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惊天巨变 背水一战(1)
耶律敌鲁古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红着脖子急声道:“攻打北口关隘,是大王突破唐军防线的固有选择,怎能轻言放弃?而且,契丹八部的军队中,在腹心部因为狼牙军损失惨重的情况下,也只有司近部战力最强!
“唐军北调的五十万禁军中,平州渝关、妫州居庸关方向,都有二十万大军据守,只有北口不过虎卫军一军!战事持续数月以来,北口是唐军唯一展露的防御薄弱地带,我们若是放弃攻打这里,又能在何处寻得战机?”
他很激动。www.uu234.cc
对耶律敌鲁古有这样的看法,耶律阿保机并不奇怪。
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不过,耶律阿保机会下达这样的命令,自然有他的原因。
他看着耶律敌鲁古问:“就军力上说,北口的确是唐军弱点,但我问你,以司近部之精锐,攻打北口近月,可有半分能够攻下关城的兆头?
“你不用辩解,司近部的战力如何,你我心中都有数。形势之所以变成这样,说到底,是强弱之势已经发生变化。因为那群儒生的存在,北口非但不再是唐军防御薄弱地带,反而成了铜墙铁壁一般的存在。”
耶律敌鲁古张嘴想要说话,却被耶律阿保机摆手打断。
后者接着道:“据我所知,出现在北口的是扬州儒门,他们一共有三千弟子。近一个月来,你一共杀了多少儒生?也不过就是几百人而已。却已经让城头出现了那般多的儒门杀神。
“等到再过一年半载,你或许能杀两千多儒生,但若是城头的儒门杀神达到了两百多人,关城便会依旧固若金汤。那样的战斗有何意义?”
耶律敌鲁古再也说不出话来。
除了请求死战,他无话能说。
现在连死战都行不通,他就只能接受耶律阿保机的安排。
好半响,耶律敌鲁古勉强道:“大王,我们向唐朝发起进攻,已经有近三个月的时间,除了在云州灭了狼牙军精骑,后续虽然也陆续夺得了一些边境州县、小塞,但却没有大的战果。
“东西兵锋一直被挡在渝关、居庸关之外,久攻不下。现如今,我们若是舍弃北口,又该到何处去寻找战机?”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忧心忡忡。
发起战争已经三个月,除了让狼牙军损失六万余精骑,夺取的战果都是小打小闹,至今没有打开局面,形势已经在朝不妙的方向发展。
攻打雄关,契丹大军损失不小,而迟迟攻不下雄关,军心士气都会跟着衰弱,往后的战斗只会更加难打。
三个月前,契丹兴兵南下的时候,借着举世攻唐的大好局面,三军将士斗志高昂。彼时的契丹将士,怎么都不会想到,三个月过去了,他们会连幽州城都无法看到。
而眼下,耶律阿保机和耶律敌鲁古亲率精锐,攻打只有十万长安禁军,和一些边军据守的北口,竟然都不能攻克,若是此番还要引兵退却,局面就会更加不可收拾。
若不能及时寻得转机,只怕这场契丹发起的南征大战,就要草草收场。
耶律阿保机看出了耶律敌鲁古的忧虑。
他面色虽然也很凝重,但那都是做给耶律敌鲁古看的,为的是让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对方能够悍勇向前舍身忘死。
在内心里,耶律阿保机平静得很,也自信得很。
自信不会凭空而来,它必须要有根脚,有牢固的基础,否则就是愚昧狂妄。
耶律阿保机早有打算。
他沉声道:“我们去渝关。”
“渝关?”
“不错,时节已经开始入夏,到了攻破渝关的时候了。”
“如何攻破渝关?”
“你继续猛攻北口,做出生死一搏的架势。三日后,引军东奔就是。届时我自有安排。”
......
李茂贞接到了赵炳坤的紧急军报,言说北口外的契丹大军,这两日已经发了狂,每轮进攻都有不死不休的气势,而且开始夜以继日,十二时辰不停歇的战斗。
守军伤亡增大,需要援军。
耶律阿保机和司近部都在北口关外,这点李茂贞是知道的。面对这样的局面,莫说派遣虎卫军全部兵力,就算再给十万禁军也是理所应当。
战争初起时,耶律阿保机一直没有出现,北口一直没有战事,可想而知,这里面是有阴谋存在的。好在北口斥候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暴露了他们对北口有想法的意图,耶律阿保机这才不得不变突袭为强攻。
如若不然,以之前北口那点兵力,只怕已经被耶律阿保机夺下。
有耶律阿保机在的地方,自然是契丹大军主攻方位,这点毋庸置疑。
这一个月来,北口战事惨烈,将士伤亡比例远高于渝关、居庸关。要不是虎卫军中的法器强弓劲弩够多,扬州儒门又不断调遣人手驰援,并且爆发了难以想象的力量,战局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平稳。
“北口守军还是太少,短期内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战事持续下去,以契丹人表现出的凶悍气势,现有的守军只怕经不起损耗。”
参赞军机的时候,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向李茂贞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李茂贞皱了皱眉:“何处的大军能够抽调?”
刘仁恭想了想道:“渝关。眼下马上就要进入夏日,渝关夏日雨水充沛,只要降下大雨,渝水就会成为契丹军行动的阻碍。如此一来,守关的将士就能抽调一些。”
作为卢龙节度使,对卢龙辖下山川地理的情况,刘仁恭自然是了然于胸。
李茂贞沉吟下来。
如果现在大唐不是数面受敌,她有足够的兵力可以调动,根本就不用冒险去抽调渝关的守军。
然而形势如此,多想无益,她只能在眼前的局势下,尽可能寻找更好的应对之法。
......
耶律阿保机抵达渝关时,攻城战依然在进行。
只不过大战持续三个月后,面对看不到攻克希望的雄关,契丹将士的士气难免低迷下来,攻势已经没了以往那种凶残爆裂、人人争先、悍不畏死的风格。
至少,耶律阿保机在战场前看了两个时辰,也没看到有契丹将士抱着唐军主动从关头摔下来。一轮进攻往往在付出数百人的伤亡代价后,就再也维持不住,只能退下来。
之前的凶猛进攻,姑且不能拿下渝关,照这样的进攻态势,怕是永远都不能攻克关城。
耶律阿保机来渝关,是隐藏了行踪的,故而契丹将士并不知道他就站在战场边,要不然或许情况会好一些。
耶律阿保机并没有暴露自身行迹的意思,在仔细观察过战事和城防情况后,就让统帅耶律敌烈下令,自明日起休整三日。
耶律敌烈领命的时候,虽有欲言又止之状,却没有真的说出什么不一样的意见。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攻势持续下去,不会收到什么效果。
但如果耶律阿保机愿意督阵,情况肯定会大不一样。
不过既然耶律阿保机下令休整,想来也有他的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就暴露了大军虚弱的事实,对渝关唐军的士气会有很大提升。
耶律阿保机看出了耶律敌烈的心事,淡淡道:“不用担心唐军看轻我们,我就是要示敌以弱,只有这样,唐军才会认为渝关坚不可破。等着吧,三日后大军再攻城,就会发现守关唐军已经少了很多。”
一座坚不可破的关城,是不需要太多守军的。
在耶律敌鲁古疯狂进攻北口,而渝关外的契丹大军,却表现得没有威胁后,耶律阿保机相信,李茂贞会调遣此处的唐军,去支援北口。
毕竟,耶律阿保机的大旗还在彼处。
在扬州儒门弟子,被持续吸引去北口的情况下,一旦渝关原本的守军都调走一大批,耶律阿保机不认为,这里还有什么能够阻挡自己。
渝关唐军唯一能够依仗的,除了雄关,就只有在这场战争中,才大规模出现、利用的法器强弓劲弩。耶律阿保机仔细观察过战争情况,知道虽然法器强弓劲弩威力绝伦,但数量目前并不是太多。
在云州落雁口的时候,狼牙军使用的那种法器劲弩,拢共也只有五千之数。而狼牙军还是长安禁军中,目前得法器弓弩之利最大的军队上官倾城之前裹挟了彭祖山进驻军营。
其它长安禁军里,法器弓弩因为数量不多,也只有在守城的时候,才能发挥出不错的效力,一旦失去城关作为依托,法器弓弩就不足以左右战局。
正因如此,耶律阿保机现在觉得很庆幸。
还好他发动攻唐之战足够早。
若是再晚上一些,不仅大唐国力会提升很多,那些要命的法器弓弩,一旦大规模装备禁军,就将成为契丹大军的噩梦。
耶律阿保机不知道,唐人是怎么研制出这种沙场利器的,他咒骂过上天的不公。
但从内心里说,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无法接受。毕竟,唐军的军备水准,向来处在万邦之巅,其它国家难以望其项背。
一言以蔽之,眼前这场战争,是契丹战胜大唐最后的机会。
盯着渝关城头,耶律阿保机面色如铁。
第二十九章 惊天巨变 背水一战(2)
三日后,耶律阿保机摆出自己的大旗,下令大军进攻渝关,并亲自在阵后督战。UU小说www.uu234.cc
对数十万将士而言,休整三日其实不算什么,每日能够轮番上阵的兵力加在一起,顶多也不过几万之数,**成的将士在轮不到自己出战时,基本都是闲着的。
但休整三日,对精神的放松却很大,是以这回攻城,契丹大军士气明显回升不少。再加上得知耶律阿保机到了此处,还亲自在阵后督战,契丹修士和战士,也就没有不以命相搏的道理。
在耶律阿保机睥睨的目光中,耶律敌烈关切的注视下,潮水般涌向渝关的契丹战士,很快就漫长了城头,蝗虫一样将渝关淹没。
半日激战后,耶律阿保机面上的睥睨之色消失殆尽,耶律敌烈关切的眼神变得沉重。
一日之后,耶律阿保机面沉如水,耶律敌烈紧张万分。
又三日之后,战斗回到了六日前的模样。
就算是耶律阿保机在督战,情况也没有什么根本变化。
面色灰败的耶律敌烈,在犹豫了多次之后,还是硬着头皮,跟耶律阿保机说了这句话:“大王......看来,李茂贞并没有分调渝关守军去北口,此处的唐军数量和力量,还是跟之前一样......”
不用耶律敌烈说,耶律阿保机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李茂贞怎么会不调遣渝关守军支援北口?
她怎么敢?!
她就不怕北口有失?
耶律阿保机怒发冲冠。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于是渝关前的契丹战士,迎来了最严酷的军法。既然将士不能自发拥有高昂士气,为保持攻势的强力,统帅就必须用军法约束。
这也是统帅最后的手段。
渝关城外的契丹大军,每日都有数百将士被军法处死,人头高高悬挂在辕门前。挂不了的,就挑在旗杆上。
在这样的高压军令下,契丹大军的攻势恢复了正常。
然而耶律阿保机的怒火,并没有因此消散多少。
他没有看到短期内攻下渝关的可能。
这本就是应该的。如果仅凭严苛军令,就能拿下渝关,耶律阿保机也犯不着用那些计策,引诱李茂贞分兵。
奈何,大唐岐王没有上当。
耶律阿保机不认为自己露出了破绽。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李茂贞军略非凡。
这样的岐王,让耶律阿保机也深感无可奈何。
最终剿灭耶律阿保机怒火的,是一场大雨。
大雨之中,渝水水面暴涨,渝关变得更加难以攻打。
在这样的情况下,渝关已经坚不可摧,耶律阿保机失去了攻破渝关的战机。
在杀了两名作战不力的万夫长后,耶律阿保机才勉强平息心中的不平之气。
......
计策失笑,攻打渝关失利,耶律阿保机在契丹将士面前,表现出了他的愤怒和对大军的失望,这让耶律敌烈等人羞愤欲死,其本人也几次想要亲自拧刀上阵。
耶律阿保机没有让耶律敌烈这样做。
因为他虽然的确很愤怒,但怒火并没有耶律敌烈等人看到的那么深重。
他愤怒的地方在于,李茂贞没有上当,让他自认为能成的谋划落空;他不那么愤怒的原因,是因为这场战争并不是像耶律敌鲁、耶律敌烈说的那样,会逐渐恶化下去,最后只能草草收场。
他还有更大的依仗。
或者说,更大的谋略布局。
耶律阿保机只是没有料到,契丹大军经过数月苦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会连幽州都攻不进去。战争的胜负,最终都要落在那个,他其实并不十分情愿看到的布局上。
那是他赢得这场战争最后的计策。
“都准备好了?”
王帐中的耶律阿保机端着一杯酒,望着走进来的萨满大神使,摆手屏退了帐中的所有人。
鹤发童颜的锲沃邰一直都精神矍铄。
而现在,他的精神更加旺盛。
只因为心中有喜事。
人在高兴的时候,怎么都会显得更加有精神。
锲沃邰的愉悦是如此浓厚,以至于他都没有坐下来,先给自己倒一杯酒的心思,就迫不及待说出了那个让他憋不住的好消息。
他用尽量平缓的语调道:“三方的准备都已经妥帖。情况正如我们预料,李晔也的确没有发现端倪。很快,他就会经受狂风暴雨的洗礼,会在暴风雨中走进自己的坟墓!”
话虽然说得平稳,但锲沃邰尽力压制的兴奋,还是从字里行间蹦了出来。
耶律阿保机轻笑一声,“李晔收集各方军情,靠的无非是青衣衙门。青衣衙门也的确够强大,无孔不入,滴水不漏,值得他托付全部的信任。
“只可惜,前段时间,青衣衙门因为忙着清洗内部,忙着探查国中跟我们有或明或暗往来的人,已经忙得团团转。”
锲沃邰在放酒的桌上挑挑捡捡,选了一个让自己满意的银壶,到自己的位置上惬意的坐了下来。
他不及给自己倒酒,就笑着道:“李晔当然不知道,这是大王谋划多年的布局。
“那些渗透青衣衙门,跟唐朝官员来往的人,都是大王费尽心血安插的。马殷之事后,李晔必然察觉到青衣衙门蕴藏的风险,不得不立即着手清洗他们。而这,正是大王希望看到的。”
耶律阿保机饮了口酒,自我陶醉道:“他们也的确为我们收集了很多有用的消息,这是他们的用处所在。但他们最大的用处,却是在大战降临之时,被我暴露出来,吸引李晔和青衣衙门的注意力。”
锲沃邰给自己倒了酒,立即接话:“只有当青衣衙门忙着处理内部问题时,才没有那么多精力顾及外部。这是很简单的法子。”
“越简单的法子,往往也越有用。”耶律阿保机道。
锲沃邰大点其头,一口气饮了一杯酒,才摇头晃脑的继续道:“最妙的是,李晔将北境战事当作了核心,也将大王当作了最需要处理的对手,把五十万长安禁军调到了这里。”
耶律阿保机悠悠道:“李晔一直对我戒备深重,承蒙他看得起,其实我也很自豪。所以,当我率领举国之兵亲征,他如何能不将我当作头号大敌?他如果不这么做,北境就守不住。”
锲沃邰道:“举世攻唐的局面下,李晔没有更多选择,在让大军主力迎战大王这件事上,他也没有选择。就像现在,唐军在战争中一直采取守势,没有冒然进攻,这也是没有选择事。”
耶律阿保机道:“的确如此。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失去了最后破局的机会。”
锲沃邰道:“大王掀起了举世攻唐的大局,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耶律阿保机笑道:“你说,如果唐军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守城,而是出关跟我大军决战,凭借那些大唐修士的强横,有没有可能,在我军中修士力量虚弱的时候,一举击溃我?”
锲沃邰耸耸肩:“或许有,或许没有。没有发生的事,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说到这,锲沃邰已经饮尽了一壶酒。
耶律阿保机同样如此。
他们都很沉醉。
沉醉在自己的惊天之谋中。
“半旬,顶多再有半旬,我们就能兵临幽州城下。届时,南方万里山河,都会成为契丹勇士纵横的战场!”
......
安王府政事堂,李晔手持军报,眸若寒星。
堂中站着几名浑身浴血的修士,大修士,真人境的大修士。
军报,就是他们亲自送回来的。
被真人境大修士亲自送回的军报,自然非常重要,十分紧急。
一份来自南诏,一份来自阳关。
王建领兵进入南诏后,战事一直平顺,大军节节推进,有势不可挡的意味。前一份军报表明,王建已经占领南诏半壁河山,只差最后击败南诏大军主力,就能取得征伐南诏之战的胜利。
而眼前这份军报上却说,王建中伏,大军惨败,他本人也受伤不轻。
“八十名真人境实力的修士,一千余练气高段,率领了一支几乎全由修士组成的精锐军队......过往占领的地域中,也从山林间冲出了大量悍卒,配合大军四面进攻......”
这就是王建兵败的原因,李晔看着王建派回的信使,“南诏哪里来的那么多修士?”
信使半跪禀报道:“其中大多数为契丹人!”
李晔不再说话。
他又看向来自阳关的信使。
阳关被破,归义军退守沙州城,就是阳关军报的内容。
大军战败的原因,是被回鹘大军夜袭。夜袭能够成功的原因,跟王建兵败的原因如出一辙,都是忽然出现了一支实力强横的修士大军。归义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故而败阵。
李晔放下了军报,也不再去看信使,闭目揉着眉心,陷入沉思。
契丹的修士当然多。
但也没有这么多。至少没有多到,可以给回鹘、南诏这么多修士的地步。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北境的契丹大军中,修士数量现在很少。
在北境之前的战斗中,因为是城关攻防战,每日轮番上阵的将士最多数万,不及契丹大军数量的一成,相应的,修士数量也不会太多。
所以,就算契丹国中修士少了一半,守关唐军也发现不了。
莫说一半契丹修士,就算只有三成,投入南诏、阳关战场,就足以引发巨变。
大唐派去南诏、回鹘的军队,都只能算作偏师,修士数量自然不多。
现在两军皆败,接下来的局面会如何,李晔根本不用多想就知道。
南诏大军攻入蜀中,回鹘大军侵入河西。边关失守的大唐,边患再起。一旦边患无法及时扼制,就会很快成为席卷半壁江山的国家灾难。
片刻后,李晔睁开眼,越过众人头顶、看向门外屋檐的目光,犹如锋矢一样锐利。他低声喃喃道:“耶律阿保机啊耶律阿保机,你这是在玩火。”
第三十章 惊天巨变 背水一战(3)
让人将信使带下去歇息,李晔传令让李振、崔克礼等人,前来议事。UU小说
李振和崔克礼等人领命而来,进门的时候碰到宋娇,便询问殿下何事急切召见。面色发寒的宋娇没有隐瞒,将个中缘由给他们说了,好让他们在见到李晔之前,有思考如何解决问题的时间。
李振和崔克礼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惊骇。
王建征伐南诏失利,阳关失手,这不仅是边关失守、战场内移这么简单。在眼下这种举世攻唐的局势下,大唐战线但有一面被突破,千里之堤就可能毁于蚁穴,引发全局糜烂。
耶律阿保机竟然有这般计谋布局,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感到可怕。
见到李晔的时候,众人发现对方坐在主位饮茶,姿态一股既往的平和,眉宇间看不到任何忧虑之色,仿佛大变并未发生,又或者在众人看来极为棘手的问题,在他这里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这让李振、崔克礼等人稍稍镇定。
“耶律阿保机的计谋不错。”
李晔不见深浅地说道,“但事实是,计谋总是一柄双刃剑,有成功的可能,也有失败的风险。而在沙场之上,任何风险都会被放大,一旦失手,就会万劫不复。
“所以只有弱者才需要用计谋,为自己争取一线胜机。而强者,从来都是堂堂正正进军,用绝对实力战胜对手,这才是保险之道。”
此言一出,众人又振奋了些,都点头连声称是。
很明显,跟契丹相比,大唐就是那个强者。
李晔说完这话,侍女们已经给堂中所有人都端上了茶水点心,他笑着道:“今日议事,怕是需要些时辰,诸位且润润嗓子,国事虽然繁杂,需知身体才是本钱。”
“多谢殿下。”
局势发生这样的惊变,在所有人看来,皇朝都处境艰难,稍有不慎即可能有倾覆之虞,而在这样的时候,李晔却还没忘记给议事的人茶水点心,这样的细节表现出来的,是李晔的镇定与从容。
既然李晔不慌,众人也就没有惊慌的道理。
李晔端起茶碗,简单介绍了两句新茶的风味,示意众人品鉴一番。在大家接二连三发表了些看法后,堂中的肃杀紧张气氛就消散了大半。放松下来的议事堂,又回到了往日那种,谈笑间决定天下大事的高高在上的氛围。
在场的人都是李晔嫡系心腹,也是朝堂重臣,他们的精神面貌与言谈举止,会影响整个三省六部的人心。而中枢官员的态度,也会辐射到整个国家,所以李晔需要先让他们有正面的风仪。
放下茶碗,李晔接着道:“耶律阿保机的计策着实不错,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也算是成功了。现如今,我等明知北境没有契丹举国修士,但要冒然出关与其决战,却还是不妥。
“如果大唐修士主力北上,河西、蜀中势必失守,那将会酿成弥天大祸。而且就算修士主力北上,如果契丹一味固守,我们短期内也很难全面击败他们。
“说到底,契丹、回鹘、南诏,吐蕃残余贵族,女真渤海国,他们的修士加在一起,力量还是不容小觑。因是之故,眼下大唐要破这举世攻唐的危局,还需要诸位齐心协力才是。”
崔克礼拱手道:“殿下只管吩咐,我等誓死效命。”
李振等人也纷纷应是。
李晔点点头,挥手将桌上的计划文书散给众人。
他道:“河西、蜀地不容有失,北境更加如此。耶律阿保机若是认为,凭着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能让我大唐自乱阵脚,那就太天真了。诸位,大唐能否重现盛世,就看各位能否各司其职,完成孤交代的任务了。”
计划文书上的内容,都是各种物资、人手调派,军械粮秣等辎重供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理解和执行起来都毫无难度。
看完各自的计划文书,李振等人旋即明白,李晔这是要调动大唐一切可用之力,正面战胜各方强敌。
没有取舍,没有算计,就是用大唐国力,来跟那些意图撼动大唐社稷的人,来一个正面决战!
见众人都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李晔今日首次沉声道:“战争的胜负,追根揭底是国家实力的较量。耶律阿保机以为,谋划一个所谓举世攻唐的局面,就能让我大唐雄师疲于奔命、应接不暇?
“大唐虽然还未恢复盛世之力,虽然现在需要四面迎敌,但这场战胜的胜利,只会属于唐人。诸君,是时候让这些蛮夷知道,中原之国的力量,到底有多么强盛了!”
崔克礼、李振莫不神色一震。
这番话颇有汉唐雄风之气。
他俩当即起身离座,带着众人纷纷起身下拜,高呼誓死报国。
......
众人离开后,只有宋娇留了下来。
“倾大唐举国之力,碾压四方蛮夷,这话听着豪迈大气,策略也没甚么问题,但我怎么觉着,你还有不曾暴露出来的倚仗?”
宋娇盯着李晔,好像要将他看个透明,“若非如此,你不至于这般稳如泰山。装出来的底气,和的确存在底气,旁人可能分辨不出,但你却瞒不过我。”
后面这话的意思,当然是我对你再了解不过。
李晔摊摊手,“宋姨认为,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能有什么倚仗?”
“你早就联络了草原上的鞑靼、黄头两部,但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什么动静。”宋娇哼了一声,“不过......”
李晔接过话头:“不过他们还不足以成为我最大的倚仗。”
宋娇瞪了李晔一眼:“你绝对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异族身上,哪怕他们是盟友。况且,他们的实力也没有那么强!”
李晔悠悠道:“国内已无后手,国外更无强援,我还能有什么依仗?”
宋娇恼火的拍拍桌子:“这正是我想不通的!”
李晔道:“想不通何妨不想?”
宋娇道:“想不通就得别人来告诉她!”
李晔忍着笑意道:“这是小女子才会有的姿态。”
宋娇柳眉倒竖:“你难道忘了我也是个女人?!”
李晔张了张嘴,半响说不出话来。只要是女人,总会有小女儿姿态的时候,这跟年龄无关。
只看是在谁面前。
李晔的依仗其实说不上是依仗。
那只有四个字:仙凡一体。
往先李晔所做的事,一直是用凡间影响仙域。
而现在,是到了仙域反哺凡间的时候了。
只不过这需要一点时间。
在此之前,凡间战局不能崩坏。
......
二狗子吊着一只手臂,靠坐在小溪边的榆树下乘凉。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伤口很容易化脓,为了避免没战死却被伤势拖死,在张载一日三请的极力要求下,军营终于允许伤兵可以在气温低的地方纳凉。
眼看一瘸一拐的张载走过来,二狗子像是见了猫的耗子,往后缩了几步就要脚底抹油,奈何实力不济,还是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该换药了,你跑什么?”张载一把揪住二狗子,对他的逃避很是不满。
二狗子瞪大眼看着张载放下的盘子里,那些闪着寒光的小巧刀具,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张......张兄,我觉得自己伤已经好了,今天能不能不换药了?”
张载直着一条腿,动作僵硬地在二狗子身旁坐下,在二狗子胆战心惊的目光中拿起一柄小刀,一脸严肃道:“你中了蛮子的毒箭,伤口太深,刮骨疗毒自然不必说,每日还得割掉腐肉。如果你还想保住这条手臂,就得乖乖换药。”
二狗子算是看明白了,张载这是在变着法的报复他。
当初张载初入军伍的时候,二狗子没少给他脸色看,现在落到人家手里,自然有的是罪受。
读书人都是小肚鸡肠,一个比一个记仇,这是都头牛蛋的话,二狗子觉得很有道理。
因为张载,二狗子现在已经不敢小觑读书人。
倒不是因为眼前这群书生,在这场战争中死伤惨重,活着的基本都成了杀神,还因为他们懂得的东西实在太过。
张载在伤患营,接受军中大夫的治疗时,将那个在军中给人治伤有十多年的老大夫,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连《伤寒杂病论》的基本常识都没有。
随后,张载就成了军中最大的大夫。
但是在二狗子问起张载何时学会医术的时候,张载竟然理直气壮的说,他从未学过医术,只是看过几本医书,对治病救人这种事,顶多算是略懂。还说什么儒门饱学士子,多少都是懂一些这种东西的。
略懂医术的张载,开始在伤患营祸害众生。
这样的人,本该拖出辕门斩首。
但被他治疗的伤兵,虽然初时被折磨得哭爹喊娘,但事后的存活率却是老大夫的几倍,所以虽然他的手法看着无比生疏、僵硬,军卒们也只能忍了。
读书多的人实在是惹不起,这已经是北口军卒们的共识。他们有一百种方法,在让你痛不欲生之后,还让你心甘情愿的感谢他们。
换完药,一直撇着头不敢看伤口的二狗子,已经是满脸冷汗。
张载同样一脸汗水,不过都是给热的。
“毒药已经被完全祛除了,今日之后,不必再日日换药,过不了多久,你的伤口就会长好,不过......”说到这,张载歉意的看了二狗子一眼。
这个眼神让二狗子悚然一惊,“不过什么?”
第三十一章 惊天巨变 背水一战(4)
张载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不过,我给你缝合伤口的时候,顺手刺了一个梅花图案。UU小说日后你就要顶着这朵梅花过活了,一辈子都丢不掉。”
二狗子顿时跳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载道:“你竟然让我一个大男人,一辈子顶着一朵梅花?!”
纹身这种事,在现在已经颇为流行,后周太祖郭威外号郭雀儿,就是从纹身上来的。只不过,大家一般都是纹得豺狼虎豹,是用来衬托自身威猛的。
军中就有这种将士,时不时拿出来卖弄一番。
二狗子只要想想,日后大家在炫耀自身胸前猛虎的时候,自己却抱着一朵梅花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就恨不得在榆树上一头撞死。
见二狗子快要流泪了,张载哈哈大笑,极为开怀:“瞧你这怂样,我诓你的!”
耶律敌鲁古带着司近部去渝关后,北口外的契丹大军,已经多日没有攻城,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加固营寨,圈养牛羊,好像准备打持久战,要跟北口唐军不死不休。
对此,无论是二狗子这些军卒,还是张载这样的儒生,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乐见其成。因为这表明,他们的守城战已经取得阶段性胜利,契丹蛮子不敢再轻易上来。
故此,张载这个半吊子大夫,二狗子这样的伤兵,才有在军营大展身手和安静养伤的机会。
不只是北口,居庸关、渝关之外的契丹军,也都相继或者放缓了攻势,或者干脆不再攻城,开始埋头加固营寨,防备唐军出击。
激烈的北境战争,在短短数日之内,已经变得极为静谧、诡谲。
作为北境统帅,李茂贞接到的李晔军令,是让她在确保防线不会有差的前提下,寻找出战契机,不拘一格打击契丹军队。
接到这份军令之后,李茂贞沉吟良久。
跟普通将领不同,她当然知道现在皇朝面临什么情况,河西、蜀地的烽烟已经燃起,北境修士已经被抽调了一部分,在这样的形势下,主动出击,寻求战果,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李晔想要的,不是斩首多少契丹将士,击溃契丹多少股军队,而是兵势。
耶律阿保机收缩战线,加固营寨摆出防御姿态,明显是在等回鹘、南诏方面大举攻入唐境。皇朝若是只据守、反击这两个方面,无疑是被耶律阿保机牵着鼻子走。
如果局势真的如此,消停下来的契丹大军,就有可能在休整之后,再度发起猛攻,给北境施加强大压力,让皇朝的修士调遣捉襟见肘,甚至在回鹘、南诏的声援下,突破北境防线。
只有主动出击,迅捷而精确的赢取战果,才能让耶律阿保机弄不清李晔的意图,无法判断李晔的布置,同时鼓舞北境唐军士气,顺带也振奋中枢人心,最终达到稳定战局的目的。
李茂贞现在要考量的,是派谁出关进击,派遣哪支军队出击,从哪个方位出击。
毫无疑问,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不好寻得,一旦选择做错,出击失利,反被契丹所败,那局势就会变得十分严峻。
若是狼牙军精骑尚在,李茂贞就不会苦恼,他们绝对是执行这项军略的不二对象。可惜的是,眼下已经没有狼牙军精骑。
在长安禁军中,除了狼牙军,还有一支军队以精骑为主,那就是骁骑军。
只不过骁骑军成军太晚,现在尚在磨合之中,战力虽然不弱,但也是相对于藩镇军而言,要是跟老牌禁军和契丹军中的腹心部、司近部相比,还是有些差距。
“李晔这厮,还真是会给人出难题。”
李茂贞抓了抓头发,有些气急败坏,“偏偏这项军略又被他说得极为重要,好像不成功施行,全面胜利就无法到来一样......”
烦躁的岐王抓耳挠腮,恨不得自己亲自率领一只精锐,杀出长城去。
这当然是不可行的,她坐镇幽州除了指挥战事,最重要的就是制衡耶律阿保机,否则以耶律阿保机的战力,随时都有可能给唐军造成莫大灾难,根本不能轻动。
整个北境,强军骁将不少,但能为岐王分担压力的,却是少之又少。赵炳坤其实算一个,只不过让他领兵出战,若是稍有闪失,那就太对不起兵家,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赵念慈已经战死了。
苦思半日的岐王,最终去了云州。
居庸关、北口、渝关战事惨烈的时候,云州却像是桃源仙境,置身事外。
落雁口之役结束,耶律斜涅赤攻打云州不成后,这里就再无大战。所以披挂齐整,按刀立于城头向北眺望的狼牙军主将,也始终找不到为战死同袍复仇的机会。
狼牙军除却五千精骑,就只剩下三万步卒,没有好的战机,步卒自然是不能冒然进入草原的,若是敌军不来进攻,空有一身武勇也是白搭。
岐王飞临城头的时候,看到上官倾城熟悉的身影,目中满是陌生与惊诧之色。
眼前的狼牙军主将,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原本贴身的铠甲,竟然显得像是挂在枯骨上。
李茂贞还未开口,上官倾城已经向她看来。
只一眼,李茂贞就情不自禁心头一震。
那双眼睛,目光依然锋锐。
比世间任何刀兵都要锋锐。
配合她消瘦的面颊,这双眼睛就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现在,这双眼睛看到了李茂贞,就像是被点亮的星辰,充满不可言说的光彩。
李茂贞读懂了这种光彩。
李晔派她去河西征战的时候,她眼中也有这种光彩。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李茂贞笑容亲和。
“我知道得还不够清楚。”上官倾城看李茂贞的眼神很用力,这句话也说得很有力,好像不如此用力,就会抓不住某种她朝思暮想的东西。
“李晔要一个人,率军出关,袭击契丹。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到比从云州出发更合适的地方,也没有想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李茂贞说出口的这番话,没有让上官倾城失望。
上官倾城紧跟着道:“你的看法很准确。”
李茂贞道:“只是还有两个问题。”
上官倾城道:“任何问题都能解决。”
李茂贞摇头道:“这两个问题却不一样。”
上官倾城默然,等着李茂贞继续说。
李茂贞道:“其一,李晔体察你落雁口血战之苦,已经不想让你继续征战,想让你好生歇息一阵。”
上官倾城没有马上接话,安静了半响。
随后她道:“我已经休息得够久,而且不能休息得更久。我相信殿下也明白这一点。”
李茂贞看了看对方已经没有半两肉的面颊,叹息道:“若是李晔见了你的模样,只怕没有不认同你这番话的理由。”
上官倾城道:“那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李茂贞道:“我手上没有一只可以比拟狼牙军的精骑......”
上官倾城道:“狼牙军还有五千骑。”
“五千骑是不够的。”
“不够的你补充就是。”
“不是狼牙军的精骑,你用起来,可能不太顺手。”
“这对名将来说不是无法克服的问题。”
李茂贞沉吟下来。
很显然,上官倾城战意已决。
她早就战意已决了。
她一直都战意决然。
李茂贞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感到敬佩、高兴,又感到哀愁、嫉妒。
她终于明白,为何成就名将的是上官倾城,而不是她这个岐王。
作为一个战士,对方比她要纯粹得多。
李茂贞收敛心神,郑重道:“三万精骑,我会尽快调拨给你。只能有三万,再多,动静就太大。”
上官倾城问道:“作战目标是什么?”
李茂贞凝神道:“出击漠北,尽你所能,杀伤一切你能杀伤的敌军。”
上官倾城抱拳:“上官倾城,接令!”
第三十二章 惊天巨变 背水一战(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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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战事不利,必要时候归义军等可以退守凉州。有河西、灵武两镇为后援,归义军和禁军要守住凉州,基本是十拿九稳的事。”
李晔揉了揉眉心,对堂中的李振、崔克礼等人道。近来局势紧张,他一直坐镇中书省,方便跟各级官员协商各项事务。
“王建若是守不住蒸笼峡与五尺道,也可以退一步守卫益州,这是底线,无论如何,蜀中大地不能被烽火弥漫。保证河西、蜀地不失,是此战我们必须保证的。”
说完这话,李晔停了下来,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自打首封南诏、阳关败报传回之后,近来两地的不断有败报传来,虽然没有起初那么严重,但也不可小觑。作为沙场宿将,李晔当然知道这是必然,就像剧烈地震之后,总会出现余震。
无论是阳关失守,归义军失去重大屏障,还是王建的主力大军损失惨重,都会造成此消彼长的战争局面,在阵脚没有稳下来的时候,要想挡住南诏、回鹘方面优势修士兵力的猛攻,无疑不太现实。
只有等李晔调派的修士,赶过去之后,才能帮助两方稳定局势。李晔综合了各方面的情况,推算了一应事务的进程,最终制定了凉州、成都不能丢失的底线。
众人退下去后,李晔闭上眼,安静地思考眼下局势。
虽说仙域胜负,能够反哺凡间战局,但仙域之战能否获胜,李晔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还没有出结果的事,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哪怕在他心中,释门、道门、妖族联军的力量,是超过契丹、回鹘、南诏等各方仙人大军的。
为了避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会出现的鸡飞蛋打的局面,李晔对凡间战事的安排,也必须朝着求胜的方向努力。
河西、蜀中的战局稳定下来不难,挑战性十足的依然是北境战事。
击败契丹,就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这是李晔从战争开始就有的判断,局势发展到眼下这种情况,他仍然是这种判断。
李茂贞给上官倾城调派了精骑,对方正在云州准备出击漠北,这个行动计划李晔已经同意,现在他要考虑的,是如何最大限度保证上官倾城取得胜利。
如果狼牙军七万精骑尚在,出击漠北打破僵局,对上官倾城而言,几乎不会有什么意外。但是一支非兵家战将一支统属的军队,主将对战阵的掌控力就要弱很多,而且现在也没太多时间,给上官倾城跟将士们磨合。
这个问题李晔没有办法解决,只能下令上官倾城出战时,要量力而行。在这个问题之外,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增强这支军队的力量。
大唐境内的修士,现在都去了各方战场,连青衣衙门也是如此,如果不这样,李晔就无法稳定河西、南诏。无空释门的主力回了凉州,全真观的主力去了蜀中,两方同时还要防备吐蕃贵族余孽。
在楚南怀、苏娥眉身在异国的情况下,眼下李晔能够动用的修士力量,也是不剩多少。
就在李晔寻思这些问题的时候,一名官员急急来报,说是皇城门外聚集了大批学生,正在下跪请命,要求为国出战,还递上了请战书。
“修行学院的学生?”李晔接过请战书扫了一眼,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他们来添什么乱。”
去年秋天,长安修行学院才正式招收学生,现在还不满一个学年,学生也只有八千人,虽说有不少即将成就真人境的,但大多数都是练气初期上下,一群翅膀还没长好的雏鸟,哪有现在就去天空翱翔的道理。
对李晔而言,长安修行学院,是他推行全民修行这项国政的基础,里面的学生日后也都是要有大用的,说是大唐未来都不为过。现在的战争局势虽然僵硬,但还没到需要把“少年人”送上战场的地步。
李晔本来不想多理会这件事,让一员大臣出面,让他们回去就行了,但转念想了想,“少年人”的血气意气可鼓不可泄,便让来报信的官员,去把几名为首的学生带进来。
不出李晔所料,为首的几名学生中,果然就有张长安和楚铮。看他们的行走站位、目光神情,张长安和楚铮还是绝对领头者。
这也不奇怪,他俩都是在河西、阳关浴血奋战,为国立过军功的,无论是天资心性还是地位身份,要成为学生领袖都不那么难。
“想要为国征战,从学院学成出来后再说,眼下皇朝虽然四面战火,朝廷却还能处理得好,完全没有到需要把幼崽送上战场的地步。你们若想立功,就在学院好生修行,来日走上战场的时候,不要败军辱国才是。”
李晔认可了对方精忠报国的信念,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张长安和楚铮相视一眼。
前者抱拳道:“殿下教训的是,普通学院学生,的确应该好生进学才是,但是我们不同。我们之前就是沙场战士,现在国家有难,我们哪有安心进学的心思,请殿下容我等出战。等到灭了敌寇,我们再回来继续进学!”
楚铮连忙接话道:“长安修行学院,培养的是为国所用的将士和官吏,而不是一群需要被人保护的士子。现如今举世攻唐,若是我们不出战,日后学院的学生,只怕会安享太平,忘了什么是报国。
“眼下学院初建,正是树规矩、立传统的关键时候,我们必须要让后来的学生知道,进了学院,就到了报国的地方,随时要准备为国奋躯。只有这样,往后的学生才知道,他们为何要进学院,他们进学院是做什么的!”
其他几名学生,也相继表明了坚决的态度。
长安修行学院这批学生,大多都是军中有功之士,最不缺乏的就是血气之勇。
李晔沉吟下来。
他本来不想让学生出战,觉得这是对他们的不爱护。
但李晔也不得不承认,张长安和楚铮这些话说得很有道理。
长安修行学院并不是什么象牙塔,而是一座预备“军营”,从这里面走出来的学生,往后无论是为官还是为将,最需要的,就是明白自己的使命。
大唐修士的使命,当然是为国而战,无论是投身沙场,还是投身政事,彼处都是他们的战场。
树立这样的使命与传统,对长安修行学院的未来,乃至对大唐的未来,的确是有益无害的。只不过,这对这些学生来说,多多少少有些残酷。
然而皇朝要长盛不衰,本来就是一个残酷的历程,这意味着许多将士需要血洒疆场,为皇朝灭杀一切觊觎之敌,也需要治理内政的官吏,多少有些不畏权贵、不容宵小的铁血之气。
要培养这些东西,很不容易。
李晔沉默了许久。
临了,他目光炯炯地道:“我给你们两日时间,两日后,北赴云州,到狼牙军主将上官倾城军前报道,听其调遣。记住,我只要三千人。”
张长安、楚铮等人相视大喜,连忙拜谢,同时表明不需要两日,明日就能启程。
只要三千学生出战,就有很多学生没有机会,李晔这么选择,当然是突出此事的珍贵和荣耀。张长安和楚铮回去后,挑选的自然是学院精英,这就能树立一种先进感来。
只允许三千人出战,也是李晔为了保存学院实力,若是战事不利,至少学院还能办得下去,日后也有卷土重来一雪前耻的可能。
......
上官倾城率军出击漠北,是不能耽误的要紧事,没有贻误战机道理,但在战局僵持的当下,此战也没有到火烧眉毛的程度,该做的准备是一定要先做好的。
譬如说,与秘密调遣到这里的三万精骑,进行必要的磨合训练,尽量消除战阵配合中的滞涩感,尽快提升兵家战阵之力的威势。纵然不能跟如臂指使的狼牙军精骑媲美,至少也要做到细节不差,大处无错。
因为这些训练需要一定时间,所以张长安、楚铮带着三千学院弟子,日夜兼程赶到云州之后,还能跟着这三万精骑熟悉几日。
对李晔派遣过来支援自己的三千修士,上官倾城感到分外惊喜。
实话说,带着三万精骑出关,在后勤无法得到有效保证的情况下,于广袤的草原中寻找敌军、不停转战,还要避开契丹大军视线、击败所有遇到的敌人,难度很大。就算是上官倾城,对此也无法有半分轻松之感。
三万精骑,说到底战力还是有限。
而要是人太多,目标又太大。
三千学院修士的到来,无疑极大增强了这支军队的实力,在现有条件下,最大限度提升了他们的战力。要知道,狼牙军精骑之所以被称为天下至锐,首先就是军中修士比例高得离谱,远不是其它长安禁军能够比拟的。
这三千学院学生,基本都是从军中而来,对沙场之事和战阵之道都很熟悉,充入军中担任各级军官,也完全能够胜任,陌生感的消除也会很快。
要是普通修士,不识战阵之道,也就不能进入军队担任职位,否则一旦战事激烈,需要各种应变时,自己首先就会乱了阵脚,那就会酿成灾难。
这也是李晔同意学院学生出战,并且把他们派给上官倾城的原因。
当上官倾城率领这支三万余人的精骑,离开云州桑乾关进入漠北草原时,在城头目送他们的李茂贞,心中对他们此行之战已经颇有信心。
第三十三章 格桑
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骑兵,蜷缩在地上的格桑,死死抱着自家最后一只小羊,无论面前的壮汉对她如何拳打脚踢,她仍是咬紧牙关不松手。UU小说UU小说
哪怕嘴里已经有咸咸的血液流出,纵然这样做注定是徒劳的。
春天刚刚过去,好不容易熬过寒冬的牛羊们,现在正是长大的关键时期,此时放牧是牧人们最开心的时候,只要牛羊们吃得足够多,长得足够壮,冬天的时候才不会饿死人。
今年是个好时节,草原上野草繁茂,这本是牧人们最幸福的时光,十三岁的格桑听部族里的老人说,这是近十年来水草最丰茂的时候,如果今年他们好好放牧,明年部族就能养活更多人,部族就能壮大不少。
只可惜,在这样的好时节,草原上却有了大战,影响所有人的大战。
兵灾不是天灾,却往往比天灾更加可怕。
契丹大军攻打大唐已经几个月,早先携带的牛羊吃了不少,却始终没能大规模攻进长城去,从汉人城池和村落里获得粮食补给。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军不得不分出许多战士,到草原上筹措军粮。
在任何地方,军队在战时筹措粮草的方式都大同小异。
抢,是主要内容。
格桑所在的部族并不大,老弱妇孺加在一起,也只有一百多人,正因如此,他们的部族没有参与这场战争的资格,现在被抢掉牛羊就很正常。
没有牛羊的部族要如何生存,这个问题明显是军队不会考虑的,军队得先保证自己的生存。
格桑昏昏沉沉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自家的羊群,几十只羊一只都没被留下,远近各处其他族人的牛羊也都不见了,那些反抗的人现在都成了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寂寥的草地上,流淌进草地里的鲜血已经开始凝固。
如此丧心病狂的抢粮方式,在草原上也不多见。
格桑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她现在很怀疑自己脑袋上有几条裂缝,颤抖的手小心翼翼摸了半天,没有找到恐怖的裂缝,她才微微松了口气,不过整个脑袋都黏糊糊的,还是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伤势很重,恐怕是要死了。
今天出来放羊的路程不短,若是没有马要走很久,格桑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夕阳西下了,自己应该是昏睡了半日,能活过来虽然很幸运,但要是回不了部落,晚上一定会死。
日暮之后,狼一定会来啃食死去族人的尸体。
格桑努力了好几回,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差些又让她倒下去。她半走半爬的上了草坡,过程中因为虚弱停了好几回,等她放眼朝各处望一望,心中立即满是绝望。
同来的果然没有一个活人了。
一匹马也没有了。
格桑坐了下来,对着不断下沉的夕阳泪流满面,她感受到了无法对抗的恐惧。然而哭是一件极为消耗体力的事,而且会牵动脑袋上的伤口,她现在连哭这个宣泄情感、自我安慰的行为都无法继续。
很快,格桑就没了想哭的心思。
她连动都不敢动了。
狼已经出现。
起初是一只,然后是一只接一只,族人的尸体很快就围满了狼,被尖利的獠牙撕扯成了一块块碎肉。
这样的场景让格桑忍不住想要呕吐,只是刚刚有这个动作,她眼前又开始乱冒星星,她知道自己这回一旦丧失视野,就会彻底昏死过去,成为狼的腹中餐。
部落里的老人常说,人死之前,最后看到的场景就是漫天星辰,以前格桑不能理解,现在她体会到了,这让她浑身开始发抖。
一只瘦弱的狼,被赶出了进食的圈子,剥夺了进餐的权力,它呜咽几声,就开始在外围游荡,几次想要换个地方进食,都被同伴撵走,直到它发现了草坡上的格桑。
野狼糊满血的嘴格外狰狞,露出的獠牙让人胆战心惊,它就在格桑前方十几步外蹲坐下来,绿油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格桑恐惧想要大叫,想要奔跑。可她已经没有力气。
她发现了,那只瘦小的狼,是在等着自己死,一旦自己倒下,它就会扑上来,撕咬自己的血肉,将自己吃进肚子里。
听着周围野狼们啃食自己族人的声音,格桑咬着牙抑制着自己的恐惧。如果不是想到自己死了还要被吃掉,她很想一头撞死在这里。
日暮终究还是降临了,格桑冷得开始发颤,虽然现在是夏日,但入夜之后气温依然不高,而对现在的她来说,恐惧才是让她浑身发冷的最大原因。
就在格桑眼前开始乱冒星星,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是狼的惨叫。
而且近在眼前。
她勉力睁开眼,依稀看到面前那只瘦小的狼,已经倒在了自己面前三步的地方,没了脑袋,血流了一地。
然后格桑就看到了一张陌生而又俊俏的脸。
她迷茫的看着那个浑身甲胄的战士,又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有很多这样的甲士。他们的装扮明显跟草原人不同。草原上的骑兵不会全身披挂,刀也不是那样的直刀。
所以这应该是唐军。
格桑没有想太多,就昏了过去。
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家熟悉的帐篷里,只不过没有看到自己的父母与弟弟。只有那名救了他的甲士,取下了兜鍪,正在用她家的铁锅煮着什么,香味很浓,让一天没吃东西的格桑胃口大开。
格桑挣扎着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才发现自己头上缠着布条,看来伤口是被包扎过了。她奇怪的看向那个坐在火堆前,在铁锅里搅拌食物的唐军,不知道对方为何能把自己带回自己的帐篷,“你是谁?”
张长安回头看了格桑一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醒了?正好,肉汤也煮好了,我这里有蒸饼,你可以过来吃一些。”
张长安的话说得不算流畅,但也没有磕磕巴巴,格桑听着虽然有些怪异,但好歹能明白意思。
这时一名身着道袍的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先是看了格桑一眼,这才对张长安道:“救治过了,重伤的只有三个活了下来,加上两个轻伤的,一共就五个人......哦,算上她,应该是六个。”
这话自然是用汉话说的,格桑当然听不懂。
不过她却认得这个穿道袍的家伙。
事实上,附近方圆百十里的部落牧人,就没有人不认识他。
格桑知道他是一个道人,道号不尘,部族里的人都叫他不尘法师,座下有好几名弟子,经常来部族里传教布道,顺便帮人看看病,有时候还会表演几样术法,如果有人需要什么货物,他也能稍信让行脚商人过来。
这人在附近牧人心中很神秘,地位很不错,平日里很受人尊敬,但跟他信奉道门神仙的人却不多,牧人都有自己的神灵。
吃过饭,格桑精神好了很多,那种她从未吃过的蒸饼,虽然干巴巴的,但配合着肉汤吃,却是滋味不错,而且很容易饱腹。对穷苦的牧人来说,一样东西是否美味,是跟它的饱腹能力成正比的。
吃完饭的格桑,也知道了部族的惨剧。
契丹骑兵不仅抢走了他们的牛羊,还席卷了部族,抢夺走了一切能够抢夺的食物,所有反抗的牧人都被战刀和马蹄蹂躏。一百多人的部族现在就剩了六个活人,其中一个没了一只手臂,一个两条腿断了,一个没了一只眼睛。
也不知是不是当初殴打格桑的那个契丹战士,见她可怜,所以下手轻些,格桑反而是这些人中,伤势最轻的那一个。
崩溃的格桑在找到自己家人的尸体后,就哭得再度昏死了过去,脑袋上的伤口也因之崩裂,鲜血染红了包裹伤口的白布。
将格桑抱回帐篷安置后,张长安出来跟不尘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这支契丹筹粮骑兵,我白天看到过,他们屠戮部族的时候,我就躲在那边的林子里,所以观察得很清楚。他们是一个标准的千人队,事成之后,分了一个百人队押送牛羊回东面,剩下的人向北去了,看来会继续劫掠。”
不尘说到这里,念叨了一声无量天尊,眉目中流露出不忍和痛恨两种情绪,接着道:“这一带方圆百十里内,有四个百人规模以上的部族,其他的小部落和流星牧人更多,以这支骑兵的实力,看来不用两日,这里就会彻底变成无人区。”
张长安沉默了片刻。
契丹大军筹粮,不会只派遣一两支军队,能让一个千人队成建制出动,可想而知这支军队的数量有多庞大,绝对不会少于两万。
这是一个合适的战术目标。
张长安这回也是作为斥候过来的,上官倾城率领的大军还在后面,他的任务就是打探前方敌军情况,配合棋子般散布各处的全真观、无空释门的修士眼线,为大军寻找可以进攻的目标,也为大军探明必须回避的强敌。
“草原上的情况比较复杂,大军出动不能没有向导,否则很容易在广袤的荒原失去方向,虽说我们这些年也行走了不少地方,但比起对地方上的了解,还是远不如这些牧人。
“如果大军需要寻找合适而隐蔽的战斗场地,就更需要牧人的配合。”
不尘说到这里的时候,叹息了一声,“不过这个部族里,还没有我的信徒,估计旁人也不愿意带着我们,去进攻草原上的军队。就算他们愿意,我也不能完全信任。”
张长安看了不臣一眼,“今天你救下的人里面,难道就没有可以发展成为信徒的?之前他们或许不愿意为我所用,但是经历了今天这样的事,情况难道还会没有改变?”
第三十四章 目标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情况未必是这个情况。UU小说
人这种生物并非是纯理性的,很多时候他们做事都是感性因素占主要,尤其是黑白分明的草原人,有时候他们固执得可怕,有时候却又开明至极。很多情况下都要看即将要做的事,是不是符合他们已经形成的三观。
张长安作为斥候在前线探索的时候,上官倾城率领的大军在百里之外缓行。因为都是骑兵,百里路程实在算不上远,精骑奔袭速度的极致,是一天一夜三百里。而在草原上,这个距离还可以被拉得更远。
所以这百里距离,在某些时候,也就是一个行军日的路程。
作为三万余精骑的主将,上官倾城要考虑的问题,自然跟张长安有所不同,最大的区别是所虑对象的大小。
“契丹大军对我大唐的攻势,现在集中在三个地带,分别是妫州居庸关、檀州北口、平州渝关。根据最新消息,耶律阿保机就在渝关之外。跟前两者相比,渝关其实是最容易攻破的,但是到了夏日,渝水上涨之后,依据地利建造的渝关,它的护城河就变得更加难以逾越,所以现在是最坚固的。
“耶律阿保机如果想要攻破边关,只能选择居庸关和北口。不过就眼下的形势而言,耶律阿保机是否主动进攻,其实都在两可之间。说到底,在河西、蜀地战争没有获胜的情况下,战场大势对契丹有利。
“此战拖延下去,契丹大军虽然也有粮食补给的问题,但相较于三面临敌的大唐而言,耶律阿保机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所以耶律阿保机现在很可能采取的固守战略,靠着对回鹘、南诏的支援,用这场战争拖垮大唐。我们要赢下这场战争,就必须打破僵局。
“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妫州方面的契丹的大军。领兵主将依然是腹心部大将耶律斜涅赤,麾下军队大概在六十万上下。其主力分作两部,一部分攻打居庸关,一部分围困妫州州治怀戎城。
“跟我们大军征战不同,他们没有另设粮秣辎重库,所以怀戎、居庸关,就是他们的牛羊群和辎重库所在,我们想要通过切断他们的粮道,达到击败他们的目的,并不如何容易。”
说这番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楚铮。
他现在是上官倾城的录事参军,职位虽然不高,但有参赞军机的权力。这位白鹿洞的弟子,现在到了施展平生所学的时候,所以意气风发得厉害。
上官倾城对楚铮的话不可置否,面无表情道:“根据张长安回报的消息,契丹军中的粮秣应该已经不多,否则不至于出动大队兵马外出筹粮。
“战争打到现在,应该已经超出了耶律阿保机事先的预料,粮秣不济就是体现。我们只要打掉他们的筹粮队,仍然能够起到支援前线战场的作用。”
楚铮想了想,认同了上官倾城的判断。
他转而寻思着道:“草原人征战,其实都野蛮得很,耶律阿保机本部的粮秣,其实不至于太过短缺,契丹八部控制的地盘,就足以调集足够多的牛羊。
“但是两百万大军征战在外,有很多都不是他的嫡系军队,这些军队要保障自己粮秣充足,现在就不得不开始筹粮。由此看来,之前几个月里,边关将士浴血奋战,将契丹大军挡在长城之外,战果和效果都是很明显的。”
上官倾城沉吟半响,目光锐利道:“我部三万余骑,要打破僵持的战局,这就是机会。传令给张长安,务必探明契丹筹粮军队的集合地点,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击中的,打痛他们!”
“是!”
张长安接到上官倾城的军令后,召集了自己五百余部下中的都头,和不尘道人,一起商议如何探明契丹筹粮大队的集合点。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不简单的地方在于,众人现如今所处的位置。
大军从云州出发,基本是沿着长城方向,在草原上一路向东北前进,眼下所处的地带,距离妫州最近的县邑怀安县,也有接近两百里。在这广袤的草原上,要寻找契丹筹粮军队的集合点,并不是靠修士就能完成的。
“契丹的筹粮队既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千人队的规模,可想而知他们的集合点距离这里不太远。两百里方圆之内,必然有他们的营寨。不尘,你现在就出发,去跟草原上的全真观、无空释门联络,发动他们的力量,务必探明对方的所在。记住,一定要隐蔽行踪,不能让契丹修士察觉,否则就会打草惊蛇。”
张长安郑重跟不尘说道。
不尘点点头,“指挥使放心,全真观虽然在草原上还没行走太久,但要是论及眼线的实力,绝对可供驱使,在下这就出发。”
不尘走后,张长安依然没有完全放心,作为一名领兵将领,可以借助别的力量查探军情,但主动权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召集了队伍中的练气修士,想要派遣他们出去,化妆易容之后去调查、跟踪契丹筹粮大队。
“没有草原牧人做向导是不行的,一旦我们跟契丹修士遭遇,必须要有牧人出面说话。我们虽然也会说一些草原上的语言,但因为进学的时间太短,现在都说得不太熟练,很容易露出马脚。到时候自身性命不保事小,一旦引起契丹大军的戒备,上官将军带领的主力大军,就无法成功突袭。”
都头徐九说出了自己的考虑,他也是长安修行学院的学生,而且之前就是军中锐士,对兵事并不缺乏了解。
张长安沉吟片刻,“这个部族里还有六个活人,现在就能够跟随我们行动的有四人,但是不尘都不能说服他们为我们效力,你我如何向他们开口?”
这个问题抛出来,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徐九忽然道:“我听活下来的几个牧人说,你救下的那个少女,其实是部族酋长的孙女,如果你能说服她,再由她出面劝解那些牧人,或许这件事就不难。”
张长安怔了怔,没想到格桑还是酋长的孙女。这两日她伤心欲绝,两人其实没有过多交流,平日里他就是吃饭的时候,会叫上对方,毕竟用了人家帐篷里的铁锅。
但是睡觉的时候,他并没有在人家的帐篷里,毕竟这里还有很多帐篷。
再见到格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张长安跟众人商议事情用了很长时间。格桑坐在草地上双手抱膝,对着璀璨而遥远的天空,唱着他只能听懂一半的歌谣,声音很好听,像是黄鹂一样。
虽然张长安也没见过黄鹂,但大家形容一个人声音清脆好听到时候都这么说,他也就随大流了,只不过这个清丽的嗓音,现在怎么听都怎么伤感。
因为格桑在流眼泪。
流着眼泪唱歌,声音还不哽咽,这是张长安没见过的。
大约草原上的女子,跟中原女子的确有些不同,格桑没有像中原女子那样,在流泪的时候表现出什么需要安慰的姿态,她哪怕是一个人面对着黑夜,也有独自安身立命的勇气,不需要多情才子的抚慰。
张长安扰扰头,大唐男人怜香惜玉的本性,让他想要安慰对方,但是边地男儿的粗放,又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最后他就只能在对方身旁坐下来,静静地听她唱歌、
虽然歌词内容一知半解,但他觉得歌曲琴音这个东西,重要的从来就不是内容,而是营造的意境和氛围。高山流水觅知音,好像就是这么个道理。至少张长安此时就听懂了,格桑这是在向她死去的父母亲人,诉说着自己的相思和孤单。
也不知过了多久,格桑的歌声止住了,大约是唱累了,流泪也流累了,就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休息。
张长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词,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反倒是格桑率先说话:“你能帮我报仇吗?”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很简单的一个要求。
体现了格桑现在的心情与心境。
她说这话的时候,抬起头看着张长安,目光灼灼,看不到丝毫软弱怯懦,反而神色坚毅,水亮的眸子里充满希翼。
张长安自认为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毕竟这跟他的使命是一致的,所以他郑重道:“只要你愿意帮我,我就能为你报仇。”
格桑的回答很直接:“我要怎么帮你?”
说完这话,她已经跃跃欲试。
张长安张了张嘴,再度无言。
一个族群被灭只有两天,一个失去亲人只有两天的女子,此时应该是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的,但眼前的格桑却让张长安认识到,草原上牧人的生命力,远比他想象中要强大。
张长安不知道的是,格桑早就被老酋长无数次告知,不能坚强的牧人,不可能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冬。在中原那块宜居之地生长的少女,不会知道草原上的生活是多么艰难。
中原人老是嘲笑草原人是蛮子,其实他们说的没错,草原人的确野蛮得很。但如果他们不野蛮,他们根本就活不下去。
在这块蛮荒地带,他们习惯了与牛羊这些牲畜,和野狼那样的猛兽为伍,所以哪怕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也能在失去所有亲人之后,很快振作起来,并且看清眼前的形势,知道该请谁为自己报仇。
张长安得到了他想要的帮助。
在格桑的劝说下,部族里活下来的人,都同意了供大唐这支异族军队驱使。
格桑劝说他们的时候,张长安就在后面跟着,他发现格桑的言语并不如何有力,思想也不如何严密,论鼓动性实在是不值一提,他自信能够说出让人热血沸腾百倍的话来。
但就是这样简单朴实的语言,从格桑嘴里说出来,那些牧人就轻易的认同并且答应了,而且态度很坚定。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张长安意识到,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其实唐人再如何唇枪舌剑,对普通牧人都是不管用的,唯一有用的,是说话者的身份。
格桑是草原人,是他们的族人,所以她说出来的话,很容易就能获得同伴的信任。
格桑帮助张长安解决了大麻烦,唯一的要求,是杀光那些侵犯部族的人,附加的要求,是要跟张长安一起上战场。
“战场凶险,不是你们女子可以涉足的地方,如果你不是修士的话。”
张长安很严肃地对格桑说道,“你可以当我们的向导,但如果战斗开始了,你就只能远远避开。”
格桑双眼泪汪汪,却咬着嘴唇回答道:“我不会妨碍你们战斗的,我就在战场边缘,你们不用管我。我只希望你们不要撵我走,这样我就能亲手为族人报仇!”
这样的要求,张长安没法子拒绝。
在他眼里,草原女子也就是乡野丫头,他虽然不歧视对方,但也升不起重视的心思。既然格桑一定要自己拧刀子砍人,在不成为大军负担的情况下,让她砍杀几个伤兵泄愤也没甚么不可。
有了格桑和她的族人的帮助,张长安的斥候队就散了出去。
他麾下五百多人的队伍里,有数十个长安修行学院出来的学生,他们中修为最低的,也是在进入学院之前,就有望进入炼气期的,在学院进学大半年,大多数都突破了炼气期。
现在,他们到了用自身修为报国的时候。
张长安亲自领着格桑或者说,被格桑领着,潜入了荒野。
普通将士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行动,在张长安这个五人小分队中,格桑是唯一一个不是练气修士的存在。
他们遁入茫茫草原,依靠格桑对环境的熟悉,再配合张长安对敌军行动的判断,加上不尘给予的简易地图,很容易就跟上了一支筹粮的契丹骑兵。
这支骑兵有七百多人。
这说明他们之前已经祸害足够多的牧人,这才能分出近三百人去押送牛羊,现在这支骑队正踏平了一个两百多人的部族,在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后,蛮横的牵走了他们的牛羊。
约莫是时间到了,这支骑队没有继续筹粮,而是由整支队伍,押送着牛羊开始往回走。张长安知道此地的方位,他们往回走肯定是往西南方向,这样才能靠近妫州。所以,他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行动意图。
同样趴在草坡上的格桑,现在满面通红,咬牙切齿,只看她如狼一般的目光,张长安就知道,她肯定想起了自己部族被灭的场景。眼见对方已经开始回程,张长安拉着格桑离开草坡。
相处得时间越久,张长安就越觉得格桑跟一般女子不同。准确的说,是跟中原女子不同。她明明只有十三岁,却意外的懂事与成熟,无论一路上看到什么,是如何的愤恨,只要张长安下令,她就绝对不会迟疑或者冲动,绝对配合张长安的行动。
就像现在。
她明明已经五官都扭曲了,但张长安说走,她就悄无声息的跟着走了。
这样的格桑让张长安心生怜悯,对方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普通百姓,当然知道一个人越早成熟,就意味着她在不该经受苦痛的年纪,经受了太多的苦痛。
格桑明显就是这样的姑娘。
哪怕她是部族酋长的孙女。
张长安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一个百余人部落的酋长,在草原上实在是没什么权力可言,跟中原相比,草原要无序得多,拳头大才是硬道理的现实也**得多,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少女,又如何能够娇气得起来?
格桑总是让张长安眼前一亮,但他并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注意对方,自身的使命和所处的境遇,让他必须时时刻刻绷紧神经。
隐蔽的跟着这支押送牛羊的队伍,张长安等人一路朝着龙门县的方向前行,随着日月更替,路上遇见的契丹骑队持续增多。这样的时候,张长安就不得不佩服格桑。
这个少女总是能够根据山川地势,提前告诉张长安,要避过哪些路线,哪样的地方万万不能踏足,哪样的地方适合大军行动。因为格桑的存在,张长安等人一路上就没有被契丹游骑碰到过。
张长安惊异的发现,格桑实在是聪明得厉害。
这一路上,为了自身行动的周全,他给格桑灌输了很多军事常识,包括斥候行军需要考虑的天时、地利等要义,而格桑每每都能现学现用,要不是这样,他们早就被契丹的游骑和修士发现了。
实话说,张长安并不认为格桑很聪明,他跟对方也说一些国家大事、诗词歌赋、战争面目时,对方就像是听天书一样,过耳即忘,唯独跟这片草原有关的东西,她总能举一反三,就像是本能。
依靠着格桑,张长安最终发现了,筹粮的契丹军队集合的地点。
那是一处河谷,有大片契丹军队的帐篷,更有海洋一般的牛羊群。
第三十五章 行动
草原是个丛林世界,蛮荒弱肉强食的规则,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掩饰。www.uu234.cc
草原并不如中原文明,所以他们更接近野兽。生活在荒野上的野兽,弱肉强食自然是唯一法则。文明发展的程度越是高级,丛林法则就被隐藏得越深,或者说修饰得越深。
究其根本原因,是物质的丰富程度,已经可以让普通人都丰衣足食。
但是在草原上,丰衣足食对普通牧人而言,只是一个存在于夜晚的美梦。所以牧人更加纯粹,纯粹的杀戮,纯粹的掠夺,纯粹的为了军粮劫掠旁人。
张长安在看见河谷景象的第一眼,就确认了这里是契丹筹粮军队集合的地点。在草原上筹粮的队伍,自然要有这样一个转运地带,方便他们将筹集到的粮秣,统一运送到怀戎城和居庸关战场。
趴在草坡后面,张长安一直在观察契丹营地,在心中计算对方的将士数量和守备力量。
牛羊自然是多不胜数,军卒就有两万多人,通过他们帐篷的分布情况、将士言行的紧张放松程度,张长安推测出他们的筹粮队伍,还有不少没有回来,所以他们还会在这里等待一段时间。
对张长安而言,这是一个极好的消息,意味着上官倾城的大军,有向这里奔袭的时间。不过这个时间是否充足,张长安没有把握。
对方既然已经有大量筹粮千人队归来,就说明时限快到了。后续还有多少筹粮队伍归来,张长安完全无法估计,也就不能推断对方拔营离开的时间。或许他们明早就会启程,又或许他们会等到后天。
实事求是的说,押送牛羊的军队,行动速度是不如纯骑兵队伍快的,就算他们明天就走,上官倾城也能在他们抵达怀戎一线之前,追上他们击败他们。
但张长安不得不考虑的是,这些外出筹粮的契丹队伍,在粮食筹集之后,怀戎、居庸关方向的契丹军队,会不会派遣部分军队前来接应。
“如果只是这两万多人,或者说三四万人,上官将军只要能及时赶来,要击败他们实在是简单得很。却不知契丹大军派出去的筹粮、运粮军队,到底会有多少。”徐九不无忧虑的说道。
张长安低声回应:“在前线战局僵持的情况下,六十万大军,又能分出多少力量筹粮?说破天也不会有十万。只要不超过十万,我们就有袭击他们的可能!”
说到这,张长安回头,开始准备军报,让队伍中的修士送回去。
送信的修士,也需要有牧人跟随,路上若是碰到契丹游骑,总会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前方斥候回禀军情,是一日两报,这是上官倾城根据眼下的战争情况,制定的斥候行动铁则,方便她评估前方军情,不贻误战机。如果斥候没有及时回报军情,那就意味着斥候出了问题,也方便她及时做出应对。
在张长安带着格桑等人,跟踪契丹筹粮队伍的时候,上官倾城并没有让大军冒然跟进,契丹的筹粮队伍既然已经遍布前方草原,大军就不能轻动,免得被对方发现踪迹,影响接下来的行动。
在接到张长安的军报之前,上官倾城一直在军帐里对着草原地图思考战局。草原地图是全真观、无空释门联合绘制的,比寻常舆图要详细不少,但即便是细作的手笔,这份舆图其实也谈不上多么精细。
草原终究还是太广袤了些,无论是之前的青衣衙门,还是后来的全真观、无空释门,都没有时间行走、丈量每一寸土地。
就在上官倾城寻思着,如何就契丹筹粮队这个可以利用的目标,将战术结果尽量扩大,改变妫州方面的战局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无论妫州、檀州,还是平州,契丹大军的主力,都是契丹八部的直系军队,其他被契丹征服、兼并的草原部族骑兵,数量虽然不少,但论战力就差了许多。眼下契丹统一草原时日尚短,还无法消除八部本部军队,跟被兼并的军队之间的差别。
“契丹八部直系军队的粮秣辎重,都有本部从后方提供,需要去筹粮的,都是契丹在征服草原过程中,被兼并到八部中的力量。
“他们实力虽然差了些,但论及数量,却远远超过契丹八部的人马。这回如果能成功袭击他们的筹粮队伍,让他们的战士缺粮,就能起到分离二者人心的作用。如果张长安能够找到筹粮队伍的集合地点,要改变妫州战局就大有可为。”
听到这个声音,上官倾城的神情虽然一成不变,但眼眸中的欣喜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虽然近来经常听到这个声音,但只要这个声音响起,她都会发自心底的高兴。
她没有抬头四处张望,因为她知道那双“眼睛”是她看不到的。
跟上官倾城说话的,自然是李晔。
媒介就是他的帝道之眼。
之前在河西的时候,李晔就用这样的眼睛,观察过张长安等人。
只不过彼时他只能看,不能通过这双眼睛传递信息,而彻底克复河西,得到蜀地后,他的帝道修为更进一步,通过帝道之眼也就能传音了。
限制自然是有的,李晔的帝道之眼,只能出现在大唐领地,或者是大唐子民身边,就像之前在河西一样,他能够观察张长安等人,却无法去窥探释门的行动。
如若不然,现在也就用不到张长安当斥候,他的眼睛就能为大军指明前进方向。
现如今仙域大战,李晔的修为都在仙域,凡间躯体唯一能够使用的力量,就是根系龙气的帝道之力,毕竟这是他在凡间行走的根本。
不过随着大唐底定大半,李晔在长安这具身体的实力,也有了自身的自保之力,虽然顶多也就是个普通真人境,但至少能够在长安这个中枢之地,保障自己的安全,不用担心被耶律阿保机发现什么端倪后,派人轻易将他的脑袋摘下来。
上官倾城回应道:“既然是非契丹八部直系的军队,战力就差些,成功袭击后,又能决定妫州战局,进而影响整个北境战场,可谓是天赐良机。如果张长安能够探明筹粮军队的集合地点,倾城一定会全力出战!”
李晔笑着道:“大唐现在刚刚安定,实力还未完全恢复,耶律阿保机认为这是举世攻唐的最佳时机,其实实力还未达到巅峰的,又岂止是大唐,契丹自身也是一样。”
他说完这话,张长安派回的修士就到了。
得知张长安探明了契丹筹粮军队集合地点,上官倾城没有丝毫迟疑,立马下令大军集结,随后让回禀军报的修士领路,向目标奔袭过去。
张长安在派遣修士回报军报后,就将藏身之地换了地方,稍微远离了河谷中的契丹营地。他已经发现对方派遣了很多修士出动,在各个地方监视四处,防备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力量。
不过这些修士并没有十分警惕,大约他们也觉得,在这里不会遇到什么敌人。
这个判断其实没什么错,唐军在北境抵挡契丹大军,于三个战场发起的猛烈进攻,已经是殊为不易,想要主动出击,目前的确是力有不逮。
唯一能够千里迂回,百里奔袭的狼牙军精骑,又都折在落雁口。眼下就算契丹要防备唐军突击,也是在居庸关、北口、渝关三个地点,很难想到会有一支三万多人的骑兵,会从云州出发,绕到了妫州腹背。
“契丹人不会想到的是,我们还是来了。他们以为他们在落雁口击败了狼牙军,狼牙军就不复存在了?只要上官将军没死,天下至锐的狼牙军,就不会消失!
“契丹更加不会想到的是,无论是坐镇北境的岐王,还是大难不死的上官将军,早就在大唐内乱的战争中,成为了当世罕见的名将和名将之材!”
翌日午后,眼见河谷中的契丹筹粮军队,已经达到了四万多人,而那些监视各方的契丹修士还言行懒散,张长安不禁冷笑出声。
契丹人或许没想到张长安说的这些问题,但张长安明显也没想到,他们的行踪会被契丹他轻视的契丹修士发现!
他虽然曾经跟吐蕃人战斗过,在阳关厮杀过,但沙场经验还是太少了些,也没有深入敌后的丰富经验。当张长安发现一群契丹修士,向他们所在的草坡快速围过来的时候,想要撤离已经来不及。
情况情急,张长安当机立断,“走!”
事到如今,只有杀出重围。
“指挥使,你们先走,我们断后!”徐九抽出了刀子,现在想要全员撤退,已经基本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留人断后。
张长安目眦欲裂,低吼道:“一起走!”
这是他第一次带领斥候执行任务,依仗的是自身接近真人境的修为,对一些残酷的斥候存活之道,明显缺乏相应的心理准备。
千钧一发之际,根本容不得众人争执,但凡事多纠缠一刻,就可能全军覆没。
就在这时,格桑率先站了出来。
第三十六章 战斗
“我们的粮食都被你们抢走了,你们为什么不带着我们一起走?没有牛羊我们就活不下去!”格桑挥舞着手臂大声叫着。www.uu234.cc
她这么一叫嚷,是想表达自己是草原牧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自己被抢了牛羊,话里的意思是说,自己现在失去牛羊已经活不下去,不如去军中做个军奴。
这个借口并不高明,但仓促之间,也没有更合适的借口可找,这个理由至少能够解释自己的身份,和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不用暴露张长安等人是唐军斥候的事实。
为首的契丹修士闻听此言,再看格桑面容清丽,虽然眉眼还未完全长开,也称得上是美人胚子,当下就信了几分对方的话。
他冷面道:“擅自靠近大军营地者死!现在是战争时期,征调你们的牛羊,是草原之王的意思,任何人不能阻拦。不过,我念你年纪尚小,倒也不是不能给你一条活路。”
平心而论,在需要暴戾的时候,草原人比中原人要残暴得多,因为生活艰难,过了今年还不知明年是什么样,所以为了牛羊可以悍不畏死。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在不需要暴戾的时候,草原人往往格外开明豪爽,尤其是自己身为地位非同一般的修士,面对弱小而美丽的女子时,男人的本性让他们不会那么严苛。
张长安等人本已打算出手,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听到这话好像形势有转机,也就暂且按捺住了性子。
为了方便跟踪契丹筹粮队,应付路上的契丹游骑,他们都换成了牧人装扮,面容上也做了必要的伪装,这对长安修行学院的修士学生来说,委实不算什么难事。
现在张长安等人只要不说话,还真没人能察觉出他们不是草原人。他们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表现得像是普通牧人一样,露出害怕又憨厚的表情。
格桑眼见事情有转机,连忙作出天真的样子,问道:“我们怎么样才能活?”
为首的修士修为不俗,在军中也是有地位的人,打量着格桑的眼中露出贪婪、猥琐之色,嘿然笑道:“你可以做我的奴隶,若是将我服侍得好了,自然可以不愁吃穿。而你的族人同伴,也能在军中生活下去。”
这是很公平的交易,对一个失去牛羊已经不能称之为牧人,根本无法继续生活的女子来说,这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能够跟着一名修为不俗的修士,日后的生活肯定不会差。
至于需要付出的代价......在草原上,什么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在兵灾荼毒的年代,只要能够活着,付出这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能依附一位强大的战士,本身就是很多草原女子求之不得的归宿。
格桑尽力将自己代入想象中的角色,欣喜又紧张的说道:“只要能让我和我的族人有食物,格桑愿意奉献自己侍奉主人。”
为首的修士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就宣告了格桑等人的身份变化,带着他们进了河谷营地。
其他修士对此毫无异议,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草原上有身份地位的人,固然拥有数量不少的牛羊,那是财富的象征,但除此之外,拥有奴隶的多少,也是地位的表现,任何一个强大的草原战士,都会有自己的奴隶群。
既然首领看中了那个叫作格桑的少女,愿意将他收为侍妾,以他的身份地位,要圈养格桑的族人作为自己的奴隶,实在是不算什么事。
就这样,张长安和格桑一行人,堂而皇之进入了契丹筹粮大军的营地。
在路上,他们就得知那位契丹修士名叫沃里克,在这支契丹大军的修士群中,虽然不是身份最高的,但也是修为拔尖的,练气九层的修为,足以让他俯瞰大部分修士。
张长安等人还了解到,这支筹粮队伍里,一共有三名神使境初阶、一名神使境中阶的修士,实力相当于道门灵池真人、阴神真人,是最强的战力,任务就是保证筹粮队的安全。
除了这四人,沃里克的修为就是最高的那个层次。
张长安在河西的时候,修为就是练气中段,经过阳关历练,又到长安修行学院大半年,加上被朝廷着重培养,各种修炼资源供应不断,自身天资又不俗,修为也到了练气八层。
但比之沃里克还是差了一层,是以他没有轻举妄动的心思。
沃里克很快给格桑、张长安等人安排了身份,前者自然是贴身丫鬟,地位非同一般,不过因为现在是白天,倒也不至于有什么龌龊的举动,后者就是普通奴隶,喂马就是他们的差事。
因为身份地位的差异,张长安等人跟格桑被分开了,不过他并不在意,而是牢记自己的身份使命,在尽量不露出痕迹的前提下,开始观察整个营地。
没多久,张长安就从偷听契丹战士的谈话中,得知他们明早就会启程离开这里,所有的筹粮队都会在今日黄昏前回归,总计有五万人之多!
身陷囹囵,本是绝望的境地,不过张长安并没有气馁,反倒是有些兴奋。他很清楚,如果之前的消息顺利传递给了上官将军,那么最迟在今日日落之前,对方就会向这座营地发起突袭。
只要不出意外,张长安等人根本不会有生命威胁,格桑也不用担心失去贞操,说不定他们还能在营地中做点什么,配合上官将军的行动。毕竟,这里可是有五万战士。
在午后,张长安忽然发现了一个让他惊异万分的现象。
在这座契丹军营里,竟然有不少全真观、无空释门的人!他们并不跟他们一样,是混进来当什么奴隶的,而是正儿八经的契丹修士和战士!之所以能够确认他们的身份,是因为张长安发现连不尘都在!
“确实有不少人,但也不多。”
契丹战士装扮的不尘,佯作欣赏张长安正在洗刷的战马,低声道:“我已经核算过了,跟无空释门的僧人也碰了头,我们在军营中有数百人。其中大部分修为还没到炼气期,主要都是草原战士。”
张长安低着头,强力压住心头的震动,小声道:“你是怎么混进这里的?你不是去追踪契丹筹粮队了吗?”
不尘微笑道:“我的确是去追踪契丹筹粮队了。恰好,碰到了全真观的一个信徒我之前救活了他病重的母亲,他是百夫长,所以我就顺理成章,以契丹战士的身份到了这里。”
张长安按捺住心头的惊涛骇浪道:“你们在契丹,到底发展了多少信徒?”
不尘叹息道:“真的不多,五万大军里面,就只有数百人,百人中有一个而已。时间还是太短了,如果再给我们三五年,全真观和无空释门,至少可以控制草原一成的牧人。
“你知道吗,普通草原人生活很艰难,远比中原人艰难。而越是生活经受苦难多的人,就越是容易被发展成为宗教信徒,因为他们有渴望有诉求,需要得到精神慰藉与解脱,需要看到希望,哪怕那个希望存在于虚无缥缈的来世。
“更何况,我们全真观和无空释门人,在安王的授意下,多少都会点医术......草原人真的很多都是蛮子,根本没有治病救人这种能力,大夫太少了,用安王的话说,这是社会不够发达的结果。所以只要我们能治病救人,要发展信徒其实很容易,他们都把我们当作神仙......”
张长安没心思听不尘说这些,作为长安修行学院的学生,他更加看重战场韬略,遂急切道:“如果不出意外,日暮之前,上官将军必然杀到,你我既然在契丹军营中,就应该做点什么......”
不等张长安说完,不尘就接话道:“在军营制造混乱,配合大军剿灭这支契丹筹粮队?”
这事一个很不错的主意,而且切实可行。
数百人面对数万人,看起来没有一搏之力,但要是面对大军突袭,他们只需要在后方制造一点混乱,就能迅速瓦解很多契丹战士的斗志,为战局做很突出的贡献。
但这并不是张长安的想法。
他紧声道:“只要上官将军到了,这支契丹军必败无疑,根本不用我们锦上添花,我要做的,是更加长远的谋划......”
不出张长安所料,黄昏时分,上官倾城就率军突袭到了河谷。
“喜获丰收”的契丹筹粮队,哪里想到会在这里遭受唐军精骑的袭击,他们原本都兴高采烈,在营地中准备篝火打算庆贺一番,一个个都嚣张懒散得很。
骤然听到修士预警,契丹战士还没来得及摆出完整迎战阵型,上官倾城就带着三万余精骑杀到了河谷中。
战斗是没有悬念的。
且不说上官倾城麾下三万余精骑,都是李茂贞在各军中调派的精锐,仅是从长安修行学院冲入军中的学生,个顶个都是沙场悍卒与精锐修士。
这样一支军队,就算论配合、论跟上官倾城的亲和度,不如之前的狼牙军精骑,但也远不是非契丹八部直系军队能够抗衡的。
兵家名将战阵之力一起,上官倾城带着部曲勇往直前,很容易就冲破了契丹军队仓促结成的军阵,将河谷地带搅得天翻地覆。
第三十七章 深入
李晔看着河谷中两军厮杀的场面,一时间也有些恍然。www.uu234.ccwww.uu234.cc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兵家名将的战阵之力。以往只知道那很强,连仙人境都不能破之,如今实打实见到了,才知道对普通军队来说,兵将名将率领的战阵,是怎样的洪水猛兽。
数量在这一刻是没有意义的。
在名将战阵之力耗尽之前,任何正面抵抗都是徒劳,再严整的战阵防御,也不过是一桶就破的窗户纸,再高大健壮的战士,也只是一碰就折的蒲公英。
而若是没有齐整的军阵,他们甚至连面对名将战阵的资格都没有,连成为对方敌人的实力都不具备,顶多能算得上是被洪水席卷的泥沙。
起初,河谷中列阵的契丹军队,还能跟上官倾城的队伍战斗,有限削弱、消耗一些战阵之力;但当他们的阵型被从当中冲破,一望无际的契丹将士,就只剩下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命运,在旷野上被追杀殆尽。
这样的兵家战阵,锐利无双,这样的上官倾城风华绝代,让李晔也不得不为之感到目眩神迷,油然而生一股对英雄豪杰的赞赏、钦佩之情。
以前带领上官倾城征战时,李晔只当她是一员悍将,虽然每战也都能破阵杀敌,但时常也会显得紧张吃力,对手强大的时候自身也会险象环生,胜利之花的绽放,更是少不了大量同袍鲜血的浇灌。
但是现在,这五万契丹筹粮军队,跟上官倾城的战阵将士一比,说他们是土鸡瓦狗都是抬举被当作瓜菜砍切的战士,回头的动作都不敢有,鸡狗还知道咬人一口。
“倾城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嘛?”遥望在乱军中率部冲杀,犹如神仙降世的上官倾城,李晔感慨良多。这个念头其实很多余,也很没道理,毕竟对方是一步一个脚印杀出来的。
但作为上官倾城最亲近的人,在李晔的脑海中,他跟上官倾城、吴悠在夏日午后懒洋洋的阳光下,在槐树旁用泥巴人排兵布阵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清晰得就像是昨日。
而上官倾城披甲执锐,在王府为他这个世子值岗的挺拔倔强身影,更是清楚得似乎可以触碰。
眼前上官倾城率领的战阵,已经给李晔一种无坚不摧之感,而在此役开始的时候,上官倾城率领狼牙军,一路奔袭,先破党项,再败沙陀,于落雁口面对十数倍之敌,仍然能杀敌无算,那时候她麾下的狼牙军精骑,该是何等可怖。
麾下有这样的战士,有这样的一支精锐,何愁不能击败一个个强敌?
普天之下,上官倾城和狼牙军精骑都是唯一的,莫说昔日的五大诸侯没有这般军力,就是眼下的耶律阿保机,也没有这样的强手,李晔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的幸运。
狼牙军精骑眼下虽然没有了,好在上官倾城依然能纵横沙场。
这场举世攻唐的危局,到了眼下这种举步维艰局面,最终打破僵局甚至是制胜的关键点,竟然还是要落在昔年安王府中,相依为命的少年少女身上。
在上官倾城的率领下,精骑战斗效率很高。
从黄昏到日暮,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河谷中的契丹不仅被基本击溃,还被三万精骑分割包围。以少数人包围多数人,这样的战斗场面极为罕见,但被精骑来回梳理屠杀的契丹战士,偏偏没有还手之力。
四散奔逃的契丹战士不少,但真正能够不被唐军精骑追上,从河谷地狱般的战场中,侥幸逃出生天的契丹军队,拢共不到一成。
他们也就是位置靠后,在战斗爆发后,又见势不妙跑得快,这才能够在上官倾城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暂时捡回一条性命。至于筹措到的牛羊粮食,自然是来不及带走一只的。
张长安、不尘等人,就在这支溃兵中,跟随身边惊慌不已的契丹战士,策马疯狂向妫州怀戎的方向奔逃。比起居庸关,怀戎城距离要近,溃军本能地向彼处靠拢,希望能够借助彼处同伴的力量,保得一条性命。
比起契丹战士的惊骇欲绝,张长安等人虽然也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但眼神却平静得多。也是因为已经到了黑夜,再精明强悍的修士也无暇多想,才没有人责问他们这些奴隶,怎么敢骑着马狂奔。
抬头看向前方慌乱的马队和漆黑的原野,张长安眼中闪烁着坚毅、兴奋之色。
他毕竟是大家族出身,眼光胸怀本就不同,又进长安修行学院学习过大半年,虽然眼下只是一个统领五百人的指挥使,但对战争全局或多或少有些认识。
张长安很清楚,他们袭击契丹筹粮队,会对契丹大军造成怎样的影响,更加明白在北境战场上,兵分三路的契丹并不容易对付,而他们这支三万余人的精骑,又能做些什么。
契丹三路大军成三足鼎立之势,支撑着整个契丹大局,唐军要取得对契丹战事的胜利,首先要做的就是斩断其中一只脚,而且还不能是中间檀州方向那只,免得被妫州、平州方向的契丹军左右围攻。
要灭掉妫州方向耶律斜涅赤的部曲,大军早晚是要在居庸关、怀荣城跟对方会战的。
而这两个地方的契丹大军,因为实力强劲,高手众多,唐军斥候和修士一直无法有效靠近、渗透,获得想要的情报。就更不必说派人深入其中,谋划更多东西了。
但在契丹军中,偏偏还有全真观和无空释门的力量。
虽然跟契丹大军比起来,这股力量目前确实很微弱,几乎不可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在张长安眼里,也并非一无是处、完全不能利用。
这回借着格桑临机应变意外造成的机会,混入到了契丹军队里,这是张长安求之不得的事。更何况,眼下还有沃里克那个练气九层修士背书,完全不用担心寻常契丹人刁难自己。
生命安全有一定保证,行动方面有一定自由毕竟沃里克不会盯着他这个小马奴,而有格桑在沃里克身边,张长安这个小马奴,也不是一般人愿意平白无故招惹的。
有这样的好的际遇,张长安就不想放过。如果能够跟着溃兵到怀戎契丹大营里去,再和不尘联络军中的信徒力量,配合后面的上官倾城,和怀戎、居庸关的唐军,或许会有建功立业的可能。
张长安当然知道,他虽然有一点点身份,但自身毕竟不是契丹人,话也说不好,暴露的风险很大,一旦露馅必死无疑。但他决定搏一搏,毕竟有不尘可以倚重。
唯一的问题,就是格桑。
张长安倒不是担心她会叛变,而是她作为女子的自身安全,在面对沃里克的时候,其实没什么保障。平心而论,张长安虽然颇为欣赏格桑,但还不至于有什么爱慕之情,在战争大局面前,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子缩手缩脚。
但对方毕竟帮了他很大的忙,被沃里克发现的时候,也颇有些舍身相助的意思,哪怕对方是为了给族人报仇,张长安也不想看到对方有什么不测。
纵马狂奔逃命,自然不会爱惜马力,路上也不会停歇,第二天,张长安就跟着溃兵到了怀戎城外的契丹军营。
妫州一线,有耶律斜涅赤六十万大军,其中四成围攻怀荣城,六成攻打居庸关。前者多是被征服的草原部族军,后者以契丹八部直系战士为核心,伤而不死的腹心部是其中的绝对精锐。
五万筹粮大军,虽然在草原上是分散行动,但开始和结束都是统一调度,其中半数出自怀戎契丹大营。
张长安面前的大军营地,绵延二三十里,堪称广阔无边,极富视觉震撼力,原本有将士近二十万。
作为练气九层的强者,沃里克只要不想死,自然不会陨落在河谷战场,只不过他虽然成功回到营地,仆从族人却是折了不少,让他大为心痛。
之后发现刚刚收服的格桑等人,竟然跟了过来,多少有些惊喜欣慰,看格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正视之意,不再是一味把她当作玩物。
能跟着溃兵一路奔回,别的不说,毅力必然坚韧,对他也有一定归属感,这让沃里克很是欣赏。他当然不知道,这都是张长安、不尘在其中“作梗”。
“大军虽然遇袭兵败,但错不在我,你们也不会被殃及。现在我让人带你们去休息,往后只要尽力尽力跟着我,不会亏待你们。”
沃里克说完这些话,就跟着几名神使去复命,回报大军遇袭的情况。
大军兵败,他虽然不必负主要责任,自己的人损失却不小,回来后心情也不好,完全没有对格桑动歪念头的想法,这让张长安松了口气。
现在这种情况,只要短时间内格桑不出意外,战场形势就会发生变化,往后就会安全得多。
进了契丹军营,白天都是熟悉情况,到了夜里,张长安才跟不尘又凑到一起。
两人密谋联络营中的全真观、无空释门力量,打探契丹大军的虚实布置......总之一切可以收集和利用的情报,都要尽量得到。
第三十八章 应对
耶律斜涅赤近来心情很不好。UU小说
心情不好的原因,是因为战事不顺。
作为腹心部大将,他的一切都是为耶律阿保机和战争为中心,如果不能完成耶律阿保机交代的任务,不能在战争中获得胜利,他的生命将彻底失去价值,迟早会被后来者替代。
也正因为是腹心部大将,耶律斜涅赤向来很有自信,哪怕是面对司近部大将耶律敌鲁古,他也能保持俯瞰的姿态,哪怕会因此跟对方常有冲突。作为一个优秀的战士,有俯视群雄、击败所有敌人的信念,不仅十分必要,而且分外重要。
耶律斜涅赤打小就是部族中,被老人寄予厚望的聪明、勇武战士,还没成年就成了部族第二勇士,成为很多人顶礼膜拜的对象第一勇士当然是草原的王,耶律阿保机。
这些年来,耶律斜涅赤为契丹征战草原,未尝一败,最艰难的战斗,也能跟敌军打成平手,在草原上有战无不胜的威名。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深受耶律阿保机器重,成为腹心部大将。
但是这回对唐朝的战争,去给了耶律斜涅赤前所未有的体验。
如果可能,耶律斜涅赤宁愿一辈子都没有这种体验。
因为那是挫败的感觉。
首先,他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于落雁口伏击狼牙军失败。
对耶律斜涅赤而言,那一战的确是失败。纵然他的军队阵斩了六万余狼牙军精骑,但自身付出的代价却数倍于此,且还走脱了上官倾城和五千狼牙军精骑,没有达到尽灭狼牙军,擒杀上官倾城的目标。
其次,他进攻云州受挫,本以为能趁胜追击,弥补落雁口之役的遗憾,却没想到云州城在狼牙军三万步卒的把守下,坚如壁垒,他麾下的精骑根本拿不下来。为免被后来的唐朝禁军包围,他被迫退入草原。
对耶律斜涅赤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失败。
为了挽救这种失败,在统领契丹西路军,进攻唐朝妫州防线时,他每战争先,亲自出战。
功夫不负,他一路攻克了怀安县、文德县、白阳镇、龙门县,将兵锋推进到妫州州治怀戎城,并且依照耶律阿保机的军令,对居庸关发起了猛烈进攻。
在攻打怀荣城与居庸关之前,耶律斜涅赤战无不胜,各个地方的唐军根本无从抵挡他的兵锋,这让他的信心得到了坚定。
但是到了怀荣城与居庸关,他的进攻被死死挡住。
由此耶律斜涅赤才发现,他在怀安县、白阳镇等地的胜利,并不是因为他多强,而是唐朝让给他的。唐朝根本就没有想过死守这些地方,是有意收缩防线,好重点防御怀荣城与居庸关。
两个多月的攻势,耶律斜涅赤没有能拿下怀荣城与居庸关。
虽然在檀州北口、平州渝关的契丹大军,也没有能攻入唐军构建的坚固防线中去,但这并不能安慰耶律斜涅赤。
他可是腹心部大将,有整个契丹数一数二的精锐部曲,自身也是草原除却耶律阿保机外,最英勇善战的将领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落雁口之役失利的情况下,不能获得不俗战功证明自己,他格外痛苦。
但是耶律阿保机最新的军令,是让他据营而守,没有破敌良机不得出战。
这就让耶律斜涅赤更加憋屈,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就在这个时候,耶律斜涅赤忽然得知,派往草原筹粮的军队,竟然被唐军精骑袭击了!多日的行动成果付之东流,将士们没有带回来一只牛羊不说,五万筹粮大军更是折损殆尽!
这让他颜面尽失,怒不可遏。
“唐军?哪里来的唐军?!唐朝的军队,都在妫州、檀州、平州辛苦抵挡我大军猛攻,能够把持边关不失,已经是拼尽了全力,根本就没有主动出击的实力!现在怎么可能有一支精骑,绕道到了我军腹背,袭击我大军的筹粮队伍?!”
军帐中,耶律斜涅赤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回报军情的大修士。
“禀报将军,事实确实如此。据我观察,唐军有三四万骑,都是精悍异常之辈,莫说唐朝边军不能与之相比,就是唐朝禁军也鲜有能与之媲美者!更叫人骇然的是,他们的战阵之力极为强大,有排山倒海之力,我筹粮军队兀一与之接阵,瞬息之间便阵型溃散!”
一名神使境中阶的修士面色苦闷道,“不到两个时辰,五万大军阵脚全乱不说,还被对方分割梳理,将士们死伤惨重,根本没有反手之力.......”
听到修士的描述,耶律斜涅赤简直快要被气乐。
他道:“如此强大的战阵之力,莫非来的是狼牙军不成?你是不是要告诉本将,袭击你们的是上官倾城?!”
修士看了因为盛怒而面色扭曲的耶律斜涅赤一眼,讷讷道:“或许,还真是上官倾城......”
唐军没有大张旗鼓,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对方主将究竟是谁。他不是战阵将领,也无法辨认兵家名将战阵,跟兵家大将战阵的区别。
“滚!”耶律斜涅赤再也忍不住,发出了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
上官倾城是唐朝唯一的名将,也是契丹大军最大的威胁,为了对付此人和她麾下的狼牙军,契丹在发动战争之前,就夜以继日的谋划,最终付出了党项、沙陀两部的代价,才将狼牙军精骑击溃于落雁口。
而现在,对方竟然跟耶律斜涅赤说什么,对方有可能是上官倾城、狼牙军!这岂不是无稽之谈?
这是对耶律斜涅赤落雁口之战的最大侮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受,更加不能忍受!
本来,没有阵斩上官倾城,没有尽灭狼牙军,就是耶律斜涅赤和耶律阿保机心头之痛,但落雁口一战,好歹也让狼牙军基本没了战力,结果虽然不完美,但也没差到哪里去。
现在不过数月过去,狼牙军焉有这么快死灰复燃的道理?!
耶律斜涅赤可以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斥退负责护卫筹粮军队的修士,却无法轻易摆脱接下来这群人的纠缠。
这些人,便是非契丹八部的草原部族酋长们。
“将军,筹粮队遭遇唐军袭击,所筹牛羊尽数落于敌手,现如今我部营中已经缺粮,顶多再过半月,战士们就没有吃的了!”
一名德高望重的老酋长面色愁苦的说道,“没有食物的战士,将失去战斗的力量与意志,您是大军的统帅,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敢问将军,可有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
耶律斜涅赤很想将这个老酋长拖出军帐斩首。
对方话虽然说得礼貌,但意思却表达很清楚强硬:没有牛羊粮食,他们的部族将无法继续在怀戎作战。
但耶律斜涅赤不能这样做,更不能容许老酋长说的那种局面发生。
想要不让这种局面发生,就必须给大军筹集到牛羊。
这当然很不容易。
耶律斜涅赤麾下的军队,已经攻占了大半个妫州,占领了包括怀安县、白阳镇等在内的地盘。但在这些地方,唐军根本没有留下一个人,也没有留下一粒粮食、一只牛羊!
唐军施行了坚壁清野的战术。
这不是什么新鲜的战术,也不只是唐人会用,为了让入侵者得不到军粮补充,这样的战术其实很常见,只是没有“坚壁清野”这个特有的称谓罢了。
在妫州筹集不到粮食,草原能筹粮的地方,又基本被契丹骑兵扫荡了一边,此刻耶律斜涅赤想要解决军粮危机,除了向更远的地方派遣筹粮军队外,就只能向耶律阿保机开口。
向更远的草原派遣筹粮军队,这当然不可行。
那支袭击了契丹筹粮军队的唐军,现在可还在草原上;向耶律阿保机索要牛羊,就更加难以实现,如果对方能够凭空变出许多粮食来,何必要命令大军自主筹粮?
耶律斜涅赤只觉得头大如斗。
在他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时候,那些个部落酋长们七嘴八舌,纷纷向他询问解决问题的办法,扰得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问题。
如果他不能马上给出答案,军心就会涣散。
届时就算这些部曲酋长不擅自退兵,大军也会混乱不堪,陷入泥沼不能自拔,给唐军可趁之机。
如果是寻常契丹将领,此刻定然已经快要崩溃。但作为腹心部大将,耶律阿保机最信任的人之一,纵然跟以智慧著称的耶律敌鲁古不能比,但耶律斜涅赤依然不能小觑。
他很快拿定了注意。
“无论出现在草原上的唐军,到底是谁领军,是怎样一支精锐的部曲,现在他们抢走了我们的牛羊,让我们活不下去,草原上的战士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找到他们,杀掉他们,抢回属于我们的粮食!”
耶律斜涅赤红着眼睛说道。
这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办法。
除此之外,也的确没有更好的策略。毕竟牛羊就在那里,也就那么多。除非他们能够在半月之内,攻下怀荣城或者攻入居庸关,否则他们就只能回兵去追剿那支唐军。
这个行动方案也没有明显的漏洞。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问题,那也是数月以来,契丹大军始终不能打开局面,攻破唐军防线带来的问题,是战争大势的问题,是契丹与大唐军力对比带来的问题,不是他耶律斜涅赤个人的问题。
“这支唐军极为精悍,五万战士姑且经不起一战,将军就算找到了他们,又如何保证能够一定战而胜之?”那位德高望重的老酋长不无疑虑的问。
他这话的意思,其实是说,非契丹八部的军队,根本不是这支精锐唐军的对手在战士数量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如果耶律斜涅赤不想调动二十万大军离开怀戎,放弃对怀戎唐军的威慑,那么他就必须派出自己的嫡系军队,去为草原部族军队解决这个问题。
耶律斜涅赤很懂这一点。
他冷哼一声,傲然道:“号称唐朝至锐的狼牙军,姑且被我灭于落雁口,这支唐军精骑再是悍勇,还能比狼牙军战力强不成?况且他们还只有三四万人!不用你们多言,本将让腹心部出马,定能为你们带回牛羊军粮!”
耶律斜涅赤需要稳定军心,稳定士气。
第三十九章 破冰
李晔的帝道之眼虽然神通广大,但耶律斜涅赤的军事安排,他却是无从得知。www.uu234.ccwww.uu234.cc
毕竟,在场的并无一个心向朝廷的唐人。
此时他只能看着张长安和不尘两人,摆出一副我们有事有上面的命令的模样,明目张胆在契丹军营中到处晃悠,伺机窃听左右契丹战士的谈话。
“全真观成立得早,在各个势力下的发展也早,但在殿下收服无空释门之前,殿下还没有让宗教渗透敌邦,为皇朝征战打前哨的命令。
“而作为暗装细作在各方打探情报的事情,向来都是青衣衙门的任务,我们也无从插手。如若不然,现在契丹国中只怕早就是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了。”
不尘低声跟张长安说这话的时候,显得颇有些惋惜。
在他心目中,安王已经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但事实证明,即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也不可能事事前瞻十年。
张长安对此没有任何评论想要表达,因为自身定位和阅历的原因,他崇尚的向来都是大军征战,千里纵横,正面败敌。他又不是学院宗教分院的学生,对这些了解得不多。
“契丹人损失了筹粮队,肯定会有所应对。你让你的人多跟他们的酋长打探一下消息。”
张长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全真观和无空释门现在在草原上的信徒,还没有特别显赫的人物。
因为地位非凡者,修为也必定不弱,对世界的认识颇为深刻,道人和僧人要用迷惑寻常战士的手法,去控制他们的思维,基本上就没什么可能。就算是治病救人,也轮不到这些强者头上。
不尘接纳了张长安的意见,这是眼下他们打听消息最好的办法。
不过最终的结果表明,很多时候,事先做好的安排,往往没有临时发生的意外管用。张长安得到耶律斜涅赤令腹心部出战,去攻打上官倾城所部、抢回牛羊的消息,不是从全真观与无空释门那里,而是被格桑所告知。
格桑能够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因为沃里克。
沃里克之所以能够对此事有谱,全是因为他自身修为不错,且又在为腹心部出战领路的人选里面。
而沃里克之所以将这个消息告诉格桑,也是因为他即将离开营地,在叮嘱格桑在营地好生呆着等他回来的时候,顺口提了此事。
对沃里克而言,这不算什么秘密,毕竟大军很快就要出动,更没有对格桑隐瞒秘密的必要,顺口提或者不提,其实都在一念之间,没什么一定要说或者不说的道理。
但这个消息落在张长安这里,就极为重要,而且早知道一刻,他就能早作布置。
“消息必须在腹心部大军赶到之前,通知到上官将军那里。大军出动,即便是精骑,每日能够走得路程也就那么远,完全没有零散骑兵或者是精干修士赶路快,我们有机会让上官将军早做准备!”
张长安从格桑那里得到情报之后,立马找到了不尘。
军营里人,没谁会无缘无故限制沃里克的人行走,而现在沃里克本人又准备出动了,更是无法约束张长安,所以他只要不去那些军营重地,就有很大的行动自由。
“怎么通知上官将军?派谁去通知上官将军?”
不尘也明白向上官倾城传递军情的重要性,只要情报提早送达,上官倾城就能手握战场主动权,无论是结阵迎敌,还是在草原牧人向导的帮助下,选择合适的地形设伏,亦或是避其锋芒有其它打算,都能游刃有余。
但眼下,如何将情报禀报给上官倾城,却是让他感到为难。
“这回出动的十万骑,都是腹心部本部精锐,里面我们的信徒极少。你应该知道,契丹八部直系战士,现在生活得都不错,我们要让他们信教很难。这就更不必说腹心部了,那真正是耶律阿保机的心腹!”
不尘忧愁的说道,“所以腹心部里,我们那寥寥几个信徒力量实在是不值一提,这就无法让他们找到令人信服的借口,或者是作为斥候脱离大队单独行动了。修士就更加不必提!”
张长安的眉头皱成了疙瘩,不尘说的都是实际情况,他确实没辙。
别看他现在可以在军营中走动,但要出营门,却是没有军令根本不行。
不尘的人虽然可以出营,但若是向北行走,暴露在腹心部将领和随行修士的目光下,那也跟找死没有区别。
说到底,眼下全真观、无空释门在草原山的信徒,都是普通战士,修士很少,且修为也不高。
张长安和不尘的愁眉不展,都被李晔“看在眼里”。
他的意识无声地笑了笑。
这个情报,他自然可以传递给上官倾城,让上官倾城早作应对。
而且是实时的,完全可以省去骑兵、修士在路途上耗费的时间。
问题在于,李晔现在没法把这个情况,告诉张长安和不尘等人。他的帝道之眼,现在当然可以传音,但只要一传信,立马就会暴露张长安和不尘。
原因很简单,仙域大战,李晔的修为都在仙域之身上,凡间之躯仅有龙气和帝道的部分力量,修为实力不过灵池真人,一旦动用修为之力传音,根本无法瞒过军营中契丹强者的感应。
而若是对方感应到了异常的灵气波动,肯定会第一时间将注意力投过来,那么在无法发现灵池真人的情况下,张长安和不尘就处境危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以说很出乎李晔的预料。
首先,他没想到的是,张长安和不尘等人,竟然会混在契丹溃兵里,到了怀戎契丹军营。这是张长安的魄力、智慧,也是全真观、无空释门顺利发展造成的良好局面。
其次,李晔更加无法预料的是,格桑这个草原牧女,会在机缘巧合和自身临机应变的处理下,变成了沃里克的仆从,现在还得知了这样紧要的军情。
这些都是意外。
但追根揭底的说,这又不是意外,是事情发展的必然。
若无长安修行学院,就没有张长安。
就算李晔收复河西,张长安不会草原话,也就无从跟格桑交流,就得不到格桑的帮助;若无全真观与无空释门,没有李晔提前一两年的布局,草原上就没有他们的信徒,张长安在草原上寸步难行。
正因为有这些,有李晔近乎雄才大略的布置,有江湖修行力量、朝廷修行力量的改变与升华,才有现如今的情势。
这是李晔的大好局面,是大唐的大好局面,也是道门、释门的大好局面,更是报国之士的大好局面。
在当前举世攻唐的形势下,准确的来说,这其实算不上“大好局面”,但总算给李晔和大唐,提供了破局的契机。
就像李晔,他如果没有平定中原,就没有帝道修为的提升与帝道之眼,或者是不曾收复河西,就无法让自身命运与朝廷融合的这么紧密,帝道之眼也无法紧随那些心向国家的唐人。
今天的一切,都是往日积累的结果。曾经的每一步,都在生命中留下了脚印,铸造了今日脚下的道路。
如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张长安对不尘道:“就算不能给上官将军传信,我们也要给怀戎、居庸关传信!腹心部出动了,现在怀戎契丹大营里,就只有一部分契丹八部军队,和其它草原部族军队,他们的战力并不强,眼下又处在军粮没有保证的阶段,这是我们的可趁之机!”
说到这,张长安眼神逐渐坚毅,他用力按着不尘的肩膀,“竭尽你我所能,向怀戎、居庸关传递消息!我们不能让上官将军取得制胜良机,但我们只要能给其他同袍创造机会,也同样能声援上官将军,更加重要的是,我们有可能改变妫州战局!
“只要我们在妫州胜了,契丹三足被斩掉一只,接下来的战争就会好打很多!
“不尘,这是你我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机会,也是我们报效国家,让大唐击败强敌,重现盛世的机会!如果我们成功了,十年之后,当大唐俯瞰群雄,傲视八方之时,你我都能拍着胸脯说,这里面有我们的血汗之功!”
不尘被张长安说得一怔一怔,渐渐地,双眸就红了。
他连忙低声悬念了一声无量天尊,稍微平复心境,这才轻笑道:“某是道人,不求封妻荫子......但若能报效国家,让盛唐之世,有我一份功劳,那便足慰平生!”
两人相视一眼,不复多言,各自去召集部曲,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全真观与无空释门的力量,没有渗透腹心部多少,无法向北给上官倾城传信,但若是在草原部族军队里,找些人寻个借口出营,再不计后果向南出发,将军情传递给怀荣城和居庸关的唐军,不尘却是有五成把握的。
在他这里,传递消息的把握是五成,改变妫州战局的可能是三成,彻底战胜耶律斜涅赤大军,斩断契丹三足中一只的机会是一成,那么在对这一切洞若观火的李晔这里,事情成功的可能性,无疑都大很多。
李晔第一时间将腹心部即将来袭的消息,告诉了上官倾城。
在此之后,他跟李茂贞和怀戎、居庸关唐军主将取得联系,准确地说,是下达指令,制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那将是一场,破冰行动。
存在于“冥冥之中”,注视着每个大唐志士的李晔,因为大唐这些志士的行动,正在让战争形势发生剧变改变。
现如今的李晔,是大唐的安王,无帝王之名,有帝王之实。就眼下国势形势而言,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大唐的神!
第四十章 制胜(1)
“腹心部、司近部各二十万战士,是耶律阿保机和契丹国的核心战力。落雁口一役,腹心部折损近四成,数月以来,或许会有补充,但激战时期,补充并不易做。
“根据张长安和不尘打探到的消息,出营来寻找你部的腹心部将士,有十万骑左右,基本都是原来的腹心部本部精锐。耶律斜涅赤坐镇怀戎,辖制居庸关,无暇脱身亲自前来,但也派了自己的心腹耶律洪光。”
上官倾城的军帐里,李晔用修为之力,具现出略显飘渺的身形,跟上官倾城述说他们即将面对的战斗情况。
之所以具现身形,不是李晔觉得不习惯,通过帝道之眼传音,本就不需要眼睛像嘴一样开阖眨巴,奈何上官倾城觉得这样很怪异,说服了李晔现出身形,这让后者再传音的时候,还得控制具现出来的身体的嘴巴,也跟着动弹两下。
起初他就是敷衍了事,表示一个意思就行了,上官倾城虽然没有得寸进尺再要求什么,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不是幽怨的看上他两眼,也让李晔消受不了。
没办法,李晔只能精益求精,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言行举止神态目光,都达到了正常水准。如此一来,上官倾城的欣喜几乎无法掩饰,李晔估摸着,这位沙场上无敌的将军,现在很想雀跃的原地跳几下。
李晔当然能够明白,上官倾城要他这么做,其实就是想见见他的样子而已。
“腹心部要赶到这里,需要三日时间,如果我们提前撤走,他想要在草原上找到我们,几乎是痴人说梦。我部大修士力量不弱,完全可以让契丹修士无法探知我方行踪。”
上官倾城看着“李晔”眼眸明亮,她戎装在身,肌肤如雪、樱唇如焰,英姿飒爽到了极点。
说这样的话,并不是上官倾城畏惧跟腹心部一战,而是不让对方找到自己,不能及时将牛羊军粮带回,对怀戎、居庸关的战局有利。
只要他们这边拖延上一些时日,缺粮的草原部族军就会乱,继而或许会引发整个契丹大营的混乱,就算是分崩离析也未尝没有一点可能。届时,坐镇居庸关的赵破虏所部,适时展开强有力的反击,就有一击破敌的机会。
李晔点点头,动作幅度刚刚好,寻思的模样活灵活现,面容神态入木三分。这番模仿自己的“演技”,可谓是无可挑剔。
他道:“此计可行。拖上他们一段时间,先让耶律斜涅赤和草原部族首领着急起来,而后我们再因时制宜,看看有没有什么战机可寻。”
上官倾城点点头,说起正事的时候,她就全神贯注,全无其它心思,这份认真正是她成就名将的原因之一。不过耐看的巾帼将军,越是认真,就越是魅力十足,娇憨可爱之气因为没有刻意表现,所以更加楚楚动人。
她道:“草原毕竟不是中原,我们在这里行走,因为对各地情况的不了解,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再加上契丹骑兵熟悉草原,在地利人和上,我们不占优势,若是时间拖得太久,只怕反而要受制于人。
“依末将之意,拖延的时间要根据情况决定,而且就算情况良好,也不能拖得太久。”
李晔笑道:“就依你所言。不过有全真观和无空释门的人在,我们的行动倒也没有那么困难。加上有格桑的族人作为向导,我们受到的制约并不那么大。言尽于此,安排行动吧。”
上官倾城起身领命,自去安排大军行动。
接下来的几日,腹心部在耶律洪光的带领下,先是到了筹粮军队遇袭的河谷。他们没有见到唐军将士的踪迹,只看到满地契丹人头堆成的京观,上到万夫长下到普通战士,无不是怒火万丈。
契丹的尸体已经被唐军烧掉,所以这里焦土一片,不过这样总比让尸体烂掉强。都说草原上的尸体,就算大军不收拾,也会有狼群来啃食干净,不用担心引发瘟疫之类,但唐军明显没有这么做的意思,依然按照自己的习惯处理了战场。
触目惊心的场景,让耶律洪光红了眼。
他咬着牙低吼着向随军修士下令:“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无论你们付出多大代价,两日之内,必须找到这支唐军的行踪!否则,军法处置!他们有大群牛羊需要驱赶,走不了多快,也不可能这么早遁入唐朝州县!”
大战之际,一切以军令为上,且不说沃里克这种练气修士,就算是随军的神使境强者,也得听从耶律洪光的指派。
平日里耶律洪光还会尊敬他们一二,但是他现在发了狠,也就没有顾惜修士力量的意思,大修士们就算胸中不平,此刻也是万万不敢懈怠的。
结果不言而喻,耶律洪光派出去的修士,无论是神使境强者还是炼气期精英,都像是普通斥候一样,很多都悄无声息消失在荒原中,有的甚至是成群结队。
耶律洪光只有在黄昏扎营,汇总斥候情报,检点人手的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修士又折损了许多,在此之前的白日,他甚至都无法察觉对方是何时没的。
这自然让耶律洪光极为恼火。
不过他并没有唾骂修士们的无能,如果对方是逛荡了几日一无所获,他可以责怪他们,但是现在人都没了,显然是被唐朝修士所杀,死在了尽忠职守的岗位上,那就完全不是修士们自己的问题,而是敌方太过强大。
“将这里的情况禀报大将军,请求大将军派遣更多更强修士过来!”
耶律洪光很快做出了正确的反应。
修士的力量不顶用,大军行动的依据,还是要落到正常的军队调度上来,腹心部并不会就此停止自己的脚步。
三四万唐军的行动,无数牛羊的转移,无论上官倾城如何掩藏行踪,老练的斥候很容易就能发现蛛丝马迹,为大军指明敌军遁走的方位。
只不过这样的追踪,跟大修士空中寻梭,准确锁定敌军所在,就差了很多,要追上唐军也并不容易。不过唐军既然有大批牛羊需要驱赶,速度就不会比腹心部快,只要腹心部的斥候们不出差错,他们早晚都会追上对方。
大修士力量无法取胜,军队也不会失去用处。
耶律斜涅赤派遣的第一泼大修士援军,很快就抵达了耶律洪光军中,有十多名神使境,由两名神使境高阶领头。
这样强大的力量,让耶律洪光精神一振,心情大好之下,遂好言拜托对方,无论如何也要探明唐军方位,为大军指引前进方向。
为首的神使境高阶目无余子,根本不看耶律洪光,闻言大手一挥,轻飘飘的丢下一句静候佳音,就带着麾下高手向北飞去。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信心满满等待对方带回军情的耶律洪光,再得到修士损失惨重后的消息后,一方面是欲哭无泪,另一方面也是胆战心惊。
连神使境高阶都失手了,可想而知对面唐军有多大的修士力量辅助。
而这在忧心如焚,在军帐中来回踱步的耶律洪光看来,又是基本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无论是契丹国,还是唐朝,正常情况下,大修士的数目,其实跟军队数量是成正比的。
昔日中原群雄争霸时,李茂贞、高骈、王建麾下,各有五六十万到七八十万不等的军队,他们的大修士数量,也就是五六十人到七八十人不等。
现如今,契丹军队两百多万,国中大修士也就是两三百人。而大唐国中也是如此。虽然长安禁军只有数十万人,但之前的藩镇军队却依然存在,虽说实力被削弱不少,但根基犹存,举**队加起来,肯定比契丹多。
但就眼下举世攻唐的局面而言,契丹单方面并不需要面对所有大唐修士。回鹘、南诏、渤海国同样有这样的力量,他们在河西、蜀中,配合契丹修士,牵制了大唐许多强者。
如今能够赶赴北境的大唐修士,跟契丹在大唐边境的修士数量,其实差不了多少。
在这种很接近势均力敌的形势下,李茂贞能够分派给上官倾城的修士力量,也是有数的。如果分派得过多,其它战场的高手就会稀少,也就无法制衡契丹军中的强者,造成的后果只能是战线危急。
“必须马上将这个情况告诉大将军,让他调查、试探怀戎、居庸关的唐军大修士力量......不,甚至是檀州、平州方向!如果李茂贞果真下了这手昏棋,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战败!”
耶律洪光很快拿定了注意,精神亢奋。
如果他是李晔,这个时候就会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慨。
然而最终的事实,让耶律洪光的希望再度泡汤。
大唐在北境其它方向的大修士力量,并没有被调动。
上官倾城军中的大修士,的确很多,有二十多人,但这并不是李茂贞从别处给她调派的,而是来自长安修行学院大修士分院。大修士分院里的学生,都是有望突破真人境的天才人物,被朝廷倾尽资源重点培养的。
第四十一章 制胜(2)
因为进学时间短,学院里突破大修士的人数并不多,譬如说张长安和楚铮,眼下就没有达成这个目标。UU小说www.uu234.cc但也有很多原本就是练气九层的修士,在这大半年里成功突破。
从长安修行学院来的三千学生,都入了上官倾城麾下,有二十多名真人境大修士,委实不算什么。以李晔的办学计划,如果他们完成进学任务,三年后,大唐少说也会多出百名真人境!
大唐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人口众多,之前大修士很少,只是资源没有得到很好利用,很多出身贫寒的修士,之所以成就有限,不是天赋不足,而是资源不够。李晔办学,当然要解决这个问题。
李晔对上官倾城的格外帮助,只是多给她调派了几名阳神真人而已。
因为大修士力量的不平衡,耶律洪光浪费了很多时间,当同样迷惑的耶律斜涅赤,迫于草原部族军队缺粮的压力,不得不再给耶律洪光调派了一批大修士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十天。
草原部族军队的牛羊军粮,只有不到十天的量了。
形势危急,耶律洪光行动迅捷。
这回他没有让修士力量冒然行动,而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这也是耶律斜涅赤的意思,为了应对怀戎、居庸关唐军中的大修士,就算他再想找回牛羊,也无法分派更多高手过来。
现在耶律洪光这里的大修士,也就是能够勉强制衡对方而已。
五日之后,凭借军中斥候老手,耶律洪光耗尽心力,终于咬住了上官倾城所部的尾巴。
不得不说,作为现如今腹心部唯一的副将,耶律洪光本事不俗。当然,更大的原因,还是上官倾城所部带着太多牛羊,根本就走不了太快。
“羊角泡,就是这里,两面水泡,环抱一片并不太宽敞的草地,有矮山跟林子,适合伏击。我们占据矮山有利地形,将腹心部引入此处,让他们的兵力无法展开,再驱赶牛羊绕到侧背,堵住他们的后路,就有可能在这里大败他们!”
矮山上,李晔指着面前的地形,对身旁的上官倾城说道。
羊角泡在附近地带很有名,因为整个地势还算大,且很有特点,所以很多牧人都知道。
大军运动到附近后,一名全真观的道人,就跟上官倾城提到了这里,经过大修士验看过后,发现地形确实不错,就报给了上官倾城,最后由上官倾城作最后的实地勘察。
腹心部十万精锐,当然不容小觑,如果上官倾城有七万狼牙军精骑,自然是不必将对方放在眼里,可眼下她的三万余精骑,还不能做到跟她完全没有隔阂。
所以虽然己方力量强大主要是三千长安修行学院的学生很强,但也不足以让上官倾城肆意而为,为了能够彻底击败腹心部,确保获得胜利,寻找良好地形伏击,依然是上佳之选。
“经过这些时日的针锋相对,末将发现耶律洪光此人也不容小觑,如何顺利将他们引入此地,需要制定详尽的计划。”上官倾城对李晔道,这是关键。
李晔微微颔首:“理当如此。”
在上官倾城紧锣密鼓算计耶律洪光的时候,张长安在契丹怀戎军营里,正跟格桑学习他们部族的地道语言和说话方式。
这在草原上很重要,就算眼下是临阵磨枪,能迅速起到作用的可能性不大,但张长安目光放得很长远。
这场战争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契丹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灰飞烟灭,往后只要出征就肯定用得到。再者,就算仗打完了,大唐也需要治理草原,往后跟草原人打交道的时间还长,怎么都不会白学。
之前在长安修行学院的时候,学院里虽然也有全真观从草原上弄来的先生,但却没有这种一对一的学习机会,所以现在张长安很珍惜。
在格桑的细心教导下,自身还算聪明的张长安,进益很快,再加上之前就有不错的基础,只是口音问题很大,现在半个月过去,已经是像模像样。
只要不长篇大论侃侃而谈,寻常时候应付几个契丹战士的询问,言简意赅的说上几句,口音上已经没有多大问题。
沃里克还在耶律洪光军中,所以这些日子,格桑过得很是轻松闲散,最初几日,她也确实非常高兴。
但不到三天,她就忧愁起来,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没有牛羊可以放牧;过了五天之后,她几乎是坐卧不宁、六神无主了,彷徨茫然的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非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才行,张长安照顾马匹的工作,都被她给抢了过去。
对此张长安觉得很奇怪,当初格桑的部族几乎被灭,父母也死了,她都没这么迷茫无措,只是伤心得厉害,现在倒是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张长安无法理解一个普通到贫困的草原牧人,骨子里是怎样缺乏安全感,尤其是自己没有牛羊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世界上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明天就会饿死。
虽然眼下的形势并不需要格桑担心这些,但身体中的本能却依旧让她无法适应。
只有不停地干活,努力放牧,才有饭吃,才能积蓄下一些食物,渡过随时可能到来的天灾与**,这是格桑回答张长安的话,很郑重很严肃。
被格桑弄得没办法的张长安,为了让对方能够安心教自己说话,不得不拜托不尘,在军营中弄了好几只羊塞给格桑,还给她找来了一些布匹。
格桑的惊喜显而易见,但同时又显得怀疑,不停追问张长安,这些东西真的是自己的了?自己可以带走?不会被什么人抢去?
在半天时间内,被格桑第二十三遍确认性的追问后,张长安终于崩溃。
他看着面前淳朴善良又单纯的牧羊女,很认真负责地道:“你根本不知道你为我们大军立下了多大的功劳,只要你能活着离开契丹军营,荣华富贵......算了,一座方圆五十里水草丰茂的牧场,成百上千的牛羊,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你会成为部族的首领,根本不用再担心会饿肚子,会熬不过寒冬!如果你愿意到中原来,一座三进的大宅子,百千亩的良田,是绝对跑不了的。粮食会多到你几辈子都吃不完,衣服会多到你可以一天换一套!”
格桑瞪大了水汪汪的双眼,声音颤抖道:“五十里的牧场?成百上千的牛羊?真的吗,真的会给我吗?你没有骗我?”
至于什么中原的宅子良田,她完全没有概念,也就忽略过去了。
张长安用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语望苍天,第一次发现了自己跟格桑的隔阂。
其实跟格桑相处了这么久,他也发现对方很缺安全感,见识也有限这是贫困人群的通病,作为大家族子弟,又是族中俊彦,张长安就从来都没有这种体验。
他清楚女子大多缺乏安全感,但格桑跟她们还是有所不同。
大部分女子是没有自己养活自己,或者说凭借自己能力活得很好的能力,需要把希望寄托在身边的男人身上,所以总是需要不停确认对方对自己的爱意,因为那是唯一让她们生活有保障的东西。
数千年的积淀下来,女子的这种本能就深入了骨髓。
作为一个牧羊女,格桑的忧虑,其实跟中原男人的忧虑是一样的,她不需要依附谁,靠的是自己,所以担心的从来都是自己的牛羊产业。
“我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不尘走了过来,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后,坐到张长安身边低声道说道,“他们带回了怀戎城的指令,让我们联络人手积蓄力量,一旦遇到合适的机会,就配合大军里应外合!”
张长安精神大振。
军营一直在派人外出,充当游骑或者是筹粮小队,这样的行动多了,就免不了会有全真观和无空释门的人手,因为是战事间隙,怀戎城也会派遣骑兵出来,只要有心,碰头并不难。
一次递信一次回信,多花费些时间,消息总会传回。
“我估摸着,上官将军应该已经跟耶律洪光开战了,之前一直没有听到有契丹捷报传回,现在时间过去了半个月,上官将军应该不会再拖。
“只要上官将军成功击败契丹军中最精锐的腹心部,在缺粮的情况下,营中很容易就会混乱,我们再煽风点火一番,挑动草原部族军的情绪,大事可为!”
张长安立马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正是此理。”不尘拍着大腿,目光烁烁。
格桑看着两人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然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因为笑得无声,所以显得傻乎乎的。
她现在就知道两件事:其一,族人血仇可报;其二,今天张长安送来的那几只羊,可能真的不会被抢走。
在张长安跟不尘打算在契丹军营中大展拳脚时,李茂贞同样没闲着,她亲自来到居庸关,指挥调度居庸关、怀戎一线的二十万长安禁军,以求做好随时跟耶律斜涅赤大军决战的准备。
一切,都只等上官倾城跟耶律洪光的大战结果。
第四十二章 制胜(3)
云、妫两州以北的草原,并不属于契丹八部传统领地,他们本身的牧场要更加靠东面一些。www.uu234.ccwww.uu234.cc在这里活动的草原部族很多,大大小小很难数清,但其中最大的部族李晔再清楚不过,名为鞑靼部。
契丹名义上统一草原的时日并不长,按照李晔前世的记忆,此时耶律阿保机就应该还没成就自己的王业,只是这一世情况有变而已。如今身在这片草原,无论是耶律斜涅赤,还是上官倾城,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说是客军。
既然都是客军,之前耶律斜涅赤在耶律阿保机的授意下,在落雁口伏击了狼牙军,那么现在上官倾城跟李晔合谋一番,在羊角泡给腹心部设伏,也就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
是日,天阴云沉,大风如流,上官倾城铁甲长槊,立马矮山,俯瞰水泡,远眺林原,神色如水的静候腹心部到来。
前去吸引、引诱耶律洪光的人马已经出动,为保对方上钩,人数不少,有接近万骑。依照计划,现如今双方应该已经交战,不时战场就会转移到眼前。
此时,上官倾城虽然看不见战场,却能耳闻天那边激烈的厮杀声。一场战斗,真正在战斗的将士,只要达到万人规模,一旦双方悍勇厮杀,声音很容易就能传出数十里。
更何况军中还有大批修士。
担任军职的普通练气修士,上官倾城依然瞧不见,但是厚重如铅的乌云下,那些翻飞纵横的真人境大修士,以及他们交手时,爆发的大片灵气潮光,以她名将的卓越目力,却能看个真切。
这场战斗意义重大,影响的不仅是妫州战局,还有整个北境战场,甚至是举世攻唐的大势。
此战若胜,唐军将取得战场主动权,拥有向契丹发起大规模进攻的资格;此战若败,短期内唐军将再无可以破局的兵力,在三面受敌的情况下,只能龟缩防守,等待耶律阿保机肆意施为。
上官倾城面容平静,眉宇如铁。
她总是这副模样。这也是她最习惯的模样。无论是护卫李晔,给世子值岗的时候,还是领兵出征,沙场百战的时候;无论是部曲破阵大军得胜的时候,还是落雁口惨败,赵念慈战死的时候。
唇红齿白,肌如凝脂,上天给了她倾城之颜,却没有给她表露情绪的能力。
大风吹佛,披风猎猎,上官倾城不动如雕像。在她头顶,有来往飞掠的大修士,不断向她禀报前线战况;在她身后,有传令兵静候军令。
而在她身旁,只有一匹没有骑者的战马。
那是一匹瘸腿伤马。
铁甲上遍是刀砍斧凿的痕迹。
但它同时又是一匹格外雄健高大的骏马,哪怕只剩下一只眼睛,立在山坡上,依然有顾盼自雄之气。
那是赵念慈的战马。
世间已无赵念慈。
唯有这匹马,依然跟上官倾城并辔而立。
与她百里行军,千里征战。
气势磅礴的交战声渐渐变大,俄而如万雷奔腾,大地震颤。
诱敌万骑在付出不小的代价后,已经策马回奔到了林原之前,而在他们身后,是雪崩一般如影随形的无边契丹精骑地平线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片汪洋大海,滚滚袭来。
上官倾城面色如常,而她身后的传令兵,乃至于山坡后、林子中、水泡旁设伏的唐军将士,都眼神凛然。
“敌贼已至,各部准备迎战!”
下达过这条军令后,上官倾城清澈的眼眸里,杀气毕现。
为免敌军看到她心生疑窦,上官倾城带着所有人从矮山上离开。
只留下了赵念慈的战马,在山坡上傲然矗立。
它将为赵念慈,见证这场由她的主将发起的,为她和六万余战死同袍报仇雪耻的大战。
赵念慈和上官倾城两人,曾经分属不同阵营,曾在战场上争锋相对,也曾为了一较高下意气用事,后来,她们同朝为臣、同军为将,一主一副,相得益彰。
她们沙场纵横,并肩作战,为胜利欢呼,因困苦携手,她们亲手埋葬过无数同袍的尸骨,立下一座座墓碑,直到有一日自己也马革裹尸,自此阴阳相隔,只剩怀念与追忆。
耶律洪光看见了山坡上的那匹战马。
在空无一人的矮山上,它风骨嶙峋。
耶律洪光眼见它前蹄刨动半响,耳中似乎听到它响鼻声声,甚至自行人立而立,仰天长嘶不绝。
他感受到了一股悲凉而又豪迈的气质,一如唐人常说的,燕赵之地的慷慨悲歌。
他笑了。
笑得很得意。
“唐军主将黔驴技穷了吗?竟然在孤山上放一匹马来故弄玄虚,是想就此吓退我腹心部十万勇士不成?真是可笑至极!”
耶律洪光念及于此,向全军传达了一往无前,将面前败退唐军追杀至尽的军令。
他有十万将士,还是契丹至锐腹心部,根本无惧一切对手。莫说面前只有三四万唐军,就算有十三四万,他又有何惧?
当初落雁口之役,唐朝最强的精骑狼牙军,接近七万将士,在唐朝第一名将上官倾城的率领下,面对腹心部的进击,都只能兵败。
“就算是上官倾城在这里,没了狼牙军作为部曲,她的名将之力再是强大,面对我腹心部十万勇士,顶多也就能破半阵,战阵之力就会耗尽。而她一旦到了我军阵中,就别想再活着出去!”
耶律洪光做了最坏的打算,觉得最坏的局面也不过如此,委实没什么需要担心的。腹心部的卓绝战力,给了他战胜除了狼牙军的一切强敌的信心。
心智坚定、斗志昂扬的耶律洪光,很快就遭受了当头棒喝。
前方忽然出现严整的唐军战阵,接应了败退的唐军,让他们有了稳住阵脚,在后方从容调整阵型的机会。耶律洪光当然不乐意看到这种局面,下令前阵猛攻过去。
可不等两军结阵,对方军阵中就腾起一片片流光云层,当头射进了他们的军阵。
若是普通强弓劲弩,腹心部当然不会畏惧。
但那不是。
耶律洪光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那是落雁口之役中,狼牙军配备的法器短弩!它们体量小,便于骑兵携带与使用,但威力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射程远不说,关键还能连发三矢!
落雁口之役后,腹心部也在战场上收集过一些这种法器劲弩,但基本都被狼牙军将士,在临死前刻意损坏,没有多少能用的。
但能用的表现出来的性能,让腹心部将士嗔目结舌。
最后几百具完好的短弩,都被耶律阿保机要走了。
在之后跟唐军交战的过程中,唐军中虽然也出现了法器弓弩,但数量都不大,能够跟狼牙弩相媲美的,更是一具都没有。
耶律洪光本以为,此战再也不会碰到狼牙弩那是腹心部将士的噩梦!
而现在,对面这些唐军精骑中,却再度出现了这样恐怖的存在,而且看数量,绝对不下于五千之数!
这场战争已经过去许久,长安匠作监可一直没闲着。
“冲过去!前阵稳住阵脚,中阵两翼迂回,斩杀这群唐军!”耶律洪光大吼连连。
临战之际,没有退路,只能向前冲锋,若不能将这些有狼牙弩的唐军击溃,后面只会遭受更大损失。
耶律洪光的应对没有错。
只可惜,他们的战阵已经无法顺利展开两翼。
左右都是水泡,地形限制了他们的军阵变化。
水泡耶律洪光注意到了,但之前并未在意,因为他只需要一往无前即可,况且两座大水泡之间的地带,也没有那么狭窄,主阵冲击并不会受到影响,但是现在,向两翼展开兵力已经不现实。
“不过就是法器劲弩而已,还能左右这场战斗的胜负不成?!”
耶律洪光眼眶通红,心中发了狠。因为狼牙弩的存在,他的部曲伤亡会大增,但仅凭这个,也就是付出的代价多些罢了,大军依然会冲过去。
好不容易冲过狼牙弩的一半弩箭射距,就在耶律洪光招呼身后将士弓弩反击,准备在己方弓弩配合下迅速接阵,而后大发神威、大开杀戒之时,他瞳孔猛然一缩,霎时手脚冰凉,如坠深渊。
他看到了一个人。
唐军战阵迅速变阵,向两侧靠拢,留出中间大片通道,一支气势汹汹的精骑,快速从通道中冲了出来!
唐军人少,不用占据多大空间,向两翼收拢的精骑,又明显早有准备,缩短了骑兵间距,在不触及水泡地带的情况下,空出了足够后方精骑冲出来的通道。
而这支精骑的领阵将领,正是让耶律洪光怎么都不愿面对的存在!
“上官倾城?!”耶律洪光惊呼出声。
作为领兵将士,自当心如磐石,处变不惊。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真正心如铁石,能够不惧一切变故的人?在大多数时候,处变不惊只能说明,这个变故不够震撼,带来的影响不那么大,不够让人畏惧、忌惮。
而很明显,上官倾城带给耶律洪光的心理压力,让他根本就无法镇定。
在此之前,耶律洪光还抱着没了狼牙军,上官倾城也不过如此的想法,但不可否认的是,落雁口五十万契丹大军合围久战成疲的狼牙军,依然被上官倾城杀伤了数倍战士,还成功突围的事实。
耶律洪光和腹心部越是对那一战骄傲,就越是证明了上官倾城的强悍。
而如今,上官倾城再度出现了。
“契丹勇士不惧生死,跟我输死一搏!”
在最初的惊慌之后,耶律洪光很快稳住心神,下达了背水一战的命令。
事到如今,唯有死战而已,他就算畏惧上官倾城,也不会没了作战的勇气。
结果就如耶律洪光之前预料的那样,上官倾城凭借战阵之力,很快就撕裂了腹心部军阵阵型,在一片人仰马翻接一片人仰马翻的场景中,上官倾城率部突入腹心部阵中!
而之前让开通道的唐军精骑,在上官倾城所部冲出去之后,自然而然跟在了他们后面。
耶律洪光没有在阵前跟上官倾城硬拼,他知道自己拼不过,他在阵中压阵脚,布置将士层层阻击。
“她的战阵之力快要耗尽了!”耶律洪光发现了这一点,连忙动用修为之力大喊出来,让全军将士都能听见,振奋他们的斗志。
而此时,上官倾城已经突进了腹心部阵中央。
“这支唐军怎么如此精锐,完全不输狼牙军?!”耶律洪光已经看出,上官倾城身后其实只有两万多兵马,但却能做到他之前预计,三万多人才能做成的事,让他极为意外。
但战局并没有本质变化,耶律洪光相信局势会如之前预计的发展。
他相信他最终还是会赢。
这当然不可能。
“将军!我军后阵出现了大批发狂的牛群,正在冲击我们的阵型,牛群太多,我们快要稳不住了!”一名万夫长急切来向耶律洪光禀报。
耶律洪光一怔:“哪里来的发狂牛群?!”
这句话问出来,他就瞬间醒悟。
牛群,自然是上官倾城劫走的筹粮军队的牛群。至于为何发狂,这并不难,无论是点燃牛尾,还是刺伤它们的屁股,都很容易做到这一点。
眼见得后阵乱成一团,面前上官倾城势不可挡,而左右腾挪转移无望,耶律洪光面如死灰。
事到如今,他知道,他完了。
十万将士完了。
腹心部完了。
此役之后,世上再也没有腹心部这支号称契丹至锐的军队,最终,还是败在了上官倾城里,也灭了在了上官倾城手里。
耶律洪光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不知为何,耶律洪光抬起头,忽然就看到矮山上,那匹瘸腿的战马,正遥遥看着他,盯着他,好像在迫切想要看到他战死的场景。
耶律洪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是役,耶律洪光兵败羊角泡,十万腹心部将士战死无算,溃入水泡淹死者无算,被牛群冲撞马蹄踩踏而死者无算。
日暮时分,战斗结束,三成腹心部将士走投无路,选择投降。
而上官倾城的军令是,不收俘虏。
于是,羊角泡便没了俘虏。
此后,草原上没了羊角泡这个地名。
只有血海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