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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一品江山txt下载     一品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六三章 特立独行

    城北万寿观一带,是陈恪他们负责的灾民区域。这么说有些吹牛皮,因为具体事务都是由官员负责,太学生们只是从旁协助,完成些交代的任务罢了。

    因为陈恪有官身,所以便成为了,太学生们与官员之间的联络员,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到观中,向官员汇报灾民的健康、情绪以及太学生们观察到的各种情况,官员们也会向他下达最新的命令。

    这天,他刚走到用作办公的便殿,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门突然开了,便见群牧司都监韩平气冲冲的出来,大叫道:“王介甫,你不要太过分了!本官这就把衙门让给你,我去富相公那里另谋去处!”

    说完,甩开周围阻拦官员的手,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官员们急忙跟了出去,还七嘴八舌道:“这人太傲了,真是狂得没边了。”

    “才来几天啊,就要我们都听他的,这不是鸠占鹊巢么?”

    “就是,我们原先干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听他瞎指挥!”

    “看他这下怎么收场,我看今天就得卷铺盖滚蛋!”

    陈恪闻言不禁苦笑,里面这位大哥,杀伤力果然惊人啊。

    与官员们相反,他迈步进了便殿,只见吵架的另一方,正端坐在案后翻阅资料,浑若没有任何事发生一般。

    听到有人进来,那人也不抬头,只是冷冷道:“怎么不跟你们上司去,不怕被孤立了么?”声音铿锵冷冽,十分的提神解困。

    “因为我不是他们的人。”陈恪苦笑道:“下官参见签判。”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有棱有角、眉目分明,绝对称得上相貌堂堂的脸。可就是……太不注意个人卫生了,脸和脖子明显是两个颜色,身上的官袍也颜色发黑,袖口领口都油亮亮的,这在注重仪表的大宋官员中,绝对属于异类。

    不过这个年代的人,想法就是比较奇怪,他这样‘衣垢不浣、面污不洗’,世人不以为怪,却多称其贤……对了,这个人叫王安石。

    当前几日,第一次见到他时,陈恪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宋朝第一牛人、藐视天地人神鬼,敢叫日月换新颜的王相公,就这样不经意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在一千年后的中国,只要是念过书的,就没有不知道,这位被列宁同志称赞为十一世纪改革家的王安石。在历史教材里,他的形象之高大,甚至远超宋太祖赵匡胤,在陈恪的观念中,王相公就算长得不那么玉树临风,也该白脖子净脸,看上去像个伟人吧。竟然是这个邋遢样?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又不是娶媳妇,王相公脏点就脏点吧,离他远一些,熏不着就是了。

    这个时候的王安石,已经名满天下了。他是庆历二年金榜传胪,本来阅卷官评为第一的,但因为官家阅卷时,见他文章自然是极好,可王安石用了个典故,叫‘孺子其朋’,叫赵祯感觉不舒服。

    这个典故,出自《尚书》,‘孺子其朋,其往’,这是当年周公辅佐自己的侄子成王时,教导国君要诚心地将大臣们当朋友们看……赵祯当时年轻气盛,自然不喜欢这种口吻,认为这个人不能当状元,连三鼎甲都不准入,给落到了第四去。

    第四就第四吧,反正王安石根本不在乎这个,他一辈子都没跟人提过,自己曾经中过状元的事,这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而是他太淡泊名利了……这从以后的日子里,可以清晰的体现出来。

    宋朝规定,新科进士必须全部外放,甲科进士也不例外。但甲科进士有一个特权,就是在地方做官满一任后,可以进京参加馆阁试,这就是后来明朝庶吉士考试的前身。一经此职,遂为名流,继而由馆阁为两制,由两制及两府,可谓一条青云直上的快车道。

    换了谁,得到这样的机会,都得牢牢抓住。何况王安石在科举时,还‘被第四名’了,在所有人看来,他将会借此机会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状元之才,然而王安石偏偏连名都没报,继续在偏远山区当他的知县。

    这一年,王安石二十五岁。

    王安石也因为这次不同寻常之举名声鹊起,加之他为官清廉、颇有政声。三年后,已经升任舒州通判的王安石,又得到了宰相文彦博的赏识,认为他这人能力出众、政绩卓越、品德高尚、淡泊名利,举荐他入京为官……想想苏洵同志的求之不得,便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官家便召王安石入京考试,要称一称他的斤两,看看到底有没有宰相说得那么好。但是王安石又拒绝了,他在给皇帝的《乞免就试状》中说到,文相公说我这个人淡泊功利,这是谬赞了。事实上不是这么回事儿,而是我家里经济条件太差,上有祖母、母亲需要赡养,下有一帮孩子需要抚养,中间还有弟弟妹妹要成亲,全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如果在京城的话,物价太高,花销太大,根本顶不住,希望朝廷理解。

    最终朝廷理解了他,此事不了了之。这一年,王安石二十八岁。

    经过这两次的推辞不就,王安石由是名重天下,士大夫恨不识其面,朝廷常欲授以美官,惟患其不肯就也……朝廷老是想授给他好差事,就怕他不接受。

    也正是因为有此贤名,王安石不讲卫生,才会被视为名士风范,盲目模仿者,只能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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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又是三年,王安石又任满了,朝廷任命他为集贤院校理……文彦博怕他再推辞,直接免试入馆阁,此乃旷世殊荣也,享受这等待遇的,开国也不过寥寥数人人而已。而且是破格提升。

    人家文相公已经是两任宰相了,图你个后辈什么?不就是惜才重才,想要为国家培养个未来栋梁么?

    但王安石还是坚决拒绝了,这次,除了家贫之外,他说,朝廷数次命我入馆,我数次推辞不就,如果弄来弄去,我最后还是入了馆阁,还当上大官,人家会认为我是欲擒故纵、沽名钓誉的,这对于官场的风气不利,我不能成为罪人。

    文彦博看了他的奏章,苦笑道:‘得了,不入馆就不入吧。既然总是强调在京里生活不起,就给他找个肥缺吧。这么一个好苗子,怎么能让经济问题,挡住他的仕途呢?’所谓宰相风度不外如是,只是怎么就容不下个狄青呢?

    宰相一发话,很快便有新的任命下来,授予王安石群牧司判官一职。群牧司是干什么的?管着全国各地养马的,前面说过,战马在宋朝意味着什么,这是个肥得不能再肥的缺了。

    王安石这下实在不能推辞了,再推辞,就太不识好歹了,于是他在万众期盼中进京了,谁知还没上任,就遇到这场前所未见的大洪灾。这下谁也顾不上他了,王安石也不在意,默默的上任了。

    上任之初,因为他的名声太大,上司对他还是极为客气的,起先也确实相安无事,只是不知今天,怎么就打起来了。

    陈恪和王安石接触的不多,统共见了没几面,对于这个高大阳光的年轻人,王安石自然有些印象,点点头,不苟言笑道:“呈送报告么?负责的人不在,你放在我这儿吧,本官为你转交。”

    “是。”陈恪便将手里的札子放在桌上,唱个喏道:“下官告退。”

    王安石接过那札子,在封皮扫一眼,抬头道:“你叫陈恪?”

    “正是。”陈恪点头道。

    “曾子固认识么?”王安石问道。

    “那是下官的师兄。”陈恪轻声道。

    “呵呵……”王安石的脸上露出难道的笑容道:“我与子固情同兄弟。”王安石和曾巩是同乡,两人素来相善。

    “听子固兄说过。”陈恪点头道:“小弟对签判也是敬仰的很。”

    “哎,彼此彼此。”王安石让他就坐道:“你的字典,我买了两本,孩子们都很喜欢,用起来简单方便,确实是件文教重器。”

    “签判过誉了。”陈恪摇头道。

    “这么客气作甚?”王安石奇怪道。

    陈恪心说,我这不是见了伟人,不敢大喘气么。

    两人寒暄几句,陈恪觉着,既然有曾巩的关系在,自己不好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便问道:“方才,我见韩都监气冲冲走了……”

    “嗯。”王安石颔首道:“发生了些争吵。”

    “事情似乎不小。”一般来说,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斗气来,下属通常是装聋作哑的,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的。

    “确实不小,”王安石淡淡道:“我提议趁着公务停滞,把群牧司的账目厘清,待到洪水退去,好我们各个马场确定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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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四章 品茶

    “这是理所应当的。”陈恪心说,唯一不妥的是,你新来乍到,就提这种建议,实在太不低调了。

    “但是韩都监说,目下以抗洪救灾为重,理账的话,日后再说。”王安石淡淡道:“我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把账目交给我来厘清,结果韩都监找出各种理由、坚决不许。我说这些理由太牵强,结果就惹得他大发雷霆,下面人也都跟着走了。”

    “哦。”陈恪点点头,笑道:“现在确实不是个好时候,相公们多半会息事宁人的。”

    “现在不查的话,等到洪水退了、盘点损失,他们还不想怎么报,就怎么报。”王安石摇头道:“要么把我调走,要么就让我查到底,没有第三种可能。”

    陈恪也只是礼貌性的问一问,他可不想蹚群牧司的浑水,王安石也没有牵连他的意思,略略说了几句,便送客了。

    从观里出来,陈恪与同年们一起,照例走访了邻近的灾民,却见十室九空,已经不剩什么人了,一打听,原来今日有歌舞伎,在最近的戏台上献艺,大家都去听曲去了。

    众同年闻听十分兴奋,便道:‘我等可去戏台那里走访。’‘是极、是极。’于是众人便一道往观前的平台走去,没多远,就看见一座临时扎起来的戏台,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这时难得的不下雨,所以台上的乐曲声,站在极远处也能听清。

    见陈恪他们来了,民众们主动让出空来,让他们到前面,好听得仔细……人心换人心,这些日子,太学生们的辛勤付出,灾民们都感念在心。

    陈恪他们小声道着谢,不一会儿,便到了台前。宋端平一看,小声道:“我说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原来是那位小杜大家在献唱。”顿一下,无比期盼道:“小杜来了,大杜还会远么。”原来那次在酒楼听了杜大家的献唱,他便彻底成了杜清霜粉丝。

    没有让宋同学失望,那小杜大家献唱之后,便向观众介绍道,下面有情她的师傅,水仙子杜行首登场。

    观众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场寂静片刻,直到一个穿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淡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肤胜雪的女子款款走上台来,才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真是水仙子!”宋端平激动的大叫起来:“花魁竟然来平民聚集的地方献艺了,不愧是冰清玉洁的水仙子,我太崇拜你了!”

    陈恪他们赶紧远远躲开,唯恐被认出,与这丢人的家伙是一伙的。不过他们对杜清霜能出现在这里,也是很佩服的。因为花魁这种金贵的物种,向来只出现在三种人面前,达官贵人、富商大贾、风流才子。前者能给她们以庇护、中者有无尽的财富、后者则可以为她们提高名气。

    这话听起来过于现实,却也无可厚非。自古红颜易老、好景不长,对于这些吃青春饭的名妓来说,时间就是她们的本钱,必须把每一刻都效用最大化,才能从汴京城的十万脂粉中脱颖而出,成为名利双收的一代名妓。

    万寿观一带,是贫民和平民聚集的地方,对名妓们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可言,所以别说杜青霜这样的十大花魁,就连小有名气的官妓,都不会出现在这里……反正官府只是让她们为灾民表演,也没有限定,非得在什么地方表演。

    但杜清霜不光来了,而且没有丝毫的敷衍。她先唱了三首歌,但在观众们久久不息的掌声中,又返场唱了四首,加起来一共七首。把个宋端平感动的涕泪横流:“七首啊,整整七首歌,杜大家还从没一次唱过这么多呢。”

    “你才来京城几天?”陈恪哂笑道。

    “我打听的啊,”宋端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在陈恪面前一晃道:“这里面是水仙子的所有情报,我用了几个月功夫,才收集齐全呢。”

    “真行。”陈恪笑骂道:“我宋叔要知道你当了狗仔队,大耳瓜子早扇上了。”

    “和你这种糙人没法沟通。”宋端平大摇其头道:“水仙子就是艺术的化身,我是在追寻艺术的真谛,懂不懂?”

    “歌也听完了,该干正事儿了。”陈恪直摇头,伸个懒腰道:“老规矩,每人走访十户,然后汇总到我这来。”

    今日灾民都聚在一块儿,正方便了陈恪他们,半个多时辰,就完成了今日的任务,接下来便是自由时间,他们一边商量着去哪里打牙祭,一边往原先的山门、现在的码头走去。

    到了码头上,陈恪等人正在寻找他们的座船,却听得一声悦耳的呼唤:“陈公子请留步。”

    陈恪等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个身披长长青色斗篷,手中打着绢伞的绝色女子,俏立在一艘花船之上,正朝他深深施礼。

    “杜,杜大家……”宋端平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众人也是倒吸冷气。

    “杜行首是叫我么?”陈恪有些尴尬的揉揉鼻子。

    “正是。”那杜清霜直起身子,声音低低道:“数度相邀,公子都不肯赐教,清霜只好觍颜在此等候了。”

    ‘嚯……’众人一起惊呼起来,望向陈恪的目光,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呵呵。”陈恪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不是在下倨傲,只是事有不巧。”

    “不知今日公子是否有空。”杜清霜柔声道:“方才听着公子说,下午好像是无事的。”

    好么,直接让他没法说别的了,陈恪见没法推脱,只好硬着头皮道:“好吧。”

    “怜花、惜月,快请陈公子上船。”杜清霜笑了,但这笑不是对陈恪,而是对他身边的五郎道:“小弟你也来。”虽然是很淡的一抹,却让一众太学生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原来冷美人笑颜偶绽,竟是如此的勾魂摄魄。

    “那,你们就先回去吧。”陈恪看那一众失神的同年,也不用两个小婢搀扶,便一跃上了船。

    五郎也跳上去,花船很快开走了,只留下码头上一地呆头鹅般的太学生,他们心里有两个念头,一个是,这一定是在做梦,另一个是,为什么不会我也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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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舫的客堂十分轩敞精致,四壁悬着淡绿的纱帘,四角各设一几,几上设香炉、瓷瓶、又有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这在如今的汴京城内,是极为难得的。

    客堂后端设一个琴台,上面摆设一具古琴,后端是矮榻,上面摆设着矮脚桌几,主人和客人都坐在蒲团上。有婢女端上个极轻巧的描金小机,上面放着茶吊、茶碗、漱盂、口布之类,又有个婢女,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是十几碟精致的茶点。

    待茶吊中发出呜呜声,杜清霜竟然亲手为客人沏茶,只见她乌黑的头发高高绾起,目光专注而安宁。她用一块手帕,垫着提起水壶,先注入茶壶与茶杯中,然后将里面的水倒处,这才茶壶中放入一匙茶叶,是枝脉齐全的茶叶,而不是茶团上碾下来的茶粉。

    放好茶叶后,她又在壶中注入开水,又倒掉……

    然后她第三次注入开水,方才开始斟茶。只见她一手持壶,一手扶着手腕,如蜻蜓点水一般,把茶汤淋入盏内。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带丝毫烟火气,任你原来肺腑生烟,或是满心长草,看完后也会不知不觉心静如水,波澜不惊了。

    没有加任何香料,杜清霜便伸手奉请。

    当两旁的侍女,将茶盏奉到二位客人面前时,陈恪双手接过茶盅。见那茶汤色泽青绿,浑不似平日所见的浓稠,登时满怀期待。凑唇轻就,一缕芬芳顺喉而下,温润清香,初时尚有丝丝苦味,过后则口齿渐渐生津,不禁由衷的赞叹道:“这才是茶啊!”

    见他如此赞叹,杜清霜轻舒口气道:“这是清霜自创的饮茶之法,连茶叶也是特意向茶商讨要的,还担心陈公子会嫌太清苦呢。”

    “可惜,可惜……”陈恪又品一品道:“这茶叶应该是极好的,可惜少一道工序。”

    “请赐教?”杜清霜微微笑道。

    “杀青。”陈恪笑道:“茶是新的好,但你直接用新鲜的茶叶来泡茶,不仅泡不出茶的真味,久饮还会中毒。”

    “有毒?”杜清霜神色一变道:“公子此言当真?”

    “是的。”陈恪点头道:“茶叶需要杀青之后,才适合饮用。”

    “是么……”杜清霜好奇道:“请问该如何杀青?”

    “炒。”陈恪笑道:“茶叶需要炒制,炒出来的茶,才能泡出真正的茶香,而且易于保存。”炒茶是茶叶史上的一大进步,大概始于南宋后期,现在还没人懂。

    “想不到,公子还深谙茶道,”杜清霜认真道:“改日清霜一定按公子的法子试试。”

    “呵呵……”陈恪笑笑,把茶盏搁在桌上道:“久闻一见杜行首,可与传闻不符啊。”

    “传闻多缪矣。”杜清霜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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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还有……

第一六七章 论曲

    第一六七章论曲

    (十分抱歉,昨天半夜里医院断网了,只能今早起来,到外面网吧发了。对不起。)

    画舫行驶得十分平稳,让人忘记这是在水上。

    “杜行首如此委屈奉承,”陈恪不喜欢兜圈子,一语道破杜清霜所图道:“原因恐怕只有一个。”

    “清霜的确视歌唱为生命,”杜清霜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她却摇头道:“然而我这次等候公子,主要是为了说声抱歉……那次在水榭,因为清霜管教无方,我那婢子让公子méng受非难。”

    她缓缓直起身子道“清霜一直想向公子赔个不是,但是登mén造访的话,怕会给公子带来麻烦。今日来万寿观演出,竟得知公子也在此处,清霜这才冒昧相邀。”说着,朝陈恪郑重行礼道:“请公子海涵。”

    “都是过去的事了。”陈恪摇头笑笑道:“何况,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戏nòng杜行首在先,才真是冒犯了呢。”

    “清霜一介烟huānv子,”杜清霜微微摇头道:“公子何谈冒犯?”

    “能否让人尊敬,不是看身份,而是看行为,”陈恪道:“单说今天,杜行首能来这里演出,就值得在下尊敬。”

    “这算不得什么……”杜清霜摇摇头道:“只是与清霜的出身有关。”

    “此言怎讲?”

    “清霜原是大名府人氏,虽算不得大家闺秀,却也被爷娘捧在手里、含在口里。若非当年商胡决口,大水漫了家园,爷娘不幸相继丧命,我也断不会被婶娘卖给人牙子。”杜清霜黯然道:“水灾对普通百姓的伤害最大,我做不了别的,只希望尽可能地安慰他们。”

    “触动杜行首的伤心事了。”陈恪抱歉道。

    “无碍。”杜清霜摇摇头道:“说出来也就不伤心了。”

    “不错。”陈恪点点头。

    “第二桩事,是为了感谢公子。”杜清霜再给陈恪斟一盏茶道:“幸亏你提前警告,我们才得以及时转移,不然损失钱财是小事,那些行头被水浸了就麻烦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陈恪笑笑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杜清霜深情一黯,轻咬下chún道:“恭送公子。”

    “不过下船之前,”陈恪促狭一笑道:“我们还是先说说,那首词的问题吧。”

    杜清霜芳心一喜,但情绪上转不了那么快,不禁错愕在当场,好一会儿,才美目流转、似喜似怪地白了陈恪一眼道:“公子戏耍清霜哩。”看得出,她的心情是极好的。

    “呵呵,”陈恪笑道:“调剂一下气氛么……且让我换个姿势。”说着他便将跪坐改为盘tuǐ坐道:“两tuǐ都压麻了。”

    “下次定给公子备好杌子。”杜清霜掩口笑道:“五郎不妨也盘tuǐ坐。”

    五郎却摇摇头,示意自己还好。

    “清霜平生最爱唱曲,每有新词到手,便是我最快乐的光景。公子所作的绝妙好词,清霜一见便爱不释手。”杜清霜双眸放光道:“然而清霜愚鲁,反复揣摩了数月,也无法妥帖地唱出来,实在羞愧。”说着深深施礼道:“恳请公子不吝赐教,为清霜解huò。”

    “你先唱一遍我听听。”其实在天音水榭,陈恪便听过她唱这首词,也曾认真思考过原因,不过平时可不能,近距离听歌仙演唱。

    杜清霜欣然应允,命人取她的琵琶来。怀抱琵琶、告声献丑,杜大家便轻拢慢捻,弹奏出《木兰辞》的曲调,然后轻启朱chún唱了起来:“人生若只如初见……”

    伴着杜大家的歌声,陈恪惬意的呷着香茗,费心劳神了数月之后,他重新感到了生活的美好。

    一曲唱罢,杜清霜微微垂首道:“公子,清霜唱得对么?”

    “你是大家,自然不会唱错,”陈恪轻轻打着拍子道:“不过你不觉着,严格按照词牌唱下来,有些违和么?”

    “正是如此。”杜清霜暗暗松口气,柔声细语道:“有几处唱词,平仄没有问题,却不叶宫商……清霜和友人探讨过,许是公子的方言,和官话的腔调有出入。”其实她这样说,是给陈恪留面子,她就此请教过许多方家,他们大都认为,这首词的才情不可掩,但不韵律,所以不便于演唱。甚至有人扬言,要教教这小子,如何按照宫商填词。

    “不错。”陈恪点点头,暗笑道,清人填出来的词,能跟宋代人一样么?虽然都是严格按照词牌来的,但字有八声清浊而格律只分平仄,所以宋代的词牌,只适合按宋代人发音填出来的词。

    而这首木兰辞的作者老衲,是八百年后的人,那时候的发音,已经与宋代有很大出入。尽管纳兰是用的江南雅音来填词,与宋代人的口音同源,却也无法抵御时间和空间的侵蚀,一样多有不同。

    因此清代人填出来的词,与宋代曲牌之间,并不能完美的合到一起,旋律与字声的偏差不能避免,听起来不免产生违和感。即使在这个时代,许多非京籍文人,因为方言的原因,填出的词也会有同样的问题……杜清霜正是这样猜想的。

    “有两种解决方案。”陈恪接受了完整的儒学教育,对乐曲还算jīng通,何况他还是声韵学的大家,加上多了千年的见识,自然明白症结所在,也知道如何去应对:“一个是,我给你修改字音,就当是用方言唱出。”

    清霜点点头,听他说第二个,显然对这个方案不甚满意……当然不满意了,堂堂歌仙,却用方言唱曲,会被人笑话的。

    “第二个,修改原有的旋律,使其适应字声。”陈恪缓缓道。

    “公子的意思是……”他声音虽轻,落在杜清霜耳中,却不啻一击响雷,只见她檀口微张,半晌回过神道:“把原先的曲调改掉?”这冲击实在太大了,她学了十年曲子,从来就没想过律书上的曲调可以改。”

    一首词如何才能演唱出来?首先必然有曲谱,然后有配合曲谱的词……为什么填词时,每个字都有严格的平仄限定?就是为了配合旧有的词谱。宋朝开国百年,诞生的新词不下十万首,词人和乐人们,从来都是只想着,如何填出合乎规范的词,却没有人想过,让那些固有的曲调,去适应自己的词。

    在宋人心里,这就好比,当儿子的,必须要听父亲的,但你不能要求,当父亲的听儿子的话。

    现在陈恪却说,把固有的曲调改掉,让它适应我的词,你说杜清霜能接受得了么?半晌,她才轻声道:“从没人这么干过。”

    “为什么不能这么干?”陈恪摇摇头,意态悠闲道:“其实词人都有同样的困huò。凡文以意趣神sè为主,四者到时,或有丽词俊音可用,岂能一一顾九宫四声否?如必按字模声,即有窒滞迸拽之苦,恐不能成句矣。”顿一下道:“这也是时下难出好词的原因所在。”

    “这件事从没人做过,”杜清霜有些失神,毕竟是从小建立的乐理观念,你让她一时如何打破,不过她还是先问道:“还请公子教我。”

    “人们食古不化,死板着古代的音律,把它当成一个有着坚硬外壳的独立体,不管词的意境、情趣如何,唱曲人都用一种腔调唱出来,这样倒是省事儿了,可是既无法展现出词本身的才情,也让歌者没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为什么不打破这层外壳,让凝固的音律流动起来。音乐之美,在于灵动,千篇一律,是对音乐的扼杀。”陈恪越说越是神采飞扬道:“打破了这层外科,也解放了词人,从此情辞与音律,都不再是两个凝固体,音乐跟随着流泻奔突的情辞而流泻奔突,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创作,而非千篇一律的重复。”

    “不知道这么说,你明白么?”陈恪真是捏把汗,亘着几百年的代沟,表达起来太费力了。

    他却小看了杜清霜,但凡歌唱大家,在经年累月的演唱中,必然会形成自己独特的唱腔,这也是她们与寻常歌伎区分开的地方。杜清霜作为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歌者,很久以前,就遇到乐谱束缚自己的唱腔的问题,其实她已经站在mén口,只要推开mén,就能到达一个崭新的境界。

    但如果没人提醒,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打开这扇mén,只在原先的格局中委屈着。现在陈恪,将唱腔的概念,提前数百年展现在她眼前,就等于为她推开了这扇窗户。

    只见杜清霜的俏脸上,一时兴奋、一时踌躇,一时又凝眉冥思,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陈恪也不说话,便与五郎一边吃着可口的点心,一边等她回过神来。

    过了盏茶功夫,才听到杜清霜嘤咛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利,她颊生粉霞,歉意的吐下舌头……

    陈恪心说,人都道这些huā魁都有千张面孔,怕直到现在,才是她的真情流l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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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八章 狄青保卫战之开篇

    第一六八章狄青保卫战之开篇

    “柳七叔平生最爱的,便是作新词、赋新声、唱新曲,亦时常困顿于曲调的束缚,深恨词不达情,不能尽舒xiōng臆。~~”整理好了思绪,杜清霜美目闪闪道:“如果柳七叔还在,定要对公子惊为天人的。”

    让柳永惊为天人,这评价已经到了极致,陈恪哈哈大笑道:“我充其量只算个票友,杜行首可得带眼识人啊。”

    “能说出这番破除窠臼、开天辟地之言,”杜清霜却一脸认真道:“公子便是天人。”

    “我是说就天下无敌,做起来,便无能为力了。”陈恪笑道:“何况二百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依谱唱词,就连柳七公,也没有违背过。贸然改变传统的话,对杜行首是好是坏,并不好说。”

    “……”杜清霜点点头,轻声道:“不要说别人,就连清霜,也对能否行得通,心里没底。”

    恪颔首笑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忘掉这首词,当它从没出现过。”陈恪也想不到,把后人的词拿到宋朝,会引起这么多的麻烦……于他这个作者也毁誉参半,赞他的人说,他的文采不亚于柳七,骂他的人说,他连最基本的词律都不懂,还学人家填词……

    然而对于杜清霜这种乐痴,有曲唱不得,乃是莫大的折磨。何况一个崭新的境界,隐约出现在眼前,你让她怎能不去尝试?

    清霜坚定的摇头,朝陈恪深深一拜道:“恳请公子收我为徒,学习如何度曲就词。”

    “嘿……”陈恪摇头大笑道:“你这可拜错庙mén了,我是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师傅领进mén,学艺在个人。”杜清霜摇头道:“就算学不出来,也是弟子愚笨,不干师傅的事。”

    “我真教不了你。”陈恪苦笑道:“要是教得了,谁不愿意收个如huā似yù的nv弟子。”

    “也对,我如此轻率就想拜师,”杜清霜俏脸一红,垂首道:“实在太轻佻了。”

    “你别误会,没那个意思。”陈恪摆手道:“总之教不了就是教不了,你自己按这个路子琢磨琢磨,就一定比我像样。”

    “……”杜清霜低头不说话,陈恪以为她放弃了,谁知过一会儿,她又抬起头,一脸坚定道:“师傅是在考验我的诚意么,弟子会让师傅看到我的决心的。”

    “唉……”陈恪心中无奈道,我要是教得了你,怎么会放过这个一亲芳泽的机会呢?

    大宋男人最羡慕的就是柳永,陈恪也不例外。杜清霜这样的sè艺双绝、外表又冷若冰霜的huā魁,正是男子最想要征服,却又不忍伤害的那种,陈恪不是假道学,只是为免nòng巧成拙,才会如此谦逊。

    “你也不要拜师。”陈恪想一想道:“我们就算以曲会友吧,日后有暇,共同切磋就是。”

    “就依师傅的。”杜清霜见他终于松口,开心的点头道。

    “不要叫师傅,我没那么老。”陈恪摇头笑道。

    “那,还是叫公子吧……”

    恪点点头道:“除了师傅,杜大家随便称呼。”其实他心理yīn暗得很,万一建立了师徒名分,日后还有什么搞头?所以坚决不能当这个师傅。

    “公子也莫要唤我大家,在你面前担当不起。”杜清霜抿口笑道:“叫一声清霜便好。”

    “好的,清霜。”陈恪眯眼笑道:“我祝你早日成为一代宗室。”

    “公子说笑了。”杜清霜低下头,浅浅的笑了。

    杜行首对音乐的热忱,绝对超乎陈恪的想象,以她那么繁忙的演出日程,竟每隔最多一二日,便会出现在陈恪面前,向他请教有关乐理方面的知识……虽然陈恪为她打开了一扇窗户,但杜清霜还是眼前一抹黑,需要陈恪为她指明方向。

    在歌仙面前,陈恪也不是毫无所长,他有两样拿得出手,一是乐理。他告诉杜清霜,自度曲的本质,在于从旧词牌的固有旋律中,提取出用于文字的格律规范,和用于度曲的旋律走向与板式规范。这样每当新词出来,便不再套用旧有旋律,而是按照新词的声律、按照从词牌原始旋律中提取的基础旋律,单独谱写新的乐曲。

    这样一来,新的乐曲只适用于特定的词,而不像最开始那样具有普适xìng,但会与词完美结合,达到词曲jiāo融的境界。而掌握了度曲规律的高手,谱出来的曲子与词的结合度非常好,既可以照顾声律又可以加入词文中含有的特殊情绪,亦没有音乐伤害词义表达的问题。

    这些都是经过历史检验的知识,陈恪也不怕误人子弟。有了他指明方向,杜清霜可以有的放矢,朝着正确的路子前进,不几天,便可以把《木兰辞》中的基本旋律抓出来了,但这不是难点。

    难点在于,如何按照每首词的个xìng,度出新的特殊旋律,这就牵扯到一个唱腔的问题。有了固有的唱腔,就知道词的发音,自然可以谱出相应的旋律,然而在宋代还没唱腔的概念,陈恪必须帮助杜清霜,将其创造出来。

    而唱腔的优劣,吐字是首位,必须平上去入,逐一考究,务得中正。否则,无论怎样美妙的歌声,虽具绕梁,终不足取。这时候,就必须将声韵学引入,想要字正腔圆,就必须用到反切法切音,对唱字字音逐一考究,使之务得中正。

    在这个几乎无人治小学的年代,陈恪几乎是宋朝最好的声韵学家了,所以杜清霜对他依赖,没有随着时间而减少,反而更大了。

    两人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僵硬客套,渐渐变得熟络自然起来。

    这一日,终于没有下雨,陈恪正坐在船头发呆,杜清霜又来了,献宝似的将一个汝窑瓷瓶奉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陈恪拿过来,打开一看,便看到了熟悉的黄褐sè茶叶,顿时大喜道:“你竟然真炒出来了!”

    “按照公子说的,杀青、róu捻、干燥,三部制茶法。”杜清霜道:“试了很多次,只这次让人满意。”

    “等等,我去烧水,”陈恪从座位上跳起来道:“尝尝清霜亲手所制的茶叶。”

    “还是我来吧。”杜清霜微微脸红,前后工序倒还好说,中间一道工序,是要用双手去róu的,现在却要让个男子品尝,实在是羞人。然而能以此报答对方之万一,她自是心甘情愿。说着提起一个密封的陶罐:“这是从城外青云山上取来的泉水。”

    “好吧。”陈恪笑眯眯道:“那我就静等品尝了。”便大模大样的坐在胡chuáng上,听着身后杜清霜悉悉索索、盛水烧水,他不禁笑了,生活真***美好……如果没有那恼人事情发生的话。

    不幸的是,它偏偏就发生了……

    就在昨天,第二只靴子落地了,罢免狄青的提案,终于摆在了皇帝的面前。

    不是具体哪个人提出的,而是中书省的集体提议,这一手很是毒辣……表明不是某个人和狄青过不去,而是大家这么说的……这很罕见,因为就算丁谓还有三个好朋友,不愿被人代表,便没法用集体的名义提议。

    狄青hún的得多惨?中书省里竟然没一个替他说话的……更蹊跷的是,中书省洋洋洒洒数千言,竟找不出他一条确切的罪状,全都是‘人言道’……就凭这些道听途说的证据,中书省便要皇帝罢免一位兢兢业业、完美无瑕的西府大臣,理由还是那条无耻之言——今外说纷纷,虽不足信,要当使无后忧,宁负青,无使负国家!

    最后,中书省的提议是,不要让狄青再当枢密使了,授予他两镇节度使,让他到地方上去吧……

    接到这份提案,官家并不意外,他让人把狄青找来,当场让他阅看这份奏章……其实皇帝的心理,已经可堪琢磨了,然而狄青的心思,依然没变。他始终是那个在东华mén外,看着状元唱名,发誓要比对方更加荣耀的好汉子。

    他是英雄,是热血沸腾的军人,敢勇争先、永不言弃的面涅将军!靠着自己的努力,比别人艰难百倍,才一步步走到这里,为什么要放弃?

    他将奏章jiāo给宦官,朝官家深深作揖,然后抬起头,沉声道:“臣无功而受两镇节麾,无罪而出典外藩,这不公平!”前一句的自谦,不过是yù抑先扬,百战之功,无罪罢免,我、不、服!

    当狄青抬起头来,赵祯看到了他脸上的金印,兀然想起过往的一幕幕……他不禁为自己的动摇而羞愧,便柔声安抚了狄青,让他先回去:“事情便jiāo给寡人处理,不让爱卿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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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财神节,祝大家多多发财,大吉大利,也祝我们早日出院……今晚没了。

    ……

第一七零章 以其人之道

    第一七零章以其人之道

    杜清霜端着茶盘,轻轻搁在陈恪身旁的小机上,将茶壶中的茶水,注入个纯白的定窑茶盅中。(《》

    陈恪看那茶汤呈明亮的黄绿色,泡出的条形一枪两旗,叶脉具全,已经与后世的茶别无二致了。他端起来呷一口,享受的闭上眼睛,一脸的感慨道:“这味道,真让人怀念。”

    杜清霜微笑道:“时人喜欢在茶中加豆蔻,以掩盖其苦涩,公子为何独钟情于此?”

    “满嘴的香料味,是让人觉不出苦了,可也尝不到茶的清香。”陈恪端着茶盏,笑眯眯的望着她道:“到底是在喝茶,还是喝豆蔻?”

    “只是奇怪,公子正鲜衣怒马的年纪,怎么会喜欢这种清苦的味道。”杜清霜微笑道。

    “好茶可不是清苦,而是清雅。”陈恪笑道:“今年是不成了,你叫人明年,在清明前十天,采这豫毛峰的嫩芽。再把锅的温度控制一下,不要炒过了,到时候,你且尝尝还苦不苦。”

    “到时候一定试一试。”杜清霜赞道:“公子对茶真的很有研究,可见比清霜还要爱茶。”

    “比起喝茶,我更喜欢喝酒。”陈恪却摇头道:“只是不忍看到那些名贵的茶叶,被糟蹋罢了。”

    “公子为何更爱酒?”杜清霜微微失望,幽幽问道。

    “茶使人清醒,酒使人忘忧。”陈恪望着杜清霜那张绝美的面庞道:“正如美人一般。”

    杜清霜闻言掩口一笑道:“公子年少多金、才貌双全,怎还会有忧愁?莫非是担心,即将到来的秋闱么?若是如此,清霜便不好再打扰公子学业哩。”

    陈恪不禁苦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算是知道,想泡水仙子的难度,绝对超乎想象。哪怕她对自己和颜悦色,不摆那种冰山架势,但任何挑逗她的企图,都会被这样委婉的打消……只是姑娘你知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人的企图心更强啊!

    “我是不担心科举的。《恪摇摇头道:“不过取解试而已,我参加的还是别头试,要是考不中,真该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了。”

    “公子还是要小心,”杜清霜正色道:“科场如战场,当心大意失荆州。如柳七公那样的才情,竟硬是蹉跎终生,可见考科举,不单单是学识的问题。”她那清丽绝伦的脸上,挂起浓浓的歉意道:“清霜真该死,竟然整天勾着公子不务正业,不仅耽误了公子的学业,还有累公子的风评。”佳人神色一黯道:“是我太自私了,竟没为公子考虑过,直到最近有风言风语,才惊觉……”

    “真亏死我了。”陈恪却浑不在意道:“我们比小葱拌豆腐还要清白,却要我承受汴京所有男人的嫉妒!”

    “公子说笑了。”杜清霜哭笑不得道:“公子还是以学业为重,暂且和清霜保持距离,免得恶了考官,阻了你的前程。”

    “你知道什么内幕了?”陈恪微微皱眉道。

    “不瞒公子说,”杜清霜轻声道:“据传,主持这次秋闱的,很可能是侍读学士谢景初,此人方端古板,最不喜欢轻浮才子……”

    “秋闱的考官,应该还有半个月才会定下来吧。”陈恪奇怪道。

    “礼部确实还没有决定,”杜清霜淡淡道:“但宰相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宰相的心意,你怎么会知道?”陈恪惊奇道。

    “奴家自有渠道。”杜清霜掩口笑道。

    “还不如实招来,”陈恪却不依不饶,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否则我会吃醋的。”

    “公子真要知道?”杜清霜绞着手中的帕子,垂首道。

    “当然。”陈恪点点头。

    “好吧。”杜清霜抬起头,面色平静道:“昭文相的公子,时常造访天音水榭,。(《》”

    宋朝惯例,首相拜昭文殿大学士,次相拜集贤殿大学士,所以民间尝以昭文相、集贤相,来分别称呼首相与次相。

    昭文相自然是文彦博。

    陈恪有些吃味道:“看来你们的关系不错,他连这个都跟你讲。”尽管知道这话很操蛋,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样说。

    “噗……”杜清霜一下莞尔,面现小小得意道:“公子误会了,那位文公子,只是清霜的一名拥趸,”说着目光流转,半真半假道:“而清霜,则是公子你的拥趸。”

    听了杜清霜这话,陈恪就像马杀鸡一样浑身舒坦,但他还是问道:“文公子还有什么独家新闻?”

    “他是名臣公子,往来无白丁,所知自然多。2000”杜清霜觉着方才话太重,有心讨好他道:“公子想知道哪方面的?”

    “我对别人不感兴趣,只想知道昭文相的轶事。”陈恪不动声色道。

    “昭文相的轶事,文公子自然没少说。”杜清霜微笑道:“据说文相公风雅,读书不焚香,常晚饭后坐于一亭,亭边皆兰,公倚栏阅《河图》。文公子奇之,问道:‘这么远,怎么嗅得到花香?’文公却道:‘凡香嗅之则不佳,须待其因风自至。’怕这就是所谓的‘暗香浮动’吧。”

    “呵呵……”陈恪却哂笑道:“文相公闻到暗香浮动不难,但能看到《河图》,我却不信?”

    “据说果有此书,”杜清霜毫无戒备道:“乃是河北都转运使献给文相公的。”

    “此话当真?”陈恪沉声道。

    “反正,文三公子是这样说的。”杜清霜奇怪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呵呵,我只是好奇。”陈恪打个哈哈,敷衍过去道:“真看看那《河图》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要是公子实在想看,”杜清霜道:“清霜向那文三公子借借吧。”

    “不必了,”陈恪没想到,她能这样说,心下有些高兴,但更多的是歉疚道:“这种神神鬼鬼的玩意儿,还是不要沾的好。”

    “也是。”杜清霜点头道:“公子还是专心学业吧。”说着缓缓起身道:“唱腔的事情先搁下,待公子高中之后,清霜再来请教。”

    “难道直到明年,都见不到清霜了么?”陈恪一脸哀怨道。

    “公子不要误会,清霜真只是为公子考虑。”杜清霜轻声道。

    “可是,我现在每天看不到清霜,就会无心念书,你说怎么办?”陈恪一脸无赖道。

    “公子说笑了。”杜清霜无奈道:“念书应当心无杂念的……”

    “看不到你,心里才会有杂念。”陈恪煞有介事道:“那样我难免会想,清霜今天过得好么?没有生病吧?有没有什么豪客,逼着你做不开心的事情……”

    “公子放心,”杜清霜闻言美目流转,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道:“清霜已经不是才出道时了,现在也算有些名气,光靠演出就能养活自己,却没有人能勉强我。”

    “我现在也算在勉强清霜么?”陈恪流露出心痛的目光。

    杜清霜明知他在做戏,却仍心里一紧,摇摇头,轻声道:“是清霜一直在勉强公子。”

    “不管怎样,我现在,已经习惯每天到你。”陈恪的目光变得火辣辣,把杜清霜看得低了头。

    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美目流转,似有水汽氤氲,语气却好似开玩笑道:“公子好生读书,隔上几天,清霜会来检查你的功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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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陈恪来到柳家。

    他依然是畅通无阻,只是这次他找的,是柳老太爷,而不是柳月娥。

    柳老太爷把他带到内室,拢着花白的胡须笑道:“欧阳永叔的奏章,是你撺掇着上的吧,真叫文彦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哇。”

    “老太爷可是有言在先,不会出卖我的。”陈恪淡淡道。

    “废话。”柳老太爷双眉一挑,一如既往的霸气道:“你敢怀疑我的信誉?”

    “不敢。”陈恪赶紧投降道:“这一手,只能延缓,不能治本。因为文彦博手里还有王牌,他可以调动百官群起而攻之,官家尽管信任狄元帅,却多半会还是让他离京,以息事宁人的……”顿一下道:“最多,就是让他体面一些罢了。”

    “狄汉臣不能离京啊,”柳濠十分明白官场上的肮脏伎俩:“他在京城,天子脚下,那些人不能做得太过。一旦离京,天高皇帝远了,那些人有的是办法,叫他生不如死。”

    “我也这样认为,”陈恪点点头道:“而且再没有够分量的人物,肯冒着犯众怒的风险,替狄元帅说话了。现在想帮他洗白,千难万难。”

    “小子,你一定有办法!”柳濠粗声道:“对不对!”

    “我想,如果逆向操作的话,可能会简单一些。”陈恪低声问道:“有件事,不知老太爷是否有所耳闻。”

    “甚事?”

    “据说河北度转运使李参,曾送给文相公一本《河图》?”陈恪小声问道。

    “《河图》?”他算是问对人了,柳家乃河北第一大族,河北地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柳濠的耳目。老太爷沉吟片刻道:“前年,隐约听说,有人发现了一本《河图》,但时人都当无稽之谈,河北路官员甚至没有上报。竟然私下献给文彦博了?”

    “看来此事有鼻子有眼了。”陈恪冷笑起来道:“听说老太爷与贾相公是乡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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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更明早发。

    第一七零章以其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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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九章 还治其身

    陈恪并不喜欢耍阴谋,但敌我强弱太过悬殊,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狄青这边,自己一个散官太学生,只能用这种方法,才有可能帮到他。

    至于为什么要帮狄青,他对自己说,是为了能让柳家兑现承诺。他不愿意被虚无缥缈的大义禁锢住,不愿意肩负起那么沉重的负担,但驱动他不惜与全世界为敌的,分明是那从心底燃起的火焰。

    陈恪一直在秘密谋划,给文彦博家也来一场鬼火表演之类,但这样做的后遗症太多……不说别的,皇城司派来的侍卫,可一直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这不仅限制了他行动的自由,还让他的一切动作,都暴露在皇帝的眼前。

    现在无意中得到文彦博有《河图》的消息,倒真是帮了他大忙,更帮了贾昌朝贾相公的大忙……

    话说贾相公很郁闷,他兴冲冲回到京城,本来想上演还乡团,把文彦博踢到茅坑里去。谁知竟遇上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水灾,一连数月的大雨淹了汴京城,从皇帝到大臣,全都忙着抗洪去了,再没人理会六塔河的案子。

    贾相公则被晾在一边。进京数月以来,官家只召见他一次,也不过是嘘寒问暖,吩咐他好生休息。谁知这一休息,竟然就是数月,堂堂平章政事,竟成了陈恪那样的散官,他心中的郁闷也就可想而知了。

    贾相公把自己的遭遇,都归咎在文彦博的身上,坚信是这死对头在暗中搞鬼。以贾相公不屈的斗志,只会越挫越勇,闲居无事,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如何报仇雪恨,把姓文的拉下马来。

    当他从柳濠那里,得知文彦博藏有《河图》的消息后,贾朝昌登时意识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他在宫中的耳目眼线,比正大光明的文彦博不知强出多少倍,当然知道因为狄青的去留问题,官家和文相公的关系,已经闹得很僵。

    何况当年因为灯笼锦事件,赵祯一直不喜欢文彦博,在第二次任命他为宰相时,还说出‘文彦博尤多私’这样的话。这种从根子上便不牢固的关系,经过这次的矛盾,显然会雪上加霜,导致更大的裂痕。

    别看文彦博鲜花着锦、风光无限,好像连皇帝都得听他的,但其实,已经一脚踏在悬崖边了,贾相公怎能不推他一把,让这可恶的‘文瘸子’下地狱去。

    关口就在那《河图》上。

    所谓《河图》是传说伏羲氏的时候,龙马从黄河中跃起、背负的一副图,其中蕴含着天地至理、参透着可以立地成圣,甚至白日飞升。《易经》上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河图》、《洛书》向来是伴随圣人降世的祥瑞。传说中,伏羲、黄帝、尧、舜、禹、成汤、周文王、成王等一票圣人贤君,都得到这玩意儿。

    八代以来,《河图》、《洛书》也是层出不穷,但后来都被证明是赝品。真正的《河图》什么样,谁也没见过,谁也无法认定。因此这东西可以说无比贵重、也可说一钱不值。所谓发现了《河图》云云,无非都是些别有用心之人,为图侥幸炮制的骗局。

    当时河北路出现《河图》时,贾昌朝正判大名府,得到李参的报告时,还斥责了地方官听风是雨、信讹传讹……经过真宗朝大搞迷信的惨痛教训,宋朝上下都对祥瑞严重过敏,任何妄传祥瑞的人,都不免被骂成是奸佞。

    贾昌朝正处在弱势,岂会给汴京的言官们,创造搞自己的机会?所以他把祥瑞之说压了下去,本以为时过境迁、一切烟消云散。想不到,李参那个王八蛋,竟然又把《河图》献给了文彦博。

    现在《河图》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甚至文彦博有没有收受《河图》都无所谓,只要把风吹到官家耳中,就足够文彦博喝一壶的!

    事不宜迟,贾昌朝马上找来了自己的门生,盐铁副使郭申锡和监察御史张伯玉,命他们立即上奏此事,弹劾文彦博欺君罔上,心怀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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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参知政事王拱辰,出现在了西府门前。尽管东西两府隔街相望,但这还是这位前状元,离开枢密院一年多来,头一次回到这里。

    因为他是那样屈辱的离开的……这位韩琦那届,以状元唱出东华门外好男儿,不知多少次,被人当作狄青故事的背景。人们说起当年,狄青看到状元游街,同伴羡慕不已,说:‘我们一辈子也没法这样风光。’狄青却昂然道:‘那不见得,还得看各人的努力。’时,都会补充一句:‘结果还真让狄元帅说着了,当年那位状元郎,现在是他的下属。’

    对于从来被视为的天之骄子的状元郎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还得每天对着这个人,每天给他请安?王尧臣的修养和风度,终于被心中的邪火烧光,他不仅处处和狄青唱反调,就连每日例行的请安都能玩出花样来……每次请安时,他都会盯着狄青脸上的金印,嘿然笑道:“枢相大人,可真是愈加鲜明了!”

    尽管狄青面子矮,从来都让着文官,可禁不住他日复一日的冒犯,终于有一天,在王尧臣爽过之后,狄青突然微笑的盯着王尧臣,平静道:“你这么喜欢,我就送你两行,如何?”

    王尧臣脸涨得通红,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东华门外唱出来的好男儿,终于还是被个贼配军给压倒了。遭受这种奇耻大辱后,王尧臣瞬间崩溃,转身到政事堂告状……他不会理会,自己给狄青造成了多大的羞辱,因为在王状元的心中,贼配军是贱儿,他这样的状元进士是贵人!

    没办法,文彦博只好奏请,把他调到东府来,离开了让他抬不起头的枢密院。所以,要问这世上谁最恨不得狄青下地狱,恐怕王状元得居首位。

    这次,他是来给文彦博送札子的,按说用不着他个副宰相跑腿,但王状元还是亲自来了,他是来报复的,他要亲眼看到,贼配军崩溃的样子,才能一雪心头之恨。

    狄青是个大度的人,早就忘记了当年的恩怨,他客气的请王状元就坐,又让人上了茶,才询问有何贵干。

    王拱辰微笑着,将一份手札,送到了狄青面前。

    所谓手札,又叫札子,乃正式的奏表、公文之外,类似于亲笔信的一种非正式文体。

    狄青拿到的,是文彦博的亲笔信,展开一看,不禁变了脸色……只见文彦博以亲切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口吻,允许狄青可以自行请辞,得到体面的结局。甚至连未来的待遇都替他安排好了,文彦博保证,他将奏请官家,升狄青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判陈州。

    任哪个不知内情之人,看完这封信,都会相信,宰相和官家已就狄青的命运达成一致了……尽管文彦博在最后强调,这是他个人的意见,但宰相亲笔写就,副宰相专程送来的手札,说仅是‘个人意见’,谁信?!

    狄青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他不懂政治,更没有像文彦博、贾昌朝、王尧臣之流,在皇宫里安插眼线,一有什么内幕,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从而趋利避害、官运亨通。

    所以官家和文彦博的矛盾,狄青根本无从得知,此时此刻,他已然相信,这就是朝廷给自己定下的结局了。

    他深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腹的愤懑委屈,质问王拱辰道:“我的罪名是什么?”

    是啊,罪名是什么?抱歉,文彦博专门让人寻找半年,也没找到任何罪证,甚至从人品上,都挑不出这位枢密使的毛病。否则,又何必用这种不让人信服的方式搞他?

    但终归,是要给狄青个理由的,文彦博让王拱辰去请教韩琦,韩相公只教了他七个字。

    王拱辰便直视着狄青,一字一句道:“无他,朝廷疑你尔……”

    在这个语境中,朝廷,显然是包括官家的。

    狄青瞬间面如死灰,信心崩溃,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拱辰想多说几句,往他伤口上撒几把盐,但怕弄巧成拙,不敢多说,匆匆起身告辞。

    彼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狄青茫然的望着漫天的雨幕,突然站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见枢相出来,他的亲随赶紧奉上雨披,却被狄青一把推开,又有人给他打起雨伞,狄青却冷冷道:“不要跟着我!”说完径直走出了房檐,任凭暴雨满头满脸满身打着,那魁梧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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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更久等了,第二更不会就等……

第一七一章 狄青保卫战之蝴蝶

    “你笑什么?”狄咨和陈恪没什么交情,见他对父亲如此不敬,自然心中不悦。

    “我笑元帅英明一世,糊涂一时!”陈恪却不看他,只盯着狄青道。

    “放肆!”狄咨训斥陈恪道。

    “住口。”狄青看一眼狄咨道:“你们都出去。”

    “是,父亲……”狄咨郁闷的垂首,和狄咏下去了。

    “三郎,你且说,我哪里糊涂了?”待屋里只剩他们俩,狄青问陈恪道。

    “明知道要害你的是文彦博,”陈恪冷笑道:“还要相信他的鬼话,难道还不糊涂么?”

    “什么?”狄青不信道:“我与文相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怎么会害我?”

    “唉……”陈恪终于明白,狄青为何会被文彦博那么轻松就做掉了……在他看来,这位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在政治上,连及格分都达不到。

    然而陈恪这是苛责古人了,要知道,除了他和未来那位无法无天的拗相公之外,任何人都无法超脱其所处的时代,狄青自然不例外。

    在宋朝以前,武将的地位,向来都是凌驾于文官之上的,他们野心勃勃,积极参与政治,甚至经常会干掉皇帝,历史从来都是由他们左右。然而宋朝总结五代更迭教训,加之赵匡胤得国不正,为免有人效仿,对武将开始严加防范。但因为赵匡胤本身就是第一军人,尚可以平衡文武,使文臣武将各司其职。

    但到了太宗时期,情形彻底恶化。因为赵光义乃弑兄篡位,加之他在当上皇帝以前,被赵匡胤隔绝在军队之外,使他将提防那些太祖留下的骄兵悍将,当成了关系到皇位安危的头等大事。虽然出征用兵、驻屯防御,仍主要由将领负责,枢密院中也继续维持较高的军人比例,但在人选上已经完全变了味。

    如枢密院长贰、三衙将领及前线统帅,大都是宋太宗的无能亲信。其所用王显、柴禹锡、张逊、杨守一等,皆为以往藩邸属吏,名为武官,却几乎全无战场经历。他们得以统帅军权的唯一理由,就是忠诚可靠。实则多为庸碌之徒,纵然握兵十万,也临阵惧战,甚至以贪婪、险恶,以逢迎攻讦为能事。

    而以曹彬、潘美为代表的开国宿将,为了避免功高震主,唯有对太宗言听计从,甚至明知圣旨荒谬,也不敢违抗,而是贸士卒之死以自全……雍熙北伐就是这么败的,杨业也是这么死的。

    至于那些没有政治头脑,依然奋勇争先的将军,如郭进、杨业、呼延赞,皆都要么惨死,要么被贬黜,皆都陷于可悲的境地。

    在赵光义费尽心机打压武将的背景之下,武将从骨子里形成循规蹈矩、俯首帖耳的特征,这次文彦博用一封含糊其辞的手札,便想搞掉狄青,实在并非创举,而是借鉴了前人……太宗太平兴国三年,秦州节度判官李若愚之子李飞雄,诈称天子派出的巡边使臣,带了几个随从,便一路西行到秦州境内。面对不持任何凭证的李飞雄,当地将领竟俯首贴耳,甘心受缚就刑,竟被他孤身一人,就夺取了军队的控制权。

    此事足以反映武臣们的屈从驯服,其应有的强悍素质可谓荡然无存,而狄青,纵然天纵英才,亦无法摆脱这种骨子里的循规蹈矩,所以哪怕是一道非官方的宰相口令,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接受,而不是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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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陈恪这只蝴蝶出现了,他叹口气道:“仇,不一定要当面结的,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冒犯。人们时常拿元帅和他做比,当年收复贝州一城,文彦博就当上了宰相,拿什么和元帅平复整个南方相比?欺世盗名、名不副实!只要有元帅在,他就浑身不舒服。”

    “唉,”都这时候了,狄青还帮着文彦博说话:“宰相肚里能撑船,他岂能这样小器?”

    “元帅知不知道。”陈恪幽幽道:“在你面圣叫屈之后,他曾经与官家有一番奏对?”

    “知道。”

    “奏对的内容呢?”

    “外臣从何而知?”狄青摇头道。不屑或者说不会玩那些鬼蜮伎俩,就是他为什么被文彦博玩于鼓掌的原因。

    陈恪便将那番‘狄青是忠臣。’‘太祖难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的话,讲给狄青听。

    狄青听了毛骨悚然。一国枢相,居然要通过这种方式,才知道关于自己的内幕,可怜可悲,却也可敬……那些君子们口口声声要正大光明,难道窥探宫禁之事,就是正大光明了?只可惜,这个世界上,真正堂堂正正的人,总是最容易受到损害的。

    “官家到底什么态度?”沉默良久,狄青望向陈恪。

    “官家没有听信文彦博的鬼话,但是,弹劾你的人多了,八成会让你离京以平息风波的。”陈恪笃定道。

    “为什么?”狄青不解道。

    “纵观庆历新政以来,官家的执政思想,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陈恪为他分解道:“如果让官家发现,你的存在,会刺激文官集团不断发难时,他必然倾向于,委屈你一个人,以安抚整个文官阶层,而不是与庞大到已经在挟持皇帝的文官集团作对。”

    “让三郎这样一说,”狄青听完之后,表情沮丧道:“我还是应该识相请辞,以解君忧……”

    “感情我半天白说了。”陈恪冷笑起来道:“元帅出尔反尔,真真让人失望。上个月,我劝你主动请辞,你说什么来着?说要给天下贱儿树立榜样,所以你要坚持到底。当时的凿凿之言、犹在耳边,怎么这会儿,又要识相请辞了?”

    “我原先只道,无论怎样,官家也会支持我。”狄青面红耳臊道:“谁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官家的麻烦。”

    “难道在战场上,元帅也会未战先怯?”陈恪道:“发现敌人过于强大,就丢下自己的士兵逃跑?”

    “当然不会!”狄青仿佛被伤到自尊,大声道:“我狄汉臣戎马半生,从没丢弃过部下!”

    “现在,你要是做了逃兵。”陈恪激动起来道:“那些被你激励、被你鼓舞的一代人,就要全部失去理想、失去目标,失去人生的希望,成为最可悲的弃卒了!”

    他的话,如暮鼓晨钟一般,震动着狄青的肺腑,将附着在其心中的,那些忧谗畏讥、沮丧挫败,一下下全都剥离下来。狄青出神良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若无三郎苦口相劝,狄青几误矣!”

    见狄青终于摆脱了失败情绪,陈恪的语气也缓和下来,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三郎自谦了。”狄青终于振作起来,重新考虑自己的处境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无它,以不变应万变尔。”陈恪笑道:“元帅有功无过,你不主动请辞,谁也无可奈何。”

    “难道要死赖着不成?”狄青苦笑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可不想让人戳脊梁骨,骂是官迷心窍。

    “官场进退之道,大有学问。”陈恪轻声道:“元帅稔熟兵法,为何不用在官场的经营上?现在元帅就当成一场战争,来审视敌我的处境,你看,应该如何应对?”

    “这样可以么?”回到本行,狄青马上进入状态道:“要是比作战争的话,我现在孤军深入,后无援兵,敌众我寡,根本无力反击。”

    “应该如何应对?”陈恪沉声问道。

    “这时候,应该避免无意义的牺牲,迅速撤出前线,打通后援,稳住阵脚,再作它图。”狄青奇怪道:“这么说,我还是要离京?”

    “不能离京,”陈恪摇头道:“离开了京城,那些人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那该如何?”

    “去职不离京。”陈恪沉声道:“说白了,文彦博这么急着赶你下台,有个更深层的目的,是让韩琦当上枢密使,以此为条件,联合他对抗贾昌朝贾相公。所以文彦博需要这个位子、韩琦也需要。反正这个傀儡般的枢密使,当着也没什么滋味,元帅索性把这个位子让出来,但是,要提条件……”

    “条件?去职不离京么?”狄青苦笑道:“我已经是枢密使了,在京官里挪窝的话,只能去当宰相……”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没有位子,可以创造位子嘛。”陈恪异想天开道:“元帅去教书育人怎么样?”

    “嘿……”狄青期盼满满,以为他能有甚好主意呢,闻言苦笑道:“三郎说笑了,我一介武夫,岂不误人子弟?”

    “难道只有文人需要受教育?”陈恪悠悠道:“武人就不需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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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状态要一点点恢复的,今天还有两更!

第一七三章 摸上门

    不枉陈恪一番苦口婆心,狄青不仅重燃了希望,心里还有了个高尚的目标,整个人都焕发出数年未见的活力,他马上写就了一份奏表,并虚心请陈恪过目。

    陈恪仔细看过一遍,颔首笑道:“已经很好了。”尽管在他看来,几处措辞还欠商榷,但显然保持狄青的风格更重要:“元帅只需把这一件事办好,剩下的,只管看他们狗咬狗便是了……”

    “万分期待着。”狄青呵呵笑起来。

    “只是这样一来,”陈恪轻叹一声道:“怕是元帅再也没机会,回到你魂牵梦萦的沙场了。”

    “……”狄青默然,尽管武学的山长是官家,但未来的武将都是他培养出来的,换了哪个君王,也不会放他再去领兵了,实在是作茧自缚……然而,这是值得的。狄青苦笑一声道:“就算不办武学,朝廷也不放心我重回沙场了。”

    “也不好说,谁知道将来什么情形?”陈恪笑笑,不再纠结未来,在这里呆得时间已经够长了,便起身告辞。

    狄青起身相送,欲言又止道:“还有件事,不知三郎能否帮忙参详?”

    “何事?”

    狄青便将自己时隔十几年的两次求签,居然抽到了一样的签,还有老和尚那番‘生死兴衰’的谶语,告诉了陈恪。

    陈恪闻言大笑道:“元帅,你怎么着了自己的道?”

    “自己的道?”

    “莫非元帅忘了,你在桂林城灵顺庙,算得那一卦?”

    狄青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哑然失笑道:“惭愧啊……”

    当年狄青南下征讨侬智高,路过桂林城时,曾率众到城外的一间大庙参拜。他拿出一百个铜钱,捧在手上,向神明祈祷说:‘这次出征,胜负难料。如果我能获得大胜,就请让我投下的一百个铜钱都出现正面吧!’

    左右一听,连忙上前进谏劝阻,大家都说神意难测,要是结果不如人意,恐怕会挫折士气。但狄青却置若罔闻,他双手一挥,一百个铜钱瞬间落地,让人仔细检查,竟然真得都出现正面!全军不禁欢声雷动,狄青命人用一百颗长钉,将铜钱钉在地面,以青纱笼封盖,并贴上了封条,说王师凯旋时再开启。

    后来,狄青果然攻破昆仑关,大败侬智高。凯旋回到那间大庙酬神后,他揭开青纱笼,收回地面上的一百个铜钱,交给左右传看,原来每个铜钱的两面都是正面……

    虽然没法说,这些神神鬼鬼就是虚妄,但确实在很多情况下,是人在装神弄鬼。狄青盛名无双,人们疯狂挖掘他的各种传闻逸事,因此十几年前,他曾在大相国寺求签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甚至连当时求得是哪支签,都被人发现了。

    至于这次为何又抽到那支签,就更没有难度了,只消把签筒里所有的签,都换成同一种便可。

    “难道圆觉在阴我不成?”狄青愤然道。

    “管他呢,小角色而已,不碍大局的。”陈恪轻声道:“人心险恶,元帅不要轻信任何人。”

    “是。”狄青深深望着陈恪道:“日后,我只相信你。”

    “哈哈,我可从没来过这里。”陈恪摇头笑道。

    “你可以没来过,但武学未来如何建设?教授什么样的内容,如何授课考核,这些都需要你来出谋划策。”狄青也笑起来道:“说实话,让那些文官搞,我信不过。”

    “我也会成为文官的。”陈恪自嘲的笑笑道:“元帅放心,我自会竭尽所能,为你参详的。”

    “大恩不言谢!”狄青郑重抱拳道:“我狄青,欠你的!”

    “不欠。”陈恪摇摇头,戴上斗笠,穿上雨披,消失在倾盆大雨之中。一出去后院的禅房,大相国寺鱼龙混杂的环境,给了他最好的掩护。

    悄无声息的翻墙出去,陈恪纵身跳入水中,眨眼就看不到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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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是三更天了,天音水榭中仍然灯火阑珊,因为此间的主人,才刚刚结束在樊楼的演出,带着她的歌舞团乘船返回。

    宋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千年后的人们,可以尽情嘲笑它的武功之弱,但当你进一步了解这个时代时,必然会被它对子民的温柔所折服。上至秦汉、下迄明清,只有这一个朝代,不提倡贱口奴隶,而实行雇佣奴婢制。

    当然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而是从天圣七年《天圣令》颁布后才开始施行的。

    在学习完这部《天圣令》后,陈恪不禁怀疑,这是像自己这样的穿越人士编写出来的。因为它那种超越时代的尊重私产,是一千年后的中国,都没有达到的。

    所以尽管不提倡奴隶贸易,它又充分尊重私有财产,对贱口奴隶也不采用一刀切地方式完全剥夺,只是温柔的要求主人,允许贱口奴隶随时赎身,转化成为雇佣奴婢。若主人一直没给贱口奴隶赎身机会。《天圣令》还规定,在奴隶服役满十年后,自动获得自由身。

    乐籍作为贱籍的一部分,同样适用于《天圣令》,所以宋朝的妓女,只要能拿出卖身契上约定的金额,随时都可以赎身。若是拿不出这个钱,给老鸨服务十年后,也可以自动获得自由。

    老鸨们尽管舍不得摇钱树,但宋朝人对法令的执行,向来是不折不扣,否则一告到官府,不仅要罚巨款,还得坐牢。

    然而妓女们赎身之后,重操旧业的要占一半以上,因为习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很难耐得住清苦,除非嫁给富家,否则将很快坐吃山空,无法维持当初的生活水准,只能回过头来,继续操起老本行。

    但是残酷的现实是,大多数妓女,都无法回到当初的风光,辛辛苦苦,都不如在籍时懒懒散散赚得多。这是因为那座盘剥她们的青楼,同时也带给她们稳定而高质量的客源。有钱的客人们找乐子,只会想到去青楼,只有去不起青楼的,才会到半掩门的私寮中解决……

    除非名气特别大,或者有一技之长的,才能获得稳定的客源。像杜清霜这种色艺双绝的名妓,就又是另一个境界了……多少人一掷万金,就为了听她献唱一曲,所以杜清霜拥有这座豪华水榭,还有自己的画船,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道是树大好乘凉,不知多少生计艰难的同行,投靠到她的门下。杜清霜不好拒绝,何况这些女子,大都经过青楼多年的艺术培养,歌舞乐曲皆有所长,她干脆便组了个歌舞团,让擅长唱歌的唱歌、擅长奏乐的奏乐、擅长跳舞的跳舞,精心排练之后,以晚会的形式演出。

    谁知竟一炮而红,成了汴京城最成功的歌舞团,请她们演出的邀约,可以排到来年夏天。

    姑娘们都有了不错的收入,更重要的是有了归属感,自然人人开心。但杜清霜却不开心,她尽管对帮助到这多人,感到十分欣慰。但操心歌舞团的运转,处理层出不穷的问题,应付复杂了许多倍的麻烦……对这个视歌唱艺术为生命的女子来说,都是难耐的折磨。

    今晚,在闹哄哄的酒楼中演出应酬,已经让她忍无可忍,为了尽快恢复安宁,她遣散了侍从,独自坐在漆亮的梳妆台前,雕花铜镜里的美丽容颜有些萧索、冷漠和疲倦。

    尽管才二十二岁,她却觉着自己快要老了……幽幽叹了口气,杜清霜开始对镜卸妆。当头上的金钗、步摇、华盛、珠花取尽后,她那乌黑柔顺的长发如瀑披散开来。取下了耳中明月铛,洗去了脸上厚厚的胭脂水粉后,她惊讶于镜中那张素雅的美丽面容,原来洗尽铅华后,自己还一点不老啊。

    正在小女孩般地臭美,杜清霜突然听到窗外哗啦一声,转头一望,不禁吓掉了魂,只见一个水淋淋的人影,从水中攀上了自己的窗口。

    刚要惊声尖叫,却听到熟悉的一声:“嘘……”

    杜清霜檀口颇不雅的张开道:“公子……”

    外面的婢女,听到里面异常的响动,出声问道:“姑娘,有事么?”

    “没事。”杜清霜一边应着,一边把半支的窗户全打开,让陈恪爬了进来。

    待陈恪进来,她才看清,这厮竟然只穿了一条裤衩,那一身匀称健美、又毫不夸张的肌肉,就那么没遮没拦的,展现在她面前。

    尽管号称名妓,但她都记得不,上次看到男人的裸体是什么时候了,竟也羞红了脸,别过头去,声如蚊鸣道:“公子快穿上衣衫。”

    “得让我先擦干吧。”陈恪指着身上,噼里啪啦往下滚的水珠子道。

    杜清霜随手扯过一根毛巾,递到他怀里,陈恪接过来,胡乱擦拭一番,转过身去道:“背上擦不着。”

    杜清霜无可奈何,只好接过毛巾,帮他擦背。这才发现,手里这条毛巾,是自己方才卸妆后,用来擦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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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四章 **

    男人完美的身躯,对女性的吸引力,和女性完美的**,对里人的吸引力是一样的。经年的刻苦锻炼,加上先天的好底子,使陈恪拥有着男模般的身材,从背后望去,但见他浑身肌肉线条分明而不夸张,宽肩细腰,**结实、两腿修长而有力,显得高大伟岸,充满了雄性的魅力。

    尽管杜清霜是个冷感美人,目光还是被他的躯体所吸引,借着在背后为他擦拭的机会,偷偷瞄了好几眼,越看就越拔不下眼,不禁暗骂自己下说”,…

    正在她有些意乱情迷之时,陈恪突然转过身来,两眼火辣辣的,充满侵略性的盯着她。

    “公子,不要用这种眼光看人好么?”看得杜清霜面红耳赤,赶紧低下头去,毛巾也掉到了地上:“知否这是奴家的闺房呢?”

    “幸好我没有当这是行人止步的禁地,否则就没有机会,看到天然去雕饰的的绝美水仙子了。”陈恪露齿笑起来道。

    因是临睡了,杜清霜身上只着普通丝质白色裙褂,外披一件湖水绿的小背心,秀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后,更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配上那惊为天人的玉容,确是美得令人沉醉:“只是美人儿,你的小脸怎么红了?”

    “求你不要说下去好吗?”。杜清霜大窘,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垂首不语。

    灯下美人月下花,黄色的灯光下,杜清霜背影婀娜,曲线优美,对任何男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陈恪登时热血上涌,猛下决心,探手抓上她柔若无骨的香肩。

    杜清霜娇躯猛然颤抖,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却没有挣扎。

    陈恪心下大喜,轻轻一拉把她拢在怀中,嗅着她的发香体香,刚要凑前贴上她吹弹得破的脸蛋,却感到有冰冷的水滴,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陈恪还道这冷美人,早已意乱桔迷,怎么就掉起泪来了?他顿时压住满腔的欲念,扳着香肩,让杜清霜转过脸来。果然见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已是梨花带雨,满是令人心碎的触伤。

    “这是怎么了?”陈恪手忙脚乱道:“刚才还好好的……”,

    杜清霜这个郁闷,什么叫刚才还好好的?你赤条条闯进来、然后就毛手毛脚,人家一直就没回过神来好不好?于是泪流得更凶了。

    “难道这是冰山解冻的副产品么?”陈恪恬着脸逗她,伸手去拭她面颊上的泪珠。杜清霜却闪躲开,腰肢扭动,想要挣脱陈恪的怀抱。陈恪知道,恐怕让她这一挣脱,再想让美人入怀,就不知何年何月了,于是双手不肯放松。

    杜清霜的力气,在他面前可以忽略不计,挣扎了数下,都纹丝不动,她颓然停止了的反抗,螓首低垂,发丝滑落,语带萧索道:“清霜十九岁赎身后,便立志以歌艺谋生,让人们忘了我曾经的妓女身份。谁知苦苦坚持三年多,公子还是把我当成妓女。看来任凭清霜如何努力,都摆脱不了原先的身呢”,…”

    “清霜怎么会这样想?”陈恪大叫委屈道:“我是今夜无处可去,才来清霜这里借宿一宿、你摸摸我浑身上下,可有一个铜板?天下有我这样的嫖客么?”说着故意挺挺身子道:“你摸呀、摸摸呀……”

    “讨起”,…”杜清霜忍俊不禁,伸出粉拳给他胸膛两下。这才发现,一样坚硬火热的物件,顶在自己的小腹上,不由啐一声道:“公子,你能规矩点么?”

    “美人在怀,你当我是柳下惠么?”陈恪伸手勾起她的下颌,呼吸渐粗道:“清霜,我们好了吧……”

    两人衣衫单薄、耳鬓厮磨,杜清霜也已经娇躯发软、通体滚烫,却依然坚持道:“公子,你还是回去吧……”

    陈恪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还道那日,杜清霜最后娇羞的话语,已经是郎情妾意、只欠东风了呢。不禁失望叹息道:“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公子莫要误会清霜……”,听他伤心叹气,杜清霜只觉心中一痛,她轻轻一叹,竟伸手反抱住了陈恪,如泣如诉道:“清霜虽是残花败柳,可赎身之后,却从未委身于人,更没有让任何男人,踏入我的卧房一步。若是对你无情,我又怎会让你进屋,任你轻薄呢?早就喊人把你这小贼捉去送官了。”

    “清霜,我今夜之来,本没有偷香窃玉的念头。”陈恪松了口气,他紧紧搂住杜清霜,胸中却少了许多**,多了些温情道:“只是看到你这迷人的样子,若是我没冲动,真要怀疑自己的性取向了。”

    “公子又在说笑了。”哪个女人都喜欢被赞美,杜清霜自然也不例外,她嫣然一笑,旋即正色道:“清霜只是在为公子着想。这几年来,想要求我一夕的男人,数都数不清有多少人,其中不乏王公和高官,均被清霜以一张冷脸拒之门外。本以为时间一久,也就能清净了,谁知道他们越是死缠烂打,竟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正常,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陈恪说完,就想抽自己一下,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也正是都在争,都担心会犯众怒,所以才没有人用强,要不清霜也没法坚持到今天。”杜清霜幽幽道:“若我忽然改变态度,从了公子,必会惹起别人妒忌,就算一时不能拿你怎么样,有机会定会害你一把。更可虑是汝南王府的四王子、文相公的三公子,都似乎对你非常生气哩!”

    “哈哈。想不到清霜竟在为我考虑,小生真是感动。”陈恪却不怒反喜,笑道:“别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可不是怕事的人!”说着探手一捞,絝f8??蚝岜?鸬溃骸按咏裢?竽憔凸槲乙桓鋈肆耍?勖呛迷勖堑模?盟?羌刀嗜グ桑?br/>

    陈恪豪气的样子,让杜清霜一阵迷醉,她檀口微张、秀眸半闭,高耸的酥胸渐渐起伏剧烈,显然不堪他几番情挑,也是情难自禁了……。

    陈恪大步向前,把她轻轻放在绣榻之上缓缓压了上去。

    杜清霜像只受惊的小兔,在他怀里微颤着,却没有挣扎和反对的表示,只是连耳根都红透了芳心似火溶掉了三年来的坚持……

    烛影摇曳、被浪翻红,唇齿交织、神魂颠倒……。

    ~~~~~~~~~~~~~~~~~~~~~~~~~~~~~~~~~~~~~~~~~~~~~~~~~~~~~~~~~

    陈恪久蓄的ji情,今夜得到了痛快的宣泄,杜清霜放开心防,任他施为,一直到手指都动弹不得,方讨饶不已。

    陈恪不欲佳人留下阴影,虽然意犹未尽,便也鸣金收兵。他呈大字型躺在杜清霜的绣榻上,佳人在怀,秀发散乱星眸迷离,依旧没有从方才的ji烈交缠中恢复过来”,…

    外面夜虫啾啾,此刻光阴如蜜。陈恪轻轻摩挲着佳人浑圆的肩头,享受的眯着眼,感到无限的满足。

    “公子”,良久,杜清霜才回过神来,幽幽道:“你不会觉着清霜很随便吧”,…”

    “霜儿为何总是如此不自信?”陈恪呵呵笑道:“是我用强的你是被逼无奈的。

    “公子叫我什么?”杜清霜滚烫的面颊,紧贴着陈恪的胸膛。

    “霜儿啊”,…”

    “真好听”…”杜清霜喃喃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

    “以后一直都这样叫”,陈恪微笑道:“霜儿,你真美。”

    “公子净会说些甜言蜜语。”杜清霜越说越气,用葱管般地手指戳着他的胸口道:“你这人太坏了,忽冷忽热偏又胆大包天,弄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稀里糊涂就上了你的贼船。”

    “上来了,就不惜再下去了。”陈恪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道:“我要把你藏起来,让那些凯觎你的男人,看都看不着。”

    “公子……”,杜清霜心下一暖,她其实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被这个霸道的男人,稀里糊涂的占有了。委身之后,最担心的就是陈恪心满意足、兴致顿减,拍拍屁股就走人。现在听他这样说,尽管觉着这不现实,却也感到很是欣慰。

    见她没有回话,陈恪以为她舍不得歌唱事业,便道:“我虽然不算巨富,但还能养得起你,你愿意唱歌,我可以给你开一座歌楼,让你的歌舞团在里面演出,让他们来歌楼里听,台上台下、规规矩矩,你都不用理睬那些狂蜂浪蝶。”

    “公子,你想得太简单了。”杜清霜又是欣喜,又是好笑道:“我当年买天音水榭,其实就是这个目的,但是不可能……,京里太多的王公权贵,人家举行宴会,盛情邀请你去献艺,若是不去,便把人得罪了。久而久之,整日在外赶场,水榭反倒没了用处。”

    “惯得些毛病。”陈恪骂一声道:“从今往后,咱们不出外场了,爱咋咋地。”说着探手捉住她的椒乳,微微用力道:“听话,不然把你屁股打开花!”

    “就依公子的。”杜清霜哭笑不得,心说,这人咋这么霸道?但要不是这男人的霸道,她也不可能被他占有了,只好柔声道:“从今往后,不接外场的约了,等着把已经接了的演完,就不再出去了。”说着,她突然脸一红,声如蚊鸣道:“其实,清霜只是喜欢唱歌,并不在乎,是对着一个人唱,还是对一群人唱……”,

    陈恪登时一阵狂喜,道:“此话当真?”

    …”“”“……”…”“分割…“”“…”…

    本来写得要细很多,但据说十八大来着,不敢顶风作案,具体细节,大家自行想象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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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五章 早朝

    私房呢喃自然多是肉麻的废话,长话短说,两人夜里约定,杜清霜不再接受新的演出邀请,只是仅手头的单子,也得演到明年四五月份。她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培养小杜接手歌舞团,让那帮女子在她退出后,也不至于无枝可依。

    杜清霜叮咛陈恪,这段时间,两人不要暴露关系,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对她是这样,对陈恪更是……毕竟从现在,到来年三月,是陈恪的关键时刻。所以杜清霜苦劝陈恪道:“公子这段时间,还是专心学业,科场连捷才是正办。若是沉迷闺房,误了公子的举业,清霜可就成了害人不浅的狐狸精,只能找块石头撞死了。”

    她说得确实有道理,陈恪便答应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等到秋闱过了,再来和她相聚。

    话虽如此,但两人才刚恋奸情热,一想到,转眼就是一个多月不见,就连杜清霜这样冷感的女人,心中也怅然若失。更不消说食髓知味的陈恪了。于是这一夜,两人通宵未眠,抵死缠绵,杜清霜也抛去矜持,竭力逢迎自己的情郎,一直到外面鸡叫,才猛然警醒,催促陈恪赶紧离去,休要被人撞见了。

    陈恪不情不愿的起来,找到自己的短裤穿上,给了杜清霜一个又热又辣的深吻,才恋恋不舍从窗户爬出去,怎么来的,就怎么游回去……

    别看她催得紧,可他这一走,杜清霜顿觉空落落的,望着陈恪消失的窗口,竟悄然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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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陈恪都老实的呆在家,收心看书,准备一个月后到来的秋闱……持续整个夏天的雨终于停了,城中的水位开始下降,根据郏亶观察,最多半个月,城内的大水就能基本退去……所以尽管很多人都在传说,这一科的秋闱要延后,但陈恪认为不大可能。朝廷重视文教,必然会全力保障科举的进行,以开封府的行政效率,半个月时间,足够他们把贡院修复得七七八八了。

    曹氏开始忙着筹备婚礼,她和陈希亮准备在秋闱之后成婚,结束这场爱情长跑。但陈希亮现在还不得闲,依旧得每日上朝押班,风雨无阻。

    这日又是例朝,五更不到,陈希亮便穿了朝服,骑上马,由一个家人打着灯笼,从家往皇城赶去。通往皇城的街道上,虽然退了水,但大街泥泞、马行迟缓,费了老鼻子工夫,才抵达皇城门外。

    皇城门前,自然泥泞全无,石板路被冲刷的干干净净。陈希亮下了马,与几位一时抵达的同僚,步行往宣德门外的待漏院走去。在宣德门外,左右共有十余间屋子,是为等待五更结束、皇城开门的候朝官员,所设立的遮风避雨之处,就是所谓的待漏院。

    待漏院按照品阶分成不同的房间,宰辅和王公自然靠近宣德门,陈希亮这样的六七品官员,则在最外侧的房间里。房间里的条件和供给,自然有所差异。

    宋朝对它的官员,那真是无微不至,为了安抚官僚们候朝时的情绪,管理待漏院的翰林司会提供官员酒水果食……翰林司是内廷机构,太监们地干活,与明清翰林院相对的,在宋是馆阁。

    酒是御酒,官员们交口称赞,干鲜果子、各类肉食也是供应宫里的。当陈希亮他们进到屋里,便有隶卒上前道:“今日有羊肉、点心和酒。”水灾的影响还没消除,哪怕是宫里,都吃不到任何果子。

    陈希亮点点头,便要了些点心,一角酒,端着进到里面。此时距离上朝还有两刻钟,待漏院中已经坐了七七八八,官员们一边斯文的吃喝,一边小声交谈,因为从这一刻起,就已经落入监察御史们的监视中,任何失仪的举动,都可能被参劾,轻则被点名批评,重则罚俸降职,所以谁都不敢大意。

    与待漏院中的肃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院前的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卖早点的小贩,竟在大宋朝的御门前摆起了摊子,向比官员人数更多的随从们,出售肝夹粉粥、卤鸭蛋、撒子等丰富的早餐。许多官员不爱吃待漏院提供的玉食,也在外面买了小吃带进去。

    放在一千年后,你能想象在中南海门口摆摊么?其实宋代官员也接受不了,这一庄严之地外的往来喧杂,令许多官员皱眉恶之,曰‘真同塞耳……’然而宋朝的官员们,却从没想过,让人驱逐这些有碍观瞻的草民。因为法律没有禁止在官府门外摆摊,士大夫们‘有容乃大’的修养,也让他们保持克制,不会为了自己舒服,就滥用权力,去破坏百姓生计。

    这跟别的朝代,官老爷们恨不得,把自家私宅门前,都清得干干净净,形成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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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在待漏院中,陈希亮便感到有些不对劲,往日里安宁优雅的气氛荡然无存,官员们总压不住自己的声音,一个个脸上写着兴奋、躁动、担忧,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不禁有些羞愧,最近光忙着自己的婚事了,对朝堂的关注不免减少,此刻自然一头雾水,真对不起司谏官的身份。便小声问边上同僚道:“有甚底事?”

    “昨日,斑儿去见官家,君臣竟然谈了整整一天。”边上同僚笑笑,轻声答道:“想必已经有了结果,今日上朝,只管看戏就是。”

    “怕没那么简单,我看到贾相公,今天竟也来了。”左手边的同僚又小声道:“这老先生回京之后,就没上过朝,你说这次现身,是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前一个同僚道:“盯着斑儿空出来的位子呗。”

    “那岂不要跟韩相公有一番明争暗斗?”后一个同僚咋舌道:“这两位可都是狠角色。”

    “正遂了文相公的意。”前一个冷笑起来。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陈希亮真后悔,自己干啥句嘴,这要是让御史听到了,少不得要参他们个出言不谨……

    好在这时候,城门楼上响起悠扬的钟声,五更天过去了。官员们全都住了嘴,鱼贯出去待漏院,在宣德门外分班列队,在监察御史的率领下,进宣德门、过大庆殿、进丹凤门、至紫宸殿。

    紫宸殿上,已经摆好了陈设倚仗,御史中丞领属官至殿西庑,身穿绯袍的监察御史,便传呼催促百官,按品级于殿廷就班。待列班完毕,官家升座,百官拜见。

    赵祯身穿红色的圆领衫袍,头带黑纱直角幞头,正襟危坐,并不言语。而是由他身边的贴身宦官胡言兑,尖着嗓子道:“平身!”

    待百官起身,胡言兑又问道:“各衙门有何事要奏?”

    按奏事系列,理当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尚书省等衙门依次排之。但今天次序却被打乱,御史台的御史张伯玉,抢在宰相之前出班奏道:“臣有本奏!”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奏本涉及宰相,并认为宰相,已经没有资格再在朝堂发言了……

    在场的官员们,本是来看枢密院的好戏的,见状不禁纷纷倒吸冷气。

    文彦博显然也蒙在鼓里,此刻不禁微微讶异,但转眼便平复下来,静观其变。

    “奏。”胡言兑尖声道。

    “臣身为御史,有监察百官、风闻奏事之权,今日听闻盐铁副使郭申锡,揭发河北都转运使李参,遣人馈赠当朝首相文彦博《河图》一件……”

    本来,百官只以为是普通的行贿受贿,还能保持安静,此刻,听闻收受的财物,竟然是传说中的《河图》,登时便‘嗡’得一声。

    监察御史连忙呵斥道:“安静!”百官才不吭声了。听张伯玉继续念他的奏本,在奏章中,张御史只给这种收受行为定性为‘朋邪勾结、结托有状’,并未上纲上线,指责文彦博私受圣物、隐匿不报云云……然而谁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听到《河图》二字,一直面如古井不波的官家,果然脸色一变,他深深的望了文彦博一眼,只见文相公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官家的目光,转向盐铁副使郭申锡,低声问道:“果有此事?”

    “确有此事,微臣在河北时,便风闻有《河图》现世,只是一直没有见到实物,故而不敢贸然奏报。”郭申锡赶紧出班道:“后来才听说,那《河图》,已经被李参偷偷送给了文相公。请陛下询问文相公,臣愿与之对质。”

    “文卿家,”官家点点头,目光转回到文彦博脸上道:“你有什么话说?”

    “回禀陛下,绝无此事。”文彦博断然道:“郭申锡纯属造谣,张伯玉捕风捉影,臣请二位拿出证据来,抑或陛下可立即派人搜查臣家,若有所谓《河图》,臣甘愿引颈就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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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罢相

    文彦博当然打死不会承认。《河图》这种犯忌讳的玩意儿,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决计不能沾一点边。

    “文相公可敢向祖宗神灵发誓,”郭申锡却不依不然道:“自己绝对没有收到过《河图》?”

    古人敬祖敬神,一般人是绝对不敢发这种毒誓的,但对文彦博这样的政治家是个例外,只听他毫不犹豫道:“有何不可?”

    “卿家莫要着急。”这是在朝堂之上,若让自己的宰相指天发誓,成何体统?官家轻声安慰文彦博道:“寡人也相信你是冤枉的。”说着看一看御史中丞王素道:“你带人彻查此事,还文相公一个清白。”

    “是。”王素唱个喏,领命而下。

    “眼下大水退去,灾后重建的任务还很繁重。”赵祯又转向文彦博道:“卿家不要受到影响,尽快还百姓一个完好如初的家园。”

    “臣遵旨。”文彦博领命施礼退下。

    这件事,便算在纪委立案了,朝堂上暂且搁下,胡言兑尖声道:“有事早奏……”

    “臣有本奏。”向来在朝堂上安静如雕塑的枢密使大人,出班唱喏道。

    “狄卿家有何要奏?”赵祯的表情松弛了不少。

    “启奏陛下,微臣出身卑贱、毫无寸功,蒙官家不弃、不次超擢、竟以枢相授臣。然臣本朽木之才,尸位素餐四载,久无建树,上负君恩、下愧百姓,每每思之,汗如浆下。”说到这里,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奏本,“这是臣请求革职的辞呈,请官家圣准。”

    狄青主动请辞,并不出人意料,百官都以为,这是官家给他最后的体面罢了。于是没有人吭声,静听官家答复。

    赵祯不动声色的看着狄青,心里却涌起别样的情愫,他也不叫人去接那个辞呈,上面的内容赵祯昨日就看过。官家先转对文彦博道:“前日你们中书省提议罢免枢相,现在狄卿家不用你们费心,自己请辞了。”

    文彦博心中一凛,他远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事实上,《河图》的事情一出,他就感觉大事不妙……他不是怕被弹劾,因为他平日里作风强硬、行事大胆,总免不了被人攻击,但是在这种时候,以这种罪名的弹劾,让他颇有些被‘以己之道还治己身’的愤怒。

    当狄青紧接着递上辞呈时,文彦博的疑心就更重了。好在狄青的辞呈中,虽有‘阻塞贤路’之类的愤懑之言,却只字未提中书省,显然不敢得罪宰相。再联系到狄青在政治上的低能,他可以将其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了。那么就只剩下姓贾的了……

    还未待文相公松口气,官家却一改往日和稀泥的作风,主动把狄青的辞职,和中书的罢免联系起来,让文彦博无比尴尬……因为在当初的奏疏中,弹劾狄青的根据,便是那些捕风捉影、神神鬼鬼的事情。现在自己也被人捕风捉影、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如何还有对狄青说长道短?

    一转念,文彦博便出班回禀道:“微臣洗清罪名之前,不敢妄议大臣。”不好回答,索性就不回答。

    “文卿家不好说,富爱卿,你说。”官家转向富弼道。

    尽管是以中书省的名义,提出的罢免,但谁都知道,那是文彦博的主张。现在可好倒成了富弼的责任,富相公不禁苦笑,他出班道:“回禀陛下,臣以为,现今有心怀叵测之辈,利用今年多灾多难、人心惶惶,故意无中生有、构陷大臣,短短数日之内,宰相、枢相相继中招,可见流言之猖獗,已经严重威胁到朝廷的正常运转,乃至人心沦丧、相以造谣诽谤为务。臣恳请陛下明察、严惩造谣者,以儆效尤!”

    富弼把给狄青造谣的文彦博,给文彦博造谣的贾昌朝各打五十大板,自然要惹得两人不快。但富相公一生不说假话,尽管经历大起大落之后,他学会了沉默,但当官家问起时,富相公还是有一说一。

    但此时此景,无人能够反驳,官家颔首道:“这才是正理。”说着对王素道:“诽谤狄枢相一案,一并查处,有造谣惑众者,严惩不贷。”又对知制诰王珪道:“王卿家,替寡人拟一道诫谕群臣疏,从今往后,不许再以神怪之说,诽谤大臣,免失国体。”

    王珪恭声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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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彦博只觉着脑中嗡嗡作响,后面的朝会一句都没听进去,直到那胡公公叫‘退朝’,他机械性的率百官恭送官家,然后木然走出朝堂。

    文相公素来威严,群僚不敢近前,只有王拱辰跟着他,回到政事堂去了。

    到了首相签押房,文彦博官帽都不摘,便颓然坐在圈背交椅上。

    “不过区区一道捕风捉影的弹劾,”王拱辰不解道:“相公怎会如此沮丧?”

    “老夫第一次当宰相,时间不长,两年而已。”文彦博答非所问道:“至和二年,蒙官家不弃,再次被召回任首相。这次是和富彦国搭班子,也算是众望所归,我俩也相许,一起匡扶社稷、改革时弊。”

    “二位相公拜相之日,举国欢腾,”王拱辰轻声道:“人们都说,国家得相矣。”

    这并非虚言,文彦博加富弼,这对组合,是宋朝有数的黄金搭档,更是难得的干正事儿的一对宰相,两人都是能做事、愿做事的大才,当时他们一上台,国人确实寄予了无比的厚望。

    “谁知道时乖运歹,一年多来疲累交加,非但没有建树,还对百姓犯下了重罪。”文彦博叹口气道。回想这一年多来,由不得他不郁闷……执政之后,先是面对贾昌朝的挑战,好容易把这老狐狸压住,官家又突患重病,人事不省,局面一片混乱。尽全力把内廷外廷的局面都控制住,等到皇帝醒了,他们力推的六塔河工程又出事了……

    紧接着连月大雨,全国范围洪涝,京师更是成了座水城……文相公是左支右绌、疲于应付,上任一年多,却好像过了好几年似的。终于等到水灾过去,眼看着要否极泰来了,又出了这样的事,文相公的神经再粗大,此刻也挺不住了。

    “谁知道,这才还不如上次,好歹上次还裁了军,这次呢?弄得一地鸡毛,就要卷铺盖滚蛋,”文彦博苦笑道:“叫老夫如何能甘心?”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王拱辰难以理解道:“难道就凭郭申锡的一面之词,官家就要罢相么?”

    “郭申锡讲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官家怎么想。”文彦博叹口气道:“狄青被中书省提议罢免,已是众所周知,他不可能再留在西府了,一定会继续上疏请辞。你说官家这时候,把我和狄青放在一起查办,安的是什么心?”

    “什么心?”

    “连狄汉臣这个斑儿都知道羞耻,不恋栈权位,我这个当宰相的,岂能连他都不如?”文彦博自嘲的笑笑道:“这回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叫贾相公给算计着了。”

    “许是相公多心了。”王拱辰心下一阵黯然,却又微微激动,首相一走,自己这个参知政事,是不是可以向前挪挪窝?当然,他也算是名臣,不可能把想法写在脸上,轻声安慰道:“官家的心病没好利索呢,谁知道是不是无心之言?”

    “有心无心,你走着瞧。”文彦博淡淡道:“过几日,御史台的调查结果送上去,看官家如何批复,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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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小半月,御史台的调查结果出来了,经过反复推劾,最后的结论是郭申锡和张伯玉所告不实,张伯玉因为是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故而免于弹劾。郭申锡则因为造谣,被降官外放。

    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罚,显然不符合官家重处造谣者的要求,然而赵祯什么都没说,任凭判决生效了……这其中的道理明白浅显,官家已经不再维护他的首相了!

    文彦博是个有尊严的人,岂能厚着脸皮继续下去,于是他数度求退,帝终许之。没怎么慰留,但走得还算体面——以河阳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封潞国公。不仅保留了原来的职级,而且得到了国公的荣衔,哪怕到地方上,也是工资最高的大宋官员。

    另一方面,狄青也极力求去,而且他比文彦博更彻底……要求不再担任任何官职、军职,专心为国家建设武学,转职去当一名教书匠。

    官家对狄青的态度,和对文彦博形成了鲜明的区别,不仅数度慰留,而且坚决不答应他解除他所有职务。最终,狄青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皇家武学院事,负责大宋皇家武学的筹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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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更,12点以前。

第一七七章 神功圣德碑

    (万分抱歉,趴在电脑前睡着了,一睁眼,七点了,抱歉抱歉……)

    狄青筹建武学院,起先并未引起轩然大波。在文官们骄傲的观念中,脱离政治教书育人,向来是斗争失败者们聊以自慰的寄托而已。在他们看来,狄青这厮是在东施效颦,想要附庸风雅……只是肚里没得墨水,教不了书生,只好拿武人过瘾。

    但当他们得知,官家竟要出任这所武学的山长,还要将‘皇家’的名头贯诸其上时,文官们愤怒了,官家这是怎么了?竟然要跟那些粗鲁的武人搅到一起?话说您老当了几十年皇帝,怎么把大宋朝重文抑武的国策给当忘了?还是病没好,又发疯了?

    其实这种心理,就好比后宫争宠,这个妃子圣眷独享,看到皇帝要分一点雨露给另一个,她就各种羡慕嫉妒恨。要是皇帝够强势,只能憋到内伤,屁都不敢放;然而皇帝偏偏是个好脾气,把他的妃子惯到没样了,自然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坚决不许皇帝红杏出墙。

    文臣武将,就是皇帝的两个妃子。之前讲过,因为历史原因,文臣是受宠的那个,武将却都沦落到奴婢了——但是现在皇帝觉着,文臣们已经被惯得没有样了,而且在多了个西夏的威胁之后,大宋朝极有可能面临两面强敌的夹攻,现实的威胁让他不得不考虑,原先的国策,是否矫枉过正了呢?

    八年前,李元昊被弑,西夏内乱,外戚没藏讹宠趁机诛杀太子宁令哥,扶持还在襁褓中的李谅祚继位,彼时西夏内部动荡之极,正是大宋收复失地的黄金时机。然而消息传到汴京,道貌岸然的贤臣们,却苦劝官家要珍惜和平、不要轻启战端。

    这很好理解,因为文官的权力和地位,需要秩序作保证,他们就好比纸币一样。而战争会带来混乱和不确定,甚至严重的贬值,这对文官们来说都是威胁,所以他们天生反对战争。

    结果文官们是舒服了,但大宋也错过了趁火打劫的好机会,让满怀期望的官家赵祯,险些憋出病来……他之所以对西夏念念不忘,不是因为赵祯天性好斗,而是有一桩心病,在时时刻刻折磨着他,这心病的名字,叫‘神功圣德碑’。

    一看名字,就知道这是用来赞颂皇帝丰功伟绩的,但皇帝是看不到自己那块的,因为这是立在他陵墓前的碑。且这块碑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严格来说,在生前没有抢到别国土地的,或者丧失了自己国家土地的皇帝,都没资格立。

    以这个标准来衡量宋朝皇帝,开国之君赵匡胤当然可以有,整个江山都是他打下的,他没资格谁有资格?

    第二任赵光义,虽然雍熙北伐败光了宋朝开国的精锐部队,但好歹还能守住老兄的基业,没有丢失土地,所以也勉强得了一块。

    接着是宋真宗赵恒,也就是赵祯他爸,这哥们被寇准押着御驾亲征,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向辽国求和,签订了被宋人视为耻辱的澶渊之盟。又为息事宁人,割让定难五州给李继迁,事实上承认了西夏的独立地位。之后,被李继迁攻下了西北重镇灵州、凉州,截断了宋朝与西域的商道,彻底断绝了宋朝的军马来源,使宋朝失去了以骑兵对抗骑兵的条件。

    尽管后来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真宗大搞封建迷信,甚至还恬着脸去封禅泰山,意图让老天爷来帮自己说话,证明自己其实没那么失败。但是他的那块‘神功圣德碑’,终究还是没立起来。

    每次去拜祭永定陵,看着那光秃秃的碑座,赵祯心里就一抽一抽的,因为西夏,是在他的统治时期正式独立的,李元昊的赫赫威名,也正是建立宋朝一次次惨败的基础上。如果此生不能消灭西夏,至少夺回失去的土地,那么将来……自己的陵前,也一样会光秃秃的。

    平民百姓的坟上,还能立块碑呢。至尊大宋皇帝,豪华万倍的大陵墓,却连块碑都没有,赵祯只要想想,就觉着没脸见人。所以他对文官在军事上,彻底失望了。

    重开武举、栽培狄青等将领,都是赵祯意欲平衡文武的体现……大宋已经开国百年,他的皇位乃是正大光明的继承而来,根本不用像防贼一样防着武将作乱。他已经明白,武将没有地位的国家,注定是要被人欺负的……

    侬智高叛乱更是无情的揭示了,文官们在战争中拙劣的表现,更让官家坚定,军事还是得依靠武将来的想法,所以才会提拔狄青和王德用两名将领,共同担纲枢密院。然而好容易翻身做主的文官们,岂能轻易让武将翻身?各种不配合、各种使绊子,让官家的努力见不到一点成效。

    在这个背景下,狄青甘愿解除一切职务,俯身去开办武学教育,从基础上改变大宋军官的颓势,官家自然是赞成的。

    况且,狄青提议设立武学,并非他的首倡,而是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中的一项,庆历二年十二月,置武学教授。翌年五月,正式在汴京武成王庙设立武学,以太常丞阮逸为教授。但因为新政旋即失败,八月即停办。在陈恪先前那段历史上,要等到熙宁五年,才会在原址重设武学,以兵部侍郎中韩缜判学,生员以百人为额,选文官知兵者为教授……当时在轰轰烈烈的王安石变法中,这项小小的举措并不显眼,大家忙着反对青苗法、保甲法这样的大法,也没有遇到什么阻力。

    但现在,因为陈恪这只蝴蝶的出现,重设武学被提前了十几年。而且规格提高到由皇帝担任山长,狄青挂宰相衔判武学事……如此高的规格,叫文官们感到十分吃味,甚至有人上纲上线,说这是朝廷‘重武轻文’的开始。

    在文官们的激烈反对下,‘皇家武学院’的名头,被改为了‘汴京武学院’,官家也没有担任山长……哪怕只是挂名,都会让傲娇的文官们伤心。

    狄青说,为了保证武将们的忠诚,不应该由别人担任山长。官家无奈道,话虽如此,但是官员们反对的紧。山长一职只能暂时空缺,先把武学开起来,其他事情慢慢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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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原先以为,文官们会担心形成武将集团,与其分庭抗礼。谁想到,文官们反对武学的原因,竟是嫌皇帝涉足太深,太过抬举武学了。不过这也正常,一样新鲜事物的出现,总有个被认知的过程,傲慢的文官们,还意识不到这所军校会带来的改变,而等到十几年后,他们明白过来,一切都将已成定局。

    文官们看不起正好,省得他们插手,狄青正可以放开了搞。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要是头开坏了,日后想要有个好结果,就千难万难了。所以陈恪建议狄青,不要着急开办学校,先把地址选好了,资金筹到位,等到秋闱之后,自己帮他仔细参详,把章程一点点敲定,明年春天再开不成。

    至于这一科的武举,时间仓储,肯定来不及系统教育了。陈恪建议他以培训班的形式,临时给他们进行辅导,能提高多少就提高多少。

    狄青对陈恪,现在是言听计从,自然无不应允。

    转眼进了八月,大水已经完全退去,但是汴京城中,十几万间民居被冲垮,地面的淤泥足有三尺高,就连内外城的城墙,都被泡塌了三分之一……几十万人依旧无家可归、汴京城的安全也面临着极大的威胁。

    眼看着寒冬将至,接任首相的富弼,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但是富相公不慌不忙,命朝廷出钱,雇佣受灾百姓,由官府出料,重建受毁房屋。到立冬之前,不到三个月时间,便修建了公私庐舍十余万处,使百姓居有其所。

    鉴于百姓损失惨重,许多人家濒于破产。他又请旨,免除京城三年的各种税赋,以助百姓尽快回复元气。除此之外,在灾后防疫、重建等方面,富弼都有着丰富经验,在他的指挥下,大宋的官僚体系有条不紊的运转着,为他们的百姓遮风挡雨,避免了灾后的二次伤害。

    然而这时候,举国关注的焦点,已经不再是灾后重建,更不是狄青的武学院,因为大宋朝最隆重的盛典——朝廷的抡才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尽管今秋只是取解试,正式的考试还要等到来年,但宋朝人对科举的重视,绝对超乎寻常。大家关心贡院的重建,完全超过了对自家重建的关心,在各方面的优先保障下,顺天府只用了半个月,就把贡院修复完成,里面的桌椅用度也全都焕然一新。八月初一,富相公莅临检查过后,亲手贴上封条,只待八日后秋闱启用。

    陈恪他们也开始考前报名,因为他们属于随迁子女异地考试,手续比较麻烦,审查也比本地生源严格多了。好在宋代的公务员,官僚习气还没那么重,也不会存心折腾人,三天下来,便将所有手续办理完毕,只待开考了。

第一七八章 秋闱

    考试前几日,陈希亮特意告了假,带着陈恪兄弟三人和宋端平,烧了四次香。第一次,是在家中,朝着西南四川方向遥拜,祈求祖坟冒青烟;第二次,到文昌帝君祠烧香,拜托这位掌管文运的神仙保佑考中。然后又去孔庙上了香,希望至圣先师能帮忙……这两处地方是人山人海,插不进脚,全都是前来祷告的应考秀才及其家人。

    哪怕是一千年后的人,每逢高考,考生家长都迷信的不得了,何况在宋代。因此陈恪尽管不信这些,却也没有反对,反正陈希亮让往哪去就去哪,让怎么拜就怎么拜。

    拜完孔庙之后,已经是过午了,陈恪说,咱们去吃饭吧。

    陈希亮却摇头道:“还有一处庙……”

    “差不多就行了……”陈恪苦着脸道:“考个试而已,何必把汴京城的神仙都拜一遍?”

    “这位,必须要拜。”陈希亮神秘兮兮道:“特别灵验。”

    “那干嘛还要拜前两位?”五郎瓮声瓮气道。

    “哪个都不能怠慢啊,哪位不高兴就麻烦了。”陈希亮叹口气道。便带着他们,到了内城西侧的‘二相公庙’。果然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一不起眼的庙宇,一样门庭若市,香烟缭绕。

    陈希亮带他们好容易排队烧了香,捐了香火钱,这才到了此行的戏肉——求签。

    陈希亮让宋端平先求,这厮平日里大大咧咧,此刻竟无比紧张,握着那乌黑油亮的签筒,抖了半天,才抖下一根签来。赶紧如获至宝似的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黄伞亭亭天仗近.红绡隐隐凤鞘鸣’,感觉字面意思挺好,只是不知解签如何。

    四郎也求了一根,得了一句签文,曰‘已得新消息.胪传占独班’。

    接着是五郎,他求得的签文是‘生得尧舜世、好风凭借力’。

    陈恪看着这些签文,心说怎么都一个调调?他不禁想起大相国寺主持,给狄青算得那一卦,不禁暗笑起来道:‘和尚果然都是狡猾狡猾的。’在陈希亮的催促起来,他也抽了一签,曰:‘一掷得花王.春风万里香’。

    “哇,”宋端平拿起他的签道:“这不是说你要中探花么?”

    “那你还要当驸马呢。”陈恪啐一口道。

    “抽完签赶紧出去,后面人还排队呢。”后面的士子抗议起来。

    陈恪几个赶紧拿着签出去,到外间的老和尚处解签。宋端平把他的签递上去,老和尚看看他们道:“你们一起的?”

    见四人点头,老和尚便道:“一起拿来。”

    把签都收过来一一看了,老和尚闭目沉吟不语。陈恪他们等不及,催促问道:“我们到底能有几个考中?”

    “……”老和尚缓缓睁开眼,一脸高深的捋着胡须,然后伸出一根手指。

    “什么意思?”几人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难道我们只能中一个?”

    老和尚笑而不语道:“不可说,不可说。”便对后面道:“下一位……”

    从庙里出来,原先兴高采烈的气氛,变得沉闷了许多,五郎叹口气道:“看来我这次是没戏了。”他念书不算用功,脑子也不算聪明……至少在这伙人中是这样的。

    陈恪却放声笑起来道:“笨蛋,那老和尚是个大忽悠。”

    “此话怎讲?”众人奇道。

    “你们想,他伸一根指头,除了可以解读为‘一人考中’外,也可译释为‘一群人全中’,或是‘一个人都不中’,或是只有一个人考不中,甚至是一半人考中,可以解释所有的可能。”陈恪笑道:“老和尚说‘不可说’,是因为说白了,就没那么灵光了。”

    “就是,怎么可能只中一个呢。”宋端平笑道:“咱们三个参加锁厅试,十个里就取三个啊!”说着看看四郎道:“就算四郎参加正试,也有十取一的比例,肯定能考上的。”

    “好了,求签就是为了求一心安。”陈希亮也笑道:“想要考中还得看实力。”说着笑眯眯道:“走,咱们去吃饭去。”

    “去哪?”

    “城南!”

    “这么远?”

    “酒店有彩头,叫‘魁星楼’!”陈希亮是准备迷信到底了。

    “你自己去吧!”众人彻底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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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完了各路神仙,距离奔赴考场还有整整三天,陈希亮命令他们,什么都不许做,只一门心思睡觉。这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一连三天的考试,能把人磨成鬼,到时候不可能有好的睡眠,所以得预先把觉睡足了,储备充沛的精力。

    加上这几日,赵宗绩把王府的厨子打发来,料理他们的饮食,陈恪几个好吃好睡,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没什么感觉就到了考试前夕。

    这天酉时过后,陈恪四人被叫起来,梳洗之后,来到了前厅。只见陈希亮、曹氏都在,还有曹评、狄咏、杨怀玉,小王爷赵宗绩竟然也在……对于宋代读书人来说,科举是比成婚还重要的大事,所以有至亲好友送考的风俗。

    堂中摆着四张桌子,每张桌子上摆满了几十样物件,陈希亮道:“看看,心里都有个数,没少什么的话,就装箱了。”

    四人和宾客打过招呼后,便到写着各自名字的桌前,按照清单检查起来。三天考试,要携带的东西很多,除考试必需品——笔、墨、砚、字圈之外,还要携带食品、餐具等。因为是八月份,天气仍然比较炎热,只能备一些月饼、板鸭、熏肉、蜜橙糕、莲米之类不易变质的食品进去。

    还有助消化、预防头痛脑的丹药,睡觉的铺盖卷、用来装试卷的卷袋……林林总总,皆已备齐。

    待四人清点无误,上来四个侍女,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收到考箱里……考箱是汴京城最有名的胡家木器行出品,用料考究、设计也相当精巧,里面分三层,除上下各一个大抽屉之外,中间一层还设计了两个小抽屉,方便考生分门别类收纳物品。

    而且它还有个好处,就是足够结实,考生候考时如果需要休息,它便是一张杌子,这样可以省去带考凳了。

    收拾好了物件,众人便移座开席,为即将踏上考场的四位壮士践行……

    同样的举动,发生在城中各处。

    僧庙的客房中,苏洵为两个儿子收拾好了行装,面色如铁道:“此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父亲放松,”苏轼觉着老头太过紧张,笑道:“不过是乡试而已……哎呦……”话没说完,脑袋便挨了重重一下,只见苏洵吹胡子瞪眼道:“我说过多少遍,要全力以赴,不能大意!这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汴京城!要是一个不小心,小心打断你的腿……”接下来,是足足半个时辰的巴拉巴拉。

    苏轼被喷得满脸口水,却再也不敢多嘴。

    苏辙无可奈何的看着老哥,心说你娃这不是自找的么?

    城西福建会馆。此刻也是灯火通明,吕惠卿兄弟五人,就住在这里。此刻他们正端坐椅子上冥想,没有一个说话的。

    城南一处简陋的民宅,是曾家兄弟的住处,此刻他们正围坐一桌晚餐,曾巩坐在首位,他咽下口中的米饭,问曾布几人道:“都收拾好了么?”

    兄弟几个都点头,曾巩他不再说什么。

    今夜,汴京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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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鼓响不久,大街上也有了动静,车马声、脚步声,从京城各个角落响起,朝着同一个方向汇去——国子监!这年代暂时还没有专门用来考试的贡院,国子监便成了考场。

    陈家距离国子监很近,步行过去即可。

    陈希亮自然是要把他们送到考场的,走在路上,还在不厌其烦的提醒他们,进考场要注意什么,千万不要顶撞巡考的兵丁云云……

    陈恪背着考箱,打着灯笼,赵宗绩给他提着铺盖卷,两人走在后头,听着小亮哥喋喋不休,赵宗绩轻声笑道:“陈叔在朝堂上,可是出了名的黑又硬,想不到还有这样一面。”

    “十几年来,又当爹又当妈,落下的毛病。”陈恪笑笑道:“不觉着有人唠叨也是一种幸福么?”

    “嘿……”赵宗绩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仔细打量着陈恪道:“我发现你变了?”

    “怎么变了?”

    “变得平和了,”赵宗绩笑道:“没有以前那么锋芒毕露了。”

    “一入江湖岁月催,我老了。”陈恪老气横秋道。

    “去你的!”赵宗绩笑骂道:“还没成亲的人,就说自己老了,让我这都当了爹的情何以堪?”说着用铺盖卷打陈恪一下道:“说真的,你没问题吧?”

    “虽然时文并非我所长,”陈恪想一想道:“但是考不中,比考中都难……”

    “真臭屁……”赵宗绩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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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了一天宋代科举的资料,将其与明代的区别一一找出来,谁要写这方面论文,可以找我要资料。

第一七九章 锁厅试

    “不要大意!"赵宗绩还没说什么,耳听八方的陈希亮转过头来训斥道:“锁厅试尽管录取人数要多些,但考生的水准要高很多,不比正试简单多少!”

    “好好……"陈恪赶紧虚心认错,截住陈希亮的话头。

    什么叫锁厅试?这是宋代科举中,针对‘有官人’的特殊考试。所谓‘有官人"是宋代官员中的特殊群体……比如靠父辈恩荫、以军功、或者通过非进士科考试取得官职的,总之一句话,就是那些没考中进士,就当上官的。

    按说,考进士也是为了当官,当了官何必再考进士?然而在宋代官场,进士才是正途,提升快、面子大、名声好,朝廷地方的高官,全都要进士出身才能担任。而所谓的‘有官人"则被称为杂途出身,多半被闲散置之,或者困顿于底层不得提升,且一旦出现问题,背黑锅的总是他们,没办法,谁让他们不是正途出身呢?

    所以这些‘有官人’纷纷参加进士考试,以求提高政冶地位,获得更好的发展。而宋廷对‘有官人’参加进士考试的态度,也是经过一个从禁止到限制、到允许直至放任的过程。

    宋初,开国君臣总结唐末五代以来,武将专权所造成的政权更迭、民不聊生,开始有意识的用文人治国。作为广纳天下才俊的主要手段,开科取士便成为重中之重。为了以避免权势之家,侵害平民士子的利益,树立科举考试的公平形象,禁止‘有官人’参加科举。

    然而这与官员们的利益相悖……宋朝对官员的恩荫之滥,前无古人,当官的只要别犯错误,再不济,到末了总能荫上一子。至于那些位高权重的升朝官,更是能荫上好几个子弟。所以历代官员前赴后继。一点点撬动了这项祖制。直至将其变为权贵们的盛宴。

    先是到了太宗朝,有官人可以锁厅应举,即在单独的考场考试,考完后由礼部单独批阅,并呈皇帝过目,以避免徇私舞弊。但当时合格后只能迁转官阶,并不能获赐科名,以表示朝廷对科名的珍惜,不轻授与的态度。而且不第者还将被取消本身的官职。推荐保送他们的长官,也要受到惩罚,显然朝廷对有官人参加科举,还是持消极态度的。

    在这样苛刻的规定下,许多官员都不敢要求应举,即便愿意冒险一试,地方的解试官及举荐官也不敢轻易同意。这样的规定显然对官员应举不利,自然遭到反对。后来到了真宗朝。才对及第者一视同仁。但有官人不授状元,以示朝廷对寒门士子的‘爱护’。

    到了本朝,趁着孤儿寡母好欺负,在官员们不懈的呼吁下,对锁厅应举的限制开始放松,先是不再处罚落第者及其保送人,又将有官人应举的次数,从一次增加到两次。直至无限次。到如今,有官人除了要单独考试、且不能中状元之外,已经与普通士子没有任何区别了。

    而且当初为了保护平民士子,命有官人锁厅应举,单独阅卷、单独录取的措施,也随着参加考试的平民子弟激增,变成了一项特权……要知道。在文教发达的江南地区,取解试的录取率,达到一百中一,一百个人里,才能中一个。哪怕在文化最不发达、应试人数最少的西北,也要十个里才能中一个。

    而锁厅试的录取率是十中取三……是在江南考试的三十倍,在西北的三倍。并且我们知道,对有真才实学者,录取比例越高,取中的概率便成倍增加。而且官宦子弟两极化严重,固然存在陈希亮所说的那种,优越条件下培养出来的尖子,却也存在大量不学无术,想碰运气的二世祖,这就更增加了真才实学者的录取几率。

    简单分析之后,如果陈恪还没有自信的话,那他真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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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所虑的,是那个谢学士。"到了国子监,等待入场的时候,陈恪小声道:“听文齐贤放话说,谢景初已经答应,让我过不去这一关。”

    “你怎么现在才说?"赵宗绩白他一眼道:“现在谢学士早就锁院了,让我如何帮你?”

    “不用你帮。"陈恪笑道:“现在文彦博已经不是宰相了,你当姓谢的还愿意冒这个风险?”

    “还是小心些好。"赵宗绩道。

    “嗯。"陈恪颔首道:“我自有对策。”

    “别担心。"赵宗绩拍拍他的肩膀道:“要是他敢不取你,我就把状告到官家那。”

    “不至于。"陈恪笑笑道:“我该进去了。"便拿过自己的铺盖卷,和赵宗绩挥手作别。

    “你食盒里的点心,是我妹妹亲手做的,而且不甜。"赵宗绩提醒他道:“可不能浪费了。”

    陈恪点点头,心说这小郡主还真是爱好烹饪呢。便与前来送行的亲人作别,和宋端平几个,一起进了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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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子监前圈起一圈栅栏,送行的家人只能送到栅门前,进去栅门后,满眼便只是等候入场的士子了。

    五更鼓响,国子监便开门了,维持秩序的巡铺兵丁开始列队,负责考务的礼部官员也在门前列队,每人手里举了一块牌子。有官员在门前大声叫道:“照你们名状北面的字,找到相应的考务,迅速列队站好,一刻钟后,开始依次进场。”

    陈恪仔细看那些牌子,上面按照千字文的顺序,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类。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名状,翻到背面一看,有个‘秋字十五"宋端平和四郎五郎也各有序号,四人击了掌,便各自去排队了。

    陈恪往第二十一个走去,看到了吕惠卿,还有不少认识的同年,纷纷打起了招呼……参加国子监考试的,不是监生就是太学生,像他这样的名人,自然很多人识得。

    说着话,不知不觉天光大亮,终于轮到陈恪他们入场了。那名打着‘秋’字牌的礼部官员,引导着他们这一组四十人,进入国子监的大门。大门内,有官员对照名册,严格盘查考生,姓名、籍贯、年龄,相貌等等,都要询问查看,以防有人替考。

    待所有人都验明正身,那打牌的官员,便带着他们继续往里,拐到左侧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里。

    那官员这才搁下牌子,板着脸对众人道:“待会要参拜至圣先师,尔等须沐浴更衣。你们有一盏茶时间沐浴,到出口处领取自己的物品。”

    这不是什么新规,考生们之前早有耳闻,便开始脱衣服了。但不免让人感到有些荒谬,这到底是考场还是澡堂子?

    其实,这是防备夹带的一种手段。与代考一样,夹带也是科举常见的舞弊方式,花样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唐代考生进场时,不仅要把携带的物品检查一番,看看有没有挟带,还要被上下里外、全身搜索一遍。官吏、士兵一个个长呼短喝,让文弱书生们心悸胆寒,对于这种搜检,颇有骨气的人就感觉受不了,认为这是对他们人格的侮辱。

    到了本朝,随着科举考试的竞争程度越来越激烈,对入场考生的搜检也越来越严格。开国之初,为了严明考纪,要求进场考生都必须把盘结的头发松开,解开所有的衣服,还要掏耳朵和鼻子,防止考生在耳朵和鼻子里塞纸条之类。对于这种搜检方式,很多考生都感觉无法接受,他们纷纷表示抗议,不少考生看到这种搜检,立即拂袖而去,放弃参加乡试的资格。朝廷大臣也认为这种搜检过分了,这确实是对读书人不够尊重。

    鉴于有这么多反对意见,朝廷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做法,要求入场的考生都在指定的场所沐浴,然后穿上由官方提供统一衣服。趁着考生洗澡的功夫,监考人员也能仔细检查他们携带的物品。这样,既可以防止考生夹带,也保住了考生的面子,达到‘既可防滥,且不亏礼’的良好效果。

    但这种搜检方式既费时,还需要大量的物力支持,也只有不差钱且宠爱读书人的宋朝,才会一直这样做。

    澡堂的设计也很有意思,四根粗大的竹管,横贯棚顶,竹管上有一排细孔,待考生赤条条站在下面时,便听到水流声,不一会儿,细孔便喷出水来,竟然是淋浴,而且还是温水……

    当然,想痛痛快快洗个澡是不可能的,在官员的催促下,陈恪他们简单的一冲洗,便出到外面,用毛巾擦干身子,领取衣物……贡院提供的内外衣只有大小两个号,好在汉人穿衣讲究宽松,都能凑合一下。

    陈恪看着穿在身上短了一截的儒袍,感觉十分别扭,但当他见到五郎那一身后,就觉着自己这一身,还算相当凑合……

第一八零章 应试之王

    因为宋代没有府县试,取解试就是第一级考试,任何人只要符合条件、审查合格就能报考,所以考生人数十分恐怖。国子监的考场中,涌入了六千多名考生,据说开封府的考场中,考生人数能超过一万。

    所以尽管四个澡堂、一百六十名考生同时洗澡,等到所有人都检查完毕,在广场前列队时,已经是过午了。

    放过了炮,至公堂上摆出香案来,此次国子监秋闱主考官谢学士,戴着折脚幞头,穿着绯色官袍,出现在考生面前。

    先给至圣先师上过了香,谢学士立起身来,把两把遮阳遮着脸。书办跪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来巡场。放开遮阳,谢学士又行过了礼。书办再请七曲文昌开化梓潼帝君进场来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把这些神神鬼鬼的都请来,谢学士便对考生训话,无非就是珍惜机会、用心考试,切勿心存侥幸作弊云云。

    好容易捱到谢学士讲演完了,便当众开封试题,把那用黄绫裹着,贴满封条的卷筒打开,嘉佑元年国子监发解试的进士及诸科试题,终于大白天下了。

    考生们踮着脚,希望看看那决定自己命运的考题,但是离着这么远,白搭。不过也不用着急,因为考官们正在誊抄,然后张贴在各个考场中。他们现在的任务,是从二门进入真正的考场。

    一进二门,便是长长的一粉墙,上面张贴布告,密密麻麻上百张纸,注明了每个考生的考场和座次。陈恪他们在标着‘秋’字号的那张告示上,找到了各自的去处,便互道好运,各奔前程去了。

    陈恪顺着路标的引导下,前往自己所在的考场……锁厅试是在国子监官员办公的院子里,门口贴着‘严禁喧哗’的告示,四处有禁军把守。进去后,一共有十间考场,每个考场中,有四十名考生。

    陈恪被分到了东厢的考场,在门口领了考卷,装在卷袋中。进去考场一看,他不禁乐了,这跟明清时期蜂窝似的号房不同,反倒像是上辈子的考场。四十副桌椅整齐摆放,每张桌子右上角,贴着张纸片,上面写着考生的姓名、籍贯、年甲。任何人不得乱坐。

    陈恪的位子在最后一排,他把考箱搁下,把卷袋挂在桌边,从中拿出笔墨砚台,又找出水杯,到门口贴着饮水处的地方,斟了一杯温开水。一来润润喉咙,二来,待会儿也好磨墨。

    坐下之后,陈恪有些感慨,他上辈子是当过经理的,知道筹备这样一场大型活动,是多么的艰巨。宋代官员却能组织的如此周密,其行政能力确实过人。

    不过这不是感慨的时候,趁着考生还没就位,他赶紧拿出些吃食填饱肚子。等他吃了半只酱鸭、六块点心,把五脏庙填饱后,发现屋里已经坐满了考生,也都在吃着东西,大家确实都饿了。

    这时负责监考的官员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穿青袍的低级官员,还有三名穿直裰的军汉……四十个考生,六名监考,还有流动巡视的,完全是防贼的架势。

    考生们赶紧把桌面收拾干净,正襟危坐。

    考官又宣布一遍考场纪律,诸如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不得擅自离座,任何行动都必须先达报告等等,然后才把考题贴在了迎面墙上。

    宋代科举分进士、九经、学究、明经、明法等诸科。但参加锁厅试的,自然都是考进士的。因此张贴出来的,也就是今次进士科的考题——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礼记》墨义十条。不管是不是锁厅试,考题都是一样的。题量之大,相当惊人。

    这么多题目,自然无法一天答完,所以要连考三天,三天内,考生除了方便、不得离开考场。

    陈恪本以为,三天时间很宽裕,谁知还没开始答题,就已经是黄昏了。而且在唐朝时,还给考生提供蜡烛。到了本朝,为避免考生趁黑作弊,是不许点蜡烛的,即是说,天黑了就得停笔。等到天亮再作答。

    既然时间宝贵,那就抓紧时间吧。把所有题目都看了一遍,按照先易后难的原则,陈恪先把《论语》十帖作完……所谓‘帖’,全称为‘帖经’,即默写经典中的段落。这算是最基础的考题,也是考官判卷时,首先要审查的,如果考生连《论语》都背不过,平日下过多少功夫,也就可想而知。后面连看都不需要看……

    对过目不忘的陈三郎来说,这自然是小意思,提起笔来,不打草稿,直接在考卷上作答。等他写完六条之后,发现已经要看不清了,怕写坏了字,影响卷面,陈恪只好搁笔。不是他多虑,而是交卷之后、誊卷之前,会有人专门挑出卷面污损、字迹潦草、或者有特殊记号的卷子,这些卷子会被登记、用蓝笔写在一张榜单上,连见到阅卷官的资格都没有。

    其它考生也陆续放下笔,监考官在门口点起一盏油灯,灯光昏暗,只能让人看清个轮廓,不至于摔跤、或者碰倒了砚之类,但谁也看不清自己的卷子,更别说考试了。

    凭着这个光,考官说,吃饭睡觉请自便,要上厕所的可以排队去。

    陈恪等着出去上了个茅房,回来后便把铺盖卷往桌子底下一铺,倒头便睡。他是个聪明的……这么多男人睡在一个屋里,那呼噜能奏出交响乐,要不抢先睡着了,这贡院头一宿,保准得报销了。明日还有什么精神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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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睡着的早,是少数几个没受影响的之一。等他醒过来,揉揉眼,看到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再看考场中,已经有一半人起来答卷了,还有一半终于睡着了的,此刻好梦正香呢。

    出去上了个茅房,打水洗了把脸,又吃了几块小郡主亲手做得点心,陈恪才神清气爽的回到考场,开始了一天的答题。等他把‘帖经题’做完,考官才把那些睡死过去的家伙叫起来……

    接着做墨义题。所谓‘墨义’,即笔答经义,共十条。这个也不难,只需要牢记《十三经注疏》即可……尽管近些年来,《十三经注疏》被学者们批得体无完肤,但科举考试中,还是将其作为标准答案,不然这卷子就没法批了。

    对于背诵超人,墨义也没有难度,不到上午,陈恪就完成了。但大头还在后面呢——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一般来说,诗赋论是真正的重点,至于策论……一帮子书生妄论国政,只能贻笑大方。

    但秋闱主考官的裁量权很大,万一脑子抽筋,要以策论为主,不好好写的可就坐了蜡,所以也马虎不得。

    好在陈恪已经接受了十年的正规学校教育,哪种类型都能驾轻就熟。

    趁着状态正佳,他决定先把三道‘诗赋论’作完。所谓‘论’,就是考官给出一段经典,你来阐发一番议论。这个因为见仁见智,不好评价高低,因此在阅卷过程中,不太受重视,只消观点别太偏激就好。

    重点是诗和赋,为了便于评判,诗是格律诗、赋是律赋,而且要求十分苛刻。比如赋,自唐代开始,科举考试就用律赋。但宋代的律赋又与唐不同,它不仅限韵,而且要限用韵的次序;不仅要讲究起承转合,而且要八韵贯通体贴,十分严格。一字不慎,便入黜格。故有人将它比作填词,实际上比填词还难。

    应试的格律诗也是一样,十分考验考生的文学素养和基本功。

    而且,诗赋也不是自由命题,而是从《十三经》中寻找题目出处,不能随意自拟。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不能把《十三经》烂熟于胸的考生,可能连题目出自何书都不知道,就更别说破题了。考场又不许发问,只能瞎答一气……

    这还算好的,在庆历改革之前,主考官为了显示学问,多取别书、小说、古人文集、或移合经注为题目,要得就是让考生傻眼。好在庆历新政中,规定诗赋论只能从《十三经》中出题,不然陈恪也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

    这此应试诗的题目是《天德清明诗》,有人说,应试诗就是用来歌功颂德的,否则两宋三百年,几十万首应试诗,怎么几乎没有流传下来的名篇呢?这次也不例外。

    应试诗不是一般的诗词,它是淘汰考试的科目之一,越是思想内容缺乏,就越是要在艺术形式上较真。作出来的诗必须要合乎规矩,贴题、用韵、对仗,一点错误不能犯,还得写得美轮美奂,才有可能脱颖而出。

    比如这首诗,要求以‘题中平声字为韵,限五言六韵咸’。如果你用错了韵,则万事休矣,直接就黜落。

    好在,对经过严格训练的陈恪来说,他欠缺的是艺术的灵感,而长于声韵格律。在这种死板的应试中,正可以扬长避短,就像为他专门设立的考试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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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吁理性爱国,不要打砸抢……打砸也就罢了,抢劫就太丢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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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介绍:
庆历五年春,范文正新政改革失败,富弼也跟着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阳楼,欧阳修喝得烂醉如泥,韩相公却依然高帅富,文彦博彻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丝偶像,拗相公和司马牛才刚刚参加工作,包青天还没资格打坐开封府,苏东坡正在换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但还有一个甲子,这个迷人的时代,就要毁灭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有没有幸免的可能?只是不知他扇动小小翅膀,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多少改变……一品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