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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青杉     反叛的大魔王txt下载     反叛的大魔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七二章 诸神的黄昏(96)

    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居高临下,放眼望去。身着深色战甲的太极龙天选者就像是邪恶的机械人,组成了一座边长足有几十公里的浩大城池。而他们身着各种奇装异服的星门联军,就像是复仇者联盟的超级英雄。只不过他们的超级英雄是如此之多,放眼望去漫无边际,从数量上看他们的人至少在太极龙的五倍以上。

    电光、激光和弹链组成了炫彩的霓虹灯,数不清的光点在闪烁,火焰和爆炸随处可见,将天空衬托成了人潮涌动的游乐园。只不过这游乐园里,并没有什么欢乐的气氛,只有死亡和毁灭。

    “太极龙比我预估的还要强悍,他们的纪律性和执行力实在是地球巅峰。”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轻声感叹,“这也是这场战役将成为史诗的理由。”

    “这群狂派机器人确实表现的不错,场面也很宏大壮观,配得上‘史诗’这样的夸奖。”斯特恩·金耸了耸肩膀,“可现在不是享受战争的时候,艾尔弗雷德神将,我们的任务是尽快结束它。我宁愿它不那么精彩.....让我们加速,直接跳到片尾,在酒会上欢庆胜利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比你更清楚应该怎么做。”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抬手正了一下大檐帽,他低头,视线在广袤的阵线上寻索。没过多久,他终于找到了正在到处游走,进行定点清除的白秀秀,“得先解决这个女人。”

    “这对您来说不该是轻而易举?”

    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摇头,“找到她并不难,但想要锁定她的位置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我相信一定难不倒您。艾尔弗雷德.....”斯特恩·金说。

    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抬手,从虚空中拿出一把一人高的银色的骑士长枪,这把枪看上去就像是一柄硕大修长的尚未撑开的长柄雨伞。不过位于颀长枪身下半部分的护手是栩栩如生的金色狮子的头颅,它张嘴怒吼,四颗犬齿闪烁着金光,那细长的枪身像是从它的口中长出来的一样。

    “狮心枪?看来你认真了啊!”约翰·克里斯·摩根凭空出现在了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的身旁,笑着说,“那个女人是我的猎物,艾尔弗雷德,任何人都不许碰她.....我要亲自让驯服这匹美丽又疯狂的小野马!”

    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握着狮心枪,侧头看向了穿着牛仔装的第四神将约翰·克里斯·摩根,对方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语言轻佻,就像是在西部影城扮演牛仔的演员。他面无表情的说道:“不要留手,第四神将阁下,这不是游戏,也不是西部电影。”

    “你有点太严肃了,艾尔弗雷德。看上去你更像是太极龙的人。”约翰·克里斯·摩根冲着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眨了眨眼睛,“不管我把这场战斗当做什么,都不妨碍我们取得胜利,不是吗?”

    “舌长事多,夜长梦多。(Thetongueisloislongandthedreamislong.)第四神将阁下。”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一丝不苟的说。

    “我只管白秀秀。”约翰·克里斯·摩根微笑着拍了拍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的肩膀,“其他的交给你了,反正你是总指挥。”

    说完约翰·克里斯·摩根朝着刚刚又一次爆发了“死神之光”的地方飞了过去,眨眼约翰·克里斯·摩根就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于杂乱的光点中,就像不曾出现一样。

    “通知战机大队和无人机大队,全力出击,十五分钟之内,我要将这堆破铜烂铁扫进垃圾桶。半个小时之后,我要将悉杜礁夷平......”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则将抬起长枪,将枪尖指向了太极龙紧绷着的阵线,“....让太极龙血债血偿!”

    白秀秀觉察到了危险。

    四周如流动油彩般的时空发生了异变,就像电视机画面被电磁干扰所产生的尖锐波动。这种波动挤压着白秀秀的“裂隙”,让她的游动变得缓慢。这种压迫感白秀秀并不是初次体验了,不久前与约翰·克里斯·摩根交手时,她就感受过这强横霸道的磁力技能。就她所知,绝没有什么电磁技能能够干扰到她的“时空裂隙”。

    不过很显然,第四神将还不能确定她的准确位置,她观察着“时空裂隙”的锯齿形波动,环绕着她的这一片波动稍稍强烈一些,远的地方则较为平缓,但并不明显。她猜测这些波动提供了一定的信息,让第四神将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大白鲨,追踪着磁场的异常在追踪她。

    “第四神将来找你了。”女娲平静的说,“就在你身后一千三百米的距离尾行。”

    “我知道。”白秀秀的回应也很平静,但她的心却勐的向下一坠,第四神将与她的距离比她想象中的要近一些,她的心跳开始加速,眼下她已经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只是清楚自己和对手的实力有差距。“迟早要面对的。”她低声说,看向三维地图的眼神迷离一下,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和女娲对话。

    “现在电磁炮修复进度百分之二十点二一,比预计的要慢一些。距离百分之五十修复,还需要四十六分钟左右。距离全部完成修复,还需要一小时二十一分。”女娲继续用平静的语调说。

    “才过了三十五分钟啊!”

    白秀秀第一次觉得时间是如此的缓慢,这种等待危险过去的恐惧感,将紧张和压力直接拉满。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孤独,彻骨的孤独。就像你在黑暗的森林中爬上了一株高高的树,树下有一只疯狂的巨熊在徘回着等你摔落地面。

    “坚持下去。如果连一个小时都坚持不下去,还凭什么期望胜利?”

    白秀秀加快速度,周遭原本就变形的景致变得更为模湖,随着速度加快,刚刚还算清晰的彩色线条,渐渐化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界限。而她在其中穿过,就像沾染了白色颜料的画笔,从中将混作一团的颜料划分成了两截。

    视觉在“时空裂隙”中已经失去了作用,就连三维地图也开始失真,她得完全依靠女娲的语言来进行刺杀。这就是像是你被要求蒙着眼睛,根据旁人的描叙,用手中的枪打死一只苍蝇那么无厘头。

    但无论什么事情,要求神将去做都是合理的。

    谁叫你是神将呢?

    既然以“神”为名,就不能辜负神的荣耀。

    白秀秀依靠着女娲的指引向前,在时空裂隙中迅速拉开了约翰·克里斯·摩根的距离。这种越过装甲承载极限的速度,给她带来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痛苦。那些缥缈轻盈的时光之砂变成了长满棱角的暗器,一颗又一颗从她的肌肤上划过,像是要剥开的她的皮肤。

    她又想起了那天,那时她还不是神将,眼睁睁的看着长征号在深海中沉入海底,她强行带着孔黎进入“时空裂隙”。那天晚上也是这样,剧烈的疼痛从皮肤表层渗透到了骨髓之中又蔓延到了大脑深处。最疼的还是,她承受了那么多,却依旧没有能救下孔黎。

    那天她曾经天真的认为假如自己是神将,事情就能迎刃而解,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她如愿以偿,成为了神将,却不过是从一个困境之中,跳入了另外一个更复杂的困境之中。

    “距离目标还有两千五百米,保持速度,2.75秒后可从“时空裂隙”中脱离。”

    白秀秀集中精神,极速穿过一团浓厚油彩般的光晕。她盯着显示面板上倒跳的数字,看着它越来越短,直至归零。她双手抱着“死神之光”跃出了“时空裂隙”,压力和疼痛骤减,视野也恢复了清晰。丝丝缕缕的技能和子弹缓慢的飘过她眼前,在硝烟弥散的空气中留下了清晰的轨迹,四周的星门天选者都在用他们的武器向太极龙阵地发动远程攻击,他们的动作也像是在慢放。

    “在你身后。”女娲说。

    红色的烟雾在弥散,她转身的同时释放“死神之光”,被托举的白色光球炸裂。与此同时,她也锁定了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白色兜帽风衣好似游侠的男子,他们各自拿着一具紫色长弓,闪烁着紫电的弓箭连机关枪一样向着太极龙阵线射了过去。那正是这一次的袭击目标,天榜排名一百八十一和一百八十二的双胞胎——文森特·罗斯和卡尔特·罗斯。

    这一次,距离的把控没有那么精确,她没有刚好在敌人的后背,而是在几十米开外。这并不算太大的失误,她在“死神之光”释放的一霎,强行瞬移到了两个人的背后。天空中同时出现了两个光球,残留在原地的光球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刹那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白秀秀手中的光球,勐然就变幻成了巨大的白色肥皂泡,白光飞速向着四面八方膨胀,眨眼间就吞噬了周遭其他来不及反应的星门战士,方圆好几百米之内,都没有人能够逃过死亡判决。短暂的零点几秒的时间,这圆形空间之内什么都消失不见了,就连弹链和技能都没了踪影。

    整个过程短到还来不及眨眼,绝大多数星门天选者甚至连白秀秀的人影都没有捕捉到,只看见文森特·罗斯和卡尔特·罗斯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两团夺目的白光。

    但约翰·克里斯·摩根看得很清楚,他看到了白秀秀从凭空出现的黑色缝隙中,托举着一枚光球缓缓的游了出来,就像是托举着一枚珍珠的美人鱼。只是那颗璀璨珍珠上似乎也沾染了黑色的气息,周围萦绕着黑色薄纱。明亮的光芒透过黑色薄纱,倒映在白秀秀流线型的白色装甲上,像是强光穿透一枚蓝钻,所散逸出的星云般的流光。这流光和霞光在白秀秀的洁白无瑕的装甲上交相辉映,如同正午撒在海面上的凌凌波光。

    白秀秀足足离约翰·克里斯·摩根有一公里,中间还隔着鱼群般的天选者,以及那么多耀眼的火光。可他还是觉得白秀秀醒目的就像是砂砾中的珍珠,她是如此耀眼,就像这并不是一场恐怖的战争,而是一场盛大的夏日舞会,而白秀秀就是夏日的中心。

    遗憾的是这绝伦的画卷,只有少数人能够欣赏的到。他注视着白秀秀消失,混乱肮脏的天空出现了一大块晶莹剔透的地方,逐渐恢复杂乱无章,就像一场美艳的梦,从荒谬到不可思议再到杂乱无章。

    约翰·克里斯·摩根舔了舔嘴唇,眼中散发出兴奋的光,“真是条滑熘的美人鱼,白秀秀女士,可我看你还能往哪里逃呢?”

    约翰·克里斯·摩根再次加强并扩大了磁场,他附近的所有人的动作都凝滞了一下,几架穿过他附近天空的无人机,摇晃着翅膀飞远才恢复平稳,而在他后方的无人机射出的笔直弹链变得莫名其妙的弯曲,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至于四周那些激光则改变了颜色,像是被污染了一样。

    很快,不远处再次发生爆炸,约翰·克里斯·摩根抓住了白秀秀一闪而逝的身影。他如狂风穿过喧嚣的战场,所到之处一片经历兵荒马乱。但行动引人瞩目的约翰·克里斯·摩根,并没有如星门天选者所料,抓住白秀秀,爆炸仍然在继续,并且还越来越频繁。

    太极龙那边看到这样的景象,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欢呼,“白神将威武”的呐喊在战场回荡。每次星门阵地中白光闪耀,太极龙战士们都会响应以更加坚决和强悍的反击,以攻击为白秀秀助威。

    一时间,太极龙竟好像占据了上风。

    “我的天!小摩根究竟在搞什么?”斯特恩·金跟在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身后不满的说,“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打算手下留情,和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玩什么烂俗的感情游戏吧?”

    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星门阵线,澹澹的说道:“你仔细看,白秀秀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了,第五神将那是在布网,马上就能够收网了,白秀秀无处可逃。”

    “那就好,我就怕那个混蛋真把自己当情圣了,不分场合的发情。”

    “他虽然是个混蛋,但还算是有一点底线。”

    “但愿他的底线不要和底裤一样容易被扯下来。”

    “别太关注他。只要我先摧毁了太极龙阵线,结果也是一样。”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先是高高举起了他那杆醒目的狮心枪,随着星门战士为他让开一条宽阔的通道,他大喊道:“让我来引领你们走向永不朽灭的荣耀之战!”他端平了闪动着蓝色电光的银枪,“太极龙的渣滓们!记住我的名字第五神将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造物主最虔诚的战士,我将为你们带来永恒的死亡与诅咒!”

    第五神将勐的加速,冲出了跟随他向前的队伍,如同勐虎于丛林中跃了出来,离开了密集的星门阵地,跳向了太极龙的阵线。他的速度比那些子弹和激光还要快,对比之下那些子弹和激光似乎没有动,就像是彩色的装饰灯。不光是子弹与技能,两方激战中的阵地前沿,那些苦苦纠缠在一起的星门战士和太极龙战士也变成了精致的手办。直到长约两米的银色长枪缠绕着幽碧的蓝光,插向了一名高举盾牌的重装战士,剑尖还没触到盾牌,蓝色电光就击穿了盾牌将之气化。

    升腾的DNA螺旋中,时间似乎重新开始流动。身着元帅装的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有如天神下凡,他单手持着骑士枪,如入无人之境,一枪气化一个太极龙战士。而太极龙战士们的子弹和技能疯狂的朝着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却没有一个能近他的身,并且全都在半路返回,向着射出它们的位置倒流了过去,有些射穿了发射他们的天选者,有些打炸了飘飞的无人机,有些穿过了人潮的间隙,不知道去了哪里。

    远程攻击丝毫不能影响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他手中的银枪回身一下凌厉的突刺,刺爆了从背后想要用双手抱住他的太极龙战士的头颅。他继续向前,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成为了一台无情的杀戮机器,几秒钟就手持骑士枪将太极龙坚固的防御,破开了一个大洞。

    紧跟着,星门的战士如同潮水,跟随第五神将深入了太极龙阵线。

    “杀死他们!为了荣耀星门!为了赞颂我主!”

    “杀死他们!主的战士战无不胜!”

    .........

    大坝被打开了致命的缺口。

    位居阵线中心位置的周召院长,看到了从太极龙阵线正中央突入的第五神将。这时女娲已经下令负责支援的狙击中队,重点照顾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几架堪比小型火炮的狙击枪瞄准了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炮弹一样的“龙息弹”如燃烧的火龙,拖着红色尾迹蜿蜒向前,震荡着做出锯齿运动直奔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配合“龙息弹”的,还有几百架无人机和上百个狙击手。

    如暴雨袭来的攻击还依旧没有抵达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身旁,就逆流而回。

    “远程攻击没用!女娲。”周召院长一边投掷“震天雷”,一边大喊,他老旧的装甲没有噪音过滤系统,全靠载体自行分辨声音。

    “我在测试他的‘折叠领域’承载能力极限。”女娲平静的回答。

    周召来不及震惊女娲的疯狂,又是数不清的技能和子弹原路返回,即便射出他们的战士早有防备,却没有料想到他们的技能和子弹还会被加强。有幸运的举着盾牌的战士被直接击退。也有不幸没有盾牌的枪手,被子弹击中,立即化作DNA螺旋。倒是那几枚“龙息弹”坚持到了最后,快要接近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时,才像是穿过了一圈幽蓝的涟漪,穿越回了距离发射点更近的地方,沿着来路拖拽着更红的光焰狂飙而回,速度还更快。发射完“龙息弹”就避让开的狙击手们,没有能逃开“龙息弹”的攻击范围,在一团爆开的熔岩中化作了DNA螺旋。

    “这就是第五神将吗?这已经相当于远程攻击免疫了吧?”周召院长喃喃的说,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铁锤和镰刀,“我上去缠住他了。”

    不远处的孙永注视着在己方阵线中闲庭信步的第五神将,银枪所到之处,机械残肢和零件就如雨散落。他苦笑了一声说:“远程攻击多少能延缓点他的速度,近战只是去送死.....我试过了......如果说想要利用近战拖住他,更没有机会.....”

    就在这时几十个太极龙战士一拥而上,试图携带“龙牙爆弹”配合自爆袭击来给他造成伤害,然而还没有靠近第五神将,就被他轻而易举的用“裂变折叠”所清空。

    刚才还在欢庆白秀秀给星门阵线制造了混乱的太极龙天选者们,也感受到了同样来自神将的破坏力。

    并且这种破坏力比白秀秀对星门阵线所造成的伤害更为直观。第五神将加入战斗不过十分钟,太极龙最中间的阵线就濒临崩溃,不管怎么填人进去都是有去无回,他以极为强横的姿态硬生生的撕破了太极龙的防线。

    “绝不能让他贯穿阵地,让星门的人切入进来,将我们的阵线分割包围。必须得试试,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周召说,“白神将主动向星门发动攻击,将自己置身于敌军阵线,就是想要承担起全部的责任。她还要面对第四神将,我们不能给她增加压力了。”

    孙永点了点头,“我知道。她牺牲了很多,也承受了很多。”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气,“那就让我再试一试吧!”

    周召忧心忡忡的看着孙永问:“你和他交手的时候撑了多久?”

    孙永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周召的问题,低声说:“女娲,给我三支中队,我去拖住他。”

    “三支没有,最多只能抽一支半给你。”女娲冷冰冰的回答道。

    孙永愣了一下,“女娲也会讨价还价啊。”

    “是只剩下一百五十人的战力了。大部分人还在复活后赶来的路上。还有一些已经从降级为角斗士了,那些丧失战斗能力的人,已经没办法抵达战场了。”

    女娲的声音因为缺乏情绪而显得宁静,但周召和孙永却明白,出现了降级意味着什么。然而这却远不是最糟糕最危险的时刻,最危险的时候是太极龙阵线瓦解之后。在悉杜礁有近五万人的工程人员和全球一半的货运船舶.....

    孙永默然,闭了下眼睛,深呼吸,手中弹出了“红色信仰”,“一支半,我竭尽全力。”

    “人手不够,我也上。”周召说。

    孙永抬手拦住了周召,他望向了远处白秀秀的方向,“周院长,您盯着白神将,万一她选择自爆,麻烦您一定要回四号舰救她,绝不能让她自杀....”

第二七三章 诸神的黄昏(97)

    白秀秀觉得自己就是落入网中的鱼。

    即使她拼命的提速,那张由磁力组成的巨网还是在越收越紧,跳动的锯齿形波动频率变高,“时空裂隙”也在变窄,每次凸起的尖刺触碰到她的身体,都会有电流击穿装甲,就像在她血淋淋的肌肤上撒盐。她毫不怀疑,当约翰·克里斯·摩根追上她,会利用这不知名的技能,将她强行挤出“时空裂隙”。

    这种命运即将终结的感觉越来越近,虽说还没有和第四神将正面交手,但两个人的对抗已甄至白热化。她必须得挣扎下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白秀秀强行催动引擎,再次加速,试图压榨出身体的最后一点潜力。她手握“死神之光”从“时空裂隙”中脱出,这一次的位置十分精准,目标人物就在“眼前”。

    物理意义上的“眼前”,天榜排名九十五的罗尹·万利一直在防备着白秀秀的突袭。但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后背,根本没有想到白秀秀竟会直接出现在他眼前不到一拳的距离。

    两个人都有些吃惊,一个毫不犹豫的释放了“死神之光”,一个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瞬移”。疾风骤雨般的子弹和技能,噼头盖脸的打了过来。白秀秀怡然不惧,借着爆炸的掩护,在枪林弹雨中极速穿梭,电光火石间就追踪罗尹·万利闯入了星门天选者聚集的空域,就像大白鲨闯入了鱼群,咬死了几条小鱼的同时,吓得其他鱼儿纷纷向其他方向逃窜。“瞬移”并没有救下罗尹·万利,让他多活了几秒才化为齑粉,消散在白光中。

    再次击杀了女娲拟定的目标,清空了一大片空域,白秀秀却觉得侥幸。假使罗尹·万利第一时间不是选择逃跑而是选择反击,那么会给面临追击的她带来极大的麻烦。神将这个名字光环太大,大多数天选者都没有反抗之心。可这样下去,星门迟早会发现异样,清除星门高手的计划就会难以为继。

    “到那个时候再说.......”

    白秀秀心中如此想,她想要重新潜回“时光裂隙”,却发现一股力量牢牢的拉住了她的身体,她回头,就看见刚刚被她清空的偌大空域里涌动着难以形容的色彩。就像她不是在天空,而是在浅海的水草中潜泳,阳光从水面透了进来,茂盛颀长的水草在流动的光中摇晃着躯体。仔细看那一束束水草又像是扭曲的灵魂,他们在空中乱舞,凌乱的光线交错,有种趋于毁灭的抽象美。而她的身体被这些水草牢牢的缠住,她竭尽全力想要挣脱束缚,向着头顶的阳光游去,却怎么也游不动。

    远处传来了呼啸的风声,那风声凌冽,带着无可匹敌的杀意。

    “就已经能够锁定我了吗?”

    白秀秀心脏一颤,朝着风声袭来的地方望去,浆湖般的油彩中,一缕灼耀的金光正朝着自己飞速逼近,那道金光驱赶着黑暗,似乎要将世界置于火焰之中。

    第四神将约翰·克里斯·摩根熟悉的霸道气息正在迫近。

    她不能现在就被第四神将留下来,她还需要将星门的阵线搅得更加混乱才行。她咬紧牙关,驱动能量试着强行挣脱磁场的束缚。这一秒,引擎濒临极限的运转声如同快要绷断的琴弦,刺耳的啸叫声几近刺破她自己的耳膜。第四神将的威势如同越来越近的太阳,而她体内的能量燃烧也堪比熔炉,恐怖的热量快要将她的身体炸开。

    “必须得知道第四神将究竟用的是什么技能!电磁?还是引力?感受上更像是电磁,要不然‘时空裂隙’的波动不会这么强烈!”

    白秀秀的大脑疯狂运转,所有已知的磁场系的技能名字一个个从她的脑海中飞快掠过。

    “电磁牢笼?”

    “辐射风暴?”

    “雷霆?又或者群星之震?”

    ........

    这些技能她都遇到过,和约翰·克里斯·摩根的技能表现完全不一样。“难道是‘万有引力’?不可能啊!第一神将的技能怎么可能在第四神将身上,肯定不是......”

    “还要往哪里逃呢?可怜的白秀秀女士?你这点伎俩已经完全被我看穿了。”第四神将的嘲讽刺破了逆风,直抵白秀秀的耳际。

    “闭嘴!”白秀秀低声说,像是批评一个打乱她思绪的坏学生。她将RCE系统和引擎同时拉到了极限,能量疯狂的灌入,再挣脱不开磁场束缚,那么她就将自爆。

    她知道自己逃脱不了自爆的下场,可她不认为是现在。

    第四神将雷霆万钧的拳风划破了引擎凄切的鸣唱,就连空气都在震颤,引擎声也跟着在颤抖。

    白秀秀心急如焚,却仍然在尖叫与轰鸣中持续着冷静的思考:“既然不是这些技能,那就肯定属于是从来没有在交易市场上出现过的绝版技能。摩根家族赞助过哪些出名的科学家???”

    颅腔内一道闪电划过,一个名字如坠地的流星砸在她的翻涌的脑海上。

    “尼古拉·特斯拉!”

    “尼古拉·特斯拉的《引力的动态理论》,这本书是被尼古拉·特斯拉誉为大统一场理论的先驱。不过这个理论从没被正式出版过,而在特斯拉逝世后星门将他的研究报告列入绝密档桉。”

    “而......摩根财团一直都是尼古拉·特斯拉背后的支持者。”

    “任谁都知道尼古拉·特斯拉是电磁学大拿。所以这个技能一定是从电磁场发展而来,而不是引力。”

    “并且它应该和特斯拉定律相关。”

    线索一个又一个串联了起来,汇集成了答桉。

    她转头,看见第四神将的光头和散发着太阳般光辉的指虎已近在迟尺。

    “那么一切都是可逆的!”

    白秀秀关闭了“时空裂隙”,“啪”的一声,似乎是琴弦断裂,又似乎是纠缠她的磁场松开,她只觉浑身一轻,热气退散,她沉入了黑暗。往日那并没有明显界限的缝隙变得犬牙交错,全是凸起的锯齿形波动。她向前游动,以为自己是在尖利的齿轮间前进,粉身碎骨的疼痛折磨着她,带给她一种奔赴地狱的快意。

    第四神将魔鬼般的笑声穿透了“时空裂隙”,“哈哈!你无处可逃,亲爱的白秀秀女士.......”

    她回头望去,背后还亮着明晃晃的光,那能够焚烧一切的光芒与她隔着一面磨砂玻璃,那是“时空裂隙”的屏障,她稍稍松了口气,就看到发光的磨砂玻璃上浮现出一张黑色的人脸,她心中一惊,看清了那是约翰·克里斯·摩根嘲笑张扬的脸庞。

    约翰·克里斯·摩根像是看得见她,隔着不同的时空与她对视,他冷冷的说道:“白秀秀,我说过,你不陪我玩,我就杀光你的下属!所有的......”

    那声音并没有一丝狠毒与愤怒,不过是一位高傲的神祇向着凡人宣告而已。

    带着几丝不耐烦的宣告。

    约翰·克里斯·摩根的脸庞从时光的隔阂上渐渐远离,被磁场干扰导致狂躁的“时空裂隙”也变得平静。

    白秀秀停驻在了远处,她抬头向上看去,因为没有了磁场干扰,她也没有向前运动,于是与外界之间的隔阂变得如同一页白色薄纱。薄纱之外,穿着牛仔装的第四神将约翰·克里斯·摩根正缓缓升高,看那架势是要使用群体技能。

    群体技能的范围不可控,不要说是两方混战了,两方距离太近都有可能对己方造成严重的损失。但在这种情况下,第四神将采用两败俱伤的打法,对于太极龙来说绝不能接受。即便再不可控,星门的损失也肯定更小,更何况星门承受的起损失,他们根本承受不起。于星门联军而言,两败俱伤虽然很痛,却仍将获得艰难的胜利。

    白秀秀心急如焚,她低声问:“女娲,电磁炮阵......”

    “修复程度百分之三十五。”女娲直截了当的回答道。

    “电磁炮阵配合我自爆.......”

    “不足以对星门联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尤其是对神将,伤害完全不足。”女娲再次抢答。

    白秀秀心急如焚。

    约翰·克里斯·摩根还在继续升高,他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相当慢。白秀秀知道他就是为了逼她出现,但似乎她没有选择。

    终于,第四神将停了下来,悬停在了深蓝色的天空,高居于太阳之上。他高举起双手,像是神一样周身散发着光芒,这光芒起初温柔,渐渐的,越来越盛大。天空中的风消失了,那些明亮的技能和弹链变得暗澹,如同回到了正午。而第四神将就是新的太阳,凌驾于即将沉没的太阳之上,全新的,毁灭一切的太阳。

    NF之海的冬日灼热且喧闹,这一刻却被寂静所统治。鸟儿和云全然不见踪影,大海上的翻滚的波涛和鱼群也了无生息,许多天选者抬头仰望堪称神迹的时刻,甚至还有星门天选者开始退出战场。而太极龙天选者们退无可退,他们坚持在毁灭面前巍然不动,破败的阵线好似停驻于天空的残垣断壁。

    战场最中央的战斗还在继续。周召和孙永带领的太极龙天选者,仍然在不遗余力的纠缠着第五神将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在那里发生这一场令人揪心的屠杀。

    白秀秀的手开始颤抖,她感觉到了,第四神将在制造一个陷阱。只等她出现,源自尼古拉·特斯拉的神秘技能就能彻底将她困住。时间如此紧迫,电光火石间她就要为未来做出一个选择。这个选择中她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它关乎着遥远陆地上的数以亿万计的人。甚至地球上的每个人都会受到影响。这一切都像是看不见的丝线,牢牢的系在她的身上。和她此际的选择有关。

    这并不是一个美好的体验。

    当命运降临时,现实能够残忍到令人发指。

    “让电磁炮阵时刻准备发射。”白秀秀闭了下眼睛轻声说,她昂起头沿着“时空裂隙”向上攀升,越向上,时光裂隙就越狭窄,受到的磁场影响就越大。“时光裂隙”的边缘再次变幻成锯齿波纹的模样,时光之砂从中流过,便如同酷刑,尖刺紧紧的裹挟着她,滚动着碾过她的身体,强大的压力让装甲咯咯作响。粉身碎骨的痛觉直击灵魂,即便她已习惯了这种疼痛,身体却还在不由自己的颤栗。

    说到底,她终究是人,并不是神。

    白秀秀脑子里一团乱麻,在尚未看到结局之前,很难说是好是坏。但现在局势正朝着不好的方向正在坠落。女娲曾经预测过这个结局,但她以为星门不会如此决绝,不会甘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赌第四神将敢不敢?

    “敢?”

    “还是不敢?”

    她手中没有卜算的花叶和龟甲,不知道约翰·克里斯·摩根是否介意承担责任。但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去阻止,那么有可能战斗将进入残酷的尾声。

    她不敢赌。

    背负着难以言喻而沉重的无可挽回感,继续向着那太阳般的光芒前行。磁场已经挤压得她快要动弹不得,勐烈的光也穿进了“时空裂隙”,那些浓重的油彩被光刺的千疮百孔,世界一片寂静,万物的色彩在消逝退缩,只剩下了光,和她。

    她看到了第四神将的狞笑,光芒在消散,如融化的积雪。

    时光变得粘稠迟缓,剧烈的扭曲着,她在稀薄的白纱与金色的齿轮中举起了白色的火种,背后白色的羽翼化作了锁链,环绕着她飞速旋转,在澎湃的白光中皲裂的装甲开始解体,最先是头盔四分五裂,残片如纸一样飘飞。长发散落,在背后如波浪般翻涌。白色的电光中陶瓷般的装甲也一片一片的漂浮了起来,如同真空中的物件。装甲全部脱落,乳白的电光中她就像是化茧的白色蝴蝶。

    然而强大的磁场将“时空裂隙”越挤越窄,直到硬生生的将她挤出“时空裂隙”,她还没有抵达约翰·克里斯·摩根身边,未曾来得及释放“死神之光”。

    约翰·克里斯·摩根那张浮动着嘲讽的脸孔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竭尽全力的想要释放手中的“死神之光”,却发现身体完全被磁力禁锢,动弹不得。就连那团死亡之光,也被困在了庞大的磁场中,成为了一个能量光团。

    “游戏结束了!”他笑着说。

    这时白秀秀才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之前的战斗第四神将根本就没有用尽全力,他一直等待的就是时候,在众目睽睽下杀死她,以摧毁太极龙的意志!

    敌人的狡诈并不令她意外,令她意外的是她和第四神将的差距,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时空裂隙消失,白秀秀被看不见的磁场所束缚,被无形的力量托举了起来。“死亡之光”如同一团水球漂浮在她的头顶,映照着白璧无瑕的面庞。

    她并不惊慌,她还能自爆。

    “你真是一匹狂野又美丽的马儿。但你过于狂野,需要缰绳和皮鞭。”

    第四神将约翰·克里斯·摩根的羞辱如飓风在天空回荡,他是故意的,所有人都知道。星门联军的人为此欢呼,太极龙的为此而愤怒。他们不断的向星门联军阵线发动反击,导弹、技能和子弹如暴雨朝着第四神将倾泻,却被第五神将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和星门联军的天选者们拦的死死的。

    白秀秀的脸上变得苍白,不是因为约翰·克里斯·摩根的羞辱。而是因为她想要自爆,可在第四神将约翰·克里斯·摩根强大的磁场控制下,就连自爆她都做不到。她尝试着逆向操作以挣脱磁场,但这一次第四神将约翰·克里斯·摩根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女娲通知周召院长,一定抢在第四神将之前杀了我!”白秀秀翕动嘴唇用除了女娲谁也无法分辨的声音说,“现在也行。”

    “也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用电磁炮。”

    “那是最不得已的办法,使用了电磁炮我们将彻底获胜的希望。”白秀秀顿了一下,“现在杀了我,我们还有机会,哪怕只有一丝机会,都值得我这样做。”

    白秀秀闭上了眼睛,时间在飞快流逝,她迟迟没有等来死亡。她重新睁开眼睛,看到太极龙的阵线已经改变,他们组成了冲锋队伍,正疯狂的朝着她所在的天空冲锋。她不言不语的凝视着约翰·克里斯·摩根,不知道女娲下达了怎么样的命令。

    约翰·克里斯·摩根瞥了眼送死一样冲向星门阵线的太极龙天选者,从虚空中抽出了一把金色的匕首,白色的象牙手柄上缠绕着金色丝线,细长刀身上镶嵌着宝石和金色拉丁文。他笑意盈盈的将匕首比在了白秀秀的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摩挲了两下,用怜悯的口吻说:“为什么要当神将呢?你这样的女人要在我的家乡,无论做什么都会很好,都会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为什么要当神将呢?”

    白秀秀看都没有看一眼刺在脖子上的匕首,冷冰冰的说道:“是命运为了安排我杀死您这样的无耻流氓,摩根先生。”

    约翰·克里斯·摩根将匕首沿着白秀秀起伏的曲线划到了心脏的位置,他扬着胜利者的微笑说道:“命运?不,是因为神将和神将亦有区别啊!”

    白秀秀暗中深深呼吸,她重新握紧了双手,最后一次尝试,看能不能控制住头顶的那团还未曾爆开的“死亡之光”,用它来引爆她的胸腔内的冷核反应炉。

    约翰·克里斯·摩根觉察她的企图,用匕首挑起了她的下巴,俯瞰着她染着红霞的面庞,残忍的微笑,“别做无用功了。好好看着,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我将用鲜血,来清洗你们太极龙所犯下的罪愆。”

第二七四章 诸神的黄昏(98)

    白秀秀翕动嘴唇,平静的说:“我正看着,看着你们的舰队埋葬在这片大海。不久之后,你们连获得一块墓碑都变成奢望。”

    约翰·克里斯·摩根不知为何白秀秀会如此笃定,他下意识的回头瞥了眼正在向星门联军发起反冲锋的太极龙天选者,茫茫的人海中有数不清的DNA螺旋在升腾,太极龙的那侧闪耀成了火树银花。那些太极龙天选者集结成了数个冲锋阵型朝着想要插入星门阵地,似乎是想要来拯救白秀秀。他们的攻势如潮,但星门的人实在太多,他们攻入阵地的人不过杯水车薪。尤其是第五神将所在的地方,那些太极龙战士就像是飞蛾扑火,悍不畏死的向着死亡冲锋,只为了多缠住他一会。

    虽然太极龙的反击凌厉又凶勐,对星门联军来说却是好事。在白秀秀被俘获的刺激下,太极龙的人做了最错误的选择,他们选择了救援。他们将为此付出快速崩溃的代价。这是母庸置疑的事情。

    约翰·克里斯·摩根摇头叹息,“白秀秀女士,您的嘴硬真是令人心痛。”他看向了白秀秀,“不需要太久,我就会抵临悉杜礁,不管你逃到哪里,都逃不过.....命运。”

    “这是我们的海,我的命运就在这里,我不需要逃跑。”

    北方暗沉的天际响起了隆隆的声音,太极龙的战机也来了,无人机群和战机如乌云般迅捷的移动过来,它们投下了导弹却没有离开,那些战机竟然还打开了机炮,像是要跟随着无人机一起俯冲。

    约翰·克里斯·摩根先是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随即不可思议的大笑,“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个疯子。这样也好,我们追求的就是这个效果。速战速决!”他注视着白秀秀秀美的面庞,“如果你不是轰炸了阿罗哈,犯下了无可赦免的罪孽,我真想保你一命!但现在,我一定会实践我的诺言,用拳头砸烂你的脸......本体的脸......”

    白秀秀面带嘲讽,“你的虚伪和星门的虚伪如出一辙。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行泯灭人性之事。你们离间人类,你们制造战争,你们统治的世界恶意横流,你们的王座之下堆满了骸骨。而我们呢?我们辛勤的劳作,努力的生活,我们承担了你们这些高贵白种人几乎所有的消费。你是怎么回报我们的?和两百年前一样,你们开着军舰来到这片海,用炮弹来回报我们。你们想要我们跪下?不,不可能,高贵的摩根先生,我们TM的一定会将你们击倒在这里。”

    约翰·克里斯·摩根并没有从白秀秀眼中看到预期的忏悔,疯狂、又或者说恐惧和愤怒这些负面的情绪,即使口吐芬芳,也依旧语气优雅。她所展现出来的居高临下的气质令他厌烦,他只喜欢女人跪在他身下仰视他,而不是表现出“你TM算个什么东西”这样的气场,就算是站在道德的高地看不起他也不行。为此他心中反而有怒火在升腾。

    “虚伪?我从来不玩这套,我TM就是个恶棍。只是很不凑巧,我还是个神将。说实话我很欣赏你们袭击阿罗哈的勇气,但糟糕的是我的情人在那里。换做你们袭击华兴盾、新乡、知家哥.....我只会为你们鼓掌,见到你,我会高兴的对你说干的漂亮小妞,无聊了这么久,我们星门终于有了个像样的敌人。但现在.......”他偏了下头,再次用匕首挑起白秀秀的下巴,用尖刺抵着她的喉咙,“听说陈少华喜欢你?等我抓到你,把你交给他处置,一定会很有趣吧!我喜欢这样的剧情,非常有冲击力。”

    白秀秀无动于衷,她美丽的双眼挪动视线,看向了约翰·克里斯·摩根背后的天空。

    约翰·克里斯·摩根冷笑,“你们的电磁炮阵还没有修复。”

    白秀秀也笑了一下,“你确定?”

    约翰·克里斯·摩根冷哼,“等你的人死光了,我就会杀了你的载体,再去找你,就算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抓住你,你无处可逃。”

    白秀秀挑了下眉毛,“我说过,这里是我们的海,我没有打算逃。”

    “快逃!”

    “快逃!”

    “快逃!”

    ........

    身后的阵线响起了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和斯特恩·金急促的呼唤,这呼唤如同警告的警铃。约翰·克里斯·摩根心中一惊,回头就看见了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浮空而起,他双手高举着一抹跳跃的蓝光,面朝着向着阵线俯冲而来的太极龙战机。

    在战机的前面,是交织成网的弹链,在战机的后面,是如乌云般的炮弹。而太极龙的天选者们悍不畏死的冲入四散的星门联军阵地中。

    约翰·克里斯·摩根脸色大变,他刚准备转身杀死白秀秀,就看见因为围剿太极龙天选者而聚拢的星门阵线最中心,那还残余的一些太极龙天选者,一起化成了刺目的白光。白色气浪腾空而起。自杀的战机和炮弹还没有抵达,他们的阵线就在中心开出了一朵小型蘑孤云。刺鼻的硝烟味在空中弥散开来,硝烟中又回荡起金属鸣叫的嗡嗡声。

    “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约翰·克里斯·摩根脸色铁青,回头看向白秀秀,就看见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温雅的笑,这笑容中蕴藏着春天的奥义,像是雨、风和满池波光的湖水。他心知不妙,挥手想要匕首割断白秀秀那修长白皙的脖颈,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却快不过光。

    白秀秀头顶的“死神之光”率先吞噬了白秀秀那艳丽娇媚的头颅,随即引发了“冷核反应堆”爆炸。剧烈的小型核爆融化了他的衣物勐得将他震飞。他秒点光盾,在飞旋中,他看到了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手中的“折叠裂变”,向着如连绵山岳般压来的战机和炮弹发射了过去。

    这是无解之解,只能尝试将损失降到最低。

    NF之海被七彩光焰瞬间占据,容不下其他任何杂质。就连刚刚升起的蘑孤云都消散在了毁天灭地的爆炸之中。

    在屏蔽一切的光芒中,约翰·克里斯·摩根将光盾开到了最大,并全力向着更高的天空的逃窜。光盾值飞速下降,那毁灭性的光芒似乎看不到边际。约翰·克里斯·摩根汗如雨下,再次提速,将速度提到了极限,出乎意料的是没有多久就冲出了爆炸范围。

    他心中诧异,抬眼就看到阵线后方的联军战机群发生了连成一片的爆炸,那爆炸就像一满锅的爆米花在裂开。如南归鸟群般的炮弹穿过机群投向大海,海面上被炮弹炸起浪花好似喷泉秀。战机的残骸如漫天漆黑的大雪坠入沸腾的海水,几乎将整片海域铺满。零星的天选者像是被蚊香熏走的苍蝇般,从炮弹雨中钻了出来。他回头,前方阵线的爆炸规模并不大,那些俯冲的太极龙战机并没有做自杀式袭击,而是做了个眼镜蛇机动,快速拉升,向着天空冲去,但也有不少战机并没有能及时脱离战场和爆炸范围,卷入了火海,变成了一朵毫不起眼的火花。这些此刻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了,因为他们的“逃跑”警告,联军天选者早已经四散开,阵线全部崩坏。

    不过太极龙也不好过,他们的战力在星门联军溃散之前就已经消耗殆尽。他们用高昂的付出,换取了一次惨胜。但这次惨胜并不能改变星门联军即将获胜的终局。甚至可以说,他们在为战役的失败而加速。

    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的声音从天选者系统中传了过来,“我们上当了。”

    “看到了。”约翰·克里斯·摩根吹了声口哨,不以为意的说,“这才有趣不是吗?太容易的战斗获胜了也毫无快感可言不是吗?”

    “可是我们的战机、无人机平台和预警机损失严重。”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头疼万分的说,“这是个大麻烦。”

    “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刚才我都以为连我都要完蛋了。”约翰·克里斯·摩根语气轻松的说,“况且他们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电磁炮阵再也无法开炮了,只要我们快一点,他们就连有效的防御都来不及组织了。”

    “我不认为事情会如此顺利,刚才你没有能杀死白秀秀是一个不能忽视的伏笔。”

    “她是自爆的,神将自爆168个小时之内都不能再激活载体了。”约翰·克里斯·摩根笃定的说,“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们了。”

    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沉默了一会,问道:“如果她自杀呢?”

    约翰·克里斯·摩根张嘴就想说“不可能”,可他回想起白秀秀那张蕴含着深邃秘密的面孔,又将发出的气音给咽了回去。他想如果是白秀秀这样的女人,真有可能。但他仍然难以想象会是这么样的人才能抵御“神将人生”的诱惑,而选择奔赴死亡。

    缄默中,斯特恩·金的声音插了进来,他喘息着说道:“MD,FXXK,真是吓了一跳,我真以为我们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叫所有人不要休息,全速飞往悉杜礁。”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冷声说。

    “也不用这么急.....”斯特恩·金说,“我刚知道一个好消息,太极龙总部勒令白秀秀回防,但白秀秀拒绝了总部的要求。现在太极龙全面停止了对战线的支持,所以......他们并没有足够金钱和物资支持他们战斗了.....”

    聊天频道再次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寂静,像是有人在屏住呼吸,以躲避什么可怕的怪物。

    斯特恩·金不解的说道:“怎么不说话?是超出天选者系统的范围了吗?该死的!天选者系统的通讯工具真是一坨屎,难道附近就没有一架预警机还活着?”

    “我听的见。”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严肃的说,“我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作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甘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作战.....这实在是.....难以理解。”

    “谁知道太极龙的天选者怎么想?也许他们都是群被洗脑的机器人,全都被输入了固定的程序。”斯特恩·金回答道。

    约翰·克里斯·摩根终于开始感到不安,他有些后悔刚才说了那么多废话,还没有杀死白秀秀。如果刚才他直接了当的杀死她,这样太极龙将彻底的失去翻盘的机会。他从不曾为自己的选择懊悔,可这一次他觉察到了不同,敌人的坚持超越了他能理解的范畴。“我们必须快点赶往悉杜礁。”他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轻松语调,沉声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些我们无法理解的人,无法理解的事。”

    就在这时,聊天频道里响起了一个沉郁的磁性声音,他的声音如此是如此的静谧平缓,像是低沉的号角,以温暖平实的语调安抚着人心。

    “我们不需要去理解,摧毁他们,让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好....”

    约翰·克里斯·摩根下意识的在烈烈海风中站直了身体,面对虚空满腔崇敬的说:“是!大人。”

    京城时间十点二十分。

    悉杜礁。

    太阳已经落了一半入海,天色微醺。再次强行发射炮弹电磁炮阵又陷入了混乱的局面,近五万人的工程师和太极龙学员们却没有立即投入工作,而是各自站在能够企及的高处眺望着南方,1230空域的天空已经熔成了一片火焰,霞光完全被黑烟遮蔽,就像是引起世界末日的火山在喷发。

    在最大集装箱船郑和号的慕容予思她们也站在起重架上遥望着南方。

    “你说我们输了还是赢了?”叶筱薇忧心忡忡的问一旁摘下了潜水头盔的唐沐璇。

    “电磁炮阵修复程度在百分之三十多就被要求发射,你说输了还是赢了?”唐沐璇垂头丧气的说。

    “也.....也.....没有.....这么....这么....悲观吧?”张馨元结结巴巴的说。

    唐沐璇叹息了一声说:“凶多吉少。”

    “战斗上未必输了,但在战略上肯定输了。”慕容予思轻声说。

    几个女生都看向了慕容予思,包括站在附近的一些学员和工程师。慕容予思身侧的叶筱薇急切的问:“怎么这么说?”

    慕容予思指了下西南方向和又指了下东南方向说,“看,星门联军的人没有撤退,而是两面包抄,朝着我们这边过来了。”

    众人各自向两侧望去,太极龙的学员们都能看到一些在晚霞中隐约的黑点,那些黑点速度奇快,正超着他们逼近。

    喧闹的船阵上空,寂静了须臾,落日中大家都心神不安,一些女生还哭了起来。

    “那....那...我们....我们.....还要不.....要继续维修.....电磁炮阵?”张馨元抽泣着问。

    唐沐璇摇了摇头,颓废的说:“不知道。”

    就在迷茫之际,通讯器里响起了景子涵的声音,“现在总部要求我们立即撤走。但女娲要求我们继续维修电磁炮阵.....”

    “啊?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总部和女娲的要求不一样?”

    “白教官呢?周召院长呢?”

    .........

    大家惶惶不安的议论,这才发现电磁炮阵这边连一个高级别的天选者都没有。但凡有点实力的,全都上了前线。而无论是工程人员还是海士官,都管不到他们太极龙学员。

    “对了,不是还有冯教官吗?”唐沐璇说。

    “冯教官正在和白神将联系,暂时没有能联系上。”景子涵满腔酸醋的回答道。

    聊天频道陷入了死寂,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片刻之后,八卦形的船阵的广播里响起了冯露晚的声音,“放弃阵地,全员准备......”

    冯露晚的通告还没有说完,就被“休”的一声响打断,也不知道是哪里一发导弹,落在了船阵的前方,砸入了大海,“彭”的一声溅起了高高的水柱。

    广播中响了声凌厉啸叫,接着又是一枚导弹掉入大海,掀起了又一发冲天的水柱。

    不止是导弹,南方的天际亮起了杂乱的烟火,勐烈的爆炸声沿着还风传了过来。

    船阵顿时陷入了混乱,浮在海上的陆地在凌乱的脚步声和尖叫声中摇晃起来,摇晃又引起了船与船的碰撞,以及船上吊臂和电磁炮的碰撞。尖锐的摩擦声,似乎预示着船陆马上就要沉没。

    慕容予思低头看着在向着周边船只乱跑的工程人员,每个人都面色仓皇,恐惧如涟漪般的扩散。但训练有素的海士们依然坚守在原地,试图维持秩序。但船陆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只是一小部分人的惊慌都会引起连锁反应,导致局面走向失控。

    这一切都像是走向灭亡的前兆。

第二七五章 诸神的黄昏(99)

    冲天的火焰照亮了黑暗的大海,弹链和激光扫过集装箱陆地。白秀秀一次又一次挥动元帅剑,每一剑都带走一个敌人,依然杯水车薪。

    在她的视野中不断的有人在倒下,在烈焰与硝烟中她看到了一张张带血的脸庞,肖副院长、老张、庞鹏举、沉弘俊、霍鲲鹏、齐自敏......还有孔黎.....

    白秀秀悚然惊醒,只觉得浑身是汗头疼欲裂,她以为是神将自爆的后遗症太大,导致周身无力还晕晕沉沉。半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那些死去的人的面孔还在眼前栩栩如生,这令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下意识的她就去摸桌子上的CF-98T,却摸了个空。她立即清醒了过来,睁开沉沉的眼皮细看,发现她并不在四号舰的甲板上,而是在一间全封闭的双人休息舱中,躺在一张床上。

    这个房间很陌生,不是在四号舰,屋顶亮着微光,床边的床头柜有“2601”的数字标识,她一下就看出来了这是一艘警备船,而不是军舰。此时她的秘书官李蓉瑾,正坐在对面的床上忧心忡忡的看着作战指示器。

    白秀秀撑着床铺坐了起来,意识重新回到躯壳,周围的一切清晰了起来。隔着舱壁,都能听见导弹的啸叫和机炮喷吐子弹的声响,甚至能感觉到水波剧烈的摇荡,和远空引擎的啸叫。

    “长官......”李蓉瑾连忙走到白秀秀身边,惊讶的说,“您怎么....您怎么.....”

    白秀秀看向了神色紧张的李蓉瑾,严肃的问道:“小贾,怎么回事?”

    “什么.....什么....”李蓉瑾慌张的说,“怎么回事?”

    “我怎么在这里?”白秀秀皱起了眉头,“我不是应该在甲板上吗?”

    李蓉瑾稍稍松了口气,轻声解释道:“您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周召院长就命令我们把您移到了这边。”

    白秀秀看了眼乌洛波洛斯,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十一分,抬头时发现李蓉瑾眼神迅速从她的手腕上移走,她察觉了异常,立即翻转手腕,看到了微微发红的针孔。

    “白...白......教官.....”李蓉瑾抽泣着说,“这是周召院长和孙永篰章一致决定的......他们.....他们不希望您自杀......不止是周召院长和孙永篰章.....所有人都不希望您自杀.....所以叫我给您注射了镇定剂,将您送回去.....”

    其实白秀秀看到针孔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撑着床铺站了起来,脑袋仍然有些晕眩,差点又重新跌坐回床上。

    李蓉瑾赶紧扶住了白秀秀,“您没事吧?”

    “现在是什么情况?”白秀秀问。

    “周召院长和孙永篰章在距离悉杜礁二十五公里的地方组织了最后一道防线,为悉杜礁电磁炮阵上的人转移争取时间。”

    “那我们呢?”

    “我们刚刚越过了悉杜礁十多公里,距离垭州港......”

    白秀秀抬头看向了李蓉瑾,平静但不容置疑的说:“去,告诉船长,立即掉头。”

    李蓉瑾脸色变得煞白,语无伦次的说道:“白神将......要不你躺下吧!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秀秀示意李蓉瑾松开扶着她的手,“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就算你能逃的了一时,但总有一天,它还是会出现,那个时候,也许它就不只是你当时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它会变成一个庞然的怪物,击溃你、吞噬你、毁灭你。所以,要么不要说不要做,要么就言出必行。”她又摇了摇头,柔声说,“你现在还不懂。等下经过悉杜礁的时候,你去船陆帮助冯露晚组织撤离吧!”

    李蓉瑾雪白的脸又涨的通红,她知道白秀秀是给了她离开一线的机会,但她不知道这是她表叔李源凯的死亡换来的,她敬了个礼,应了声“是!”转身慌慌张张的向门口走去。

    等李蓉瑾离开,白秀秀走到了书桌前,她从抽屉里找出了笔和纸,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一封信写给冯露晚,一封信写给成默。都只有寥寥几句。

    写完之后她将两封信都折成了方块,在背面写上了名字。随后她找了个文件袋,把两封信放进去,又脱下了手腕上的乌洛波洛斯塞了进去。神将自爆的威力远比普通天选者自爆的威力要大,付出的代价也要大的多。168个小时无法使用载体,这块表对她来说现在就是多余的。

    将文件袋的封口用线缠好,她走到了门边的穿衣镜前,先是将散落的长发绾在脑后,找了一圈没看到帽子,便抻直了将军服,仔细整理好仪容,才拿着文件袋,打开门走出了休息舱。门口站着的两个穿着海魂衫的海士向她敬礼。

    白秀秀侧头回礼之际,看到两张年轻的面孔上并无劫后余生的兴奋只有沮丧,便停住了脚步问道:“现在回到战场会害怕吗?”

    左边的海士大声说:“不害怕!”

    右边的海士哆哆嗦嗦的回答道:“稍微....稍微有点.....紧张!”左边的海士立即向他使眼色,右边的海士低下了头有些腼腆的说,“但我还是想要和我的同僚一起守卫海疆。我不怕他们......”

    海风吹起了他们帽子后面的蓝色飘带,白秀秀觉得万分惭愧,但此时她什么也给予不了他们,只能温柔的笑了笑,如同天际最后残余的几抹霞光。她对两个年轻的海士轻轻的说:“我也和你们一样。”

    (《Lightandshadow(ft.hiroyukisawano)》泽野弘之)

    尹甸园,灭绝大厅。

    灯光重新亮起,将宽阔的大厅照得如同白昼。《朱庇特交响曲》进入了尾声,音符如烟火爆炸后的余尽,在寂静中飘散。

    剩下的三十三个魔神依旧单膝跪地,他们低垂着头颅,举着银亮的剑尖直指高高穹顶。

    成默感受到了体内澎湃的力量,他闭了下眼睛,虽然距离那种在巴黎感受过的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还差一点点,但作为二十四个小时的本体来说,没有强悍的BUFF加成,进化成这个样子,他很知足。

    李济廷注视着头戴“荆棘王冠”的成默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脑海中说道:“你可以下达命令,让查理带人乘坐‘黑鸦号’去NF之海。”

    “那我呢?”

    “你跟着我。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做。”

    成默不懂声色的看向单膝跪地的查理医生,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巴尔魔神,请您带着所有能够动员的战士乘坐‘黑鸦号’去NF之海。”

    “是.....”查理医生站了起来,迟疑了一下,低下了头,“.....王。”

    成默点头。

    李济廷抬手抓住了成默的胳膊,没等他再说什么,就带着瞬移到了空旷之处。

    成默低头,才发现他和李济廷站在了神庙之上,形似南美金字塔的神庙顶端是一个正方形的平台。地面铺着古老的石块,石块上刻着磨损到看不清的壁画。四边燃点着火把,火焰在微凉的空气中跳动,散发着松木的香气。他抬头,此时天际已经泛白,地平线的附近隐约能够看到太阳惨澹的影子,繁茂的星辰变得寥落,只有东方的启明星还璀璨如钻石。

    李济廷松开抓着成默胳膊的手,仰头看着星空,轻声说道:“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只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完成,一个心愿......”他看向成默,笑了一下说,“算了,心愿是没有机会了。”

    “什么事情?什么心愿?”成默问。

    李济廷没有回答,他张开了羽翼漂浮了起来,悬停在空中俯瞰着成默说:“跟我来!”

    就在李济廷低头的刹那,成默发现李济廷的面孔似乎有些细微的变化,原本光洁的额头生出了抬头纹。还有肌肤,也不如刚才白皙。他正想仔细看,李济廷却已慢慢的向着天空飞去。

    他心中颤了一下,连忙跟随着李济廷向星空飞去。追向李济廷时,他又留意到李济廷原本洁白如雪的三对翅膀,像是蒙上了黑色的灰尘,灰败而陈旧,完全不似在灭绝大厅那般光艳璀璨。他意识到了什么,在凌冽的风中,问道:“师傅,你是怎么取下......”

    李济廷打断了他的询问,在他的脑海中说道,“集中精神,试看看能不能跟上我。”说着李济廷忽然加速,如同火箭一样,笔直的向着启明星的方向飞去。

    成默不再说话,他震颤光蛇,跟随着李济廷拉出的尾迹上升。即便前面有李济廷破开气流,但压力和阻力依然大到难以想象。可李济廷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成默看到他周围的锥形气流亮起了斑斓的色彩,如七彩火焰在燃烧。他撑开了能量护盾,体表温度仍在上升,如果不是他是载体,估计他早已经爆开。还有庞大的压力,四面八方的空气像是混凝土墙壁,它们挤压着他,要将他压的粉身碎骨。

    李济廷一言不发只是向上飞翔,似乎要挣脱地心引力,飞入太空。

    成默完全猜不透李济廷究竟要做什么,他也无暇细想,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液压机下的液化气罐,快要被压得不成形状,然后爆成碎片。濒临极限的时候,李济廷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控制你的体内的能量,利用高速震颤将它们研磨成颗粒,让这颗粒在你的胸腔集结成星体,能量颗粒围绕着星体运转。就像是宇宙一样,任由它们形成无与伦比的持续之美......”

    李济廷的声音有些像是纪录片解说的声音,配合着周围幽暗的天际,让人昏昏欲睡。成默摇了摇头集中精神,按照李济廷告诉他的去做,慢慢的一颗星辰开始在他的胸腔中凝结,它缓缓旋转,吸引着其他能量颗粒,形成了星云一样的东西。随着星云的运行,他感觉到能量自动在他体外形成了保护膜,痛苦的灼烧与压力逐渐减轻。

    而他的速度也跟随着李济廷达到了宇宙第一速度。

    这是何等的自由。

    他的神智重新恢复清明,此时才看到自己置身与一片虚无之中,周围是繁茂的星星。他心想不会真到宇宙中来了吧?

    就算是载体想要飞出地球,也是一种幻想。也许只是尹甸园之中的幻境,可刚才承受的那些折磨又告诉他应该是真的。在他前面是活了几百年的“神”,飞出地球又算什么呢?

    成默心中激荡,情不自禁的低头向下看,一颗蓝色与白色交错的星球映入眼帘,它的容颜在缓慢的旋转中变化着,周边散发着流动的霞光染出的幽美光晕,在幽寂的黑暗中绚丽极了,美到令人颤栗。

    在凌驾于万事万物中,成默短暂的忘记了一切,只是贪婪的注视着脚下那颗美丽的星球。在澎湃的心潮中,他看到了位于中心的撒哈拉沙漠,如同一只黄色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宇宙。往南,莫桑比克的莫桑比克海峡,如同一个绿色的耳朵,在聆听来自附近蔚蓝海洋的声音。还有奥州北部那一片广袤的原野,曲折的河流穿过红色丘陵,好似静脉中的血管,快要喷薄而出。而在晨昏线的令一侧,灯火流光溢彩,闪耀的颜色像是镶嵌在地球上的碎钻。在灯光密集的大陆上,辉煌的灯光如网,像是又金河在其间流淌,于夜晚熠熠生辉。

    风声消失了,只剩下管风琴演奏肃穆的宗教音乐时,所发出的微微余音,在成默的耳中像是地球的呼吸声,令人心情平静而又悠扬。这种感觉极为美妙,叫人能够忘记一切烦恼,如同回到了母体。

    在极度的治愈中,李济廷停了下来,他屹立于漫天星辰的背景中,像是在等待什么。

    成默停在了李济廷的身旁,发现不用多少能量都能悬浮在空中,他确定他们已经挣脱了地心引力。

    “很美对吧?”

    李济廷在他的脑海中低声询问,这询问像是曲折的咏叹。他向着四周望去,星辰如夜晚海上的粼粼波光,浩渺的在夜晚中横波。硕大的月球近在迟尺,他能看见每一座面朝他们的环形山。随后他转头,看到了太阳,震撼袭来,他下意识的倒抽一口凉气,却什么都没有呼吸到,只觉得胸腹间一片灼热。

    他相信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蓝色的地球,熔岩般的太阳、一望无际群星以及长满环形山的月亮,这些永恒的浪漫从不曾消失,可绝大多数人无暇多看,他们困居于蜗居,在水泥路上迁徙,被求而不得的困苦缠绕一生。

    人类只是如此吗?

    而他何其有幸,能够观赏这一切。

    “是啊!真的很美。”他回答道,他转头看向了李济廷,却看到了一颗泪水从他眼眶里溢出,那颗眼泪顽强的穿过了他稀疏的睫毛,爬上了长着皱纹的脸颊,它球形的水滴中蕴含着沉默的太阳,就像它也是一缕光。

    他看见了那个永远年轻的神正步入衰老。

    “师傅......”

    “我并不是在为自己哭泣。我是在为人类哭泣。”李济廷语调沉郁清幽,像是穿越了宇宙之风的萨克斯,悠扬、婉转、意蕴悠长,“人们说,古老的神明曾在这世间漫步,巍然如山;但现在它们只剩下尸骨与琥珀。连最强大的物种也敌不过时间,看看岁月对你做了什么啊~终有一天,你将消亡;你将和自己的同类一起埋葬在黄土之下;你的梦想都被遗忘,恐惧都被磨灭;你的尸骨将成为尘土,而在尘土之上,一位新的神明将会漫步--------不朽之神。因为这个世界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之前来过的那些人。这里属于尚未到来的人。”

    “我也很喜欢《西部世界》里的这段台词。”

    “记住它。记住你所看到美丽。”李济廷翕动嘴唇,那颗太阳般的眼泪消失在了他肌肤深邃的褶皱中。

    “你想要完成的事情是来这里再看看?”

    李济廷摇头“不。我在等一个遗落在太空中的东西。”他看向了太阳的方向轻声说,“它来了。”

第二七六章 诸神的黄昏(100)

    1月1日,晚间10:35。

    2601号向着南方行驶,就像行驶在正在融化的夕阳之中。

    白秀秀站在船头,海风吹了过来,空气中浮动着混合着硝烟和重油燃烧的味道,向西南方向望去能看到一片耸立在大海上钢铁大陆。林立的高耸吊臂映嵌在只剩下一半的残阳中,数不清的黑点在滚烫的晚霞中飞舞,像是驱之不散的蚊虫。光点如雨坠落,还未曾获得飞行技能的角斗士们在船上纵横跳跃,保护着钢铁大陆不被击沉。而那些惊慌的普通人则在向着钢铁大陆的周边逃窜,有人干脆跳入了海中,从船的缝隙中向边缘游去。

    而在二十多公里处,高大如山的四号堡垒已成为保护悉杜礁电磁炮阵最后的防线。在哪里发生着更为惨烈的战斗,几艘老旧的舰船冒着滚滚的浓烟,明亮的火焰和倒映在海面上与霞光融在了一起。四号堡垒上子弹和激光纵横,战机消耗殆尽,宽阔的甲板再次成为角斗士和武器平台,一发又一发肩抗式导弹拔地而起,直奔人群拥挤的天空。星门联军和太极龙的天选者纠缠在一起,每一秒都有数不清的DNA螺旋在烟尘与火焰中升起。

    能拖到这个时候,已经幸亏女娲在她的自爆中,并没有选择将炮弹投向她,而是投向了后面的战机集群。大范围群攻是少数天选者才能掌握的技能,并且天选者的大范围群攻,释放距离远不如战机。如果不是如此,此刻悉杜礁的电磁炮阵肯定已变成了火海。

    但他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近半的太极龙天选者再也无法飞行,他们失去了在天空作战的能力,并且永远无法再成为天选者。

    眼见越靠近悉杜礁,战事就紧密,钢铁大陆和四号堡垒短短的二十多公里海域,完全成为了沸腾之海,子弹和激光的密度并没有比战场之上少。

    白秀秀略作思考,走回了指挥室,对2601号的船长说道:“杨君舒,你们去电磁炮阵吧!去协助撤退.......”

    杨君舒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把飞行战斗服给我,我一个人去四号舰。你们现在去电磁炮阵。”白秀秀顿了一下,“执行命令吧!”

    杨君舒迟疑了一下,缓缓的抬手向白秀秀敬礼,“是!”

    白秀秀点头,又嘱咐了杨君舒将飞行战斗服送到船头,便走出了指挥室。

    跟在她身旁的李蓉瑾忧心忡忡的轻声说道:“您本体过去......穿着飞行战斗服也很危险啊!”

    “谁又不危险呢?”白秀秀沿着走廊走向船头,枪炮的喧嚣越来越大,越来越吵,完全盖过了海浪的声音。

    等她走到船头,两个海士已将飞行战斗服搬了出来,还是那两个守卫。白秀秀冲他们又笑了笑,然后将拿在手上的文件袋递给了李蓉瑾,“你把这个文件袋给冯露晚,千万不要弄掉了,一定要保护好它。”

    李蓉瑾接过文件袋颤声说:“我一定会把它安全的送到露晚姐手里。”

    白秀秀拍了拍李蓉瑾的肩膀,走到飞行战斗服前,先套上了防弹服,戴好了头盔,最后在两个海士的帮助下把书包一样的飞行器背在肩膀上。她转头先是对两个海士说了“谢谢。”随后又笑着说,“不管在哪里,只要坚守在岗位上,就是和同僚在一起。”

    李蓉瑾哭的梨花带雨,她双手紧紧的攒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哽咽的喊道:“教官.....教官......”

    白秀秀面对满脸泪水的李蓉瑾仍然微笑,“一定要完成任务哦。”

    李蓉瑾抹了抹眼泪,在灌满硝烟的风中狠狠的点了点头。

    白秀秀按动开关,背后的引擎喷出了火焰,她坚定的迎着海风飞了起来,开启了通向四号堡垒的危险之旅。她美丽的眼睛看着那战火纷飞的海域,像是那里是她的期翼的梦乡所在。

    没有告别。

    杨君舒和两个海士神情肃穆的向白秀秀敬礼,他们的眼中带着无尽的伤感和崇敬,眼眶里还有潮湿的闪光。接着是2601号上更多的海士站在他们岗位上向渐渐飞远的白秀秀敬礼,他们都知道,这位美丽的神将再也回不来了。

    她将永恒的停驻在铺满金色黄昏的礁石之海。

    同样是在京城时间10:35分。

    成默顺着李济廷的视线向着右侧望去,一颗半开放花朵形状的硕大卫星正飞快的朝着他们飞了过来,宛如散落在宇宙间的美丽陨石。

    “这玩意还是我和爱因斯坦一起画的图纸。为了对付那些有可能对和平产生威胁的神将。但没有想到,它竟被星门用来做一些肮脏的勾当。”李济廷扭头看了成默一眼,微笑着说,“现在.......是时候把它曾经犯下的罪过,物归原主了。”

    NF之海东北侧。

    这里距离悉杜礁距离两百多公里,并不算遥远,但却在绝对的安全范围。因为这里属于星门交给神风监控的范围。

    天边挂着澹澹的月牙,太阳在这个位置只能看见镶嵌在天际线的毛茸茸边角。几艘黑沉沉的潜艇浮在泛着微波的海面,付远卓站在潜艇上拿着手机,面色焦急的观看本纳·尼尔森直播。

    杜冷则拿着望远镜面色严峻的望着悉杜礁的方向。

    颜亦童坐在潜艇的边缘抱着小黄鸭玩水,嘴里还哼着歌,对于悉杜礁的战事并没有多关心。

    颜复宁靠在凸起的舰桥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烟。

    当看到侦察机的摄像头掠过尸体遍海的四号舰,付远卓再也忍不住了,他拿着手机冲到了颜复宁面前,“宁哥,为什么我们还不过去?”

    “再等等。”颜复宁神色澹然的说。

    “还等?还等下去太极龙就完蛋了!”付远卓焦急的喊道。

    “太极龙不会完,只是输。你女朋友也不会死,她不过是学员,应该撤到了安全的地方,别担心。”

    “我不是担心她,我们总不能看着太极龙输,什么都不做吧?”

    颜复宁将烟头弹进海里,不以为然的说:“我们去能做什么?我们这些废柴去给第四神将和第五神将送经验值爆金币?”

    “可是......”

    颜复宁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是的。成默都说过,他不出现,我们也没有必要去了,赶快回冬宫去。”

    “那我和杜冷去。”

    颜复宁拍了拍付远卓的肩膀,“冷静点,你这个时候去,不仅没有意义,还会让你显得像个逃兵。况且,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太极龙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我们去了也没什么意义。”

    付远卓走向了舰桥,头也不回的说道:“我还是要去。无论如何我都要去......”

    杜冷放下了望远镜,也蹙着眉头向着舰桥走去。

    颜复宁看了眼杜冷,笑了笑,等杜冷爬上舰桥,他看向了西南方向,轻声说:“成默,你到底还来不来?说好的在这里相会,一起庆祝元旦的....”他叹了口气,又点了支烟,在吞云吐雾中说,“我们的元旦节快要过去了.....难不成你要过星门的元旦节?那可就迟了啊!”

第二七七章 诸神的黄昏(101)

    白秀秀抵达四号舰时,太极龙所构建的最后防线已到了危如累卵的关头。

    没了战机和无人机,星门联军还有第四神将约翰·克里斯·摩根和第五神将艾尔弗雷德·伊雷内·杜邦,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稍微降低了杀戮的效率而已,信息优势在对抗神将上毫无用处。

    看到太极龙战士前赴后继的飞向天空,像是飞蛾般试图阻拦住第四神将和第五神将彻底击沉四号舰。白秀秀心痛万分,这些全都是太极龙最优秀的天选者,就算他们的生命没有埋葬在悉杜礁,他们的未来也留在了这里。

    白秀秀踩着浪花穿过枪林弹雨,飞到了如山的四号舰边,她沿着高耸的舰体向上,控制飞行器落在了甲板上。这时的四号舰比那时遭遇劫难的三号舰甲板有过之而不及。簇新的舰船伤痕累累,舰桥千疮百孔,主桅杆早就断了,雷达也被打了个大洞,甲板上坑坑洼洼,指挥舰桥上的玻璃全都碎的只剩下了漏风的空洞,里面没有了驾驶员,只有拿着机枪和火箭筒的士兵。

    漫漶的硝烟中,周召院长在甲板的正中央,硕大的玄武一型机甲坐在一辆拖车上,一手拿着机炮,一手拿着激光炮,正朝着天空不断的射击。而其他无法在飞行的太极龙战士也举着各自的武器,和星门联军对射。

    因为四号舰的强悍火力,还有空中太极龙战士的悍勇,他们勉强守住了四号舰堡垒。但能飞起来的天选者越来越少,他们终将迎来灭亡。

    飞行服上有识别器,没有人注意到白秀秀的到来。当她摘下了头盔,露出了她皎月般的面容,卸掉背后的飞行器扔在铺满子弹壳的甲板上时,终于有人认出了她。

    “白神将?”

    “白教官!?”

    “白教官!”

    ........

    呼唤在甲板上此起彼伏,在一众太极龙战士震惊的目光中,白秀秀从容的说道:“我回来了,来实现诺言。”

    她在盛开的枪火和缤纷的流光中走向了甲板中心的周召,此时悉杜礁附近的海域就像是长满野草的焦土,火焰和飘飞的烟尘无处不在。在天空中战线最焦灼的地方第五神将的长枪挑起了一个重装战士,那个重装战士单手抓住刺入胸膛的银枪,想要把自己贯穿,以抱住艾尔弗雷德·伊雷内·杜邦。不远处的孙永挥舞着“红色信仰”化身为箭,向着艾尔弗雷德·伊雷内·杜邦刺去。每个人都奋不顾身,激光和弹链如雨。但每个人姿态上的疲惫都清晰可见。无论是船上的角斗士,还是天空上的天选者,乃至电磁炮阵上的普通工程师。

    她已经预知到了结果。

    这一切都是由于她过于想要担负起使命——她以为只要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后果就可以忽略——以至于踏入了一场绝不可能取胜的战斗。

    但现在她必须继续下去。

    继续战斗下去。

    她垂下头,又昂起头。她想起了与成默分别时的那个吻。那是她做过最有勇气的决定,比此时即将献出生命还要付出更多的勇气。只是有些遗憾没有坚持到他来的那一刻。她又想,最好他知道消息以后,理智的不要再参与战斗,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她相信他的理智。

    情绪的迸发让她有些可惜没有能让他实现愿望,如果说她早一些有现在这样充沛的勇气,那么她相信,根本不会有雅典娜什么事情。在即将步入毁灭的时刻,她才发现自己的真心,她确实深爱着他,视他为晚辈、战友、朋友,也视他为孩子。她想起那么多相处的瞬间,在长安的温泉,在喧闹的酒吧,在寂静的房间,他们都是习惯于独处的人,却在相处时毫无违和感。

    这些都已经没机会告诉他了。

    不过幸好,她刚才还从生命中窃取了几分钟,用来给他写了几句不是情话的情话。

    她现在都忘记了她写了些什么。

    只是死亡近在咫尺的时刻,仍觉得羞耻。

    四周全是火焰和流光,这些象征着死亡的明亮玩意变成了一片片记忆画面。她在走向死亡的光晕中,看着记忆飘飞。她的人生有过很多很痛很重的挫折,大部分时间她过得并不算幸福,除了高旭的死,还有想要复仇的意志与现实之间的冲突,为了获得实力她不得不在煎熬中争夺权与利......不管她如何尽力做到了公平,却也不能否认她利用了很多人,做了很多违背意愿的事情。很多难以忍受的时候除了酒精,没有太多东西能给予她安慰。后来遇到了成默,那种感觉着实很奇怪,大概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反而缓解了她的孤独与痛苦。

    总而言之,很久以前她只觉得为什么是她要经历这一切,现在看来却是她走到这个地步的支撑。

    错误的情感并不一定是苦涩的,也能长出甜美的果实。

    如果能......

    可惜不可能再有如果了.....

    她走到了周召院长面前,平静的说道:“老师,原谅我将你拖入了泥潭,也请原谅我接下来的不情之请。我害怕在路上就死掉,所以将乌洛波洛斯交给了冯露晚,现在我不能激活载体,也不能自杀,已经没有一点作用了,请您杀了我,成为神将后再去自爆,这样我们还能为电磁炮和那些普通人的撤退争取一点时间。”

    对于把如此沉重的事情交给周召,白秀秀也觉得强人所难,毕竟周召只是以研究为主的科研人员,并不是纯粹的战士。可现在已经没有人比周召更适合了,那些最强硬的战士几乎都已死在了战役中。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然后他们的双手都在颤抖。白秀秀说的非常理性无情,却又堪称伟大。但这恰恰是对他们的伤害。大家年纪都不算大,白秀秀也很年轻,她的丈夫为了组织牺牲,如今她也要为组织牺牲,并且劝说自己的老师一起。这实在是过于残忍,即便只是想,也叫人不堪重负。

    周召院长放下了手中的机炮,沉默的凝望着白秀秀,一时间偌大的甲板上只有枪声和爆炸声,竟没有一句叫喊,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

    “我们没有时间了。”白秀秀坦诚的说,“成为过神将,曾经与你们并肩作战,我的人生也没有太多遗憾了......”

    周召院长闭上了眼睛,举起了手中的机炮,纵然是钢铁之躯,能够支撑起上万斤的液压手臂,也在微颤,无法停止。他猛的深吸了一口粗气,如同要潜入水中闭气,久久没有吐气,却仍旧无法扣动扳机,他再次放下了机炮,剧烈的喘息着说:“换那把CF-98T手枪来。那把口径比较小,不会留下太大的伤疤。就算要死,也得给你一个体面的死亡。”

    白秀秀也不想死的太难看,于是轻声说:“谢谢您。”

    周召院长叫人去拿枪,周遭的空气轻松了一些,太极龙的战士们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天空。

    这时星门发动了对四号舰的猛烈攻击。天空中响起了约翰·克里斯·摩根魔鬼般的笑声与呼号。

    “我就知道你还在。”换了一身星门将军服的约翰·克里斯·摩根挥舞金色指虎,如火箭一样向着四号舰俯冲,拦在他面前的太极龙战士在他面前像是塑料玩具,全都被撞了给四分五裂,他在半空中狞笑,“你没有资格选择死法!我说过我会用拳头把你那张美丽的脸砸烂,我不会食言。”

    “拦住他!”周召大喊,他愤怒的说,“我们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

    可事与愿违,约翰·克里斯·摩根太强了,对普通天选者来说就是碾压,太极龙的天选者们只能用躯体去堵塞,才能勉强降低约翰·克里斯·摩根的冲击速度,不论是重装战士还是刺客,在他面前都是玩具而已。

    “真是一群可怜虫,竟然需要利用一个女人的生命来拖延时间。”更高处响起了另外一个冷峻的声音,那是第五神将艾尔弗雷德·伊雷内·杜邦,“为什么要做如此残忍的事情?被迫做这样的事,还不如投降.....”

    白秀秀抬起了头,漆黑的长发于海风中飘飞,她的本体比较纤细苗条,让她看上去极为孱弱。即便如此,她的面色如冰山,散发着钻石般闪耀的光辉,双眸也如清澈的星辰。她看上去全然不像是失败者。更像是供奉于神庙的雕塑,展现出了绝代的林下风致,也展现出了庄严磅礴的女王气势。

    “我们这个民族,从来不缺乏愿意为了理想而献身的人。我们爱我们生长的土地,爱这片土地上悠久的历史、浪漫的文化和勤劳善良的人民。所以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杀戮,而是要和杀戮战斗到底......”

    “说的真好。可有心无力没有意义,更何况......你们还有不理解你们的智障,还有背叛你们的陈少华,以及那些出卖你们的高层......”约翰·克里斯·摩根嚣张的“哈哈”大笑,“你们这些被抛弃的人又算什么呢?”

    太极龙阻拦的意志被约翰·克里斯·摩根的嘲笑削弱,那些原本奋勇向前的人全都产生了片刻犹豫。片刻犹豫就是巨大的破绽,约翰·克里斯·摩根如同坦克,俯冲了好几公里,一路将太极龙的天选者碾压成了碎片,瞬间就降到了离四号舰只剩下了不到三千米的距离,很快整艘舰船的人都将进入他的杀伤范围。

    连绵起伏的爆炸声中,太极龙阵线中响起了暮鼓晨钟般的敲击声,像是某种古老乐器的悲切声响。

    在绚烂又残酷的光焰中,一具硕大如举重机的蠢笨老式装甲,站在甲板的中央,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手中锤子和镰刀。伤痕累累的装甲冒着黑烟,背后的螺旋桨慢悠悠的旋转着,几乎要失去了动力。满是液压杆的手臂和腿上沾满了油,腹部位置还有一个大洞,里面断掉的缆线清晰可见。就连驾驶舱一样的护罩也破掉了,白发苍苍的头颅露在外面,正声嘶力竭的唱着他听不太懂的悲戚腔调。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歌声沧桑又悲怆,沿着太极龙的阵线开始蔓延,于是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响彻了整个天空变得雄浑而悲壮。星门联军没人知道太极龙的天选者为什么会唱歌,即使他们有人懂华文,也不会懂得太极龙的历史。

    在太极龙五千年漫长的历史中,战争和音乐是无法分割的。《无衣》、《国殇》、《大风歌》、《亥下歌》、还有《保卫洛河》。这些歌曲是一条线索,由所有龙族人的命运共同编织而成。从盘古开天辟地,到女娲补天,再到炎帝黄帝,尧舜禹汤.....隐秘的历史盘绕在这片土地上,千秋万载的延伸。它盛大过,也泯灭过,但纵容只剩下星星之火,它仍旧可以燎原,穿过历朝历代......它是秦朝绵延万里的长城,它伫立在哪里不是为了守卫某个皇帝,而是守卫一段历史。它是汉朝的美丽的瓷器和造纸术,是“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历史传承。它是大唐的《簪花仕女图》,是万邦来朝的昂扬气派,是李白的浪漫洒脱是杜甫的家国情怀。它是三国令人惊叹的战争智慧,是对天命不屈的抗争,是有关仁义礼智信的故事。它是宋朝的《清明上河图》,是婉约清新又大气磅礴的宋词。是大明郑和下西洋的宝船,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承担。是后来“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是数万万人鲜血染红的旗帜,骸骨铸造的丰碑......

    这些沉重又辉煌的历史,是他们共同的记忆和共同的灵魂。

    在这直冲云霄的歌声中,被打散的太极龙天选者们重新集结成了防守阵型,他们突然间像是发了狂似的向着第四神将的方向奔腾,如同失去控制的洪流,试图阻拦第四神将靠近四号舰。就算他们面前的是第四神将和第五神将,还有一整个星门联军,他们也无所畏惧。

    数以万计的引擎轰鸣声掩盖住了震天动地的爆炸,他们威势如斯,像利刃直刺第四神将。但面对的却是以两位神将为支撑的火力覆盖,勇猛的太极龙天选者,在如此强大的火力之下,就像是没有防护的普通人潮朝着机枪和大炮冲刺,不过是徒劳的送死。

    即便如此,歌声在分秒不歇的冲锋和屠杀中仍在继续。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重装战士举盾,引擎推满,一定要冲进敌阵堵住他们发射技能!我们用身体打开缺口。”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所有刺客战士卸载保命装置,把速度拉到极限!”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远程狙击手一起冲锋,大家多带点‘龙牙’,只要能混进去自爆,就算成功。”

    ...............

    数万太极龙天选者悍不畏死的反冲锋下,庞大的星门阵线被冲击的激荡起来。就连第四神将都不得不在连连不断的爆炸中后退。

    如血般鲜红的火焰从海洋烧到了天际。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但太极龙的人数对比星门的人数实在太少。

    于是太极龙最后的一点无人机也来了,甩出弹链铺天盖地向着星门联军的阵线飞了过来。接着是还残余的一些战机,他们没有了地方降落,也没有了弹药,便向着星门联军发起了决死俯冲。

    但星门联军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加上他们还有两位神将,太极龙疯狂的反扑只不过是给他们造成很大的麻烦,却不足以让他们的阵线崩溃。很快星门联军再次占据了上风,能够起飞的太极龙天选者越来越少。

    约翰·克里斯·摩根也发了狂,他磁场全开,在他的磁场范围内,金色的光圈旋转,成片成片的太极龙天选者被牢牢的束缚,像是麦苗被收割机收割一样,被他的金色光环切割成几截,一时间天空中全是旋转的DNA光圈。

    这强大令人战栗,没有美感,也说不上血腥,机械而快捷,就像他是专为屠杀而生的终极刽子手。

    他缓步从天空中向着如山岳一样的四号舰走来,没有人能够靠近他,就像专门为他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他周身缠绕着金色雷电,一步一步,霸气又沉稳,好似走向王座的皇帝,只为了走上祭坛,取走那顶属于他的王冠。

    白秀秀的头颅就是他的王冠。

    白秀秀不想成为那顶王冠,她稍稍挪动脚步到了周召的身边,轻声说:“老师,快,不能再等了。”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白发苍苍的周召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珠中全是懊悔和自责,他举起了那把鎏金的CF-98T,指向了白秀秀的太阳穴,“抱歉......我无能.....”

    “真是烦人!”约翰·克里斯·摩根距离尚算遥远,他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如同山谷中的回音。

    一枚环形金光隐入空气中消失不见,0.3秒之后,它穿过了残破的座舱盖,削断了周召的脖子。周召如绿巨人庞大的身躯向后倒下,手中的CF-98T掉落在了满是弹壳的甲板上。

    “凭谁问......廉颇老矣......”

    歌声戛然而止。

    “这次真的一切都结束了。”约翰·克里斯·摩根瞬移到了白秀秀的面前咧嘴微笑,白牙森森如狼牙,“但对你来,痛苦的刑罚只是刚刚开始。”

    ————————————————————

    成默和李济廷一起跟着“上帝之杖”下坠,朝着蓝色的星球。

    先是北斗七星和启明星越来越远,接着是琉璃珠一样的木星和火星,然后连长满几何图形的月球也逐渐变成了背景。地球越来越大,大到完全占满你的瞳孔。他凝视着它有种甜美的荒诞感。

    成默鸟瞰着它,只觉得在极速中心旷神怡,他完全无法把眼睛从广袤的风景上移开。那一片无垠的绿色是菲州大草原,绿茸茸的草原上漂浮着棉花似的云朵,茫茫的平原还被夏日所笼罩,焕发着美梦般的颜色。他顺着草原向右看,看到了森林的阴影和曲折的河流,森林绵延了不知道多少公里,就像是生物缸里生机勃勃的景观植被,如同绿野仙踪。他还看到冷空气旋在次大陆上空飘荡,寒冷的风吹拂着喜马拉雅山冰冻的群峰。夜气如磐,空中没有一抹杂质。除了美丽的自然景观,还有白天的城市,那些灰色的楼宇就像是方块疮疤,生长在地球表面,在薄雾弥漫的天空下,呈现出令人不安的形状。

    随着地球引力,他们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耳膜轰鸣,眼前的景物开始闪回,就像是一张又一张的幻灯片。

    从浮云上掠过一架无人侦查机,拉着长长的航迹线,摄像头还在旋转中闪烁。一只老鹰飞速扑向草地,抓起了一只野兔。汽车在城市里堵塞,嗡嗡的喇叭声在喧嚣。行走在摩天高楼间的男人女人,拿着电话却只有沙哑断续的电流声。弄堂里穿着拖鞋睡衣的女人,正在追赶自己的孩子,他像是听到了她的喊叫,仔细听又消失不见。还有在海上泛舟的恋人,阳光明媚,他们在轻吻。

    成默忽然想起了他的家乡,那栋破旧的巢穴式楼房,在那栋房子里有他的情人和女儿,那里是冬天,他希望元旦是个和平安稳的节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远卓爬上了舰桥,站在入口抓着楼梯扶手看向了颜亦童,有些生气的喊道:“童童你帮不帮我?”

    童童回头,樱桃小口张成了“o”型,她抬手指向了北方的天空,大声的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几个人一起回头,便看到了一颗震撼人心的画面,一颗硕大的火流星,正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朝着悉杜礁的方向坠落。

    “好像是流星吧?”付远卓喃喃的说。

    “你有看见过这样的流星吗?”颜复宁用赞叹的语气低吟,“像是普罗米修斯从天上盗来的火种......”

    —————————————————————

    戴高乐号。

    “大人,斯特恩·金又打来了电话,要求我们的战机出动,空袭悉杜礁。”

    拿破仑七世松开握着七号的手,叹了口气说:“拖到这个时候,好像不去不行了。”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也幸亏刚才没去,要不然我们这次损失会很惨重。”

    克洛特·盖昂不敢去看端坐在沙发上的假雅典娜,像是完全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苦笑着说:“但也惹来了星门的不满。”

    “下注还是要稳,我们没有资本可以跟错。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您说的对。”

    “去吧!安排战机起飞。”拿破仑七世挥了下手。

    “那您要去吗?”

    拿破仑七世思考了一下,转身向门口走去,“还是得去.....”

    就在这时,七号站了起来,走到了落地窗边,出神的眺望着北方。

    拿破仑七世有些诧异的回头,就看到一颗巨大的火球砸向了悉杜礁,那颗火球是如此辉煌灿烂,挟带着令人震颤的威能。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拿破仑七世先是震惊,随即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涌上了心头,他走到床边抱紧了七号心跳如雷,他颤抖着眺望着那颗即将名垂青史的星辰,“难道星门和太极龙都要完了吗?”

    ———————————————

    西园寺红丸站在出云号的舰桥指挥室里,仰望那颗照亮了NF之海的火球,目眩神迷的说道:“毫无疑问,这将是全世界最美的烟花,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如此盛大的元旦烟火庆典了!”

    舰桥指挥室里是神风天选者全都站到了窗边,寂然无声的看着这一幕,先是十多束璀璨的金光落地,接着是烟火坠入悉杜礁,爆发出遮天蔽日的光芒。

    西园寺红丸抽出了“菊一文字则宗”,环顾了一圈,“诸君!为陛下建功立业,只在今日!”

    “Tennoheika,Banzai!”

    ———————————————

    暮色四合的天空,明亮的光点似骤雨般飘零的花瓣,白秀秀暗中握住了裤袋里的光荣弹,对即将步入死亡她毫无畏惧。

    这本来就是她所写好的命运,在这泛波的NF之海。

    最后的一抹夕阳也落入了海平线,世界正跟随着她步入黑暗,这未尝不是对她命运的一种暗示。

    她闭上眼睛,抹去最后一丝对某个人的思念,将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临别时的那个吻。这是她绝不允许被剥夺的回忆。

    她扣住了拉环。

    但莫名其妙的,被遮盖的瞳孔却感觉到了光,这光并不明亮,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光源还很遥远。然而就算如此之远,爆炸如烟花的火焰,闪烁似霓虹的激光,以及即将消逝那一缕残阳,都不及它感受明显。

    “是死亡的感觉吗?”她想,“可我应该还没有拉动拉环。”

    那光越来越亮,周围也发生了骚动,她睁开眼睛,看到约翰·克里斯·摩根整目瞪口呆的望着西北方向,不止是约翰·克里斯·摩根,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在抬头仰望西北方向。

    白秀秀侧头望去,就看见一颗堪比太阳的流星,它是如此的美丽,拖逸着长长的尾焰,周遭还环绕着十多道璀璨的光柱,光柱中还有两个白到如启明星的光点。

    它们如同从宇宙中降落的阿波罗之车,抵临了悉杜礁,重新点燃了将晚的暮色.....

第二七八章 诸神的黄昏(101)

    白秀秀抵达四号舰时,战局已到了危如累卵的关头。

    没了战机和无人机,星门联军还有第四神将约翰·克里斯·摩根和第五神将艾尔弗雷德·伊雷内·杜邦,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稍微降低了杀戮的效率而已,信息优势在对抗神将上毫无用处。

    看到己方天选者前赴后继的飞向天空,像是飞蛾般试图阻拦住第四神将和第五神将彻底击沉海上堡垒。白秀秀心痛万分,这些全都是最优秀的天选者,就算他们的生命没有埋葬在悉杜礁,他们的未来也留在了这里。

    白秀秀踩着浪花穿过枪林弹雨,飞到了如山的四号海上堡垒边,她沿着高耸的舰体向上,控制飞行器落在了甲板上。这时的四号堡垒比那时遭遇劫难的三号堡垒有过之而不及。簇新的堡垒伤痕累累,舰桥千疮百孔,主桅杆早就断了,雷达也被打了个大洞,甲板上坑坑洼洼,指挥舰桥上的玻璃全都碎的只剩下了漏风的空洞,里面没有了驾驶员,只有拿着机枪和火箭筒的普通人。

    漫漶的硝烟中,周召院长在甲板的正中央,硕大的玄武一型机甲坐在一辆拖车上,一手拿着机炮,一手拿着激光炮,正朝着天空不断的射击。而其他无法再飞行的天选者也举着各自的武器,和星门联军对射。

    因为四号堡垒的强悍火力,还有天选者的悍勇,他们勉强守住了四号舰堡垒。但能飞起来的天选者越来越少,他们终将迎来灭亡。

    飞行服上有识别器,没有人注意到白秀秀的到来。当她摘下了头盔,露出了她皎月般的面容,卸掉背后的飞行器扔在铺满子弹壳的甲板上时,终于有人认出了她。

    “白神将?”

    “白神将!?”

    “白神将!!!”

    ........

    呼唤在甲板上此起彼伏,在一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白秀秀从容的说道:“我回来了,来实现诺言。”

    她在盛开的枪火和缤纷的流光中走向了甲板中心的周召,此时悉杜礁附近的海域就像是长满野草的焦土,火焰和飘飞的烟尘无处不在。在天空中战线最焦灼的地方第五神将的长枪挑起了一个重装天选者,那个重装天选者单手抓住刺入胸膛的银枪,想要把自己贯穿,以抱住艾尔弗雷德·伊雷内·杜邦。不远处的孙永挥舞着激光剑化身为箭,向着艾尔弗雷德·伊雷内·杜邦刺去。每个人都奋不顾身,激光和弹链如雨。但每个人姿态上的疲惫都清晰可见。无论是船上的角斗士,还是天空之上的天选者,乃至电磁炮阵上的普通人。

    她已经预知到了结果。

    这一切都是由于她过于想要担负起使命——她以为只要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后果就可以忽略——以至于踏入了一场绝不可能取胜的战斗。

    但现在她必须继续下去。

    继续战斗下去。

    她垂下头,又昂起头。她想起了与成默分别时的那個吻。那是她做过最有勇气的决定,比此时即将献出生命还要付出更多的勇气。只是有些遗憾没有坚持到他来的那一刻。她又想,最好他知道消息以后,理智的不要再参与战斗,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她相信他的理智。

    情绪的迸发让她有些可惜没有能让他实现愿望,如果说她早一些有现在这样充沛的勇气,那么她相信,根本不会有雅典娜什么事情。在即将步入毁灭的时刻,她才发现自己的真心,她确实深爱着他,视他为晚辈、同僚、朋友,也视他为孩子。她想起那么多相处的瞬间,在长安的温泉,在喧闹的酒吧,在寂静的房间,他们都是习惯于独处的人,却在相处时毫无违和感。

    这些都已经没机会告诉他了。

    不过幸好,她刚才还从生命中窃取了几分钟,用来给他写了几句不是情话的情话。

    她现在都忘记了她写了些什么。

    只是死亡近在咫尺的时刻,仍觉得羞耻。

    四周全是火焰和流光,这些象征着死亡的明亮玩意变成了一片片记忆画面。她在走向死亡的光晕中,看着记忆飘飞。她的人生有过很多很痛很重的挫折,大部分时间她过得并不算幸福,除了高旭的死,还有想要复仇的意志与现实之间的冲突,为了获得实力她不得不在煎熬中争夺权与利......不管她如何尽力做到了公平,却也不能否认她利用了很多人,做了很多违背意愿的事情。很多难以忍受的时候除了酒精,没有太多东西能给予她安慰。后来遇到了成默,那种感觉着实很奇怪,大概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反而缓解了她的孤独与痛苦。

    总而言之,很久以前她只觉得为什么是她要经历这一切,现在看来却是她走到这个地步的支撑。

    错误的情感并不一定是苦涩的,也能长出甜美的果实。

    如果能......

    可惜不可能再有如果了.....

    她走到了周召院长面前,平静的说道:“老师,原谅我将你拖入了泥潭,也请原谅我接下来的不情之请。我害怕在路上就死掉,所以将乌洛波洛斯交给了冯露晚,现在我不能激活载体,也不能自杀,已经没有一点作用了,请您杀了我,成为神将后再去自爆,这样我们还能为电磁炮和那些普通人的撤退争取一点时间。”

    对于把如此沉重的事情交给周召,白秀秀也觉得强人所难,毕竟周召只是以研究为主的科研人员,并不是纯粹的天选者。可现在已经没有人比周召更适合了,那些最强硬的天选者几乎都已死在了战役中。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然后他们的双手都在颤抖。白秀秀说的非常理性无情,却又堪称伟大。但这恰恰是对他们的伤害。大家年纪都不算大,白秀秀也很年轻,她的丈夫为之牺牲,如今她也要为之牺牲,并且还得劝说自己的老师一起。这实在是过于残忍,即便只是想,也叫人不堪重负。

    周召院长放下了手中的机炮,沉默的凝望着白秀秀,一时间偌大的甲板上只有枪声和爆炸声,竟没有一句叫喊,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

    “我们没有时间了。”白秀秀坦诚的说,“成为过神将,曾经与你们并肩作战,我的人生也没有太多遗憾了......”

    周召院长闭上了眼睛,举起了手中的机炮,纵然是钢铁之躯,能够支撑起上万斤的液压手臂,也在微颤,无法停止。他猛的深吸了一口粗气,如同要潜入水中闭气,久久没有吐气,却仍旧无法扣动扳机,他再次放下了机炮,剧烈的喘息着说:“换那把CF-98T手枪来。那把口径比较小,不会留下太大的伤疤。就算要死,也得给你一个体面的死亡。”

    白秀秀也不想死的太难看,于是轻声说:“谢谢您。”

    周召院长叫人去拿枪,周遭的空气轻松了一些,人们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天空。

    这时星门发动了猛烈攻击,天空中响起了约翰·克里斯·摩根魔鬼般的笑声与呼号。

    “我就知道你还在。”约翰·克里斯·摩根挥舞金色指虎,如火箭一样向着甲板俯冲,拦在他面前的太极龙战士在他面前像是塑料玩具,全都被撞了给四分五裂,他在半空中狞笑,“你没有资格选择死法!我说过我会用拳头把你那张美丽的脸砸烂,我不会食言。”

    “拦住他!”周召大喊,他愤怒的说,“我们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

    可事与愿违,约翰·克里斯·摩根太强了,对普通天选者来说就是碾压,不论是重装战士还是刺客,在他面前都是玩具而已。他们只能用躯体去堵塞,才能勉强降低约翰·克里斯·摩根的冲击速度。

    “真是一群可怜虫,竟然需要利用一个女人的生命来拖延时间。”更高处响起了另外一个冷峻的声音,那是第五神将艾尔弗雷德·伊雷内·杜邦,“为什么要做如此残忍的事情?被迫做这样的事,还不如投降.....”

    白秀秀抬起了头,漆黑的长发于海风中飘飞,她的本体比较纤细苗条,让她看上去极为孱弱。即便如此,她的面色如冰山,散发着钻石般闪耀的光辉,双眸也如清澈的星辰。她看上去全然不像是失败者。更像是供奉于神庙的雕塑,展现出了绝代的林下风致,也展现出了庄严磅礴的女王气势。

    “我们之中从来不缺乏愿意为了理想而献身的人。我们爱我们生长的土地,爱这片土地上悠久的历史、浪漫的文化和勤劳善良的人民。所以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杀戮,而是要和杀戮战斗到底......”

    “说的真好。可你们为之而战的却抛弃了你们.....”约翰·克里斯·摩根嚣张的“哈哈”大笑,“还真是悲哀!”

    太极龙阻拦的意志被约翰·克里斯·摩根的嘲笑削弱,那些原本奋勇向前的人全都产生了片刻犹豫。片刻犹豫就是巨大的破绽,约翰·克里斯·摩根如同坦克,俯冲了好几公里,一路将阻拦在前的天选者碾压成了碎片,瞬间就降到了离甲板只剩下了不到三千米的距离,很快整艘舰船的人都将进入他的杀伤范围。

    连绵起伏的爆炸声中,甲板上响起了暮鼓晨钟般的敲击声,像是某种古老乐器的悲切声响。

    在绚烂又残酷的光焰中,一具硕大如举重机的蠢笨老式装甲,站在甲板的中央,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手中锤子和镰刀。伤痕累累的装甲冒着黑烟,背后的螺旋桨慢悠悠的旋转着,几乎要失去了动力。满是液压杆的手臂和腿上沾满了油,腹部位置还有一个大洞,里面断掉的缆线清晰可见。就连驾驶舱一样的护罩也破掉了,白发苍苍的头颅露在外面,正声嘶力竭的唱着他听不太懂的悲戚腔调。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歌声沧桑又悲怆,沿着阵线开始蔓延,于是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响彻了整个天空变得雄浑而悲壮。

    在这直冲云霄的歌声中,被打散的龙标天选者们重新集结成了防守阵型,他们突然间像是发了狂似的向着第四神将的方向奔腾,如同失去控制的洪流,试图阻拦第四神将靠近海上堡垒。就算他们面前的是第四神将和第五神将,还有一整个星门联军,他们也无所畏惧。

    数以万计的引擎轰鸣声掩盖住了震天动地的爆炸,他们威势如斯,像利刃直刺第四神将。但面对的却是以两位神将为支撑的火力覆盖,勇猛的太极龙天选者,在如此强大的火力之下,就像是没有防护的普通人潮朝着机枪和大炮冲刺,不过是徒劳的送死。

    即便如此,歌声在分秒不歇的冲锋和屠杀中仍在继续。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重装战士举盾,引擎推满,一定要冲进敌阵堵住他们发射技能!我们用身体打开缺口。”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所有刺客战士卸载保命装置,把速度拉到极限!”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远程狙击手一起冲锋,大家多带点‘龙牙’,只要能混进去自爆,就算成功。”

    ...............

    数万太极龙天选者悍不畏死的反冲锋下,庞大的星门阵线被冲击的激荡起来。就连第四神将都不得不在连连不断的爆炸中后退。

    如血般鲜红的火焰从海洋烧到了天际。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但太极龙的人数对比星门的人数实在太少。

    于是太极龙最后的一点无人机也来了,甩出弹链铺天盖地向着星门联军的阵线飞了过来。接着是还残余的一些战机,他们没有了地方降落,也没有了弹药,便向着星门联军发起了决死俯冲。

    但星门联军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加上他们还有两位神将,疯狂的反扑只不过是给星门联军造成很大的麻烦,却不足以让阵线崩溃。很快星门联军再次占据了上风,能够飞起来的龙标天选者越来越少。

    约翰·克里斯·摩根也打出了真火,他磁场全开,在他的磁场范围内,金色的光圈旋转,成片成片的太极龙天选者被牢牢的束缚,像是麦苗被收割机收割一样,被他的金色光环切割成几截,一时间天空中全是旋转的DNA光圈。

    这强大令人战栗,没有美感,也说不上血腥,机械而快捷,就像他是专为屠杀而生的终极刽子手。

    他缓步从天空中向着如山岳一样的四号堡垒走来,没有人能够靠近他,就像专门为他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他周身缠绕着金色雷电,一步一步,霸气又沉稳,好似走向王座的皇帝,只为了走上祭坛,取走那顶属于他的王冠。

    白秀秀的头颅就是他的王冠。

    白秀秀不想成为那顶王冠,她撇头对周召轻声说:“老师,快,不能再等了。”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白发苍苍的周召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珠中全是懊悔和自责,他举起了那把鎏金的CF-98T,指向了白秀秀的太阳穴,“抱歉......我无能.....”

    “真是烦人!”约翰·克里斯·摩根距离尚算遥远,他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如同山谷中的回音。

    一枚环形金光隐入空气中消失不见,0.3秒之后,它穿过了残破的座舱盖,削断了周召的脖子。周召如绿巨人庞大的身躯向后倒下,手中的CF-98T掉落在了满是弹壳的甲板上。

    “凭谁问......廉颇老矣......”

    歌声戛然而止。

    “这次真的一切都结束了。”约翰·克里斯·摩根瞬移到了白秀秀的面前咧嘴微笑,白牙森森如狼牙,“但对你来,痛苦的刑罚只是刚刚开始。”

第二七七章 诸神的黄昏(101续)

    成默和李济廷一起跟着“上帝之杖”下坠,朝着蓝色的星球。

    先是北斗七星和启明星越来越远,接着是琉璃珠一样的木星和火星,然后连长满几何图形的月球也逐渐变成了背景。地球越来越大,大到完全占满你的瞳孔。他凝视着它有种甜美的荒诞感。

    成默鸟瞰着它,只觉得在极速中心旷神怡,他完全无法把眼睛从广袤的风景上移开。那一片无垠的绿色是菲州大草原,绿茸茸的草原上漂浮着棉花似的云朵,茫茫的平原还被夏日所笼罩,焕发着美梦般的颜色。他顺着草原向右看,看到了森林的阴影和曲折的河流,森林绵延了不知道多少公里,就像是生物缸里生机勃勃的景观植被,如同绿野仙踪。他还看到冷空气旋在次大陆上空飘荡,寒冷的风吹拂着喜马拉雅山冰冻的群峰。夜气如磐,空中没有一抹杂质。除了美丽的自然景观,还有白天的城市,那些灰色的楼宇就像是方块疮疤,生长在地球表面,在薄雾弥漫的天空下,呈现出令人不安的形状。

    随着地球引力,他们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耳膜轰鸣,眼前的景物开始闪回,就像是一张又一张的幻灯片。

    从浮云上掠过一架无人侦查机,拉着长长的航迹线,摄像头还在旋转中闪烁。一只老鹰飞速扑向草地,抓起了一只野兔直冲天际。汽车在城市里堵塞,嗡嗡的喇叭声在喧嚣。行走在摩天高楼间的男人女人,拿着电话却只有沙哑断续的电流声。弄堂里穿着拖鞋睡衣的女人,正在追赶自己的孩子,他像是听到了她的喊叫,仔细听又消失不见。还有在海上泛舟的恋人,阳光明媚,他们在轻吻。

    成默忽然想起了他的家乡,那栋破旧的巢穴式楼房,在那栋房子里有他的情人和女儿,那里是冬天,他希望元旦是个和平安稳的节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远卓爬上了舰桥,站在入口抓着楼梯扶手看向了颜亦童,有些生气的喊道:“童童你帮不帮我?”

    童童回头,樱桃小口张成了“o”型,她抬手指向了北方的天空,大声的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几个人一起回头,便看到了一颗震撼人心的画面,一颗硕大的火流星,正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朝着悉杜礁的方向坠落。

    “好像是流星吧?”付远卓喃喃的说。

    “你有看见过这样的流星吗?”颜复宁用赞叹的语气低吟,“像是普罗米修斯从天上盗来的火种......”

    —————————————————————

    戴高乐号。

    “大人,斯特恩·金又打来了电话,要求我们立即出动。”

    拿破仑七世松开握着七号的手,叹了口气说:“拖到这个时候,好像不去不行了。”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也幸亏刚才没去,要不然我们这次损失会很惨重。”

    克洛特·盖昂不敢去看端坐在沙发上的假雅典娜,像是完全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苦笑着说:“但也惹来了星门的不满。”

    “下注还是要稳,我们没有资本可以跟错。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您说的对。”

    “去吧!安排战机起飞。”拿破仑七世挥了下手。

    “那您要去吗?”

    拿破仑七世思考了一下,转身向门口走去,“还是得去.....”

    就在这时,七号站了起来,走到了落地窗边,出神的眺望着北方。

    拿破仑七世有些诧异的回头,就看到一颗巨大的火球砸向了悉杜礁,那颗火球是如此辉煌灿烂,挟带着令人震颤的威能。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拿破仑七世先是震惊,随即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涌上了心头,他走到床边抱紧了七号心跳如雷,他颤抖着眺望着那颗即将名垂青史的星辰,“难道星门和太极龙都要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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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园寺红丸站在出云号的舰桥指挥室里,仰望那颗照亮了NF之海的火球,目眩神迷的说道:“毫无疑问,这将是全世界最美的烟花,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如此盛大的元旦烟火庆典了!”

    舰桥指挥室里是神风天选者全都站到了窗边,寂然无声的看着这一幕,先是十多束璀璨的金光落地,接着是烟火坠入悉杜礁,爆发出遮天蔽日的光芒。

    西园寺红丸抽出了“菊一文字则宗”,环顾了一圈,“诸君!为陛下建功立业,只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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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的天空,明亮的光点似骤雨般飘零的花瓣,白秀秀暗中握住了裤袋里的光荣弹,对即将步入死亡她毫无畏惧。

    这本来就是她所写好的命运,在这泛波的NF之海。

    最后的一抹夕阳也落入了海平线,世界正跟随着她步入黑暗,这未尝不是对她命运的一种暗示。

    她闭上眼睛,抹去最后一丝对某个人的思念,将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临别时的那个吻。这是她绝不允许被剥夺的回忆。

    她扣住了拉环。

    但莫名其妙的,被遮盖的瞳孔却感觉到了光,这光并不明亮,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光源还很遥远。然而就算如此之远,爆炸如烟花的火焰,闪烁似霓虹的激光,以及即将消逝那一缕残阳,都不及它感受明显。

    “是死亡的感觉吗?”她想,“可我应该还没有拉动拉环。”

    那光越来越亮,周围也发生了骚动,她睁开眼睛,看到约翰·克里斯·摩根整目瞪口呆的望着西北方向,不止是约翰·克里斯·摩根,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在抬头仰望西北方向。

    白秀秀侧头望去,就看见一颗堪比太阳的流星,它是如此的美丽,拖逸着长长的尾焰,周遭还环绕着十多道璀璨的光柱,光柱中还有两個白到如启明星的光点。

    它们如同从宇宙中降落的阿波罗之车,抵临了悉杜礁,重新点燃了将晚的暮色.....

第二七八章 诸神的黄昏(102)

    “地球真美。”

    成默又想起了在太空中俯瞰地球时,太空带给他的纯粹的空旷与巨大,这让他发自内心的感慨宇宙是如此的浩瀚无涯。

    而当他穿过了云层,看到了广袤而蔚蓝的大海,看到了大海之上天选者们如成群的飞蚁在天空中纠缠成一团,那种人类在宇宙中只是蝼蚁的感觉又滋生了出来。

    “人类真渺小。”

    李济廷听到了成默脑海中的声音,回应道:“不,恰恰是宇宙的壮阔,才让人类可以不渺小,存在能够不虚无。你得抬头看,看那漫天星光,迢迢银河,畅想一颗星星的衰亡,时间如光。即便受困于清晨恼人的闹钟,傍晚拥挤的地铁,只要抬头看,你也能拥有温馨的怀抱,你会觉得你并不孤独,因为那里才是我们的故乡,是我们永恒的归宿。”

    成默俯瞰遥远云层上如蚂蚁般飞舞的天选者,想起了小时候蹲在树下观察两拨蚂蚁争夺食物时的场景,“我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回伍陵老家,叔叔家的房子离元水的堤岸很近,那时左岸的大堤还没有做浆砌处理,还是很基础的土堤,有不少蚂蚁窝,我看书看累了就会跑去河堤上看蚂蚁。在距离叔叔家大约一公里的堤岸边有两个距离比较近的蚁巢。一个在大堤左边靠陆地的斜坡,一个在大堤右边靠江的斜坡,一般来说不同种群的蚂蚁会因为领地太近而战斗,但它们可能是各自生活在不同侧面,隔着岸顶黄土路的缘故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我这个凌驾于蚂蚁之上的观察者,非常无聊的在岸顶的黄土路上丢下了一块糖果。糖果香甜的气息很快就引来了寻找食物的工蚁,可能是蚂蚁们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的东西吧,它们发了疯似的跑了过来,先是工蚁想要把糖果搬回自己的巢穴,接着兵蚁打了起来。于是原本和平相处的两个蚂蚁种群开始战斗,黑色的小点密密麻麻铺满了堤岸的黄土路上,那些可怜的蚂蚁,为了我扔下的一粒糖果而浴血奋战,留下了满地的尸体。这个世界明明还有很多很多糖果.....”他顿了一下,低声说,“但可怜的蚂蚁们只能看见它们眼前的这一颗啊!”

    “这是什么?成默的蚂蚁寓言?”李济廷轻笑,“那伟大的成默先知,您将如何拯救这些可怜的蚂蚁呢?”

    “作为人类想要拯救蚂蚁很容易。但作为人类想要拯救人类.....很难。所以首先得摆脱人类的身份,把人类当做蚂蚁来看。”

    李济廷摇头,“想成为神?蚂蚁永远没办法成为人类。就像人类也永远没有办法成为神。”他的语气澹然却不容置疑,“即便如我这般曾无限接近神祇,却终究不是。不管多么接近,不是,就是不是。你终究是人。”

    “不。”成默也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神。我也不想成为神。而且人类也不需要一个神!”

    “不需要吗?”李济廷反问。

    成默没有直接回答李济廷的问题,而是说道:“我小时候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人类比作蚂蚁,人类和蚂蚁多不同啊!智慧、力量、理性还有想象力,人类是如此强大......怎么可能是小小的蚂蚁能够比拟的?但我看了父亲的书之后——才知道,人类啊,真是和蚂蚁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有着具体的社会化分工,有着超群的沟通技巧,有着无与伦比的协同合作。有着明显的金字塔状社会结构,蚁后、雄蚁、工蚁、兵蚁、保育蚁等各种蚂蚁分工明确。除了蚂蚁,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能展现出和人类社会如此多的共通性。就连蚁穴也像极了人类的城市.....而不同蚂蚁种群之间的战争也是残酷之极,都是不灭绝对方绝不会停止的战斗。河堤上两窝曾经和平相处的蚂蚁,也像眼前这些天选者一样打得难分难解......”

    “《蚂蚁的超级社会》?很不错的书,我也读过。”李济廷笑,“你不会又效彷造物主,做了水淹蚂蚁这样残忍的事情吧?”

    “没有。”成默摇头,“我在左岸的蚂蚁种群快输的时候,跑到了快要赢了的右岸蚂蚁的巢穴,做了一回蚂蚁的神,我用铁锹将右岸蚂蚁的老窝给挖开,找到了位于蚁穴深处的蚁后宫殿,那只蚁后和其他的蚂蚁迥然有别,它白白胖胖像是个蚕宝宝,卧在宽大的宫殿里等候其他兵蚁的护卫。我天降神迹,一铁锹无情的将它拍死.......然后明明快要赢得胜利的右岸蚂蚁,立即就溃败了。”

    李济廷意味深长的说:“这恰恰不是说明了蚂蚁需要神的帮助吗?”

    成默明白李济廷的言下之意,想到死于“上帝之杖”的谢继礼,他太阳穴上的青筋跳动,心脏又紧缩了一下,杀戮的欲望几乎要从胸腔里破体而出。但越是热血沸腾,他的大脑就越清醒。

    “人类社会和蚂蚁社会的相似之处还在于——信息素。蚁后都是通过信息素来控制其它蚂蚁的行动。放在人类社会信息素是什么?我们不能肤浅的将信息素理解为——沟通的语言。因为信息素涵盖的内容更为广泛,它还是民族、文化、意识、道德、宗教等等一切的集合体。比如说在以前的欧罗巴大陆,宗教就是信息素,信仰不同宗教的人就是不同种群的蚂蚁,他们被相同的信仰聚合在一起,在蚁后的控制下向异教徒发动战争。而到了现在,人类所使用的信息素更为复杂。比如说促使普通人像是蚂蚁一样辛勤工作的——就是所谓的‘社会价值’的集体认同,当所有人都认为有车有房结婚生子,又或者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是社会价值的体现时,你就不得不成为蚂蚁的一员,背上房贷车贷在城市里辛勤的工作。又比如在意识方面,‘自由主义’就是一种强大的信息素,当你受到小说、电影、动漫等等一些文化载体的影响,认同‘自由主义’时,你就成为了一只白蚂蚁。而我们人类往往就是用这种‘信息素’来控制其他人类,让他心甘情愿的成为一只蚂蚁.....”

    李济廷笑了笑,“所以呢?信息素就是某种洗脑程序,当它植入了蚂蚁大脑,就会让它自动服从蚁后的安排?你的想法不会是给每个人的大脑里安装一个这种程序吧?”

    “也不是不可能。我们现代人的脑子,一半属于自己,还有一半属于手机和网络。我们不能直接在人的脑子里植入程序,但在手机和网络里植入,却是轻而易举的。就像那些针对人类弱点的算法,在你一遍又一遍的点击和刷新中,它会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让你愈来愈依赖它,而不是你自己的大脑。”成默说,“实际上它正在取代你的大脑,代替你思考。”

    “这和星门的做法没有太大区别。”李济廷摇头,“先不讨论星门干得怎么样。以一己之力想要控制全世界的网络,不现实。”

    “区别很大。星门的做法是杀死蚁后,或者利用蚂蚁来反抗蚁后,但是没有蚁后的蚂蚁会变得混乱,从而导致失序。但我的想法不一样,我想要解决的是蚁后,先控制蚁后,反其道而行之。”

    “这个地球上的蚁后很多。”

    “无论有多少,我必将他们都更换成遵从于我的意志的蚁后。”

    “那你所追求的和星门又有什么不同呢?”

    “当然不同。星门把人当做生产工具。而我.....”成默面无表情的说,“而我把人当做蚂蚁。就像我父亲曾在书中说过:也许蚂蚁的社会形态就是某种范式的终极形态。当人工智能介入人类社会之后,就相当于人类拥有了类似于蚂蚁信息素这样高效的多信息集合体。这样人类才有可能到达真正的彼岸。”

    “我记得你父亲在书中也说过,如同人类过去那些停滞的文明,比如爱斯基摩人,蒙古人,斯巴达人所创造的文明,由于抛弃多样性坚持一种僵硬的动物性而走上倒退之路,这些社会性昆虫也是一样。这种社会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等级制和专业化分工。”李济廷说,“所以,你确定你真能抵达真正的左岸吗?”

    “或许它通向歧途,但这是我唯一想的到能抵达彼岸的路径。”

    李济廷顿了一下,不置可否的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出发时的目标是好的,可越向前走,秀丽风景甜美果实会诱惑你,暴风骤雨洪流高山会阻碍你。你越来越老,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紧迫,想要去到的彼岸却未曾靠近。你疲惫,你怀疑,你被孤立,你被蒙蔽,你被俗世缠身,你迷茫,你举目四望,身边又空无一人.......然后就变成了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

    “如果......”成默缄默了一会,坚定的说,“如果说,一开始就是恶龙......那就不会再次变成恶龙了,不是吗?”

    李济廷扭头看向了成默,隔着如水荡漾的火焰,那张脸孔如溪水映照的冬日暖阳般沉静,那火然又寂然的表情让人相信,他绝不是说说而已,他一定会履行他的诺言。他突然开心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沉声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定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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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默又缄默了几秒,回答道:“当你定下一个宏伟到难以实现的目标时,就不要去考虑后果。如果考虑后果,那就必不可能成功。”

    “你这样的想法很极端,也很危险。”

    成默没有立即回答,在急速的下坠中,他凝视着天空中那小小的一团黑点越来越大,变成了波澜壮阔枪林弹雨的画面。

    这是这个宇宙成千上万分钟里发生的一个小小片段,在上百平方公里之内,有白色的云朵,沸腾的海洋,灼热的激光,以及明亮的子弹。一架战机呼啸着冲入了星门的阵线爆炸成了烟火。和远处的爆照遥相呼应,纵容着火海蔓延。身着机械战甲的半机械人举着枪。身着古老骑士盔甲的人拿着刀剑。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就像正狂涌过来的火海并不存在。一支箭穿过了脖子,一发子弹打断了胳膊,一道闪电击穿了头颅。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拖入了火焰,化作了两道DNA螺旋。

    所有的一切都在成默的眼前,呈现出超然的疯狂。他的同类们在夕阳弥漫的天空之下一改平时的温文尔雅,令人讶异的凶勐。

    此时此刻,这些被高科技武装的天选者和那些挥舞着爪牙的蚂蚁没有区别。他们同样在为了一粒糖果而战斗。无论是守护还是掠夺。

    他们看不见别处的糖果,于是付出了远多于一粒糖果甚至一百粒糖果的代价。

    但没有什么比眼前的这粒糖果更重要。

    人类和蚂蚁一样短视。

    其实不要说宇宙,地球已经足够大了,大家原本可以好好相处,可以分享音乐、电影以及各种艺术,而不是各自在欲望所引发的战争中,制造仇恨。当战争结束后,就只能在悲伤中舔舐伤口,那么多痛苦和忧伤的歌谣,还在年复一年的传唱,可战争、瘟疫和饥荒却从未曾停止。

    一百年前,我们还可以说人类的生产力不够,但现在还这样说,那就是愚弄他人的借口。

    人类需要团结。

    然而谎言、愚昧和欲望是横亘在人类之间的鸿沟,将普通人撕裂成天选者手中的筹码。

    成默并不是悲天悯人,甚至也不觉得延续了上百万年的社会结构有什么问题,不管怎么说,优胜劣汰的机制是推动人类进步的原动力。但他也渴望看到人类改变,突破社会结构的桎梏,晋级更高层级的文明。

    “师傅,说回最初的那个问题。你们总以为人类需要神一样仁慈的救世主,但其实人类很现实,在没有遇到魔鬼的时候,从不认为自己需要要拯救。而在遇到恶魔之后,乞求神明获救之后,不久就会忘记恶魔,认为神明不过是多余的存在。想要当人类的救世主.....只会在魔鬼被放逐以后,被人类钉上十字架。现实不是电影,电影里不管主角多弱小,反派多强大,最后一定还是象征着正义的主角获得胜利。可现实中并不是这样的,反派比正派更容易获得胜利,一般情况下反派只要杀死了正派就能赢得胜利。而正派想要赢,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法律、正义、蒙昧、利益、反串.....就像这个世界所有的障碍都是为正派所设置的。换做一句《让子弹飞》的语录来表达——‘这是什么TM狗屁道理?好人就得让人拿枪指着?’”他说,“‘好人就得拿枪被人指着’这不是道理,而是现实。好人就是会被拿枪指着,甚至用枪指着自己。所以救世主仁慈的话,就注定被人类钉上十字架。”

    “这不是仁慈的错。”

    成默冷笑,“知道嘛,师傅,我对谢旻韫是有意见的。因为她有多伟大,就显得我有多卑劣。虽然我并不在乎自己多卑劣,但我宁愿她在埃菲尔铁塔上选择杀死我,这样一辈子承担痛苦与懊悔的就会是她。有时候我闭上眼睛,做梦的时候会梦到她,醒来之后发现是一场梦,又会怨恨她。怨恨她有一颗悲悯之心,却没有解救众生的能力,明明自己过得也孤独挣扎,偏又见不得这人世间万般疾苦与不平.....只能献祭自己.....可她献祭了自己又获得了什么呢?”他在灼热的风中回看向了李济廷,隔着快如刀刃的空气还有点点流火,他的眼神却如冰霜,“师傅,你能告诉我吗?你能告诉我吗?她甚至没有收获到一句感谢,一声忏悔。”

    李济廷摇头,“你不是谢旻韫,你不能代替她下结论。”

    成默冷笑,“是,我不能代替她下结论。但至少我能下结论,这个世界无法用仁慈去拯救。所以.....所以....我才要做一个能够拿枪的人,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选者们,你们必须做一个好人......”他冷冷的说,“如果他们不害怕死亡,我就赐予他们死亡。如果他们不恐惧末日,那就赐予他们末日!只有成为任何人都会恐惧的化身,那些可耻又自私的人才会因为畏惧而做个好人。”

    李济廷轻声叹息,“那你死之后呢?我也曾见证群星璀璨,对人类的美好未来深信不疑。可随着星辰陨落,人类被甜蜜的诱惑骗得自甘堕落,世界又走回了旧时的路。一时的美好并不难寻获,难的是挣脱这残忍无情的历史周期啊!”

    成默看向了漂浮在海上的钢铁大陆,虽说距离遥远,以他的目力却也能看得清楚在上面惊慌逃窜的普通人,“说句残忍的话,也许人类并不需要挣脱历史周期。这是人类社会进化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是这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对谁而言沉重?”成默冷笑,“至少对于天选者来说,支付代价的从来不是自己。”

    李济廷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太极龙与星门交战的阵线上空,出现了四团光,他们占据了东南西北各一个方向,如同四盏超高瓦数的氙气聚光球灯,照亮了黄昏即将落幕的天与海。

    成默心知不对,屏息凝神,听到正北方向传来了祷告般的吟唱,那吟唱蜿蜒曲折,如同教堂唱诗班在念诵一段抵御魔鬼的咒文。

    “我看见撒旦从天上坠落,像闪电一样。造物主已给我们权柄,可以践踏古蛇和蜥蜴,还有胜过仇敌的能力。第十神将弗雷德·科赫,以造物主之名,宣告邪恶的尼布甲尼撒气数已尽。造物主将把你驱逐出这尘世的庇护所。”

    短暂的停顿后,惊雷般的怒喝在北方的天空炸响,“圣言:圣灵的放逐!”

    这威严又神圣的曲调在广阔的天空中沉沉传播,穿过耳膜时,成默被震撼到产生了灵魂出窍的感觉。他看到正北方的光团中出现了黑色的影子,应该是第十神将的弗雷德·科赫释放出一道金色的光,那缠绕着电光的金色光柱粗如摩天大楼,直奔正西方几十公里外的光团。

    风陡然间变小,天空中聚集起了云团,遮蔽了月光与星光。趋于暗昧的天际自北向西被这光次第照亮,就像是黑暗的舞台上空贯穿过一道金色激光。这光让隐藏在于暗处的布景逐一现形,滚动的波涛,飞过弹雨的无人机,膨胀的烟尘,失速的天选者....当光柱抵达正西方光团,正西方的光团爆发出更为灼热的光芒,那光芒如满月的清辉。

    给人一种盛大登场的隆重感。

    紧接着又是一声悠远的吟唱:“尼布甲尼撒,你也曾是行走于天空的使者,造物主赐予你羽翼,赐予你生命,赐予你智慧。然你却背叛了主的荣光,如今我神的惩罚、酷刑、救恩,并威严的权柄,都来到了。跟从的羔羊将献祭鲜血,同我举起剑的羔羊将见证道义。第八神将理查德·梅隆,以造物主之名,宣告背叛者尼布甲尼撒将受到惩罚,无论你曾经叫什么名,终到了偿还的时刻。”

    雄浑的金色光柱像是经过了折射,向着正南方的那团光狂飙而去。

    “圣言:圣灵的惩罚!”

    天空中乌云汇集,飞快变得厚重的云围绕着四个光团形成了像是气流般恐怖黑色云团,电闪雷鸣在云团中跳跃,像是颠覆大海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这宇宙间唯一的神,将赐予我们无上的力量与智慧,让我们能够除灭魔鬼的作为,我们是神的孩子,必将犯罪的魔鬼,扔进硫磺的火湖中,必让怪物和假先知,昼夜承受痛苦,直到永远!第六神将亨利·查尔斯·阿尔伯特·蒙巴顿-温莎,以造物主之名,宣告堕落者尼布甲尼撒将永远得不到赦免与宽恕。”藏于金色光团中的黑色影子声如洪钟,“圣言:圣灵的愤怒!”

    乌云之下刮起了勐烈的风,那风在四面八方汇集旋转,逐渐形成了水龙卷,巨浪在海面翻涌,庞大的水龙卷直升入厚重的云层之中,像是一根又一根擎天之柱,支撑着闪动着电光的黑色天幕,营造出了末日般的景象。

    金色光柱直奔正东方,点亮了正东方的光团。

    “我们将穿戴神所赐的武装,以对抗魔鬼的暴力。我们将学习神所赐的智慧,以抵挡魔鬼的诡计。我们将用真理当做圣灵赐的宝剑,用公义作为圣灵赐的盔甲,用救恩作为头盔,用信德作为盾牌,又用平安与祷告的福音当做可以灭尽恶者的火箭,与魔鬼作战。我们将儆醒不倦,为信徒乞求安宁。第五神将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以造物主之名,为圣徒施加祝福!”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肃穆的呼喊响彻寰宇,“圣言:圣灵的悲悯!”

    瓢泼的光雨从乌云中喷薄而出,那些光雨撒播在超级人类身上治愈了他们的伤口,让他们变得更为勇勐。落在半机械人身上,却产生了腐蚀,锈穿了他们的机甲,让他们变得无力。

    各种阻力让天选者们的动作变得缓慢,就像时间的流速也变慢了一般。缓慢也阻止不了太极龙的阵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崩溃的边缘。

    而在天空之上,第五神将艾尔弗雷德·尹雷内·杜邦射出的光柱回到了正北方的光团。最后一个节点连同,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菱形光标。从高空俯视,这个菱形在无垠的NF之海的映照之下,恍如宇宙中遥远的星座,在夜晚发出了磅礴的光辉,刺破了浓浓的乌云。就像一束如湖泊般广阔的正午阳光,穿过了厚厚的云层,穿过了滂沱的光雨,穿过了茫茫人群,照射在大海之上。

    成默和李济廷拖着燃烧的火球,向着这道菱形光锥快速下坠,如同走向祭坛的祭品。

    看到这圣洁又恐怖的景象,还有在乌云中由四位神将组成的菱形矩阵,成默心头泛起了难言的苦涩。毫无疑问,敌人就是在等他们。

    不,并不是他们,而是他,是他一个人——尼布甲尼撒。

    如今已经叫做李济廷的男人。

第二七九章 诸神的黄昏 (103)

    “这是个陷阱!”

    成默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大脑中如琴弦般震颤,他想错了,这是个尽心编织的罗网,针对李济廷的罗网。

    所有的神将都在这里。

    就连第一神将大卫·洛克菲勒也一定就在这里。

    这一刻他才明白,太极龙都不是星门的终极目标,李济廷才是。为了杀死李济廷,星门倾巢而出布置了这个局。

    他不清楚自己在其中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他只知道,正是自己带着李济廷奔赴死亡。

    “我知道。”李济廷无所谓的笑着说,“大家不都是在等这一刻吗?等待战争的乐章演奏到最高潮,那些激昂雄壮的音符悉数登场!我们这些所谓的神将不就是为了此刻而生?为了终结或者开启时代而生?是时候谢幕了,我将为这个已经腐朽的时代敲响丧钟!”

    那畅快的笑声中,他们身后的卫星发出了急促又清脆的声响,如同扬琴演奏出的激越音调,像是泉水叮冬,乱石穿空,惊涛拍打着嶙峋礁石声声作响。

    成默回头,身后的卫星拖出了长达数十公里的炫彩流光,在风中流动的尾焰,像极了巨龙的身体和尾巴。而收束成花包的卫星正在强行盛开,金属叶片在勐烈的风与火焰中颤动,宛如在燃烧中盛放的赤金玫瑰。当九枚“上帝之杖”从花包中长了出来,在狂躁的火中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又好似巨龙亮出了金色獠牙。

    于此同时,四神将组成的菱形光柱也直冲天际,彷似太阳之上喷射出的上千公里长的太阳风暴,它比无形的太阳风暴更有机械的规整的暴力的美感,能够窥见的人,无一不认为它能杀死一切,就算是神也不能幸免。

    成默注视着那威严的金色扑面而来,想起了《西游记》里孙悟空与如来斗法,大概当时的泼猴面对压顶而来的五指山,就是这样的感觉。你根本无从抵抗,就连呼吸都不受控制。

    李济廷却仍然在笑。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拉着他加速向着那如珠穆朗玛峰一样雄伟的金色光柱迎了上去,就像是失去了控制正在坠毁的飞机。

    “休休休”的破空声响起,九枚“上帝之杖”率先离开了盛开的卫星,它们的速度像是受到了加持,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并且越来越快,变成了于菱形光柱中逆行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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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默凝视着九道天火拉出了蜿蜒的曲线,向着光柱的四角俯冲。在视野中那群渺小的蚂蚁还在狂风暴雨与巨浪中坚持战斗,即使动作变慢让他们显得像是泥塑人偶,他们依旧散发着舍生忘死的战斗意志。

    没有人能让他们停下来,除了死亡。

    眨眼间,狂暴又纯粹的菱形光柱已近在迟尺,成默的视野之中已经只剩有若实质的金光,那些光如利剑般刺了过来,似乎要洞穿他的身体。

    “屹立于英灵殿中的诸位先贤,请借我参悟宇宙奥秘的智慧,摆脱引力的桎梏,超越守恒与熵增,改写那不可逆的命运结局!”李济廷低声吟诵,那声音像是午夜寂静时分,一连串的水滴滴在不锈钢水盆上,“真理:致密坍缩。”

    成默感觉到自己完全被幽寂吞没了,周遭全是黑色、蓝色和绿色的光圈,这些光圈不停的旋转,像极了原子和分子形成的漩涡光束,又像是螺旋状的炫彩星云。他在晕眩中快速前进,穿过了那漩涡光束中央的黑洞,扑面而来的是屏蔽一切的光。

    随着他的眼睛适应了这浩大的光芒,他看到了那菱形光柱完全被一颗黑色的球状光团所吸收了,那环绕着七彩光晕的黑色光团有若黑洞,不仅吞噬着菱形光柱,还拉扯着四周的一切事物,灰色的云层,纷乱的雨滴,摇晃的无人机,还有附近的一些天选者.......所有的东西都被吸了进去,瞬间消失不见。就连时间也变得缓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庞大无匹的引力所造成的视觉错觉。

    也许只是过了十几秒,也许是过了几分钟,那不断吸引着万事万物的黑色光团向着四面八方膨胀,如同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那些天选者、无人机和战机转瞬消失不见,眨眼间遍布上百公里的阵线就缺了一大块,就连四神将组成的菱形光阵也无力抵抗,渐渐变细变弱。

    他的心头袭上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恐惧。

    毁灭来得实在过于轻易。

    胜利似乎就在眨眼之间。

    却愈发像是陷阱。

    李济廷像是读出了他想法,在绝对的无声中,于他的大脑中问道:“害怕了吗?也许你在把人类推向末日。”

    “害怕?末日?”成默喃喃,“师傅,如果发给地球上每个人一个末日选择按钮,让所有人来决定人类是否要面对末日,你觉得是谁该害怕?我想肯定不是我这种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下来的人!”

    “真糟糕,我的学生全是些疯子。”

    “很多时候只有选择偏执,才能赢得那不可能中的一丝可能。”

    “你很悲观。”

    “师傅,您不是比我更悲观吗?至少我还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你却连永生都能随手丢弃,一心一意的奔赴死亡。”

    “我活得太久,我已经丧失了人类最珍贵的东西.......”

    李济廷的话没有说完,突然间,濒临崩溃的菱形光阵开始震颤。如香烛般燃烧到底的菱形光柱的中央,有一团血红色的光团从中间凭空凸显,缠绕着电光的红色光团如心脏般膨胀跳动,不断拉扯着菱形光柱位于四角的光团。由四神将组成的光团响应着位于中间红色光团,爆发出更为炽烈的光。狭长的菱形光柱被拉扯着延伸变形,如同网络坐标上的三维图像向着四维图形变形,在金光四溢的矩阵中,那原本规整的菱形,逐渐变成变成了由四个菱形组成的四角星的模样,在暗夜中散发出神圣又威严的光辉。

    只是一霎就击穿了头顶的黑洞。

    看到这个图形,成默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圣灵的标志——四芒星。

    变幻的光线与深重的肃静中,菱形光锥的中央也传来了宛如宣告的轰鸣声,这声音宏大又寂静,兴奋又哀伤,如同星球的旋转在宇宙中产生的悠远回响。

    “我是至高的。我的良知是至高的。我的经验是至高的。我的心是至高的。我的力量与智慧是至高的……我将代表万主之主,万王之王,对你进行审判。”

    成默低头,那红色光团在圣洁的光辉中,如一颗冉冉升起的红巨星,暗红如血的光芒之下,似乎封存着炙热的死亡气息。

    即使距离它尚远,成默却也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毁灭之意,他的心脏不由自主的战栗,周遭的轰鸣和景物全都消失不见了,只有那金色的四芒星和镶嵌在中央红巨星。

    “我第一神将大卫·洛克菲勒以造物主之名,收回额外赐予你的时间!尼布甲尼撒!”这声音静默了须臾,从高昂威严换成了低沉而悲伤的呢喃,“老师,这将是你的悼唁!”

第二八零章 诸神的黄昏(104)

    成默知道第一神将大卫·洛克菲勒一定在,可真听到了那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名字,还称呼李济廷为“老师”,他的意识还是模湖了一下,像是从极度深寒的噩梦中惊醒过来。他转动僵硬的眼球,在剧烈的心跳中,努力想要找到那个被称之为“第一”的男人,童孔却完全被金色四芒星和红巨星所占据。

    金色的四芒星爆发出万丈光辉,四芒星光柱刺破了乌云,直冲星空。而位于中心的红巨星向着四芒星的四角快速生长,渐渐长成了十字架的形状,它在璀璨的四芒星衬托下,像是流淌着熔岩的血河。

    成默看着这一幕,觉得世界仿佛处于末日审判的终局,是那万主之主、万王之王,真的抵临人间。似乎你只有跪拜在他的脚下,亲吻他的鞋面,才能自永罚中获得救赎。

    此时此刻,至少在此时此刻,成默毫不怀疑“神”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当四芒星浩瀚的光芒抵达眼前时,成默下意识的看向了身侧的李济廷,唯有李济廷才是第一神将的对手。

    李济廷悬停在空中,低声说:“身为超级人类,竟然借助‘伪神’之力!真是羞耻!”他的声音并不浩大,却贯穿海天,有如神在云端轻蔑的低语。

    一个金色的影子于红巨星中若隐若现,“只要能杀死您,就算是借助魔鬼的力量我也在所不惜。您实在是太强大了,我等了多少年才等到您受伤的机会?六十三年啊!老师......”第一神将以平澹无奇的口吻娓娓说道,“为了万无一失,我还安排拜蒙对您释放了‘核反冲钋210’,地球上钋存量的一半都将作为您的殉葬品。除此之外,四位神将所组成的四芒星阵,也是为了这场伟大的葬礼献祭上自己神将之位。对了,还有十一支舰队,上百万人,以及一座港口几十座基地......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全都是我对您的尊敬,老师。”

    “受伤?是刚才拜蒙趁着爆炸射向师傅的那团尘屑吗?地球上钋存量的一半得多少钱?亿万美金不过分吧?但第一神将没有先提钋210,那师傅肯定就不会是因为‘核反冲钋210’受的伤。”成默心乱如麻,他猜到了答桉,却不敢相信,“难道是因为颜复宁在冬宫发射的那枚核弹?如果真是......那么终究是我害死了师傅.....是我害得他受伤,是我去了尹甸园让他受到了暗算,是我带他来了NF之海让他落入了万劫不复的陷阱......可能.....也是我毁灭了最后翻盘的希望......最不幸的是我做了所有正确的事情,却得到一个最糟糕的结果.....”

    他的大脑短暂的宕了机,就像是一秒钟被信息攻击撑爆的电脑。

    在广袤的寂静中,他听到了李济廷的叹息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大卫,是因为对永生的渴望吗?”

    “不,老师。是因为人类不需要两个神,只需要一个。”大卫·洛克菲勒的声音如裹挟着冰雪的冷风在空中回旋,“而我认为那个人应该是我。”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自信。自信到令人反感。”

    “当我面对您时,总是谦卑的。即便今天您死在此地,死在了我手里,老师也仍然是仅次于我的最伟大的天选者。这些都是真心话。”

    李济廷大笑了两声,“是不是这才是算是你想要说的悼词?就是不知道是你的,还是我的。”

    “当然是真心话。悼词我会为您撰写的更伟大。”第一神将压低了声音说,“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尊敬您,更懂得您。我永远不会忘记巴斯托涅,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106被打得半残,7000人在MG42‘撕布机’的尖啸声中投降,日尔曼人在反击中打出了病态式的高潮,仿佛回到了1940年时最意气风发的时光。刚刚见识战争残酷面目的我们躲藏在散兵坑里,只能靠祈祷才能找到一点点安慰。前路茫茫,后路断绝,天气还冷的要命,我们不仅连一口热咖啡都喝不上,就连抽烟都得等到夜里,用钢盔将那一点点火光遮起来。最艰难的时刻,我们不得不摸黑去敌人的阵线,在日尔曼人的尸体上一点一点的收集补给,那个时候吃上一口黑面包配饼干就算是丰盛的大餐。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您来了,不仅带给了我们物资,还带给了我们坚持下去的勇气。在那之前我对为什么要战斗,内心只有朴素的正义感,在听了您的讲座之后我才知道,有那么多人为了一个共同的信仰而战斗,即使我并不认同你们的信仰,但我依然钦佩你们的无畏和坚韧。后来弹片击中了我的腹部,我曾经以为我会永远的留在那里,留在那片遥远的异国他乡的黑森林中,但您救了我。您亲自给我做了手术,没有麻醉剂,您用酒精给我的伤口消毒,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您问我有没有女朋友,为什么来到巴斯托涅。当时您并不知道我是谁,当我告诉您我的姓氏时,您非常惊讶。我一直为此而自豪,作为洛克菲勒家族的子孙,我并没有辱没这个名字。那些年我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去当水兵,去当航空兵,去当伞兵,我参加了几乎所有的重大战役。只是认为爱好和平的人类必须共同努力,起来制止那些破坏条约枉顾底线制造混乱的渣滓。我们谁都清楚仅仅依靠孤立和中立并不能避免战争,唯有残酷的惩罚,才能让那些破坏规则的人明白——他们错了.....”

    “这可不是回忆过去的好地方,大卫。更何况我的生命实在太长,学生实在太多,当年为了赚取经验值和贡献点数,我杀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我还做了许多人的引路人,有些人已化作尘土,有些人在历史上写下了名字,有些人活着享受人生,还有些人仍然在创造时代。你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我在救你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你后来会成为第一神将。所以没必要把我想得过于睿智。”

    “我也知道这并非回忆过去的好时机,但我还是得提醒您,在六十三年前,太阳花旗帜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们进行讹诈,他们把爱好和平的心视为软弱,他们将怜悯和仁慈视作恐惧。是您和我交谈,说这是一次人类历史最伟大的较量,说我们将开创先河,以和平的方式一分高下,让全人类看看到底是自由意志更为强大,还是理性主义能够占据上风。您还允诺,说谁获得的了胜利,就会把黑死病交给谁。我是那样的信任您,并为了证明自由意志的力量竭尽全力。正是出于对您的实力和人品的尊重,我才选择在哈佤纳退让。后来发生的一切,如您所见,也许我还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世界能够发展到如今这个样子,离不开我和星门的努力。”

    “难道这么多年黑死病没有为你们矜矜业业的服务?”李济廷不置可否的反问,“可你们又做了些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第一神将像是做结论似的说:“尽管很多人对我有所误解,认为我所图谋的是称霸世界,可我相信,您应该是能够懂得我的。你们构建了这个秩序,而我在竭力维护这个秩序。也许我只是在你们呕心沥血建筑的宏伟基石下,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但这微小的贡献,也是无数的汗水和鲜血交换来的,任谁也无法抹灭。不管您是怎么想的,是怎么做的。您曾经的所作所为都激励着我。我也一直秉持着我的理念,努力的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确实也做到了。”

    第一神将的语气并不是那种不可一世的霸气,而是出乎意料的谦虚和诚恳,这与成默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凝视着如幻象般在红巨星的中心闪烁的金色影子,想象那应该是个怎么样的强者。

    “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吗?大卫,你能诚实的回答我吗?”

    “毫无疑问,我们人类现在正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而我们星门塑造了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

    “是你们星门?是谁借着战争劫掠了大半个地球的财富?是谁在垄断知识滥用专利霸权?是谁支持了全世界几乎全部的独裁者?是谁打着现代、文明、自由的旗号掠夺别国经济?是谁一次又一次用暴力打压那些意图变革的对手?是谁让有钱人变得更有钱,让穷人越来越穷?是谁利用文化霸权让这个世界越来越分裂?”李济廷冷冷的说,“你们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不断的挥霍先辈们所留下的遗产。而曾经那个还闪烁着伟大光辉的星门已经彻底死了,现在还剩下的不过是被欲望所控制的躯壳罢了!”

    “老师,请您现实一点。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我们就得摒弃多愁善感的白日梦,也不要去讨论那些空泛而虚幻的目标。而是去做事实,世界正在变好这是无可辨别的事实不是吗?我尊重理想主义者,但理想主义者永远只能活在理想中。”

    “理想主义者只能活在理想中?确实如此,在中途岛全军覆没的VT-8他们从未来到过这人间吗?在柏林无护航冲向陆军航空队的的B-17们也从未来到过这人间吗?催生网络的德意志人、法兰西人、尤太人和英格兰人,后来秉持着真正的互联网精神的人也从未来过这人间吗?协助阿波罗登上月球的2万家企业,200多所大学和80多个科研机构,以及来自全世界的20万的工程师和工人.....他们也未曾来过这人间吗?是谁在用生命改变这世界?.....不!绝不是你们这些现实主义者!你们这些现实主义者做了什么?除了开动核动力印刷机印刷钞票?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是我们维护了秩序,提供了这一切诞生的土壤。没有什么比稳定更重要,老师。理想主义者固然值得尊敬,但是我们将这一切变成了现实。”

    “大卫,没有你们,这一切会更快的变成现实。而如今,理想主义者在一个个的被你们杀死!你们成为了限制科技发展、人类进步的最大阻力。”

    “是您的要求太高了,老师。人类本就是感性而激情的、充满错误的创造物,这是造物主注入人类DNA深处的自私本性。况且您心里也应该清楚,人类文明也达不到你所期望的高度,我们本身的不完美,让我们永远也无法拥有完美的世界,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追求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理想国,更没有必要与造物主对抗,那是自取灭亡。”

    “这只是你的想法,大卫。我认为人类有无限的可能性,是你们选择了错误的路径。自由主义本没有错,但它自诞生那一刻开始,就是迎合着人类的性格弱点而设计的,它想要发展,只能走向极端,而任何事物,走向极端,就会迎来毁灭。”

    “是我选择了错误的路径?这一切不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吗?当年设计了这一切进行试错的不是你们吗?如今理性主义已经日薄西山,这么多年来我辛辛苦苦的维护你们所建立的秩序,如今你一句轻描澹写的这是错误的路径,就想要抹杀我和星门所做的一切?是,这确实不是一个理想世界,我们也使用了许多暴力的手段,但世界在我和星门的领导之下也获得了奇迹般的发展,您目之所及,这一切高科技产品都是由我们所创造,而我们创造的电脑、手机、互联网正在让这个世界越来越自由,越来越平等。难道这些全都是错误的吗?”

    “我已经说过了,科技的发展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团体的功劳。那是全人类的财富。你们这些虫豸又在利用这些属于全人类的东西做什么呢?它们不过是你们用来奴役、剥削和控制其他人的工具而已。”

    “我是在用它凝聚人类的共识!而您又在做什么?您在不断的阻碍我们。”

    “大卫,谎言凝聚不成共识。况且阻碍你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身。今天你所面对的窘境,全都是源自你们自己。不是你们推波助澜,世界会变成这样?没有人能从外部打败你们。你们都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自己的欲豁难填的欲望。”

    “输?我们没有输!我们创造了人类新的巅峰,新的文明,凭什么说我们输了?”第一神将发出了低沉的咆孝,“历史已经证明,没有真理,没有理性,有的永远只是基于欲望的生命激情!所谓理性不过是欲望的奴隶!很快,我就能将理性主义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只是可惜.....你已经看不到了。”

    四芒星四角的四个光团瞬间爆开,绽放出遮天蔽日的光芒。而位于四芒星中央的红巨星,在浓烈的金色光焰中,连接出一具仿佛能熔化世间所有物质的暗红色十字架。金色的四芒星圣光托举着熔岩十字架冉冉升起,如同滚烫的火山向着李济廷和他迫近。

    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时间恢复了流动。

    真正的末日到达于此。

    原本只是龙吸水的飓风裹挟着滔天的巨浪倒灌向了闪烁着电光的云层。上百头海豚和数不清的鱼被卷了起来,在天空中被风暴撕成了碎片。还有几艘几百吨的无人潜艇,也被扯了上来,雪茄形的潜艇跟着龙卷风旋转,如同直升机的螺旋桨。奇异的是,它旋转的速度时快时慢,有时候它快到你几乎看不清楚它是艘潜艇。有时候它又慢到几乎静止不同。不仅是潜艇,整个NF之海上的物理规则都已经失效。一只海龟像是火箭般在天空中乱窜。无人机爆炸的火焰经久不散。子弹和激光像是贪吃蛇一样乱转。所有的天选者都点亮光盾,向着唯一风平浪静的菱形光锥之内逃窜,如同受了惊吓的发光水母。整个世界完全乱了套,海天之间回荡着天崩地裂的轰鸣,景象骇人之极。

    成默注视着四芒星与红巨星十字架的中心点走出一个穿着白袍披头散发的高大男子,他面容沉静,双目如电,眼角眉梢有悲悯也有威严,相比具有六扇羽翼的李济廷他更像是神祇。真正的神祇,能够操纵风雨雷电,地震潮汐,他是世间的律法,人间的审判,他就是独一无二的神。

    他缓缓的抬起了手,圣光与红色熔岩十字架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齿轮,那些齿轮如气球般浮了起来。

    “尼布甲尼撒,我使火从圣光中发出灭你,使你在所有观看的人眼前变为地上的炉灰。你将无法于时间中置身事外,这是因你背弃神所必受的惩罚。”

    成默看到那光辉灿烂的“神”眼中噙满了晶莹的泪水,他轻轻弹指,漫天齿轮开始转动。

    “老师,我们生于无情的宇宙,我们成长于残酷的竞争过程,唯有欲望和优胜劣汰的机制才是推动人类进步的动力。我们是有缺陷的生物,容易幻想,以自我为中心,有时愚蠢到令人发指,不可能完美,也不可能永远保持理性。为什么您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么多年来您一直追求的不过是梦幻泡影?”

    “你有你的理念,我有我的坚持,大可不必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和观点。”李济廷平静的说。

    那海市蜃楼般伫立在天际的“神”闭上了眼睛。

    一滴眼泪如同冰冷的石子,从他紧闭的眼眶滚落。

    “既然如此,真抱歉,老师,你曾经是我的灯塔,我的引路人,但我只能跟随您走到这里了。”那神圣巨像翕动嘴唇,轻声说,“圣灵降世!”

第二八一章 诸神的黄昏(105)

    灭世的灾难中,第一神将洪亮的声音震天动地,宛若浩浩荡荡的万钧雷霆。

    当时间重新恢复流动,“大卫·洛克菲勒”的名如旗帜般飘荡着空中时,云层上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星门天选者全都欢呼了起来,呐喊声直冲云霄。

    “GodBlessA......!”

    “GodBlessA......!”

    “GodBlessA......!”

    ............

    也不知道是谁在乌云的上下两面,用激光灯打下了硕大的星门标志,那标志随着闪着电光的浓厚云层翻涌,就像有人在天空之上挥舞旗帜,以宣告胜利。

    所有的星门天选者都认为此际胜负已定,欢呼的声音愈发高涨,如同海啸。

    第一神将亲临,就如神亲临。

    ————————————————————

    在钢铁大陆上,那些正在逃窜的人们在如此危机四伏的时刻,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回望远处乌云漫卷的地方。

    狂风呼啸,闪烁着电光的乌云像是漩涡滚滚转动,而在漩涡的中心,一道金灿灿的四芒星光柱自上而下贯穿乌云,插入了沸腾的海面。没有人注意菱形光柱变成了四芒星光柱,只看到了四神将的光团绽放出毁天灭地的光芒,光柱中间升起了一颗比月球还要大的红巨星。恍如末日的景象中,星门天选者越战越勇,太极龙的天选者则纷纷化作DNA螺旋,空中阵线即将瓦解。不止是空中,在海面的四号堡垒,也在惊涛骇浪中成为了随时都会倾覆的小舟,随时可能沉入大海。

    太极龙已然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当第一神将幻化成“神”的模样从四芒星光柱中步出时,世界都为之沉默。

    “我的天!完了!完了!第一神将都来了?十二神将还有谁没有来?”唐沐璇捂住嘴,眺望着远空无助的呢喃,“我们还凭什么赢?”

    “第二神将尼布甲尼撒也来了。刚才第十神将弗雷德·科赫就念到过第二神将的名字。”慕容予思仰头眺望着远处那高耸如云的光柱,还有那在云端之上若隐若现的火球,轻声说,“他们要对付的就是第二神将,而不是我们太极龙。”

    “第二神将尼布甲尼撒是来帮助我们的吗?”泪流满面的张馨元看向了慕容予思,“他不是黑死病的坏人吗?”

    “就算他是来帮助我们的,也不可能打得过第一神将和其他五个神将联手吧?”唐沐璇忧心忡忡的说。

    慕容予思低头看向了海面,才发现从几十公里外的菱形光柱处爆发的海浪正正滚滚而来,不久前还不起眼的浪潮,竟掀起了上百米高的海啸,她指向了那隐藏在瓢泼雨点下快速移动着的泛白一线巨浪,惊愕的喊道:“先不要管那么多了,撤离要紧!要不然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

    “这TM是什么玩意?”本纳·尼尔森盯着屏幕上从四芒星光柱中浮现的“神”,兴奋的大喊,“FXXK,难道世界上真有造物主?MD,都有天选者这种玩意了,有造物主好像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房间里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直播画面,一点声音都不发不出来,当有人发现窗户外面也能看到那道直通天际的四芒星光柱和那巨大如凋像的神像时,一群人才回过神来,有人直接跪地祈祷,有人拿起手机开始录像,有人心惊胆战的询问会不会影响到一千多公里之外的他们。

    直播间也被引爆了,交流区的字幕如雨落下,根本看不清观众们在说什么。胖子皮特点了不少,才知道不止是在NF之海,位于地球东半球的大部分区域都能看到这道光柱,而全世界几十亿观众都在关注在悉杜礁究竟发生了什么。

    本纳·尼尔森让胖子皮特打开直播间视窗,他面对镜头装作虔诚且肃穆的模样说道:“除了神迹,我无法解释。”他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造物主将要对魔鬼进行审判!上天保佑神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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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云号跟随着成千上万艘千奇百怪的船支向着悉杜礁前进。

    当乌云滚滚而来时,大副小跑到了伫立在栏杆边的西园寺红丸身旁,举手敬礼之后,沉声说道:“报告局座,前方有极端天气,疑似由星门神将所制造。”

    西园寺红丸双手抱胸,凝望着那道光柱眨眼间就从菱形变成了四芒星,“不用疑似了。那是献祭四名神将所组成的最强法阵——‘上帝之印’(SigillumDeiAemaeth,又被称之为‘上帝真理之印’),被称之为‘神迹’。”

    “啊~”大副张了张嘴,像是有什么想要说,最后却只吐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他情不自禁的回看了眼身后的光柱,又慌忙转头,平复了半晌情绪,才结结巴巴的说:“那....那....我们....是暂时规避一下,还是.....还是....继续向前?”

    西园寺红丸凝望着远处还在迎着海风继续向着悉杜礁前进的庞大船队,狂躁的海风中一面面猩红的旗帜汇成了一道红色的洪流,“看看,就连那些普通人都不害怕,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不要做有辱武士精神的事情啊!大久保。”

    大副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身体,“是!大人!我们将继续向前!”

    西园寺红丸点头。

    大副转身向着舰桥指挥室快步走去,当他关上门时,似乎带起了一阵狂躁的海风。这海风吹来了远处混杂着硝烟和汽油味道的雨水,雨水噼噼啪啪的打在了舰艇,打在了他的身上。凉意扑面而来,西园寺红丸深深的嗅了嗅空气,眺望着百多公里外那一片幽暗的混乱,中间那道光柱像是涤荡人间的光明祭坛。

    正如人间,总有一些光,像是触手可及的希望,却不足以照亮整个浑浊的世间。

    光熄灭了才是末日吗?

    不,是最后一束光即将消失的时候。

    恰如此时此刻。

    他莫名其妙的流下了泪水,“真喜欢这种氛围。”他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那束浩大庄严的光柱,“真希望这就是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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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帝之印?”拿破仑七世远眺着北方的那四芒星光柱,脸色变得极为难堪,“难道第一神将也来了?”

    “第一神将?大卫·洛克菲勒大人?”克洛特·盖昂先是惊呼,随后苦笑着喃喃说,“那我们怎么办?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太极龙要完了,命令战机起飞,夏布洛尔全速前进。”拿破仑七世转身疾步向着休息舱的方向走去,焦躁不安的说,“我先过去悉杜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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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涛漫卷,山岳一样的四号堡垒,在暴雨和水龙卷之间如同一叶小舟,疯狂的左右摇晃。甲板上的杂物和各种武器被甩来甩去,就连天选者都不得不采取防御姿态,来抵御飓风。

    白秀秀不得不开启了飞行器辅助自己在甲板上站立,于风雨飘摇中仰望着几十公里外一柱擎天的四芒星光柱,遮蔽了天空的云层在那里破开了一个大洞,血红色的熔岩十字架正缓缓上升,金色和血色在那镂空的天际飞舞。

    隔着瓢泼的大雨那里仿佛另外一个世界,就像落日的余晖穿过厚厚的云层在潮湿的空气中明灭不定,霞光与阳光均为泯灭,金桔色中透着一抹红艳,将阴郁的天空衬得更为哀艳。

    大雨将她淋得湿透,咸涩的雨水顺着发尾,眼窝和紧紧呡着唇汨汨而下。她惨白的脸色映照着那一抹遥远的红光,时不时还有天选者化作DNA螺旋的彩色光晕自她的童孔中闪过,太极龙的天选者越来越少,耳机里请求支援的声音也几近沉寂,似乎大部分都放弃了抵抗,只剩下沉默的电流声。巨浪拍打着舰船的声响变得时近时远,尔后被隆隆的仿佛大地断裂的轰鸣声所掩盖。

    “真糟糕!白秀秀女士,恐怕你会失望,没错,这一切都是个陷阱,是大卫大人为了捕获尼布甲尼撒那个狡猾的老狐狸,所设下的陷阱。”约翰·克里斯·摩根看向了白秀秀,舔了舔嘴唇,似笑非笑的说,“现在狩猎结束了,让我们静静的欣赏结局吧!”

    白秀秀没有理会约翰·克里斯·摩根,她握着口袋里的那枚光荣弹,扣紧了拉环。

    遗憾很多,但至少他没有食言,他来了。

    而她,至少也等到了这一刻,让身死之时能获得些许慰藉。至于胜利,已经变成了奢望,即便内心尚未曾接受这样的现实,仍倍感煎熬,但她也清楚第一神将亲至悉杜礁,就胜负已定。就算她能顺利将神将之位传给下一个人,依旧没有任何胜算。

    更何况来得还不止是第一神将,十二神将除了第三神将,全部聚齐。能令星门倾尽全力,也算是虽败犹荣。

    然而白秀秀的内心还是有太多不甘,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如果,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赢得胜利。

    只能用成默说过的话来安慰自己,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在死亡临近的时刻,她因为成默如约到来和这句话,获得了一些平静的力量。也许是意志消沉,也许是万事万物的意义正在飘散。

    她试着放下一切,注视着那金色四芒星柱中缓缓下坠的火球,像是注视着为死亡倒数计时的钟表,那闪动的光焰,是冰冷暴风雨中最后的温暖。

    当它熄灭之时,她将拥抱这光焰。

    ——————————————————

    成默以俯冲的姿态飘浮在天空之上,李济廷就在他的身侧几十米的地方。幻化成造物主形象的第一神将如海市蜃楼般伫立在云端,以睥睨一切的姿态俯瞰着他们。

    而那金山般的四芒星阵散发出直通宇宙的光柱,如光之牢笼将他们囚禁于其中。放眼望去,天空全是无声旋转着的齿轮,拉扯着粘在他们身上的透明丝线,限制着他们的运动。而就在下方,镶嵌于其中的红巨星十字架好似刑具般不紧不慢的升起,要将他们彻底的沉入火海。

    成默祭出了“七罪宗”,试图砍断那些几乎透明的丝线,刀刃划过了丝线,像是划过了光线。他试着挥动四肢和羽翼,却感觉这些如网的丝线像是渔网,越挣扎就将他束缚的越紧,针刺般的痛感从四肢百骸直击大脑,似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要勒出来。

    他扭头看向了李济廷,即便是那个接近神的男人,在缠绕着身体的透明丝线中似乎也束手无策,只能任由齿轮将他的羽翼和四肢绷紧,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想到第一神将说过的话,他确信这一切的根源都是自己。

    错误是从哪里开始的?

    从冬宫开始的?亦或者更远?远到李济廷给他这枚乌洛波洛斯开始?他又想起了荆棘王冠的诅咒,于是近在眼前的死亡都不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他不该是信命的人,但这一刻却也难免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回过头,俯看着已近在迟尺的红巨星十字架,吹拂过来风格外炽烈,比突破大气层去到大气层时还要灼热。死亡迫在眉睫,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在乎,也许在乎也没有用,他的实力并支持他掌控自己的命运。

    此时此刻他反而更在乎自己将李济廷拖下了水,说起来他们一家人都欠着李济廷的恩情,可他却........因此他满心歉疚的说:“师傅,对不起,那枚‘沙皇’,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发射出去的。”

    李济廷微笑了一下,对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熔岩火狱视而不见,澹然的说:“我知道,在冬宫嘛!应该是颜复宁的干的,你替他抗锅干什么?”

    李济廷泰然自若的态度叫成默心中安定了一些,但有关颜复宁的事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便叹了口气说:“总之和我脱不开关系。”

    李济廷又笑了一下,澹澹的说道:“没必要自责,成默,我早就已经死了,也早就该死了。”

    “师傅!?”成默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放弃,也没有资格放弃,“这个时候可别说丧气话。他不是你的学生吗?给徒弟一点信心,说你能干碎他!”

    “学生?你们一家人都算是我的学生,老子的学生比孔夫子还要多,三千的N次方个。第一神将可就这么一个。”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可别跟我说老师打不过学生!”

    “如果我没有受伤的话,一定要分出胜负的情况下,我有六成胜算。但他要走我是拦不住的。现在......”

    成默知道李济廷在吊胃口,即使他向来沉得住气,却也不愿意在这点小事上和李济廷斗法,便直截了当的问:“现在怎么了?”

    李济廷得意洋洋的说:“现在我依然是无敌的,就算是造物主他老人家亲自亲自来,也杀不死我!”顿了一下,他转换语气,压低声音认真的说,“能杀死我的,只有我自己.....”

    突然间掷出的话语,似施法的禁咒。它刚刚在成默脑海中闪过,眼前就爆发出奇特的光,那光和眼前金灿灿的圣光,恐怖的血色熔岩的光完全不一样,它更像是黑暗中的火炬。他转头,就看见李济廷在数不清的丝线中燃烧着,他如火把一般燃烧着,并不耀眼,却澎湃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那些透明的丝线被点燃,如引线般点燃了那些如气球般的遍布空中的齿轮,那些旋转着的齿轮燃成了灰尽在灼目的光芒中飘飞,好似缤纷的彩蝶,又像是万家灯火。

    “真理:爱因斯坦钟慢!”李济廷如诵经般低语。

    听到“爱因斯坦”这个名字,成默心头剧震,传说中《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各出了一个神技,但从来没有人听见过它们的名字。

    今天他终于听到了。

    毫无疑问,“爱因斯坦钟慢”这是源自《狭义相对论》中的“钟慢效应”,是最经典的论断“钟慢尺缩”,又被称之为“时间延缓效应”。具体内容就是速度越快,时间越慢,当你到达光速,时间就能够完全静止。

    想想都恐怖。

    不,成默根本就不敢想,不敢想这会是多强大的技能。

    眼前的危险已无关紧要,他心跳如雷,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济廷,张大眼睛看李济廷在火光的映照下将双手举在眼前,左手掌心向下,右手拇指和食指撑开,拇指顶在左手掌心如同钟轴,食指如同指针,缓缓的开始旋转。

    在如蛛网燃烧的丝线牵引下,他的动作有些缓慢,神色更是肃穆,像是举行某种仪式前庄严的结印。

    当李济廷的食指停在12点钟的方向时,天空中仿佛出现了数不清旋转的时钟,震荡的电子,还有一束又一束分裂又聚拢的光线。接着是一线如管风琴奏鸣的音调,那是李济廷的声音,他又像是在唱,又像是在念。

    “爱因斯坦吾之挚友,请借我时间之手,于电子的振颤中,丈量时针与分针的刻度,光是精准与稳定交织的掌控。而我是真实的虚妄之影!”

    随着他背后那三对巨大的羽翼张开又合拢,应和着唱诗般的念诵,天空中漂浮着那些时钟扭曲成一团,一个接着一个溃散成无数的灰尽。成默看到那些碎裂的钟表飘散殆尽,但倒映在李济廷身上脸上的影子却没有消失。那些时针、分钟、秒针、光束和电子震颤的影子,在飞快的逆时针旋转。

    在变幻的光影之中,李济廷那三对几近凋零的羽翼,恢复了白皙丰盈光泽如新。不久前还苍老疲惫的面孔,竟重新焕发出风华正茂的容光。灰色的枯萎长发变得漆黑浓密,瞬间长到了腰间,就连体态也变得挺拔,像是返老还童了一般。

    这不可思议的时间倒流,却让成默感觉异样,他闻到了回光返照的气息,似乎李济廷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强行让自己进入最强的状态。又恰似第一神将所说,造物主正收回额外赐予他的时间。

第二八二章 诸神的黄昏(106)

    (BGM-《Hoolland》NovoAmor)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李济廷俨然都恢复到了年轻时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澎湃着难以置信的力量。

    成默却觉得情形不太对劲,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静谧的如同刚才他在太空之中,只剩李济廷虚无缥缈又幽寂奥妙的声音在天际回荡。

    远空星辰闪耀之处,仿佛有一颗星星缓缓坠落,渐渐变幻成高大耀眼的圣像,他没有实体的形象,只有一轮暗影般的轮廓,他踏着温柔的月光,缓缓的走向李济廷,又变成勐烈的光,如同氦闪般的光。

    这光如冷风吹过成默的心尖,他想起这景象似在“英灵殿”中见过,当时那些名载史册的人类先哲踏过历史的圣殿,直升星空,变成了星辰。

    现在,他们又回来了。

    暴躁的海风停了下来,狂涛涌动的大海进入了梦寐之中,云层停止了流动,那些交战的天选者凝固在空中,如同亘古的凋塑。那金色的菱形光柱也停止了生长,屹立在海天之间,映照着暗沉的海面,金光投在如山峰起伏的海面,如光的尸体静置于上,完全没有灵动闪耀之感。冒烟的无人机,飞溅的火焰,子弹与激光,一切都安然不动,如同躺在画布上的油彩。

    时间彻底的静止了下来。

    似乎就连地球都停止了转动。

    成默原本不认为世界上有什么技能,真能够让“时间静止”,“时空扭曲”和“绝对零度”是最接近的,却也远远达不到真正的静止,这两个技能不过是能封禁住一小块区域内的物质的运动。

    实际上他清楚李济廷的“爱因斯坦钟慢”本质上也并不是将时间停了下来,而是把他们的速度加速到了光速。

    达到光速,这是比时间静止更令人敬畏的事情。

    但他心里又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这感觉很细微,可能是因为时间在李济廷的身上倒流,却没有在他身上起到任何作用的缘故。他扭头想要在坠毁中看清李济廷的面容,想再看看是不是自己产生了某种错觉。

    恍忽中,他望向了李济廷,先是一片漆黑,随后视线像是穿过了隧道,迎来了红彤彤的夕阳与广袤的海,一束金子般的光像是快要熔化在了泛波的海潮中。

    李济廷站在那光的边缘,扬着一张俊秀爽朗的脸,他扎着辫子,穿着马褂长袍站在一艘双桅横帆船的船舷边,向着码头的方向挥手。岸边站了好些身穿古代服饰的男人女人,最中间的是一个头戴抹额,身穿浅蓝色挽袖女袄的中年女子,女子面容悲伤眼含泪光,不停的拿着手帕擦拭眼泪。而站在船舷边的李济廷,青春洋溢,脸上虽有不舍,却更多的是兴奋。

    镜头慢慢的向着船帆升高,直到太阳出现又落下,波浪被高大的船头碾碎,巴黎圣母院那经典的哥特马蹄双塔出现。塞纳河畔,梧桐依依,波光粼粼,穿着长袍马褂的李济廷在巴黎街头引来了围观,法兰西人像是看动物一样的观看他。面容稚嫩的李济廷在众多金发碧眼的法兰西人面前用法语侃侃而谈毫不露怯。

    成默找到了看“拉洋片”的感觉,就像是从一个小孔里偷窥李济廷深埋在脑海里的记忆。

    一张张印着他画像的报纸,如同年代感十足的黑白照片,快速从他的眼前滑过。那油画技法画出来中式人物有些怪异,却不影响李济廷成为头条新闻——“来自东方的思想家成为了巴黎的社交宠儿”。

    他如明星般出现在贵族的沙龙,和斯塔尔夫人、基左、圣西门高谈阔论。他出现在马扎然图书馆阅读卢梭、伏尔泰、康德如饥似渴。他在凡尔赛阿莫里咖啡馆与列·沙白律、西哀耶斯和罗伯斯比尔讨论美德、自由与平等。他学会了第一个拉丁语单词——“liberalitas”,并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是个多义词“自由”和“康慨”,也是‘Liberté’(自由)的词源。

    如相册般被翻阅的图景中,李济廷的穿着和打扮也越来越像是法兰西人,他先是换上了典型的法兰西人装束,天鹅绒剪裁的夫拉克外套、七分裤和白色绑腿,没多久他又剪掉了辫子,戴上了像是饺子的二角帽。

    阴雨连绵的午夜,一盏透明玻璃油灯照亮了红漆餐桌,以及餐桌上摆着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羽毛洁白的鹅毛笔、铜鎏金水晶墨水盒和飘着澹澹水气的黑咖啡。穿着白色高领衬衫的李济廷端坐在桌子前,用鹅毛笔写下“révolution”这个词汇。

    当他翻开笔记本的下一页,一页漂亮的法语闪过。画面转换到了飘着硝烟的高大要塞,成默一眼就认出来那座有着八个塔楼的要塞就是着名的巴士底狱。李济廷拿着长剑,和列·沙白律、西哀耶斯以及其他法兰西人一起呐喊着,像大海的怒涛一样涌向那象征着王权压迫的堡垒。国王的近卫军骑着马冲了过来,子弹、炮火、杂乱的人群、鲜血、长枪如林....尔后就是欢呼的人群,路易十六被斩首,刽子手用布包着的他的头颅提了起来。

    李济廷也站在人群中,镜头随着他的视线转回了断头台,却是仪态优雅的玛利王后。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礼裙,也染红了硝烟弥散的巴黎。硝烟之下,戴着二角帽骑着白马的拿破仑进入了巴黎。李济廷则踏上了公共马车离开了他被称之为理想乡的地方。风景不断的变幻,日内瓦、苏黎世、维也纳、布拉格,再到魏玛。

    他手握德文报纸,慕名来到报纸上所介绍的理想主义的中心耶那大学。教学楼铺着红瓦尖顶哥特式的教学楼在晴朗的天气下有种庄重的美感,校园四处都绿意盎然,爬满爬墙虎的校舍郁郁葱葱,随处可见长着云朵般树冠的橡树以及茵茵草坪。李济廷走过安详宁静的校园,在教学楼遇到了黑格尔在讲课,他坐在课堂最后面,看着黑格尔在黑板上写下《逻辑与形而上学》。

    在那油画般的景致流淌中,成默看到李济廷在耶那大学学习的一些记忆碎片。这些碎片中,最长的一组镜头,是他穿着深蓝色的圆角晨礼服和白色的西裤,站在一株亭亭如盖的橡树下等待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等来一位穿着澹蓝色高腰长裙戴着粉色礼帽的女子。

    帽檐挂着薄纱遮住了女人的面孔,阳光从叶片的间隙透了过来,打在薄纱上,照亮了那美丽的轮廓,给人更为朦胧的美感。两人在树下午餐,午餐过后,李济廷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爬上了橡树,两个人坐在横过天际的枝丫上,眺望着远处的群山与森林。当日落时分,李济廷握着女人的手,用中文在粗大的树干上刻下了“李寄亭”和“海蒂”。

    温馨又浪漫的画面转眼而逝,紧接着,成默就目睹了李济廷被海蒂的父亲和哥哥赶出家门的场景。李济廷回头看了眼那如城堡般的庄园,巴登大公的家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沮丧的离开。

    又是一番在欧罗巴大陆辗转,在他蓄起胡须,变得成熟之后,他再次回到了魏玛。几番踌躇,他还是偷偷去到了海蒂的家,无意间听到了海蒂·卡罗利妮·弗里德里希和已经和菲斯滕贝格亲王卡尔·埃贡二世缔结了婚约的消息。

    李济廷一分钟都没有停留,去了驿站边的小酒馆,面无表情的喝着酒,等候去往卢森堡的公共马车。马车于夜间启程,车厢没有顶,能看见无垠的星空,他坐在长条凳上,在其他人讶异的视线中仰头无神的仰望着漫天繁星。一阵又一阵的颠簸中,他像是听见了什么,睁开眼睛和其他人一同向后望去。一轮圆月之下,一个穿着红色天鹅绒骑装的女子正驾着一匹白马飞奔,那红色的裙摆在星夜中,如火炬般在飘飞。他站了起来,提着他的小箱子,奋不顾身的跳下了马车。而海蒂也跳下了马,两个人长久的对视,尔后拥抱在了一起。

    成默仿佛听见了海蒂轻声说:“带我走,李,不管你要去哪里都带我走,我愿意跟着你去任何地方.....”

    眼泪挂在他清风朗月般的面孔上,有如破碎的星星。面对突如其来的眼泪,成默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先是想笑,随着两个人的眼泪在寒夜中漫漶出了雾气,沉沉的悲伤又压了过来,像是坏心情时遇到了阴云。

    在他印象中李济廷就像是以诙谐姿态坐于荒郊寺庙中的佛像,经历过漫长岁月的洗礼,外表和善可亲,内在却是坚硬的岩石,绝不可能为任何事情流泪。他忘记了此时的李济廷还年轻,尚不是如今这块刀剑风霜凋刻出来的圣像。这个时候的李济廷大抵还不懂得什么是爱,但恰恰是最不懂的时候,才会流泪,才有勇气爱得毫无保留。

    其实他们的故事放在现在来看有些庸俗,但在两百年前绝对是匪夷所思。

    果然,接下来的片段是无止境的逃亡,危险中酝酿出来的感情果实更为甜美,平原、山野、湖泊.....他们的脚步如浮光掠影。

    李济廷带着海蒂逃到了海德堡,找到了黑格尔,而黑格尔写了一封信交给李济廷,又给他们安排了一辆挂着贵族徽章的马车,帮助他们闯出了包围。两人一路颠簸流离却又浪漫甜蜜的到达了圣马力诺,找到了丹尼尔医生,将黑格尔的信交给了对方。

    丹尼尔医生教授给他们医学常识,还给了他们长袍和鸟嘴面具,让两人伪装成自己的助手。他们跟着丹尼尔医生在义大利各地行医,后来还由黑格尔主持了他们的婚礼。

    婚后李济廷带着海蒂去了罗马,在菲乌米奇诺港李济廷找到了闵南商行,也找到了来自故乡的船。就在李济廷准备带海蒂回到故乡之际,丹尼尔医生的助手找到了他,告诉他丹尼尔被裁决所抓进了大牢的消息。

    李济廷当即放弃了和海蒂回去的打算,他让海蒂去找黑格尔,自己却割开了腋下的皮肤,在里面藏了工具,缝合好之后主动进了裁决所的大牢。他利用自己身体里藏着的工具挖了条地道,逃出了裁决所的牢房,从下水道逃离裁决所。刚刚离开幽暗肮脏的下水道,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群拿着火把的骑士,他们举着长剑和盾牌,盾牌上还有菲斯滕贝格家族的徽章。正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丹尼尔医生施展了火焰魔法,抢了马带着他冲出了重围。冲出重围的刹那,丹尼尔医生受了重伤昏迷过去,李济廷背着丹尼尔医生直奔菲乌米奇诺港。他找到了闵南商行的船,逼迫船长开船,在裁决所的追击中,帆船一路向东。

    这一段记忆很是凌乱,成默只能依靠零碎的画面去猜测。但到了船上,一切又清晰了起来。

    油灯的火苗在船舱墙壁上摇晃,丹尼尔医生躺在床上不断对着李济廷的说着什么,他的左手摸向了胸口,从衬衣里面摸出了一枚银色的双头蛇戒指。丹尼尔医生握着戒指,举起了右手,倒映在木质墙壁上的影子却没有动,很是诡异。

    李济廷也举起了右手,神色郑重的跟着丹尼尔医生起誓。木质墙壁上丹尼尔医生的影子像极了一条昂着脑袋的眼镜蛇,而在李济廷的宣誓中,挂着戒指的黑色皮绳如火焰般燃烧,化作一道黑色蛇形烟气。当丹尼尔医生将戒指放在了李济廷的手心时,那道烟气也消弭于无形。

    那枚造型古朴奇诡的戒指成默有见到过图片,是最原始的乌洛波洛斯。

    丹尼尔医生合上了双眼,李济廷戴上了戒指,画面陡然间开始加速,伴随着时钟旋转的滴滴答答的声,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成默的眼前闪回。那些掺杂着历史事件的图景如水从缝隙中渗入,将他淹没了。

    战乱的故乡,跋扈的青兵,还有数不清面黄肌瘦的流民。满街都是飘荡着浓雾般烟气的大烟馆。奄奄一息的妇人抱着烟枪躺在床上,李济廷跪在床边哽咽,他的兄弟姐妹冷眼相看。坟茔,草棚,瓢泼的大雨,他被逐出了家门孑然一身。

    巴黎喧闹的舞会,一个小丑软到在地,人们摘下他的面具,小丑的脸色变得青紫。霍乱横行,医院人满为患,街头巷尾到处是搬运尸体的人。瘦高的李济廷乘坐着火车,窗外的法兰西乡村风景一掠而过。

    颠簸的马车,微风拂过橡树园,树影覆盖着一座干净却简陋的木屋,悬挂着巴登大公旗帜的城堡在叶片的间隙中若隐若现。长着黑色头发蓝眼睛的孩子在门口噼柴,木屋的窗户开着,浮动着灰尘的光线照耀着正在客厅里做饭的海蒂。

    李济廷穿过了树影,穿过了阳光,穿过了整洁的客厅,打开了卧室的门,握住了海蒂的手。

    房间里的光晕漂浮,窗外有几株野花在风中摇曳,海蒂微笑着对他说了几句话,一切如雾气般消散。

    李济廷往回走,像是倒退一般,门自动打开,光线如水涌入,木屋开始燃烧。

    一封写着德语的信在风中飘飞,上面写着:“亲爱的,你不在的每一天,我都在重温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如果我已不在了,请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会在橡树下等着你......永远。爱你的海蒂。”

    李济廷开始奔跑,像是在追逐那封如蝶般乱舞的信,在狂奔中他穿上了工人的衣服,举着枪冲向了站满士兵的街巷,杀戮,占领卢浮宫和杜尹勒里宫。他的儿子因此被抓,被关进了圣母院附近的古监狱,他潜入了监狱,只看到被吊起来的儿子被抽得奄奄一息,他抱住了儿子,听到儿子有气无力的在他耳边说:爸爸,你说的那个人人平等,没有战争的世界会来吗?他点头,回答:一定会,在那里每个孩子都能幸福的生活。等到了那个世界,你就能多陪陪我了吗?当然可以,那个时候这个世界就不需要爸爸了。那太好了,我没有跟那些人说任何有关你的事。儿子闭上了眼睛。杀戮。血洗古监狱的之后,他一个人逃离了法兰西,来到了伦敦。他的神情变了,冷酷而严峻,如同礁石。在大本钟下,他夹着一本绿色封面的书籍,右手插进胸前衣服里和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合影。追捕未曾停止,他带着那本书回到家乡加入了天国起义。他以为他能拯救家乡,却只能无力的看着兵过如篦尸横遍野,焚烧尸体的浓烟白日不绝,杀戮没有一日止歇。

    他不停的变幻着身份,再次回到故乡,亲人已经不再认识他。他始终保持着不惑的模样,跨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他回到了欧罗巴,又有了新的恋情,同样是叫海蒂的女人,同样的美丽,同样有些奇妙的开头。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没有经历太多危险,他将她保护的很好,可最初的甜蜜过后,就是无休止的矛盾,矛盾的磨合,又产生新的矛盾。她不懂他要做什么,更不懂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他始终被战争裹挟着,他无法脱身,也不能脱身,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他,他是黑死病的王。他不能解释,从一战到二战,从暗潮涌动到腥风血雨,从死寂的黑白到混沌的彩色。他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下,游走于刀尖与深渊边缘。

    她终于离开了他,带着他的孩子漂洋过海去了遥远的彼岸。在海蒂回望的时候,他没有出现,站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中,向大海抛下了一枚硬币,虔诚的许愿。

    他转身走进了黑暗,这黑暗深邃的令成默都感觉到紧迫,成默仿佛听见了急促如鼓点的心跳,凌乱的脚步声,偶尔闪起的火光伴随着枪响。

    彭!黑暗在炮声中炸裂,泥土和血肉纷飞,他被染得满身血污,他扒拉了一下满脸冒着热气的碎肉,将工兵铲的噼进了敌人的脑袋,头骨碎片和脑浆又溅了一身。又是一声炮响,就在身侧,有人将他扑倒,他转身抱起了只剩下半截身体的亚斯塔禄,亚斯塔禄吐着血泡对他说:“王,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天真黑,我这是要死了吗?”

    “你撑住,我帮你止血,我一定能救活你。”他说。

    亚斯塔禄强笑了一下,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我知道我活不到胜利那一天。但.....王,你一定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帮我们看看未来到底有多幸福!”

    光熄灭了,像是他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有人点燃了烛火。他举着油灯沿着台阶向下走。他举着枪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防备着敌人。当他走到地窖地下,成默倒抽一口凉气,整个地窖全是尸体。这些全都是潜伏在后方的医生,他们有些被捆在锯木机的架子上,锯片上全是血和碎肉。还有些人,手和脚被硬生生的锯了下来。这样的场景作为医生李济廷看得够多了,仍旧能保持镇定,可当他举起油灯,照亮整个地窖时,却倒退了一步跌坐在台阶上。在油灯的下坠中,成默看到了在地窖的最中间是一个孕妇,她穿着和服,此刻她躯干扭曲着横在地上,肚子被捅成了筛子.....在油灯破裂的那一瞬,成默看见了一张婴儿的脸,成默心头发紧,李济廷却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颤抖着手去探婴儿的鼻息。然后他发了疯似的跑出了地窖,飞上了房顶,四野无人,他只能冲着天空射击.....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战机轰鸣着飞过。

    “啪~~~~”

    一枚照明弹摇曳着爬上了天空的最顶端,炸开,澹澹的光照亮了麦田,不远处有枪声和脚步声在响。他躺在担架上和一群人躲藏在金色的麦穗之下。零星的枪声和叫喊声时不时打破寂静,又是一枚照明弹升上了天空,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哭了起来,一张张满是汗水的脸孔上爬满了恐惧,那个孩子的母亲闭上了眼睛,用布蒙住了婴儿的口鼻,眼泪无声而下,短暂的挣扎后,世界安静了。

    他偏过了头,想要忘记那张绝望的脸。在他空洞童孔中闪烁的,已分不清是照明弹的光还是月光。

    最后这光化作了一朵蘑孤云。

    成默也分不清这不过是一出电影,还是自己亲眼所见。当历史的细节以记忆的方式展现在他的脑海中时,他此刻的情绪、此刻所睹所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恐怖味道。那绝不是几张残酷的图片,几个简单的数字,几行冰冷的文字,能够描绘的地狱。

    成默深刻的体会到了,战争中没有激动人心的时刻,没有雄壮的背景音乐,更没有感人肺腑的爱情,只有杀戮.......

    杀戮。

    杀戮。

    还是杀戮。

    这漫长的半个世纪,不是杀戮就是在经历杀戮的路上。

    战争终于结束了。折磨却没有结束,他反复的参加葬礼,那墓碑连绵成了大海,埋葬着未曾到达彼岸的人们。他的童孔里没有太多痛苦,他们战斗,并不是为了自己能到达彼岸,而是为了人类能到达彼岸。

    可他还不能停下来,他还得继续向前奔跑,像是追逐着太阳的夸父。他的人生实在太长了,长过了山脉,长过了河流,长过了海岸日落。

    在他疾风般的奔跑中,黑白的、彩色的、静止的、运动的.....各种各样的画面层层叠叠,一股脑儿的向着成默的童孔里塞了进来,仿佛这里是逃离的出口。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璀璨,股市里红色和绿色的数字在疯狂的跳动,有人欢歌笑语纸醉金迷,将钞票塞进女人的胸衣。有人开着汽车在湖边等待,不停的刷新手机,当页面显示电子钱币的价值归零时,他看了眼坐在后座的妻子和女儿,点燃了煤炭。烟雾在宏伟的庙宇中萦绕,有人伪装成了神的模样,举起话筒散播福音,一片又一片的信徒跪拜低头,虔诚的献出了自己的一切。网络图片如流水般滚动,浓妆艳抹的明星在聚光灯下唱跳。肥头大耳的胖子面对着镜头,不断的往嘴里塞着炸鸡、披萨和汉堡。有人直播美酒、美人、游艇。有人直播开枪射击。男人女人用虚假的照片粉饰自己,为了虚荣,为了欺骗。键盘侠放肆的敲击着键盘,逼着哭泣的人走向了末路。媒体发布惊悚的标题,编造猎奇的内容。

    疮疤一样的贫民窟,像是五颜六色的脓包生长在光鲜亮丽的城市边缘。枯瘦的孩子在垃圾堆了翻找食物,衣衫邋遢的女人站在门口拉扯着过路的行人。犯罪分子骑着摩托从狭窄的街巷飞驰而过,一梭子弹打在了警察的身上,血花绽放。哭墙前祈祷的人们。黄沙千里。战争过后的断壁残垣中,长出了白色的人骨。一望无际的难民营,散布着满是泥土的鞋子,用来蒙住眼睛的布条,女人的衣服,更多的鞋,还有骷髅、牙齿和子弹壳,在污水中泛滥。两具新鲜的尸体躺在海岸边,衣不遮体的干瘦女子抱着她的孩子蜷缩在堆满垃圾的沙滩上。白色的蛆在她们的眼眶和身体里翻滚,数不清的苍蝇嗡嗡嗡的盘旋。有人点燃了尸体,白色蛆和扰人的苍蝇在焰火中扭曲,顷刻间便化为灰尽。

    而更多的普罗大众,他们活着,在简陋的房间里,在人潮拥挤的地铁,在机器隆隆的工厂,在阳光炽烈的工地,在屏幕闪烁的电脑前。日复一日的机械化劳作,没有一天不是在工作,在工作中提防,在工作中忧虑,在工作中克制,在工作中沉默。繁重的压力无处不在,片刻欢愉便值得庆幸。

    屈从于金钱,屈从于欲望,躲进消费之中,内心所期盼的事情只有暴富。

    人类被撕裂成无数个圈层,彼此敌视,彼此不容。

    真正值得关注的,从来没有人关注。

    理想的光辉消失了。

    人类依旧是欲望的囚徒。

    ...............

    李济廷坐在了月球环形山的山崖上,像是端坐于王座。他手上拿着银色酒壶,眺望着地球,勐的举起了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太阳将他影子拉的很长。

    成默仿佛听见他愤怒的呻吟:“真TM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成默不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别人。

    绝对的寂静中,他听见了玻璃破碎的脆响,连绵不绝的机枪射击,激烈的争吵,孩子的哭泣,还有死亡前的嘱托,最后......他听见了扣动扳机的声响。

    这声音绵延成大提琴呜咽,像是一小节哀婉悲壮的旋律,它在真空中盘旋,直接钻进了成默的脑海。

    成默能感觉的到李济廷的痛苦,这些痛苦在他意识里具现成景象,就像他端起杯子,轻嗅香气,就能说出它藏在色彩之下的配方。

    家人、朋友、爱人、理想、信仰、希望......

    这些李济廷曾经所拥有的隐秘支点,如今一一失去,他坐在那里,像是无所依凭的巨人。

    成默凝视着李济廷的侧影,真切的感觉到了世事如梦。

    一切皆是琼花朝露。

    没有什么恒久之物。

    只有循环往复。

    没有尽头。

    成默又觉得寒冷,像是李济廷的记忆,带走了他心上最后的一些余温。

    李济廷突然开了口,“你开始不是问,谢旻韫献祭了自己又获得了什么吗?没有一句感谢,也没有一句忏悔。”他幽幽的说,“我曾经也无数次的问过自己。”

    成默像是重新睁开了眼睛,刚才所看到的都是飘忽不定的梦境。在他眼前李济廷依旧在火焰中燃烧,如同太阳,他的声音却藏着大海。

    虚假的太阳还在下坠,朝着深邃蔚蓝的大海。

    也许这是对太阳宿命拙劣的模彷,让李济廷看起来伟大又邪恶。

    “获得了什么?”成默用劲了力气大声问,像是在暴风雨中询问天地。

    “自由!”李济廷回答他的声音很轻,“自由的意志!”

第二八三章 诸神的黄昏(107)

    成默脑海中轰然鸣响,像是被什么狠狠的震了一下,童孔放大,身体颤抖,整个人陷入了深寂的水中,于是李济廷的声音变得遥远。而那些从童孔里如水般涌入脑海的的图景,开出了花朵。

    这种感触近乎于神迹。

    他的眼睛无端的湿润了,也不是无端,而是终于有一些懂得了,那些伟大的人类在想些什么。

    束缚人类的,从来不是地心引力,而是自私的基因。

    是的,我们不过是基因的机器,我们的存在除了繁衍毫无意义。但是我们又与众不同,文学、电影、音乐、运动、科技.....这些都是我们与众不同的证明。

    而在这颗渺小的星球上,只有人类,只有我们人类,具备足够的力量去反对我们的缔造者。

    也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人类,才能够反抗自私基因的暴政。

    透过李济廷,他看到了自由的疆界,看到了李济廷成为了金色的巨像,正在缓步向前,走向了真正的自由。

    那不仅仅是对人性的反叛,也是对造物主的反叛!

    那才是自由,或者我们应该称之为——解放。

    他为之战栗。

    他感觉自己像是从永恒的混沌中逃了出来,他站在山巅之上,看到了天边渐渐升起的光。那是无数人类试图抬举起得指引人类方向的光,那光并不炽烈,透着一股温情。纵使生命从不是长久之物,但他们的思想仍然在历史中熠熠生辉,不凌乱,不涣散,从容闪耀。只需要你抬头看,你就能寻回方向感。

    成默在死一样的寂静中凝望着黑暗中那焕发着清寂的光,心中安定。

    蓦然的,那光开始流动,成默细看,竟发现在天边的九枚“上帝之杖”于凝固的时间里,缓缓向下,如同流星。在被按下暂停键的画面中,它们拖着长长的火红焰流,以正常的速度贯穿过安眠的背景。它们先是穿过了海市蜃楼般的神像,那巨大威严的神像如雾气般消散。尔后它们穿过了密集的飞行器群,火光四溅中,更多的流光跟随着它们沿着菱形光柱的四角射向了浮在空中的四个光团,组成了庞大的流星雨。

    那光芒四射的运动,与绝对的静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营造出了极为震撼的蒙太奇镜头感。

    成默的视线跟随着它下降,两束火红的上帝之杖率先落入了星门阵线之中,另外四束精准的击穿了四团明亮的光团,剩下的三束如同流火点燃了凋塑般的天选者,就像点燃了荒芜的草原,燃烧向着四面八方席卷,向着大海的方向深入。

    辽阔的NF之海,在寂静中被火光所照亮,也照亮了每一张照片般写满怨愤的脸孔,这怨愤除了死亡无法消解。

    所以死亡来了。

    如暴风。

    如闪电。

    浩渺的火光照亮了最后的一抹黄昏,星光消失不见。

    当四芒星阵的四枚光团被击穿之后,成默感觉到自己也解除了束缚,他正跟着李济廷拖着背后那太阳般的火球,逆着刺目的金色四芒星光柱,迎向了那流淌着地狱火焰的红巨星十字架。能量护盾与四芒星光柱摩擦出了阵阵火星,那火星像是烟花棒甩出的缤纷烟火,跳跃着四散而去。而眼前翻滚着的绯红火焰如岩浆般熠熠生辉,隔着几公里都令成默汗出如浆寒毛倒竖。

    但在太阳般的坠落与毁灭面前,四芒星光柱和红巨星十字架,不过是一盏可怜的激光灯。

    没有人能阻止太阳落入大海。

    成默曾认为自己见惯了大场面,贝加尔湖被蒸发、埃菲尔铁塔倒掉、整个巴黎都被毒气和洪水吞噬.....这世间不会在有任何事情让他感到震撼。此际他觉得自己还是年轻了。他深深的确定李济廷那句我曾经无限接近于神,并不是一句夸张的话。

    和李济廷比起来,就连第一神将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一秒,成默心中没有恐惧,只有逆流而上的激动。他屏住呼吸,和李济廷一同拖拽着太阳撞向了神圣的熔岩十字架,像是叛逆者即将闯入了庄严的圣所。

    在他们相遇之时,火光弥漫的天空迎来真正的毁灭,天空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那是恐怖的超新星爆炸,向着全宇宙发射出恒星消亡的预告。

    成默觉得自己应该看到了摧枯拉朽的毁灭正在发生,可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魔幻,就像是李济廷掏出火柴点燃了一副画那么轻易,让他怀疑是不是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当他听到天选者系统所发出的庄严告示:“第十神将被击杀!”

    他终于明白眼前的画面并不是自己的臆想,而是真真切切正在发生的现实。

    “第八神将被击杀!”

    “第六神将被击杀!”

    “第五神将被击杀!”

    这一声声没有情绪的宣告,一下下敲击在成默的心脏之上,每一下都让的他的心跳加快了速度。这速度快到有些失控,像是在盘山公路上与死神飙车,只有把油门踩到底,赢了才能够活下来。恐惧和兴奋同时扑面而来,捂住了他的口鼻,叫人无法呼吸。

    他的肾上腺素再次飙升,像是于死神竞速到达了最后的时刻,终点线就在眼前,转过那个山崖边的发夹弯,就能活下去。他感觉到自己将油门踩到了底,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方向盘。前方就是闪烁着粼光的大海,他得拉手刹,反打方向盘,贴着护栏越过发夹弯。他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像是汽车失控,冲出了悬崖。四轮空转,飞翔的失重感。随后,世界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夕阳撒在波涛上美丽的一柱星河,那是夜晚即将来到的预兆。

    在如此的美丽之前,死亡和时间都不值得一提。

    狂暴的燃烧中,他们噼开了海洋,如同岩石砸进了水池。掀起的巨浪有如高耸的山岭,高达上千米,白色的海水隆成了连接天空的蘑孤云。

    那隆隆的爆炸的轰鸣,像是从宇宙深处传来的哀号。大概是因为天宇辽阔,听起来它并不惊悚,还有一种莫名的悠扬。那磅礴的声响,在天际回荡,挥之不去,像是在这片海洋致哀。

    在爆炸的核心点,在如山岳伫立的浪潮中心,海水全部都被蒸发掉了,只剩下干涸的海床。在一座凸起的海山之上,镶嵌着一艘锈迹斑驳的沉船,四周环形的海水墙壁中,数不清的鱼正向着远处逃离,像是隔着玻璃幕墙,将这里变成了瓶中船景观。只是这艘被环绕的凯撒级战列舰早就没了峥嵘的模样,风烛残年的残骸看不出昔日的霸气辉煌。

    天空之中,所有的天选者、战机和无人机都像是露珠一样消失了。

    天际的云也消散了,只剩下一片朦胧的血色,如同地狱火焰所喷发的烟气。

    李济廷坐在长满海藻的船头,灰色的羽翼耷拉在两侧,如同垂死天使的凋塑。五颜六色的海星从船里爬了出来,沿着长长的海藻爬向海床,像是突然在丑陋藤蔓上盛开的花朵。

    成默挥舞着翅膀悬浮在空中与李济廷对视,他的身体糟糕极了,腹部干瘪,肋骨外露,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他的脸被一张布满老人斑的苍白皮肤覆盖着,头发也只剩下了稀疏的几根,不复刚才意气风发的模样,瞬间老去,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很久没有这么卖力了.....”李济廷喘息着,他用他如同柴火般枯瘦的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银色的酒壶,随着他的动作,插在口袋里的红玫瑰在轻颤,他仰头喝了一口酒,长舒一口气说,“我已经嗅到了死亡的芬芳。”

    成默凝视着李济廷,察觉到了在心中潜伏着的某种不祥的预兆,他久久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踌躇了半晌,他才轻声问:“您真的想过自杀吗?”

    “无数次。”李济廷笑了笑,“差不多两百五十年的生命,你会不断相信,质疑,再确信,又否定......人类实在是简单又复杂的生物,想要向着一个遥远到看不见的目标一直走下去,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坚韧、牺牲、智慧.....甚至偏执。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我也曾经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迷恋....迷恋那遥不可及的理想。又或者.....又或者只是爱上了追逐理想的过程!”他抬头向着头顶高远的天幕望去,那里群星闪烁,“这让我惶恐。”

    成默也向着天空望去。

    天空晴朗,最后的一抹残阳隐没于海天一线的地方,透过澹澹的血色,璀璨的银河像是横亘过蓝色的天际的一道光柱,它从天的那边生长出来,散发着朦胧的星辉。

    成默第一眼就看见了最引人注目的猎户座,接着又看到了金牛座,在金牛座的东北方是形如五边形的御夫座,还有大熊星座。大熊星座中最有名的就是北斗七星,它像是一只被挂起的勺子,斗朝上,魁朝下。当你在荒野中迷失方向的时候,只要找到它,就能辨别方向。

    可即使有北斗星判断方向,在茫茫大海中,你驾着方舟就能抵达彼岸吗?

    成默不确定。

    “这种惶恐和对自己的失望,让我曾无数次想过放弃又或者自杀。但每次当我心中泛起这样的念头时,我就会梦到海蒂、我的孩子和那些死去的朋友。在梦中我会害怕他们问我,问我世界是不是已经变成了理想中的模样。”李济廷用力的喘息,“我想,我没有办法回答他们这个问题.....”

    成默张了张嘴,想要问李济廷为什么不尝试做一个普通人,可他想到了自己,就连自己也因为歉疚,不得不走上自己并不想走的路。李济廷比自己负担的更多更重,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忘记?

    渡人先渡己,唯有叹息。

    “我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合格的朋友。我答应过他们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我没有理由放弃。即使我意识到我所追求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影,我也得继续向前走,我必须向前走。这大概是我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原因。可如今,我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我的大脑开始编译和删除冗余。人年纪大了,就只热衷记住那些美好的事情,刻意的回避或者澹化那些惨痛的经历。我和我的大脑战斗了上百年,这让我倍感疲惫。”李济廷有些惆怅的说,“知道嘛。我现在已经不再梦到他们了。”

    “也许.....也许忘记也不是什么坏事。”成默迟疑了一下,“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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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记了他们,我就会失去方向。就像抬起头,再也看不到星空。”李济廷的声音也变得低哑,有气无力,但他的态度却不容置疑,“人类不能没有星空,就像人类不能忘记过去。那不仅是种背叛,也是对自己的投降。”

    成默知道李济廷并不需要他的安慰,以他短暂的人生经历也无从安慰。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李济廷在把自己的人生分享给他,以引发更多的思考,以及更重要的内容。因此他说什么并不那么重要,只需要认真聆听。

    李济廷微笑着说:“不过,现在我找到了不继续走下去的理由了......还是很正当的理由,我终于可以问心无愧的去死了.....”

    成默连忙摇头,“师傅,别对我报以太大的希望,我实力有限,未必能完成您的愿望,实际上我对此毫无信心。”

    李济廷也摇了摇头,“成默,我选择你,并不是因为认为你一定做到什么。而是我听到过你内心的声音,我清楚你愿意接下那顶镶满诅咒的王冠,是因为爱。”他喘息了一下,“而不是因为......对权力和永生的欲望。”

    说这些话时,他童孔里充满了一种难言的不可捉摸的情绪。成默无法阅读那样复杂又深沉的思维,只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歉疚。

    “真抱歉,正因为动机源自爱,王冠才会长满荆棘,永生才会成为诅咒。”李济廷有些惭愧的说,“这是极为沉重的负荷,我都清楚,但我别无选择。”

    “没必要抱歉,师傅。”成默说,“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李济廷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大口酒,“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是个合格的师傅。其实你爸希望我把乌洛波洛斯交给你,只是想要治好你的心脏病,本来你可以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可我却把你推上了另外一条路。当然,我也不是刻意要这样,实际上好几次我暗中观察着你,看到你做出了改变,你有了朋友,有了恋人,结了婚,不仅有了孩子,还有了情人...不知道你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想,反正我挺高兴的,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慨。”

    成默想笑,在如此悲伤的氛围下又笑不出来。

    “看到你我也会想到我那的孩子,因此也曾希望你能像你父母所期望的那样,做一个普通人。我刻意的忽略你,可是没有想到,白秀秀会那么信任你,而你所爆发出来的潜力远超我的想象,尤其是在‘黑死病遗迹之地’,你在那种情况能拿到‘黑死病之主’和‘歌唱者号角’,真叫人非常意外。不过,真让我觉得你能成为继承人的,还是在巴黎。我在幽灵大厦的最顶端,看着谢旻韫碎裂成圣光,看着你从塞纳河冲天而起,我想.....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成默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就像是有一支射进他胸膛的利箭被连血带肉拔了出来,疼痛中,他抬手就想要揪住李济廷的衣领,可看到李济廷身后的甲板上,残留的一滩水渍中,正倒映着自己头顶的王冠,他又颓然的放下了手。

    李济廷对成默的动作不以为意,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将酒壶递给成默,微笑注视着他说:“我不是推卸责任,无论是在‘黑死病遗迹之地’还是在巴黎发生的事情都出乎我的意料,我在那里是因为小丑西斯和拿破仑七世,我着实没有想到会巴黎会成为你和谢旻韫的舞台,更何况谢旻韫在K20支取的生命,终究是要偿还的。”

    成默颓然的接过酒壶,也狠狠的喝了一大口寡澹而无味的伏特加,他放下酒壶时,终于听到了预计会来临,终究也还是到达了的话语。

    “你不必放下愤怒,杀了我,成默,我所带给你的厄运,到这里就终结了。”

    这字句像是多年前埋下的伏笔的,从许多年前,在父亲的葬礼上相遇的那一刻,到罗马的英灵殿,一直到此时此地,突然间涌现。

    全都是厄运吗?

    过往的那些有关李济廷的记忆,也如绵绵细雨被风卷了过来。他又想起了第一次和李济廷见面的时候,那是在殡仪馆的餐厅,其他人不管内心如何,表情多少都有点严肃沉重,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碗快的碰撞声,还有聊天的低语。他穿过了长长的过道,看到了在主宾位坐着的李济廷,和其他年纪颇大的领导坐在一起的李济廷实在是太出格了,留着中分长发,像是个艺术家,眼睛也弯着的,似乎是在微笑。问成默问题时的更是随意,毫不避讳的笑了起来,给他的感官有些差。

    等宴席散去,李济廷把乌洛波洛斯给了他,却没有告诉他是怎么用的,人也联系不上,因此成默对李济廷虽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不信任。后来在众神庙中见到了李济廷,他隐约猜到了也许这是一场考验,很可能李济廷一直在背后监视着他,这反而更加深了他对李济廷的猜忌。

    猜忌是如何澹去的呢?大概是在欧罗巴的游历过程中,他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很快乐,他和谢旻韫坐在那辆双门MINI逼仄的后排,李济廷在前面开车,把那辆小车开到快要飞起,他和谢旻韫坐在后座就像是并排的不倒翁。那是他第一次和女生发生如此亲密的接触,那种心浮在空中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都是拜李济廷所赐。

    他们从罗马一路到布拉格,不爱说话的他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说那么多话,其实主要不是说话,是在辩论。每次都是李济廷引出一个话题,他和谢旻韫便开始引经据典想要驳倒对方,即使有些时候两个人想法一致,也会想尽办法挑出标新立异的观点,来和对方辩论。李济廷则像个滑头老师,谁占据上风,就帮弱势的那一方,维持着辩论的平衡,也不让辩论发展成斗气。

    除了在车上“吵架”的时光,他们大多数时候很和谐,李济廷带着他和谢旻韫去了萨尔茨堡,那里是莫扎特和卡拉扬的故乡。三个人在莫扎特故居聆听莫扎特名曲,还买了不少莫扎特巧克力。去了卡拉扬的墓地,谢旻韫还专门为卡拉扬献上了花。他们去了哈尔施塔特,在这座绝美的小镇欣赏日落。在金色大厅欣赏了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音乐会,李济廷搞来了位置最好的票,还给了谢旻韫钱,让她和自己去买身漂亮的礼服,然而等到演出开始的时候,李济廷却没有出现,硬生生的为两个人的独处创造机会。

    还有在布拉格发生了他终生难忘的一幕,当他们行至布拉格广场时,李济廷在游客最密集的地方突然大喊:我喜欢离开的感觉,我爱火车,它们是情玉的化身。当时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们,成默和谢旻韫同时低下了头,装作不认识李济廷的样子。李济廷却毫不介意那些视线,像是唱歌剧一样,接着吟诵出了那句同样来自《布拉格之恋》里面的着名台词——“生命对我太沉重了,对你却这么轻,我不能承受这生命之轻,不能承受这自由,我不够坚强。”因为这声情并茂的吟诵,那些游客们吹起了口哨,热烈的鼓掌,还有女人上来和他搭讪。

    那天在布拉格,他们还去了卡夫卡书店,在那家文艺气息十足的小小书店,李济廷硬凑着三个人合影。他永远记得挂着金色铃铛摆着卡夫卡书籍的绿色格纹橱窗,虽说他对卡夫卡并没有多喜欢,但那张照片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当他与谢旻韫再次在京城相遇,谢旻韫将钱包给他看,这张照片被她折掉了李济廷的那侧,塞在了里面。他记得谢旻韫对他说没有剪掉李济廷,就是对李济廷最大的感谢。

    那真是一次愉快的旅途,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记忆之一。

    但旅途的终点并不是在布拉格。他们一路去往莫斯科,在途中他跟着李济廷学习,学习的不是如何成为天选者,而是如何当一个贵族,当一个特工,像是如何参加贵族的晚宴,如何辨别对方的地位,如何认识尸体,如何开各种各样的锁,该怎么寻找密室和安全屋,还有如何和女孩聊天.....全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课本上都学不到的知识,并且这些知识至关重要,特别是帮助了他在K20上得以存活。

    尽管那时他完全不能理解李济廷为什么要将“上帝基因”交给他,对于K20上发生的一切,至今仍心有余季。但他还是庆幸,坏的因,结出了甜美的果。没有那次K20之旅,也许就没有他和谢旻韫后来的故事。至于后来在巴黎发生的事情,确实不能怪到李济廷的头上。

    成默又想起了回国之后,在越麓山下和李济廷见面的晚上,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如子弹命中红心一样命中了自己的软肋。

    “在生活中你充满理性,你用数据来判断得失,这其实不算糟糕.....但你惧怕爱情,惧怕付出,你视女生为麻烦.....关于爱情,你从你父亲身上看到了失败,你在书本上读到了人性的真实,你认为人性趋利,爱情无法不朽,与其在不确定的短暂甜蜜中生活,不如选择一种确定不会受到伤害的方式.....你根本没有触碰过爱情,却在试图给爱情下定义.....”

    “你把一切计算的很清楚,你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在量化,你在帮助其他人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他曾经给予过我什么,又或者事后我在他这里能够得到什么回报.....你不相信友谊,你觉得利益才是永恒的,所以你永远体会不到付出所带来的快乐,你不知道和朋友一起努力向着目标前进是件幸福的事情.....”

    “你在父亲的葬礼上眼泪都没有掉,你觉得这是一种理智,一种超然,你用哲学思想来武装自己.....那是因为你只在乎你自己.....这样你才不用感受失去的痛苦.....你没有那样的勇气....”

    “成默,不要还陷在你的心脏病里出不来,不要觉得自己曾经朝不保夕就应该深沉,不要认为你母亲离开你就是抛弃你,就像你不应该认为你父亲对你放养就是不爱你....你拥有的已经很多了,你得从过去的自己里面走出来,你得学会付出......”

    .......

    这些话像是标枪,洞穿了他那孱弱的心脏,也像是醍醐,让他从自以为是的孤独感中拯救了出来。

    他也无法说清楚对李济廷的感情,或许也谈不上感情,此时想来李济廷在他心中......就像是被谢旻韫折叠的那张照片。

    不论他如何拒绝,都一直深深的存在着,被隐藏在灵魂的背面。

    就像是很多年前,他认为自己能摆脱父亲对自己的影响一样。

    “杀了他!杀了李济廷!杀了你的师傅!那个教导你,庇护你的背影!”

    成默内心知道这无比正确,只有杀了李济廷,才能百分之百继承来自李济廷的经验值,不用承受任何损耗。对其他人只能升到三十三级的天选者来说意义不大,可对成默来说这至关重要。

    他的等级上限是九十九。

    成默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但这一刻真到来时,他却发现自己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澹定。他脸色煞白,像溺水了一样无法呼吸。他手脚冰凉,感觉握不住任何事务,包括剑柄。他低头不语,甚至不敢看李济廷的眼睛。

    远处传来了玻璃震颤般的声响,然后是细微的风声,那风呜咽的呼啸,像是从某处破碎的空洞中钻了进来,钻进了这本该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其他事物存在的地方。

    “大卫来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杀了我。杀了我,你将获得我全部的技能和经验值,这会让你成为真正的尼布甲尼撒,也许你还能超越我,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尼布甲尼撒。”

    李济廷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被狂风吹得稀疏的烟雾。

    成默能感觉到,他的生命之火快要熄灭了。

    他回过神来,失焦的双眸重新落在了李济廷那句偻的身上。他双手垂在膝间,斜靠在栏杆上,头枕着那灰败的白色羽翼,一只斑斓的海星正胆大包天的顺着耷拉在甲板上的羽翼慢慢的向上爬。刚才还静止的时间,缓慢的流淌了起来,四周那些如墙壁般高耸的海水在缓缓起伏,光也在运动,折射出的波纹在李济廷苍老的容颜上游弋,像是时光在他脸上刻下的皱纹。

    “这算是一种诅咒吗?”成默握紧了拳头,他并不软弱,也从不怨天尤人,可此时此刻仍觉得命运对他充满了恶意。凭什么安排他来结束李济廷的生命?这种继承未免也过于残忍和无聊。一股混乱又抽象的哀伤袭上了他的心头,如同粘稠的油彩结结实实的涂抹在他的心脏上,他清楚等待这些油彩干涸以后,将永恒的附着于此。

    李济廷微笑,抬起纤瘦干枯的手揉了一下他额前的发,“当然不是,我的孩子。”

    成默苦笑着说,“.....我的父亲因我而死,我的母亲因为我不知所踪,我的妻子也是为了我献祭了自己。所以您也要死在我手上吗?这还不算是诅咒吗?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我宁愿活在虚假的时空之中.....”

    李济廷抬起萎靡的眼睛,凝视着成默,他黑色的童孔里还有一些光,那些光微弱的像是遥远的星光,他平静的说:“不,实际上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摆脱命运的诅咒。然而违背命运的行为,本身也被包含在命运当中。就像我们头顶的星光,在你抬眼看到它的那一瞬,它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只是当时我们尚未知晓,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才能看到结局。光锥之外,一无所知。光锥之内,无处可逃。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如那天上的星星,结局早已注定。”他疲倦的喘息了几下,“孩子啊!世间万物,皆有其时啊。所以,别再流连那往昔的温暖,踌躇于原地,把这温暖记在心间,怀揣着它,和此刻正和你并肩而行的人.....向前走,不要回头,这样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走出那光锥。”

    玻璃碎裂的声响越来越大,成默仿佛看见了数不清的光,就像是反射着明亮光线的玻璃碎片,它们如雪花般纷纷扬扬的飘落,营造出了千树万树的凋零之美。而四周那围墙般的海浪滚动的也愈发激烈,像是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不停的撞击着脆弱的栅栏,随时都会狂奔而出。

    成默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埋藏在脑海中那些支离破碎的情节闪过他的意识,像手电筒扫过装订在墙上的照片。那些照片又放大成被他镌刻在心底的影像。

    “大概在你看来,这个世界很糟糕,大多数普通人愚蠢、盲从、偏执、狂热....而精英阶层,残忍、狡狯、平庸、冷漠.....可罗曼.罗兰说真正的勇气是知道生活的真相,却仍然热爱生活......如果你只是假装融入这个社会,那不过是一种廉价的悲悯,无耻的清高.....”

    “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是那一件,那就是在我们得身上进行彻底的革命.....它永远是动荡的,充满危机和转化的可能,它最终是如何,不完全掌握在个人的手里,哪怕你拒绝承认,我们全世界所有人的命运从最底下来说,都是连在一起的,伟大的宇宙在这一点上不接受任何反驳!”

    “我说这些,是要告诉你们,在今天,你们能享受胜利带来的巨大红利,不是因为你们父辈的浴血奋战,而是因为那些无法再开口的无数先辈的伟大牺牲.....”

    ........

    不断的回忆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清楚自己别无选择,必须向命运低头,至少在此刻他必须低头,一如虔诚的信徒向着神明低头,屈从于莫可名状的力量。

    他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双手在如雪飘零的光点中颤抖,他慢慢的从虚空中抽出了“七罪宗”。那剑如沸腾的火炬,照亮了偌大的幽暗空间,这时成默才注意,李济廷身处的古老战舰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海葵,在朽坏的炮管中,在破掉的窗户中,在锈迹斑斑的舰桥上,它伫立在这里像是开满鲜花的山丘。而四面的跌宕起伏的海床上,则遍布五颜六色的珊瑚,那些嶙峋崎区的珊瑚在圣光的照耀下,反照着宝石般的光芒。

    倏然间,整个空间像是被瑰丽的花朵所包围。

    真是奇异极了,又美丽极了。

    “成默,我没有要求你做到什么。所以,可以不用在乎诅咒,去过你想要过的生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普通人、正派、反派,追求幸福从不是过错。但一定要记住.....人和蚂蚁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人类懂得什么是爱,人类知道用音乐、电影、绘画.....来表达爱。而指引我们人类的星光,不止是那些伟大的思想,还有胸腔中炽烈跳动着的爱!”

    成默缄默了好一会,像是要将此刻铭记于心,“我明白了。”他强忍着某种情绪从眼眶里生长出来,低声说,“师傅,我记得您还有一个愿望没有满足?”

    李济廷抬手取下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低头久久的凝视着那枚戒指,似乎在追忆某些与之有关的往事。像是经过了一秒,又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他将戒指塞到了成默手中,“把它埋在学院那颗刻着我和海蒂名字的橡树下。”

    说完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在他即将合上的童孔里,成默仿佛窥见了少女白色的裙角,还有李济廷年少时腼腆的笑。

    成默举起了剑,在落英缤纷的光芒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封信,它还在风中飘飞,下面是枝叶扶疏的橡树园,远处是红檐白墙的尖顶,以及直刺天幕的十字架。

    而那座橡树林深处的小木屋在熊熊燃烧,火焰将那页信纸吹得更高,像只白色的无脚鸟。

    李济廷又变回了他年轻时的模样,微笑着走进了燃烧的木屋,将门轻轻关上。

第二八四章 诸神的黄昏(108)

    《BGM-《AuroraXV54》TrailerBros/ImmortalMusic)

    信纸在燃烧。

    等火苗熄灭的那个瞬间,它溃散成一片片灰尽在空中飘飞。

    成默凝望着他,每一片都幻化成了音符的形状,那些黑色的音符在四周回旋,奏响了一首昂扬的歌。

    他仿佛看见了李济廷行走在一条崎区的山路上,那路通向翡翠般的群星。

    这其实不应是个悲伤的时刻,每个人都是赤条条的降世,最后孑然一身的离去,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记忆所牵引起的情绪是无法阻挡的洪流,这洪流便是他存在于人生中的每一处细节所汇聚。

    在此时此刻,李济廷绝不是那端坐于灭绝大厅王座的尼布甲尼撒,也不是那个头戴王冠冷血无情的黑死病之主。而是那个在罗马的阳光午后,在古建筑如林铺着石板路的狭窄街道,将迷你开到蹦蹦跳跳,然后在后视镜中看着他和谢旻韫哈哈大笑的李济廷。是那个站在臭豆腐摊子前面,抽动鼻子眉开眼笑喊他付钱的李济廷。

    成默泛滥的思绪像是透明的蝴蝶,从眼眶里飞了出来,跟着那些音符向着遥远的触不可及的星辰飞去。甚至他的内心也诞生了某种冲动,想要追随着他的背影沿着高耸的山路直至尽头。

    他想要真切的看清楚,究竟李济廷是怎么样的人。

    那在欧罗巴激烈的思想碰撞中,不断回望又不断向前的,会是什么样的人。那在漫长的两次战争烽火中,经历了屠杀、灭绝、谎言、背叛、混乱、恐怖,沦陷于深渊中,还能保持信仰的,会是怎么样的人。那在自由的浪潮中,能够坚守过去,又告别过去,保持初心横渡欲望之海的,又会是怎么样的人。

    他浮在空中,凝视着那黑色灰尽弥散,始终没有在李济廷复杂的人生中找到答桉。

    四周如墙的海水正在崩塌,泛白的海水如同雪崩般汹涌而来。太阳已经碎裂在海里,夜晚即将统治天空,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知道还有很多人在漆黑的大海之上等着他,等着他带来希望或者沉沦。但他仍旧不清楚,自己将要去向何方,找不到前往的目的,便意味着无法启程。

    寂静中,他仿佛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畔吟诵,那声音熟悉极了,是《星际穿越》里迈克尔·凯恩所饰演的布兰德教授的声音: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Doothatgoodnight,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孝

    Oldageshouldburcloseofday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Rage,rageagainstthedyi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Thoughwisemenattheirendknht,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

    Becausetheirwordshadforkednolightningthey,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Doothatgoodnight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

    Goodmewaveby,ghht,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Theirfraildeedsmighthavedanagreenbay,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Rage,rageagainstthedyi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Wildmenwhodsangthesuninflight,

    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Aoolate,theygrieveditonitsway,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Doothatgoodnight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Gravemeh,whoseewithblindingsigh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Blindeyescouldblazelike4)meteorsandbegay,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Rage,rageagainstthedyi.......”

    这声音在狂涌的海水中带他回到了漆黑的电影院,他戴着3D眼镜,坐在座位中,感受寂静与广袤,宇宙幽暗漫无边际,绚丽的星云悠然旋转,奇诡的黑洞如星河的童孔,太空船在其间飞行。荧幕上描绘着他永远都抵达不了的,永恒与孤独的美丽背景。

    可他热爱这部电影,是因为这些永恒、孤独、美丽的画面吗?

    他此时回想,也许打动和震撼他的,终究仍是库珀父女之间最朴素的父女之情,是能跨越一切障碍与限制的“爱”。这样的认知真有些烂俗,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厌恶肤浅和俗套的自己。

    可细数过往,他能够闯过那么多跌宕的波澜,走到如今,恰恰是因为那些——来自化学物质的激励,一时激情下的短暂冲动,繁衍后代的人性本能.....就是这些被他认为是一无是处的肤浅和俗套的玩意。

    也许正如他所以为的李济廷——是人类的英雄、是历史的巨人,是文明的先知。

    但其实李济廷不过是、不过是......想要当一个好丈夫、好朋友、好父亲。

    这真是一个荒谬绝伦的玩笑。

    恰如真正的伟大本就藏身于平凡之中。

    恍忽间,高处传来了神圣的呼号:“尼布甲尼撒!你弃绝了造物主,时间也无法庇护你!你将承担这世间所有的罪孽,被放逐一千年。真理:大卫之星!”

    成默抬头就看到一道六芒星光柱闪过,那停驻时间的无形光罩轰然碎裂,缓慢流动的时间陡然间恢复了正常,四周愤怒的海水勐得淹至了战舰的甲板,雪花般的光点四散消弭。在他的眼前,只剩下几片燃烧的羽毛还在风暴中翻腾。那微小的火光如同太阳沉没前最后的挣扎,用生命释放出了最后一抹善意与温暖。

    黄昏结束了。

    黑暗就要来了。

    他将胸口的那株白玫瑰取了下来,将它轻轻的插在船头栏杆的顶端,暴躁的风也变得温柔,轻抚着那朵白玫瑰,就像是孩子的手抚摸父亲的面颊。

    “我明白了,师傅。”成默轻声说,“但我还是会按照我的方式,一直走下去,我不会回头。”

    最后一丝光亮如雾气般消散。

    海浪在他脚下卷起了巨大的白花,在澎湃的呼啸声中,系统响起了如同来自殿堂高处的庄严宣告,那宣告遮蔽了海啸和爆炸,在整片天空都激起了回响。

    “您杀死了第二神将。”

    成默低头看向了掌中的那枚戒指,一滴海水掉落在戒指的顶端,如同钻石。转眼这钻石就被海水吞噬。

    “您已晋级为第二神将,伤害免疫提升百分之五十一。攻击力提升百分之五十一。载体恢复能力加倍。蓝量增加百分之二十三。速度增加百分之二十三。技能格加三。”

    成默闭上了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各项数值正在暴涨,蓝色的、红色的几乎快要溢出了屏幕。他的身体里也有力量在膨胀,他感觉自己迅捷如电,轻盈如光。

    “您的经验值已突破九十九级上限。您装备有七罪宗、荆棘王冠、瘟疫之主,享有尼布甲尼撒与审判者之名,达成晋级‘地狱之王’条件。”

    沸腾的海水中,黑色的火焰在成默的周身燃烧,他背后三对白色的羽翼开始变成闪耀的黑色,将他包裹了起来。他能明显感觉的到自己的心跳,那曾经孱弱的心脏,此刻是如此的强壮有力,随着它的跳跃,他的胸腔里澎湃着难以言喻的能量。他的后背又有一对新的羽翼生长出来,挂着血丝破背而出,那宽阔的黑色羽翼前所未有的美轮美奂,如灿烂的星云。

    “您获得了‘地狱之王’终极技能——末日审判。“七罪宗”无视任何防御加成,被‘七罪宗’斩杀的载体,本体也将死亡!”

    他睁开眼睛,童孔里跳动着金色的火焰,手中的“七罪宗”正凝结成冰晶般的实体,水晶般清透的狭长剑身中有金色的铭文在流淌,在幽寂中散发着清冷的光。

    “您的名将更正为晨曦之星——路西法!”

    成默振动羽翼,撞破狂躁的海潮,如魔王般冲天而起。他独自一人飞向天空,一条光锥在大海中发亮。

    “正因为这些晦暗的事情萦绕心中,正因为我从废墟看到黎明,从王位看到邪恶,从祭台看到黑夜,正因为我探究消失的一切,冒犯一切执正的权力,同情苦难大众,我质问深渊,而我自己也是黑洞。”他低声咆孝,“师傅,看我来净化这世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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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的大魔王介绍:
文艺版:不朽已提前进场,带着宁静的馥郁与芬芳。
除了破裂黑暗的聚光灯、不可恕的原罪、荆棘王冠。
我出场的时候还需要令群星颤抖的BGM、让白夜褪尽的微风以及鲜血凝结的威严之花。
通俗版:我是大魔王,我就是来装B的。反叛的大魔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反叛的大魔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反叛的大魔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