连忙阻拦道:“他的文风我熟悉,就是这个味儿。”

    “刘几?”王安石奇怪道:“他是你亲戚么?”

    “不是,他跟下官没有任何关系,”考官这个汗啊,也不知这主考是真傻还是装傻,忙解释道:“他是汴京第一才子,朝野公认的状元人选啊。”

    “这样的人做了状元,太学体就要上天了……这关就让他过不了!”王安石说着,用落笔从头到尾像刷墙似的抹了个全红,然后再批上触目惊心的‘大纰缪’三个字,下令道:“贴到考场外面的大墙示众,以儆效尤!”

    连刘几都倒下了,考官们也彻底麻木了,再也不去为写太学体的考生争辩。结果那些颇有才学的试卷,但凡使用太学体的,也被统统毙掉,无一幸免。

    最后被取中的所有卷子,都是没有用太学体的。也就是欧阳修口中‘说人话’的。

    这时就要给这些卷子排名次了。这是梅尧臣等点检试卷官们责任,他们的任务是二次阅卷,一个是查遗补缺,看看有没有遗珠之憾;另一个就是把优秀的试卷推荐给主考,提出初步的排名意见。

    梅尧臣早就看好了一份卷子,拿给王安石看道:“这份卷子,诗赋才气纵横,策论篇篇精彩至极,吾辈当为此人让路。”

    梅尧臣是仅次于欧阳修的文坛领袖,能得他这样评价的卷子,自然了不得。王安石接过来一看,果然如此……诗赋最看天赋,王安石平日对人,不太假以辞色,其实有自负的成分在里头,但他看到这份试卷上洋溢着的才气,尽管还欠点雕琢,少些火候,却已仿佛让人看到,他未来一飞冲天的景象了。

    “以诗赋论,足以取为贡元。”见王安石点头,梅尧臣道。会试重诗赋,轻策论,这是惯例。

    “还要看策论的。”王安石这次却一反到底,道:“诗赋固能显示人的才情,但不过是游戏文字而已。策论才看得出一个人能力和见识。”

    “呵呵……”梅尧臣心说,不跟人拧着来会死啊?面上却笑道:“这人的策论,也是极好极好的。”说着翻到最后一页道:“尤其是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堪称千古名篇了。”

    王安石便阅读起这篇策论来:‘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

    他一边读,一边情不自禁点头晃脑,倒不是多赞同作者的观点,而是惊叹于作者用清新自然的文字,展现出的气势磅礴、如潮如海,令人不可自拔。

    一口气读完全篇,王安石忍不住击节叫好道:“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从开考以来,众考官便见王安石整天板着脸,何曾听他表扬过人?现在听他突然把人夸成天上有地下无,全都好奇的凑过来,想看看是何等人物,竟当得起王介甫如此夸赞。

    于是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便在考官中传看,但凡看过着,无不深深震撼、汗流浃背。惭愧的说,他们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文章还能这样写!

    “不用再挑了,本届贡元就是这人!”考官们齐声道:“主考大人,这下总没意见了吧?”

    “不妥。”王安石却仍旧摇头道。

    “主考方才还夸他,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呢!”考官们也被他折腾麻木了,郁闷道。

    “文章本身说理透彻,结构严谨,文辞简练而平易晓畅,无可挑剔。”王安石先给这篇文章定了调子,话锋一转道:“但是它有一点错误,我有一点疑惑。”

    “愿闻其详。”众人都竖起耳朵来。

    “作者为了论证他的观点,用了一个作用重大的典故。他说‘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王安石的记忆力,一点不差于陈恪,他的博学更是陈恪望尘莫及的。指出了文章中不可饶恕的错误道:“皋陶本是帝舜的臣子,作者却说他是帝尧的臣子,犯了常识性的错误。这是其一。”

    顿一下,他又道:“其二,恕在下孤陋寡闻,请教各位,这个典故出自何处,为何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众考官面面相觑,是他,他们也都算是饱学之士了,怎么谁都没听说过这个典故?

    不过这文章写得太好了,谁也不敢贸然下结论,都觉着古书浩瀚如烟,怕是这举子学问太深,从哪里看到的也说不定。

    连王安石也拿不准,又没法把考生叫来问问,这个疑问只能先搁置。但此人的贡元也就此黄了,众考官不能冒这个险。但在给出的理由中,却只有一个‘常识错误’,并没提‘用典’这茬。

    连王安石都被他唬住了,可见这篇文章有多震撼人……

    排定了正试的名次后,又来看别头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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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得一点多了,酌情等候。

第二六二章 水刑

    考官们对别头试的名次排定,向来不甚上心,王安石更是不在意。

    所以基本上就由梅尧臣几个说了算了。但他们就一份卷子争论不休,最后没办法,只好让主考来定夺。

    “看这份卷子,赋做得很潦草,诗却是极好,论也惊人之处。但五篇策论,两篇不甚用心,三篇很是考究,水平如此起伏不定,真不知该给他高高的,还是低低的取中。”

    王安石拿过来翻看一遍,心里便有数了,翻到最后一篇策论,仔细看起来,点头道:“这文章浩然正大,脱尽五代以来的浮靡艰涩之风,且立论很是有力。”说着难得的笑起来道:“早先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主张宽以用刑。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却主张国法无情。”

    “……故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王安石轻声念道:“有法不依,则法同虚设,法外开恩,则民不畏法,犯之者众,是害民也。”这篇文章的主旨,是说立法是国之大事,官员为代表朝廷的执法者,只能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自由裁量,绝对不能擅作主张,只为表现个人的仁慈,就践踏法律的尊严。

    论点与前一篇针锋相对,一个倡言仁义治国,倡言以法治国。不用说,都知道王安石会偏向哪一篇。事实上,把这篇文章,与前一篇相提并论,就表明了他的态度:“巧的是,他也用了个很类似的典故。而且是《礼记》上的,确定无误。”

    陈恪用的典故说,周公家人犯法,法官抓住这个人判他死刑,周公三次说不可,那人却回答了三次不饶。三次之后,就不问周公,自己把事情处理了。周公派人追上去说,一定得饶了他,法官却说来不及了,已经杀了……

    “但是他也有很一般的策论,取高名次恐怕不能服众。”梅尧臣道。

    “给他个第六名吧。”王安石大笔一挥,写定了名次。梅尧臣没猜到,他却已经猜到这是谁的考卷了……观其其行文风格,与自己同乡好友曾巩极类,应该是同出一门。

    再观其前两篇文章之仓促,分明是时间紧迫所致,那此卷的主人便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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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场外,陈恪并不知道自己考取了何等名次,何况他也不关心这个。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追查陷害自己的元凶身上。

    这辈子,陈恪还没吃过那么大亏呢。不得不承认,对方挑选了他最软弱的时刻,发起了攻击。只用一本小抄,就险些把他毁掉。

    在考场里,考官就是天,无论考生是什么身份,都必须无条件服从考官,尤其是那两个监临官,有把他逐出考场的权力。而一旦被逐出去,他就有口莫辩,再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而且被逐出考场的举子,最起码这一科是绝对考不了了,就算官家出面也无法改变。一辈子考不上进士都不要紧,但绝对不能背一辈子黑锅……

    所以陈恪宁肯挨上十棍子,也不能给那监临官赶人的口实。

    他是何等蛮霸之人?却不得不吃此闷亏,心中积蓄的怒火已经熊熊燎原了。再加上被王安石那一折腾,直接让他整个人变成了火药桶。

    无论如何,都不能饶恕敌人,否则,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在家里歇了五天,他才从空前的透支中恢复过来。

    刚能自由活动,就接到李全的禀报,常白麻抓到了!

    “在哪里抓到的?”陈恪登时感觉浑身是劲儿。

    “这家伙挺贼,早就跑到濮阳去了。”李全笑道:“不过也怪他烧包,竟然天天住在青楼里,却不知,那青楼就是咱们皇城司开的。”

    “现在在哪?”

    “因为大人要人,所以还没往皇城司送。”李全道:“我和他们说好了,明天早晨再送去,现在先关在张成家了。”

    “带我去看看去。”陈恪穿好衣服,披上件连帽的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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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李全的带领下,陈恪来到了位于城北的张成家,见到了那个脸上有些白癜风的中年男子。

    “大人,就是这小子。”张成今天没上班,就是为了在家里看押这个要犯。

    “你叫常白麻?”陈恪坐上炕沿,冷冷盯着那男子道。

    “是。”那常白麻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还反问道:“那你是谁?”他一点也不怕陈恪,显然是块滚刀肉。

    “我叫陈恪,就是你家主人想害的那个。”陈恪淡淡道。

    “我没有主人,我就是个掮客,给两边说媒拉纤,挣个辛苦钱。”常白麻却矢口否认,陪着笑道:“大人许是找错人吧。”

    “胡说八道!”张成重重一拍案道:“那你跑路干什么?”

    “小人没跑路,是去濮阳玩去了。”常白麻道上混了多少年,你根本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大人还不知道吧,濮阳的青楼,比汴京要便宜一大半呢,像我们这种穷鬼,都是跑去那里嫖的。”

    “放屁,”李全怒道:“濮阳的青楼,之前可从没见过你这号的!”

    “我是头一回去。”常白麻马上道:“但以前听说过好多次了,这才寻思去花差花差,谁知道还没两天,就让你们给抓回来了。”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李全紧一紧双手的护腕。狞笑道:“白麻子,知道皇城司和开封府最大的区别么?”

    常白麻一脸茫然道:“什么?”

    “开封府不会随便用刑,但我们会。”李全双目阴森的望着常白麻,幽幽道:“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话音一落,张成就把常白麻的嘴堵上,双手捆住。再用黑布蒙上面,五花大绑,捆在一块门板上。

    张成和李全合力,把门板架在炕沿和椅子上,利用两者的高度差,使常白麻头在下、脚在上。

    李全在蒙面布上又加了三层毛巾,端起水杯就朝着他的脸倒了上去。

    常白麻手脚被捆、两眼被蒙、看不见、动不了,像在黑暗中无助的鹌鹑一样。突然感觉有水流缓缓涌上他的鼻子,赶紧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片刻。

    然而人不能不喘气,坚持了一会儿,他又不得不呼气吸气。吸气让变湿了的布巾,紧紧粘上他的鼻孔,像一只巨大的湿乎乎的爪子,突然紧紧攫住他的面庞。

    常白麻不知道自己是在呼气还是在吸气,他不只是被水淹没,更是被恐惧的洪水淹没,双脚剧烈的扑腾起来。

    李全和张成看看陈恪,只见他坐在窗前,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又过了几息时间,陈恪才点点头,李全这才把蒙面布揭开,只见那常白麻,像拉风箱一样苟延残喘着,口水眼泪鼻涕淌得满脸都是。

    “我招,我招,我全都招……”常白麻再也不是滑不留手的滚刀肉,变成了一块酥软易烂的红烧肉。

    “我天,洗了个脸就招了?”李全和张成瞪大眼,跟陈恪教他们的这个办法一比,皇城司的种种酷刑,简直是弱爆了。

    当然弱爆了,这是后世老美专门用来审讯顽固的恐怖分子的绝招,但凡受此刑者,无一例外全都招供,无非就是熬得时间长短罢了……那种以为自己要淹死的恐惧感,不亲身经历,永远无法体会。

    ~~~~~~~~~~~~~~~~~~~~~~~~~~~

    “你到底是谁的人?”陈恪转过头来,他的脸便落在阴影中,让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显得幽深可怕。

    “我真不是谁的人。”常白麻一次就被制服了,有气无力道:“我真是个拿钱吃饭的掮客。”

    “是谁雇得你?”陈恪冷声道:“别跟我说不知道——不知道对家的背景,那么你敢和他做买卖么?”

    “我知道……”常白麻看看李全手里的手巾,无奈的认命道:“找我帮忙的人,曾经是博艺轩的一个管家。那人给了我五十两金子,让我办妥这件事,然后远走高飞,藏上一段时间。”说着叹口气道:“我本打算,在濮阳待着看看情况,真后悔没走远点……”

    “博艺轩的管家,现在住在哪儿?”陈恪幽幽问道。

    “还在博艺轩。”李全答道:“那里虽然不对外开放了,但人都在里头。”

    “很好,”陈恪点点头,站起来对李全道:“去找左建德领钱吧,再帮我谢谢皇城司的兄弟,当然,你们也有份。”说着压低声音道:“但常白麻这件事,还是得保密呢。”

    “遵命。”“晓得了。”两人连忙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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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第四更,突然出现陈恪答卷的状态了,洗脸、吃辣椒、坚持了好久,次才把这一更写完。四更求月票啊!!!!

第二六三章 以彼之道

    “大人,我让弟兄们盯着博艺轩,那家伙一出来就拿人。”离开张成家后,李全自告奋勇道:“保准干得人不知鬼不觉。”

    “不能打草惊蛇。”陈恪却摇头道:“我要的是赵宗晖……”

    “赵宗晖……”李全咽口吐沫道:“大人准备怎么着他?”怎么说也是龙子龙孙,他可没胆子碰。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陈恪笑笑道:“何况我也一大家子人呢”说着拍拍李全肩上的灰尘道:“我们大宋人,是要守法的。”

    “那就好……”李全松口气道:“可是要守法的话,常白麻的口供,不足以把赵宗晖怎样。”

    “错了,”陈恪冷笑起来道:“你得明白这件事有多严重。从秦七到常白麻到周管家到博艺轩再到赵宗晖,一条完整的链条形成了,就不信官家不动肝火。”

    “也对,只要官家认为,是他搅乱了会试,肯定要惩罚这厮的。”李全想一想道:“差不多,也得步赵宗汉的后尘。”

    “嗯。”陈恪点点头,目光沉静道:“我要汝南郡王府的罪证,不只是赵宗晖,他那一帮兄弟,哪一个胡作非为的证据我都要,统统重赏!”

    “嘿嘿,好。”李全笑道:“没问题,兄弟们最爱干这种活了。”

    ~~~~~~~~~~~~~~~~~~~~~~~~~~~~

    “这次咋这么规矩,可不像你的为人?”从张成家回来,宋端平问道:“我还以为,你会把那常白麻刨坑埋了,然后直接杀到博艺轩去呢。”

    “人要吃一堑、长一智。”陈恪把门关好,轻声道:“我这次得了教训,不论干啥,首先不能把自己放在危险里。李全毕竟是皇城司的人,尽管我已经把他喂饱了。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难保会把我们抖出去。”

    “是啊,人心隔肚皮,还是不能跟他们太实在了。”宋端平小声道:“所以你是故意那么说的?”

    “是啊,”陈恪淡淡道:“知道了敌人是谁,我还需要他们动手么?”

    “我们自己逮那管家?”

    “从会试出事儿到现在,已经这么多天了,他肯定不在博艺轩了。”陈恪摇头道。

    “确实不好办,”宋端平道:“我这几天,一直盯着汝南王府,赵宗晖就没露过头,我看他也知道风声吃紧,躲在王八壳里不出来了。”说着嘿嘿一笑道:“能吓得他不出门,你这恶名也够重的。”

    “没关系,真心想算计,躲是躲不开的。”陈恪冷声道:“我不就是个例子?”

    “嗯。”宋端平点头道:“你打算怎么干?”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陈恪恨声道:“都以为这次我会来武的,我偏要来文的!他们怎么栽赃陷害于我,我就怎么还给他们!”说着低声跟宋端平交代起来。

    “我靠、我靠……”宋端平一边听,一边不断惊叹:“看来这次你真是恨极了……”顿一下道:“只是你哪里去找龙袍?这可不是有钱能买到的。”

    “戏班子里的就足够了。”陈恪冷笑道:“管他真的假的,都能把他恶心死。”

    ~~~~~~~~~~~~~~~~~~~~~~~~~~~~~~~~

    当天下午,常白麻被押送回了皇城司。

    人一到了马上开始审讯,常白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不是已经审过了么?”

    审问的宦官看看押送的军官,那军官笑道:“路上吓唬他一下,没想到不经吓,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倒省事了。”那宦官点点头道:“那就说吧,谁让你干的……”

    “都说过一次了……”常白麻撇撇嘴。

    “少废话!”军官瞪他一眼道:“快快从实招来!”

    半个时辰后,宦官便拿着口供向内侍省副都知、勾当皇城司公事石全彬禀报。

    “这么快就招了?”石全彬有些意外。

    “遇上个怂包,一下就尿了。”那宦官为了逞功,不会说自己是捡了桃子的。

    “不错。”石全彬看看口供,满意的点点头道:“你这次让咱家少挨骂了。”官家对这届科举,是寄予厚望的,谁知道一波三折,险些闹了大笑话,自然震怒,这才几天,已经过问了数次。

    待那宦官退下,石全彬却不急着去禀报,而是找来了自己的贴身宦官,低声吩咐道:“去跟老王爷说一声吧,咱家押后一阵再上报,也算对得起他那五进的大宅子了。”

    “是……”小宦官躬身退下,便匆匆出了宫。

    片刻之后,还蒙在鼓里的赵允让,终于知道,自己的儿子闯了大祸。

    “把那个小畜生给我叫来……”这几天,老王爷病犯了,喘气像拉风箱一样,这会儿一来气,更是憋得满脸发紫。

    赵宗懿赶紧给父亲抚背,劝他消消气,可不能气出三长两短。

    “气死我算了!”赵允让哆嗦着青紫的嘴唇道:“一个个自以为是、肆意胡来,不把我气死,也把我这条老命害死!”

    赵宗晖这些天,颇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他万万没想到,陈三郎的命竟这么硬,能从必死之局中挺过来。这让他落井下石的后招使不出来,还得担心被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报复。

    他一直足不出户,听得老爹召唤,自然转眼就到,见老爹气得死去活来,赶紧低着头过去道:“父亲,你这是怎么了?”

    “我打死你!”赵允让举起拐杖,劈头盖脸的朝赵宗晖打去,赵宗晖赶紧闪开,只打碎了老王爷钟爱的官窑花瓶。

    “爹,我又犯啥错了?”赵宗晖一脸错愕道。

    “还装蒜,人家都抓住你手脖子!”赵允让颤抖着手指,指着这个不肖子:“我问你,是不是你让人陷害那个陈恪的!”

    “怎么会?”赵宗晖自然矢口否认道:“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哪去陷害他?”

    “你在博艺轩的管家!”赵允让拐杖杵地,怒道:“现在皇城司已经查到他头上来了!你尽管瞒着我,我也不问你了,就当没生你这个畜生,自生自灭去吧!”

    一听说查到自己的管家,赵宗晖腿就软了,但还煮熟的鸭子嘴硬道:“怎么可能,老爹你不让我开博艺轩了,我就辞了管家,他现在应该已经回老家了!”

    知子莫若父,赵允让哪能不知他那点花花肠子,听他把屁股擦得还算干净,这才稍稍消了点气道:“我可跟你说明白了,要是官家查到你头上,别指望我再像上回那样,豁上这张老脸去给你擦腚!你不要脸,我赵允让还得要脸!”

    “爹……”赵宗晖硬着头皮道:“跟我真没关系……”

    “这话等着跟宗正寺说吧!”赵允让无情的望他一眼道:“你要是敢牵连十三,我亲手宰了你!”

    “爹……”赵宗晖登时有种想哭的感觉,奶奶的,是十三那个王八蛋撺掇我干的好不好!那混蛋倒好,事情出了,跟没事儿人似的,让我一人顶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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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宫门落锁后,石全彬才去面圣,把那常白麻的口供呈上去。

    “狗胆包天!连朝廷的抡才大典都敢破坏!”赵祯看后面色铁青,半晌才恨恨道:“给寡人一查到底!”

    “若是再查下去的话,怕要汝南王爷四王子的头上了。”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赵祯厌恶的挥挥手道:“你明日会同宗正寺,共同查办此案。”为了保护皇室宗亲,任何对宗室的查办,都必须有宗正寺的人在场!

    “喏。”石全彬恭声应道,便要退下。

    “不要惊扰到汝南郡王。”这时皇帝的火气消了一些,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

    “喏。”

    一夜无话,第二天,石全彬便持着官家手谕去宗正寺,找到了北海郡王赵允弼。

    听他道明来意后,赵允弼登时想起昨天晚上,赵宗绩对自己说过的话……

    昨夜,赵宗绩对他说,如果皇城司要搜查博艺轩,一定要设法,让他们搜到赵宗晖寝室的床下。

    赵允弼追问,为什么皇城司要搜查博艺轩。赵宗绩说,是因为破坏会试的案子查到了赵宗晖头上。赵允弼又问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赵宗绩却绝口不提,只说看到就知道了。

    没想到,才转过天来,皇城司的人就真来了,赵允弼稍稍平静之后,便起身道:“石公公喝茶稍候,我去给你出文书。”

    “好说好说。”石全彬笑道:“王爷请便。”

    带着满心的震惊,赵允弼到了签押房中,让主簿在外间写文书,同时把宗正寺丞赵从照叫到了内室中。

    赵从照是太祖一系,赵德芳之孙,尽管当年太宗曾许诺,两家共富贵。但那是不可能的,太祖一脉不可避免的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赵从照要不是跟赵允弼自幼交好,也不可能当上这个宗正寺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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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12点以前。

第二六四章 还施彼身

    上午时分,皇城司的兵,和宗正寺的人,突袭了位于城东的博艺轩。

    那些清秀的小童,被赶到了院子里,背贴着墙站着。此间的内管事依甯娘,俏脸薄怒道:“这里是淮康军节度使,汝南郡王三王子的宅邸,你们安敢乱来?!”

    “奉旨,搜寻人犯。”赵从照把宗正寺签发的文书一亮道:“这是宗正寺的签文。”

    “怎么也得等我家公子回来吧。”依甯娘道。

    “不用惊动三公子,”带队的皇城司指挥道:“只要把府上周管家交给我们,我们马上就离开。”

    “周管家早就回家了。”依甯娘心一紧,板着脸道:“请你们离开吧。”

    “你说不在就不在?”赵从照冷声道:“不会把他窝藏起来了吧?”

    “他确实不在,诸位去别处找找吧。”

    “抱歉,我们这么回去也没法交差,”皇城司带队的指挥使,也不想得罪了赵宗晖,但赵从照此话一出口,他也只有跟上道:“必须要搜一搜了。”

    “两位,”依甯娘秀眉一凝道:“要搜查府上,最起码,等我家公子回来吧。”

    “看在汝南王爷的面子上,”秦指挥小声对赵从照道:“我们还是等等吧。”

    “嗯。”赵从照也不好做得太过,便点头道:“我们进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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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派去的人返回,禀报道:“老王爷说了,三公子病着呢,只管搜查就是。”

    依甯娘的脸色一下惨白,她知道,这是老王爷把三公子禁足了……

    “那成。”秦指挥站起身道:“就到处搜一搜吧。”

    伴着一声令下,博艺轩中开始鸡飞狗跳,不时还有瓷器破碎的声音,每响一下,都让依甯娘的心一抽。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只身站在正房外,保护着赵宗晖的住处。

    盏茶功夫,搜查完毕,因为依甯娘早就有所防范,所以别说那周管家,就连一点扎眼的东西都没搜着。

    “除了主人的寝室,其余地方都搜过了。”秦指挥看看赵从照道。

    “嗯。”赵从照点点头道:“那还等什么?”

    “咳咳……”秦指挥这个汗啊,他可不是这个意思:“那好吧,进去看看。”

    “不行!”依甯娘急了,伸开双臂道:“不许脏了我家公子的房间!”

    “怎么说的来着,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赵从照煞有介事道:“看来肯定藏在里面了!”

    “这……”秦指挥苦笑道,你们有仇还是怎么着?不过话说到这份上,也只有进去看看了:“依大家请让开吧,我们保准不损坏里面的摆设就是。”

    “哼……”依甯娘冷一声,但还是侧身让开。

    兵士们鱼贯进去,赵从照也跟了进去,大声道:“搜仔细了,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屏风后,床底下,衣柜里,都不许落下。”

    “赵寺丞,今日所赐,我家公子将来必有回报!”依甯娘恨不得咬下他身上一块肉来。

    “呵呵,不必客气。”赵从照一脸憨厚道:“还堂弟一个清白,是做哥哥应尽的义务。”

    说话间,有侍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衣箱来,问道:“大人,这个要看么?”

    “能藏人么?”

    “当然。”

    “打开。”

    依甯娘却如石化了一般,赵宗晖的房间都是她收拾,怎么对这个箱子,一点印象都没有?

    箱子一打开,满屋的人先是一阵失望,还以为赵宗晖藏在床底下的,能是什么宝贝呢,原来是一箱子衣服。

    士卒恼火的把里面的衣裳统统倒出来,众人便全都惊呆了,只见那压箱底的,竟然是一件团龙纹的明黄衫袍……这可是只有皇帝才能穿的颜色和图案啊!

    依甯娘的脸,变得煞白煞白,尖声道:“这不是我家公子的!”

    “不是他的是你的?”赵从照道。

    “也不是我的。”依甯娘汗如浆下道:“是有人栽赃陷害……”

    “你休要血口喷人!”赵从照怒道:“自打开始搜查后,你就一直守着门,我们进来后,你也一直在里头,这么大个箱子,怎么栽赃?变戏法么!”

    “我不是说你们……”依甯娘无力道:“是之前有人……”

    “跟皇城司说去吧。”赵从照完成任务不再废话,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秦指挥。

    “全都抓起来!”秦指挥都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封锁现场,谁也不准乱动,等候官家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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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从赵宗晖府上搜出了龙袍,石全彬匆匆赶来了,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要抄九族的大案,哪怕本朝官家仁慈,他赵宗晖也少不了个幽禁至死。

    到现场一看,他松了口气,毕竟是伺候官家起居多年的老内监,石全彬一眼就看出,这不是真正的龙袍,而是戏台上所用的假龙袍。只是宋朝人的欣赏水平高,敷衍不得,所以都做得跟真的似的,非得内行才能分得清。

    不过,你个王子藏这玩意儿干嘛,在家里唱戏扮皇帝?虽然谈不上犯罪,但能把官家恶心死。

    牵扯到皇帝最敏感的神经,石全彬也不敢徇私了,把那件龙袍收了,便赶紧往回走。

    来到天井里,依甯娘已经被抓起来了,她尖声大叫道:“公公,我家公子是冤枉的,有人栽赃陷害啊!”

    石全彬看看她,叹道:“谁说婊子无情?倒也是个忠心的女子。”说完摇摇头,坐进轿子里。

    一刻钟后,那件假龙袍便呈到官家面前,赵祯笑了,腔调奇怪道:“全彬,你怎么看?”

    “这,老奴不敢妄揣。”石全彬道。

    “怕什么,”赵祯笑起来道:“但讲无妨?”

    “是。”石全彬点头道:“那老奴就斗胆直言了,我觉着,赵宗晖被栽赃的可能比较大。除非吃了猪油蒙了心,他怎么会在自己床底下,藏这个呢?”

    “他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只听赵祯淡淡道。

    “呃……”石全彬马上不敢言语了,他发现,官家还是生气了。

    正说话间,内侍在门口禀报道:“汝南郡王求见。”

    “来的够快的。”赵祯看看他道:“你报的信吧?”

    “打死奴婢也不敢!”石全彬赶紧摇头道。

    “真不敢?”赵祯嘲讽的笑道:“昨天你让你干儿子出去干啥了?”

    石全彬险些吓晕过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颤抖道:“老奴一时糊涂……”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被别人盯着。

    “太让寡人失望了!”赵祯紧紧攥拳,面带薄怒道:“寡人的耳目,竟然也成了别人的耳目,让我怎么还能留你!”

    “大官饶命!”石全彬磕头碰得地砖砰砰作响,哀求起来:“老奴果真一时糊涂。”

    “放心,寡人不会杀你。”赵祯叹口气道:“交了皇城司的差事,让胡言兑给你安排个闲职,颐养天年吧。”

    “多谢官家恩典……”石全彬泣不成声道。

    胡言兑挥挥手,上来两个内侍,将石全彬扶下去。

    “大官息怒,”待石全彬下去,胡言兑给赵祯端一杯茶水,轻声道:“石公公没有不忠,只是有些贪财了。”

    “若非如此,寡人也不会轻饶他。”赵祯接过茶水,冷声道:“寡人反复说过,对内侍的要求和对外臣的不同,笨不要紧,我只要你们忠。”

    “奴婢谨记在心。”

    “观其言行,石全彬也是新近被拉下水的。”赵祯叹口气道:“看来我这允让王兄,在家里也没闲着啊。”

    “那还见不见他了。”胡言兑轻声道:“汝南王爷还在外面候着呢。”

    “不见了,就说寡人身子疲乏,他也病着,改日再觐见吧。”赵祯微闭着眼道:“至于赵宗晖的事,你让他放心,孩子喜欢唱戏不算大毛病,寡人不会多想的。”

    “是。”胡言兑出去传话了。

    待内侍们都走了,赵祯拿起那件龙袍,又笑了,小声自言自语道:“真是个不吃亏的脾气,不敲打敲打,日后还不知干出什么事呢。”

    赵祯当了三十年的皇帝,见惯了尔虞我诈、奇谋百出,试问世上还有什么手段能瞒得过他?只不过很多时候,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三天后,旨意下到了汝南郡王府中,赵宗晖指使下人,陷害举子,造成后果十分恶劣,其用心之歹毒令人发指!着夺去其一切职务、俸禄、禁足王府。汝南郡王赵允让教子不严,着罚俸半年,严加约束诸子,算是给此案的交代。

    那厢间,陈恪和宋端平,还等着官家雷霆震怒,把赵宗晖赶出京城呢……陈恪已经安排好了一条龙服务,只要小赵同学一离京,就会被‘接’船上,然后一路南下,送到交趾,跟余靖团聚,如果余大人还活着的话……

    谁知道,官家竟然让赵宗晖在家中禁足,也太便宜这小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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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五章 榜下捉婿

    官家虽然惩罚了赵宗晖,却压根就没提假龙袍的事情,陈恪一拳打在棉花上,险些憋出内伤,但赵宗晖在守卫森严的王府里关禁闭,他也不能提刀杀上门去。只能安排人日夜盯着,就不信这小子不离开王八壳。

    再说,汝南王爷家,也不止一个赵宗晖,还有赵宗辅、赵宗祐、赵宗楚、赵宗浩……二十几个崽子呢,拿不着赵宗晖,就不信其余的崽子不出门!

    这边一班兄弟知道他气性大,整日拉着他轮庄吃酒消解。但陈恪总是提不起兴趣,连几位花魁亲自前来作陪,都难换他一笑。

    众人知道,不让他把这口气出了,非得憋出病来不行。不过他们也爱莫能助,只好耐心开解他,转眼就到了会试放榜的日子,嘉佑学社一帮同年,便相约一起去看榜,陈恪本不想去,却被宋端平和章惇强拉着,往礼部去了。

    一出门,他便感到后面有人盯梢,不过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二百个……好么,乌压压一大群人,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像狼群一样紧紧盯着他们。

    “这是干什么?”

    “看来你是真糊涂了,莫非忘了每届放榜时的保留节目——榜下捉婿啊!”章惇哈哈大笑道:“这些都是京城大户的家丁,他们对咱们这届举子了若指掌,早就盯好了中意的郎君,就等着他高中,便要动手抢人了。”

    “你没发现子厚今天特别打扮过?”王韶促狭笑道:“还有吉甫他们几个未婚的,那是无比的期待啊。”

    “去你的。”章惇老脸一红道:“我每天都这样好不好?”

    吕惠卿则直接装作没听见的。

    越往礼部走,人流就越稠密,去看榜的举子、去看举子的大户、去看举子和大户的百姓,把街上堵得水泄不通,陈恪他们步履艰难,根本挤不过去。

    “算了,我们到茶楼坐着,等他们看完了再过去吧。”被挤得晕头转向的苏轼几个提议道:“反正榜在那里,早晚不差这一会儿。”

    “也好。”众人便挤到道边一座二层的茶楼,一进去就松了口气,原来茶客们也都到外面看热闹,里面反倒空荡荡的。

    茶博士不情不愿的进来,招呼他们上二楼,只见二楼靠窗的一面,也已经趴满了人,众人便在靠里的几张桌子上坐下,茶博士上了茶和茶点,便匆匆下去看热闹了。

    “好家伙,比我们还上心。”宋端平笑道:“这光景有那么好看么?”

    “没比这更好看的光景了。”王韶是这些人里唯一见识过的,他笑道:“你想啊,新出炉的新科贡士,不论老幼丑俊、被一哄而抢。到时候大街上,贡士逃、大户追,还有为争一个打起来的,那场面要多可乐有多可乐。”

    “这么说,我们在这儿坐着,岂不耽误了子厚、吉甫他们的姻缘?”陈恪笑道。

    “这你不用担心,人家早把他们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打听清楚了。”王韶笑道:“像子厚、吉甫这样的家世清华的贵公子,就算埋地三尺、也能把他们挖出来。”

    “好你个损嘴王子纯!”章惇笑骂道:“我们是山药么,还得埋地三尺?”

    “我就打个比喻。”王韶笑道:“喝茶喝茶……”

    众人便喝起茶来,但心思都飘在外面,一个个坐立不宁,就连陈恪也不能免俗……考成一团浆糊,他心里真没底啊!

    嘴里还要劝众人道:“都少安毋躁,我让人挤过去看了,待会儿放出榜来,就会回来禀报。”

    众人不好意思笑起来,才喝了没几口茶,就听到外面响起鞭炮声,人声也陡然提高了一截,前街隐隐传来欢呼声:“放榜了、放榜了!”

    “好戏开始了!”众人一下涌到茶楼临街的一面,苏轼几个也按捺不住,挤过去张望。只见通往礼部的街口出,明显已经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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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在榜前的人里,其实没有几个举子,而是各家大户的官家之类,他们紧张的盯着新鲜出炉的榜单。一旦看到意中人榜上有名,便赶紧打出约定的暗号……一般是拿出面旗子来摇一摇。

    那厢间,家人早定好了意中人,只要看到信号,不容分说,上去就拿住,背起来就跑。不这样不行,一共才四百来个贡士,严重狼多肉少,早下手吃肉,玩下手吃土哇!

    你看,稍微下手晚了的,就面临着两家或者几家争一个的局面,那场面颇似后世的橄榄球赛,有专门挡人的,专门抢人的,抢到人还得一路扛着跑到安全地带,才算达阵……期间你推我搡,火气上涌,难免就大打出手,场面混乱不堪。

    很快,那些未婚适龄的贡士,就被一抢而空,紧接着又轮到那些年纪大的,或者已经结婚的了,这是各家的二号方案,一旦没抢到合适的,先把这些次等的抢回去,看看能不能凑合凑合再说。

    何况,次等的也不是真不好,年纪大的会疼人,已经结婚的也不乏才貌双全之辈,无非就是麻烦点,得先离婚后结婚才行……所以每届科举之后,大宋的进士们,都会掀起一股休妻风潮,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那真是少数人才具有的美德了。

    这股抢婿大潮,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眼,人们便抓了女婿回去,或者去追被别人抢走的女婿李。榜单前,仅剩下一群失落无比的落第举子,方才的喧嚣热闹与他们无关,只有满口满心的苦涩供他们品嚼。

    “怎么会这样呢?”刘几已经把这份榜单,来回看过三遍,哪怕别头试的榜单他都看过,就是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太学文会的诸位‘高才’,也同样大都沦为失意之人,他们实在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没中?而且一个也没中呢?

    长时间的窒息之后,有人大叫道:“不行,我们得去看卷子!死也得是个明白!”这点宋代要比后世强,就是考生有查阅自己考卷的权力。

    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就是,怎么能连刘几都落榜了呢?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同去同去!”说着,他们便一齐往礼部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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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间,被挤得东倒西歪的张成,跌跌撞撞上了楼,朝着正看热闹的众人道:“恭喜诸位老爷,全中了。”

    “哦?”众人登时心花怒放,张成却又道:“然后,你们做好准备,兄弟们已经挡不住了……”

    话音未落,便听楼下响起密集的脚步声,还有人大叫道:“快,这里藏着一帮子,全都是又年轻又俊的,别让他们跑了啊!”

    话音未落,张成便被撞到一边,如狼似虎的一帮家丁冲了上来,只要见着读书人打扮的,一个饿虎扑食就抢上前……

    其实皇城司的侍卫们,不是拦不住这些家丁,但他们都知情识趣,哪能坏了诸位公子的好事儿?不信你看嘉佑学社这帮家伙的脸,有的殷殷期待,有的惶恐,有的窃喜,有的不知所措……就是没有明显抗拒的。

    这话说的,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被人抢是一种荣耀,没人抢才叫悲哀呢。

    不过也确实有不想被抢的,苏轼就一脸惋惜的拉拉五郎的袖子道:“五弟,你可得保护好我,哥哥可对自己没啥信心,要是被抢走了,难免会对不起你嫂子的。”说着又对陈恪道:“你也当心,别对不起我妹妹。”

    “球。”陈恪给他个白眼道:“你还是担心你弟弟吧。”原来说话间,苏辙已经被抢走下楼了。

    这时候,那些抢亲的也把他们团团几个围上,苏轼也顾不得弟弟,把身子缩在三郎和五郎之后。

    五郎像小山一样耸在那,一看就是生撕虎豹之辈,那些抢亲的硬生生刹住车,难得客气道:“请问这位公子,你是新科贡士么?”

    五郎撇撇嘴,瓮声道:“怎么,不像么?”

    “那……请问婚配了吗?”

    “没有。”

    “那你看我们谁顺眼,就跟我们走吧。”

    “都不顺眼,你们快走吧。”五郎摆摆手。

    “不顺眼不要紧,你能让让么,我们想跟后面那位公子谈谈。”

    “不行,他有老婆了。”

    “这……”众人先是一滞,旋即有人大喊道:“跟他废话什么?兄弟们抢啊!”众人一拥而上,五郎也不能真伤了他们,左支右绌,眼看就要把苏轼给丢了。

    “五郎救命!”苏轼被人抓着胳膊,大声呼救。

    “放手!”五郎大叫一声,伸手把那人推开,另一手拎起苏轼,抗在肩膀上,然后一拧身,竟然翻过栏杆,往街上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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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拉郎配

    轰的一声,五郎稳稳落在地上,撒开大长腿就跑,他有犀牛一样的身体,直接把挡路者统统撞飞。一直跑出几条街,看着周围没人了,才把快散架的苏轼放在地上。

    苏轼这一路上,被五郎坚硬如铁的肩膀顶着,肚子里早就翻江倒海,这一落地,顿时趴在道边呕起来,好在他一早晨心神不属,没吃多少东西,所以干呕一段,便扯着五郎的腰带站起来,摇头叹道:“终于见识到传说中的榜下捉婿了,果然是名不虚传。”

    “你要觉着可惜,我再把你送回去。”五郎闷声道。

    “这世上,上哪找你王弗嫂子那么好的女人去?我怎会停妻再娶呢。”苏轼摇摇头,四下张望道:“对了,你哥呢?”

    “没看着……”五郎瞪大眼道:“不会让人捉了去吧。”

    “坏了,这要是不坚定,肯定要对不起我妹子了。”苏轼急道:“咱们赶紧去找。”

    五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道:“你弟弟也不见了……”

    “那无所谓,大老爷们,横竖不吃亏。”苏轼满不在乎道。

    瞪着这个双重标准的家伙,五郎真想捶他一顿。

    两人正为先去找谁意见不统一,突然一张渔网兜头而下,他俩方才放松了警惕,这会儿躲避不及,一下被罩了个正着。

    紧接着,人家两头收网,把二位困了个结结实实,五郎纵有满身的劲儿,也使不出来。

    这时,便听一声大笑道:“想不到在家门口都能捡到漏,可见是天作之缘。快快抬进去!”

    不容分说,上来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把这二位抬进了府里。

    ~~~~~~~~~~~~~~~~~~~~~~~~~~

    陈恪确实被抓了,他跳楼晚了些,被人家拽住了裤带。他也没反抗,就被十多个壮丁扛回了一户高门大户家。

    不过当他道明自己的身份后,对方便没有为难他……谁也不敢招惹一个,连柳家的婚都敢退的家伙。

    从这家人家里出来,陈恪发现一辆油壁车停在路旁,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祸国殃民的绝美脸蛋。

    边上嬷嬷拿了墩子,扶着绮媚儿下了车,她风情万种的朝陈恪福一福,然后很自然的挽上了他的胳膊,笑道:“还没向公子道喜呢。”

    “何喜之有?”

    “难道高中第六名,还不算喜么?”

    “别头试而已。”陈恪对这个成绩,还是很意外的,他没想到自己能考这么好。

    “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公子怎生如此落寞?”

    “有媚儿陪伴,这落寞该让多少男人嫉妒?”陈恪望一眼道边微黄的柳条道:“怎么会在这儿碰上?”

    “哪是碰上,是奴奴听说,公子被周百万家抓来,特意过来营救呢。”绮媚儿掩口笑道:“公子果然没看上他们家的庸脂俗粉。”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呢。”陈恪和她走在道上,随意的聊着。有人说知情识趣的女人是解语花、忘忧草,这话一点不假,不知不觉,陈恪心头的烦躁消减不少,他问道:“那么,我大舅子是会元么?”

    “公子说的是苏公子?不是,他是亚元。”

    “果然不愧是苏老二,又是第二。”陈恪笑道:“那会元让谁夺去了?”

    “也是你们蜀人,叫邓绾的邓公子。”绮媚儿笑道。

    “小邓子确实有才。”陈恪笑道:“而且年轻英俊未婚,肯定被抢破头了吧?”

    “没有,没人敢抢。”绮媚眼眯眯着眼,猫一样的望着陈恪道:“他被人预定了。”

    “谁这么蛮霸?”陈恪饶有兴趣道。

    “柳老爷子……”

    “……”陈恪沉默半晌,方道:“抢去了么?”

    “抢去了。”绮媚儿笑道:“柳家想要的人和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除了公子。”

    “也算一段好姻缘。”陈恪低下头,声音干涩道。

    “可惜新娘落跑了。”绮媚儿的小手,轻轻按在陈恪的手背上,安抚着他的情绪道:“把会元郎抢回去,柳家才发现,月娥姑娘不见了。据说留书一封,说是出去散散心。”

    “出去散心……”陈恪心一紧,眉头皱起道:“去哪儿了?”

    “奴奴就不知道了。”绮媚儿摇头笑道:“我也就是道听途说,柳姑娘离家出走,怎会告诉别人,她要去哪儿呢。”说着轻咬下唇道:“不过她走之前,先去了汝南王府。”

    “汝南王府?”陈恪的心更紧了:“干嘛去?”

    “她就那么从大门进去,把赵宗晖暴揍一顿,据说打得他有进气没出气,肋骨都断了一半,”绮媚儿一脸神往道:“然后又从大门出去,骑上栓在门口的马扬长而去,从头到尾,王府的护卫都没敢拦她。”

    “……”陈恪点点头,没说话。

    “人们都在议论,赵宗晖怎么得罪了柳姑娘。让她出门之前,还得专程去打一顿?”绮媚儿掩口笑道:“到底是为什么,反正奴家是不知道的。”

    “促狭。”陈恪尴尬的笑笑,赶紧换个话题道:“你找我,不会是专门来八卦的吧。”

    “公子贵人忘事多,你可是许我在会试之后,教奴奴度曲的呢。”绮媚儿轻轻握着他的手道:“怕被人插了号,奴奴先把名报上。”

    “好,过两天你就来学。”说话间走到街口,陈恪松开她的手道:“不过不是我教你,我找个人教你。”

    “公子,奴奴可只想让你教。”绮媚儿可怜兮兮道:“你却让我拜哪门子师傅?”

    “杜清霜杜师傅怎么样?”

    “啊……”绮媚儿登时惊喜道:“公子真能说动杜大家?”

    “试试吧。”陈恪笑道:“要是她不答应,我们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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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间,五郎和苏轼被抓进一户深宅大院,到了客堂中,家丁给他们松开渔网,一个身穿锦袍的虬髯男子出来与他们相见,抱拳道:“得罪得罪,本人王咸融,用这种方式请二位公子来,实在唐突了。”

    尽管五郎和苏轼对京中官场并不熟悉,但对王咸融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此人的祖父王超,为宋太宗和真宗朝禁军大帅,父亲王德用,在本朝出为大将,入居枢相。他自己也是殿前司的都指挥使,同族兄弟二十七人,皆以材武闻于时,继登显仕,或遥领州郡,或擢在禁军。

    虽然王家十分低调,但谁也不能不承认,如今大宋朝第一将门,非其莫属。

    苏轼忙还礼道:“哪里哪里,汴京风俗而已,谈不上唐突。”

    “请二位公子上座,”王咸融对苏轼的印象极好,抱拳道:“本人膝下只有一女,长得并不丑陋,愿意嫁与公子为妻,不知可否?”

    “这个么……”苏轼深深鞠了一躬,笑着推辞道:“小生出身寒微,如能高攀,固然是件幸事,要不你等我回家和妻子商量一下再说,如何?”

    “你家在哪里?”

    “蜀中。”

    “……”王咸融微微不悦道:“公子莫非消遣我?”

    “非敢消遣尊驾,只是小生家教甚严,没胆擅自停妻再娶。”苏轼摇头笑笑,把五郎推出去道:“我这兄弟可是单身,也是本科贡生。”

    王咸融一看五郎,好家伙,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应该是最大号的贡士了吧?出于礼貌,他问道:“那这位公子意下如何?”

    “没兴趣。”五郎摇摇头,对苏轼道:“咱们走吧。”

    “怎么,莫非公子瞧不上寒家?”王咸融奇怪问道。

    “不是,我这样子小娘见了都害怕。”五郎摇摇头道:“你舍得让闺女整天对着个钟馗啊。”

    “这话不对。”苏轼笑道:“好叫王殿帅知道,我这兄弟文武全才,忠厚老实,没有啥不良嗜好,实在是东床快婿的理想人选。虽然长得是粗犷了点,但这样的男人有安全感,可以保护好令爱。”

    王咸融本来想送客了,让苏轼这样一说,觉着也有道理,低声吩咐管家几句。管家便转入后堂,不一会儿又转出来,附耳禀报起来。

    听了管家的话,王咸融颇感意外,望向五郎道:“我闺女说,你看着不凶,倒蛮敦厚的,你若愿意,便应一声,让家里人来下聘吧。”

    “这么急?”苏轼瞪大眼道。

    “都是这样的。”王咸融有些尴尬道:“先定下来再说么。”

    “成。”五郎点头道:“我这就回去跟我爹和我哥说。”

    “等等……”苏轼把他拉一边,小声道:“你不怕新娘子是个无盐嫫母?”

    “她都不怕我,我怎么会怕她?”五郎大义凛然道:“这还是我第一回,遇到不怕我的小娘呢。”

    待两人说完了,王咸融拉住五郎的胳膊道:“贤婿在家里吃酒,就让贵友去请令尊和令兄吧。”

    “好,我去请。”苏轼朝五郎挤眉弄眼道:“要是知道你被捉了,陈叔叔和我妹夫,肯定要乐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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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七章

    -    五郎的婚事,绝对是老大难。

    这么说也不对,因为陈家父子各个没个省心的。小亮哥和曹氏八年抗战,二郎和八娘也有这个趋势;陈恪使出吃奶的力气,捍卫自由恋爱;五郎则总是吓跑丈母娘……

    其实仔细端详,五郎的五官很是周正,就是个太高、又黑,让人总得仰视他。试想,你从下往上看,除了两个大鼻孔,还能看到啥?再加上那一身钢浇铁铸的腱子肉,给人的压迫感太强。

    人家总担心,他会一屁股把自家闺女坐成肉饼,所以任你老陈家又富又贵,没有愿意把闺女往火坑里推的。

    无奈啊,宋朝人都喜欢苏轼这样的风流书生,却欣赏不了五郎这样的肌肉男,所以他才会变成老大难……

    本来陈希亮和曹氏,正在家里欢天喜地的准备庆功宴会。他们必须要庆祝,这次陈家参加科举的三个,加上宋氏父子全都及第,实在是一桩千古佳话!

    这年代的人,不羡慕人富、不羡慕人贵,就羡慕人家的儿子中进士。何况是满门进士呢!登时间,陈家的名声就坐着火箭窜上天,前来道贺的同僚亲朋……当然主要是曹氏的亲朋,从上午开始就络绎不绝,其盛况快赶上他俩成婚那天了。

    但一听苏轼说,五郎被人拉郎配了,陈希亮竟激动的热泪盈眶,拉着曹氏的手说:“咱得赶紧过去,免得夜长梦多……”

    “必须的!”曹氏重重点头,马上把家里,交给她哥哥姐姐……这样的清华盛事,竟也把曹国舅给惊动了,就连曹皇后,都从宫里带话出来说‘我心甚慰啊!’

    曹国舅今天异常开心,陈家越是一飞冲天,就越证明他的眼光!别忘了,当初是他力排众议。将妹妹下嫁给陈希亮这个穷进士的。八年前谁能想到?他一家子陆续竟全都中了进士呢?

    ‘怪不得我们家能成为汴京首富,原来我的眼光实在太好了……’曹国舅乐得合不拢嘴,对妹子道:“只管去,不过也不用太求着他们,大不了我把闺女加给五郎,咱们亲上加亲。”

    “哥,我侄女才十三呢……”曹氏无奈道:“和六郎还差不多。”

    “那咱可说好了,你可应下了啊。”曹国舅果然是经商的料。

    “这个以后再说。我先把大的问题解决了吧。”曹氏叹口气道:“你说好好的一帮小伙子。怎么就都打光棍呢。”四个大儿子没一个让她省心的,别说继母难当了,就是亲娘也不好当啊。感慨完了。她对陈希亮道:“咱得赶紧备聘礼去。”

    “妹妹外行了吧?”她姐姐曹夫人笑道:“这是去相媳妇,又不是下聘,你光在五郎的庚帖后面。开列出彩礼的数目即可,用不着今天准备。”

    “我这不是第一回张罗么。”曹氏马上吩咐陈希亮道:“写草帖,礼单从厚,啥值钱往上写什么。”

    “我知道什么值钱啊?”陈希亮苦笑道。

    “别急别急”,曹国舅赶紧给妹夫支招道:“今天收了这么多礼,你照着礼单挑出些适合作聘礼的……算了,还是我给你写吧。”干脆拿过笔来道:“不过你俩也不能空着手,去备一只大雁、一支金钗、再备个一二十匹彩缎。”

    “大雁我知道,是纳采之礼。这金钗和彩缎是做甚用的?”

    “汴京城有相媳妇的风俗,你们要看看人家女儿,要是看好了,你媳妇就将金钗插在她的发上,表示看中。要是看不中,就不插,但你得留下缎子给人家压惊。王家也是大户。一二十匹不算太多。”

    原来这相亲,主动权还在我们手里。两口子登时不那么紧张了,准备好了庚帖、大雁、金钗和彩缎,便分乘两座轿子,往王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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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间。王咸融的儿子,在外面陪着五郎说话。他则在里间,做浑家潘氏的工作……潘是潘美的潘。潘氏今年四十岁,生了五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自然视为掌上明珠。

    本指望着榜下捉婿,能给闺女找个,风流倜傥的东床快婿,谁知道老公竟抓了个巨灵神似的黑炭头回来。方才她隔着屏风一看,我的天,怎么这么大一坨?惊得她倒抽一口气,险些没晕过去。

    转到后堂,她让人把老公叫过来。潘美的孙女,自然是将门虎女,当时就要提着剑,把老公的耳朵削下来。

    好在王咸融身手不错,举起椅子来抵挡住:“夫人呐,大喜的日子,动什么刀[木仓]?”

    “喜从何来?”潘氏气得脸色煞白道:“闺女是不是你亲生的!”

    “当然是了。”王咸融笑道:“这个你最清楚。”

    “谁跟你嬉皮笑脸。”潘氏怒道:“那你还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怎么是火坑呢?”

    “好大一块炭,怎么不是火坑?”

    “夫人啊,你那是没看清楚。”王咸融笑道:“凑近了仔细看,你就发现那小子五官端正,眉目清明,这样的样貌,正直善良是跑不了的。又能文能武,还真是打着灯笼找不着。”

    “那是因为他太黑了……”潘氏冷笑道。

    “嗨,男人么,黑点好……”

    “哪儿好?”

    “显得牙白……”

    “去你的!”潘氏被老公终于逗笑了,把剑扔给丫鬟,叹口气道:“他长什么样,我无所谓,一年才见几回?全当看门神了。可是咱闺女呢?那是要朝夕相对的!”说着直摇头道:“他得有七尺高了吧?你看那胳膊,比咱闺女腰都粗,那巴掌,跟蒲扇似的,这要是给上一下,可能把咱闺女打哗啦喽……”

    “媳妇是用来打的么?”王咸融哭笑不得道:“再说,这是咱闺女乐意的……”

    “绣儿啥时候口味这么重了?”潘氏瞪大眼道。

    “谁知道呢,萝卜青菜各有所好呗……”王咸融安慰着夫人道:“亲家快来了,你催一催绣儿,可得给未来公婆留下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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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氏起先还是百般不愿,觉着自己闺女受多大委屈似的,但看到前来提亲的,竟然是曹云熙时,登时就张大了嘴巴:“怎么是你?”

    “我不能来么?我来给我儿子相媳妇的。”曹氏笑吟吟道。她和潘氏从小就别苗头。两人一个是曹彬的孙女,一个是潘美的孙女,一个姐姐是当今官家的皇后,一个姑姑是先帝的原配皇后。两家可谓家世相当,但曹家现在炙手可热,潘家却是明日黄花,已不在一个档次上。

    不过潘氏在曹氏面前,可从来都不落下风,没办法,谁让她命好呢?同样是嫁了好人家,但柳家人口衰落,日渐式微,曹氏自己都无儿无女守了寡。王家却人丁兴旺,各个发达,堪称军界第一家。她也儿女双全,老公专一,这让她在曹氏面前,优越感不要太强。

    但这会儿,她的优越感荡然无存了,人家曹氏的老公是进士,四个大儿子里,三个必中进士,还有两个侄子也是进士……在大宋朝,这满门进士,可比她家满门将军要荣耀一百倍。

    “他是你们家的孩子?”潘氏的表情十分精彩,一张脸笑不是笑,板不是板道:“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我们五郎厚道,不愿夸耀家世。”坐下后,曹云熙矜持的微笑道:“孩子们都喜欢靠自己的本事,真是伤脑筋啊。”

    “呵呵,好……”潘氏笑得嘴角抽筋道:“靠自己的本事就对了,炊饼是亲手做的香,孩子是自己生的亲……”

    “也不尽然。”曹氏依旧笑吟吟道:“我家四个小子,都不是我亲生的,但都一样亲。”

    两个女人唇[木仓]舌剑起来,弄得两个男人十分尴尬,没话找话说了几句,王咸融道:“曹妹子去看看我闺女吧,还能不能入法眼。”

    “肯定没问题的。”陈希亮是个厚道人道:“配我们家五郎,定是绰绰有余。”

    曹氏瞪他一眼,嫌他说话不过脑子,果然就被潘氏抓住话柄道:“没事儿,我们不图什么,就图孩子老实,对我们绣儿好……”

    “咳咳……”王咸融赶紧用干咳,阻止老婆大放厥词:“快去吧。”

    潘氏便领着曹氏,转到后院相亲……其实真不用相,曹氏是见过那王绣儿的,知道那是个娇波流慧,细柳生姿的千金小姐,而且是肌肤赛雪、白皙无双,跟五郎正好两个极端。

    到了绣楼中,只见精心修饰过的王绣儿,更比平日要俊上三分,这让曹氏更加纳闷,忍不住问道:“绣儿,你是咋看上我家五郎的呢?”

    王绣儿羞红着脸,说了一句话:“我……我觉着他不会像别的书生那么风流……”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人憔悴

    这闺女,懂事儿!”曹氏开心道:“果然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啊!”说着一把拉过王绣儿道:“来,闺女,娘给戴上。”便将一根金钗插在她的发髻上。

    “什么叫一代更比一代强?”潘氏怒道:“还有,我才是她娘!”

    “以后,我也是。”把那金钗一插上,曹氏大大松了口气,笑眯眯道:“好了,好了,亲家母,别那么激动,让孩子看笑话……”

    无论潘氏愿不愿意,五郎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痛痛快快吃了王家一顿订婚饭,两公母便带着五郎凯旋归家了。

    回到家里,宾客还都在,坐下接着喝。席间,又知道四郎和宋端平,也被捉了,后者的婚事,宋辅已经去处理。前者还需要他们两公母出面,但今天已经太晚了,于是让人带话给四郎,让他在那户人家,只管好吃好喝,等着明天去领他。天色渐黑,天音水榭中,水面上倒影着灯火阑珊。

    杜清霜今日难得没有演出,而是闭门休息。今日她没有抚琴,没有谱曲,却在绣房中摆了一桌精致的菜肴,碗筷餐具有两副。桌边还摆着个铜暖炉,上面烫着酒。

    杜大家穿一身葱绿撒花软烟罗裙,外罩一件白色梅花蝉翼纱,内里是粉白色的抹胸,显得腰若细柳,肩若削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有绝代之风华。她今天精心妆扮过,不仅用了胭脂、染了腮红,身上还熏了香,那是一种极淡雅的清香,却能让人终生不忘。平日里,为了避免狂蜂浪蝶的骚扰。她是万万不会用的。

    其实今天,也没有人要求她扮靓,但杜大家还是这样做了。她没有坐在桌边,而是倚窗而坐,看窗外月光如水,水如月光,映出她藏在心中的回忆。

    微风吹皱池水,光影潋滟。仿佛幻化成一张可恶的笑脸。更教她一颗芳心不知系于何处,只落个六神无主,百味杂陈。不知不觉便掉下泪来。杜清霜便轻声和着泪唱道:

    “坠髻慵梳,愁娥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

    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鬟。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

    唱到最后。她不禁脸红而笑,心中的愁绪都好像随之减轻不少。

    这是她老师柳三变的《锦堂春》,杜清霜从来唱不好。她的唱功自然没问题,只是一来无法把握那种闺中怨情,二是学不来那股子泼辣、傲气、不拘礼法的市井女性口吻。

    但是今天,她却唱出了感觉。那词中女子的怨,女子的痴。还有女子的泼辣敢为,都让平素里冷若冰霜的杜大家,产生了深深的代入感。

    正当她在那儿,暗恨‘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鬟’的负心人时,外面侍女轻声禀报道:“姑娘。陈三公子来了。”

    这世上陈公子有很多,陈三公子也不少,但是能让侍女们此时通禀的,只有那一个。

    ‘最终还是来了……’杜清霜登时心跳加快,许久才平复下来道:“请他进来吧……”

    说完她就后悔了,怎么忘了第一要‘香阁深关’,不让他进绣房呢?但改口已经来不及,只能再想,如果他进房了怎么办?

    词里唱的是‘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简单说,就是不让他钻被窝,以此毕使对方反省和屈服,‘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

    方才还很有代入感的杜大家,遇到那位真来了,才发现这实在太意淫了,根本没有参考价值……当陈恪步入她的香闺,杜清霜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再没有一丝慌乱。

    他望着眼前的佳人,只见杜清霜身上,依然透着清冷的气质,冷冽,恬淡,于事仿佛不起半点尘心,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冷极了。

    或许是男人天性,就是这种气质,深深吸引住了陈恪,他忘记了心中所有事,半点不肯挪开目光。

    最终,杜清霜在他侵略性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轻声道:“公子久违了。”

    “嗯,好久不见。”陈恪笑淫淫的望着她道:“清霜,你最近还好么?”“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杜清霜淡淡道。

    “你不问问我好么?”陈恪收起笑容道。

    “看公子春风得意的样子,”杜清霜道:“自然是极好的。”

    “也不是,这大半年,我经历了很多很多。”陈恪轻声道:“但看到你在等我,就觉着那都不算什么了。”

    “谁等你了……”杜清霜低下头,小声嘟囔道。

    “难道我自作多情了么?”陈恪瞪大眼道:“明明有两副筷子的。”

    “公子不必多想。”杜清霜面无笑容道:“这只是我去年一个承诺。”

    “也是我的一个承诺。”陈恪定定望着她,眼里放出深情道。

    “公子倒真重信守诺。”杜清霜气苦道:“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绝不早一天,也不晚一天。”

    陈恪刚要说什么,却见杜清霜已经泪流满面了,他连忙凑上前去,轻抚着她的香肩,柔声道:“清霜,我不是来了么?”

    杜清霜抖动一下,想甩脱他的手,却没能成功,反而被陈恪握得更紧了。

    “谁欺侮你了?”陈恪又问。

    欲娘摇摇头,突然抬起螓首,梨花带雨的望向陈恪道:“公子你实话对我说,在你心里,可对清霜有一丝情愫,还是只把我当成个……妓女?”

    陈恪刚要开口,却被她用冰凉的手指按住嘴唇,轻声道:“求求你别骗我,我想听实话。”

    陈恪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他叹口气,走到窗外,深深吸几口冷冽的空气,才缓缓转过身道:“清霜,我不是好人,或者说,我就是个色胚。”说着自嘲的笑笑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心动了,我想要征服你,你知道们,对男人来说,越是冷若冰山、难以接近的女人,就越有征服的**。”

    “……”杜清霜咬着下唇,用力导致唇色发白。听他继续道:“所以无论是那首词,还是后来的欲擒故纵,都是我接近你的手段。后来我发现,你对音乐有着痴迷的热爱,便用自度曲来吸引你。你果然就像灯蛾扑火,义无反顾的上钩了。”

    “公子把我当成了难以抓获的猎物。”杜清霜一双乌黑的眸子有些空洞道:“可惜你处心积虑之后,却发现我是那样容易得手,所以兴趣大减,便再也不露面了,对么?”

    “错了。”陈恪叹口气道:“清霜,我虽然是个色胚,但还不算恶棍。其实我一直很矛盾,我能清晰感受到你对音乐的热爱,你虽然身在欢场,但身心却比任何人都纯洁。我原先那些龌龊的想法,都是对你的玷污,也是在污染我自己的灵魂。我其实已经改变计划,很想将知音好友的关系一直保持下去。”

    “……”杜清霜望着陈恪,眼里有些生气。听他继续道:“其实那天晚上,我只是想来借宿一宿的。好吧,我又龌龊了,我把你当成了掩护,想要掩盖我那晚的行踪……”

    杜清霜睁大漂亮的眼睛,她事后反复回想过那一夜,到底为何发生了那件事,就是没想到,陈恪竟只打算拿自己当掩护的。不禁气苦道:“借宿就借宿吧,你干嘛又动手动脚?”

    “拜托,”陈恪讪讪笑道:“我是个很健康的男人,这你是知道的……”

    “说重点。”杜清霜霞飞双颊道。

    “重点就是,我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陈恪两手一摊道:“那晚的月色太美,你太诱人,我要是不冲动,就有问题了。”

    “那晚下雨好吧?”杜清霜气苦道:“原来只是一次冲动……”意识到自己的神态不对,她强笑道:“说清楚就好了,反正我也不需要你负责。”

    她指指桌边道:“快坐下吧,菜都凉了,”说着斟一杯酒,敬陈恪道:“恭喜公子高中,清霜先干为敬。”说完,仰脖饮下。

    她再去斟酒,却被陈恪按住手道:“你不是不可以喝酒么?”

    “放手!”杜清霜冷冷的望着他道:“我这半年来,常常喝酒,已经习惯了。”

    “清霜,”陈恪去握她的手,杜清霜却触电般收回去,他便定定望着她道:“你知道我们为何大半年不见么?”

第二六九章 夜不眠 (上)

    “为什么?“杜清霜怒视着他道。

    “因为罪恶感。“今日之陈恪,比起去岁之陈恪,其老练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他握着杜清霜的柔荑,双目满是追悔道:“我一时冲动。毁了我们的芝兰之交:

    实在无法原谅自己,竟亵渎了心中的仙子。强烈的罪恶感让我久久不敢再面对你。知道么?你对男人的吸引力,几乎是致命的,我肯定还会把持不住,再次犯罪的………

    情话有时候是实话,有时候是谎话,但目地都一样给对方灌**汤。

    但听了陈恪的话,杜清霜发现自己的心,没那么凉了。抽了抽,没抽回手,只好任由他握着,幽幽道:“那你为何还要来呢?”

    “因为我知道,若今日再不来,就会永远的失去清霜……。”陈恪得寸进尺,把她的另一手也握住。

    “你又不怕罪恶感了?”杜清霜嘲讽道。

    “因为已经没有罪恶感了。”陈恪凑近了,声音低沉道:“时间像把锋利的刻刀,已经把那些肮脏的想法都剔除掉;它还像个网眼密集的筛子,沉淀下来是无法抛弃的。清霜,我剔除掉的是那些无耻、虚荣、猎奇、欲念。对你的感情,却沉淀了下来”,…”

    “公子不是说,只是一次冲动么?”杜清霜紧咬朱唇,面色嫣红道。

    “每一个故事开始时,我们都无法预料到结局,任何变化都会使它发生改变。如果没有那一次,我都不敢奢望能染指清霜。但既然已经走到这条路上来,我们便可以不止做一时的知音,还可做一世的仙侣。这实乃小生之夙愿,不知清霜可否垂怜。”

    “澡霜不是仙子,而是红尘中的一棵被人轻贱的草。”杜清霜的娇躯,被陈恪炽热的情话,渐渐温暖过来,她的双眸像要滴下水来,“公子把我看得太高了,清霜当不起的。”

    “我没有高看你,是你自己把自己看轻了。你太在意自己的过往。其实一个孤苦女子,坠入红尘,只能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真正体现你是个什么人的,是你可以左右自己的时候,你在这些年洁身自高、苦守着贞洁,就说明了一切。”说着,陈恪轻轻拦住杜清霜的纤腰,柔声道:“清霜,你是个值得人怜惜的好女孩,让小生重新追你一回吧。”

    “这话可是公子说的。”杜清霜本来已被他的情话灌醉了,就要软在他的怀里,但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却又轻巧的挣脱出来,笑道:“这次清霜有了经验,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到手的。”

    “这么说,我作茧自缚了?”陈恪挠着头,哈哈笑道:“不过还请清霜指条明路,在下不太在行的。”

    “这种事,清霜也不在行。”杜清霜单手支颐,掩口笑道:“就看公子的诚意了。”

    “好吧,我从明天开始,但尼有你的演出,必然会去给你送花:“陈恪笑道。

    “公子这回不怕别人知道了?”杜清霜美目流转道。

    “就是让他们知道。“陈恪放声大笑道:“杜清霜是我陈三郎的人了,谁也别抢了!”

    尽管陈恪无比想要再亲芳泾,但他把大话说满了,用了晚饭,又说了会儿话,便只好怏怏离去工不过对汴京这座不夜城来说,天,还早得很哩……。

    今夜,评京城内,处处酒楼楚馆中,都被今科的举子们占领。这一群处于青春躁动期的年轻人,终于在漫长的征途后,走到了一个终点,无论是及第还是落地,今日有了结果。高中者顿时身价百倍,需要向人炫耀;若金榜落第,则沮丧至极,巨大的反差,使他们渴望异性的抚慰。于是酒楼妓馆中的莺花事业,便迎来了最繁忙的光景。

    好在汴京城风流无限,烟月作坊何止千家?朱雀门东边麦秸巷。西边之杀猪巷;状元楼外保康街;旧曹门外之南北斜街、牛行街,马行街、鹞儿市东,西鸡儿巷;还有景德寺前之桃花洞、再往北之姜行后巷,都是京中有名的风月场所,期间莺莺燕燕何止数万?更有数不清的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举之不尽……遍布汴京城中每一处。

    除了专门的妓馆外,酒楼也是妓女们活动的主要场所。京师的大酒店,大门前都缚彩楼欢门,夜幕降临,华灯竞上,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时常有几百名妓女,环佩叮咚,倚站在雕栏旁,望之宛若神仙了搔首弄姿,眼波激滟,巧笑盈盈,等待酒客呼唤。

    还有那些下等妓女,不呼自来,自荐于客人酒宴前唱曲佐酒,自然更是多如牛毛。

    最夸张的是,就连皇城穹德楼一一一一一一相当千现在的**,往西去也替是妓家馆舍,此煎也正在欢宴不夜天工一阵又一阵,一段又一段,从酒楼秦馆女妓指下口中传来的作乐声、市民的欢笑声、丝竹管弦之调、畅怀痛饮之音,竟然飘过夜空,传入深宫,传到了官家的耳畔。

    最近的调息打坐,使官家的龙体康复了不少。而服下的丹药,却让他总是感到燥热,因此他喜欢上了夜里在宫中散步,他觉着那冷风可是使人清醒,也可以使人冷静。

    此煎,赵祯正走到银台门前,听到传来乐声不禁问道:“这是何处作乐?”

    “据老奴所知。”胡言兑轻声答道:“这是民间酒楼的作乐声:”

    “呵呵,把妓馆都开到皇宫外面来了。”赵祯笑起来道。

    “明天奴婢就踉开封府说,取缔了他们。”胡言兑轻声道。

    “干嘛要取缔?”赵祯摇头道:“他们又没碍着寡人什么,何况。还能让这冷冷清清的深宫,多几分热闹感觉呢。”说着一指银台道:“上去看看,望一下宫外的景象。”

    “大官,夜里还冷。“胡言兑道。

    “把披风给我就是。”官家还是坚持登上了银台,便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夜汴京,想象着子民们丰富多姿的夜生活,他心中不由感叹起自己在宫中冷冷清清,羡慕起高墙外面来了。但他终究没有那位亡国之君的风流,干不出‘夜出宫门会名妓,的‘雅事”

    于这位官家来说,对外面的繁华汴京,也只有长久的羡慕……和自豪:

    “才时候老奴真为官家叫屈。“胡言兑也感慨道:“历朝历代,都是全天下的人羡慕皇帝夜夜笙歌,哪有咱这样的?皇帝倒羡慕起百姓来了……。”

    “老胡啊…赵祯扶着胡言兑软软的肩膀,微笑道:“皇帝和百姓,哪有同时欢乐的时候?你看那古来贤君,无不是清苦自持。这样天下百姓负担少了,方能享受到生民之乐。

    相反,那些只知道自己享受的皇帝,却要天下人奉养,百姓食不果腹、卖儿舅女,哪里有欢乐可言?你说是寡人一个人乐好呢?还是这普天众生一起乐好呢?”

    “唉,大官这皇帝,当得太委屈了。”胡言兑眼圈湿润道。

    “不委屈。”赵祯难得畅快笑道:“你看这繁华的汴京城,万民有多少欢乐,寡人就有多少欢乐!…

    可惜官家看不到,汴京城最旖旎纤丽的一段风景……。

    汴京城最有名的姐儿,最红的名妓,并不在那些嘈杂喧闹的妓馆中:城内纵横发达的河面上,才能找到她们的芳踪。

    尤其是汴河上,从金粱桥到州桥,再延伸到相国寺桥,迤逦以至东水门一带,密簇簇儿地一家挨着一家,住着的莫不是艳惊汴粱的名妓:

    这些名妓们的居所称作河房,亦称河楼。凤阁鸾楼都构筑得极为精巧华丽,雕栏画槛,丝蟀绮窗,夜里点亮为火,倒影水光,斑斓迷幻如仙家居所。这一带出名的河楼,有几十家,每一家都住着一位或几位顶出色的小姐:

    其中最叫响的有十余家,主人皆是色艺双佳、技压群芳的当红名妓:哪怕你是公子王孙,豪门巨贾,想要登门造访,一亲芳泽,也得提前预约,还得看姐儿们的心情如何。

    不过这些花楼中的聚会,却大都是名妓们主动招呼的。眼看着下月就要重开评花榜,哪怕平日里名气再大的名妓,也不敢对这桩花国大比掉以轻心,都纷纷放下架子,洒出大把请帖,把名动京城的王孙、满腹才华的士人、腰缠万贯的金主,请到自家里开起宴会来。

    像陈恪这样又有名又有钱又有才的家伙,自然成了名妓们眼中的香饽饽。白日里,她们都曾像绮媚儿那样,亲自前来道贺并邀请。但是陈恪今晚要赴杜清霜的约,因此全都忍痛推掉,另约日子了。

    谁成想,这才不到亥时便被撵出来了,回家睡觉太早。想一想。李简那货下午邀自己去给顾惜惜捧场,被拒绝后还骂自己重色轻友,陈恪便让马车往汴河边的听云轩去了,那里是顾惜惜的花楼。

第二七零章 司马光

    陈恪到时,宴会早就开始过半了。拿出请柬,两个录事赶紧把他请进去。

    所谓录事,本是职官名,掌总录文簿。因此会饮时执掌酒令也叫‘录事’。又因妓女陪酒时,往往负责监酒,久而久之,这‘录事’就成了妓女的雅称,使彼此称呼的时候少了许多尴尬。

    转过屏风之后,便见厅堂中十分热闹,四张大八仙桌,安放在不大的厅堂中,桌上摆满了佳肴美酒,桌边坐着前来捧场的豪客,每人身侧一个伴酒的妓女,还有弹唱舞蹈的歌舞伎,热热闹闹的好不快活。

    但说实在的,这场面光看着热闹,但档次着实不高。不过也正常,顾惜惜又不是顶尖的红姐儿,李大官人在京城的根基也尚浅,故而请来的客人,也多以商人为主。

    所以一见陈恪来了,顾惜惜和众客人,都是受宠若惊,全都起身相迎。坐在主位上的李简,更是红光满面道:“怎么样,我说吧,陈相公一定会来的!咱们这交情,硬是要得!”说着强拉他上座。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陈恪谦让一番,便坐在李简边上,笑道:“相公,那是称呼宰执们的。”

    “唉,你今番中了进士,早晚是要当宰相的。”李简满不在乎的笑道:“现在早些称呼,也说得过去吧?”

    “去你的,别害我。”陈恪瞪他一眼道:“别说宰相,我现在连进士都不是呢。”

    “都一样,都一样。”李简马屁拍在蹄子上,讪讪笑起来,边上的顾惜惜忙给他打圆场道:“官场的规矩确实是多,大官人也得为公子着想啊。”说着笑笑道:“譬如这汴河上的花楼,日后公子就只能逢年过节来一下了。”

    “怎么,平时不让来?”李简大奇道:“我怎么看那帮举子,恨不得就住在青楼里?”

    “举子是举子,进士是进士。”顾惜惜解释道:“大宋朝不禁止士子上青楼,但当上官后,就不能随便了。朝廷官员涉及国家体面,自是禁止出入妓馆青楼。”她娇滴滴的给陈恪斟酒道:“不过,元旦是个例外。官员们也要放假的嘛。”

    “不做准吧?”李简不以为然道:“我在成都时,见到的官们,出入妓馆,比跑衙门都勤快。”

    “蜀中天高皇帝远,能跟这天子脚下一样么?”陈恪笑道:“要不怎么说,小京官清苦呢?”

    “不过好在公子一高中就外放了。”顾惜惜安慰他道:“地方上的官员,可以在宴会召录事助兴,御史也管不着。”

    “哪里能比得了汴京城?”李简大不以为然道:“我看这当官,也没想象的那么幸福。”

    “大官人说笑了。”顾惜惜笑道:“我大宋朝官俸丰厚,官员即使不上青楼,还可以家养侍姬么。京里诸位大人,哪个家里没养着一班女乐?论起样貌才情、人物风流,可不比我们这些官妓差。”

    陈恪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在欧阳修家里见到的歌伎,素质便高于这里不少。

    几人正说话间,大商人侯义过来敬酒。他是汴京钱号的小股东不假,但人家主业不是这个,论财富、论影响力,李简还真比不过他。所以侯义今天能来,是给足了他面子。

    不过能看出,侯员外对陈恪的看重,还要甚于对李简的,他笑容可掬的端着酒,向陈恪表达着最热情的祝贺。

    “员外最近的日子肯定不太好过。”陈恪感觉他有话说,便让身边的妓女起身,请侯义坐在一边道:“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

    “什么都瞒不过公子。”侯义苦笑道:“你说我咋这么倒霉呢?”

    侯义的主业是大边贸商,他和一赐乐业人的交往,也因此而来。他的商号每年将大量的物资运到西陲,通过互市卖给西夏人,然后收购青盐和马匹回来汴京贩卖。这两样可都是宝贝,马匹自不消说了,青盐是河套特产,其细腻的口感,与陈恪后世所食的食盐极为相近。在这个盐粗又苦的年代,这样的精细盐,自然深受富人们的欢迎,是可以当做货币流通的。

    侯义在这样的往复贸易中发了大财,成为宋夏之间有数的超级贸易商。但他的生意在今年戛然而止……因为朝廷绝了于西夏的所有和市、私市。

    事件的起因,要从那个砸缸的司马光说起,过年那会儿,欧阳修家群贤毕至,一大票文化名人聚会,有人就问,怎么司马光没掺和一杠子?

    可以肯定的说,如果司马光当时在京城,欧阳修肯定要请他的,因为司马光人缘太好了……而且名声也高,高到比王安石还有名的地步。没办法,出名要趁早,人家七岁砸缸就名扬天下,成为神童代言人,那时候,王安石只有五岁,正穿着开裆裤到处撒尿呢。

    而且他还不是小王那种古怪的圣贤。他的举止言行,绝对堪称士大夫之楷模,不像王安石那么不讲卫生,不通人情。

    但司马光这会儿不在京城,他在边疆吃沙呢。说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这绝对不符合光光哥的仕途设计。作为一个高干子弟……他爹司马池,那是当过御史头子、三司副使的高级干部,司马光的仕途自然要比一般人来得顺溜。

    而且他也确实争气,七岁时便凛然如成人,闻讲《左氏春秋》,爱之,退为家人讲,即了其大指。自是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人家七岁就能跟家里人讲《春秋》了,陈恪十岁才在作弊模式下,能教人家炒个菜,简直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大器晚成一般都是用来励志的,而真正的牛人,必然是从头牛到尾。光光哥这样的牛人,二十岁就早早中了进士。我们都知道,高干子弟的仕途,都是精确设计过的,而且往往是凡人无法看透的。

    光光中进士时,尚属幼齿,而且根正苗红,他爹的老同事、老领导们,非常重视他,便想破例留在京城里做奉礼郎……这是乖乖不得了的,因为有宋一朝,进士及第后,都要外放的,那怕你是状元,也得先下去锻炼几年。所以大家的仕途都是由外而内的,但光光却可以一开始就在京里,真是羡煞同年。

    但他没有接受,主动要求到杭州去……这年代的杭州,可不是后世的人间天堂,而是属于边远地区。理由很感人,他那在杭州做太守的爹,老且病矣。后来他便一直侍奉老父直到去世,守孝期间更是‘执丧累年,毁瘠如礼’,险些因为悲伤过度而亡。

    超期守孝之后,光光才回到京城任职。

    我们不知光光的初衷如何,但他确实通过这件事,向天下人展现出自己‘至孝’的一面。在这个‘非孝子不忠臣’的年代,这就是他的资本。且他也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二十年前,包拯就比他干得更彻底,人家考上了进士,却十年不出,只为尽孝。但一出山,就坐着火箭窜上天,因此得名‘包青天’!

    也不知光光父子有没有从中取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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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他又展示出另一样极端重要,却不适合大肆宣扬的优秀品质。那就是绝对、完全、毫无保留地忠于领导。但这个领导,不是皇帝,而是当时的独相庞籍。

    光光没有老包的运气,回京之后,他深深体会到了世态炎凉。原来在他长期外放并超期守孝的过程中,他爹的老同事、老上级,或退或外放,都离开京城了,再没人像香饽饽似的捧他。

    候了半天缺,被外放了个韦城知县。好在很快又回到京城,当上大理寺评事……所以工作很没劲,且没什么前途。

    这段时间光光很苦闷。但好在很快时来运转,他爹的老同事庞籍回京了,任枢密副使,后来一直干到宰相。司马光马上去拜见庞籍,与他共忆了司马池老先生的平生二三事,从此便对庞籍,像父亲一样的爱戴和尊敬。

    庞籍很喜欢光光,自然精心为他谋划,一开始,想推荐他去馆阁任校理……这是高级干部的必经之路。但宰相没有批准。不过两年后庞籍自己当了宰相,第一件事就是提拔光光。自此光光一路扶摇直上,当上大理寺丞,并兼国子监直讲,实权和未来双丰收。

    然而好景不长,庞籍后来在斗争中被搞败了。又因西夏与辽国结盟,欲共图大宋,官家害怕了,所以把庞籍派去西北防西夏。

    庞籍舍不得光光,要带他一起去西北。司马光一肚子无奈,但脸上一点没表现出来,要不是他写了一首《苦寒行》,说‘古人有为知己死,只恐冻骨埋边庭。’大家还以为,他真是甘之若饴呢。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升官的快车道——包括庞籍在内、范仲淹、韩琦等一大票庆历重臣,都是从西北干起来的。不过前提是,得干出点名堂来。

    然后这货就闯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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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更不算今天的,但从之后开始,每天的更新,都以0点-24点算了。至于几更,明早起来,看看状态再说……

第二七一章 身毒道

    庞籍把司马光带到西北,并非有什么特殊癖好,而是真心实意要栽培他,倚重他。所以一到并州,庞籍就让他独挡一面,去麟州指挥军务。

    在这个年代人看来,自己只要把儒家经典读通了,就可以样样大拿,无所不能了。司马光七岁就能讲《左传》,到现在三十几岁,肚子里的经书比谁都多,就此他也认为自己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只是一直没机会施展。

    西北的辽阔天地,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所。司马光终于可以一显身手,自然摩拳擦掌,誓要在麟州大干一场,像诸位相公那样建功立业,早日宣麻拜相!

    一到了麟州,他就迫不及待的去前线巡视。当时宋夏两国以屈野河为界,河东是宋朝的、河西是西夏的。但到了前线后,司马光发现,至河西白草平,数十里无寇迹,也就是西夏兵都不见了。

    这时,光光那颗充满知识的大脑袋,马上浮现出相应的信息——屈野河西,曾是大宋的耕地,盛产粮豆,后来宋军无能,这一片就被西夏夺去,成了党项人的牧地,肥田沃野,牛羊成群,端的是一处宝地。

    那一天,光光盯着屈野河西看了很久,心中飞快的盘算起来……如果能夺回这片领土,便是为大宋立下一件奇功。以儒者之身而立下不世军功,世上还有比这更快意的事么?

    回来后,司马光便写信向庞籍建议,趁敌人离去,在屈野河以西地带设立两座城堡,以据其地。然后募民垦屯,缓解河东粮贵而依赖汴京供给的困局。这个建议很是诱人,但这跟庞籍以稳为主的大方略不符,所以老相公十分犹豫。

    麟州这边,等不到上级的回复,决定发起一次大胆的试探,给上级增加决策的信心……司马光便和知麟州武戡、监军宦官黄道元、钤辖郭恩几个一合计,决定派军队以巡边的名义偷偷过河,前往屈野河西侦察敌情。如果没问题,便准备建立前出阵地,等待后续大军跟上。

    结果黄道元和郭恩轻敌冒进,在西岸断道坞遭到西夏军队包围,全军覆没。黄道元被生擒,郭恩不肯投降而自杀。此役宋军一千四百人马,一个都没逃回境内,一半被杀,一半被俘。投降的人中,有个叫李清的小军官,后来成了宋夏两国间极重要的人物,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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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大的惨败,是宋夏两国停战以来的首次。而麟州守军没有军令,乱纪妄动,丧师辱国,朝野震怒,自然要一查到底。御史张伯玉受命前往调查,一到并州,就立即解除了庞籍兵权,要求他交出所有军事档案。

    庞籍知道自已肯定完了,心里自然怨极了光光。但他知道,司马光虽然打仗不灵光,但才华在别处,将来一定能成气候,何必要把他也牵累进去?还不如给子孙留一段善缘呢。

    于是就把司马光的来信和报告都烧了,自己承担了所有责任。

    张伯玉这种鸟御史,玩不过庞籍这种老军头,最后只好给他定下两条罪名,指挥不当,隐匿档案。然后向朝廷建议,庞籍已老,应该退居二线了。结果庞籍被贬知青州,至此再无起色,不久便病死了。

    而麟州知府武戡也被发配江州。

    只有司马光不但没事,还被调回京城做太常博士。但光光不领情,强烈的羞耻感,让他接连上书,严正要求朝廷‘独治臣罪,以正典刑。’但人家都不信他的话,以为他是在作秀,甚至有人说他,是‘借机以沽名钓誉’,‘故作姿态,博取美名’。

    司马光与王安石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君子有度’。见自己三番上疏请罪,都没人搭理,便不再多话,准备厚着脸皮回京城上班……他对庞籍自然心怀歉疚,给他写了几封信,表示自己的歉意,但庞籍至死没回过他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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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道坞之战,不仅使屈野河边多了上千具枯骨,让一位出将入相的名臣晚节不保,毁了一颗希望之星的军功梦,更使两国间的边贸戛然而断。这是宋朝对西夏一贯的惩罚手段……因为两国对贸易的依赖是严重不对等的,大宋物宝天华,除了马啥都不缺。断了互市,无非就是吃点粗盐,改骑驴子呗。但西夏人没了茶叶、布匹、铁锅,连饭都吃不成。

    而且这一次,执行的力度特别狠,不仅关闭了所有的榷场,还禁绝了私市,凡是西夏人驱赶马、牛到边境地区交换粮食和其它物品者,被宋朝士兵抓住后,一律斩首示众。在如此严惩之下,除了铤而走险的走私,两国连一毛钱的贸易往来都没有了。

    像侯义这样的大边商,是不能沾走私的,甚至朝廷一下‘绝市令’,他就得马上把所有对西夏的贸易停下来,不然肯定要被当成顶风作案的典型处理了。

    所以这阵子把他愁得呦,头发都白了一大片。通过耳闻眼见,他对陈恪的商业头脑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来参加酒会,就是想见他一面,看看这神仙能不能指条明路出来。

    两人简单分析了下形势,陈恪道:“我看眼下几年,西北的买卖是做不成了。”

    “可不是么,”侯义叹气道:“再说我也真不想做这敌国买卖了,一打仗就被人骂汉奸,换谁也受不了。”

    “那就换行吧。”

    “干了一辈子倒买倒卖。”侯义苦笑道:“别的我还真干不了。”

    “那就换条商路。”陈恪道:“西北不行东北怎么样?”

    “辽国的买卖也不好干,去年,朝廷就禁止边军经商,一下子买卖就难做了。”侯义摇头道:“萧天逸这帮王八羔子,现在更直接跑到我大宋来进货,他们手里有战马,连诸位相公都要和颜相对。这一里一外,咱们怎么跟他们斗?”说着嘿然一笑道:“况且,辽国就不是敌国了?保不齐哪天也来这么一出,我就只能跳金水河了。”

    顾惜惜笑问道:“干嘛要跳金水河?”金水河是一条通往皇宫的河。

    “恶心恶心不顾咱们死活的相公们。”侯义怪笑道。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笑完了,陈恪道:“那考虑过海上么?近的有往日本高丽的,远的有下南洋的,一趟就顶你干一年的。”

    “海上?”这年代,内陆的宋人,还是对大海有深深的恐惧,总觉着烟波浩渺的海洋会吞噬掉一切。所以很少有汴京的商人从事海上贸易。最多就是当一当中间商。侯义也不能免俗,他舔舔嘴唇,不好意思道:“四条腿的,还是在陆上稳当,下水,我怕淹死。”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我说老侯,”李简都看不下去了,笑道:“你这么前怕狼后怕虎,干脆啥也别干,反正花天酒地一辈子,也是这么过去了。”

    “瞎说。”侯义苦笑道:“那样不出几年,我就该归西了。”说着看看陈恪道:“公子,别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个么……”陈恪悠悠道:“我倒真还有一条商路,比起海上贸易来,难度和风险要小得多,潜力也远远未曾开发出来。”

    “哪里?”侯义睁大眼道。

    “在西南。”陈恪也不瞒他,笑道:“大官人知道。”

    “是通往吐蕃的茶马道么?”李简想一想道。

    “不是,那个跑得人太多,而且利润也太薄。”陈恪笑道。

    “那么……”李简想了一圈道:“莫非是身毒道?”

    “聪明。”陈恪点头笑道。

    “身毒道?”侯义道:“怎么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的原因,一个是你读书少了,一个是你离四川太远了。”陈恪笑道:“这可是一条,能通往缅甸、印度的商路,在汉唐时期,其重要性可不亚于北方的丝绸之路。但是到了本朝,因为吸取‘唐亡于黄巢南诏、而祸基于南诏’的原因,对大理国采取敌视的态度,禁绝通贡,断掉了这条商道,久而久之,竟不为中原人所知了。”

    “公子的意思是……”侯义沉吟道:“要恢复这条商道?”

    “其实早就恢复了,我们蜀中商人很多偷偷跑这条道的,只是你们中原人不知道罢了。”李简笑道:“说白了,就是在走私。但大理国非常担心,朝廷会因此进攻他们,所以查禁很严,因此一直不成气候。”

    “谁要是能让大理国开放商路,我敢保证,不出几年就能富可敌国。”李简拍拍侯义的肩膀,一脸猪哥相道:“想想吧,那可是通向遍地都是象牙、黄金、宝石的国度啊!”

    “嗯嗯……”侯义连连点头,但心说,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么?

    “这样吧,殿试之后,我便要告假回乡娶妻,老侯不如同去。”陈恪笑道:“一来给小弟个面子,二来,也可以实地考察一下这条上路。若是觉着不行,还可以全当散心么。”

    “嗯。”侯义终于意动了,大笑道:“公子大婚,咱当然要去凑个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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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