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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如火     仙武同修txt下载     仙武同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43章:初入昆仑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花儿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

    马车中的刘弗陵猛然掀起了帘子,于安立即叫了声“停”,躬下身子静听吩咐。

    刘弗陵凝神听了会,强压着激动问于安,“你听到了吗?”

    于安疑惑地问:“听到什么?好像是歌声。”

    刘弗陵跳下了马车,离开山道,直接从野草石岩间追着声音而去。

    于安吓得立即追上去,“皇上,皇上,皇上想查什么,奴才立即派人去查,皇上还是先去行宫。”

    刘弗陵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于安的话,只是凝神听一会歌声,然后大步追逐一会。

    于安和其他太监只能跟在刘弗陵身后听听走走。

    风中的歌声,若有若无,很难分辨,细小到连走路的声音都会掩盖住它,可这对刘弗陵而言,是心中最熟悉的曲调,不管多小声,只要她在唱,他就能听到。

    循着歌声只按最近的方向走,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

    密生的树林,长着刺的灌木把刘弗陵的衣袍划裂。

    于安想命人用刀开路,却被嫌吵的刘弗陵断然阻止。

    看到皇上连胳膊上都出现血痕时,于安想死的心都有了,“皇上,皇上……”

    “闭嘴。”刘弗陵只一边凝神听着歌声,一边往前跑,根本没有留意到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于安心头恨恨地诅咒着唱歌的人,老天好像听到了他的诅咒,歌声突然消失了。

    刘弗陵不能置信地站在原地,尽力听着,却再无一点声音,他急急向前跑着,希望能在风声中再捕捉到一点歌声,却仍然一点没有。

    “你们都仔细听。”刘弗陵焦急地命令。

    于安和其他太监认真听了会,纷纷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听到。

    刘弗陵尽量往高处跑,想看清楚四周,可只有无边无际的夜色:安静到温柔,却也安静到残忍。

    刘弗陵怔怔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岭。

    云歌,你就藏在其中一座山岭中吗?如此近,却又如此远。

    “谁知道唱歌的人在哪个方向?”

    一个太监幼时的家在山中,谨慎地想了会,方回道:“风虽然从东往南吹,其实唱歌的人既有可能向南去,也有可能向东去,还有山谷回音的干扰,很难完全确定。”

    “你带人沿着你估计的方向去查看一下。”

    做完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刘弗陵黯然站在原地,失神地看着天空。

    银盘无声,清风无形。

    苍茫天地,只有他立于山顶。

    圆月能照人团圆吗?嫦娥自己都只能起舞弄孤影,还能顾及人间的悲欢聚散?

    刘弗陵站着不动,其他人也一动不敢动。

    于安试探着叫了两声“皇上”,可看刘弗陵没有任何反应,再不敢吭声。

    很久后,刘弗陵默默地向回走。

    月夜下的身影,虽坚毅笔直,却瘦削萧索。

    于安跟在刘弗陵身后,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小步上前低声说:“皇上,即使有山谷的扩音,估计唱歌的人也肯定在甘泉山附近,可以命人调兵把附近的山头全部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然后一个人一个人的问话,一定能找出来。”

    刘弗陵扫了眼于安,脚步停都没有停地继续往前。

    于安立即又甩了自己一巴掌,“奴才糊涂了。”

    如果弄这么大动静,告诉别人说只是寻一个唱歌的人,那三个王爷能相信?霍光、上官桀、桑弘羊能相信?只怕人还没有找到,反倒先把早已蠢蠢欲动的藩王们逼反了。

    刘弗陵道:“你派人去暗中查访,将甘泉宫内所有女子都查问一遍,再搜查过附近住户。”

    刘弗陵坐于马车内,却仍然凝神倾听着外面。

    没有歌声。什么都没有!只有马车压着山道的轱辘声。

    云歌,是你吗?

    如果是你,为什么离长安已经这么近,都没有来找过我?

    如果不是你,却为什么那么熟悉?

    云歌,今夜,你的歌声又是为何而唱?

第644章:乡巴佬

    “累吗?”

    “不累。”

    “你还能背我多久?”

    “很久。”

    “很久是多久?”

    “很久就是很久。”

    “如果是很难走、很难走的路,你也会背着我吗?如果你很累、很累了,还会背着我吗?”

    …………

    云歌极力想听到答案,四周却只有风的声音,呼呼吹着,将答案全吹散到了风中。越是努力听,风声越大,云歌越来越急。

    “醒来了,夜游神。”许平君将云歌摇醒。

    云歌呆呆看着许平君,还有些分不清楚身在何处。

    许平君凑到她脸边,暧昧地问:“昨天夜里都干了什么?红衣过去找你们时,人去房空。天快亮时,某个人才背着一头小猪回来。小猪睡得死沉死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云歌的脸一下滚烫,“我们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背着我四处走了走。”

    “难不成你们就走了一晚上?”许平君摇摇头表示不信。

    云歌大睁着眼睛,用力点头,表示绝无假话。

    “真只走了一晚上?只看了黑黢黢的荒山野岭?唉!你本来就是个猪头,可怎么原来孟珏也是个猪头!”许平君无力地摇头。

    云歌想起梦中的事情,无限恍惚,究竟是真是梦?她昨天晚上究竟问过这样的傻话没有?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会在爱上一个人时问出一些傻傻的问题?

    许平君拍拍云歌的脸颊,“别发呆了,快洗脸梳头,就要吃午饭了。”

    云歌看屋子的角落里摆着一个轮椅,一副拐杖,“公主想得很周到。”

    许平君一手有伤,不能动,另外一只手拎着陶壶给云歌倒水,“可别谢错人了。我听到丁外人吩咐宫人给你找轮椅和拐杖,应该是孟大哥私下里打点过。公主忙着讨好皇上,哪里能顾到你?”

    云歌用毛巾捂着脸,盖住了嘴边的幸福笑意。

    许平君说:“你睡了一个早上,不知道错过多少精彩的事情。皇上星夜上山,到行宫时,胳膊上、腿上都有血痕,马车里还有一件替换下的褴褛衣袍。听说皇上本想悄悄进宫,谁都不要惊动,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公主大惊下,以为皇上遇到刺客,呼拉拉一帮人都去看皇上,闹得那叫一个热闹。”

    “真的是刺客吗?”云歌问。

    “后来说不是,本来大家都将信将疑。可皇上的贴身侍卫说没有刺客,皇上身边的太监说是皇上在林木间散步时,不小心被荆棘划伤。听公主带过来问话的人回说‘只看到皇上突然跳下马车,什么也不说地就向野径上走,等回来时,皇上就已经受伤了。’检查皇上伤口的几个太医也都确定说‘只是被荆棘划裂的伤口,不是刀剑伤。’这个皇上比你和孟珏还古怪,怎么大黑天的不到富丽堂皇的宫殿休息,却跑到荆棘里面去散步?”

    云歌笑说:“人家肯定有人家的理由。”

    许平君笑睨着云歌,“难不成皇上也有个古怪的佳人要陪?孟大哥明明很正常的人,却晚上不睡觉……”

    云歌一撩盆子中的水,洒了许平君一脸,把许平君未出口的话都浇了回去。

    许平君气得来掐云歌。

    两人正笑闹,公主的总管派人来传话,让云歌这几日好好准备,随时有可能命她做菜。给了她们专用的厨房,专门听云歌吩咐的厨子,还有帮忙准备食材的人。

    云歌和许平君用过饭后,一个推着轮椅,一个吊着手腕去看厨房。

    云歌随意打量了几眼厨房,一开口就是一长串的食材名字,一旁的人赶忙记下后,吩咐人去准备。

    许平君看云歌下午就打算动手做的样子,好奇地问:“是因为给皇上做,担心出差错,所以要事先试做吗?”

    云歌看四周无人,低声说:“不是,我前段时间,一直在翻看典籍,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正在琢磨一些方子,有些食材很是古怪和希罕。现在厨房有,材料有,人有,不用白不用。”

    许平君骇指着云歌,“你,你占公主便宜。”

    云歌笑得十二分坦荡,“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难道这些东西,他们不是从民取?难道我们不是民?”看许平君撇嘴不屑,她又道:“就算我不是民,你也肯定是民。”

    整个下午云歌都在厨房里做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多为公主尽心。

    本来许平君一直很乐意尝云歌的菜,何况还是什么希罕食材所做的菜,可当她看到菜肴的颜色越变越古怪,有的一团漆黑,像浇了墨汁,有的是浓稠的墨绿,闻着一股刺鼻的酸味,还有的色彩斑斓,看着像毒药多过像菜肴。

    甚至当一只蜘蛛掉进锅里,她大叫着让云歌捞出来,云歌却盯着锅里的蜘蛛看着,喃喃自语,“别名次蟗、蛛蝥,性苦寒,微毒……”

    许平君一听毒字,立即说:“倒掉!”

    云歌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却用勺子在汤锅里搅了搅,蜘蛛消失在汤中,“入足厥阴肝经,可治小儿厌乳,小儿厌乳就是不喜欢吃饭,嗯,不喜欢吃饭……这个要慢慢炖。”

    许平君下定了决心,如果以后没有站在云歌旁边,看清楚云歌如何做饭,自己一定不会再吃云歌做的任何东西。

    所以当云歌将做好的一道墨汁菜捧到许平君面前,请她尝试时,许平君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干笑着说:“云歌,我中午吃得很饱,实在吃不下。”

    “就尝一小口。”云歌的“一小口”,让许平君又退了一大步。

    云歌只能自己尝,许平君在一旁皱着眉头看。

    云歌刚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不光是吐本来吃的东西,而是连中午吃的饭也吐了出来。

    “水,水。”

    连着漱了一壶水,云歌还是苦着脸。太苦了,苦得连胃汁也要吐出来了。

    看云歌这样,许平君觉得自己做了有生以来最英明的决定。

    天下至苦莫过黄连,黄连和这个比算什么?这碗黑黢黢的东西可是苦胆汁、黄连、腐巴、腐婢、猪膏莓……反正天下最苦、又不相冲的苦,经过浓缩,尽集于一碗,云歌还偏偏加了一点甘草做引,让苦来得变本加厉。

    光喝了口汤就这样,谁还敢吃里面的菜?许平君想倒掉,云歌立即阻止。

    缓了半天,云歌咬着牙、皱着眉,拿起筷子夹菜,许平君大叫,“云歌,你疯了,这是给人吃的吗?”

    “越苦越好,越苦越好……”云歌一闭眼睛,塞进嘴里一筷菜。胃里翻江倒海,云歌俯在一旁干呕,胆汁似乎都要吐出来。

    许平君考虑是不是该去请一个太医来?如果告诉别人厨子是因为吃了自己做的菜被苦死,不知道有没有人相信?

    晚饭时,孟珏接到红衣暗中传递的消息,云歌要见他。

    以为有什么急事,匆匆赶来见云歌,看到的却是云歌笑嘻嘻地捧了一个碗给他,里面黑黢黢一团,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是我今日刚做好的菜,你尝尝。”

    孟珏哭笑不得,从霍光、燕王、广陵王前告退,不是说走就走的事情,晚宴上的菜肴也算应有尽有,何况吃和别的事情比起来,实在小得不能再小,云歌却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但看到云歌一脸企盼,他的几分无奈全都消散,笑接过碗,低头吃起来。

    很给云歌面子,不大会功夫,一大碗已经见底,抬头时,却看到侧过头的云歌,眼中似有泪光。

    “云歌?”

    云歌笑着转过头,“怎么了?味道如何?”

    看来是一时眼花,孟珏笑摇摇头,“没什么。只要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吃。我要回去了。你腿还不方便,有时间多休息,虽然喜欢做菜,可也别光想着做菜。”

    孟珏说完,匆匆离去。云歌坐在轮椅上发呆。

    晚上,云歌躺在榻上问许平君,“许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吃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味道,会是什么感觉?”

    许平君想了想说:“会很惨!对我而言,辛苦一天后,吃顿香喷喷的饭是很幸福的事情。云歌,你不是说过吗?菜肴就像人生,一切形容人生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菜肴,酸甜苦辣辛,菜肴是唯一能给人直接感受这些滋味的东西,无法想象没有酸甜苦辣的饭菜,甜究竟是什么样子?苦又是什么味道?就像,就像……”

    “就像瞎子,不知道蓝天究竟怎么蓝,不知道白云怎么白,也永远不会明白彩虹的美丽,红橙黄蓝,不过是一个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字符。”

    谈话声中,许平君已经睡着,云歌却还在辗转反侧,脑中反复想着能刺激味觉的食谱。

第645章:冲击天骄人杰榜

    山中的夜空和长安城的夜空又不一样。

    因为夜的黑沉,天倒显亮,青蓝、黛蓝、墨蓝、因着云色,深浅不一地交杂在一起。

    刘弗陵斜靠着栏杆,握着一壶酒,对月浅酌。听到脚步声,头未回,直接问:“有消息吗?”

    “奴才无能,还没有。奴才已经暗中派人询问过山中住户和巡山人,没有找到唱歌的人。如今正派人在甘泉宫中查找,皇上放心,只要唱歌的人身在甘泉宫,奴才一定能把她找出来。”

    于安停在了几步外。看到刘弗陵手中的酒壶吃了一惊。因为环境险恶,皇上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所以皇上律己甚严,几乎从不沾酒。

    刘弗陵回身将酒壶递给于安,“拿走吧!”

    “今日霍大人正在代皇上宴请三位王爷,皇上若想醉一场,奴才可以在外面守着。”

    刘弗陵看着于安,微微一笑,笑未到眼内,已经消散。

    于安不敢再多说,拿过了酒壶,“皇上,晚膳还没有用过,不知道皇上想用些什么?”

    刘弗陵淡淡地说:“现在不饿,不用传了。”

    “听公主说,前次给皇上做过菜的竹公子也在此,要不要命他再给皇上做次菜?皇上不是最爱吃鱼吗?正好可以尝一下竹公子的手艺。”

    刘弗陵蹙了眉头,“阿姊也在晚宴上?”

    “是。”

    因为他和阿姊的亲近,让有心之人把阿姊视做了可以利用的武器。利用阿姊打探他的行踪,利用阿姊掌握他的喜怒,利用阿姊试探他的反应。

    今天早上的那一幕闹剧,不就又是那帮人在利用阿姊来查探他怪异行为的原因吗?

    阿姊身处豺狼包围中,却还不自知,偏偏又一片芳心所托非人。

    刘弗陵起身踱了几步,提高了声音,寒着脸问:“于安,公主今晨未经通传就私闯朕的寝宫,还私下询问侍从朕的行踪,现在又随意带人进入甘泉宫,你这个大内总管是如何做的?”

    于安一下跪在了地上,“皇上、皇上……”此事该如何解释,难道从他看着皇上长大讲起?说皇上自幼就和公主亲近,姐弟感情一向很好?最后只能说:“奴才知错,以后再不敢。”

    刘弗陵冷哼一声,“知道错了,就该知道如何改,还不出去?”

    于安小心翼翼地起身,倒退着出了屋子,一边摸着头上的冷汗,一边想:皇上真的是越来越喜怒难测了。

    公主究竟什么事情得罪了皇上?

    因为公主说广陵王眼中根本没有皇帝?因为公主暗中和霍光、上官桀交往过多?还是公主和丁外人的荒唐事?

    唉!不管怎么得罪,反正是得罪了,皇上连最后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了,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于安指了指守在殿外的太监宫女,阴恻恻地说:“都过来听话,把不当值的也都叫来。今日起,公主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事先通传,不得随意在宫中走动。若有人敢私做人情,我的手段,你们也都听闻过。死,在我这里是最轻松的事情。六顺,你去公主那边传话,将竹公子立即赶出甘泉宫。过会儿公主要来找,就说我正守着皇上,不能离开。”

    六顺苦着脸问:“如果公主闹着硬要见皇上呢?奴才们怕挡不住。”

    于安一声冷笑,“你们若让皇上见到了不想见的人,要你们还有何用?”

    许平君正在做梦,梦见皇上吃到云歌做的菜,龙心大悦,不但重赏了她们,还要召见她们,她正抱着一锭金子笑,就被人给吵醒了。

    服侍公主的掌事太监命她们立即收拾包裹,下山回家,连马车都已经给她们准备好了。

    许平君陪着笑脸问因由,太监却没有一句解释,只寒着脸命她们立即走。

    许平君不敢再问,只能赶紧收拾行囊。

    事出意外,云歌怕孟珏担心,却实在寻不到机会给孟珏传递消息,忽想起最近随身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中药,匆匆从荷包内掏出生地、当归放于自己榻旁的几案上。刚走出两步,她侧着头一笑,又回身在桌上放了一味无药。

    “云歌,肯定是你占公主便宜的事情被公主发现了,我的金子、我的金子。”许平君欲哭无泪。

    云歌觉得许平君的猜测不对,可也想不出是为什么,只能沉默。

    “这次真是亏大了,人被咬了,还一文钱没有赚到。”许平君越想越觉得苦命。

    云歌郁郁地说:“你先别哭命苦了,还是想想见了大哥如何解释吧!本来以为伤好一些时才回去,结果现在就要回家,连掩饰的办法都没有。”

    许平君一听,立即安静下来,皱着眉头发呆。

第646章:冲榜成功?怎么可能

    长安城。

    上官桀原本就因为皇上未让他随行同赴甘泉宫而心中不快。此时听闻皇上因为在山道上受伤,所以命霍光代他宴请三王,气怒下将手中的酒盅砸在了地上。

    早就想摆脱霍光钳制的上官安,立即不失时机地劝父亲放弃以前和燕王的过节,不妨先假装接受燕王示好,联手铲除霍光,毕竟霍光现在才是上官氏最大的威胁。否则,万一霍光和燕王联合起来对付他们,形势对他们可就极度不利了。

    等铲除霍光,独揽朝政后,想收拾偏居燕北之地的燕王,并非什么难事。

    至于广陵王和昌邑王,封地虽然富庶,可一个是莽夫,一个是疯子,都不足虑。

    上官桀沉思不语。

    自从在霍府见过孟珏,上官桀就花足了心思想要拉拢。

    虽然彼此言谈甚欢,孟珏还暗中透漏了他与燕王认识的消息,并代燕王向他献上重礼示好,可最近却和霍光走得很近。

    女儿上官兰对孟珏很有好感,他也十分乐意玉成此事,将孟珏收为己用。

    但孟珏对女儿上官兰虽然不错,却也和霍成君来往密切。

    的确如上官安所说,燕王既然可以向他们示好,也很有可能在争取霍光。别人被霍光的谦谦君子形象迷惑,他和霍光同朝三十多年,却知道霍光手段的狠辣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

    上官桀心意渐定,怒气反倒去了,很平和地对上官安说:“我们是不能只闲坐着了。”

    甘泉宫。

    刚送走三王的霍光面对皇上给予的荣耀,却无丝毫喜色。摒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孟珏喝茶。

    两人一盅茶喝完,霍光看着孟珏满意地点点头。

    深夜留客,一盅茶喝了有半个时辰,他一句话没有说,孟珏也一句话没有问。

    他不急,孟珏也未躁。

    别的不说,只这份沉着就非一般人能有,女儿的眼光的确不错。

    是否布衣根本不重要,他的出身还不如孟珏。更何况,对他而言,想要谁当官,现在只是一句话的问题。重要的是这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可以走多远,能否帮到他。

    “孟珏,你怎么看今夜的事情?”

    孟珏笑着欠了欠身子,“晚辈只是随口乱说,说错了,还望霍大人不要见怪。今夜的事情如果传回长安,大人的处境只怕会很尴尬,霍大人应该早谋对策。”

    霍光盯着孟珏,神色严厉,“你知道你说的人是谁吗?”

    孟珏恭敬地说:“晚辈只是就事论事。”

    霍光怔了会,神色一下变得十分黯然,“只是……唉!道理虽然明白,可想到女儿,总是不能狠心。”

    不能狠心?行小人之事,却非要立君子名声。燕王的虚伪在霍光面前不过万一。孟珏心中冷嘲,面上当恶人却当得一本正经,“霍大人乃正人君子,但对小人不可不防,毕竟霍大人的安危干系霍氏一族安危,如今社稷不稳,也还要依赖霍大人。”

    霍光重重叹了口气,十分无奈,“人无害虎心,虎却有伤人意,只能尽量小心。”话锋一转,突然问:“你怎么看皇上?”

    孟珏面上笑得坦然,心内却是微微犹豫了下,“很有可能成为名传青史的明君。”

    霍光抚髯颔首,孟珏静坐了一瞬,看霍光再无说话的意思,起身告退。

    霍光脸上的严肃褪去,多了几分慈祥,笑着叮咛:“我看成君心情不太好,问她又什么都不肯说,女大心外向,心事都不肯和我说了,你有时间去看看她。”

    孟珏没有答腔,只笑着行完礼后退出了屋子。

    道路两侧的宫墙很高,显得天很小。

    走在全天下没有多少人能走的路上,看着自己的目标渐渐接近,可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虽然知道已经很晚,也知道她已经睡下,可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脚步。

    本来只想在她的窗口静静立会,却不料看到人去屋空,榻铺零乱。

    他的呼吸立即停滞。

    是广陵王?是霍成君?还是……

    正着急间,却看到桌上摆放的三小片草药:生地、当归、没药,他一下摇着头笑了出来。

    不可留是生地,思家则当归,身体安康自然是无药。

    什么时候,这丫头袋子里的调料变成了草药?

    孟珏笑拿起桌上的草药,握在了手心里。似有暖意传来,从手心慢慢透到了心里。

    突然想到生地和当归已经告诉了他她们的去向,既然能回家,当然是安全,何必再多放一味没药?

    没药?无药!

    无药可医是相思!

    这才是云歌留给他的话吗?她究竟想说的是哪句?云歌会对他说后面一句话吗?

    孟珏第一次有些痛恨汉字的复杂多义。

    左思右想都无定论,不禁自嘲地笑起来,原以为会很讨厌患得患失的感觉,却不料其中自有一份甘甜。

    握着手中的草药,孟珏走出了屋子,只觉屋外的天格外高,月亮也格外亮。

第647章:跳梁小丑

    孟珏回到长安,安排妥当其它事情后立即就去找云歌,想问清楚心中的疑惑。

    到门口时,发现院门半掩着,里面叮叮咚咚地响。

    推开门,看到厨房里面一团团的黑烟逸出,孟珏忙随手从水缸旁提了一桶水冲进厨房,对着炉灶泼了下去。

    云歌一声尖叫,从灶堂后面跳出,“谁?是谁?”一副气得想找人拼命的样子,隐约看清楚是孟珏,方不吼了。

    孟珏一把将云歌拖出厨房,“你在干什么,放火烧屋吗?”

    云歌一脸的灶灰,只一口牙齿还雪白,悻悻地说:“你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一回来就坏了我的好事。我本来打算从灶心掏一些伏龙肝,可意外地发现居然有一窝白蚁在底下筑巢,这可是百年难见的良药,所以配置了草药正在熏白蚁,想把它们都熏出来,可你,你……”

    孟珏苦笑,“你打算弃厨从医吗?连灶台下烘烧十年以上的泥土,药名叫伏龙肝都知道了?白蚁味甘性温,入脾、肾经,可补肾益精血,又是治疗风湿的良药,高温旁生成的白蚁,药效更好。你发现的白蚁巢穴在伏龙肝中,的确可以卖个天价。云歌,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医药知识了?”

    云歌还是一脸不甘,没好气地说:“没听过天下有个东西叫书籍吗?找我什么事情?”

    孟珏却半晌没有回答,突然笑了笑说:“没什么。花猫,先把脸收拾干净了再张牙舞爪。”

    孟珏把云歌拖到水盆旁,拧了帕子。云歌去拿,却拿了个空,孟珏已经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拿毛巾替她擦脸。

    云歌的脸一下就涨红了,一面去抢帕子,一面结结巴巴地说:“我自己来。”

    孟珏任由她把帕子抢了去,手却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含笑看着她。

    云歌说不出是羞是喜,想要将手拽出来,却又几分不甘愿,只能任由孟珏握着。

    拿着帕子在脸上胡乱抹着,也不知道到底是擦脸,还是在躲避孟珏的视线。

    “好了,再擦下去,脸要擦破了。我们去看看你的白蚁还能不能用。”

    孟珏牵着云歌的手一直未放开,云歌脑子昏昏沉沉地随着他一块进了厨房。

    孟珏俯下身子向灶堂内看了一眼,“没事。死了不少,但地下应该还有。索性叫人来把灶台敲了,直接挖下去,挖出多少是多少。”

    云歌听到,立即笑拍了自己额头一下,“我怎么那么蠢?这么简单、直接、粗暴的法子,起先怎么没有想到?看来还是做事不够狠呢!”

    云歌说话时,凑身向前,想探看灶堂内的状况,孟珏却是想起身,云歌的脸撞到了孟珏头上,呼呼嚷痛,孟珏忙替她揉。

    厨房本就不大,此时余烟虽已散去,温度依然不低,云歌觉得越发热起来。

    孟珏揉着揉着忽然慢慢低下了头,云歌隐约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只大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孟珏。

    孟珏的手拂过她的眼睛,唇似乎含着她的耳朵在低喃,“傻丫头,不是第一次了,还不懂得要闭眼睛?”

    云歌随着孟珏的手势,缓缓闭上了眼睛,半仰着头,紧张地等着她的第二次,实际第一次的吻。

    等了半晌,孟珏却都没有动静,云歌在睁眼和闭眼之间挣扎了一瞬,决定还是偷偷看一眼孟珏在干什么。

    偷眼一瞄,却看到刘病已和许平君站在门口。

    孟珏似乎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正微笑着,不紧不慢地站直身子,手却依然紧搂着云歌,反而刘病已的笑容很是僵硬。

    云歌眯着眼睛偷看的样子全落入了刘病已和许平君眼中,只觉得血直冲脑门,臊得想立即晕倒,一把推开孟珏,跳到一旁,“我,我……”却什么都“我”不出来,索性一言不发,低着头,大踏步地从刘病已和许平君身旁冲过,“我去买菜。”

    临出院门前,又匆匆扭头,不敢看孟珏的眼睛,只大嚷着说:“孟珏,你也要留下吃饭。嗯,你以后只要在长安,都要到我这里来吃饭。记住了!”说完,立即跳出了院子。

    许平君笑着打趣:“孟大哥,听到没有?现在可就要听管了。”

    孟珏微微而笑,“你的胳膊好了吗?”

    许平君立即使了个眼色,“你给的药很神奇,连云歌都活蹦乱跳了,我的伤更是早好了。你们进去坐吧!我去给你们煮些茶。”

    孟珏会意,再不提受伤的事情,刘病已也只和孟珏闲聊。

    许平君放下心来,转身出去汲水煮茶。

    刘病已等许平君出了屋子,敛去了笑容,“她们究竟怎么受伤的?和我说因为不小心被山中的野兽咬伤了。”

    孟珏说:“广陵王放桀犬吃她们,被昌邑王刘贺所救。大公子就是刘贺的事情,平君应该已经和你提过。”

    刘病已的目光一沉,孟珏淡淡说:“平君骗你的苦心,你应该能体谅。当然,她不该低估你的智慧和性格。”

    刘病已只沉默地坐着。

    许平君捧了茶进来,刘病已和孟珏都笑容正常地看向她,她笑着放下茶,对孟珏说:“晚上用我家的厨房做饭,我是不敢吃云歌厨房里做出来的饭菜了。这段时间,她日日在里面东煮西煮。若不是看你俩挺好,我都以为云歌在熬炼毒药去毒杀霍家小姐了。”

    孟珏淡淡一笑,对许平君的半玩笑半试探没有任何反应,只问道:“谁生病了吗?我看云歌的样子不像做菜,更像在尝试用药入膳。”

    许平君看看刘病已,茫然地摇摇头,“没有人生病呀!你们慢慢聊,我先去把灶火生起来,你们等云歌回来了,一块过来。”

    刘病已看云歌书架角落里,放着一副围棋,起身拿过来,“有兴趣吗?”

    孟珏笑接过棋盘,“反正没有事做。”

    猜子后,刘病已执白先行,他边落子,边说:“你好像对我很了解?”

    孟珏立即跟了子,“比你想象的要了解。”

    “朋友的了解?敌人的了解?”

    “本来是敌人,不过看到你这落魄样后,变成了两三分朋友,七八分敌人,以后不知道。”

    两个人的落子速度都是极快,说话的功夫,刘病已所持白棋已经占了三角,布局严谨,一目一目地争取着地盘,棋力相互呼应成合围之势。

    孟珏的黑棋虽然只占了一角,整个棋势却如飞龙,龙头直捣敌人内腹,成一往直前、绝无回旋余地的孤绝之势。

    刘病已的落子速度渐慢,孟珏却仍是刘病已落一子,他立即下一子。

    “孟珏,你的棋和你的人风格甚不相同,或者该说你平日行事的样子只是一层你想让他人看到的假相。”

    “彼此,彼此。你的满不在乎、任情豪侠下不也是另一个人?”孟珏淡淡一笑,轻松地又落了一子。

    刘病已轻敲着棋子,思量着下一步,“我一直觉得不是我聪明到一眼看透你,而是你根本不屑对我花费劲力隐瞒。你一直对我有敌意,并非因为云歌,究竟是为什么?”

    孟珏看刘病已还在思量如何落子,索性端起茶杯慢品,“刘病已,你只需记住,你的经历没什么可怜的,比你可怜的大有人在。你再苦时,暗中都有人拼死维护你,有些人却什么都没有。”

    刘病已手中的棋子掉到了地上,他抬头盯着孟珏,“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珏淡淡一笑,“也许有一日会告诉你,当我们成为敌人,或者朋友时。”

    刘病已思索地看着孟珏,捡起棋子,下到棋盘上。

    孟珏一手仍端着茶杯,一手轻松自在地落了黑子。

    云歌进门后,站到他们身旁看了一会。

    明知道只是一场游戏,却越看越心惊,忽地伸手搅乱了棋盘,“别下了,现在势均力敌刚刚好,再下下去,就要生死相斗,赢了的也不见得开心,别影响胃口。”说完,出屋向厨房行去,“许姐姐肯定不肯用我的厨房,我们去大哥家,你们两个先去,我还要拿些东西。”

    刘病已懒洋洋地站起,伸了个懒腰,“下次有机会再一较胜负。”

    孟珏笑着:“机会很多。”

    刘病已看云歌钻在厨房里东摸西找,轻声对孟珏说:“不管你曾经历过什么,你一直有资格争取你想要的一切,即使不满,至少可以豁出去和老天对着干一场。我却什么都不可以做,想争不能争,想退无处可退,甚至连放弃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我的生命并不完全属于我自己,我只能静等着老天的安排。”他看向孟珏,“孟珏,云歌是你真心实意想要的吗?云歌也许有些天真任性,还有些不解世事多艰、人心复杂,但懂得生活艰辛、步步算计的人太多了,我宁愿看她整天不愁世事地笑着。”

    孟珏的目光凝落在云歌身上,沉默地站着。

    云歌抬头间看到他们,嫣然而笑。笑容干净明丽,再配上眉眼间的悠然自在,宛如空谷芝兰、远山闲云。

    刘病已郑重地说:“万望你勿使宝珠蒙尘。”

    云歌提着篮子出了厨房,“你们两个怎么还站在这里呢?”

    孟珏温暖一笑,快走了几步,从云歌手中接过篮子,“等你一块走。”

    云歌的脸微微一红,安静地走在孟珏身侧。

    刘病已加快了步伐,渐渐超过他们,“我先回去看看平君要不要帮忙。”

第648章:火灵体

    公主原本想借甘泉宫之行和皇上更亲近一些。等皇上心情好时,再借机聊一些事情,没想到话还未说,就不知何缘故得罪了皇上,自小和她亲近的皇上开始疏远她。

    甘泉山上,皇上对她冷冷淡淡,却对广陵王安抚有加。

    广陵王回封地时,皇上亲自送到甘泉宫外,不但赏赐了很多东西,还特意加封了广陵王的几个儿子。

    可对她呢?

    常有的赏赐没有了,随意出入禁宫的权利也没有了。她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却都没有用。

    回长安后,她费心搜集了很多奇巧东西,想挽回和皇上的关系,皇上却只礼节性地淡淡扫一眼,就命人放到一旁。

    很快,她和皇上关系恶劣的消息就在长安城内传开,公主府前的热闹渐渐消失。

    往年,离生辰还有一个月时,就有各郡各府的人来送礼。送礼的人常常在门前排成长队,今年却人数锐减,门可罗雀。

    公主正坐在屋内伤心。

    丁外人喜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公主,燕王送来重礼给公主贺寿,两柄紫玉如意,一对鸳鸯蝴蝶珮,一对水晶枕……”

    因为知道父皇在世时,燕王曾觊觎过太子之位,所以一直对燕王存有戒心。燕王虽年年送礼,公主却年年回绝。可没有料到门庭冷落时,燕王仍然派人来恭贺寿辰。

    公主虽绝不打算和燕王结交,但也不能再狠心拒绝燕王的礼物,毕竟锦上添花的人多,雪里送炭的却实在少,“收下吧!好好款待送礼来的人。”

    丁外人笑着进言:“难得还有如此不势利的人,公主不如回一封信给燕王。”

    公主想了想,“也好,是该多谢王兄厚意,口头传达总是少了几分诚意。”

    丁外人忙准备了笔墨,伺候公主写信,“公主,今年的生辰宴打算怎么办?”

    公主恹恹地说:“你也看到现在的情形了,往年皇上都会惦记着此事,可今年却不闻不问,本宫没心情办什么生辰宴。”

    丁外人说:“虽然那些势利小人不来奉承了,可上官大人、桑大人都已经送了礼,总不能不回谢一番。经此一事,留下的都是真心待公主的人,看着是祸事,其实也是好事。再说了,公主和皇上毕竟是亲姐弟,皇上年幼失母,多有公主照顾,感情非同一般。等皇上气消了,总有回旋余地,公主现在不必太计较,上官大人私下和我提过,会帮公主在皇上面前说话,霍夫人也说会帮公主打听皇上近来喜好。”

    公主的眉头舒展了几分,“还是你想得周到。本宫若连生辰宴都不办了,只能让那帮势利小人看笑话。这事交给你负责,除了上官大人、桑大人,你再给霍光下个帖子,霍光不会不来,有他们三人,本宫的宴席绝不会冷清,看谁敢在背后胡言乱语?”

    丁外人连连称是,面上一派谨慎,心内却是得意万分。

    皇上脾性古怪,喜怒难测,刚才给公主说的话,是照搬霍禹安慰他的话,他根本不信,公主却一厢情愿地相信了。

    就刚才这几句话,他已经又进账千贯,霍禹的,上官安的,燕王的。

    应不应该凭此消息,去讹诈孟珏一番?

    霍禹向他打听公主宴会,只是一件小事,可孟珏是个一心结交权贵的傻商人,只要和权贵有关的消息,和他开多少钱,都傻乎乎地给,不拿白不拿。

    ―――――――――――

第649章:昊天州

    为了过乞巧节,云歌和许平君一大早就在做巧果。许平君还和族中的堂姐妹约好晚上一起去乞巧。

    刘病已早上听到她和云歌商量时,并没有反对。可下午和孟珏打发来的一个人低语了几句后,就不许她们两个去了,说要和她们一起过乞巧节。

    云歌和许平君摆好敬神的瓜果,各种小菜放了满满一桌子。许平君笑拿了一个荷包递给云歌,“这是我抽空时随手给你做的。”

    荷包上绣着朵朵白云,绣工细密精致,显然费了不少功夫,云歌心中感动,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给姐姐做东西。”

    许平君哈哈笑着:“这些菜不是你做的吗?我吃了,就是收了你的礼。你若想送我针线活,今天晚上还要好好向织女乞一下巧。”

    云歌笑嘟着嘴,“大哥,你听到没有?姐姐嘲讽我针线差呢!”

    刘病已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留意着外面动静,听到云歌叫他,只是一笑。

    因为农乃立国之本,所以历代皇帝都很重视乞巧节,皇后会着盛装向织女乞巧,以示男耕女织的重要。

    由上而下,民间家家户户的女子也都很热闹地过乞巧节。女伴相约凭借针线斗巧,也可以同到瓜藤架下乞巧,看蜘蛛在谁的果上结网,就表明谁得到了织女的青睐。

    还因为织女和牛郎的凄美传说,乞巧节又被称为“七夕”。这一天,瓜田李下,男女私会、暗定终身的不少,情人忙着偷偷见面,爱闹的女伴们既要乞巧,还要设法去逮缺席的姐妹,热闹不下上元佳节。

    往年的乞巧节,笑闹声要从夜初黑,到敲过二更后,可今年却十分异常,初更后,街道上就一片死寂,只各家墙院内偶有笑语声。

    云歌和许平君也渐渐觉察出异样,正疑惑间,就听到街上传来整齐的步伐声、金戈相击的声音。有军人高声喊:“各家紧闭门户,不许外出,不许放外人进入,若有违反,当谋反论处。”

    许平君吓得立即把院门栓死,云歌却想往外冲,许平君拉都拉不住。

    刘病已握住了云歌正在拉门的手,“云歌,孟珏不会有事,大哥给你保证。”

    云歌收回了手,在院子里不停踱着步,“是藩王谋反了吗?燕王?广陵王?还是……昌邑王?”

    刘病已摇头:“应该都不是,如果藩王造反,一般都是由外向内攻。或者和臣子联合,内外呼应,臣子大开城门,引兵入城,而非现在这样紧锁城门,更像瓮中捉鳖。”

    ―――――――――――――

    于安接到手下暗线的消息,立即跑去禀告皇上,声音抖得不能成话,“皇,皇上,上官大人暗中调了兵。”

    刘弗陵腾地站起,这一天终于来了。

    上官父子都出身羽林营,上官桀是左将军,上官安是骠骑将军。

    经过多年经营,羽林营唯上官氏马首是瞻,没有皇帝手谕,上官父子能调动的兵力自然是羽林营。

    羽林营是父皇一手创建的彪悍之师,本意是攻打匈奴、保护皇上,现在却成了权臣争夺权力的利器,一直自视甚高的父皇在地下做何想?

    刘弗陵嘲讽一笑。

    霍光的势力在禁军中,儿子霍禹和侄子霍云是中郎将,侄子霍山是奉车都尉,女婿邓广汉是长乐宫卫尉,女婿范明友则恰好是负责皇帝所居的宫殿-未央宫卫尉。

    霍光此时应该也知道了消息,他能调动的兵力肯定是禁军。

    禁军掌宫廷门户,皇帝安危全依赖于禁军,算是皇帝的贴身护卫。禁军调动应该只听皇帝一人命令,可现在,禁军只听霍光的命令,如同刘弗陵的咽喉紧紧被霍光的手扼住。

    父皇,你当年杀母亲是因为认为母亲会弄权危害到我。如今呢?你亲自挑选的辅政大臣又如何?

    刘弗陵突然对于安说:“你立即派人去接阿姊进宫,就说今日是她的生辰,朕想见她。”

    于安立即应“是”,转身匆匆出去,不过一会功夫,又转了回来,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说:“皇上,范明友带人封锁了未央宫,不许奴才出未央宫,也不许任何人进出。”

    “你们随朕来。”刘弗陵向外行去,于安和几个太监忙紧随其后。

    范明友带人挡在了刘弗陵面前。

    范明友跪下说:“皇上,臣接到消息说有人谋反,为了确保皇上安全,请皇上留在未央宫内。”

    刘弗陵手上的青筋隐隐跳动,“谁谋反?”

    “大司马大将军霍大人正在彻查,等查清楚会立即来向皇上禀告。”

    刘弗陵依旧向前行去,挡着他路的侍卫却寸步不让,手搁在兵器上,竟有刀剑出鞘之势。随在刘弗陵身后的太监立即护在了他身前,起落间身手很不凡。

    范明友跪爬了几步,沉声说:“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古有大臣死谏,今日臣也只能以死冒犯皇上。请皇上留在未央宫内。即使皇上日后赐死臣,只要皇上今夜安全得保,臣死得心甘情愿。”

    宣德殿外,全是铠甲森冷的侍卫。人人都手按兵器,静等范明友吩咐。

    于安哭向刘弗陵磕头,“天已晚,求皇上先歇息。”

    刘弗陵袖内的手紧紧拽成拳头,微微抖着,猛然转身走回了宣德殿。

    刘弗陵抓起桌上的茶壶欲砸,手到半空却又慢慢收了回去,将茶壶轻轻搁回了桌上。

    于安垂泪说:“皇上想砸就砸吧!别憋坏了身子。”

    刘弗陵转身,面上竟然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朕的无能,何必迁怒于无辜之物?早些歇息吧!结果已定。明日准备颁旨嘉奖霍光平乱有功就行。”

    于安愣愣:“禁军虽有地利之便,可若论战斗力,让匈奴闻风丧胆的羽林营远高于宫廷禁军,两败俱伤更有可能。”

    刘弗陵笑看着于安,语气难得的温和:“上官桀身旁应有内奸。范明友对答十分胸有成竹,若只是仓促间从霍光处得到命令,以范明友的性格,绝不敢和朕如此说话。上官桀的一举一动都在霍光预料之内,表面上霍光未有动作,只是守株待兔而已。”

    刘弗陵转身向内殿走去,“朕现在只希望已经失势的阿姊可以置身事外。”

    于安闻言,冷汗颗颗而出。

    公主生辰宴的事情,他已有听闻,只是因为皇帝自甘泉宫回来后,就对公主十分冷漠,他未敢多提。想到公主宴请的宾客,上官桀、霍光、桑弘羊。

    于安张了张嘴,可看到皇上消瘦孤单的背影,他又闭上了嘴。

    老天垂怜!公主只是一介妇人,无兵无势,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第650章:战界,波澜再起

    公主寿筵所请的人虽然不多,却个个份量很重。

    上官氏一族,霍氏一族,原本因为桑弘羊年龄太大,请的是桑弘羊的儿子桑安,可桑安因病缺席,公主本以为桑氏不会来人贺寿,但令公主喜出望外的是桑弘羊竟亲自来了。

    宴席上,觥筹交错,各人的心情都是分外好。

    经过多日冷清,公主府又重现热闹,公主的心情自然很好。

    上官桀和上官安两父子笑意满面地看着霍光,频频敬酒。今日一过,明天的汉家朝堂就是上官家族的了。

    霍光和霍禹两父子也是谈笑间,酒到杯干,似乎一切尽在掌控中。

    上官桀笑得越发开心,又给霍光倒了一杯酒,“来,霍贤弟再饮一杯。”霍光以为通过女儿霍怜儿掌握了上官氏的举动,却不知道上官氏是将计就计,霍怜儿冒险传递出去的消息都是上官氏的疑兵之计。

    宴席间,气氛正浓烈时,突闻兵戈声,霍云领着一队宫廷禁军,全副武装、浑身血迹地冲进了公主府,“回禀大司马大将军,羽林军谋反。未得皇命,私自离营,欲攻入未央宫。”

    刹那间,宴席一片死寂。

    只看禁军已经将整个屋子团团围住。上官桀神情大变,上官安大叫:“不可能!”

    上官桀向前冲去,想抢一把兵器。

    庭院中的霍云立即搭箭射出。

    上官桀捂着心口的羽箭,惨笑地看向霍光:“还是你……你更……更狠……”身子倒在了地上,眼睛却依然瞪着霍光。

    席上的女眷刚开始还在哭喊,看到上官桀命亡,却突然没了声音。

    一个个惊恐地瞪大着眼睛。

    上官安怒叫一声,猛然抡起身前的整张桌子,以之为武器向霍光攻去。

    在这一瞬,被权利富贵侵蚀掉的彪悍将领风范,在上官安身上又有了几分重现。

    霍禹接过禁军递过的刀挡在了霍光身前。

    霍怜儿大叫:“夫君,我爹答应过不杀你,你放下……你放下……”

    上官安的腿被两个禁军刺中,身形立时不稳。

    霍禹挥刀间,上官安的人头落在了地上,骨碌碌打了转,双目依旧怒睁,正朝向霍怜儿,似乎质问着她,为什么害死他?

    霍怜儿双腿软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不会……不会……”

    霍成君和霍怜儿并非一母,往日不算亲近,可面对此时的人间惨剧,也是满面泪痕,想去扶姐姐,却被母亲紧紧抱着。

    霍夫人把霍成君的头按向自己怀中,“成君,不要看,不要看。”

    两个禁军过来,护着霍夫人和霍成君出了大堂。

    霍光看向桑弘羊,桑弘羊的两个随从还想拼死保护他,桑弘羊却是朗声大笑地命侍从让开,拄着拐杖站起,“老夫就不劳霍贤弟亲自动手了。当日先帝榻前,你我四人同跪时,老夫就已料到今日。同朝为官三十多年,还望霍贤弟给个全尸。”看了眼已经瘫软在地的公主,轻声一叹,“霍贤弟勿忘当日在先帝榻前发的毒誓,勿忘、勿忘……”说着,以头撞柱,脑浆迸裂,立时毙命。

    两个随从看了看周围持着刀戈的禁卫,学着主人,都撞柱而亡。

    丁外人跪在地上向霍禹爬去,身子抖成一团:“霍大人,霍公子,我一直对霍大人十分忠心,我曾帮霍公子……”

    霍禹轻点了下头,一个禁卫立即将剑刺入丁外人心口,阻止了丁外人一切未出口的话。

    从禁军冲入公主府到现在,不过瞬间,就已是满堂血迹,一屋尸身。

    上官桀倒给霍光的酒,霍光还仍端在手中,此时霍光笑看着上官桀的尸体,饮完了最后一口。

    霍禹看了霍云一眼,霍云立即命令禁军将所有堂内婢女侍从押下。

    禁军从公主府中搜出燕王送的重礼,还有半路截获的公主和燕王的通信,霍光淡淡吩咐:“先将公主幽禁,等禀奏过皇上后,请皇上裁决。”

    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寂静中,霍怜儿的抽泣声显得格外大,她这才真正确认了自己的夫君上官安的确已被自己的兄弟杀死。

    她从地上站起,颤颤巍巍地向霍光走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霍光,“爹爹,你不是答应过女儿吗?你不是答应过女儿吗?”

    霍光温和地说:“怜儿,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上官安因为爹爹,近年对你也不算好,爹爹会补偿你。”

    霍怜儿泪珠纷纷而落,落在地上上官安的血中,晕出一道道血痕。

    “爹爹,你是不是也不会放过靖儿?小妹呢?小妹是皇后,爹爹应该一时不会动她。靖儿呢?他是爹爹的亲外孙,求爹爹饶他一命。”霍怜儿哭求。

    霍光撇过了头,对霍禹吩咐:“命人带你姐姐回府。”

    霍怜儿眼中只剩绝望。

    霍禹去扶霍怜儿,霍怜儿顺势拔出了他腰间的刀,架在自己的脖上。

    霍禹不敢再动,只不停地劝:“姐姐,你的姓氏是霍,姐姐也还年轻,想再要孩子很容易。”

    霍怜儿一边一步步后退,一边对着霍光笑说:“爹爹,你答应过女儿的,答应过女儿的……”

    胳膊回旋,血珠飞出。

    刀坠,身落。

    恰恰倒在了上官安的头颅旁。

    她用刚刚杀死过上官安的刀自刎而亡,似乎是给怒目圆睁的上官安一个交待。

第651章:内外门,两重天

    云歌三人一夜未睡,估计长安城内的很多人也都是一夜未合眼。

    宵禁取消,云歌急着想去找孟珏。

    刘病已和许平君放心不下,索性陪着云歌一起出门。

    往常,天一亮就人来人往的长安城,今日却分外冷清,家家户户仍深锁着门。就是好财的常叔都不肯做生意,关门在家睡大觉。

    反倒一品居大开了大门,仿若无事地依旧做着生意。

    云歌心中暗赞,不愧是百年老店,早已经看惯长安城的风起云落。

    许平君也啧啧称叹。

    刘病已淡淡一笑,“听说当年卫太子谋反时,卫太子和汉武帝两方的兵力在长安城内血战五日,长安城血流成河,一片萧索,一品居是第一个正常恢复生意的店家。如今的事情和当年比,根本不算什么。”

    清晨的风颇有些冷,云歌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第一次直接感受到长安城一派繁华下血淋淋的残酷。

    一个俏丽的白衣女子拦住了他们,指了指一品居,笑说:“公子正在楼上,请随奴婢来。”

    云歌三人跟在白衣女子身后进了一品居,白衣女子领着她们绕过大堂,从后面的楼梯上了楼,熟悉程度,不像顾客,更像主人。

    白衣女子挑开帘子,请云歌三人进。

    孟珏正长身玉立于窗前眺望街道,窗上蒙着冰鲛纱,向外看,视线不受阻挡,外人却难从外一窥窗内。

    孟珏转身时,面色透着几分憔悴,对着刘病已说:“今日起,霍光就是大汉朝幕后的皇帝。”

    话语惊人,云歌和许平君都不敢吭声。

    刘病已却似对孟珏无前文无后文的话很理解,“你本来希望谁胜利?”

    孟珏苦笑着揉了揉眉头,对白衣女子吩咐:“三月,你带云歌和平君先去吃些东西,再给我煮杯浓茶。”

    云歌和许平君彼此看了一眼,跟在三月身后出了屋子。

    孟珏请刘病已坐,“两败俱伤当然是最好的结果,或者即使一方胜,也应该是惨胜,如今霍光却胜得干净利落。霍光的深沉狠辣远超过我所料。”

    刘病已说:“我只能看到外面的表象,如果方便,可否说给我听听?”

    孟珏说:“上官桀本想利用公主寿筵,在霍光回府路上伏杀霍光。却不料他的一举一动,霍光全知道。霍光在公主宴席中间提前发难,把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当场诛杀。之后命霍禹提着上官父子的人头出现在本要伏杀他们的羽林军前,军心立散。审问后,嘴硬的立杀,剩下的个个都指证上官桀和上官安私自调动羽林军,有谋反意图。”

    “上官桀怎么没有在公主府外暗中布一些兵力,和负责伏击的羽林营相互呼应?”

    “当然布了。不过因为霍光完全知道他的兵力布局,所以全数被禁军诛杀,没有一个能传递出消息。霍光明知道会血溅大堂,却依然带着女眷参加,上官桀在公主府外布置了兵力,又看到霍光带着最疼爱的霍成君出席晚宴,以为霍光没有准备,自己肯定万无一失。”

    刘病已问:“霍光怎么会知道上官桀打算调兵伏杀他?”

    孟珏喝了口浓茶,“上官安的夫人霍怜儿给霍光暗中通传过消息,不过那些消息全是假的,霍怜儿的自责完全没有必要。真正的内奸,霍怜儿和上官安只怕到死都没有想到。”

    “是谁?”

    “上官安心爱的小妾卢氏。卢氏处处和霍怜儿作对,两人针锋相对了多年,霍怜儿一直把卢氏视作死敌,估计霍怜儿怎么都不会想到卢氏竟是她的父亲霍光一手安排给上官安的。上官桀发觉霍怜儿偷听他们的谈话后,本打算将计就计,让霍怜儿传出假消息,迷惑霍光,却不料霍光另有消息渠道。上官桀虽是虎父,却有个犬子,估计上官桀根本想不到上官安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小妾。”

    刘病已笑:“自古皆如此,豪族大家的败落都是先从内里开始腐烂。霍光是什么人?根本不需要详细的消息。只要上官安在床榻上销魂时,随意说一句半句,霍光就有可能猜透上官家的全盘计划。”

    孟珏颔首同意。

    刘病已轻叹一声,“霍怜儿不知道实情也好,少几分伤心。”

    孟珏唇边一抹讥讽的笑:“你若看到霍怜儿死前的神情就不会如此说了。”

    刘病已神情微变,“四个辅政大臣中,霍光最爱惜名声。昨日公主宴席上的人只怕除了霍氏的亲信,全都难逃一死。你既然事先知道可能有变,怎么还跟去?不怕霍光动杀心吗?”

    孟珏苦笑:“霍光应该已经对我动了疑心,我昨日若不去,霍光为保事情机密,我的麻烦更大。”

    刘病已笑起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

    孟珏神情郑重:“在事情平息前,你帮我多留意着云歌。”

    刘病已点头:“不用你说。现在宫内情形如何?”

    孟珏摇了摇头:“趁着昨夜之乱,霍光将禁军换血了一次,把所有不合他意的统领全部换掉,现在宫禁森严,宫内究竟什么情形,只有霍光知道。看昨日霍光的布局,他应该打算告上官桀、桑弘羊、上官安联合燕王谋反,公主也牵连其中。”

第652章:三个目标

    刘病已大笑起来:“谁会相信?长安城内的兵力,从禁军到羽林营都是上官桀和霍光的人,朝政被上官桀和霍光把持多年,皇上没有几个亲信,当今皇后又是上官桀的孙女,假以时日,将来太子的一半血脉会是上官氏。燕王和上官桀有什么关系?半点关系没有。燕王可是要亲信有亲信,要兵有兵,几个儿子都已经老大。上官桀还想杀了刘弗陵,立燕王?上官桀就是脑子被狗吃了一半,也不至于发疯到谋反去立燕王。”

    孟珏笑问:“从古到今,谋反的罪名有几个不是‘莫须有’?只要胜利方说你是,你就是。众人巴结讨好胜利者还来不及,有几个还有功夫想什么合理不合理?民间百姓又哪里会懂你们皇家的这些曲折?”

    刘病已沉默了下来,起身踱到窗边,俯视着长安城的街道。

    半晌后悠悠说:“世事真讽刺!十多年前,李广利、江充在明,钩弋夫人、燕王、上官桀在暗,陷害卫太子谋反。当时,他们大概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下场。李广利、江充搭进性命忙碌了一场,不过是为钩弋夫人做了嫁衣裳。钩弋夫人倒是终遂了心愿,可还未笑等到儿子登基,就被赐死。上官桀如愿借着幼主,掌握了朝政,却没有想到自己的下场也是谋反灭族的大罪。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笑到最后。今日你我坐在这里闲论他人生死,他日不知道等着我们的又是什么命运?”

    孟珏笑走到刘病已身侧,“你算借着霍光之手,得报大仇,应该开心才对。”

    刘病已冷嘲,“你几时听过,自己毫无能力,假他人之手报了仇的人会开心?今日这局若是我设的,我也许会开心,可我连颗棋子都不是。”

    孟珏微微一笑,“现在是我麻烦一身,你只需笑看风云就行,即使要消沉,那人也应该是我,几时轮到你了?”

    刘病已想起往事的惆怅被孟珏的笑语冲淡,面上又挂上了三分随意,三分惫赖的笑。

    孟珏推开了窗户,眺望向蓝天,“人生的乐趣就在未知,更重要的是拼搏的过程,结果只是给别人看的,过程才是自己的人生。正因为明日是未知,所以才有无数可能,而我要的就是抓住我想要的可能。”孟珏说话时,罕见地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激昂,手在窗外一挥,似乎握住了整个蓝天。

    云歌在外面拍门,“你们说完了没有?”

    刘病已去拉开了门,牵起许平君向楼下行去。

    云歌忙问:“你们去哪里?”

    许平君笑着回头:“你心里难道不是早就巴望我们这些闲人回避吗?”

    云歌皱了皱鼻子,正想回嘴,孟珏把她拉进了屋子,一言未发地就把她揽进了怀中。

    云歌紧张得心砰砰乱跳,以为孟珏会做什么,却不料孟珏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头俯在她的头上,似有些疲惫。

    云歌心中暗嘲自己,慌乱的心平复下来,伸手环抱住了孟珏。

    他不言,她也不语。

    只静静拥着彼此,任凭窗外光阴流转。

第653章:有钱也是王道

    刘弗陵正倾听着霍光奏报上官桀伙同燕王谋反的罪证。

    燕王本就有反心,他的谋反证据根本不用伪造都是一大堆。上官桀、上官安近来与燕王过从甚密,且私自调动羽林营,再加上人证、物证,也是铁证如山。公主之罪有物证,书信往来,还有公主的侍女作证。

    霍光罗列完所有书信、财物往来的罪证后,请求刘弗陵立即派兵围攻燕国,以防燕王出兵。

    面对霍光如往日一般的谦恭态度,刘弗陵也一如往日的不冷不温:“一切都准你所奏。立即诏告天下,命田千秋发兵燕国,诏书中写明只燕王一人之过,罪不及子孙。大司马既然搜集的罪证如此齐全,想必留意燕王已久,他身边应有大司马的人,燕王即使起事,朕也应该不用担心兵乱祸及民间。”

    霍光应道:“臣等定会尽力。”

    刘弗陵道:“燕王和鄂邑盖公主虽然有罪,毕竟是朕的同胞兄姊,朕若下旨杀他们,日后恐无颜见父皇,将他们幽禁起来也就是了。”

    霍光还想再说,刘弗陵将国玺放在霍光面前:“你若不同意朕的意思,尽可以自己颁旨盖印。”

    刘弗陵的一双眼睛虽像汉武帝刘彻,但因为往日更多的神情是淡漠,所以原本的八分像只剩了三分。

    此时眼神凌厉,暗藏杀气,正是霍光年青时,惯看的锋芒。

    霍光心中一震,不禁后退了一步,一下跪在了地上,“臣不敢。”

    刘弗陵收回了国玺,沉吟未语。

    既然走到这一步,现在只能尽力避免因为权力之争引起战事祸乱百姓。

    一瞬后,刘弗陵说:“传旨安抚广陵王,同时加重广陵国附近的守兵,让广陵王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三天之内不能让燕王大开城门认罪,大司马应该能预想到后果。”

    霍光面色沉重地点了下头,“臣一定竭尽全力,昌邑国呢?需不需要……”

    “不用管昌邑王。”刘弗陵说完,起身出了殿门。

    于安跟在刘弗陵身后,看刘弗陵走的方向通往皇后所居宫殿——椒房宫。心中纳闷,一年都难走一次,今日却是为何?

    椒房宫外的宫女多了好几个新面孔,一些老面孔已经找不到。

    于安恨叹,霍光真是雷霆手段。

    宫女看见皇帝驾临,请安后纷纷回避。

    刘弗陵示意于安去打开榻上的帘帐。于安欲掀,里面却有一双手拽得紧紧,不许他打开。

    于安想用强,刘弗陵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去屋外守着。

    “小妹,是朕,打开帘子。”

    一会后,帘子掀开了一条缝,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露在帐子外,“皇帝大哥?奶娘说我爷爷、我奶奶、我爹爹、我娘亲、我弟弟,我的兰姑姑都死了,真的吗?”

    刘弗陵轻轻颔了下首。

    上官小妹的眼泪落得更急,张着嘴想放声大哭,却扫了眼殿外,不敢哭出声音,“爹不是说,如果我进宫来住,他们就会过得很好吗?”

    刘弗陵说:“小妹,我现在说的话很重要,你要认真听。你今年十三岁了,已经是大人了,大人就不该再总想着哭。你外祖父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会来看你,你若还在哭,他会不高兴,他若不高兴……”

    小妹身子往床榻里面蜷了蜷,像一只蜗牛想缩进壳里躲藏,可她却没有那个壳,只能双手环抱着自己,“我知道,外祖父若不高兴,就会也杀了我。”

    刘弗陵呆了下,“看来你真长大了。如果外祖父问你,想念爹娘吗?你该如何回答?”

    小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我就说,我六岁就搬进宫来住,和他们很少见面,虽知道爹娘应该很好,可怎么好却实在说不上来,虽然很想娘亲,可有时候觉得日常照顾我起居的宫女姐姐更亲切。”

    刘弗陵赞许地点点头,“聪明的小妹,这几年,你在宫里学了不少东西。”

    刘弗陵起身,向外行去。

    小妹在他身后叫道:“皇帝大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刘弗陵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答小妹的问题,身影依旧向前行去。

    殿堂宽广,似乎无边,小妹定定看着那一抹影子在纱帘间越去越淡。

    终于,消失不见。

    只有还轻轻飘动的纱帘提醒着她,那人真的来过这里。

    小妹放下纱帐,随手抓起一件衣服塞进嘴里,把嘴堵得严严实实,眼泪如急雨,双手紧握成拳,疯狂地挥舞着,却无一点声音发出。

    帘帐外。

    馨甜的熏香缭缭散开。

    一屋幽静。

第654章:保护费?反抢

    七里香虽然已经开门,生意却依然冷清。

    许平君瞟了眼四周,见周围无人,凑到云歌耳边小声问:“你忙完了吗?忙完了,今日我们早点走。”

    云歌诧异地问:“大哥不是嘱咐过我们,他来接我们一块回去的吗?不等大哥吗?”

    许平君脸有些红,低声说:“我想去看大夫,身上已经一个月没有来了,我怀疑,怀疑是……”

    云歌皱着眉头想了会:“估计是你日常饮食有些偏凉了,应该没有大碍。这个月多吃些温性食物。”

    许平君轻拧了云歌一把,“真是笨!我怀疑我有了。”

    云歌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呆呆问:“你有了什么?”

    许平君翻了个白眼,先前的几分羞涩早被云歌气到了爪哇国,“有孩子了!”

    云歌呆了一瞬,猛然抱住许平君,却又立即吓得放开她,好像抱得紧一些都会伤到孩子。

    云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许平君的腹部,兴奋地说:“待会大哥肯定高兴死。我现在就找人去找大哥。”

    许平君拉住云歌的手:“我还不敢肯定,所以想自己先去看大夫,等确定了再告诉病已。说不定是我空欢喜一场呢!”

    云歌点头:“也是,那我们现在就走。”

    当大夫告诉许平君的确是喜脉时,许平君和云歌两人喜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一向节俭的许平君更是破天荒头一遭,给大夫额外封了一些钱,一连声地“谢谢,谢谢,谢谢……”

    谢得年轻的大夫不好意思起来,对着许平君说:“不用谢了,不用谢了。要谢该去谢你家夫君,这可不是我的功劳。”

    一句急话又是一句错话,大夫闹了个满面通红,不过终于让许平君的“谢谢”停了下来。

    云歌捶着桌子险些笑倒。

    云歌和许平君出医馆时,天色已黑。

    两人都十分兴奋,云歌笑着说:“好了,从今日起,你的饮食我全权负责。安胎药最好不吃,毕竟是药三分毒,我回去仔细看看书,再让孟珏给你诊脉,一定……”

    云歌忽觉得巷子异常安静,几分动物的本能让她立即握着许平君的胳膊跑起来,却已是晚了。几个蒙面大汉前后合围住了她们。

    云歌顾及到许平君,立即说:“你们要谁?不管你们出于什么目的,抓我一个就够了。”

    一个人微哼了一声:“两个都要。”

    许平君抓着云歌的手,身子抖得不成样子,“我们没有钱,只是普通百姓。”

    云歌轻握住许平君的手,“我们会听话地跟你们走,不要伤到我们,否则鱼死网破,一拍两散。”

    领头的人耸了耸肩,似乎对自己如此容易就完成了任务,十分诧异,向其余人挥了下手,命他们把云歌和许平君塞进一辆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一行人匆匆离开。

    许平君摸着自己的腹部,哀愁地问:“他们是什么人?”

    云歌摇了摇头:“你没有钱,我没有钱,你没有仇家,我没有仇家,这件事情只能问孟珏或者大哥了。姐姐不用担心,他们没有当场下毒手,反而带走我们,就证明是用我们向孟珏或者大哥提要求,既然如此,就暂时不用担心。”

    许平君无奈地点了点头,靠在了云歌肩头。

    也许因为孩子,许平君比平时多了几分娇弱。云歌突然之间有一种她需要保护两个人的责任。

第655章:恶战邪修

    苍茫的高山顶,野风呼呼地吹。

    不知道是孟珏无意碰落了发簪,还是狂野的风,云歌的发髻松散在风中,青丝随着风声起舞,轻打着她的脸。

    孟珏以手为簪,将乌发缠绕到手上,替云歌绾住了一头的发,而云歌的发也缠缠绕绕地绾住了他的手,孟珏笑咬着云歌的唇喃喃说:“绾发结同心。”

    面颊是冷的,唇却是热的。

    云歌分不清是梦是真,好似看到满山遍野火红的杜鹃花一瞬间从山头直开到了山尾,然后燃烧,在呼呼的风声中噼啪作响。

    ——————————————

    云歌这几日常常干着干着活,就抿着嘴直笑,或者手里还拿着一把菜,人却呆呆地出神,半日都一动不动,满面潮红,似喜似羞,不知道想些什么。

    许平君推开云歌的院门,看到云歌端着个盆子,站在水缸旁愣愣出神。

    许平君凑到云歌身旁,笑嘲着问云歌:“你和孟大哥是不是私定了终身?”

    云歌红着脸一笑:“就不告诉你!”

    许平君哈哈笑着去挠云歌痒痒:“看你说不说?”

    云歌一面笑着躲,一面撩着盆子里的水去泼许平君,其实次次都落了空。

    两人正在笑闹,不料有人从院子外进来,云歌泼出去的水,没有浇到许平君身上,却浇到了来人身上。

    云歌的“对不起”刚出口,看清楚是霍成君,反倒愣在了当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平君立即警惕地站到了云歌身旁,一副和云歌同仇敌忾的样子。

    霍成君的丫鬟在院门外探了下头,看到自家小姐被泼湿,立即冲着云歌骂:“你要死了?居然敢泼我家小姐……”

    霍成君抹了把脸上的水,冷声说:“我命你在外面守着,你不看着外面,反倒往里看?”

    丫鬟立即缩回了脑袋:“奴婢该死!”

    因为来者是霍成君,是霍光的女儿,云歌不愿许平君牵扯进来,笑对许平君说:“许姐姐,你先回去,我和霍小姐说会话。”

    许平君犹豫了下,慢慢走出了院子。

    云歌递了帕子给霍成君,霍成君没有接,脸若寒霜地看着云歌,只是脸上未干的水痕像泪水,把她的气势削弱了几分。

    云歌收回帕子,咬了咬唇说:“你救过我一命,我还没有谢过你。”

    霍成君微微笑着说:“不但没有谢,还恩将仇报。”

    云歌几分无奈:“你找我什么事情?”

    霍成君盯着云歌仔细地看,仿佛要看出云歌究竟哪里比她好。

    她有美丽的容貌,有尊贵的身份,还有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亲。

    她一直以为她的人生肯定会富贵幸福,可这段日子,姐姐和上官兰的惨死,让她从梦里惊醒。

    作为霍光的女儿,她已经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可她不甘心。她知道她生来就是属于富贵的人,她已经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她不可能放弃她的姓氏和姓氏带给她的一切,可她又不甘心如她的姐姐一般只是霍氏家族荣耀下的一颗棋子,婚姻只是政治利益的结合,她既想要一个能依然让她继续过高高在上生活的人,又不想放弃内心的感觉。而孟珏是她唯一可能的幸福,孟珏有能力保护自己和保护她。她绝不想做第二个姐姐,或者上官兰。

    云歌被霍成君盯得毛骨悚然,小小地退开几步,干笑着问:“霍小姐?”

    霍成君深吸了口气,尽力笑得如往常一般雍容:“孟珏是一个心很高、也很大的人,其实他行事比我哥哥更像父亲,这大概也是父亲很喜欢他的原因。孟珏以后想走的路,你根本帮不上他。你除了菜做得不错外,还有什么优点?闯祸,让他替你清理烂摊子?云歌,你应该离开长安。”

    云歌笑着做了个送客的姿势,“霍小姐请回。我何时走何时来,不烦你操心。汉朝的皇帝又没有下旨说不准我来长安。”

    霍成君笑得胸有成竹:“因为我的姓氏是霍,所以我说的任何话都自然可以做到。只希望你日后别纠缠不休,给彼此留几分颜面。”

    院门外传来刘病已的声音,似乎刘病已想进,却被霍成君的丫鬟拦在门外。

    刘病已扬声叫:“云歌?”

    云歌立即答应了一声,“大哥。”

    霍成君笑摇摇头,几分轻蔑:“我今日只是想仔细看看你,就把你们紧张成这样,如果我真有什么举动,你们该如何?我走了。”

    她和刘病已擦肩而过,本高傲如凤凰,可碰上刘病已好似散漫随意的眼神,心中却不禁一颤,傲慢和轻蔑都收敛了几分。霍成君自己都无法明白为何一再对这个衣着寒酸的男子让步。

    “云歌?”刘病已试探地问。

    云歌的笑容依旧灿烂,显然未受霍成君影响,“我没事。”

    刘病已放下心来:“你倒是不妄自菲薄,换成是你许姐姐,现在肯定胡思乱想了。”

    云歌做了个鬼脸,笑问:“大哥是说我脸皮厚吧?一只小山雉居然在凤凰面前都不知道自惭形秽。”

    刘病已在云歌脑门上敲了下:“云歌,你只需记住,男人喜欢一个女子,和她的身份、地位、权势、财富没有任何关系。”

    云歌笑点了点头。

    。。。。。。。

    刘病已和孟珏的面前虽摆着围棋子,两人却不是下棋。

    刘病已将白棋密密麻麻地摆了两圈,然后将一个黑子放在了已经被白子包围的中间。

    一颗孤零零的黑子,身居白子中间,看不到任何活路。

    孟珏笑着颔首:“一圈是宫廷禁军,一圈是羽林营,现在都由霍光控制。”

    刘病已又拿过黑子的棋盒,陆续在四周而下,一一吻合如今汉朝在各个关隘边疆的驻兵,虽然偶尔有些地方有一两颗白子,但整个棋盘看上去,却是密密麻麻的黑子天下。此时再看白子,身处黑子的海洋中,已经显得势单力薄。

    孟珏点了点头:“这个天下毕竟姓刘,百姓心中的皇帝也是姓刘。不过……”孟珏在白棋周围轻划了一圈,“白棋守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如果外面的黑棋轻易行动,白棋感到危险,永远都可以先行一着。”孟珏将白棋中间的黑棋拿出了棋盘。

    刘病已又搁了一枚黑子进去:“这几年他一直努力推行改革,减赋税、轻刑罚、少动兵戈、于民养息,不管在儒生口中,还是百姓心中都是一位明君。现在看来,白子更多的只是对权力的渴望。听闻霍光极其爱惜名声,这样的人十分看重千秋万世后的名声,他肯定不会希望史册记录中的他是谋反的奸臣。”

    孟珏笑说:“霍光虽然很是了得,刘弗陵也不是昏君,刘家的子孙也并非刘弗陵一人,霍光如果真谋反,他面临的将是天下群起而攻之,所以除非刘弗陵把他逼到绝路,否则霍光很清楚天下的形势,他不敢反,也不会反。刘弗陵的命在他手掌间,他的命又何尝不在刘弗陵手掌间?反倒是外面的藩王恐怕日日盼着霍光能对刘弗陵下手,到时候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起兵,召集天下兵马,自然一呼百应。”

    刘病已的面色怔了一怔,抬眸从孟珏脸上一扫而过,复又垂眸,点了点居中的黑子:“他呢?你如何看?”

    孟珏想了会说:“他是个不太像皇帝的皇帝。其实之前,他本可以利用上官桀和霍光相持时,先亲近霍光一方激化矛盾,再对上官桀示好,稳住局面,然后暗中调集外地驻兵,用‘清君侧’之名回攻长安。这个法子虽也凶险重重,但以他的智慧不可能看不出这个法子更稳妥。天下也许会因此大乱一时,但不破不立,动荡过后,他却可以真正掌控天下。”

    刘病已说:“你的法子很有可能就变成一场大的兵戈之战。自汉朝国力变弱,四夷就频频起事,始元元年益州的廉头、姑缯,?柯郡的谈指、西南夷的二十四邑皆反,始元四年西南夷姑缯、叶榆又反,始元五年匈奴攻入关。在如此情形下,如果他多考虑一分社稷百姓,少考虑一分他的皇位,他的选择只能是如今这样,尽量不动兵戈。”

    孟珏笑看着刘病已问:“如果换成你,你会选择哪种做法?会选择牺牲几万、甚至十几万百姓的命来先保住自己的权力,还是刘弗陵的做法?”

    刘病已笑,没有正面回答孟珏的问题,“我不可能是他,所以根本不会面临这样的选择。”

    孟珏笑笑地看了眼刘病已,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虽然以前你也很留心朝中动静,可今日……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

    刘病已低垂了眸子,手中玩着围棋子,“大概要做父亲了,突然之间觉得我不能再让我的儿子像我这样过一辈子,所以……”刘病已抬眼迎向孟珏审视他的视线,“我想我会尽力争一争,看有无法子扭转我的命运,所求不多,至少让我的儿子不用藏头缩尾地活着。”

    孟珏淡淡笑着:“当今天下只有他和霍光能给你一个光明正大活下去的身份。霍光应该早知你在长安城,却一直不动声色,恐怕不能指望他帮你。如果你能放下过去的一切,也许可以去见见他。”孟珏的手指落在棋盘中央的黑子上。

    刘病已的笑容几分惨淡:“我有什么资格放不下?不是我能不能放下,而是他能不能相信我已经放下。”

第656章:煞气滔天

    漫天的雨,四周都是漆黑。

    许平君只知道跑,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跑出黑暗,想到云歌此时的境遇,许平君再难压抑心中的悲伤,对着天空吼了出来:“病已,病已,你们究竟在哪里?”

    不料竟然听到:“平君,平君,是你吗?”

    “是我,是我。”许平君狂呼,大雨中,几个人影出现在她面前。她看到刘病已的瞬间,身子软了下去。

    刘病已立即抱住了她,她哭着喊:“去救云歌,快去,快去,要不然就晚了……”

    孟珏脸色煞白,将身上的雨篷扔给刘病已,立即消失在雨幕中。

    刘病已看了看孟珏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虚弱的许平君,顿住了欲动的身形,对身后陆续而来的游侠客们大声说:“病已的朋友还困在里面,请各位兄弟配合孟珏兄先救人。”

    有人一边飞纵而去,一边笑问:“救了人之后,我们可就大开杀戒了,老子许久没有用人肝下酒了。”

    刘病已豪爽地大笑道:“自然!岂能不尽兴而回?”低头间,语声已经温和:“我先送你回家。”

    许平君摇头:“我要等救到云歌再走,我们是一块来的,自然该一块走。”

    刘病已问:“你身体吃得消吗?”

    许平君强笑了笑:“就是淋了些雨,我是恐惧、害怕更多。”

    刘病已未再多言,用孟珏的雨篷把许平君裹好,抱着许平君追众人而去。

    刘病已护着许平君站在墙头一角,俯瞰着整个宅院。

    许平君只觉突然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有人胖如水缸,慈眉善目,有人瘦如竹竿,凶神恶煞,有娇媚如花的女子,也有冠袍齐整的读书人,却个个身手不凡,一柄扇子,一把伞,甚至轻轻舞动的绸带,都可以立即让敌人倒下。

    有两三个是她认识的,更多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即使那些熟悉的面孔,现在看来,也十分陌生。

    许平君小声问:“这就是传说中隐藏行踪的江湖游侠客、嫉恶如仇的绿林好汉吗?”

    “嗯。”

    “都是你的朋友?”

    “嗯。”

    许平君和刘病已认识已久,虽然刘病已的脾气有时候有些古怪,有些摸不透,可她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了解刘病已的。

    可现在她有些困惑,她真的了解刘病已吗?

    刘病已眉目间有任情豪侠,可流露更多的却是掌控苍生性命,睥睨天下的气势。许平君忽然觉得即使当日看到的广陵王和刘病已比起来,气势也差了一大截。

    突然看到何小七手中的长刀挥过,一个人的人头飞了起来,许平君不禁失声惊呼。她猛然意识到,那些倒下的人不仅仅是倒下。她胃里一阵翻滚,身子摇晃欲坠。幸亏刘病已一直搂着她的腰,才没有跌下去。

    刘病已轻轻把她的脸按到自己的肩头,用斗篷帽子遮住了外面的一切:“不要看了,也不要多想,这些人都是坏人,是罪有应得。”

    刘病已却是淡然地看着越来越血腥的场面,甚至看的兴趣都不是很大,只是目光在人群中移动,搜寻着熟悉的身影。

    待看到孟珏怀里抱着的人,他轻吁了口气,笑着将手放到嘴边,打了个极其响亮的呼哨,底下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应声,紧接着就是一人不留的血腥屠杀。

    刘病已抱着许平君落下了墙头,“云歌受伤了吗?”

    孟珏摇摇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有些擦伤,都不要紧。她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晕了。她杀了个人,估计是第一次杀人,本来就吓得要死,结果那人没死透,云歌跑时被他拽住了脚,她一看那人状如厉鬼的样子,就晕了过去,幸亏二月及时找到她,否则……”

    “我以前和她去过墓地,看她胆子挺大,没想到……”刘病已摇头笑起来,孟珏身后的随从也都笑起来。

    许平君此时高悬的心才放了下来,又是笑又是哭地骂:“还说自己会武功,原来就这个样子!”

    正说着,刘病已的朋友陆续出来,冲刘病已抱抱拳,大笑着离去。

    许平君不怎么敢看他们,眼睛只能落在孟珏的方向。幸亏孟珏的侍从也如他一般,个个气度出众,女子若大家小姐,男子像诗书之家的公子。

    刘病已笑望着已经再无一个活人的宅院:“这场大雨,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孟珏对刘病已赞道:“快意恩仇,王法若闲,杀人事了去,深藏身与名,难怪司马迁会特意为刺客和游侠列传。”

    马车已到,二月挑起了帘子,请他们上车。

    上了车,孟珏笑向许平君说:“我给你把一下脉。”

    许平君脸红起来:“孟大哥知道了?”

    孟珏笑着点头:“猜到你的心思,知道你肯定想自己亲口告诉他,所以还替你特意瞒着他。”

    刘病已笑问:“你们两个说的什么谜语?”

    许平君低着头把手伸给孟珏,孟珏诊完后,笑说:“没什么,虽然淋了点雨,受了些惊,但你身体往日很好,回去配几副药,好好调理一下就行,不过以后可不能再淋雨了,不是每次都会如此幸运。”

    许平君犹有余惊地点头,“你们如何找到我们的?”

    刘病已回道:“要多谢云歌的胡椒子。胡椒是西域特产,一般百姓见都没见过,除了云歌,还能有谁会把这么贵重的调料四处乱扔?虽然我们发现得晚了,但毕竟给了我提示。”

    云歌现在才悠悠醒转,眼睛还没有睁,已经在大喊:“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许平君刚想笑着提醒,孟珏却示意她别吭声,抓着云歌的脚笑问:“是这样抓着你吗?”

    云歌身子在抖,声音也在抖:“别抓我,别抓我,我没想杀你,是你要先杀我,我不想杀你的……”

    孟珏本想捉弄一下云歌,此时才发现,云歌真被吓得不轻,不敢再逗她,轻拍着她的脸颊:“云歌,是我。”

    云歌睁开眼睛看到孟珏,害怕的神色渐渐消失,怔了一会,猛然打起孟珏来:“你怎么现在才来?你怎么那么笨?我还以为你很聪明!我杀了三个人……呜呜……我杀了三个人……我还碰了他们的尸体,软软的,还是温的,不是冷的……世上究竟有没有鬼?我以前觉得没有,可我现在很害怕……呜呜……”

    云歌打着打着,俯在孟珏怀里哭起来。

    孟珏轻摇着云歌,在她耳边哄道:“我知道,不怪你,不怪你,这些人命都算在我头上,阎王不会记在你帐上的。”

    许平君不好意思地撇过了头,刘病已挑起帘子一角,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云歌把第一次杀人后的恐惧全部哭出来后,渐渐冷静下来。等发现马车里还有别人时,立即闹了个大红脸,用力掐了下孟珏,瞪着他,怨怪他没有提醒自己。

    孟珏笑抽了口冷气,拽住云歌的手,不让她再乱动。

    云歌笑瞟了眼刘病已,看向许平君,许平君笑摇摇头。

    云歌一面看着刘病已,一面笑得十分鬼祟,刘病已揉了揉眉头:“你们什么事情瞒着我?”

    云歌敛了嘻笑,凶巴巴地问:“我和许姐姐究竟是因为你们哪一个遭了无妄之灾?”

    刘病已随手帮许平君整了下她身后有些歪斜的靠垫,胳膊交握在胸前,懒洋洋地侧躺到许平君身旁,笑着说:“没我的事,问我们的孟大公子吧!”

    孟珏先向许平君行了一礼赔罪,又向刘病已行了一礼赔罪,“燕王狗入穷巷,想用你们两人要挟我帮他刺杀霍光。”

    云歌不解地问:“那抓我不就行了,干吗还要抓许姐姐?”

    孟珏早已猜到原因。燕王曾看到过他和许平君在一起,而自己当时因为几分私心,故意混淆了燕王的视线,没有料到云歌后来会自己跑到燕王面前去。虽然许平君已经嫁了他人,但燕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就把云歌和许平君都抓了起来。

    孟珏虽心中明白,口上却只能说:“大概你们两个恰好在一起,怕走漏消息,就索性两个人都抓了。”

    云歌问:“刺杀霍光还不如刺杀燕王,燕王已经无足轻重,霍光却是只手可遮天,你们怎么办了?”

    孟珏和刘病已相视一眼,孟珏说:“我和病已商量后,就直接去见了霍光,将燕王想借我之力刺杀他的事情告诉了霍光,我配合霍大人尽力让燕王早日放弃顽抗,病已则全力查出你们的所在。下午接到飞鸽传书,燕王已经畏罪自尽了。”

    孟珏轻描淡写地就把一个藩王的死交待了过去。

    “啊?”云歌十分震惊:“燕王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他更像即使自己死,也一定拼一个鱼死网破的人。敌人死一个,他平了,敌人死两个,他赚了。何况皇上不是没有赐死他吗?他自尽什么?要不甘心,就索性开始打,要想苟活,就认个罪,然后继续好吃好喝地活着。”

    孟珏和刘病已视线交错而过,孟珏笑着说:“皇上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燕王大概因为做皇帝的梦破了,一时想不通就自尽了。云歌,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他死他生,和你都没有关系。”

    云歌哼了一声:“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今晚怎么……”说着又难受起来。孟珏握住了她的手:“都过去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云歌朝孟珏强笑了笑:“我没有怪你。”

    孟珏淡淡笑着,眼睛里却几分心疼:“我怪我自己。”

    许平君咳嗽了几声:“我胳膊上已经全是鸡皮疙瘩了。”

    云歌立即红了脸,闭上眼睛装睡:“我困了,先睡一会。”

    虽然吃了孟珏配置的安神药,可云歌一时间仍然难以挥去第一次杀人的阴影,晚上,常常被噩梦惊醒。

    孟珏和云歌都是不管世俗的人,见云歌如此,孟珏索性夜夜过来陪着云歌。

    两人隔帘而睡。虽一时间不能让云歌不再做噩梦,但至少云歌做噩梦时,有人把她从噩梦中叫醒,把她的害怕赶走。

    刘病已知道许平君怀孕的消息后,又是悲又是喜,面上却把悲都掩藏了起来,只流露出对新生命的期待。

    买了木头,在院子中给婴儿做摇篮,还打算再做一个小木马。

    他不许许平君再操劳,把家里的活都揽了过去,做饭有云歌负责,洗碗、洗衣、打水、酿酒就成了他的事情。

    许平君唠叨:“让别人看见你一个大男人给妻子洗衣服该笑话你了。”

    刘病已笑着说:“是不是大丈夫和洗不洗衣服没有关系,再说,怎么疼妻子是我的事情,和别人何关?”

    许平君心里透着难言的甜,常常是刘病已在院子中做摇篮,她就在一旁给婴儿做着衣服。_

    阳光透过树荫洒进院子,清丽明媚。

    她做累了,一抬头就能看到弯着腰削木头的刘病已,不禁会有一种幸福到恍惚的感觉。

    从小到大,在苦苦挣扎的日月间,她总是盼着实现这个愿望,实现那个愿望。第一次,她心满意足地渴盼着时光能停在这一刻。

    手轻轻放在腹部,她在心里说:“宝宝,你还未出生,就有很多人疼你,你比娘亲幸福呢!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爹和娘都会很疼你。你会有一个很疼你的姑姑,将来还会有一个很能干的姑父。”

第657章:神龙见首不见尾

    大清早,孟珏就出门而去,未到中午又返了回来,要云歌陪他去一趟城外。

    孟珏未用车夫,自己驾着马车载着云歌直出了长安。

    云歌坐在他身侧,一路嘀嘀咕咕不停,东拉西扯,一会说她的菜,一会说她读到的哪句诗词,一会说起她的家人。讲到高兴时,会自己笑得前仰后合,讲到不开心时,会皱着眉头,好像别人欠了她的钱。

    孟珏只是静听,笑容淡淡,表情并未随着云歌的谈笑而起伏。可他会递水囊给云歌,示意云歌喝水;也会在太阳大时,拿了斗笠罩到云歌头上;还会在云歌笑得直打跌时,腾出拽马缰的手,扶着云歌的胳膊,以防她跌下了马车。

    等马车停在一座庄园前,云歌才反应过来孟珏并非带她出来游玩。

    门匾上写着“青园”两字,园子虽维护得甚好,可看一草一木、一廊一柱,显然颇有些年头,云歌低声问:“这是谁家园子?”

    孟珏握住云歌的肩膀,神情凝重:“云歌,还记得上次我带你见过的叔叔吗?”

    云歌点头。

    “这也是他的产业,风叔叔病势更重了,药石已无能为力,今日怕是最后一次见他。过一会,不管风叔叔和你说什么话,都不要逆了他的心意。”

    云歌用力点头:“我明白了。”

    孟珏握住了云歌的手,带着她在回旋的长廊上七拐八绕,不一会到了一座竹屋前。

    孟珏示意云歌在外面等着,自己挑了帘子先进去,到了里屋,他快走了几步,屈膝半跪在榻前,“小珏来向风叔请罪。”

    有小厮来扶陆风坐起,放好软垫后又悄悄退了出去。

    陆风凝视着孟珏半晌都没有说一句话。孟珏也是一言不发,只静静跪着。

    陆风似有些累了,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挑唆着燕王谋反,激化上官桀和霍光的矛盾,该死的都死了,现在霍光一人把持朝政,你可满意?小珏,你的心真大,难怪九爷不肯把西域的产业交给你。”

    陆风听到屋外女子和小厮说话的声音,“你带了谁来?云歌吗?”

    孟珏回道:“是云歌,怕叔叔病着不愿意见客,就没敢让她进来。”

    陆风打断了他的话,怒道:“不敢?你别和我装糊涂了,叫云歌进来。”

    云歌进来后,看孟珏跪在榻前,也立即上前跪了下来。榻上的人虽然面色蜡黄,可眼神仍然锐利,也没有一般病人的味道,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

    陆风看着云歌,露了笑意:“丫头,我和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跪我?”

    云歌红着脸偷瞟了孟珏一眼,虽然是低着头,语气却十分坦然:“你是孟珏的长辈,孟珏跪你,我自然也该跪你。”

    陆风笑点了点头:“好孩子,你这是打算跟着小珏了吗?”

    云歌摇了摇头:“不是。”

    陆风和孟珏都是一怔,孟珏侧头看向云歌,云歌朝他一笑,对陆风说:“不是我跟着他,也不是他跟着我,是我们在一起,是我们一起走以后的路。”

    陆风大笑起来:“真是玉……和……女儿……”话说了一半,陆风剧烈地咳嗽起来,孟珏忙帮他捶背,又想替他探脉,陆风摆了摆手,“不用费事,就那个样子了,趁着能笑再多笑几回。”

    陆风看了看孟珏,又看了看云歌,从枕下拿出了一块墨铁牌,递给云歌。

    云歌迟疑了下,伸手接过。

    陆风笑对云歌说:“云歌,若小珏以后欺负你,你就拿这块钜子令找执法人帮忙。”

    云歌说:“钜子令?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啊!墨子,墨家学徒都要听从钜子的号令。”

    陆风说:“我虽非墨家学徒,却十分景仰墨子,所以执法人的组织的确仿效墨家组织而建。人虽然不多,可个个都身手不凡,平常都是些普通手工艺人,可一旦钜子下令,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因为做生意时,常有下属为了利益出卖良心,所以设置执法人来监督和处决违反了规矩的下属。长安、长安,却是常常不安,你拿着这个,护你个平安吧!”

    云歌把钜子令递回给陆风:“我用不着这个。”

    陆风温和地说:“云歌,这是长辈的一片心意,听话收下。”

    云歌还想拒绝,却想起孟珏先前叮嘱的话,这些话恐怕都是陆风最后的心愿。云歌虽和陆风只见过两面,却因为陆风对她异常亲切,他又是孟珏的叔叔,云歌已把陆风视作了自己的长辈,此时听到陆风如此说,再不能拒绝,只能收下了钜子令,“谢谢风叔叔。”

    陆风凝视着云歌,“看到你和孟珏一起,我很开心。可惜九……”陆风眼中似有泪,“云歌,你先出去,叔叔还有话交待小珏。”

    云歌磕了个头,出了屋子。

    陆风对孟珏说:“以后汉朝疆域内所有产业都是你的了,任你支配。”

    孟珏俯身磕头,“谢过叔叔。”

    陆风板着脸说:“一是因为你姓孟,二是因为云歌,三是因为我们都是男人,我也曾年青过。小珏……”陆风半闭着眼睛,斟酌着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伸手轻拍了下孟珏的肩,“你跟在九爷身边多年,多多少少总该受了几分影响。既然决定交给你了,我就不必再废话。”

    陆风闭上了眼睛:“你回去吧!小珏,你不用再来看我了。我大概今日晚些时候就离开长安,一直想念小时候走过的地方,也一直想得空时再游历一番,却一直拖到了现在,希望还能有时间,正好去看看小电、小雷他们。”

    小厮进来,服侍陆风躺下。

    孟珏连磕了三个头后,起身出屋,掀起竹帘的瞬间,听到屋内低低一句,“不要再错过。”

    孟珏的手停了一瞬,轻轻放下竹帘,走向了在廊下等着他的人,“云歌。”

    云歌立即跑过来,孟珏笑握住了云歌的手。

    他们和陆风的感情不深,而且告别时,陆风的精神也还好,所以并未有太多伤感,可两人的心情还是十分沉郁。

    孟珏牵着云歌的手,没有下山,反倒向山上攀去。

    两人一口气爬到山顶。俯瞰着脚下的群山,遥望着一望无际的碧空,心中的沉闷才消散了几分。

    山顶上的风很大,吹得云歌摇摇欲倒。云歌迎风而站,不禁觉得身子有些凉,正想说找个风小的地方,孟珏已经把她揽到了怀中,背转过身子,替她挡住了风,头俯在云歌耳侧问:“有人刚才的话是说愿意嫁给某人了吗?以后可以和儿女说‘当年是你娘追着你爹喊着说要嫁的’。”

    云歌刚才对着陆风落落大方,此时只和孟珏在一起,反倒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去钻,再被孟珏一嘲,立即羞恼成怒,挣扎着要推开孟珏,“谁追着你了?刚才说的话都是顺着风叔叔心意说的,不算数。”

    孟珏的胳膊未松力,反倒抱得更紧,“好,刚才的都不算数。现在重新来过,云歌,你愿意嫁给我吗?”

    云歌立即安静了下来,恍恍惚惚地竟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有人在星空下和她说“我收下了。云歌,你也一定要记住!”“以星辰为盟,绝无悔改。”

    “云歌,你愿意嫁给我吗?”孟珏抬起了云歌的头,他的眼睛里有微不可察的紧张。

    昨夜的星辰,只是儿时梦。今日眼前的人,才是她的良人。

    云歌笑低下了头,轻声说:“你去问我爹,我爹说可以就可以。”

    孟珏笑着打趣:“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我已经说可以了’?”

    云歌没有吭声,孟珏轻挑起了云歌的下巴,在孟珏的唇亲到云歌的脸颊时,云歌闭上了眼睛。

    苍茫的高山顶,野风呼呼地吹。

    不知道是孟珏无意碰落了发簪,还是狂野的风,云歌的发髻松散在风中,青丝随着风声起舞,轻打着她的脸。

    孟珏以手为簪,将乌发缠绕到手上,替云歌绾住了一头的发,而云歌的发也缠缠绕绕地绾住了他的手,孟珏笑咬着云歌的唇喃喃说:“绾发结同心。”

    面颊是冷的,唇却是热的。

    云歌分不清是梦是真,好似看到满山遍野火红的杜鹃花一瞬间从山头直开到了山尾,然后燃烧,在呼呼的风声中噼啪作响。

    ――――――――――――――

    云歌这几日常常干着干着活,就抿着嘴直笑,或者手里还拿着一把菜,人却呆呆地出神,半日都一动不动,满面潮红,似喜似羞,不知道想些什么。

    许平君推开云歌的院门,看到云歌端着个盆子,站在水缸旁愣愣出神。

    许平君凑到云歌身旁,笑嘲着问云歌:“你和孟大哥是不是私定了终身?”

    云歌红着脸一笑:“就不告诉你!”

    许平君哈哈笑着去挠云歌痒痒:“看你说不说?”

    云歌一面笑着躲,一面撩着盆子里的水去泼许平君,其实次次都落了空。

    两人正在笑闹,不料有人从院子外进来,云歌泼出去的水,没有浇到许平君身上,却浇到了来人身上。

    云歌的“对不起”刚出口,看清楚是霍成君,反倒愣在了当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平君立即警惕地站到了云歌身旁,一副和云歌同仇敌忾的样子。

    霍成君的丫鬟在院门外探了下头,看到自家小姐被泼湿,立即冲着云歌骂:“你要死了?居然敢泼我家小姐……”

    霍成君抹了把脸上的水,冷声说:“我命你在外面守着,你不看着外面,反倒往里看?”

    丫鬟立即缩回了脑袋:“奴婢该死!”

    因为来者是霍成君,是霍光的女儿,云歌不愿许平君牵扯进来,笑对许平君说:“许姐姐,你先回去,我和霍小姐说会话。”

    许平君犹豫了下,慢慢走出了院子。

    云歌递了帕子给霍成君,霍成君没有接,脸若寒霜地看着云歌,只是脸上未干的水痕像泪水,把她的气势削弱了几分。

    云歌收回帕子,咬了咬唇说:“你救过我一命,我还没有谢过你。”

    霍成君微微笑着说:“不但没有谢,还恩将仇报。”

    云歌几分无奈:“你找我什么事情?”

    霍成君盯着云歌仔细地看,仿佛要看出云歌究竟哪里比她好。

    她有美丽的容貌,有尊贵的身份,还有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亲。

    她一直以为她的人生肯定会富贵幸福,可这段日子,姐姐和上官兰的惨死,让她从梦里惊醒。

    作为霍光的女儿,她已经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可她不甘心。她知道她生来就是属于富贵的人,她已经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她不可能放弃她的姓氏和姓氏带给她的一切,可她又不甘心如她的姐姐一般只是霍氏家族荣耀下的一颗棋子,婚姻只是政治利益的结合,她既想要一个能依然让她继续过高高在上生活的人,又不想放弃内心的感觉。而孟珏是她唯一可能的幸福,孟珏有能力保护自己和保护她。她绝不想做第二个姐姐,或者上官兰。

    云歌被霍成君盯得毛骨悚然,小小地退开几步,干笑着问:“霍小姐?”

    霍成君深吸了口气,尽力笑得如往常一般雍容:“孟珏是一个心很高、也很大的人,其实他行事比我哥哥更像父亲,这大概也是父亲很喜欢他的原因。孟珏以后想走的路,你根本帮不上他。你除了菜做得不错外,还有什么优点?闯祸,让他替你清理烂摊子?云歌,你应该离开长安。”

    云歌笑着做了个送客的姿势,“霍小姐请回。我何时走何时来,不烦你操心。汉朝的皇帝又没有下旨说不准我来长安。”

    霍成君笑得胸有成竹:“因为我的姓氏是霍,所以我说的任何话都自然可以做到。只希望你日后别纠缠不休,给彼此留几分颜面。”

    院门外传来刘病已的声音,似乎刘病已想进,却被霍成君的丫鬟拦在门外。

    刘病已扬声叫:“云歌?”

    云歌立即答应了一声,“大哥。”

    霍成君笑摇摇头,几分轻蔑:“我今日只是想仔细看看你,就把你们紧张成这样,如果我真有什么举动,你们该如何?我走了。”

    她和刘病已擦肩而过,本高傲如凤凰,可碰上刘病已好似散漫随意的眼神,心中却不禁一颤,傲慢和轻蔑都收敛了几分。霍成君自己都无法明白为何一再对这个衣着寒酸的男子让步。EtlRE_U1Z的R8ssgWB

    “云歌?”刘病已试探地问。

    云歌的笑容依旧灿烂,显然未受霍成君影响,“我没事。”

    刘病已放下心来:“你倒是不妄自菲薄,换成是你许姐姐,现在肯定胡思乱想了。”

    云歌做了个鬼脸,笑问:“大哥是说我脸皮厚吧?一只小山雉居然在凤凰面前都不知道自惭形秽。”

    刘病已在云歌脑门上敲了下:“云歌,你只需记住,男人喜欢一个女子,和她的身份、地位、权势、财富没有任何关系。”

    云歌笑点了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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