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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蓬蒿人     帝御仙魔txt下载     帝御仙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危机与胜利(6)

    当刘伶的拳头碰到李晔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李晔”就像是泡沫一样,悄然破碎,消散无踪。

    刘伶一下子呆住。

    李俨惊叫一声,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两人的反应都很大,但意识到的问题却不一样。

    李俨是以为李晔被一拳锤爆,身死道陨飞灰湮灭了,过度的惊骇与绝望,让他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但刘伶却再清楚不过的感受到,他那一拳轰出去,根本不像是碰到了阻碍。

    他没有打爆什么。

    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一团空气。

    顶多算是一个气泡。

    人怎么会是一个气泡?

    这让刘伶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立即感到被恐惧所包围,浑身冰冷。无法理解的情况,让他脑海中冒起事情失控的念头。而对于他来说,事情失控就意味着失败,意味着幻想破灭!

    刘伶左顾右盼,四下寻找,想要将李晔找出来。

    他很想确定,刚刚李晔只是用了某种术法,在视觉上欺骗了他,而李晔自己还在龙舟上,在大阵内。

    但他一无所获。

    这让他开始绝望,身躯不停颤抖。

    “人呢?!给我找出来!”刘伶发疯一样的大喊。

    他这话,自然是对埋伏在附近的契丹大修士所说。

    四名契丹神使境高阶的修士,同时出现在龙舟上,一个比一个脸色阴沉。他们没有发现李晔藏在哪里。准确的说,他们已经感应不到李晔的存在。在李晔破碎的那一刻,他们就失去了目标。

    一个原本缜密的计划,不可能存在差错的必杀之局,突然失去了目标,这让他们不得不气急败坏。

    除了气急败坏,他们还很惶恐。

    李晔的凭空消失,虽然让他们无法理解,但他们都很清楚,这可能意味着行动失败。而行动失败对他们和契丹意味着什么,他们根本就不愿去想。

    它会让人绝望到发狂。

    好在,他们并没有在这种气氛中沉沦太久。

    解救他们的,是一个充满讥讽的声音。

    “各位不必找了,孤在这里。”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南边半空之中,李晔悬空而立,衣袂飘飘。

    刘伶面色瞬间苍白如纸。

    对方已经在那个所谓的绝杀阵法之外。

    而让他汗毛倒竖的,是对方身边,多了两名修士,一个妩媚妖娆,一个清新脱俗。无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看他的眼神都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正是大少司命。

    在他们三人背后,还有燕群般的修士,正源源不断飞行而至,转瞬就将西苑包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们,人人杀气凛然。

    刘伶惊惧失声:“安王你,你是怎么逃出去的?!这不可能......”

    李晔哂笑一声,玩味道:“能逼得孤要从茅厕遁走,你也算是做了一件前无古人的事,而且基本上也后无来者了。关于这一点,孤允许你骄傲一下。”

    在刘伶要给他看诗词之前,他在北口就意识到了问题,遂借口小解,在茅厕用帝道修为,凝聚出一个假身出来迷惑对方。而真身则趁其不备,打晕一名宦官,换上对方的服饰迅速离开。

    只不过帝道之眼幻化的假身,没有实际存在作用,不能进食,也无法进攻防御。

    这样的遁走方式,算得上是很狼狈了。

    但是一想到这样的作为,换来的却是北境战场的胜利,耶律阿保机的失败,和契丹注定的覆灭,李晔也就没了心理负担。

    其时李晔未必要逃,他可以将仙域之身的修为转到凡间之身上来,那样的话,所谓绝杀大阵,对他而言也就是一个笑话。

    之所以没有这样选择,是李晔不想仙域之战出现什么问题要是在仙域,也有人想要刺杀自己,譬如说仙帝,那就不太妙了。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李晔却习惯性的追求最严谨的做法。

    刘伶听完李晔的话,自然没有骄傲情绪,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忍辱负重进宫,想要做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表明所有人都看错了自己,是这个世界错了,但是现在,李晔的所谓作为,让他败得彻底,败得就像是一个笑话。

    李晔没有心思欣赏刘伶的失败,挥了挥手,淡淡下令:“一个不留。”

    大少司命瞬间出手,其他修士猛然冲下。

    刘伶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直至被少司命的叶刃分尸成碎末,都没有动弹、嚎叫一声。好像在看到李晔出现在半空的时候,就已经灵魂离体,成了一个无意义的死人。

    其他几名契丹大修士,还想负隅顽抗,挟持李俨当人质。

    只可惜他们的修为跟大少司命相差甚远,在他们有这个念头之前,少司命的万叶飞花就将李俨包裹成了蚕茧,让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过后,这批被耶律阿保机派遣潜入宫城,被他寄予最后希望的刺客,就全都成了尸体。

    西苑平定后,李晔回到龙舟上,李俨这个酒色皇帝还在昏迷中。他晕得很及时,也没受到伤害,怎么看,都有福气得很。

    李晔没有强行唤醒对方的意思,但却神色低沉的下令:“肃清宫城,排除一切隐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说到这,他又对大少司命道:“自今日起,宫城安危,交由你二人负责!”

    “是!”大少司命自然领命。

    ......

    大帐中,面对多名契丹大将与重臣,耶律阿保机容光焕发,昂扬下令:“今日,李晔已经死在长安,唐朝群龙无首,覆灭就在此时!耶律敌鲁古,率领司近部进攻北口!”

    耶律敌鲁古行礼领命。

    耶律阿保机又看向其他人,“耶律敌烈,耶律欲隐,萧痕笃,你等各率亲军,配合司近部出战。务必将深入大营的唐军,一网打尽,顺势夺下北口!”

    众人皆上前领命,神色振奋,斗志昂然。

    耶律阿保机站起身,睥睨四方,顾盼自雄,“唐朝地大物博,人丁众多,美人无数,财富如山,现在,这些统统都将属于契丹勇士!只要你们的刀够锋利,马够快,就能坐拥金山银山,让子子孙孙受用无穷!

    “而我大契丹国,将从今日,从此战真正崛起,成为天下之主!你们,都会跟着我,成为草原上最负盛名的英雄!”

    耶律敌鲁古等人无不情绪激扬。

    就在这时,白发苍苍的神使大祭祀冲进大帐,仓惶惊慌,原本的高人风范一概全无,像是丧家之犬一般。

    一进帐,不等面色讶异的众人出声询问,大祭祀就悲呼道:“大王,行动失败,我们的人全部罹难,李晔安然无恙!”

    闻听此言,众人都是浑身一僵,嗔目结舌,好似化作了雕像。

    耶律阿保机像是被晴天霹雳给击中,伟岸的身躯霎时跌回座位,雄浑的气度转眼烟消云散,如丧考妣。

    “这不可能!”

    耶律阿保机很快就怒不可遏,一巴掌拍碎了桌案,起身朝大祭祀大声怒吼。他这下没控制修为之力,大祭祀如遭雷击,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径直吐血倒飞出去。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李晔现在死了没有?!”

    耶律阿保机没打算放过大祭祀,身形闪烁,一步到了对方面前,揪着衣领将其提起,双目猩红如血,五官扭曲如兽,向对方张开血盆大口,喷了对方一脸唾沫。

    大祭祀精神委顿,虽然修为在身,但精气神已经不复存在,行尸走肉般回答道:“没死,他没死......”

    “混账!他怎么能没死,他怎么能不死?!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废物!”

    耶律阿保机陷入暴走状态,一把将大祭祀狠狠灌在地上,一脚重重踩在对方脸颊,嘭的一声,将对方整个脑袋连带半个身体,都踩进了泥土里。

    大祭祀本有还手之力,只是突遭重手,失了先机,而疯狂的耶律阿保机一脚接一脚,将他整个人都踩进了泥土中,在地面踩出一个偌大的坑,泥尘四起。

    因为这个大坑的出现,整座帐篷都跟着坍塌。

    “我大契丹国的千秋霸业,我耶律阿保机一生心血,竟然坏在你这个废物手中?!你怎么不去死?!”暴怒的耶律阿保机,已经跟失去幼崽发狂的野兽毫无二致,硬生生将大祭祀碾成了一滩肉泥!

    这样的耶律阿保机,是耶律敌鲁古等人从未见过的,他们本就因为丧失最后、最好的战机而慌乱,此刻看到披头散发、煞气如雾,不停咒骂蹂躏大祭祀尸体,仿佛嗜人恶鬼的耶律阿保机,更是惊骇不已,不敢动弹。

    天塌了。

    地陷了。

    这是众人此刻唯一的感受。

    司近部大将耶律敌鲁古失神如石化,北院夷离堇耶律敌烈瘫倒在地,浑身颤抖,南院夷离堇耶律欲隐左顾右盼,彷徨无措,北府宰相萧痕笃闭目流泪,面无血色。

    这些契丹最尊贵、草原最权重、实力最强悍的一批人,都无比清楚的知道,此次计划失败将会带来什么,所以,现在他们都像是被遗弃的孤儿一样,惊恐不安。

    当大祭祀的碎肉骨头,已经跟泥土混在一起,分辨不出彼此的时候,凶神恶煞的耶律阿保机从土坑里跳了出来。

    他向众人咆哮下令:“出击!所有人随我出击,跟李晔决一死战!我大契丹的勇士,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冲阵的路上!我耶律阿保机就算是败,也要败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

第五十九章 危机与胜利(7)

    耶律阿保机求战的意志很坚决,他想要表现自己的勇气与斗志,证明自己至少还有不比李晔差的东西。

    但是在北口唐军攻破契丹大营之前,契丹军就接到了撤退命令,要求能够脱战的将士,丢弃一切辎重不惜代价脱离战场,迅速向契丹仪坤州回军。

    司近部也没有投入战场,去跟唐军输死一搏,而是最先回到七老图山的仪坤州,依仗地利构筑防线,接应撤退的契丹部曲。

    不仅是北口的契丹军,平州渝关之外的契丹大营,同样接到了这样的命令。略有差别的是,渝关战局还没有进入到即将崩溃的局面,所以主将被要求留下断后部曲,掩护主力回撤。

    这样的命令,自然是耶律阿保机发出的,也只有他能够发出。

    这说明耶律阿保机在沉重的打击面前,虽然狂怒到将神教大祭祀踩成了肉泥,但在最后关头并未丧失理智。

    “跟唐军决一死战,契丹已经没有胜算。唐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军此时撤退,虽然也会损失惨重,但只要能给契丹保留一份元气,我们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将契丹勇士都埋葬在唐朝边境,此事非我所愿。”

    在司近部撤离营地的时候,夕阳下耶律阿保机立马?望北口,跟身边的耶律敌鲁古说了这样一番话。

    那一刻他神色萧索痛苦,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耶律敌鲁古没有接话,心情沉重让他有口难言。

    两人两马的落寞影子,在空旷的草原上,被斜阳拉得很长。

    此次举世攻唐的大战,契丹出动了两百多万战士,能够安稳撤回仪坤州的,预计不会超过三成。经此一役后,契丹国已经在事实上,只能苟延残喘的存在着。

    前提还得是,唐军不追入草原,亦或是,仪坤州能挡住唐军兵锋。

    黎明的曙光从天际洒落脚前,满身血污的牛蛋与二狗子,气喘如牛的抬起头,面前已经看不到一个契丹人。身旁的同袍们在短暂的愕然后,便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高呼。

    在他们身后,是契丹人的尸山血海,将郁郁葱葱的草地完全遮盖。

    契丹军连夜逃遁,本来是想趁着夜色掩护,尽量拉开安全距离,然而唐军的攻势不舍昼夜,这就让他们的计划无从得逞,只能被追杀了一路。

    如今黑夜尽去,那些躺在草地上的尸体,却没能看到新的黎明。只有在满地尸骸中欢呼的唐军将士,在经过一夜激战之后,能在疲敝之际迎来属于他们的荣光。

    北口战役就此落下帷幕,以大胜的方式。

    就算后续仍有战斗,那也是不再发生在北口。作为北口边军,牛蛋、二狗子,包括前来支援,浴血奋战脱胎换骨的扬州儒门士子,都于此刻获得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一种叫作新生的东西。

    战场上空,李晔跟李茂贞俯瞰各方,彼此相视一眼,都是笑意盈盈。

    北口大战的结束,标志着契丹倾举国之力,对大唐北境发起的国战,以惨败方式收场。

    渝关外虽然还有战事,但也不会持续几天了。

    “北境战局,虽然耗时长久,但总算是以大胜告终,我也算没有辜负职责。”李茂贞拍着胸口长松一口气,言语中充满庆幸之色。

    李晔不置可否:“契丹败了,北境战事就结束了吗?”

    当然没有。

    李茂贞很清楚这一点。

    她肃然道:“契丹没有灭亡,这场战争就不会结束!”

    李晔眺望仪坤州的方向,玩味道:“耶律阿保机以为从长城撤离,就能苟延残喘,为契丹国续命?那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李茂贞寻思着道:“逃走的契丹军残部,正在往仪坤州的方向溃退,渝关那边的情况应该也是如此。经过这一场激战,将士们都很疲惫,要攻打有地利优势的仪坤州,只怕要修养一段时间才成。但是在这段时间内,契丹必定会加固仪坤州的防线,时间越久,防线就会越坚固。”

    如果唐军要拥有一个好的状态,去进入草原彻底覆灭契丹国,就必须要正经休息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悖论。

    无法解决的矛盾。

    但在李晔这里,这明显不是问题。

    他笑得有些得意:“司近部没有加入战场,而是选择直接回仪坤州布防,盯着他们的虎卫军和狼牙军,自然不会闲着,眼下他们已经赶去仪坤州。耶律阿保机以为守住仪坤州,契丹就有生路,但是在我看来,仪坤州就是他人生的终点。我已经在仪坤州为他挖好了坟墓,就等着他进去长眠。”

    一直在为北境防御、反攻战殚精竭虑的岐王,听到这话,不能不感到诧异。

    她睁大眼睛盯着李晔:“你早有布置?”

    李晔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难道认为,我会放任挑起举世攻唐之局的耶律阿保机活着回到西楼?会满意于,此战只是击败攻打我大唐北境,冒犯我天朝威严的契丹蛮子?”

    李茂贞被说得哑口无言。

    她红着脸恼羞成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手段!你在解决马殷的时候,就说过你已经暗中联络了草原上的黄头部、鞑靼部。仗打到现在,也没见他们出现,即便是在战事最僵持的时候,你也没让他们动手,不就是在等今日?”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李茂贞自己先怔了怔。

    然后她就乜斜着李晔,洋洋自得起来,对自己一眼洞穿对方谋划的智慧,感到很是满意。

    对李茂贞偶尔表露的小孩气,李晔已经习惯,见对方实在是开心,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去打击对方的自信心。

    他的确暗中联络了备受契丹打压,同时自身也不甘失去地位的黄头、鞑靼两部。这两部都是草原上的大族,如今虽然明面上的军力不多,但影响力很大,振臂一呼,要聚集旧部并不难。

    只不过,李晔对他们并不能做到如臂指使。

    先前跟他们联络,也只是确认了双方有联盟的可能。

    要让黄头、鞑靼两部真的举兵起事,还需要时机。要让他们看到获胜的把握,而不是冒险一击,结果造反不成,反而被耶律阿保机彻底抹杀。

    唐军与契丹军战局僵持的时候,黄头、鞑靼两部,自然是不会行动的,那时候举事风险太大。但是妫州会战后,他们就看到了希望,下定了决心,开始准备。

    彼时他们要是还不准备,李晔就会不高兴了。等到一切都见分晓,胜负完全没有悬念的时候,李晔还要他们做什么?要摘桃子,怎么都得先给树浇水才行。

    而今北口大战结束,黄头、鞑靼两部已经展开行动。

    “边军经年鏖战,守卫边疆,实属不易,他们可以休整。但是长安禁军,现在却是他们发挥作用,为国建功的关键时机,饶是有些疲惫,也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

    李晔说到这里的时候,愈发显得胸有成竹,“别忘了,我们还有草原部族军可以驱使。无论是从妫州来的部族军,还是在北口俘虏的部族军,都是能打顺风仗的。

    “退往仪坤州的契丹军,也有不少部族军战士,等他们看到同样不是契丹人的战士,都选择了跟唐军并肩作战,自然也就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依照李晔和李茂贞的布置,半月后,唐军浩浩荡荡抵达仪坤州。

    唐军中,长安禁军自然是绝对主力,但这回辅助他们的,却不是大唐边军,而是二十多万的草原部族军。

    七老图山的山川形势比较复杂,在草原上算是比较罕见的地形,沟壑纵横又不乏平地,契丹方面依靠地形构建的多座关城,搭配各种大小不一的纵深草地,很有分割进攻方兵力的作用。

    在这样的地带,战机会很多。

    这本是天然有利于防守方的战场。

    然而,刚刚经历惨败,目睹了大量亲朋好友无力战死,自己也只是侥幸逃得一条性命的契丹战士,哪怕是占据关城,也感受不到多少安全感,士气并不高。

    尤其当他们看到那些草原部族军,在关城外怪叫呼喝、耀武扬威的时候,很多人都面色惨淡。

    草原部族军在此刻表现出的精神面貌,与昂扬斗志,看起来比长安禁军还要好。

    他们摩拳擦掌的时候,面色凶狠,看契丹战士目光格外火热,好像对方不是战力非凡的甲士,而是牛羊财富美女奴隶。

    实事求是的说,在唾手可得的巨量财富面前,纪律严明的军队,是不如强盗有斗志的。

    来抢劫的草原部族军,跟强盗并没有本质区别。

    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他们战力要强上一些。

    战争从春日进行到秋日,草原部族战士,已经没有养肥牛羊的时间。不去抢契丹人的牛羊,他们就很难活下去,自己的部族也会在寒冬遭受灭顶之灾。

    当然,被抢走牛羊的契丹人,是一定会熬不过寒冬的。

    不过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因为,他们连这场战争都活不过。

    当生存物资只有那么多甚至是少于往年的时候,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减少需要吃饭的人。

    李晔眺望各个大小关城,笑着对李茂贞道:“草原人老是觊觎汉人的财富,动不动就要南下抢掠一番,现在,我们就来抢一次契丹人。”

    李茂贞捏着拳头,目光灼灼道:“我对契丹人的牛羊毫无兴趣,但我想抢走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资格!”

    仪坤州大战旋即正式爆发。

第五十九章 危机与胜利(8)

    耶律阿保机站在山峰上,望着脚下的数座关城,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从他的位置看过去,关城内外的将士,都如蚂蚁一样渺小,但因为数量太多,看着像是洪流海洋。与之相比,关城就像是小岛,在一波接一波的浪涛面前,随时都有被吞没的风险。

    这些时日,参与进攻的草原战士数量,并不比唐军少,而且攻势凶猛,犹如下山群狼,怎么看都有悍不畏死的气质。这跟他们之前进攻唐军边关时的表现,有很大差别。

    耶律阿保机知道差别出现的原因,所以他很无力,也很悲愤。

    七老图山虽然地势不错,但契丹在此构建防线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关城单薄,防御体系不严密,也没有层次性,也就是看着坚固。

    在进攻方绵延不绝的攻势面前,跟纸糊的老虎差别不大。

    草原战士不善于攻坚和防守。

    至少目前还是这样。

    他们喜欢骑着战马在草地上奔驰,在野外冲杀。

    耶律阿保机知道,要靠一群残兵败将,在眼下这种形势下,守住仪坤州,是很难的事。但他没有选择,必须奋力一搏,否则契丹就没有出路,他也不再是草原上的王。

    原本,耶律阿保机还想着,若是仪坤州守不住,就回到草原深处,依靠广袤的荒原,跟唐军周旋。以契丹人对草原的熟悉,若是一心避战,唐军也拿它没办法。

    中原的军队出战草原,粮秣补给是最沉重的负担,根本没有支撑旷日持久的猫捉老鼠游戏的能力。只要契丹在运动中避战,不用太久,唐朝大军就会退却,届时契丹就能春风吹又生。

    但是现在,看到关城外,那些如狼似虎的草原部族军,耶律阿保机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舍弃仪坤州,回到草原深处,只会给已经倒戈的草原部族军,肆掠契丹领地的机会。届时契丹势必失去震慑草原的威势,各处的大小部落,必定相继挣脱契丹控制,契丹八部就会陷入血火泥潭,直到被烧得尸骨无存。

    “李晔,你好狠的心,好狠的手段!”

    如果咒骂能杀死李晔,耶律阿保机一定会连续诅咒对方三天三夜。

    站在他身旁的耶律敌鲁古,也跟耶律阿保机同样心情。

    李晔驾驭草原部族军的手段,让他遍体生寒。

    草原人不像中原人,没有那么多大义忠贞之念,残酷现实的生活环境,让他们不会信仰那些。说他们本性淳朴也好,说他们没有信义也罢,他们所追求的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所以唐朝想要草原人,像中原人一样对国家有忠诚之心,那是痴心妄想。

    中原皇朝扶持一个草原枭雄,打压另一个草原枭雄,往往都能成功,但想要控制新生的枭雄,却千难万难。当部族中的人生活得不到保障,首领就必须带他们挑起战争,去抢掠财物。

    贫穷,贫穷到活不下去,永远都是祸乱的根源。

    信义?那是吃饱穿暖后,才有闲情雅致去追求的东西。

    李晔想要草原人为他征战,许下再多好处都没用,英明的枭雄绝对会有所保留。但李晔带着他们去抢劫,把战利品拱手想让,在这种实实在在的好处面前,上到酋长下到普通战士,都绝对会奋勇向前,爆发出让人胆寒的战斗力。

    对付野蛮,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它更加野蛮。

    “大王,战斗已经持续数日,我军死伤惨重不说,勇士们斗志也已经所剩无几。特别是依附于我们的草原部族军,已经出现了叛逃投敌的情况,我担心,战争再这样持续下去,就会有人直接打开关城。”

    耶律敌鲁古悲伤地说道,“还请大王早些拿主意,为契丹国谋求出路。”

    耶律阿保机嘴角动了动,却是半响无言。

    拿主意,有什么主意可拿?

    打又打不过,拖又拖不得,跑又没法跑,还能怎么办?

    “大王!大事不好!”

    北院夷离堇耶律敌烈,忽然神色仓惶的飞了上来,“黄头、鞑靼部反叛,西楼被袭,留守大军战败......”

    听到这个消息,耶律敌鲁古眼前一黑,差些从山峰上栽下去。

    西楼是契丹国都,如今被袭击失守,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完全失去退路。

    在仪坤州的战斗,已经没有意义。就算他们挡住了正面之敌,也会被黄头、鞑靼两部从后面袭击,战败已是必然,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耶律敌烈俯首禀报完军情,却良久没有听到耶律阿保机的回应。

    他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主动抬头,看到的,却是让他心中侥幸之念完全消失的画面。

    耶律阿保机泪流满面。

    是血泪。

    “败了......我们,败了。彻底败了。”

    说完这句话,耶律阿保机满头黑发,霎时变得苍白如雪。

    ......

    战事虽然激烈,却没有需要李晔出力的地方,他就跟李茂贞在营中对弈。

    李茂贞的棋艺实在是臭,昏招连连。但李晔的棋艺也好不到哪里去,压根儿看不出李茂贞的破绽,所以两人竟然杀得难解难分,而且各自都觉得十分痛快。

    这就叫棋逢对手。

    “报!安王殿下,岐王殿下,关城竖起白旗!契丹......投降了!”

    听到军使兴高采烈的禀报,李晔和李茂贞同时转头,盯着那名军使看个不停。

    军使很快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猛地,李茂贞一拍棋盘,将手中棋子重重拍下,“我赢了!”

    李晔也落下一枚棋子,嘿然道:“我也赢了。”

    两人相视一眼,随即,很是做作的一起仰头大笑,作潇洒状。

    走投无路,只能选择投降的耶律阿保机,出现在了李晔面前。

    他只身前来,只求与李晔一见。

    对于这样的请求,李晔自然没有不大度的表示答应的道理。

    胜利者需要大度一些,以此提升自己的格调。

    也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大度。

    看到白发苍苍的耶律阿保机,李晔有些意外,摇头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无此战,怎知安王强横至斯?能完全见识天下最强之人的手段,也不负我辈叱咤风云一场。”

    耶律阿保机像是一个看透红尘,了无牵挂的智者,行礼如仪,“你我虽然互为敌手,但也算是故交,安王不打算请我入席座谈吗?”

    李晔觉得对方的要求完全没有问题,遂请对方入席,还吩咐军中伙夫,摆上宴席来,打算好好招待耶律阿保机一番,好显得自己胸怀博大。

    耶律阿保机当真是不矫情,酒肉上来之后,不等李晔作请,就自顾自埋头大吃起来。其间频频举杯,跟李晔推杯换盏,举止都很随性,看着不像是敌人,倒真像跟他说的那样,只是故友。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李晔发现,耶律阿保机眼睛看不见了。

    对于一个失败者,且一无所有的枭雄来说,看不见这个让他失望的世界,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又或者正因如此,耶律阿保机才能坦然面对李晔。

    吃完半只肥羊,喝完三壶酒,耶律阿保机大呼畅快,而后正襟危坐,肃然对李晔道:“安王还是平卢节度使的时候,你我在河东初见,彼时我就知道,安王定然有一番大功业。只是彼时我还不曾料想,安王的功业会这么大。今日之败,契丹国已经不复存在,这天下,是安王的了。”

    李晔旋着酒杯微笑道:“实事求是的说,我征战多年,你是最强劲的对手。草原上的王,终究不是浪得虚名。这场战争的胜负,追根揭底,并不是因为你跟我个人孰高孰低,而是底蕴深厚又金瓯完整的中原皇朝,终究不是草原王朝所能比拟。”

    耶律阿保机喟叹一声,“能得安王此言,耶律阿保机足慰平生。立于当世,能跟安王共争天下,实在是一大快事,纵然败了,也无遗憾。”

    言及此处,耶律阿保机起身来到帐中,向李晔完整行了一礼,“安王已经坐拥天下,天下皆属安王,在这片蓝天下,再也没有安王的敌人。

    “耶律阿保机征战一生,别无所得,唯独那些跟随我南北奔波,浴血拼杀的勇士,是此生最大的收获。此战安王已经得胜,可否饶过这些契丹勇士,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番话,耶律阿保机说得真诚,显然是发自肺腑,面上的祈求之色,也分毫不曾假装。

    李晔看着耶律阿保机,“你当真如此在意这些普通战士?”

    耶律阿保机满面沧桑,如实道:“在今日之前,耶律阿保机对麾下的战士,看得并不如何重要,只当他们是手中刀剑而已,就算是他们成千上万战死马前,也不曾有半分动容。

    “而今我已兵败,方知我并不是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今生能有这些勇士心甘情愿追随我,为我奋躯而战,无怨无悔,实在是最大的福气,这份情义,珍贵如天。只是无奈,我耶律阿保机负了他们,再也无法让他们得享荣华富贵,如今思之,愧疚如山。”

    李晔放下酒杯,想了想,徐徐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耶律阿保机苦笑一声,“安王一怒,伏尸百万,谁能奈何?”

    李晔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可以饶他们不死,不过他们的财物,可就保不住了。”

    “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安王仁慈,若是他们今后不与大唐作对,还愿受安王驱使,为安王掌控草原出力,向来,安王也是不会让他们饿死的吧?”耶律阿保机空洞的双眸里,竟然流露出紧张之色。

    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李晔道:“我从不会亏待自己人。”

    “有安王此言,我便放心了。”耶律阿保机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

    旋即,他嘴角有了一抹类似霞光的笑意,“安王殿下,若有来世,你我再战沙场,不死不休。”

    说完这句话,耶律阿保机便再也没有开口。

    他嘴角笑意依旧,脸上的光辉却已渐渐消散。

    他的身体就那么站着,却已经寂然不动。

    这位草原上的王,自绝生机,就这样死了。

第六十章 王(上)

    在漠北草原广袤无垠的深处,一座山巅终年白雪皑皑的雪山下,住着几户贫困交加的牧民。

    他们的帐篷简陋单薄,满是补丁,若是大风天气来临,成年牧民们就要用满是冻疮的手,死死按住固定帐篷的木桩,否则帐篷就会被吹跑。

    孩子们则会死死抱住头羊,把身体藏在它的胸腹下,这既是为了保证几只瘦弱的羊不受惊逃走,也是为了保证自己不被大风刮得满地打滚。

    山脚下的荒野充满原始气息,不时会有野兽出没,会威胁到羊群和牧人的,不仅是豺狼,间或还有大虫黑熊。

    哪怕是在环境恶劣的草原,这样的地方也属于最不适合生存的那一类,跟流放之地没有差别。会在这里苦苦挣扎的牧民,一般都是有着种种苦衷。

    今日天气晴朗,湛蓝的苍穹白云悠悠,一座格外小的帐篷里,走出一名兽皮裹身的半大孩子。

    现今天气相对炎热,到了正午时分,太阳尤其躁烈,穿着厚厚的羊皮无疑会很遭罪。然而少年并无其它选择,因为他只有这么一身“衣裳”,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如果他不想光着屁股到处乱窜,就必须穿着它。

    在这样荒蛮的地方,牧人跟被他们放牧的羊群,以及山中野兽其实并无多大差别,最大的区别不过是他们能说人话而已。

    所以在炎热的时候,就算是不穿衣裳也没甚么不妥,其它两座帐篷里的孩子,莫说男孩,就连女孩,也是经常只“穿”树叶的。

    但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却不同。

    他的母亲告诉他,他有高贵的血统,有英雄的父亲,所以无论身处何地,面对什么样的境遇,都必须要穿衣裳。

    一定要穿衣裳,是这个名叫耶律亿,后来改名耶律阿保机的少年牧民,最初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不同的地方。

    少年牧民在帐篷外的石头上,磨一块大拇指粗细的羊骨,在他的脚边,还有不少这样的碎骨,包括一些细长的桦木杆。

    约莫一个时辰后,少年完成了他的作品四支箭矢。

    “箭头还是用狼牙比较好啊。”一个身材矮小面色黝黑的牧人,从不远处的帐篷外来到少年面前,俯身捡起对方制造的羊骨箭矢打量一番。

    “再过几天,我就有狼牙箭了。”少年抬起头,笃定地回应。

    这句话的意思,当然是少年要进山狩猎,并且会猎杀野狼。草原上的铁器本就不多,除了那些大部落,铁箭镞难得一见,大量牧人用的都是兽骨箭头,其中最好的无疑是狼牙。

    成年牧人作为少年为数不多的邻居之一,自然知晓少年的情况,他回头向那座丑陋的帐篷看了一眼,“你母亲这回病得这么重,也是难为你了,需要你自己进山狩猎。”

    少年没有说话。

    生活在这里,放牧并不是最重要的谋生活计,因为他们的羊实在是太少,更多时候,他们需要进山猎杀野兽。

    少年将箭矢收好,腰间别了一柄短刀,拿起一柄比他短不了多少的长弓,对成年牧民道:“这几天,母亲就麻烦你们照看了。”

    比起少年自制的粗糙箭矢,他腰间的短刀和长弓,无疑要精致了太多,两相比较,无异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成年牧人对这两样东西都很眼热,但还没有据为己有的意思。

    当然,他也没有为少年承担生活压力,跟对方一起进山,帮助对方狩猎的打算。在草原深处,每个牧人自己的生活压力,都足以随时要了他们的性命,还无暇去分担别人的。

    “安达,我跟你一起进山!”这时跑过来一名瘦弱的少年,也带着弓箭,只不过他的弓跟耶律阿保机的比起来,无论是品质还是卖相,都寒酸很多。

    成年牧民一把揪住这个瘦少年,骂道:“就你这身板,瞎胡闹什么,滚回去放你的羊!”

    耶律阿保机则认真对瘦少年道:“我已经十三岁了,我母亲说,我必须独自进山完成狩猎,这是我的成人仪式。”

    十三岁,成人仪式。这是耶律阿保机特有的。

    耶律阿保机告别牧人父子,带着只够三日用的干粮和水,独自进了苍茫而危险的深山。

    “也不知他能不能活着出来。不过,可能性很小。”成年牧人揉了揉自己的左肩。那里有一处明显的凹陷,是几年前进山狩猎时,被野兽抓伤的,少了一块骨头。

    “安达一定会回来的,他还会带回猎物!”瘦少年信心十足,看耶律阿保机背影的目光,充满了崇敬与信任。

    成年牧人伤感的摇摇头,“进了山,谁是猎人,谁是猎物,那还不一定呢。更何况还是独自进山。每年大山里埋葬的猎人,难道比被猎杀的野兽少了?”

    五天后,就在瘦少年以为耶律阿保机,已经死在山里的时候,傍晚的余晖中,他扛着一只血淋淋的野鹿,手提着一只肥硕的兔子,从荒野中走了出来。

    接近半个月后,耶律阿保机才能再次活动。他的伤势的确不轻,好在没有落下残迹,这在成年牧民看来,实在是侥天之幸。

    与此同时,耶律阿保机也收获了邻居的敬畏包括几名成年牧人。

    因为,耶律阿保机还猎杀了一只黑熊!

    那才是他受伤的根本原因。

    几个牧民依照耶律阿保机的说法,去山中找到黑熊的时候,都是惊骇不已,对耶律阿保机能够猎杀这样的存在,简直奉若神明。

    当耶律阿保机康复之后,他已经是一名正式修士。

    在跟黑熊生死搏杀的过程中,他竟然自己觉醒、领悟了修为之力!

    从那之后,耶律阿保机再也没有进山狩过猎。

    不仅是他,他的邻居们,也再也没有进山。

    他们开始征服其他牧人。

    这无疑是更加高效快捷,甚至是更加安全的谋生手段。进了山,就有无数种不可预知的危险,跟山中那些强大还行踪不停的猛兽比起来,寻常牧人无疑好欺负得多。

    当耶律阿保机征服了第一百个牧人帐篷,带着战利品凯旋时,他的母亲将他单独叫到面前,以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告诉了他,他的身世,以及他未来需要做的事。

    他的父亲,是草原上强大的迭剌部的酋长,是被众人敬仰的英雄,只是在一场战争中受伤,随后被夺了位置。为了逃避祸患,他坚强而睿智的母亲,这才带着他远遁千里,来到这个蛮荒之地隐居。

    而今他已经展露出不凡天资与实力,就应该去为父亲复仇,夺回他的位置。

    “耶律亿,当你身后有一万名控弦勇士的时候,你就能回到部落,向你的仇人发起挑战。所以从今天起,你每征服一个牧人,都不能杀掉他们,而是要收服他们。等你打出了声望,积累了力量,就能以勇士的面貌,回到属于你的部落!”

    耶律阿保机牢记了这席话。

    他开始不停地南征北战。

    他的对手越来越强大,从零星的帐篷,到成聚居的部落,再到成规模的百人部落,直至千人大部落。

    他身后的勇士越来越多,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短短三年时间过去,就有超过千名勇士主动来投。

    他们跟随他这个草原上新崛起的英雄强者,加入他的队伍,不断扩大他们的控制范围和财富。

    渐渐地,耶律阿保机已经不需要每个部落都攻打,因为对方开始主动投降、归附。一些小的部落,他只需派遣麾下猛将过去,就能完成招降。

    当然,他的敌人也越来越强大,跟修士高手的交战越来越频繁,很多次甚至都险象环生。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失败,只是自己却一直没死。

    而只要他没死,无论他的部属战死多少,一段时间之后,修为更进一步的耶律阿保机,总能成功复仇。

    当他带着一万多名百战精锐,浩浩荡荡回到迭剌部的时候,他已经是草原上名声远扬的豪杰。对这样一名强者,迭剌部的普通牧人敬仰万分,长老们甚至主动出迎。

    随后,迭剌部的酋长,耶律阿保机的仇人,在大势面前,被迫跟耶律阿保机单打独头。

    远没到弱冠之龄的耶律阿保机,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刃了他的仇敌,割下了对方的脑袋,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成为了迭剌部的新酋长。

    那一晚,牛饮之后的耶律阿保机,搂着昔日的邻居瘦少年,意气风发的对他道:“从现在开始,你和我的名字,将注定成为草原上的星辰,被无数人仰望!我,耶律阿保机,你,耶律斜涅赤,将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

    耶律阿保机的传奇之路,就此进入到了**部分。

    得到了神教的垂青,他成功一统契丹八部。

    随后,他已经不用亲自出战,其麾下的高手强者,就带着他的军队,以洪水肆掠之势,席卷了整片草原,建立起了契丹国的霸业!

    而他的志向,也从最开始的成为一名合格猎人,让母亲不必再辛苦操劳,逐步变成征服更多人,拥有更多财富、美人,得到更多人臣服,直至建立一个草原上从未出现的王朝!

    终于有一天,耶律阿保机的目光,投向了草原之南,长城之内。

    他也终于明白,原来天下之大,草原并不算什么,长城内的中原,才是财富、权力的最高处。

    那里的英雄,曾经建立过他想象不到的辉煌,也征服过他未曾抵达过的国都,建立了万世留名的功业。

    真勇士当如此。

    踌躇满志的耶律阿保机,将他手中的刀锋,指向了那里。

    这个战无不胜的草原之王,发誓也要成为千古一帝,青史永存。

    他明白,只有南方,才是他的前方,只有征服了那里,他才算征服了天下。

    才能被称为最伟大的英雄。

    于是,他遇到了李晔。

第六十一章 王(下)

    李晔望着自尽而亡,却不肯倒下的耶律阿保机,脸上没了玩味之色,与胜利者的优越感,取而代之以类似惺惺相惜的神态。

    耶律阿保机说要见他的时候,李晔以为,对方是想求一条活路,然后效仿越王勾践,忍辱偷生,费尽心思谋求东山再起。

    对于任何一种生物来说不止是人,最大的需求就是活下去;而对于一个枭雄而言,无论面对何种境遇,遭受多么大的失败,付出多么大的代价,都不能容忍自己失去人上人的地位与权力。

    但耶律阿保机却死得很干脆。

    这个征服草原,建立契丹国,效仿唐朝体制,学习汉唐文化,治理国家提升国力的枭雄与智者,在多年后被自己的儿子改契丹国为辽朝、正式称帝、获取燕云十六州的耶律德光尊为辽太祖的男人,竟然没有作最后的搏命抗争,就慨然死在了自己最大的对手面前。

    这让李晔一时有些感怀。

    岐王也有些感慨,不过她感慨的方向有些不一样,“耶律阿保机也算是个妙人,抛开立场不说,倒也有几分可敬。功业败亡不偷生,走投无路不癫狂,临死之际牵挂的还是手足同袍,倒也不负他草原英雄之名。

    “然而我之所以能看到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对手是你。如果是碰到旁人,耶律阿保机就算性情爽快,也不会孤身入敌营,在最后时刻还能饱餐、牛饮一顿。他更加可能的境遇,是遭受胜利者的羞辱甚至是折磨。

    “他也就更加不可能,还能出言请求你放那些契丹人一条生路。看吧,你的仁德之名,不仅已经在大唐广为人知,连对手都认同了。

    “若非如此,耶律阿保机放手一搏,纵然败局已定,咱们的将士与修士,还是会死伤很多。届时,国中不仅会平添无数孤儿寡母,也不利于后面的征战。人的个人魅力,有时候真的很管用。”

    听了岐王这番肺腑之言,李晔哑然失笑。

    他摇了摇头,实诚道:“我哪有那么多的仁德,只不过是不嗜杀,也不喜欢用羞辱与践踏别人尊严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强大与功绩罢了。”

    岐王双手一摊,很没风仪的耸耸肩,“这不就是你的可爱之处?”

    可爱两个字,让李晔额头冒出两条黑线。

    不过岐王一本正经的样子,叫李晔也不好说什么。

    论起来,她是第一个投靠李晔的诸侯,对李晔品性的认知与判断,是很有发言权的。若不是认可李晔,知道投靠之后,自己不会受辱,身为一方枭雄,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基业拱手相送。

    对于有志气的人来说,尊严有时候比生存更加重要。

    末了,岐王叹息一声,看着屹立不倒的耶律阿保机,“无论如何,耶律阿保机临死之前的表现,怎么都不会让人觉得厌恶。既然大家都是功业相争,并没有多少私人恩怨,要我看,还是把他埋了吧。”

    李晔点点头,“既然是草原之王,就用王的规制厚葬好了。”

    比起草草埋葬耶律阿保机了事,李晔还是决定把丧葬安排的隆重些。

    且不说对对手的尊重,本事就是对自己的尊重,把对手贬得一文不值,自己的位次也高不到哪里去,仅是妥善处理耶律保机的后事,有利于收服一部分契丹人心,也值得李晔动这下嘴皮子。

    李晔没打算把契丹人都杀光。

    种族灭绝政策,在李晔看来不仅毫无必要,而且一无是处,灭绝人性就是这个策略的唯一评价。

    草原上的牛羊,还是需要人放的,别的姑且不言,羊毛牛奶有多大用处,李晔这个地球来客还是知晓的。

    要想长久统治草原,让这里长治久安,就得让牧人能够吃饱穿暖,不必去靠抢劫、剥夺他人生活财富,就能安居乐业。

    那么发展牛羊及其衍生品的商业贸易,让中原与草原取长补短,大家能够互惠互利,无疑是最妥帖的国策。

    中原人的巨大需求,一旦激发出来,足够让草原人不愁吃穿。

    说到底,普通的农夫与牧人,本身又有什么过错呢,只要让他们能好好活下去,绝大部分人,不会吃饱了撑得去拧刀子的。

    久而久之,放荡不羁的草原人,也会生出国家之念。因为,那是他们安稳幸福的保障。

    民族融合,和睦共处,安居乐业,才是人心所向与历史发展的必然。

    到了那时,大唐只会更加强大。

    这是长远构思。

    就短期形势而言,此战之后,黄头、鞑靼两部势必恢复势力,在如今草原上大部族不多的情况下,他们会成为金字塔顶端的存在,留下可用的契丹人,有利于制衡他们。

    因为这些原因,李晔向仪坤州下达了降者不杀的军令。并且严令草原部族军,与黄头、鞑靼两部的战士,即刻起坐守营寨,不得擅出。对契丹修士与军队的缴械、收复、纳降事务,都必须也只能由唐军来做。

    相比之草原蛮子,文明的唐人,下了战场,到底还是仁慈些,也有纪律性得多。

    至于战利品,李晔还是会给那些草原部族军,这是承诺。

    不失信,这是李晔必须要有的作为,要不然以后没法顺利掌控草原。

    对李晔的安排,草原部族军一开始颇有微词,上到酋长下到战士,经过这些时日的激战,个个都杀红了眼,正是情绪激荡的时候,此刻,他们满脑子都是杀光仪坤州的契丹人,把他们的所有财物,一丝不剩的都据为己有。

    不过在李晔的隆威和唐军的威慑面前,这些草原部族军还不至于敢违反军令。

    过了几日,在他们被血战激发的凶性冷却下去,而源源不断的战利品,又开始被唐军云进他们的营寨,全都交给他们的时候,这些部族军也就只剩下兴高采烈,和赞美李晔的言而有信的份了。

    唐军纳降仪坤州的契丹军时,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虽说把他们的牛羊、甲胄、兵刃都收缴,让很多战士愤慨且悲伤,但走投无路的他们并没有选择。况且李晔也说得很清楚,只要他们听话,不闹事,不会让他们饿死,会让他们安稳回到自己的部落。

    几个契丹显赫人物,在闻听耶律阿保机的死讯后,情绪一度失控。

    但是包括耶律敌鲁古在内,并没有人哭着喊着扑向李晔,要跟他拼命。

    这些人如此克制,为了生存是一部分原因,想必耶律阿保机临行前的交代,也起了不少作用毕竟,对于悍勇的草原人而言,出几个愿意为耶律阿保机赴死的重臣,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李晔厚葬耶律阿保机的决策,明显稳住了耶律敌鲁古等人的情志。

    眼见李晔如此仁德,他们也不再畏首畏尾,开始跟李晔谈条件。

    “大王是草原上的王,安葬礼仪理应按照草原规制。还请仁慈的安王殿下能够允许,让我们运回大王的尸体,将他葬在契丹的圣地!”耶律敌鲁古在李晔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人家都说自己仁慈了,李晔也不会自损形象,况且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还有利于消减契丹人对自己的敌视,就大方应允:“耶律阿保机虽然是孤的对手,但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豪杰,落叶归根,理当如此,孤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这番话让耶律敌鲁古极为感动,连忙拜谢李晔,又强调了一遍李晔的博大胸怀。

    他态度如此积极,让李晔颇为满意。

    显然,让耶律阿保机魂归故里,是耶律敌鲁古真心想做的事,至于这其中有没有为自己未来考虑,想要在李晔面前留下好印象的念头,就不必分开细说。

    简而言之,仪坤州之役结束得很顺畅,虽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大家不必再冒着生命危险,拧刀子上阵厮杀,也就没什么值得介怀。

    仪坤州之役的落幕,标志着大唐与契丹的这场国战,以大唐完胜的结果彻底了结。

    自此之后,北境安稳下来,纵然草原新格局的形成,还需要李晔再费一些神,但举世攻唐的局面,已经宣告瓦解。

    接下来,出征北境的长安禁军与大唐修士,至少也能分出一半来,支援河西、蜀中战场。

    “北境战事的胜利,无论是对河西、蜀中,还是对仙域大战的局势,都有极大影响,其份量之重,说是一锤定音也不为过。”

    岐王走进仪坤州的时候,对李晔感慨道,“我们在北境辛苦鏖战这么久,总算是收获到了应有的回报。”

    李晔笑着朝岐王拱拱手,“此战多亏岐王坐镇中枢,统领大局,今后岐王善战之名,必将传遍天下,成为我大唐天空上,一颗闪闪发光的明星。”

    得到安王的奉承,岐王不禁背起手,翘起鼻尖,装模作样哼了一声,显得很是得意、开心。

第六十二章 新的秩序(上)

    仪坤州战罢,耶律阿保机败亡,契丹大军投降,这意味着契丹国已经灭亡。李晔必须接管契丹的土地,在耶律阿保机建造的城池中驻军,从实际上掌控这片地域。

    如若不然,契丹的土地迟早会被其它部族瓜分,草原上又会多出许多强大力量,成为大唐统治草原的隐患。

    从仪坤州北上的时候,李晔只带了狼牙、虎卫、骁骑三军。

    深入草原长途跋涉,不适合将北境边军都带过来,也没必要。虎卫军是最早成军的长安禁军之一,精锐彪悍,骁骑军是纯骑兵队伍,正适合在草原行走,并长久驻扎。

    李晔的目的地,自然是西楼之前的契丹国都。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耶律阿保机。

    “草原上本来是没什么城池的,是他修筑了许多坚固大小城寨;草原上原本也没甚么学术思想,是他修建了孔庙,学习、弘扬了汉唐文化;草原上本来也没甚么国家体制,是他让契丹人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国家制度。”

    骑在马上,李晔?望苍茫草原。

    他对身旁的岐王说道,“有了耶律阿保机打下的这些基础,我们要在契丹的地盘上,建立属于我们的统治,就要容易得多。要不然,从头开始去教化一群蛮子,将他们变成有国家意识的国民,还真的要耗费很多心血和时间。”

    岐王回头看了一眼。

    巨龙般的队伍里,就有耶律阿保机的灵柩。耶律敌鲁古、耶律敌烈等原契丹重臣,现如今都聚集在灵柩周围,颇有些扶棺而行的沉痛意味。

    她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要先改造契丹人,给草原竖立一个模范,同时建立一定基础。再带着他们向外扩散,进而影响、改造整片草原?”

    “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李晔哈哈大笑,不吝夸赞。

    岐王撇撇嘴,冷哼一声,示意自己本身就是极聪明的。

    李晔没有隐瞒,将心中谋划都跟岐王说了出来:“发展牛羊及其附庸品商售,只是从经济方面解决草原问题。经济是基础,但不是全部。一个国家对一个地域的统治,不是让此地的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就行的。

    “还得控制他们的思想,让他们有国家之念;也得有军队,威慑地方的豪杰之辈;更该有完善的体制,保障每个人安居乐业;亦要让他们有进身之阶,能够施展才华报效国家。这是一个全方面的国策。需要我们殚精竭虑,耗费无数心血。”

    岐王认真听着,等李晔说完这番话,她已经是嗔目结舌:“照你这么说,你岂不是要累死?要统治草原就这么难?”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何自己占据关中后,还是没有跟李晔正面扳手腕的能力。

    从对领地的治理与掌控上来说,两人的思想和手段,就差了许多个层级。她当初的失败是必然。

    岐王也意识到,她彼时的投靠是何其明智。

    李晔笑了笑,“累死倒不至于,累瘫倒是必然。

    “中原皇朝从未真正统治草原,我们要建立更古未有的局面,自然需要很多人抛头颅、洒热血,征战沙场;但更加需要无数有才之士,经年累月甚至数十年上百年的奋斗,将自己的生命投入到这场大业中去,一点一滴的改变它们。”

    闻听此言,岐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松了口气。

    她道:“大唐不缺有志之士,也不缺人才,你总算是不必自己累死了。”

    李晔深以为然,感慨道:“也唯有大唐这样的国家,才能谋求这样的千秋功业。”

    到西楼时,已经有人摆开阵仗迎接,声势颇为浩大,是最草原上迎接最尊贵客人的最盛大礼仪。

    迎接李晔的人,自然是攻占了西楼的黄头、鞑靼两部。

    两部酋长对他执礼甚恭。

    现在已经是秋天,传统意义上羊肥马壮的时节,然而李晔看到的西楼,却是一片混乱与破败。

    这里没有高歌欢唱的牧人,牛羊数量不仅少,而且多半瘦弱不堪,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熬过寒冬的样子。如果今年冬天有持续大雪,明年草原上一定会少很多人,只怕不会比战死的少。

    李晔看到的不仅是这些。

    西楼及其附近的契丹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成了黄头、鞑靼两部的奴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满脸悲痛与绝望,不是被两部的战士驱赶着在干活,就是在被肆意鞭打、调笑、取乐。

    西楼已经没有一个自由的契丹人。

    前不久还辉煌的西楼,现如今成了炼狱与废墟。

    几个月前还强盛骄傲的契丹人,现在无一不是沦为了阶下囚。他们再也不能纵马扬鞭,在草原上耀武扬威。国家的失败,让他们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连做人的最基本尊严与权利,都已经不复存在。

    现在,他们只是胜利者的物品、财产。

    他们需要承受胜利者的怒火,需要接受胜利者的优越,直到自己死去,直到契丹这个名字消失在草原,堙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草原上的部落兴盛覆灭都很快,许多在历史上留名的强大部族,长久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究其根由,便是眼前这副场景。

    李晔眼神沉了下来。

    他记得他发出的命令很清楚,黄头、鞑靼两部撤出西楼城,一应纳降事务都只能由唐军来做。也就是说,只有大唐,才拥有处置契丹的权力。

    而现在,他的命令并没有得到遵守。

    这让他如何能够开心?

    不过出迎的黄头、鞑靼两部酋长,都是笑容谄媚,恭敬有加,李晔倒也没有一见面就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堪。

    队伍中的耶律敌鲁古等人,看到族人亲友竟然都成了这番模样,既痛彻心扉又怒发冲冠。作为草原人,他们很清楚失败的后果和代价是什么。

    战士战败,全家蒙难,酋长战败,全族大祸,这是从来变过的草原规则。

    他们很想冲出去,将黄头、鞑靼部那些正在虐待契丹人的家伙,一个个摘下脑袋来。

    他们有这个实力。

    但他们没有那样做,因为他们没有得到李晔的允许。跟李晔相处了这么久,他们很清楚李晔的治军有多严。

    在仪坤州,几名酋长因为不服唐军军使的军功划定,因为哄抢战利品而互相拼杀,结果直接被李晔杀掉了所有参与的人,两个部落甚至因此而灭亡。

    那个时候,李晔可是没多说一句话,连警告都没有,就直接执行了军法。

    唐军的军法。

    所以就算耶律敌鲁古、萧痕笃这些人,心中悲愤得难以自己,也不敢在李晔面前闹事,他们很清楚,一旦那样做了,只会给自己招来灾祸。

    他们只能暗暗咽下这份屈辱,想着等宴会结束,能不能跟李晔求情,释放一部分契丹人,哪怕只是几千几万人。

    身为失败者和丧家之犬,他们不敢奢求更多。

    宴席很热闹,李晔高居主座,黄头、鞑靼两部酋长作陪,草原上舞蹈很有特色,他们在帐篷里推杯换盏,帐外的两部战士,则在为晚间更加盛大的篝火晚会做准备。

    一切都很祥和,两部的战士都很高兴。

    李晔的笑容看起来很和煦,让人如沐春风,似乎已经忘记了营地外,还有那些正在遭受欺凌的契丹小孩。又或者那些人跟他无关。

    这让黄头、鞑靼两部的酋长,都暗自窃喜。

    在李晔进帐伊始,他们就贡献了大量珍贵的财物,还许诺给唐军许多牛羊犒劳将士,付出可谓极大。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让李晔不再提起那份军令,默认他们对契丹的占据。

    “安王果然仁慈善良,只要我们表现得再恭顺些,让他见识到我们的臣服之心,他一定不会计较我们违抗军令的事。”

    “唐朝的皇帝就是这样,只要你表现得谦恭,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世间最尊贵的存在,他们就会格外大度。西楼的契丹人奴隶和财富,真是多得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有了这些,我们就能快速强大起来,到时候,草原的事还不是你我说了算?”

    黄头、鞑靼部酋长在吃喝间隙,低声交头接耳。

    取得了共识,黄头部酋长站起身来,向李晔行礼,显得愈发卑微:“安王殿下,因为您的雄才大略,饱受契丹压迫的黄头、鞑靼两部,才能有从黑夜走向黎明的今天。我们对您的感激与爱戴无以言表,现在就为你献上草原上最珍贵的礼物,希望您能知道我们对您的敬畏是多么深重!”

    他的汉话说得很流利,这份本事在如今的草原上,除了契丹人之外,并不多见。

    一个盛装打扮的年轻美丽女子,被押着进了帐篷。

    她虽然盛装在身,貌若天仙,但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没了魂魄。

    但即便是这样,她依然是极美的。

    真正的美人就是这样,无论在哪种状态,都有相应的美,能给人不同层面的感官享受。

    以李晔的阅人无数,也在心中暗赞了一声。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却在对方进帐的时候,就烟消云散。

    黄头部酋长,还以为李晔只是惊讶,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真实情绪,一副邀功请赏的模样道:“安王殿下,您可知道,这位美丽像是月亮的女子,是谁吗?”

    李晔没说话。

    鞑靼部酋长以为李晔已经被美色所惑,笑着起身,颇有些炫耀的意味:“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曾经被无数勇士辛苦追求,但现在,只有安王殿下才能享用,她叫月里朵......”

    李晔忽然抬起手。

    他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早已经怒不可遏的岐王,猛然从座位上飞起,伸手一探,抓住黄头部酋长的额头,也不见她怎么用力,噗嗤一声,对方的脑袋就被她摘了下来。

第六十三章 新的秩序(中)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帐中的草原人莫不惊骇欲绝,他们望着黄头部酋长喷血的尸体,满面疑惑与不解,怎么都想不明白,对方怎么忽然就被杀了。

    唯独原本木偶一般,跪坐在地的月里朵,此刻却仿佛活了过来,盯着对方倒下的尸体,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发出桀桀如厉鬼的笑声。

    自家酋长被杀,在最初的惊愕之后,黄头部的强者无不勃然大怒,纷纷转头躬身,向李晔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几名脾气暴躁的,直接就要冲向李晔。

    然而手持酋长脑袋,刚刚掠回座位的岐王,只是回头盯了他们一眼,强大的修为之力潮水般碾压过去,那几名想要动手的强者,就直接身体爆开,化作了一团团血雾。

    这样的实力,让帐中所有愤怒的草原修士,一下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个时候,他们无比的清楚的认识到,他们跟岐王之间实力差距有多大,草原部族跟唐朝这个庞然大物比起来,究竟有多么渺小。

    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气氛极度诡谲。

    鞑靼部酋长萨立科,看着李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这才陡然惊醒,对方面上笑容消失已经很久,而且跟被美色所迷全无关系。

    那是一种愤怒的冰冷,深不见底的双眸里,仿佛有一座能够埋葬所有人的深渊!

    他感到了冰寒入骨的恐惧。

    萨立科连忙匍匐在地,冤屈万分的申诉:“尊贵的安王殿下,还请你不吝示下,我们有哪里冒犯了您的天威,让你降下如此深重的惩罚.......我们对您的敬畏与臣服发自肺腑,绝对没有贰心......”

    扭头望着蛆虫一样趴着的萨立科,月里朵猩红的眼眸里,闪烁着仇恨到极致的光芒。

    李晔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葡萄酿,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萨立科,以及就像面对意外天灾而彷徨无措的鞑靼部强者,摇摇头,“有时候我很好奇,明知自己很弱小,明知你侍候的对象很强大,为何还要耍各种小心思,企图愚弄对方?你们是觉得孤很愚蠢,还是被利益蒙蔽了心智?”

    萨立科闻言浑身一抖。

    他终于意识到,鞑靼部和黄头部在西楼所作所为,还是引起了李晔的不满......可李晔自打进帐,就一直笑容不减,对他们也没有任何流露任何愠色,眼下为何忽然发难?

    萨立科不由得回头看向月里朵。

    接触到月里朵想将她挫骨扬灰的眼神,萨立科心头不由得又是一颤。

    难道,是因为这个女人?李晔为了得到美人的心,要为美人出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黄头部酋长和几个强者的人头,应该已经够了......最多,再释放一批契丹奴隶.......

    念及于此,萨立科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回应李晔道:“都怪我们愚昧无知,心志不坚,没有把控好自己的**,都是我们的错,请安王殿下恕罪!”

    李晔为了一个女人而大动干戈,让萨立科颇为不满,但对方有这个实力,而且行事狠辣,完全没有顾忌,就算萨立科有怨言,也不敢表露半分,只能配合对方。

    李晔哦了一声,“你知道自己错了?”

    萨立科忙不迭点头。

    李晔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既然如此,所有被你们奴役的契丹人,立时释放,我会让王师接收,而后统一安置。”

    萨立科心中顿时涌起惊涛骇浪,不顾礼仪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反问道:“要释放所有契丹人?!”

    他心里在疯狂呐喊:为了讨一个女人欢心,竟然要释放百十万契丹奴隶?这不是只有亡国昏君才会干的事?!

    月里朵听到这话,就像听到了天籁,抬起头又惊又喜的看向李晔,原本苍白的脸,此刻因为激动而一片通红。

    李晔只是扫了一眼萨立科的神情,就将对方眼底那丝悲愤看了个清楚,旋即便洞悉了对方的心思。

    这让他发出一声哂笑,“萨立科,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当真以为,你们违背孤的军令,孤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你当真觉得,给孤送上财货美人,就能让孤对自己的军令视而不见?

    “你们之前态度还算让孤满意,孤也愿意卖朋友一个面子,让你们自己认错,这才含怒不发,可惜,你们错失了时机。现在,你们还要用耶律阿保机的女人,来收买、迷惑孤的心?”

    这番话让萨立科愣在那里。

    他这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也意识到自己和黄头部酋长错得有多么彻底。

    他品尝到了满嘴的苦涩,只能讷讷道:“安王殿下的心,自然是不可能被收买、迷惑的......”

    “倒不是不能被收买。”李晔轻笑一声,“只不过,你付不起这个价钱。孤的心里装着天下,你能拿整个天下来给孤吗?”

    萨立科张了张嘴,半响无言,末了,只能以头触地,“安王殿下的心胸,的确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窥测的,我这就下令,释放所有契丹奴隶......”

    李晔摆了摆手,示意萨立科赶紧去做,站起身对岐王道:“谁敢不服,谁敢有异议,岐王不必客气,只管调集大军与修士围剿。”

    岐王自然是慨然领命。

    路过月里朵身旁的时候,李晔停了停脚步,又对岐王补充道:“这个女人,交给岐王处置了。”

    岐王很愉悦的接受了这个命令。

    月里朵看着李晔的背影,满面不可置信,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双手的指甲都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萨立科这时想起什么,赶紧道:“安王殿下,黄头部没了酋长......”

    李晔脚步不停的出了大帐,“请岐王再选一个就是了。”

    帐中的黄头部强者,原本都处在悲哀与愤怒中,骤然听到这话,一个个心思立即活泛起来,看岐王的目光,终于不再是仇视,其中一些机灵的,已经露出讨好之色。

    岐王没看这些人,亲自将月里朵搀扶起来,露出温和的笑容:“跟我走吧,你马上就自由了。”

    同样是女人,同样是王的女人,当她看到月里朵的那一刻,油然而生一股同情之意,对将月里朵当作物品的黄头部、鞑靼部酋长,自然视作仇寇。

    等到岐王带着黄头部的强者离开帐篷,去给他们选新酋长,以便施行李晔的命令时,萨立科脸上的奉承之色消失不见,眸中的惶恐却是愈发深重。

    望着被抬走的黄头部酋长尸体,萨立科长叹一声,悲凉道:“看来我真的错了,错得很离谱。”

    须发花白的部落长老也跟着叹息,“我们的确不该违反安王的军令,不过好在死得是黄头部酋长......”

    萨立科回头不满的看了对方一眼,似乎是在埋怨,对方这话听着有可惜他没死的意思,“我错的不是违反了安王军令,而是没有摸清安王的心思,追根揭底,是没有看清楚草原形势。”

    长老怔了怔:“这话从何说起?”

    萨立科坐了下来,一口气灌了一壶酒,这才忿忿道:“契丹国是草原上第一个有中原皇朝几分模样的国家,跟之前那些强大的部族都不一样,也要强大更多。我原本以为,安王为了草原安定,会彻底抹杀掉契丹八部,让他们从草原上消失,只有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我敢让战士们罔顾安王军令,去抢掠西楼,也是基于这个根本想法。原本我想着,就算我们做错了,但只要我们的行动,在根本上符合了安王心思,他就算惩罚,也只会是象征性的。却没想到......”

    长老没想到萨立科的行为,还有这样深层次的考量,一时间有些错愕,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半响,长老才寻思着道:“原来酋长奴役契丹人,并不是单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

    萨立科瞪着长老恼火地道:“我的确眼馋契丹的财富,想要借此壮大部族,但还没到不知死活的地步!”

    长老讪讪道:“但是酋长方才说自己错了,难道安王没打算覆灭契丹,消除草原上的隐患?”

    萨立科目露悲戚之色,“我也是刚刚意识到的。在契丹国已经灭亡之后,其实对安王和唐朝来说,草原上最大的隐患,已经不是契丹余孽......”

    “那是谁?”长老连忙问。

    萨立科寒声道:“是我们。”

    “我们?”长老瞪大了眼。

    萨立科沉痛道:“我们劫掠了西楼,实力大增,不用几年,部族力量就会数倍于鼎盛时期,继而就会成为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族,在安王看来,那就相当于第二个契丹国......

    “安王目光长远,非我等所能及,他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在今天借机发难,让岐王用血腥手段震慑全场,逼迫我们不得不将契丹奴隶释放!

    “你知道的,没了十数万契丹奴隶的人丁补充,我们就不可能很快强大起来,甚至是,不能强大起来......”

    长老嗔目结舌。

    萨立科说的这些,已经超出了他这个寻常牧人脑袋的理解范畴。

    但萨立科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岂不是说,安王已经把我们看作是敌人了?”

    “敌人?我们还没资格成为安王的敌人。”萨立科苦笑一声,意兴阑珊,“契丹国存在的时候,我们是盟友;从契丹国败亡那一刻起,我们就首当其冲,成了安王要打压的对象。”

    长老立刻变得惶恐不安,结结巴巴道:“酋长,这我们可怎么办,连契丹国都不是唐朝的对手,安王想要覆灭我们,那我们岂不是马上就要灭亡?”

    萨立科对长老的不堪表现很不满,横了他一眼,冷冷道:“愚蠢!安王覆灭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灭了,自然还会有别的部族崛起。

    “安王要的,只是我们不那么强大,不能在草原上得势而已!要没有麻烦的真正掌控草原,只需要草原上没有真正的强大部落!”

    长老立即松了一大口气,庆幸道:“酋长真是睿智。”

    萨立科站起身,无奈道:“所以你现在总该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吧?释放契丹人的时候,可不要耍小心思,要不然,安王的雷霆怒火,你我都承受不起。

    “我们虽然不能再成为强大部落,但部落到底是十万人规模,而是二十万人规模,可就在安王一念之间!”

    长老拍着胸膛,目露凶光道:“酋长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哪个不长眼的敢闹事,我就让他立刻去死!”

    萨立科点点头,没了说话的兴致。

第六十四章 新的秩序(下)

    一路北来,李晔都在考察契丹各地城池规模,孔家文化发展,与国家体制的建设情况。所见所闻,让他对耶律阿保机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心里也不由得对他有了一分钦佩。

    因为统一契丹、征服草原时间不长的关系,一切都只是雏形,加上这场战争的破坏,很多东西都面目全非。

    然而搭建完整雏形,其实是最难的,只要这个头开起来了,后面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而眼下这种局面,正是李晔所需要的。

    如果契丹国体制已经坚固,契丹人国家观念已经成型,那么要将他们变成心向唐朝的人,直至彻底同化他们,就要难很多。

    现在契丹人懂得了也初步适应了国家统治,却还没有那么深厚的国民意识,最是适合李晔改造不过。

    到时候改造完了契丹人,由草原人去影响草原人,总比让中原人改变草原人简单得多。

    “耶律阿保机多年的努力,好像都是在为你做嫁衣裳。”

    望着正在修复西楼城池的契丹人,岐王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鞑靼、黄头两部转交契丹俘虏、奴隶的差事,前几天就已经完成,如今他们大部分都在唐军营中,被唐军控制着,只有其中表现良好的人,才有资格被释放出营,去修缮他们之前的国都。

    按照李晔的安排,这些人也会是第一批取得大唐“户籍”的人,受到大唐的承认与保护,最先回到之前熟悉而热爱的放牧生活中去。

    岐王这样的感慨,李晔这些时日听到了不少,都是麾下文官发出的。

    李晔到契丹来,既然是为了改变这里,统治这里,自然不可能不带文官团体。大军后面跟着文官,战事结束就立即接收地方,那是他征战中原时,就惯用的手法。

    一些出自长安修行学院,之前在军中担任武职的学生,现在也加入了文官的队伍,开始由大唐修士和军队保护着,深入草原各地考察,与牧民面对面交流,为接下来的政事做准备。

    有草原牧人做向导尤其是契丹人,他们的差事没理由不顺利。

    长安修行学院培养学生的宗旨,就是学成后为国所用,所以比起寻常文官来,他们对草原的了解其实还要多一些。

    就像张长安,他在进入草原之前,可是就学会了草原上几种主流语言,虽然说得不好,但总归是勉强能交流,这就是体现。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话用在耶律阿保机身上,听着是怪异了些,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李晔笑着回应岐王。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在地球上,华夏之所以是后来那个华夏,就是无数先辈英雄、仁人志士不断努力的结果。

    他们有的人是为了成就自己的皇图霸业,有的人是为了求得进身之阶,但从历时长河的角度看,没有他们的努力,就没有李晔穿越之前,华夏民族融合的大好局面。

    虽然过程曲折了些,血与火多了些,灾难与痛苦也深重了些。

    从这个意义上说,耶律阿保机只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耶律阿保机的丧葬仪式快到了,原本我觉得,到时候你没必要露面,但是听了你刚刚这番话,我倒是认为,你应该给他写一篇祭文。”岐王想了想道。

    李晔对此很是认同,“应该写一篇祭文。”

    耶律阿保机下葬时,有唐人给他的祭文,这也就意味着,他得到了唐朝的官方认可,隐藏的意思就是,契丹成了唐朝的一部分,已经属于大唐。

    这,便是盖棺定论。

    也不知道耶律阿保机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对了,月里朵你打算怎么安排?”岐王露出一个邪恶的坏笑。

    李晔翻了个白眼,“我对她没兴趣,自然是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他不是失败者,不需要靠征服对手的女人来彰显自己的强大;他也不是变态,不需要靠凌辱别的君王的女人来满足自己的阴暗心理;他更加不是曹孟德,有收集人妻的怪异癖好。

    岐王见李晔果然没把月里朵放在眼里,就正经道:“这个女人还是不错的,可以让她发挥些作用。

    “眼下的契丹终归需要一个台面上的统领,来凝聚人心为皇朝所用,这个角色让女人来担当,总比男人要好一些。而且作为耶律阿保机的女人,由她出面也能更好消除契丹人对大唐的敌意,和契丹的各种不安因素。”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但李晔并不是很认同。

    月里朵,也就是述律平,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在历史上也是有名的。她现在还年轻,不够成熟,看着人畜无害,但她的上限却很高,未来她本身就是不安定因素。

    “此事日后再说吧。”李晔决定认真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主要还是要看看月里朵的心智,如果她仇视大唐的话,这件事虽然有莫大好处,但也没得商量。

    李晔和李茂贞回到营帐,护卫禀报说萨立科求见。

    “鞑靼部在西楼的事已经结束,现在已经快要入冬,还请安王殿下准许,让我们及早回到自己的领地,趁着寒冬降临之前,让牛羊养一些肥膘。”萨立科行礼如仪,恭敬的说道。

    今年因为持续时间很长的大战,草原上放牧的人减少了太多,牛羊也少了,这就导致现在牧草生长得很丰茂。

    战士若是抓紧时间回去放牧,的确还能让牛羊赶上最后一点增肥时节。

    不过李晔却知道,萨立科之所以着急走,其实是不想参加耶律阿保机的丧葬仪式。

    这是谨小慎微的避嫌行为,萨立科不想让李晔觉得,他对耶律阿保机抱有某种同情,免得被李晔猜忌。

    萨立科有这种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

    别的姑且不说,这些时日,鞑靼、黄头两部在移交契丹俘虏的时候,因为刚死了酋长心怀不满,在某些看不清形势的强者的鼓动下,黄头部一些战士出现了不配的情况。

    于是,战争已经结束的西楼,又多了成片的尸体,血流成河。

    原先只比鞑靼部稍弱的黄头部,到现在,部落规模已经只有鞑靼部一半多一点。

    萨立科当然清楚,李晔不想格外打压黄头部,这会让草原局面失衡。毕竟,黄头、鞑靼部、契丹三足鼎立,比鞑靼部、契丹两方制衡,对大唐来说要好得多。

    但黄头部的人自己找死,李晔并没有心慈手软。

    萨立科不想再面对杀气如此深重的李晔,生怕哪一天,李晔觉得鞑靼部实力大了些,然后寻个由头,就灭杀鞑靼部一批人。

    这种事说起来无理了些,但萨立科却不得不担心它变成现实。

    “酋长要走,孤自然不会阻拦。这场战争,鞑靼部立功也不小,孤会记得的。来日酋长若是有闲暇,欢迎来长安做客,孤一定尽地主之谊。”李晔的笑容很和煦。

    萨立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现在就看不得李晔笑,总感觉笑容里有刀子;而从李晔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总是情不自禁会往深处想。

    譬如说现在,李晔说欢迎他去长安做客,这在萨立科看来,就是在威胁他小心行事,否则就会把他抓到长安去。

    至于什么尽地主之谊,呵呵,还不知道是不是一杯毒酒呢。

    萨立科自己吓自己,很快就变得惶恐不安,为了成功脱身,他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笑得真诚而谄媚,“安王殿下,我看西楼的牛羊好像不多,这对安王的大计是不利的,鞑靼部愿意贡献三十万头羊,五万头牛,一万匹战马,只求能有助于殿下......”

    他们攻占西楼,掠夺的不仅是契丹人,还有契丹人的财富。

    李晔到来后,只是让他们释放契丹人,并没有剥夺他们的战利品,用李晔的话来说,你们违反了军令,孤也惩罚了你们,但孤很守信,不会敲诈你们。

    所以萨立科虽然惧怕李晔,但对李晔并没有多少不满。

    李晔对萨立科的深明大义很意外,不过这样的好事,他自然不会拒绝,况且这还是对方主动提出的,再者,西楼现在的确缺牛羊,“酋长如此慷慨,孤很感谢。”

    见李晔满意,萨立科长舒了一口气。

    在鞑靼部离开后,黄头部新酋长也来辞行。这位新酋长颇为年轻,也就四十岁不到的样子,被选中为新酋长,当时还有人不服,在唐军杀了很多人后,他现在地位已经很稳固。

    黄头部也主动贡献了许多牛羊。

    加上鞑靼部的馈赠,唐军的军粮有了短期保证,而西楼的契丹人也算是有了重建家园的资本,李晔不必从别处给他们找粮食了。

    数日后,耶律阿保机的丧葬仪式顺利进行,大唐的文官当众宣念了祭文。

    而后,一代枭雄耶律阿保机入土为安。

    参与仪式的契丹人很多,上到权贵下到普通战士,耶律阿保机毕竟是他们的英雄。

    听到大唐文官念祭文的时候,普通战士只能意识到,英雄的耶律阿保机得到了大唐认可,这让他们感到骄傲、自豪。他们并没有明白,在潜意识里,他们已经第一次认同了大唐处理草原事务。

    契丹权贵则是面色复杂,虽然大部分人只能感觉到怪怪的,但其中的聪明人,已经理解这篇祭文意味着什么。这些年面色大变,满心悲凉,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在草原上的权力与地位。

第六十五章 四境平(1)

    战士建城,自然比寻常百姓要快了许多,耶律阿保机的丧葬仪式结束没多久,被黄头、鞑靼两部毁去的西楼城,就初步修缮完毕。主要是官衙已经完全建好。

    李晔在这里接见了月里朵。

    契丹大军是被唐军所击败,耶律阿保机虽然是为了给契丹战士求活路,主动投降并自裁,但在很多契丹人看来,他就是死在李晔手里。

    作为耶律阿保机的女人,月里朵理应仇视李晔,以报仇雪恨为己任。

    出于这些考虑,李晔并不想见月里朵,另外,出于信义需要,他也没有杀对方的意思。一个草原女人而已,再是精明强干,在大唐驻军和大唐精英文官面前,也不会有成长起来的机会。

    但岐王却不止一次的说,月里朵心地善良,本性纯真,对李晔从黄头、鞑靼两部手里,解救西楼契丹俘虏颇为感激,现在并没有仇视大唐的心思,值得一用。

    李晔自然清楚,这些时日,岐王跟月里朵呆在一起的时间很多。两人虽然立场不同,但同为王的女人,有相似的心境与经历,加上岐王人格魅力颇足,现在已经跟月里朵姐妹相称,相处十分融洽。

    岐王当然不会做无的放矢的事。

    她之所以愿意花时间跟月里朵相处,不过是想通过自己影响对方罢了。在巨大的变故面前,人的心灵总是会很脆弱,也是情感起伏最大,性情、思想最容易产生变化的时候。

    岐王在此时“趁虚而入”,就是要避免月里朵过多去想契丹与大唐的仇恨,引导对方去感恩李晔解救契丹俘虏的仁慈,去尊重李晔信守对耶律保机承诺的仗义,了解大唐必然会造福草原百姓的策略。

    在这些日子里,岐王已经给月里朵灌输了,李晔和耶律阿保机是当世并立的最大豪杰,两人虽然身份、立场不同,但彼此认可,英雄惜英雄的观念。

    她还告诉月里朵,李晔和耶律阿保机一生征战,杀人无数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为了造福百姓这个伟大目标。

    简而言之,岐王在给月里朵洗脑。

    如今岐王自认为洗脑工作颇有成效,李晔也没有不认可她兢兢业业办事的道理为了李晔为了大唐,岐王现在办差主动性和热情这么高,必须受到鼓励。

    于是,李晔便决定见月里朵一回,评估一下让对方做契丹人名义上领袖的可行性。

    眼前的月里朵气色好了很多,虽然眼底仍有掩藏不住的哀愁,但言行举止总算不激烈极端,无论是行礼还是说话,都中规中矩,看着有了几分鲜活气。

    李晔示意对方入座,略作沉吟,决定舍弃那些故作亲近的寒暄,遂直截了当的问:“在你心中,草原英雄应该是什么样子,应该做什么事?”

    月里朵流露出错愕之色,明显对这个问题很意外,然后她脑海中,理所当然浮现出耶律阿保机的模样,“草原上的英雄,应该策马扬鞭,战无不胜,征服所有部落,被千万人膜拜拥护。”

    李晔不置可否,“然后如何?”

    “然后?”月里朵又是一怔。

    身为一个典型的草原女人,她刚刚说的,就是她对心目中英雄的所有理解,没有然后。

    但李晔却在问然后。

    月里朵低下头,先是回忆了耶律阿保机之前的所作所为,跟她说过的话,再回想起这场战争,特别被黄头、鞑靼两部攻破西楼,烧杀抢夺,以及他们被鞭笞着沦为奴隶的场景。

    月里朵悲从中来,眼眶蓄满泪水,嗓音干涩道:“英雄,应该要让自己的族人吃饱穿暖,无惧寒冬,不畏灾年。还要能保护他们放羊牧马,不受旁人的欺凌压迫,令小孩子都能好好长大,让老人都能不被饿死......”

    李晔眼中有了笑意。

    他道:“你认为,契丹现在能否靠自己做到这些?”

    月里朵悲戚的摇摇头。现在的契丹,已经不复当年之盛,连黄头、鞑靼这样的部落都能欺负他们,可想而知,今后还会有多少苦难。

    只要脑海中一浮现那些在血火中、在敌军马蹄下仓惶奔逃,却仍旧被杀戮、被践踏的同族,月里朵的泪水就止不住。

    李晔对月里朵的反应很满意,他问:“如果让你来做契丹的英雄,你可愿为他们能够安居乐业,而奉献你的生命?”

    月里朵抬起头,迷茫道:“我?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李晔正色道:“有大唐的帮助,你就能做到。”

    月里朵睁大了明亮的双眼,不敢相信李晔会这么说。那是只有神明才有的力量与恩赐。大唐不是契丹的敌人吗,怎么可能帮助契丹?

    “安王真的愿意帮助契丹?”月里朵惊喜的站起身。

    李晔淡淡笑了笑,“如果你愿意做这个英雄,孤就能帮你。”

    月里朵想也不想就连忙点头:“我愿意!”

    李晔打量她几眼,却没有说话。

    月里朵不禁有些慌乱,还有些失望,以为李晔刚刚只是在戏弄她。

    临了,李晔也没有多言,挥了挥手,“下去吧。”

    月里朵不明所以,只能耷拉着脑袋转身离开,脚步混乱,显现出她内心的迷乱。

    在她即将出门的时候,李晔忽然道:“月里朵,战争是什么样,你已经见识过了。如果你不想要战争,就得为你刚才的话负责。”

    月里朵转过身,却见李晔并没有跟她多说的意思,只能怀揣一肚子不安离开。

    她出去后没多久,岐王就走了进来,在月里朵刚刚的座位上坐下,倾身问李晔:“怎么样,这小妮子能不能用?”

    李晔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起身离座,示意岐王跟自己出门。

    两人从官衙前腾空,直上三千尺。

    待西楼只有棋子大小,壮丽草原皆在脚下,李晔长袖一挥,划过视野中的千里山川,对岐王道:“君王治理江山,抛却繁琐事务不说,主要不过是在做两件事:牧民、杀人。

    “牧民之所以是‘牧’,可见在君王眼中,统御百姓跟放牧牛羊并无本质区别。一切国策大事,都是为了牛羊茁壮成长,让它们膘肥体壮,如此,才好从它们身上褥羊毛,收获更多财富。

    “牛羊越多,财富越多,部族便越是强大,就可以供养更多战士,可以让战士有更好的甲胄军械,君王的实力便更强,能够享受荣华富贵,也能地位稳固,征服四方。

    “而杀人,就是剔除害群之马,让那些觊觎牛肉羊毛的贼人去死,让那些影响牛羊肥壮、繁衍的负面因素,统统不复存在。

    “换言之,牛羊只属于君王,谁来抢夺,谁来妨碍他们成长,破坏了君王放牧的稳定秩序,不管他们是羊还是狼,不管他们的危害是大还是小,只要影响君王的财富收成,都得灰飞烟灭!

    “这,是封建皇朝时代,君王驾驭天下的本质。”

    岐王有些发怔。

    她没想到治理国家的道理,还能从这样的角度去阐述。

    李晔指着脚下的草原,继续道:“契丹虽然败亡,但国中肯定有贼心不死之辈,不甘从云端坠落淤泥。他们会想要打着恢复契丹荣光的幌子,喊着为英雄复仇的旗号,争夺大唐的牛羊,重塑自己的财富、地位、权力。

    “这样的人一定会有,不仅契丹有,其他部族也有。而我要做的,就是杀光他们。

    “但是现在,因为刚刚的惨败,这样的契丹人,必定都隐匿了起来,还有可能存在与不同的地方。要将他们都揪出来,无疑不太现实。

    “我必须引蛇出洞。而月里朵,就是引蛇出洞的诱饵。她是耶律阿保机的女人,天然就有号召力,无论她是否有心,都被居心叵测之徒利用的可能。

    “月里朵要是真的心向百姓,服从大唐,自然会在做英雄的过程中,站在我这边,替我将这些冒头的祸害剪除,我也能省心不少;但如果她心怀怨望,想要造反,那么等她聚集了那些害群之马,目标都明显的时候,我也能反手将他们一起灭掉。

    “所以,月里朵的确是契丹名义上新领袖的合适人选。”

    听完李晔这番话,岐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她才摇头叹息道:“真是阴暗。”

    李晔见她欲言又止,笑着补充道:“还很丑陋,恶毒。”

    岐王摊摊手,示意自己可没想说这些,都是李晔自己承认的。

    她道:“我算是再一次看清了,我也就是适合做个征战沙场的王,冲锋陷阵就行,阴谋诡计就不掺和了。这些国家大策、权力压榨、谋略争斗,还是你去干比较好。”

    李晔很有觉悟,耸耸肩道:“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为了这个皇朝,莫说让他去行阴诡之术,就算刀山火海,他也是眼都不眨就会去闯的。若是没有不惧人言、一往无前的勇气,那还谋什么大唐盛世!

    岐王拍了拍李晔的肩膀,宽慰道:“你是真正的英雄,我欣赏你!感谢你为我遮风挡雨,让我可以做个简简单单的将军。”

    李晔笑着拱拱手:“彼此彼此。”

    至此,契丹国彻底成为往事,在大唐文官、驻军的主导下,幸存的契丹人被重新划分,一部分回归原本部落,一部分将前往新的家园死人无数的这场战争,让草原多了很多生存空间。

    新的秩序在这片热血之地上建立,它属于李晔,属于大唐。

第六十六章 四境平(2)

    王建这些日子过得不甚舒心。

    南诏大军虽然被挡在成都城外,对方企图渗透各处,烧杀抢掠的队伍,也被他死死钉在各个小城无法动弹,但在战争大势上,要取胜依然不是一朝一日的事。

    跟当初逐鹿中原的诸侯相比,王建的兵家才略并不突出,比之李茂贞都不如。要不然当初五十万大军,也不会在邓州一夜溃败。这,也是王建在南诏失利的根本原因。

    但他沙场之道的造诣再不好,那也是相对中原有数的人杰而言,抛却当初那场因为轻敌冒进的失利,稳扎稳打之下,就远不是南诏那些蛮子将军可比,稳住局面并不难。

    王建值得称道的地方,是他的才能比较综合,政事、谋略都能拿得出手,而且性情平稳坚韧,不会动不动怒不可遏,也能处理好各方各面的关系,很少有极端之举。

    从这些方面来说,岐王就比不上他。

    所以王建现在麾下军队虽然不多,也不强,但挡住南诏大军,却没有多大难度。尤其是在得到蜀山剑门的帮助后,南诏大军中的契丹修士,再也没了逞威的可能,最后的一块短板也被他补上。

    按理说,他应该心情不错才是。

    然而南诏王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嚣张,几乎是每天一封信,大言不惭的劝说王建投降,弃暗投明,共谋大业同享富贵,不要给即将灭亡的唐朝陪葬云云。

    每一回,这些信都会被抄成很多份,由多名大修士从不同地方射入城中,防不胜防。

    起初王建还不在意,时间长了,就渐渐忍无可忍。

    王建还是蜀地诸侯,没有被朝廷招安的时候,南诏王就趁他出兵中原失败,发兵来攻打过蜀地。彼时也是一场苦战血战,虽然王建最后击退了对方,但人丁被掳掠良多,财富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南诏王遁入五尺道蒸笼峡,离开蜀地的时候,曾经立马高坡,大笑着对王建说,让他不要送,他还会再来拜访,还叫王建下回早些准备好财货迎接,免得他还需要自己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将王建气得直欲吐血。

    时隔不久,南诏王果然又来了,这回还打到了成都城下,这本就是王建的奇耻大辱。现在又被连日嘲讽,这哪里是一个有尊严的人,能够忍受的场面?

    “这混账,欺人太甚!一介南蛮,竟然如此嚣张,真当我王建怕了他,不敢出城迎战不成?!”王建将手中信纸重重拍在案几上,满面怒容的纵身而起,在将校们意外的目光中,直接飞临城头。

    城外是南诏大军,阵型严整,蓄势待发,一眼望去,如见汪洋大海。

    相比较而言,成都城还是显得不够大。

    起初,南诏大军还攻打过成都城,在碰得头破血流之后,就乖乖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只是每日叫骂,想要引诱唐军出城交战。

    王建很清楚,自己的兵力不多,战力也不强,依仗成都城防抵挡南诏大军,自然没有多少难度。但如果出城阵战,就是给对方机会,败阵的可能性很大。而一旦败阵,成都难保。

    王建还是稳得住的,也稳了很久。

    直到今日。

    “哟,这不是王小儿吗?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肥这么丑了,是做久了缩头乌龟,自己也要变成乌龟了?哈哈......”南诏王看到王建出现,眼前一亮,紧跟着腾空而起,当先指着对方的鼻子讥讽起来。

    王建气得七窍生烟,“你这蛮贼,休得欺人太甚,大言炎炎谁不会,真有本事就跟本王一决生死!”

    “跟你单打独斗?哈哈,王小儿,你果真是变傻了,竟然会说这种三岁小孩儿的话!两军交战,你却想着跟我单挑,你怕是没睡醒吧?王小儿,你要有胆,你麾下的将士要是有胆,就别龟缩城中,出来跟我正面交战!”

    南诏王神色傲然,眼神睥睨。

    他继续道:“唐朝的人,不是向来自诩强悍?现在怎么连出战的勇气都没有,难道都变成了乌龟?王小儿,告诉你,你要是不敢来战,明日我就大军东征,去东川杀人夺财,将你军中战士的父母妻儿,全都抢过来当奴隶!”

    闻言色变的,不仅是王建,还有城头的唐军将士。

    “蜀王,这厮目中无人,辱人太甚,末将请求出战!哪怕是战死城前,末将也要杀杀这群蛮贼的气焰,好叫他休得小觑了我大唐的悍勇!”一名都指挥使面红耳赤的抱拳。

    王建正要答应,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身旁的一名文官连忙劝道:“蜀王冷静,我军不可出战,否则就是自取灭亡啊!只有战争胜利,才能保全蜀中!”

    王建看向对方,神色阴晴不定。那是朝廷派来的宣慰使,辅助他征战的,也有监军之责。

    众将早就愤恨不已,他们半数都是王建的旧部,哪里肯把文官的话放在心上,纷纷向前请战。只看他们猩红的双眸,就知道这些人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志,为的,是保全作为强军猛将的尊严。

    王建痛苦地闭上眼。

    半响,他仰天长叹一声,悲愤道:“罢了,且再忍他一时,等到北境战事结束,我们总有反攻的时机......”

    “王小儿,你不敢出战吗?你要是不敢,就学乌龟爬两圈,送一些美人出来服侍我的勇士,要不然,我可东征了!”南诏王又开始叫嚣。

    就在这时,有大修士从北而来。

    他们分作两拨,一波到了成都城头,有数十人之多,一波到了南诏大营,只是寥寥数人。

    前一批人的领头者,正是青衣衙门大统领宋娇。

    后一批的领头者,却是耶律敌鲁古!

    看到宋娇驾临,还带了数十名真人境大修士,王建先是惊诧,旋即便大喜,而后精神一振。他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激动兴奋的手指不停曲动。

    宋娇给王建递过一份军令,对着他们道:“安王军令:反攻南诏,屠其军,诛其王,灭其国!”

    王建和众将无不惊喜万分,连忙行礼接令。

    有宋娇带来的数十名大修士,他们已经有了反攻之力。

    只不过大军数量毕竟不多,要全面战胜有契丹修士相助的南诏大军,还是有些难度。

    宋娇冷哼一声:“契丹国灭,南诏军中的契丹修士,马上就会离开!”

    话音未落,南诏大营中,已经飞起数十名黑袍大修士。

    他们在耶律敌鲁古的带领下,直接绕过成都城,向北而去。在他们的前路,有青衣衙门修士在等着安排他们的去处。

    南诏王呆若木鸡,嘴巴张大的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在耶律敌鲁古来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是来支援他的。这让他激动万分,暗想,莫不是契丹已经在北境战胜了唐军?要不然,耶律敌鲁古怎么会来?那可太好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局面。

    孰料他上前搭话,耶律敌鲁古根本没理会他,直接召集了军中的契丹修士,就带着他们离开。临行前,耶律敌鲁古的话,让南诏王如坠冰窟。

    “大军战败,大王已死,契丹而今归顺了唐朝。南诏王,你要是还想给自己留个全尸,就赶紧自裁吧!”

    耶律敌鲁古这番话说的理所应当,也没给南诏王询问的机会,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南诏大军能够攻进蜀地,靠得无非两点。其一是在南诏的埋伏,让王建吃了闷头亏;其二便是契丹大修士的相助,没有他们,南诏王根本不可能这么嚣张。

    变故来的太快,让人措手不及,也没给南诏王反应的空隙。刚刚他还顾盼自雄,转眼就惊骇欲绝。

    不等目瞪口呆他发布军令,就听到了王建畅快至极的笑声,“南诏王,你再嚣张一个给本王看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授首吧!”

    南诏王愕然回头,霎时间浑身汗毛倒竖。只见王建带着大批大修士,如云一般压了过来。一马当先的王建,手中长矛探出,半空中顿时风起云涌,灵风如飓,将他笼罩在内!

    “蜀王且慢!有话好好说,我退兵,我退兵还不成......”南诏王亡魂大冒,连忙后退闪避。

    他并没有战胜王建的信心,要不然也不会拒绝对方单挑的要求。之前之所以敢嘲讽王建,不过是仗着契丹修士保护。现在契丹修士都走了,他立即被打回原形,哪里还能不心惊胆战、惊慌失措?

    “跪下来求饶!”王建桀桀阴笑出声,满面报仇雪耻的红光。

    在他身后,成都城门已经打开,铁甲洪流汹涌而出,早就憋着满腔怒火的战士,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海潮一般扑向了南诏大营。

    眼见败局已定,南诏王一面闪躲着王建的进攻,一面带着哭腔道:“蜀王,是我错了,不该冒犯你,不该冒犯大唐,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南诏再也不会兴兵北上,我向大唐称臣......”

    王建哈哈大笑,更加得意,但眼中的杀气,却没有消减半分,“现在才想到求饶,晚了!冒然大唐,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王建大喝一声,长矛闪电而出,南诏王终于闪避不过,被洞穿了胸膛。

    “饶......饶命,我愿意割地请和,做大唐忠臣......”南诏王嘴中鲜血狂涌,眼神逐渐涣散,从半空坠落的时候,他已经吐字不清,却还在希望活命。

    他自然不可能活命,王建又是一矛击出,他的身体还没落地,就碎成了齑粉。

    是日,成都守军倾巢而出,大败南诏军,南诏战士尸横遍野,嚎哭声远传百里。

第六十七章 四境平(3)

    凉州。

    夕阳西下,一支归义军骑兵正在荒野中向东奔驰,三千人的骑队长槊短弩,装备精良,不少人甲胄上都有刀砍斧凿的痕迹,显现出这是一队久经战场的精锐。

    甲士们面容肃杀,气质精悍,犹如一柄柄锋利的长矛,哪怕是没有嘶吼拼杀,也显露出非同一般的铁血之气。

    为首的将领三十多岁,浓眉大眼,面颊上有一道两寸长的伤疤,从鼻梁斜着蔓延到耳根,看着分外狰狞可怖。

    他是张淮深的侄子,也是这支队伍的首领,本名鲜有人提及,因为其作战风格硬朗,善打硬仗,冲阵时常常把敌军冲得人仰马翻,便有了张大牛这个诨号。

    精兵强将出城,自然不会是执行普通任务。

    晌午时分,凉州接到军报,从灵州过来的运粮队被袭,押运粮食的五百军卒死伤殆尽,数万头牛羊和数万石粮食已经落入回鹘骑兵之手。

    这批军粮,是从夏州经过灵州运过来的。事实上,这就是一条源源不断运送粮秣的粮道。数月前,狼牙军破了党项人后,后续军队接收地盘时,也带着为河西筹措军粮的命令。

    凉、灵、夏都地处北端,饮食习惯相差不大,羊肉最受将士喜爱,党项人军队虽然没了,但牛羊却还在,正好就近给凉州补充军粮,省得从关中运送。

    粮道被袭、军粮被劫的消息,让张淮深当场震怒,旋即便派出了张大牛,率领归义军精骑出动。

    西北战争打到现在,因为凉州防线完整严密,回鹘大军始终不能攻下城池,导致战争已经进入僵持阶段。这个时候,后勤补给的重要性逐渐凸显,地位节节攀升。

    作为军中宿将,张大牛很清楚,现在两军比拼的就是持续作战能力。

    对回鹘而言,他们长途征战,凉州又远离西域,粮秣补充肯定会越来越困难。只要唐军的粮草军械能够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纵然是没有援军加入,也有很大可能赢得战争胜利。

    没想到,最先出问题的不是回鹘粮道,而是唐军运粮队。

    仔细一想,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回鹘兵马多,虽然没有攻破唐军防线,但各处兵力都占优,处于进攻地位,战场主动权在他们手里,有余暇分兵渗透。

    只要这样的兵马不多,是有可能绕过唐军重点布防地带,进入唐军后方的。

    也正因为知道这样的兵马不会多,张淮深才会只让张大牛带着三千骑出来解决问题。不过实事求是的说,在回鹘攻势凶猛、日夜不停的情况下,张淮深也分不出更多兵力。

    “将军,前面快到地方了!”一名斥候修士从前方赶回,对张大牛说道。

    张大牛眼神一凛,不动神色点点头,抬起手臂喝道:“即将到达狼烟谷,全军戒备!”

    他也是兵家战将,这一声呼喝虽然声音不大,但也通过修为气息,让每名将士都听得一清二楚。

    狼烟谷林高谷深,很适合设伏,就算是修士,不深入林子里,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如若不然,运粮队也不会死伤殆尽,只逃出一名修士去凉州报信。

    张大牛必须慎重。

    “大队在谷口前停下,斥候修士尽数深入谷地山林,看看能否寻找到对方的踪迹!”张大牛沉声道。

    他们是来追杀回鹘骑兵的,依照常理,对方现在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但张大牛比较谨慎,他这个命令,是要先排除对方还在狼烟谷,并且有所埋伏的可能。

    孰料,他的命令刚刚说出口,就听到地面在轰隆作响,狼烟谷两侧的山林后,眨眼便绕出了两队骑兵洪流。

    张大牛神色一沉:“方阵,准备迎敌!”

    按照之前那名修士的禀报,袭击运粮队的回鹘骑兵,最多只有两千人。现在己方没有踏入谷地不利地形,对方就杀了出来,这在张大牛看来,简直就是在送死。

    但随着回鹘骑兵逐渐奔出,露出整体面貌,归义军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对方根本就不是什么两千人,连两万人都不止!

    “怎么会有这多人?!”张大牛心头巨震。

    很显然,之前回鹘人袭击运粮队时,只是出动了一部分人手,其他人都隐藏了起来,而且基本就是隐藏在深林里。但是这样多的回鹘骑兵,是怎么潜到后方来的?

    如果唐军防线漏洞大到,有两三万回鹘骑兵能渗透进来,那凉州之战唐军应该早就败了,断然不会支撑到现在。

    霎时间,张大牛面沉如水。作为归义军中坚将领,自小在军中长大,他的兵法造诣并不差,转眼就想到了答案。

    那是一个让他毛骨悚然,也是唯一的答案。

    这些回鹘骑兵,根本就不是从正面渗透得唐军防线,而是绕了一个大圈,避过了整个凉州防线进来的!张大牛甚至能够想到,他们是从西北进入了北面草原,再从北方南下,行程数千里。

    因为向南是走不通的,整个河西都被唐军把控。

    回鹘久攻凉州不下,军粮补给压力越来越大,他们不得不寻找破局的方法。从这个方面说,唐军将他们引诱到凉州的策略是正确的,也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和危险。

    但谁也没有想到,回鹘骑兵竟然会从北面绕道,那可是一个大圈子,而且有大片大片的荒漠,路程绝对不好走,且能够到了凉州边界,能够通过大队人马的地方,都有关城把守。他们行动失败的可能性极高。

    然而他们毕竟进来了。

    可想而知,那些远离正面战场的北面长城边关,现在绝对不会有一个活人。

    回鹘骑兵既然有这样的行动,力量就绝对不会弱,定然远不止两三万人,所图也必然不小。更叫张大牛胆战心惊的是,他们既然现身了,就说明更大的行动已经开始!

    抢夺牛羊,有可能是为了补充粮食,也有可能只是为了吸引唐军注意力,分担唐军的机动兵力,掩盖他们真正的目标!

    “他们的目标,不是灵州城,就是凉州城!”判断到这里,张大牛不由得心如死灰。

    灵州在后方支撑着凉州防线,灵州一旦失陷,凉州就会陷入混乱;而若是凉州防线被两面夹击,后果就更加不用多言。

    “速将这里的情况回报将军,请他做好应变!”两军接阵的前一刻,四周已经有大量事先潜藏的回鹘修士,正在急速掠近,张大牛将随行修士全都召回,让他们不计代价突围,一定要将军报送回。

    “将军,那你们怎么办?”修士急切的问。

    张大牛面色如铁,“我们已经逃不掉了,唯有多杀几个敌寇,能为战局减轻一分压力是一分!”

    言罢,他提起长槊,向前一指,兵家战阵之力勃然爆发,双目猩红如血的大喊:“大丈夫尽忠职守,报效国家,就在此时!杀!”

    “杀!”三千归义军将士发出一声齐吼,冲向了面前无边无际的回鹘骑兵。

    他们曾经孤悬塞外,被强敌环伺,依然奋战不休,一代又一代人,守卫着大唐在西北边地最后一块疆土。

    他们曾经辉煌过,打得所有异族抱头鼠窜,重现了被所有人敬畏仰望的盛唐之风;他们也曾惨败过,十一州之地只剩下两州,数十万将士死伤过半。将士们目睹亲朋好友一个个战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而今,他们依然在战斗,为皇朝、为家人,也为自己。许多年来,很多事情都变了,唯一没变的,是他们面对敌人从不畏惧,任何时候都敢于悍勇冲阵的血性与豪烈!

    短短半个时辰的激战,张大牛已经气喘如牛,身旁的近卫死了一批又一批,自身也遍体鳞伤。

    他的兵家战阵之力已经耗尽,虽然在此之前,让回鹘人付出了远超三千人的代价,但他知道,他们这支军队,必然会在今日全军覆没。

    战争永无休止,就没有不死的将士。

    张大牛顾不上去想自己的结局,血战之中,抽空回头眺望,想要看看,随军修士有没有成功突围,将军情及时带回去。

    他失望了。

    战阵后面,是鸦群般的回鹘修士,如乌云合璧,而他们的修士,都倒在了乌云前的血泊中,没有在乌云中冲出一个缺口。

    无人成功突围,

    军报不能被送回。

    张大牛悲愤地嘶吼一声,苍凉不甘,满含绝望。

    这意味着,他们的牺牲,只能是白白牺牲,半点儿意义都不会有。

    “突围!突围!哪怕只活下一个人,也要将军报送回去!”张大牛怒吼的时候,嘴里迸出大片鲜血,“副将带人突围,本将断后!”

    没有犹豫迟疑,副将带人转过一个弯,杀入层层叠叠的回鹘战士群中。

    眼看他们就要冲破最后一层敌人,自己人却率先死绝。

    副将摔下马的时候,犹自?目瞪着前方。

    一队又一队人分散突围,结果都是自己率先全队覆没,有侥幸突出回鹘军阵的,也被外围的修士截杀。

    回鹘骑兵早就将他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外面还有大量修士团阻击,他们根本不会有突围的机会。

    三千人,很快就只剩下了不到三成。

    当精疲力竭的张大牛,被一矛捅下马的时候,浑身无力的他依然不愿授首,拔出横刀就朝冲来的回鹘猛将挥斩过去。

    他知道,他的动作已经很慢,力量已经很小,这蕴含最后一点灵气的一刀,或许能够斩杀一片普通将士,但绝对无法拿那名回鹘将领怎么样。

    自己还会被对方的马蹄踩碎胸腔,彻底告别自己还在拼杀的部曲。

    然而,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这一刀横扫而出,那名杀人无数的回鹘骁将,连人带马轰然爆开,成了一大团血雾!

    不仅是那名回鹘将领,连带他身旁那些修为不俗的回鹘骑兵,也都人马俱碎!

    张大牛一愣。

    他的刀,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威力,除非是他战力完全的时候。

    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瞬,他就明白过来。

    因为面前铜墙铁壁般的回鹘骑兵,一个个都像是被捏爆的鸡蛋一样,接连猝死当场。等他们都倒下之后,一支玄袍铁甲的将士,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这是......王师?!

    一支将回鹘骑兵,变成满地尸骸的精锐王师!

    他们从张大牛两侧汹涌而过,以无可匹敌的雄姿,杀向那些惊慌失措的回鹘骑兵。

    张大牛按刀起身,差些喜极而泣。

    一名年轻将领,在张大牛身前停下马,看清他的甲胄后,翻身滚落马鞍,抱拳见礼:“末将羽林军指挥使许靖宗,敢问将军隶属何部?”

    “归义军,张知行!”

    张大牛报上了自己的本名,来不及多想其他,连忙急切道:“回鹘骑兵从背面绕道大举深入凉州背后,这里的只是一小部分,肯定还有更强的力量,不是攻打灵州就是去凉州了,还请许将军立即上报军情!”

    许靖宗没动。

    在张大牛不解、催促的目光中,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张将军不必担心,前日,确实有十万回鹘骑兵袭击灵州,不过已经被我们一举击溃。”

    张大牛意外的张大了嘴:“击......击溃了?”

    许靖宗道:“张将军有所不知,幽云战事已经胜利结束,羽林军奉安王令,经云州、夏州、灵州支援凉州,恰好碰到回鹘骑兵袭击灵州,自然是被我们一击而溃!”

    “我们在幽云胜了?!那岂不是说......”

    “不错,凉州之役也很快就会取胜。所以,张将军无须再担心什么了。”

    张大牛仰天大笑三声,畅快至极。

    然后便力竭晕倒在尸堆中。

第六十八章 四境平(4)

    凉州城激战正酣,攻城的回鹘战士海水般拍打在城墙上,一浪接着一浪,好似无穷无尽。若是只论声势,莫说一座城池,就算是雄山也给推倒了。

    但凉州城偏偏一直矗立在大地上,它虽然不是山峦,但却比寻常巍峨高山还要坚固。任凭风吹浪打,都没有丝毫崩溃的迹象,它就像一个巨人,铜筋铁骨,无论飓风雷电。

    城头上改良版的法器床弩,每次发出雪崩般的轰鸣声,就有数十道碧色幽芒在冲向城池的回鹘战士海洋中,形成一道道笔直如风帆的涛浪,犁出一道道血色空地。

    顶着遮天蔽日的强弓劲弩云,冲上城头的回鹘修士,往往站不稳脚跟,就会被城头蓄势待发的唐军修士砍翻在地。至于普通的回鹘战士,则会下饺子般不停从城头坠落,密集如雨。

    场面格外壮观,也格外血腥残忍。

    这样的战斗,在凉州城已经持续了很久,以至于南宫第一都已经麻木。

    回鹘大军进攻城池时围三阙一,没有回鹘军阵的那面城墙外不远处,有一座孤山,南宫第一现在就在孤山之巅,持剑而立。

    他的心情很不好。

    因为他的面前,站着一名装扮华贵到极致,衣袍上缀满珍珠宝石的回鹘修士。

    在南宫第一眼中,无论是对方黄褐色的卷曲头发,还是满脸的络腮胡,亦或是对方轮廓深刻的五官,都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恶寒和厌弃。

    这是真正的异族,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异族。

    作为昔日的大唐钦天监大司首,统领中原道统虽然是名义上存在的南宫第一,对这样的异族分外厌弃。

    尤其是,在对方不向自己表示恭敬与臣服的时候。

    “放弃吧,南宫第一!你注定是胜不了我的,在光明之神荣光照耀到的土地上,明教的信徒是所向无敌的!光明之神的敌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臣服,做我们的手足兄弟,要么死亡。”

    回鹘修士挥舞着张开的双臂,动作幅度大到夸张,“而你,南宫第一,聪明的唐人,我希望你选择前者。你是那样的英俊强大,我,光明之神麾下最强的信徒,药葛罗西塔,不希望你成为一堆毫无意义的白骨......”

    南宫第一脸色由红到紫,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一口唾沫就朝对方喷了过去。

    他的剑,姑且不能轻易击中对方,就更不必说口水了。

    自从凉州战事进入僵持阶段,两军将士虽然夜以继日的厮杀,但无论是李岘还是回鹘可汗,都知道短时间双方很难分出胜负。在这样的时候,寻找其它方法获取战机,谋求胜利,就成了双方都要考虑的事。

    最终,双方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斗将。

    传统意义上的斗将,是两军摆开阵势,各出悍将在阵前单打独斗,直到其中一方悍将被杀,且再无勇将敢出面为止。

    斗将的输赢,直接关系两军将士的士气,从而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一场战争的胜负。虽然现实中的斗将,跟演义中有所区别,只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出现,但的确是存在的。

    譬如说凉州之役。

    不同的是,现在双方斗的不是将领,而是最强修士。

    南宫第一代表凉州出战,药葛罗西塔则是实力最高的回鹘修士。

    高阶修士的强弱,本就有影响战争胜负的能力,这样的单打独斗倒不是没有道理。

    奈何两人实力相差无几,每日一场激战,打了几十天,也没能分出胜负。

    对一直追求天地无敌境界的南宫第一而言,这无疑是不能接受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异族,一个在他眼中跟野人没多大差别的存在。

    “哦,我亲爱的朋友,你这个举动真是有失强者风仪,让药葛罗西塔很是失望。难道你已经自知唐军在这场战争中取胜无望,故而恼羞成怒,只能做这样无意义的粗鲁举动了?”

    药葛罗西塔手舞足蹈的说着,满脸浮夸而得意的笑容。

    南宫第一扭头又吐了口唾沫,神色阴沉道:“你这个就知道耍嘴皮子的蛮子,真是像苍蝇一样让人生厌,给我去死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剑刺了出去。

    “觉悟吧,南宫第一,你没有可能胜我的,投降才是你唯一的选择!”药葛罗西塔毫无畏惧,挥动手中弯刀迎上。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一整天的激烈战斗,彼此却同时发现对方身后,陡然出现了一名非同寻常的强者。这让两人都是瞳孔一缩,收了手中的杀招,戒备的盯着对方。

    出现在南宫第一身后的,是李岘。

    而站在药葛罗西塔身旁的,则是回鹘可汗药葛罗禄?[。

    “尊贵的可汗,您怎么来了?”药葛罗西塔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您是在怀疑药葛罗西塔的实力,认为我不能战胜南宫第一吗?”

    药葛罗禄?[没有直接回答这位明教最强修士的问题,而是微笑着看向李岘,“这位将军,想必你也是听到了那个让人震惊的消息,这才着急过来通知南宫司首,想要他撤回凉州城的吧?”

    李岘负手而立,眉眼淡然,身形一如既往的萧索,闻言淡淡哦了一声,并未作答。

    南宫第一转头奇怪地问道:“什么消息?”

    不等李岘开口,药葛罗禄?[就傲然笑了起来,“南宫司首,你的确实力非凡,能跟光明之神在凡间的第一信徒交手而不败,实在是难能可贵,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有很多,高端修士的强弱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而现在,有十多万回鹘精骑,已经绕到了凉州腹背,展开了一场将要决定战争结果的行动!你们,马上就要战败了!”

    闻听此言,南宫第一不由得一愣,旋即他又冷笑出声,不屑道:“吹牛也要讲些道理,我们的防线坚如壁垒,就算你们有骑兵能够小股渗透,顶多也就是数千人。十多万精骑?你还真是说大话不怕咬了舌头!”

    药葛罗禄?[显得愈发得意。

    在南宫第一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阴测测的笑道:“你们的大军,应该已经接到了粮道被袭的消息,出动了精锐去解决问题。但是我接到的最新消息表明,你们那支只有三千人的骑兵,已经落入三万人的围攻之中!

    “那支归义军的骑兵,是绝对不会有生路的了!而早已倾尽大军主力支援凉州的灵州城,现在应该已经被攻克,也就是说,你们后院失火,援助丧尽了!你说,你们能不败吗?”

    南宫第一看傻子一样看着药葛罗禄?[。

    他很想李岘也嘲讽对方几句。

    但是李岘没有。

    他等了半响,不解的回头,却见李岘神色肃穆。

    这让他不禁心头一紧。

    “看来我的任务完成了。”药葛罗西塔脸上又有了笑容,看南宫第一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被戏耍的蚂蚁。

    这让南宫第一脸涨得通红,“一派胡言!”

    药葛罗禄?[瞥了李岘一眼没,“这位将军,你为何不告诉南宫司首实情?”

    在南宫第一不无紧张的目光中,李岘淡淡道:“有一件事,你们错了。”

    “哦?我们哪里错了?”自认为胜券在握的药葛罗禄?[,颇有兴致的问道。

    李岘道:“凉州之战的胜负,其实不在我们,也不在你们。”

    药葛罗禄?[嗤笑道:“那还能在哪里?”

    “决定举世攻唐这场战争胜负的,是幽云一线的战况。说的再简单些,是大唐安王李晔!”李岘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李晔?”药葛罗禄?[哈哈大笑起来,“他一个未到而立之年,乳臭未干的小子,你竟然指望他?”

    说到这,他目光一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李岘!你也是一代人杰,应当知道,年轻人总是不稳重,不严谨,还容易冲动。你竟然认为,这场战争的胜负,会由李晔来决定?!

    “比起本可汗来,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凉州之役,本可汗已经胜券在握,你们马上就得全军溃败!到了此时,你,李岘,竟还犹不自知?”

    李岘没有跟他辩论,只是眼含嘲讽、怜悯的看着药葛罗禄?[。

    这种目光,让药葛罗禄?[勃然大怒。

    但是不等他说什么,两名大修士就从东面的不同方位,急速掠至孤山,分别到了药葛罗禄?[和李岘面前。

    回鹘大修士看见南宫第一在场,眼神一变,连忙跟药葛罗禄?[耳语几句。

    大唐的修士则直接高声道:“南宫司首,长宁军从幽云赶至凉州,距离凉州城已经只有三十里路程!羽林军在灵州大败回鹘十万精骑,并于狼烟谷解救了张知行将军,眼下也正在全速赶来!”

    南宫第一听到这里,顿时惊喜万分,“李晔在幽云胜了?”

    “大胜!耶律阿保机投降自裁,契丹国覆灭!”

    南宫第一再也忍不住,抬头朝天,大笑不止。

    相比较而言,李岘就从容很多,他面无表情的看向神色巨变的药葛罗禄?[和药葛罗西塔,“现在,你们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李晔虽然年轻,却不是普通的年轻人,他比我们这些糟老头子更持重,而他具备的冲劲,胜过我们十倍。”

    药葛罗禄?[指着李岘,双目瞪圆,浑身颤抖,有心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事实胜于雄辩。

    药葛罗西塔也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他现在才明白过来,他跟南宫第一拼杀这么久,到今日,不是任务完成了,而是一切都白做了,是个毫无异议的笑话。

    他才是那只该被嘲弄的蚂蚁。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李晔在幽云的胜利!

    “未来始终属于年轻人。”

    李岘亮出兵刃,看向药葛罗禄?[,神色忽然变得如铁般坚韧,“而西域的未来,属于大唐。至于你们,天下已无你们的容身之地,所以,你们只能下地狱了!”

第六十九章 四境平(5)

    李岘亮出兵刃,看向药葛罗禄?[,神色忽然变得如铁般坚韧,“而西域的未来,属于大唐。至于你们,天下已无你们的容身之地,所以,你们只能下地狱了!”

    接触到李岘的眼神,药葛罗禄?[心跳如鼓。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说不清是深邃还是锐利,亦或是睥睨霸气,或者是都有。

    药葛罗禄?[心生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让他再清楚不过体会到了极致的危险。

    他原本不至于这么胆怯。

    近百年来,在明教的支持下,药葛罗禄?[率领回鹘战士纵横西域,哪怕是面对从高原上下来的吐蕃悍卒,也能时常占据上风,原本被吐蕃占领的大片西域土地,现如今基本都落入了他手中。

    亲手打下数千里江山,药葛罗禄?[自然心高气傲,枭雄、王者之气也被滋养出来,在他眼中,天下英雄再是光彩夺目,他也有战而胜之的勇气。

    所以哪怕明知李晔收复了河西,他也没有丝毫忌惮对方的心思,只当李晔是占了东土那片洞天福地的便宜,麾下猛士众多、人才云集罢了,若是换位而处,药葛罗禄?[自信能比李晔做得更好。

    他有攀登顶峰、俯瞰群山的意气与自信,这是支撑一个王者横扫强敌的最基本心理素质。

    当然他也不会罔顾现实,现在的回鹘虽然占据西域和天山南北等地大片江山,但的确没有单独击败大唐的能力。所以这回跟契丹、南诏等族联手,掀起举世攻唐的浩大局面,在药葛罗禄?[看来,是击败李晔、倾覆大唐,重塑天下秩序,让回鹘成为山巅种族的最好机会。

    到了那时候,他将站在长安太极殿的屋顶上,向东土宣扬他的强大!他跟李晔孰强孰弱,天下人也都会看得清清楚楚。

    叫他意外的是,大军竟然在凉州被彻底阻挡了兵锋,无论明教修士与回鹘战士如何猛攻,始终都无法突破唐军铁桶般的防御体系。这让药葛罗禄?[非常不满。

    但他并没有气馁,而是兵行诡道,调集了十多万精锐之士,绕到凉州腹背去进攻灵州。他常常为自己的这个奇谋感到自得,认为这是自己天才的体现。

    灵州唐军兵少,是防不住回鹘精骑的,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就像每日必然到来的黎明之光一样。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是,号称控弦之士两百万的草原霸主契丹国,竟然在短短半年之内,就被李晔给击败,连耶律阿保机都死了!

    他的兵法奇谋,也在唐军及时驰援的情况下毁于一旦,十多万精锐战士瞬息覆灭,连带着整个战局都失去了胜利的希望!

    眼下唐朝援军已经赶来,两者相距不过三十里,药葛罗禄?[这时候才得知消息,可想而知大唐修士来了多少!若不是他们控制了凉州,封锁了通道,他怎么会这么晚才知道如此紧要的军情,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此时再看原本并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李岘,药葛罗禄?[不能不遍体生寒。

    就是这个老安王,培养出了李晔这个妖魔般的新安王!

    想都不用想,药葛罗禄?[就知道,回鹘袭击灵州失败、唐朝援军赶来的消息,肯定已经被对方下令在军中散播,说不定,在此时的战场上......

    “王师击败契丹,已经从幽云驰援而至,长安禁军距离我们已经不到三十里!”

    “羽林军在灵州大败偷袭的回鹘骑兵,现在也到了狼烟谷,其部先锋明日必然赶到凉州城!”

    “回鹘蛮贼今日必败无疑!”

    听到凉州城头响起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药葛罗禄?[瞳孔猛缩,他看到张淮深站在残破的城楼上,高举着手中长矛,纵声高呼:“将士们,大丈夫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就在今日,给我杀!”

    城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原本轮换的将士,现在也杀上了城头,由此带来的直接场面,就是唐军将士潮水般从城头蔓延而下,淹没了攻城的回鹘战士,展开了势力千钧的反攻。

    药葛罗禄?[只看了一眼,就禁不住心惊胆战。

    他也没时间多看一眼,因为李岘的长剑已经劈来。

    与此同时,南宫第一也长啸一声,杀向了同样心境不稳的药葛罗西塔。

    药葛罗禄?[二话没说掉头就跑,干净利落,将还在迟疑,要不要为了光明之神的荣耀拼死一战的药葛罗西塔,一下子就远远抛在了后面。

    从看到李岘眼神那一刻起,药葛罗禄?[就没了斗志,就算他修为不比李岘差,失去了对敌勇气和必胜信念,也没了任何可以取胜的可能。

    “收兵回营,据营而守!”药葛罗禄?[去的很快,因为修为高绝,眨眼就到了营地上空,他大吼一声,毫不犹豫下达了放弃攻城的命令。

    药葛罗禄?[走得快,报信的回鹘修士也是个机灵的,眨眼就跟了上去,这可苦了药葛罗西塔。

    因为是“斗将”,孤山附近并没有其他双方大修士。

    药葛罗禄?[一心要走,李岘也很难轻易追上,再者他也不能追到回鹘营地里去,营中毕竟还有很多回鹘大修士,于是方才举止有刹那迟疑的药葛罗西塔,就只有独自面对南宫第一和李岘。

    杀一军是杀,杀一人也是杀,李岘就没有任何踌躇,见药葛罗禄?[走了,立马转身袭向药葛罗西塔。

    他并不理会南宫第一叫要他别管,自己要跟药葛罗西塔分出胜负的喊声,几个回合之后,突破药葛罗西塔的防御,一剑将他的左臂齐肩挑飞。

    不愧是回鹘第一高手,受此重创,面色惨白的药葛罗西塔也没惨嚎,只是闷哼一声。

    但是很快,他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南宫第一一剑洞穿了他的胸膛,将他从孤山上空狠狠击落,撞倒了山上一片大树与山石,砸落在烟尘腾起的大坑中。

    “我能自己杀掉他!”南宫第一得手之后,并不高兴,反而回头瞪着李岘。

    李岘收了长剑,“别耍嘴皮子了,接下来的才是正菜。”

    这话让南宫第一无法反驳。在眼前这种形势下,击败药葛罗西塔已经不是大事,带领唐军将士彻底击败回鹘大军,才会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李岘率先离开,飞回凉州城,南宫第一看了一眼山头已经成了山坑的孤山,里面的药葛罗西塔已经成了一堆烂肉,全身上下只有嘴巴还能动两下。

    南宫第一听见了他最后的迷茫声音:“我是......光明之神在凡间最强的修士,我怎么会......死?我......不该来这里的......”

    南宫第一哂笑一声,没有再多看对方一眼,也从孤山飞回凉州城。

    攻城的回鹘将士,已经被杀退,丢下满地尸骸后,退回了营地中。不过因为他们兵力较多,长宁军跟羽林军毕竟还没到,凉州将士倒是没有去冒然攻营。

    饶是如此,在李岘和张淮深商议过后,凉州城中的大唐将士,主力也都出城列阵,做好了援军一到,就立马攻打回鹘大营的准备。

    午后时分,长宁军赶到凉州城外。

    在调整了一个时辰的阵型后,唐军开始三面进攻回鹘大营。

    同一时间,凉州防线上其它各城各寨的将士,也接到了张淮深全面反击的命令。

    “唐朝援军虽然到了,但是他们不经休整就攻打我们,这是取死之道!东土的兵法上说,百里趋利蹶上将军,唐军此来何止百里!只要战士们奋勇杀敌,他们一定灰败!”

    大帐中,药葛罗禄?[做完兵力部署,又神色振奋的鼓舞将领们的士气,“跟唐军血战到底,击败他们,杀入长安,你们就会获得数不尽的财物和美人!”

    将领们见可汗此时丝毫不乱,话说得也有道理,士气不由得一振。

    等到身负在外围抵抗唐军之责的将领们离开,药葛罗禄?[的脸色这才黑下来,对几名心腹将领道:“准备好,今夜撤离!”

    “我们不是能战胜唐军吗?为何还要撤离?”将领们大惑不解。

    药葛罗禄?[怒骂道:“蠢货!契丹两百万控弦之士都败了,我们拿什么跟唐军打?就算打赢了眼前这群唐军,后面的唐军怎么办?

    “军中的契丹修士,刚刚已经都走了,我们修士力量薄弱,如何去挡唐朝的修士?不趁着今夜月黑风高赶紧走,就只有死路一条!”

    被他这么一说,几名回鹘将领嗔目结舌,面面相觑,须臾便额头冷汗直冒,有心智不坚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药葛罗禄?[正色道:“此战虽然败了,但只要我们能保住一部分战士,他日壮大之后,还有兴兵再来的机会。二十年后,本可汗会再来这里,跟李晔一决雌雄!”

    将领们纷纷点头,稍稍镇定了些。看不到摸不着的希望,反而给了他们心理安慰。因为没人能够证明它不存在。

    药葛罗禄?[心头却是叹息,此战败了,往后能保住阳关之西的土地,就已经是万幸,哪还能妄谈什么再来东土?

    是日,两军激战,天黑之前,唐军破营多处,高歌猛进。

    深夜,药葛罗禄?[丢下半数战士,只带着嫡系部曲突然逃遁。

    由此,回鹘战线全面崩溃,哭爹喊娘的回鹘战士,成片成片倒在唐军刀下,以至于横尸赛道,阻碍了大军前进的速度。

    而药葛罗禄?[的逃往之路并不平坦,次日天明,他们就遭到了以逸待劳的羽林军伏击。原来,羽林军并没有赶去凉州城,而是在李晔的命令下,直接去了回鹘退路上设伏。

    李晔早就算到了药葛罗禄?[会逃。

    这场伏击战,让药葛罗禄?[几乎命丧当场。

    最后他虽然侥幸突围成功,但想要带回西域的精锐部曲,却是死伤殆尽。

第七十章 大道与未来

    黎明的曙光洒落血火斑驳的城墙,李晔站在城头面往外?望,沸腾了一整夜的回鹘大营,终于在成为一片焦黑废墟后,随着缕缕升腾的浓烟平静下来。

    一队队唐军将士在打扫战场,他们首先收敛的,自然是同袍尸骸,装车后运出营地,向划定好的墓地行去所谓墓地,也不过是一片空旷的荒野罢了。

    只不过此战之后,原本的平坦地面,会多出一座坟山。

    至于回鹘将士的尸体,则是随意堆在一起,一把火点燃了事,虽说骨灰会被掩埋,但肯定不会有坟茔。

    依照李晔的经验,掩埋数十万战士骨灰的地方,一定会在不久后成为一片格外肥沃的土地,滋养着生长在那里的花草树木。

    这大概,是入侵的回鹘战士,能够为大唐这片江山做的唯一贡献了。

    “羽林军的军报上说,他们成功劫住了药葛罗禄?[,伏击战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跟李晔并肩而立的李岘,望着动静小下来,但并未完全寂静的战场说道。

    数十年沙场征战,胜利失败都经历过,哪怕是面对现在这样的场面,李岘脸上也看不到半分异色,说话的声音依旧沉稳。

    “西州回鹘这些年势力虽然庞大,但根底也不过如此,此役之后,药葛罗禄?[想要在西域抵挡王师兵锋,也注定了只是痴人说梦。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正好描述他这回兴兵攻唐的行为。”

    李晔轻笑一声,眸中有不加掩盖的轻蔑之意。虽说眼下他这具身体,是帝道之眼的化身,神态却是已经能跟本体没有多大差别。

    李岘眼中也有了笑意,那是特属于胜利者的笑意。

    他道:“回鹘也曾辉煌过,在漠北势力不凡,不过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药葛罗禄?[以为有明教帮助,就能再度争雄天下,的确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晔不想过多谈论药葛罗禄?[的故事,对回鹘的梦想与奋斗也没有兴趣,说到底,此刻胜负已分,对方只是失败者,过多谈论他们,在李晔看来只是浪费时间。

    他转而说起眼下战争的大局大势,以及对日后的军事安排:“现如今北境已经没有疑难杂症,打契丹虽然打得艰难了些,但胜利之后好处显而易见。

    “契丹建国之时,独霸草原,漠北的那些大部落被打压得很惨,现如今契丹国一灭,草原就没有力量强大的部族,足保三十年太平。

    “而只要朝廷策略得当,三十年足够我们治理好草原,让其成为大唐的后花园。如今有虎卫、骁骑两军暂时驻扎契丹故地,也不怕零星宵小之徒作祟。

    “契丹国中唯一可以称作不安定因素的,是那些修为不俗的大修士。不过我已经有了处置他们的方案,不用多久,他们要么成为朝廷爪牙,要么就成为白骨。

    “王建已经在蜀中击败南诏大军,阵斩了南诏王,眼下大军挺进南诏,就再也没有任何困难,预计不出两个月,南诏就会成为大唐州县。

    “朝廷需要考虑的问题,其实就剩下凉州之役后,大军是否要趁胜向西域进军,恢复安西四镇。有关这个问题,我还想听听您的意见。”

    李晔说这番话的时候,李岘频频点头,末了还伸手抚起了胡须,一副欣慰愉悦的模样。

    李晔的话说完后,李岘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他说道:“我主持军政大事的时候,不是南征北战平定叛乱,就是整顿吏治肃清风气,然而叛乱却越平越多,吏治越肃越乱,最终落得那般结局。

    “你刚出仕的时候,面对的局面比我那时要严峻百倍,但你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就平定了国内霍乱,让朝廷重塑威严,令王师战无不胜。而今不仅国内太平,四境之敌,也基本被肃清,大唐俨然要重现盛世......”

    言及此处,李岘无奈苦笑,既高兴又落寞,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李晔能够体会李岘的心情,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道:“我跟您不同,您是在给朝廷到处补漏救火,呕心沥血之下,虽然成绩斐然,但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我另辟蹊径,坐视天下大乱,然后用强军平之,看起来是难了些,但一旦功成,无异于让皇朝脱胎换骨,再建一个盛世,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简而言之,重症用猛药。朝廷的根结烂了,从内部已经很难革新,唯有从外部下手,推倒重来。”

    这席话李岘听得很认真,临了肃然颔首,“你说的不错......论魄力与远见,我的确是不如你。这如画的江山,终究还是属于年轻人。我,的确是老了......”

    对这样的感慨,李晔唯有听着,没有接话的余地。毕竟他没老,无法感同身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所以虽然心里不太同意这个观念,李晔也没有直接出言反对。

    李岘很快收拾好思绪,正色道:“如果药葛罗禄?[没有被羽林军阻击成功,我们自然不能冒然进兵西域,毕竟路程太远,粮秣辎重供给困难,大唐现在刚刚内部平稳,藩镇还未彻底消除,又经历了这样的大战,应该休养一段时间。

    “但既然药葛罗禄?[被伏击了,若是他的精锐大军损失惨重,那这就是我们克复西域的不二良机,甚至不需要太多兵力就能达成目标,没有道理放过。”

    李晔听罢点点头,这其实也是他的想法,有顾虑和困难,也是莫大的机会,正因如此,才需要李岘给他参谋一二,既然李岘觉得应该勇猛精进,李晔就不会再迟疑。

    说完眼下需要考虑的最大问题,两人一时间都没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清理战场的将士。

    大唐四境,这些年战火不断,如今契丹、南诏都被解决,只能说主要问题解决了,并没有到李晔可以享福的时候。

    吐蕃虽然早就被打败,但因为气候、地形、形势等等种种原因,唐军并未进驻草原,现在只是全真观、无空释门在活动。按照李晔的想法,日后肯定是要在高原驻军的,只是时机还没到。

    西域方面,回鹘败了,西域就没有大的对手,但也不是唾手可得。彼处形势复杂,小国、种族林立,还毗邻中亚。大唐经略西域,不能不跟中亚势力正面碰头,往后形势如何发展,还有的是说法。

    至于渤海国、高句丽,虽然是小地方,却也需要大军出征。

    当然,这些问题都已经不是燃眉之急,就眼下大唐的国势而言,他们也没有主动进犯大唐的实力。李晔只需要让大唐养精蓄锐之后,去主动出击即可。

    举世攻唐的局面破解之后,大唐独霸东土,四夷小国只能瑟瑟发抖,如何处理他们,何时处理他们,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李晔手中。

    比起这些,李晔现在需要关注的,其实是国内。

    首先得彻底解决藩镇问题,将藩镇这个存在,从大唐彻底抹去,然后天下才能说是完全太平;其次就是等待土豆、玉米大规模种植,成为百姓家中的常备粮食;再次便是增强大唐修士力量与整体国力。

    还有仙域。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李晔不得不正视的隐患。

    默然半响的李岘,忽然语气复杂地开口:“如今四境即将平定,大好国势已经到来。自安史之乱后,内忧外患的大唐,因为你横空出世,而摆脱了皇朝倾塌的危局。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是对你所作所为最恰如其分的评价。

    “当此之时,你有不世之功,有百年未现的威望,而皇帝又疏于政务,沉迷享乐。这回与契丹之战,更因为这个隐患,导致大局差些崩坏,让你我跟大唐皇朝,距离万劫不复都只有一步之遥......

    “李晔,那把椅子,你会不会坐上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看着城外。

    这些话说完,就转头直视李晔的双眼,面容肃杀,静候李晔回答。

    李晔看着在回鹘营地中忙碌的王师将士,没有作声。

    这个疑问,想来不只是李岘有,上到满朝文武,下到州县百姓,多多少少都会有。如果李俨是个正经皇帝,负责任的皇帝,那么这个疑问也不会这么大。

    但平心而论,若无李俨,李晔一路走来不会这么顺,甚至极有可能在起步的时候,就大业夭折沦落江湖。

    李晔不是那种,可以喊着为了天下大义,而果断舍弃至亲之人的愣头青或者伪君子。

    但他现如今站在这个位置上,就有自己相应的职责,也必须有相应的担当。

    李晔转头看向李岘,反问道:“您觉得我会如何?”

    李岘摇摇头:“我不知道。宣宗在世时,对我耳提面命,故而忠君报国,是我一生之志,也是我活着的意义所在。为了这个国家,我可以舍身忘死,但面对这个选择,我也没有答案。”

    李晔笑了笑,将目光重新投向城外,观景不语。

    比起当不当皇帝,李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那才是刻不容缓的。

    那是仙域之上的事。

    再者,天道气机有九,现在出现了六个,还有三个在何方?

    所谓大道之意,是仅仅是大唐的大道,还是不局限于东土的大道?

第七十一章 仙帝 天意 杀机

    用凡间的眼光来看,仙域局势可谓是瞬息万变,在羽林军从幽云转战凉州,成功伏击药葛罗禄?[时,妖族、道门仙庭、释门佛域联军,跟域外仙人联军的战争,才刚刚进入到了分胜负的关键阶段。

    在杨戬与通天教主,带头冲阵的情况下,仙庭大军攻势顺利,紧随左军飞鸿圣佛率领的佛域僧人之后,在右军取得了不俗战果。

    既然左军与右军都进展不错,中军就没有坐视不理、置身事外的道理。依照常理,李晔这时候应该下令中军全面向前,配合左右两军,彻底将敌军击垮,从而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但李晔却迟迟没有下达这个命令。

    中军主要由妖族修士组成,牛魔王等人都来询问李晔的打算。

    他们有些闹不明白,在战局一片顺畅,胜利唾手可得的时候,李晔为何不下令中军向前,一举奠定胜局。这样踌躇不前的行为,无异于会让刚刚好不容易联合起来的,三方修士之间的微薄信任感迅速崩塌,并极有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再等半个时辰。”李晔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体现出的,却是不容置疑的意志。

    牛魔王纳罕道:“凡间的战争已经基本分出胜负,现在正该是仙域呼应的时候,你究竟在等什么?”

    李晔没有隐瞒,如实道:“凡间我们虽然胜了,但我们的敌人并没有死绝,这就不能说没有半分隐患。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大伙儿不会不明白。一旦仙域之战出现意外,以仙人的实力,很容易就能扭转凡间局势。”

    牛魔王听懂了李晔的意思。

    他眼神肃杀道:“你是在怀疑仙帝?”

    李晔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眼下这种态度,表现出来的胸怀与心智,与平日里的宽厚大相径庭,让牛魔王等人一时有些不适应,怎么看都小人了些。

    尤其是在战争关键时期,不去争取唾手可得的胜利,反而冒着让大局崩坏的危险,去防备自己战线的人,无论如何都太过阴暗,甚至是卑鄙,有难成大事的嫌疑。

    但李晔没打算改变自己的命令。

    他道:“左右两军攻势顺利,就算中军不向前,他们暂时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有我们掣肘,敌方中军不敢轻举妄动。半个时辰,还不至于让左右两军因为怀疑我们,而自乱阵脚。”

    说到这里,李晔不复多言,无论牛魔王等妖如何劝说,他都纹丝不动。

    牛魔王等妖族大能相视一眼,心中虽然依旧怀疑李晔这种选择的正确性,但都没有再说什么,执行命令也没有差池。

    这不仅是因为李晔帮助妖族出世,有恩于他们,还因为李晔威服释门,让佛域僧众唯命是从,更因为现如今的李晔,有着碾压普通大罗金仙的修为战力!

    可以说无论从威望、权势,还是从个人实力上说,眼下的李晔,都不容任何仙人触犯。正因如此,他的命令才能被彻底执行。

    在凡间,李晔无帝王之名,有帝王之实,在仙域,现如今他也是同样如此!

    半个时辰后,牛魔王等妖再度来到李晔身旁。

    只不过,这回他们不是来询问李晔的安排的。

    下面的安排已经不用询问。

    该来的人,已经来了。

    仙帝。

    他带着留守道门仙庭中枢的自己的嫡系仙人,来到了战场后面。

    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至少,将通天教主派系的仙人单独拉出来,仙帝依然会胜。

    战前给仙帝留下这些仙人,是为了让仙帝拥有足够自保的实力,从而不必担忧自己的处境。

    那时候,为了大局,李晔的让步不可谓不大。

    没有这样的让步,仙帝也不会同意仙庭的其他仙人出战。

    但是现在,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李晔麾下的联军虽然胜利在望,但也经不起后院失火、祸起萧墙的乱局。一旦仙帝从背后进攻李晔,杨戬和通天教主所在的右军,就会立即自乱阵脚、随之而来的便是溃败,甚至是自相残杀。

    失去右军呼应,飞鸿圣佛所在的左军,也会人心混乱、斗志大减,一旦被敌方调集重兵夹击,那也是九死一生。

    牛魔王等人眼神肃杀,盯着仙帝一动不动,凝神戒备,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虽然他们知道,只要仙帝出手,他们应对的再及时,也很难阻止大好局面的崩溃,但毕竟可以争取一线生机。

    这时候,他们不得不佩服的李晔的先见之明。如果此时中军不是在备战,而是已经加入了战场,那么仙帝的人只要出手,腹背受敌的中军就会首先大乱,连争取那一线生机的可能都不复存在。

    仙帝会不会出手?

    他若出手,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若不出手,此时突然驾临战场,又所为何来?

    仙帝负手而立,遥对李晔说了三个字:“朕,来了。”

    李晔面容沉静,看起来古波不惊,淡淡对仙帝道:“我知道你会来。”

    “你知道朕要来做什么?”

    “那是你的事。”

    “你似乎很有把握?”

    “这并不重要。”

    “看来你打算输死一搏。”

    “要输死一搏的人是你。”

    “朕是仙庭之主,一言决定三界事,大风大浪不知走过多少,还从未走到过绝境。”

    “你只要一步踏错,接下来就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境。”

    “你不会真的狂妄到,自以为能胜得了朕吧?”

    “这不是狂妄,这是事实。”

    “你一介区区凡人.......”

    “你也是凡人,不过修为高些罢了,你如果认为自己不会死,我不介意帮你清醒清醒。”

    “好!李晔,你来,跟朕决一死战!”

    仙帝说完这话,纵身而起,瞬息之间,便到了万丈之外。

    李晔飞身而起,紧随其后。

    望着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牛魔王等妖面面相觑,仙帝带来的仙人也是一脸茫然。不过李晔和仙帝都没有下达开战的命令,他们也就不会轻举妄动。虽然两人好像已经要搏命了。

    三万丈之外,仙帝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李晔,依然是负手而立,一副傲视三界的模样。

    他看着李晔,不无意外道:“你竟然真的敢跟来!”

    不用面对那些需要瞻仰自己威仪的部曲,仙帝也就不再板着一张死人脸,傲慢是一如既往的傲慢,表情却已经生动得跟常人无异。

    李晔也随性很多,笑笑道:“天上地下,还没有我惧怕的地方。”

    这话狂妄无比,尤其是天地之主听到这样的话,没有道理不勃然大怒,将说话的人拿油锅烹了。

    但仙帝却深以为然的大点其头,“这话不错。若是没有这股意气,凭什么纵横天地?”

    旋即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当真知道,什么是天?”

    李晔见他话里有话,正好自己心里也有些疑问,便毫不遮掩地说道:“当然不是指仙域。”

    仙帝朝李晔抛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以示他的智慧还在水准线上,“要纵横天下其实很容易,但要涉足天界就不那么简单了。无知的凡人受我们的哄骗,以为仙域就是天界,自然是愚昧至极。

    “修为跨过仙人境,便知道所谓仙域,说到底也只是一片修士开辟的洞天福地,还是依靠凡间存在的福地。在仙域之外,夜晚可见的浩瀚星海,那才是真正的天界所在!”

    李晔皱了皱眉。

    他现在虽然修为战力非同凡响,但论起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自然远远不及仙帝。

    他问道:“天是浩瀚星海,那么天意,又是什么?”

    仙帝喟然一叹,抬头望向虚空深处,“这个问题,朕思考了一生,也没有得到答案。朕只知道,大道是世界存在的根本道理,是万事万物运转的本源。大道的意思,就是世间至理,不容违背,我们也没有实力去违背。”

    李晔眉头皱得更深。

    仙帝见李晔烦恼,露出感同身受的无奈笑意,“世界有变,故而天道化为九缕气机,散入世间各处,得到它的人,将身负重塑世界秩序的责任,构建符合大道之意的新世界。

    “你得了两道天机,还笼络了两名得到一缕天机的人,所以成就了现如今的功业。但你可曾想过,如果天道之意,是让得到天机的人,成为新秩序的奠基者,那么高骈和耶律阿保机,又怎么会死在你面前?”

    说到这,仙帝神色更见深邃,“还有,你已经击败了你能看到的一切对手,让大唐即将重现盛世,看似功业大成,但你总不至于忽略,仍有三缕天机未曾现世!它们,又在何处?”

    李晔越想越是心惊。

    这里面的东西,细思极恐。

    越是往深处想,便越是会得到令人颤栗的结论,而且还不是最后的结论。

    “你对你生存的这个世界,真的了解吗?”仙帝发出了终极拷问。

    原本看似心境大乱的李晔,在仙帝这句话后,面容忽然恢复了从容与镇定。

    他瞥了一眼手指微动的仙帝,笑容揶揄:“你该不会以为,凭这番话就能扰乱我的道心,让你有机会寻得破绽,将我成功击杀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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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御仙魔介绍:
大唐皇朝即将崩塌,儒释道三门欲逐天下,异族大军四面侵入边疆。宗室子弟重生长安,前世他为亡国之君,欲为长安布衣不可得,今世他要逆天改运。我有帝剑扫六合,我秉帝道立纲纪,御仙役魔证帝业!帝御仙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御仙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御仙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