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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蓬蒿人     帝御仙魔txt下载     帝御仙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野心

    “我说过,之前在李晔手里吃两回小亏,完全是准备不足的原因。www.uu234.ccwww.uu234.cc”

    耶律阿保机斜坐在矮塌上,手中的琉璃杯里盛满血色葡萄酿,对帐篷里的大神使锲沃邰道,“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在学习汉字,诵读唐朝诗文经典史书典籍。我对唐朝文化的了解,比唐朝那些所谓的鸿学大儒还要强百倍。”

    须发花白脸上却没有皱纹的锲沃邰,发现耶律阿保机在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不加掩饰的自豪自得之色。

    耶律阿保机眯着眼很享受的品了一口美酒,继续道:“唐人总是把我们叫作蛮子。他们不仅把草原上的牧人叫作蛮子,也把边境之外穷山恶水中的部落人叫作蛮子。很多人认为这是唐人对我们的侮辱,但在我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在文化和智慧上,唐人比我们优秀太多,翻开汉唐史册,即便我是个草原人,也会对他们敬仰万分。相比较而言,草原上的牧人,除了会跟牛羊相处,会跟狼群学习之外,简直一无是处。我们甚至都没有自己的文字!

    “所以,我,耶律阿保机,要想成为草原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雄,就得改变契丹人这种愚昧的状态!所以我让人创造了契丹文字,学习唐朝体制建立了国家。愚昧的人,想要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就得学会变聪明。

    “普通人不知道怎么变聪明,但是我,作为他们伟大的王,必须教会他们如何变得聪明!草原上的战士并不缺乏勇武,论起这一点来,唐人没有多少优势,如果草原上的战士拥有了智慧,我们一定能够战胜唐人!

    “我的大神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草原人变聪明......嗯,或者说变得奸诈狡猾,需要时间,这我知道。这正是我,耶律阿保机,草原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应该为我的子民做的。

    “在草原人变得聪明之前,我会用自己的智慧,弥补他们的不足,让唐人吃尽苦头!大神使,你应该知道,我是多么好学,多么喜欢思考,只有神才知道,我对这两件事的热情,甚至超过了和月里朵在床榻上**!”

    大神使觉得有些奇怪。

    今天的耶律阿保机话格外多。

    对方很少有这么侃侃而谈的时候。倒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愿。

    所以此时此刻,耶律阿保机应该是很高兴。一个人高兴,自然要有理由,尤其是作为草原之王的存在,他的大高兴一定是因为草原出现了大好事。

    更准确的说,是耶律阿保机为高原做了大好事。

    锲沃邰先是举杯表示了对耶律阿保机的赞美,然后就问道:“你做了什么事,让草原受益良多,以至于让你如此高兴?”

    耶律阿保机认真看着锲沃邰,徐徐道:“锲沃邰,你是神使,而且是大神使,所以即便是在我这个草原之王面前,也从来没有敬畏之心。

    “你总是宣扬自己秉承着神的指令行事,你总是说天地之大都属于神,草原之王也应该匍匐在神的的脚下。但是我告诉你,神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现在,她不能让我取得对大唐战争的胜利!”

    锲沃邰作为神教主事,听了耶律阿保机这番话,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

    他沉声道:“神是无所不能的,你不应该对神不敬,要知道,你能拥有如今的功业,都是神的意志,神的帮助。仙凡一体,你永远都无法知道,在仙域之上,神和神的大军做了怎样的事情!”

    耶律阿保机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仙域之上的事情,他当然是不知道的,也无法知道。

    无论是在中原还是在草原,祭天之礼都是从亘古便存在。祭天之礼的目的,就是凡间君王跟神仙沟通,获得神仙的指示与赐福。

    中原的祭天之礼,对象比较固定,天。这个字很有概括意义,它不管天上是谁,反正你是天,你就接受我的祈祷。所以中原王朝、皇朝的帝王,都自称天子。

    而在草原上,祭天之礼的对象就比较具体,譬如说昆仑神、狼神之类的。

    契丹膜拜的神,既不是昆仑神,也不是什么长生天,就是神。

    这跟中原有异曲同工之妙。

    耶律阿保机作为草原之王,有跟神教神仙沟通的资格,但是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神仙到底长什么样子,拥有怎样的神通。他借助神教的力量一统草原,接受神的旨意图谋南下,却连神教神仙的样子都没有见过。

    这当然让耶律阿保机不满。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耶律阿保机并无不满。

    凡人见不到神,这是很合理的事情。耶律阿保机再是自信,也没有君临仙域的奢望,能够做凡间之主,已经是他想象力的极限。

    直到,他听说李晔好像见过道门神仙。

    甚至还杀掉过不少道门神仙。

    这在他心中惊起万丈波澜。

    原来,凡人是可以弑神的,是有能力弑神的。

    从那之后,耶律阿保机对神仙不再有纯粹的敬畏与膜拜。

    他甚至还听到传言,李晔不仅在凡间有身份,在仙域也有身份!

    他曾经纠集了一支名为“妖族”的队伍,杀上了仙域,要夺取道门仙庭的地盘!

    凡人不仅可以弑神,还可以将神族覆灭,这个场景对耶律阿保机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在这种情况下,耶律阿保机爆发出无疑伦比的斗志与智慧之光。

    耶律阿保机看着锲沃邰,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我曾经听李晔说过一句话:人定胜天。之前我不认同这句话,觉得山川草原之力,比人的力量要强大太多。后来我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凡间之力可以战胜仙域之力。

    “如果说之前,南下吞并中原,只是神的之意,那么现在,这就是我耶律阿保机的毕生目标。等我占据中原,我就能像李晔一样,拥有人定胜天的能力!所以这回发动‘举世攻唐’之战,我的谋划远超你们的想象!”

    锲沃邰愣了愣,他对耶律阿保机妄言可以战胜神的话,一点都不在意,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实现,他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你有什么样的计划?”

    耶律阿保机笑得很神秘:“这是智慧的比拼,是对所有力量的借助与利用,李晔就算是个巨人,最终也会死在无数饕餮的嘴里!”

    耶律阿保机没有明说的一点是,等李晔败亡,他攻占中原后,仙域的神仙,他也会领军踏平。

    如果说很久以前,耶律阿保机只满足于做草原之王,是神教的帮助,让他有了做天下帝王的野心。

    那么李晔在前方行走的道路与背影,让耶律阿保机意识到,他还可以做天地之主!

    ......

    这是王建第二次来到豆沙县豆沙关。

    这里是穷山僻壤,也是无尽蛮荒,更是高深原野。

    但这里,也是从蜀中通往南诏的关隘,最险峻的通道,在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是最合适的通道。

    在前年,南诏王舜化臣麾下最骁勇善战的大将舜化贞,就是从这里带领南诏五十万大军,侵入了蜀中,肆掠州县,掠夺人口,抢夺财物、粮食,给蜀中带来了莫大灾难。

    而现在,王建带着蜀中三十万将士,将要从这里出发南下,去攻打南诏,一雪前年之耻。作为唐人,而且是骁勇善战的唐人,还是唐人中屈指可数的王,王建有着自己无疑伦比的自尊与自豪。

    这种自尊与自豪,让王建无法容忍被南诏野人冒犯的耻辱!

    “殿下,根据青衣衙门探报,南诏王已经召集六十万大军,在豆沙关南线完成集结!前锋大军兵锋直逼五尺道,预计三日内就会抵达!”职司军情的军使来向王建禀报。

    王建脸色低沉,目中却有昂扬的战意,低声喝令:“先锋三万步骑,三日之内,务必通过五尺道,在道南安营扎寨,为大军通过五尺道死战不退!”

    军使面容肃然,抱拳领命:“卑职领命!”

    王建望着热气蒸腾的五尺道,神色如铁。

    ......

    契丹没有神使在楚地作乱,李晔却在长沙停留了不少时日。就跟他之前预计的那样,马殷想要造反的事,已经在楚地闹得人心惶惶,让百姓深感不安。

    眼下的安居乐业来之不易,一旦兵灾爆发,谁也部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不能保证自己的子女能否挨过兵祸,所以满心悲凉与惶恐这当然有青衣衙门暗中渲染的效果。

    于是,在李晔诛杀马殷,传首楚地后,百姓对朝廷和安王无不感恩戴德。由此一来,李晔成功收获了楚地许多百姓气运,修为再度前进了一大截。

    至于岭南,按照李晔的命令,现如今已经集结二十万雄兵,准备从侧面进攻南诏,呼应王建从蜀中发起的攻势。

    刘隐身为广州王,却没有挂帅出征,只是在广州督运粮草而已,算是物尽其用了。

    南方战事已经爆发,而且势力千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声势浩大得紧。

    然而,李晔却没有在南方多停留的意思,一应事务,都交给了王建统率,自己迅速回了长安。

第十四章 北上

    自长安东出,沿黄河北上,经河中府,便至绥州。www.uu234.cc

    定难军节度使,下辖夏、绥、银、宥、静等五州,北连荒漠,长城从辖境穿过,南俯关中,有大片适合放牧的草场。

    一支七万人的精骑大军,以一人双马的配置,仅仅用了二十来日,就从长安疾驰到了绥州南境,行程千余里。

    这支大军的领兵主将,便是上官倾城。

    天方佛晓,旭日未出,上官倾城只领数骑,跟岐王立马高坡,向北方绥州方向眺望。

    “现如今,定难军节度使为党项人李思谏。

    “李思谏,其兄李思恭,又名拓跋思恭,乃北魏拓拔氏后人。党项人,原属北方游牧名族,汉朝时,迁居陇右、关中一带,渐而形成著名的党项八部呵,这倒是跟契丹八部有些相似。

    “其中最为强盛的,便是拓跋氏。五胡乱华时期,拓跋氏建立北魏,雄踞北方。”

    李茂贞说到这,发出一声不咸不淡的哂笑。

    她继续道:“本朝以来,党项人聚居在夏州及其周边,高宗对其甚有优待。黄巢之乱时,天下藩镇勤王,拓跋思恭也领兵前来,不料却被黄巢击败。

    “而后,陛下怜其奋战有功,改夏绥为定难,任用拓跋思恭为节度使,赐国姓,可谓恩重如山。”

    若是寻常将领,对这等往事不会有多大兴趣。

    毕竟,狼牙军接到的命令,是击破党项,他们只需要考虑如何完成任务。

    全身披挂的上官倾城,雪肤红唇愈发显得英姿飒爽,因为没有拉下面甲,所以可以看到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皇朝对党项人这般恩重,他们为何还要跟契丹沆瀣一气?”

    李茂贞轻蔑的撇撇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或许不准确,但放在拓跋氏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

    “五胡乱华时期,他们的先人曾经在北方建立了莫大基业,虽说后来终是飞灰湮灭。但北魏孝文帝的雄才大略,终究还是没人能够忽视。我们大唐想要重现盛世,将祖先创造的辉煌再现一遍,党项人拓跋氏何尝不是?

    “当年黄巢作乱时期,拓跋思恭之所以带领党项人勤王,无非是想要建立功勋,以求获得更多赏赐罢了。昔日安史之乱时,他们就这么干过。

    “彼时他们北撤的时候,带走的可不只是朝廷奖赏的财物、官职,还有无数关中百姓。积蓄力量,然后谋求东山再起,这就是党项人的野心。”

    说到这,李茂贞奇怪的看了上官倾城一眼,“李晔难道没跟你说过这些事?”

    上官倾城永远一成不变的脸上,注定看不到丝毫情绪,“殿下跟我说过很多事,一时之间未必都想得起来。”

    李茂贞再度撇撇嘴。

    她怎么可能不理解对方的心思。

    上官倾城这是不想说一些李晔跟她说过,而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这倒不是上官倾城小气,是不想让自己认为李晔待自己不诚,凡事都有所保留。

    李茂贞也不戳破,她也是藏不住话的性子,便接着道:“李晔曾经说,如果放任党项人不管,总有一日,他们会背叛朝廷。而要是乱世降临,他们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再度去建立自己的国度。”

    说到这,李茂贞神色有些怪异,“李晔酒喝多的时候,还说党项人日后或许会出个豪杰,如果是名叫李继迁的话,那么他就会击败朝廷军队,再向西用兵,占据河西之地。

    “如果李继迁有个孙子叫李元昊,他就会称帝,建立西魏或者是西夏。”

    见上官倾城看过来,李茂贞不负责任的耸耸肩,“这些话李晔真的说过。不过你也应该知道他的酒量,一般他喝多了的时候,我肯定醉得更加厉害。所以我不能保证这些话的真实性。”

    上官倾城回过头,正值旭日东升,橘红色的阳光洒落山坡。

    她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嘴角却微微上扬,这让刚刚洒落来的阳光,正好沦陷在她的酒窝里,“有时候殿下总会自说自话,多半还是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

    李茂贞竖起大拇指,以表自己对这话的坚决认同和拥护,“他这人轻易不迷糊,一旦迷糊起来就神神叨叨的。道门不是有个说法吗?说他是三世亡国之君,估计是觉醒前世记忆了,思绪有些混乱。”

    上官倾城没再说话。

    李茂贞手搭额头看了看太阳,半响后对上官倾城道:“时辰差不多了,该下令全军进发。今日若是行动快些,就能在日暮之前奇袭绥,拿下这道通往定难军腹地的门户!”

    上官倾城却摇摇头,笃定地说道:“我们不打绥州。”

    李茂贞怔了怔:“不打绥州?那打哪儿?”

    上官倾城眼神锐利:“绕过绥州城,直取夏州!”

    夏州是定难军治州所在,也是党项人在这一带的大本营。可想而知,党项人的军力和修士,多半都集中在彼处。

    李茂贞扰扰头:“奇袭夏州?你这个大胆的建议我虽然很欣赏,但危险却是大了些。后面的军队还未跟上,我们冒然孤军深入敌境,怕是不太符合兵法精义。”

    上官倾城调转马头,从高坡上缓缓行下,头也不回的说道:“兵法是什么?我只清楚眼前这一战,该如何取得胜利。”

    李茂贞哑口无言。

    堂堂兵家名将,竟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道兵法是什么,天下恐怕没有比这更滑稽的事了。然而上官倾城后面那句话,却让李茂贞无法反驳。

    能够清楚知道眼前战斗该如何取胜的将领,又如何能不是名将?

    李茂贞没有跟上官倾城争个清楚明白的心思,对方是兵家名将,她又不是。在大军指挥这件事上,李茂贞还真没有跟对方扳手腕的意思,也没必要。

    更何况,来之前,李晔就明确点出了她俩的配合之道:军队指挥交给上官倾城,冲锋陷阵交给她。

    李茂贞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上官倾城心里,关注的并不只是如何战胜党项人。

    她接到的军令,是一个月内攻破党项、沙陀两部。但在这个军令之上,还有一个李晔没有明说,那在上官倾城看来,是完全不需要多想的问题。

    击溃党项、沙陀后,保证狼牙军的周全。

    因为届时,很可能要面对契丹大军的进击。

    虽说直到目前为止,上官倾城都没有接到,契丹大军会突然过来消息,但对一个胸中有全局的将领来说,这只是需要考虑的最基本的东西。

    无论如何,上官倾城不会允许狼牙军吃败仗。无论是被谁击败,在什么情况下击败,都不行。

    ......

    夏州。

    李思谏正在教导自己的侄子,也就是李思恭的儿子李彝昌读书。

    “如今我们虽然被唐朝皇帝赐姓为李,但你要记住,我们是英雄的拓跋氏后人。李姓不过是我们为了得到朝廷优待,暂时拥有的姓氏罢了当然,若是日后需要,我们也可以一直姓李。

    “可你要明白,我们身体里流淌的,是拓跋氏的高贵血液!当年,我们拓跋氏的先祖建立大魏皇朝,雄踞草原与中原,连长安洛阳都握在手里的时候,彼建立唐朝的李氏还不知道在哪里!”

    李彝昌尚且年少,要不然李思恭死后,也不会是李思谏做节度使,因为年纪轻,没有自己的阅历见识,所以他对李思谏的话深信不疑。

    李彝昌激动地接话道:“我们拓跋氏有这样英雄的祖先,有这样荣耀的时刻,现在为何会偏居一隅,对李唐皇朝卑躬屈膝?”

    “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李思谏摸着李彝昌的脑袋,眼中露出追忆、懊悔之色,“当年,文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大兴文教,让咱们的族人都去学习汉文化,甚至不让我们用自己的姓氏!他以为这样我们就能控制汉人,但他错了!

    “党项人勇武善战,江山是马上得来的,凭的就是手中刀斧,让我们去吟诗作赋,让我们去穿戴广袖长袍,让我们失去了血性,我们岂能不衰亡?

    “你要记住,大魏之所以建立,靠得是党项人的勇武,大魏之所以灭亡,是因为想把自己变成汉人!”

    李彝昌郑重的点头:“我记住了!我们要再现拓跋氏的辉煌,就得凭借手中刀弓!”

    李思谏对李彝昌的反应很满意,“这就是我们这回联合契丹人的原因。他们也是马背上的豪杰,只有跟他们为伍,我们才能保持自己的本色!”

    到了这个时候,今天的教育便算是成功了,可以结束。

    李思谏拍了拍李彝昌的肩膀,“去骑马吧,拓跋氏的族人必须要善骑射。等你修炼有成,成为党项人的英雄时,我已经联合契丹攻灭了大唐。到时候,拓跋氏真正的荣耀,还需要你来建立!”

    李彝昌听说可以骑马,高兴的行礼过后,就跑出了帐篷。

    李思谏回到自己的书房,站在一副军事舆图前,负手细观。

    这里有党项人即将开展的作战计划。

    李思谏望着面前的舆图,眼中闪烁着神圣的光芒,就像是看到了党项人雄霸天下的场景。他沉浸于这样美好的幻想中,久久不愿回神。

    直到,凄厉的号角声突兀响起。

第十五章 一战而胜

    此时正是黎明前夕,李思谏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在书房为党项打大业虑了一整夜。www.uu234.cc他听清楚号角声的时候,心脏不由自主一抽。

    这是敌袭的信号!

    眼下正值仲春,夏州刚刚有了回暖的迹象,北方来的夜风还颇为寒冷,并不是开战的最佳时节。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敌袭?

    去年到西楼去,跟耶律阿保机商议举世攻唐的策略,诸方约定起兵时间乃是秋后,党项跟沙陀的战争准备,可都是奔着秋日去的!

    眼下爆发的是战争,还是部族叛乱?

    李思谏夺门而出,刚刚升上半空,要左右看个清楚,迎面就看到一个人影惶急飞来。定眼一看,却是定难军都虞候高宗益,也是他的心腹爱将。

    “哪里来的敌军?”李思谏连忙出声询问。

    “军帅,大事不好,来的是唐军精骑!漫天遍野到处都是,不知究竟有多少兵马,现在已经攻入梅花寨,正在向本营袭来!”高宗益急切的说道。

    李思谏闻言如坠冰窟。

    夏州位在长城以北,属于大漠草原地带,所谓的夏州城其实是由五座大寨构成,中心的本寨又称夏州寨,虽然有城池的模样,但并不是什么坚城。

    “唐军怎么会主动向我们开战?!他们怎么会这个时候袭击我们?!”李思谏心头有无数疑问,却是来不及一一跟高宗益问明。他拔高位置到了高空,纵目远眺,想要看清唐军的方位和阵仗。

    这不看还好,一看李思谏几乎是惊骇欲绝。

    前方十几里外的梅花寨,已经是灯火如海,无数人影在其中狼奔豕突,潮水般的精骑大军正在吞没他们。当中一支精骑犹如锲子一样,深深插进了营寨,已经快要透营而出!

    直到这个时候,惨叫声、惊呼声、喊杀声、气爆声才猛地大了。

    可想而知,刚刚唐军精骑攻入营地的时候,梅花寨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就更说不上组织有效的战斗。混乱已经形成的时候,才有修士赶回来禀报军情,本营这里的号角刚刚吹响,梅花寨的杀戮就已经进入到不可遏止的阶段!

    如果只是梅花寨有敌袭也就罢了,李思谏尚且来不及思考清楚,到底是派遣大军去救援梅花寨,还是下令本营兵马结阵自保,左右两边的定山寨、定远寨,就爆发出天塌地陷般的喊杀声。

    火光就像是一个个徐徐站起身的巨人,在两座营寨里咆哮肆掠。

    “军帅......我们被唐军包围了!”

    高宗益失魂落魄的喊叫起来,“军帅,唐军这是有预谋的发动了战争!绥州很可能已经被他们攻破了,要不然怎么会没有警讯传来?!他们已经攻到了夏州,我们都没有能够察觉,难道......银、宥等州已经失陷,被朝廷掌控了?!”

    “这不可能!”李思谏发出野兽一样的咆哮,“这绝对不可能!”

    “军帅,那我们该怎么办?”高宗益咽了口唾沫勉强问。

    李思谏双目猩红的咬牙道:“本寨所有兵马,踞城而守,与唐军不死不休!派遣修士,向银、宥等州求援!本帅绝对不信,唐军能够悄无声息就将定难一口吞掉了!”

    “是!”高宗益连忙去安排防御。

    李思谏强自镇定,想要说服自己相信各州没有失陷,附近的兵马能够及时来援。但是无论他心志如何坚韧,看到三寨相继被唐军精骑攻破,心脏也是不受控制开始剧烈颤抖。

    党项兵力并不少。

    仅仅是夏州五寨,就有兵马二十万,本寨更是有七万雄兵,如果唐军来的精骑不多,纵然局势再是险恶,李思谏也自信有一战之力。

    不说取胜,至少能够坚守,等到援军到来。

    然而李思谏一颗心却在不断往下沉。

    飞出去报信的真人境大修士,虽然已经足够分散,但是还没飞出十里,就在半空遇到了阻截之敌击出的术法明光!每场战斗都很短暂,因为对方人手众多,所以李思谏的手下悉数身体爆裂而亡。

    与此同时,左右两寨相继失陷,而梅花寨中的唐军,更是已经直奔本寨杀了过来!

    李思谏近乎绝望的低吼出声。

    他回到府邸,命人叫来战意盎然,已经穿戴好甲胄,想要出击迎敌李彝昌,悲声对他道:“夏州完了,但党项不能完!你是拓跋氏最后的希望,党项能不能重现昔日辉煌,就靠你了!你要记住,无论前路多么艰苦,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

    李彝昌听出了李思谏话里决绝之意,不解而不忿道:“我不走!我要跟族人一起战斗!勇猛的党项战士不会畏惧任何敌人!”

    李思谏禁不住老泪纵横,“你给我记住,党项不能灭亡!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等境遇,你都要铭记自己身份与使命!”

    说着,李思谏不再给李彝昌说话的机会,对赶过来的高宗益道:“稍后我会正面迎击唐军,混乱的时候,你带他离开,从今以后,你就守在他身边保护他,这是军令!”

    高宗益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听到最后四个字,只能躬身领命。

    眼看着高宗益将哭爹喊娘的李彝昌带走,李思谏深吸一口气,飞出了府邸,来到本寨城头,下令精骑集结,随时准备出战。

    留给李思谏的时间并不多,他甚至只能集结起两万骑兵,他的对手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此时,天光微醒,四野是青蓝色的,即便是不借助火把,普通人也能够看清眼前的道路与敌人。

    那支从地平线上冲过来的唐军精骑,看样子只有不到一万人......这让李思谏心头一喜。不到万人,他有战胜对方的机会!

    虽说让李彝昌走了,但这只是以防万一,本质上李思谏还是想要守住夏州本寨的。

    有取胜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

    然而细细一看,这支精骑在快速奔驰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保持齐整队形,一眼望去,军阵横平竖直,甚至斜着看都是直线!

    “名......名将?!”李思谏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有兵家名将境界的战将,才能对战阵有这样的掌控力!

    而名将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李思谏有最起码的认知。

    至少,他挡在兵家名将的战阵面前,只能是螳臂当车!

    可是,唐朝什么时候有了兵家名将?

    李思谏已经无暇深究,上官倾城已经率领八千精骑,快要冲到了城关之前。

    李思谏虽然恐惧到了极点,但还没有转身就跑的意思,出城迎敌的勇气他已经没有,但是踞城而守他还想坚持一下。

    在他看来,就算兵家名将的军阵强悍无匹,在战阵上所向披靡,但总不能直接踏破城墙飞入城中吧?

    事实是,上官倾城能。

    李思谏看到上官倾城抬起手臂。

    就这样一个动作,军阵中响起百千声嗡嗡的灵气冲击声。

    奔驰的精骑战阵上,立即升起一层如碗倒扣的熊熊光幕。

    莫说城头上倾泻而下的箭雨,落在光罩上就像是野草碰到了疾风,被吹散得不见了踪影,就连修士们的术法攻击,也像是鸡蛋摔碎在石头上。

    八千精骑很快到了城前。

    李思谏眼睁睁的看着上官倾城抬起长槊,嘴里吐出两个字:“破城!”

    破城。

    这是兵家名将的能力,简单直白。

    战阵光芒在上官倾城这两个出口后,变成了锐利的锋矢状,在无数箭雨和守城党项人的惊叫中,直接冲向了城门。

    轰的一声巨响,城头都跟着震了三震。

    城门处飞起无数碎木烟尘。

    兵家战阵之力,就这样蛮不讲理的冲破了瓮城门和内城门,笔直冲进了夏州城中!

    李思谏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的力量在这一刻消散殆尽,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刚刚这一声巨震,像是震飞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他清楚的知道,夏州城完了,党项人完了。

    是日,上官倾城奇袭夏州成功,所部在佛晓之前,捣毁三座军寨,引发党项巨大混乱;而后上官倾城亲率八千精骑组成的战阵,直接冲破城门攻入城中,满城党项战士霎时斗志全无,溃不成军。

    当是时,旭日东升,霞光初洒。

    狼牙军七万精骑,一战而平党项。

    李思谏被斩于城头,李彝昌死于乱军之中。

    ......

    云州边境之外,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契丹骑兵集结。

    为首者,便是曾到长沙策反马殷的耶律斜涅赤。

    夕阳西下,草原如血,耶律斜涅赤接到了夏州军报。

    盟友战败,契丹失去一个有力外援,耶律斜涅赤却没有任何惊急之色,反而只是淡淡哂笑一声。

    “果然不出大王所料,唐军还真的在这时进攻了党项。可怜那李思谏,还以为战争要等到秋日爆发,如今身首异处,怕是死不瞑目吧?”

    他的自言自语,没有人接话。

    但耶律斜涅赤却并不介意,看着沙陀人聚居的方向,笑容逐渐阴险:“等到上官倾城连败两个部族,将士奔战疲惫、骄傲庆功的时候,也就是他们该覆灭的时候了。

    “这场由契丹发起的大战,主动权一直都掌握在我们手中,怎么可能被对手出其不意的袭击?”

第十六章 漠南之殇(1)

    西楼,高居半空的耶律阿保机,将手中军报焚毁,神色肃穆的望着海洋般的大军开拔。www.uu234.cc

    “党项人抵挡不住唐军进攻,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可上官倾城行动这么快,一战而平李思谏,还是超出我的想象。”

    耶律阿保机随着大军的脚步,在半空徐徐前行,对身旁的萨满大神使说道。看他的神色,颇有些怅然、忌惮。

    “上官倾城已经成就兵家名将境界,自然不是常人能够抵挡。党项人本就是你喂给她的诱饵,现在没了,也没甚么可惜。”萨满大神使锲沃邰淡淡回应。

    耶律阿保机望着南方天际叹息道:“在我原本的计划中,五十万党项人,纵然是骤然遇袭、仓促应对,怎么也得有些战果才是。不求能够威胁上官倾城,杀伤她多少部曲,至少得让狼牙军疲惫。”

    锲沃邰看了耶律阿保机一眼,没有再说话。

    军阵之事,他这个萨满并不十分精通,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话。萨满神使的职责,是对战唐朝大修士,而不是考虑那些沙场之事。

    好在他俩身后,还有几名契丹军中的真正大将。

    司近部大将耶律敌鲁古,接过话茬傲慢道:“举世攻唐,虽然是我们倾覆大唐的策略,但各部实力不一,用途自然也就不一样,能够寄予的期望也不同。唐军将领中,李茂贞已经不领兵,王建去了南线。

    “能够让我们看在眼里的,也就狼牙军主将上官倾城、兵家门主赵炳坤两人而已。余者如刘大正、赵破虏、孙儒、杨行密、赵念慈等人,虽然也有些本事,还不是我们的对手。

    “赵炳坤虽是兵家门主,但至今未入名将境界,说到底,书生气重了些,门主的身份重于将领身份。所以唯一能够阻挡我们的,就是上官倾城。只要能够将上官倾城斩于阵前,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更何况是党项、沙陀这种外族。”

    耶律阿保机看了耶律敌鲁古一眼,对他能够完全理解自己的用兵意图,半点儿也不奇怪。

    虽说征战策略大将们都知道,但能够领会其中根结的,却是屈指可数。

    契丹人悍勇惯了,智谋难免不足,司近部大将耶律敌鲁古却是一个例外。

    契丹征服草原,兵马众多,精锐也不少,其中实力最强,也是最受耶律阿保机重视的,是他的嫡系两部:腹心部、司近部。

    这两部,腹心部负责王帐(王宫)警卫,司近部负责西楼城防。游猎时护卫左右,征战时便是先锋、核心。

    腹心部大将耶律斜涅赤,已经被耶律阿保机派出,司近部大将耶律敌鲁古,现在是耶律阿保机身边的头号契丹智囊。

    “党项人虽然不堪,但也是相比我们和唐朝而言,跟回鹘人一比,他们并不弱。”

    北院夷离堇耶律敌烈皱眉道,听到耶律敌鲁古的言论,他有自己的疑惑,“党项五十万兵马,也不是土鸡瓦狗,沙陀虽然弱一些,也能凑出二三十战士。

    “这两部若是准备稍微充分,正面迎敌,上官倾城纵然是名将,攻城掠地也需要时间。若能拖延她的脚步,对战局会有很大裨益。”

    耶律敌鲁古嗤地一笑,“不会有裨益,只会有莫大妨害。”

    耶律敌烈眉头一皱。

    南院夷离堇耶律欲隐,奇怪地问耶律敌鲁古:“若是腹心部配合党项、沙陀两步,将上官倾城束缚在漠南,我们攻打幽燕等地的时候,就不会面对她。只要不面对上官倾城,任谁也挡不住我们,这岂不是大好战局?”

    北府宰相萧痕笃,听到这里也大点其头:“正是此理。”

    耶律敌鲁古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些人,“我刚刚已经说过,上官倾城必须死!

    “对你们而言,三倍于己之敌就很难战胜,面对十倍于己之敌,连固守都办不到。但上官倾城不是这样。你们想要困住她,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看看党项人吧,五十万大军,被她七万精骑一击而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耶律敌烈不忿道:“她那是投机取巧!”

    耶律敌鲁古听到这话,连看他一眼的兴致都没了,“你要是也能像她这样‘投机取巧’,你也是兵家名将。”

    耶律欲隐和萧痕笃一脸沉思。

    耶律敌鲁古对他俩的反应比较满意,这就继续道:“上官倾城只领七万精骑,已经可以在十数倍之敌中纵横捭阖、擒杀主帅,若是让她指挥二三十万大军,那还了得?

    “让腹心部配合党项、沙陀,或许能够迟滞她的进攻步伐,但一旦后续唐军来援,党项、沙陀必败无疑。他们死不足惜,腹心部若是损失了,那就太过致命。既然党项、沙陀注定是要灭亡的,不如让他们灭亡得有价值。

    “所以我们的策略,是趁上官倾城兵马少的时候,给他们惊世骇俗的战果,让他们骄傲地继续向前。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党项人,就是我们给狼牙军的食饵,而一旦他们进入沙陀人的地盘,那里的地形,很适合我们进行围杀。

    “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军,等到狼牙军疲敝,落入我们事先设好的陷阱,就算上官倾城是名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只有饮恨当场的份!

    “只要能解决了上官倾城,唐军势必士气大挫,我们的战士则会士气高涨。此消彼长之下,要击败唐朝边军,攻破他们的防线,就轻而易举!”

    听到这里,耶律敌烈再是愤怒,也是心服口服。

    众人都向耶律阿保机行礼,表示对他的智慧钦佩有加。

    耶律阿保机淡淡笑了笑,“这算什么。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耶律敌烈张了张嘴,惊奇道:“大王还要后手?”

    耶律阿保机看着远方,高深莫测道:“连环计才是智谋的上乘境界。上官倾城与狼牙军没后,李茂贞如果也没了,李晔势必心痛难挡,前来复仇就算他不复仇,为了大军士气,也会亲自出动,来争取一场胜利,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如果李茂贞侥幸逃脱,也会痛心疾首,想要找回场面,卷土重来是可以预计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利用这一点。

    “所以上官倾城和狼牙军覆灭,最轻也能让李茂贞也陨落,并且重创唐朝战力;若是情况好些,还能让李晔也吃个闷亏,那唐朝就不是损失战力的问题了,整个战局都会因之崩塌!”

    理解了耶律阿保机的意图,包括耶律敌鲁古在内,众人都是惊叹连连。

    耶律阿保机摆摆手,示意这些契丹权贵不必对他膜拜,这一切对他而言只是小事,淡然道:“神兵利器若是用得好,自然有莫大好处,但要是折了,也会引起无数波澜。

    “上官倾城?兵家名将?我将告诉李晔,双刃剑的含义不止一种,双刃剑的可怕之处也不止一种。”

    ......

    上官倾城没有在夏州多作停留。

    她仅仅是让狼牙军休整了一天半,就将伤员留在城中,带着大军向东直奔沙陀聚居地。

    对此,李茂贞自然没什么意见。

    前天晚上她并没有如何出手,攻掠党项军寨都是狼牙军在冲锋陷阵。

    夺取夏州后,定难军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银、绥、宥、静等州还有党项驻军。只不过,这已经不是上官倾城需要关心的范畴。

    李思谏、李彝昌的人头,已经被修士们提着传首各州,这些地方的党项人没有不放下武器投降的理由。否则,以他们一盘散沙的情况,不消多少时日,就会一个人都活不了。

    后续收服、安抚地方的行动,自然有相关人员来做,上官倾城只需要带领狼牙军,去突袭沙陀本部,以最快的速度,将漠南平定。

    又是一日红日初升,领军沿着荒原奔行的上官倾城,在无边霞光中抬起头。

    看到东方尽头的那轮春日,她白皙的脸上虽然看不到表情,清潭般的眸子里却流露出由衷的笑意。

    党项、沙陀两部,虽然实力不强,占据的地理位置却分外关键。只有将他们解决掉,漠南才能无忧,关中才能不受兵锋胁迫,大唐的军队,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征战四方。

    若不如此,异族军队从党项、沙陀的地界南下,千里山河并无多少雄关险隘,直到长安都会是一片坦途。

    贞观初,突厥大军就是如此兵临长安城下,迫使太宗只能六骑出城,在灞桥杀白马与之签订屈辱盟约。

    第一战,必须是拿下党项与沙陀,这对李晔而言,是没有任何余地的选择。

    这一战不容有失,且必须雷霆取胜。惟其如此,大唐才能打开局面,在举世攻唐的危局中,赢得排兵布阵的机会。

    所以,让上官倾城率领狼牙军出战,就是李晔最佳也是唯一的选择。

    将整场战争整个战局最关键的重担,放到上官倾城肩上,这是李晔对她的信任。

    “沙陀人已经有所准备。”

    李茂贞从半空飞回来,跟在上官倾城侧旁徐行,“看来党项覆灭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们这里。他们的妇孺开始向草原转移,青壮骑兵则在落雁口结阵,占据了两侧缓坡的有利地形,在大道口更是层层设防。”

第十七章 漠南之殇(2)

    上官倾城微微颔首,算是表示了解。www.uu234.cc

    李茂贞见上官倾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奇怪道:“他们有二十多万战士,你这里只有不到七万精骑,冲击落雁口怕是不妥当吧?”

    上官倾城没有多的话,只回应了李茂贞一个字:“战。”

    这种反应明显很合李茂贞的脾气,她眉头一挑,竖起大拇指,“我欣赏你的勇气。既然如此,我为你掠阵!”

    一个时辰后,狼牙军来到落雁口。

    这里并不是什么高山险峻之地。

    荒原在前方延伸出一左一右两个巨型山坡,最高的地方也不到二十丈。但山势绵延极广,所以形成天然有利地形。中间通道十分宽敞,超过了百丈。整个地貌形如雁翅,故名落雁坡。

    北坡临河,南面接山,所以无法绕过当然,如果愿意多走百十里,那当然是不必一定要通过落雁口的。

    只是那样的话,就太贻误战机。

    现如今,两面缓坡上,已经集结了沙陀部骑兵,一眼望去威势深重,各有不下五万之数。中间的巨型通道中,则是看不到尽头的步卒战阵,枪戟如林,阵前更有陷马坑。

    很显然,沙陀人的防御体系十分完整。

    李茂贞皱眉道:“如果分兵进攻缓坡上的骑兵,对方有地利,一旦攻势受阻,通道中的步卒合围过来,大军就会陷入泥沼;如果集中兵力突击其中一个缓坡,就更加不可行,会被另一支骑兵从背后袭击;

    “而若是进攻通道中的防御严密步卒军阵,两翼的骑兵就会杀下来,从侧翼斩断我军战阵......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对方的军阵都很严整,没有突破口和薄弱地带。”

    她看了上官倾城一眼,“对方的大修士不少,我们人数并不占优,看来是契丹的萨满神使。只要对方不想拼命,我们短时间内,也难以将其击溃。”

    李茂贞的分析很合理,战场在她眼中就是如此模样。

    但这,并不是上官倾城眼中的战场。

    她道:“看似严整罢了。实则仓促结阵,准备不足,处处皆是破绽。”

    上官倾城给出结论:“一击可破。”

    她扬起手中长槊,向通道中央一指,低喝一声:“狼牙军,向前!”

    近七万狼牙军徐徐提速。

    李茂贞扰扰头,她有些不能明白,为何同样的战场,在两人眼中会是完全不同的模样。想了半响,只能将此归结于兵家大将,与兵家名将的区别。

    见上官倾城战意已决,李茂贞也没有犹豫,带着身后的大修士,去迎击落雁口上空的萨满神使队伍。

    奔驰到临战速度的狼牙军精骑,在上官倾城抬手握拳的时候,战阵之力勃然爆发,熊熊灵气喷薄而出,再度将军阵包裹成一只巨大的锐利锋矢。

    上官倾城竟然是不顾两侧山坡上,虎视眈眈的沙陀骑兵,蛮横无理的直接冲向通道中的步军大阵。

    不仅李茂贞等人为之一怔,就连山坡上的沙陀骑兵,也是一阵骚动,中间更有嘲笑声和讥讽的口哨声响起。

    步军大阵层层设防,前面的陷马坑都足以抵挡骑兵冲锋。

    狼牙军有数个战斗方式,上官倾城却选了最差的那个。

    这是沙陀人的看法。

    他们很快就不这样看了。

    地动山摇的轰隆马蹄声中,狼牙军冲至陷马坑前时,上官倾城抬手一招,军阵中就飞出无数装满沙土的麻袋,势如飞蝗。

    从修士手中飞出的沙袋,经过上官倾城的引导,配合战阵之力的加持,准确落入陷马坑中。

    骑兵冲阵,最忌惮的就是陷马坑,任何一个有经验的骑兵主将,在即将跟步军大战时,都会准备应对之法。

    李茂贞早就将陷马坑的大小深浅,告诉了上官倾城,所以她有准备。

    如果是普通骑兵,会在陷马坑前转弯,将士们顺势将沙袋抛入坑中,等坑道被填好了,再兜头回来冲过去。

    兵家名将的军阵,则不需要这么麻烦。

    雨点般的沙袋次第落入坑中,刚刚将坑道填满,骑兵的马蹄就踩了上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

    惊呼声从两侧缓坡上响起。

    这些准备等狼牙军动作被迟滞后,从山坡上冲杀下来的沙陀骑兵,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而通道前的步军大阵里,则是发出绝望的哀嚎。

    上官倾城平举长槊:“破阵!”

    兵家名将之力:破阵!

    没了陷马坑阻碍狼牙军的沙陀步军大阵,并无后续防御精骑冲击的手段,在箭雨被战阵领域抵挡之后,携带战阵之力的狼牙军,就像是一头猛虎冲入了羊群之中。

    那些长枪长戟,在名将领域面前,根本无法威胁到战阵。

    狼牙军所过之处,沙陀步卒荒草一般被碾平。

    这时候,两侧山坡上的沙陀骑兵,虽然冲了下来,却根本无法咬住狼牙军的尾巴。

    他们若是强行追击,只会将阵型溃乱的步军同伴撞飞、踩死。

    狼牙军破阵而出,沙陀步军大阵已经不存在。

    只有一群狼奔豕突的散兵游勇。

    这群散兵游勇没有存活太长时间。

    因为狼牙军出阵之后,很快就转了一个大弯,兜头杀了回来。

    察觉到狼牙军回击的步军士卒,第一时间想到了转身逃跑。

    刚刚从山坡上冲下来,想要在步军大阵堵住狼牙军时,出击狼牙军侧翼的沙陀骑兵,被惊惶逃窜的步军同伴,冲散了阵型。

    这让他们惊骇欲绝。

    无论他们怎样砍杀步军同伴,都无法遏制对方溃散;无论他们怎样咆哮哭嚎,都无法阻止狼牙军冲入他们混乱的阵型中,将他们砍瓜切菜一样杀翻在地。

    李茂贞这一刻才明白,上官倾城为何说沙陀军阵处处皆是破绽。

    借助地形设防的二十多万沙陀骑兵,竟然就这么简单被狼牙军杀败。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攻防兼备的设想,都只是镜花水月。

    战场有破绽的时候,名将会抓住破绽;敌军没有破绽的时候,名将也会给他们制造破绽。

    这就是名将的威力。

    剩下的战斗,只是狼牙军在漫山遍野,追杀那些溃不成军的沙陀人。

    两侧山坡的地形,在最开始有利于骑兵冲锋,但是现在,却成了让沙陀溃兵跑不快的魔障。

    ......

    对练气修士来说,杀掉一个普通人,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对兵家战将来说,没有战将统领的军阵,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而对率领狼牙军的上官倾城而言,天下军阵,都可一战破之。

    名将的威慑力,不限于战阵,不限于沙场。

    灭国,对名将而言,都只是举手之劳。

    一代名将、军神之威,可令邻邦震颤,让四夷臣服。

    ......

    战斗持续到午后时,二十几万沙陀人已经被斩杀殆尽。

    狼牙军的效率很快,因为上官倾城下过军令,迟则生变。

    二十多万人,杀也要杀很久的,更何况是满荒原的追击。

    狼牙军不收俘虏,他们人数不多,无暇分兵看守俘虏;而这些沙陀人,也不足以让大唐再相信他们。

    然而,变故还是到来了。

    李茂贞等人一直在跟萨满神使作战,所以没能监视四方,等到狼牙军游骑察觉到有大量敌军到来时,雷鸣般的马蹄声,很快就传入了狼牙军将士耳中。

    来的,是呈包围之势的契丹大军,由耶律斜涅赤率领的腹心部精骑为核心,人数多达三十万!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狼牙军副将赵念慈,在第一时间来到上官倾城马前,不无焦急的询问军令。

    她的焦急当然有道理。

    狼牙军破夏州,奔袭沙陀,又方经大战,虽然取胜很快,但追杀却持续了很久,如今将士已经十分疲惫。纵然有战将之力存在,没有将士气力呼应,战阵之力也会大打折扣。

    如今,契丹三十万生力军合围,不到七万狼牙军如何面对?

    上官倾城立马在缓坡的最高点,视线开阔,目光越过重重草坡,已经看见了潮水般冒头的契丹骑兵。

    她扫了一眼脚下的战场,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落雁口这处战场,是契丹人专门为狼牙军选的。

    这般辽阔的地势,若是没有步卒协助,在宽敞的通道口列阵,纯粹的骑兵根本站不住脚。

    若是狼牙军分立两座缓坡,契丹骑兵只需要占据谷口通道,就能将其切割成两块;而若是只占据一座缓坡,那就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不到七万精骑若是还要占据谷地,无论如何都挡不住契丹大军冲击。

    只有步军在谷口通道严密布防、安营扎寨,骑兵才有可供依托的根本,才能可攻可守。

    落雁口,对狼牙军而言,根本不可守。

    而进攻破敌,对眼下的疲惫的狼牙军来说,又显得太过艰难。

    这是生死两难之地。

    赵念慈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会露出焦急之色。

    名将也不是不会败的。

    但上官倾城没有迟疑。

    她道:“结锋矢阵。”

    锋矢阵,自然是进攻阵型,而且是一往无前的进攻阵型。没有退路,没有余地。若进攻受挫,想要变阵防守,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这简单的四个字,从上官倾城嘴里说出来,虽然平静,但赵念慈却感受到了它的份量。

    她眼眶一下子红了,咬牙道:“末将领命!”

第十八章 漠南之殇(3)

    结阵迎敌的号角声吹响后,在远近各处追杀沙陀残兵的狼牙军将士,果断放弃了眼前唾手可得的人头军功,纷纷拔转马头,迅速向将旗所在的山坡汇聚。www.uu234.ccwww.uu234.cc

    原本方圆百步的军阵,很快扩展到大半山坡。长槊骏马,劲弩铁甲,狼牙军本就雄武非凡,加上占据高处,一眼看去威压如渊,确有天降神兵之势。

    然而再如何神兵天降,也只是不到七万人。跟漫山遍野包围席卷过来的契丹骑兵海洋相比,依然改变不了自己只是一座孤岛的事实。

    耶律斜涅赤率部冲过一道矮坡,眼见狼牙军竟然开始列进攻阵型,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敬佩之色。

    转瞬间,对狼牙军的敬佩,就会嗜血之色所替代,他望着那面迎风招展的将旗,桀桀低笑:“为了灭你,契丹付出了党项、沙陀两部,七十多万战士的代价,你岂能不死?”

    等到狼牙军将士集结完毕,契丹骑兵已经近在眼前。四面八方视野可及之处,全都是看不到尽头白色骑兵。大地震颤不已,沙陀人的尸体都在抖动,蓝天好似要塌陷下来。

    上官倾城沉眉喝令一声,借助战阵之力,将军令传达到每一名将士,“狼牙弩准备!”

    狼牙弩,上官倾城将彭祖山裹挟到军营后,由对方为狼牙军精骑专门研制的法器劲弩。体量小,便于骑兵使用,有符文阵列加持,威力比臂张弩还大,射程也更远,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一次击发可以连射三矢。

    故此,狼牙弩是骑兵群战利器。

    “冲阵!”

    等到契丹骑兵到了最佳距离,随着上官倾城一声令下,辽阔缓坡上的狼牙军战阵,缓缓蔓延而下。因为地形的原因,狼牙军提速比平常要快,冲锋之势转眼形成,雪崩一样轰隆隆的倾泻而下。

    耶律斜涅赤没有冲在最前面。他虽然有必灭狼牙军的信心,却也知道狼牙军现在还有一战之力。当头对上兵家名将境界的上官倾城,无疑是自己往刀口上送。

    耶律斜涅赤没有找死的打算。

    他虽然没有领军冲阵,但先锋将领却是他最得力的心腹,也是腹心部除他之外最有实力的悍将。耶律斜涅赤深知,前阵将领必须要抵挡狼牙军一阵,若是轻易给对方撕裂阵型,后果绝对不好承受。

    然而,事实并没有如耶律斜涅赤期望的那样。

    狼牙军在冲杀下来之前,山坡上首先腾空而起一层无边无际的乌云。这乌云出现是那样迅猛,根本没有给人反应时间,就猛然坠落在腹心部前阵中!

    噗嗤噗嗤的弩矢入肉声几乎是同时响起,连在一起声音就格外大,几乎相当于海啸爆发,听得人肝胆欲裂。接连传出的惨叫声,马上就盖过了那令人牙酸的声音,撕扯得人耳膜生疼。

    耶律斜涅赤如坠冰窟,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抖,几乎让战马冲了出去。

    他从那些弩矢上,看到了灵气流光。

    这个发现让他惊骇欲绝。

    狼牙军使的是法器劲弩!

    军中向来没有成规模的法器弓弩,无论是唐军还是契丹!

    而刚刚从狼牙军阵中从飞出的弩矢,少说也有万余!

    如此大规模的法器劲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而它的威力,更是让人绝望。

    耶律斜涅赤立马矮坡上,所以看得分明,临阵“三矢”之后,他的前阵数千骑兵就没了!零星的幸运儿和强者还在向前冲,可他们就像是风中的几朵蒲公英,是那样单薄。

    他们很快就被狼牙军的潮水淹没。

    数千骑兵眨眼倒地,给狼牙军前进的路上,空出了大片缓冲地带。

    于是临阵三矢之后,又是临阵三矢。

    三度临阵三矢之后,契丹国中最骁勇善战的腹心部骑兵,就这样折损近两万!

    他们连狼牙军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这样死在冲锋路上!

    耶律斜涅赤只觉得眼冒金星,呼吸困难。那可都是他的部下,是他的同袍,是他的手足!

    知道狼牙军能战,但没想想到狼牙军如此能战。只道狼牙军能战,是因为上官倾城有兵家名将境界,没想到他们还有这般天下无双的利器!

    耶律斜涅赤心痛难当,上官倾城却犹自不满意。

    契丹骑兵太多,又是圆形合围,狼牙军没有腾挪转移的空间,所以现在已经跟契丹骑兵短兵相接。

    如果不是被合围,狼牙弩能发挥的效果,绝对不止这么点。而且狼牙军中的狼牙弩,一共只有五千具,虽然能一次三支连发,终究还是太少了些。

    如果七万狼牙军精骑,能够人手一具狼牙弩,那绝对可以纵横天下,上刀山下火海,如履平地。

    只可惜,一方面是时间不够,彭祖山和匠作监只能制造这么多狼牙弩;另一方面也是材料有限,七万狼牙弩注定无法实现。

    除非,大唐的疆域足够广,可以开采、收集足够多的狼牙弩制作材料。

    耶律斜涅赤还没冲杀,就已经先红了眼。

    狼牙军在用法器劲弩杀敌无算之后,又依仗上官倾城的兵家战阵之力,战车一样碾碎了万余骑兵的阵型!

    到了这个份上,若是换作寻常军队,无论有多少人作为后盾,早就阵脚大乱,将士溃逃了。因为没有一个战士,有面对这样一支军队,如此凶残攻势的勇气!

    这还只是一个冲锋的威势!

    耶律斜涅赤当真是庆幸万分,万分庆幸。

    他庆幸自己,没有跟上官倾城打无准备的遭遇战。他也终于无比清楚的明白,不管党项、沙陀如何整军备战,只要面对上官倾城带领的狼牙军,战况和战果都不会有多大差别。

    这根本不是一支能够硬撼的军队!

    它或许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它出现了,别人就没有活路!

    大唐兵锋所及范围内的邦国,除了灭亡,就只剩下臣服一条路可以走!

    这一刻,耶律斜涅赤这个契丹人,也理解了什么叫大唐雄风!理解了,为何大唐盛世的时候,会是那般万国来朝的景象。

    那时候,大唐也拥有上官倾城这样的名将,也拥有狼牙军这样的军队,大唐岂能不开疆万里,威服四夷?

    耶律斜涅赤汗出如浆。

    是冷汗。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长长舒了口气。

    大王的安排没有错,不,应该说是绝顶英明。不灭狼牙军,不灭上官倾城,契丹就没有跟大唐争雄的资格!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

    好在这个机会是铁板钉钉。

    耶律斜涅赤冲到了战阵最前,挺矛立马在主将的位置。

    他的心腹副将,已经死了。

    现在该他上阵亲自拼杀。

    不如此,饶是以腹心部的精锐和悍不畏死,将士们也会无心抵挡狼牙军。这是腹心部的第二个战阵,跟副将统领的第一个战阵之间,虽然没有大的间隔,但也泾渭分明。

    腹心部迎击狼牙军时,必须布置两层战阵,保持攻守的层次性。这是耶律斜涅赤临行前,耶律阿保机给他下达的严令。若不遵从,便是胜了,也要提头来见。

    耶律斜涅赤遵守了这个军令。

    现在他才知道,耶律阿保机是何等的有先见之明。

    若不如此,前阵溃兵就会冲乱己方阵型,引起混乱,造成整个战阵溃败。

    而眼下,腹心部前阵的败卒,在第二层战阵前被引导着向左右分流。

    耶律斜涅赤没有犹豫,在败卒还没完全被疏散时,率部冲了出去。这样做的结果,是后续败卒被他们的冲杀之势吞没,死于非命;但好处也显而易见,狼牙军没有再发射弩矢的机会。

    耶律斜涅赤勇敢无畏的,迎上了上官倾城率领的狼牙军。

    这个时候,他的确是无畏的。他看得分明,上官倾城的名将战阵之力,已经不复威严。

    三万腹心部将士虽然可以说是照面即亡,但死得很有价值。

    没有了名将战阵之力加持,狼牙军跟腹心部就没有多少战力差别。如果这个时候,坐拥二十多万契丹骑兵的耶律斜涅赤,还不能击败已经疲惫不堪的狼牙军,那就会沦为整个契丹国的笑柄。

    战斗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出现意外。

    腹心部跟狼牙军撞在一起,彼此都人仰马翻,后续骑兵不断错身而过,互相将对方将士斩落马下。

    双方的伤亡都在激增。

    耶律斜涅赤跟上官倾城对了一击,就被战马带着背道而离,冲向前面的对手。

    耶律斜涅赤既然兴奋又痛苦。

    兴奋的是,上官倾城的战阵之力,果然已经不再造成威胁;难受的是,纵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己部曲的伤亡数,仍旧远超狼牙军。

    “不愧是天下唯一的名将。”耶律斜涅赤心头暗叹。他当然知道,将领的强悍,不只是个人的强悍,也必须是麾下军队的整体强悍。

    “但这,还不足以让你们逃出生天,今日,你们就在此地安息吧!”耶律斜涅赤回头看了上官倾城一眼。这个瞬间,他竟然生出几分对英雄的敬仰心思,有些不忍看到对方就这么战死。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能够选择的时候。

    上官倾城比白雪还白的脸,逐渐变得嫣红。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到后来感觉每深吸一次,肺部都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知道,自己快要气力耗尽。

    自打跟耶律斜涅赤交阵,自己手刃了多少契丹将士,上官倾城已经记不清。不过没关系,反正不甚重要。作为一名主将,哪怕是杀了敌军成打的骁将,只要没有取得胜利,那就毫无意义。

    而现在,一直盯着前方拼杀的上官倾城,看不到胜利在哪里。眼前是怎么都看不到尽头的契丹将士,无论她多么费力砍杀,无论多少人在她面前坠马,她看到的依然是如海白骑,如林枪戟。

    忽然,上官倾城肋下传来钻心的刺痛。

    她的动作终于是慢了,一慢再慢,慢到终于不能尽数挡下敌人的刀枪,慢到连用甲胄坚固部分,抵挡锋刃都做不到。

    上官倾城没有低头去看自己的伤口。

    无需去看,她也知道,血已溪流。

    她只是将那名刺伤自己的契丹千夫长,用长槊挑落马下,然后又去迎击下一个敌人。

    自己会受伤,上官倾城也就知道,自身两翼的亲兵,必定死伤极为惨重。若非如此,他们绝对不会让敌军的长矛威胁到自己。

    上官倾城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向前冲杀。

    回头毫无用处,若不能带领大军冲出重围,所有狼牙军都会命丧于此。

    所有人都知道一句话: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说明再厉害的将领,再威名赫赫的军神,也有可能战败。这样的名将在史书上多不胜数。

    上官倾城想起,她还是少艾时,问李晔的一句话:古往今来,有百战不殆的将军否?李晔回答她,有,并且很多,譬如说孙膑、霍去病。

    上官倾城从来没败过。

    自己会不会像孙膑、霍去病一样,一直立于不败之地?

    上官倾城想过很多次,当自己战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那会是一场什么样的战役。

    她不知道那一战会何时到来。

    这回出征漠南,她是带着必胜决心来的。

    注定会彪炳史册的河西之战,她没有出多少力,只是跟在李晔身后,和大军一起吃了许多灰尘。

    上官倾城不会不满,只是觉得可惜、遗憾。

    李晔身边,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高手、能臣,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是,她的份量被分担了。

    昔日李晔还是世子的时候,长安王府中,上官倾城是李晔唯一拥趸,是对方唯一的力量。彼时上官倾城虽然境界低下,李晔也没有修为,但每每回忆起来,上官倾城却觉得那些日子,才是最舒心的日子。

    在风云莫测的世界里,在烽烟不熄的天下间,身着铁甲手按横刀,站在李晔身后的上官倾城,哪怕弱小,却是让狂风暴雨不能威胁李晔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李晔乘风破浪、破局向前的第一个战士。

    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李晔只有她能驱使,而她也必将为李晔战斗到最后一刻,流尽最后一滴血。

    无论是辉煌还是落魄,是站在巅峰还是跌落低谷,上官倾城都自认能够与李晔共同承受。

    这是她作为王府战士,作为殿下护卫的职责与光荣,是她一生的使命与归宿。

    上官倾城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

    为了这份骄傲和自豪,她可以毫不犹豫贡献自己的生命。

    现在不同了。

    李晔坐拥天下,虽无皇帝之名,却有帝王之实,麾下猛士如云,谋士如雨。他皱一下眉头,就会有无数战士前赴后继,挥刀斩向他的敌人。他挥一挥衣袖,就会有无数佳丽蜂拥而至,匍匐在他脚下,献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上官倾城知道,上官倾城还是那个上官倾城。

    上官倾城知道,李晔还是那个李晔。

    上官倾城更加知道,变化的,只是世事,是形势。

    世事与形势面前,她不再是李晔的唯一依仗,不再是李晔的贴身护卫,她的战斗,不再被李晔在身后紧紧注视。

    而他的荣辱,不再被她在侧旁一一见证。

    上官倾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应该,只是心里会可惜,会遗憾。

    许多个寂静的夜晚,当她披挂齐整,抖擞精神,习惯性来到李晔门外,准备站岗护卫的时候,看到那里的大少司命,才骤然惊醒,原来,自己已经不再被李晔那般需要。

    无数个从军营归来的黄昏,难得的闲暇时刻,终于可以好好放松,而当她想要站在李晔近旁,看李晔读书、练武、遐思的时候,却发现安王并不在府邸中熟悉的那些地方。

    王府那棵大槐树下的泥城泥军,早已没了痕迹十多年。只有槐树的黄叶,在晚风中飘零。

    她作为一个战士、一个护卫生活了多年,她日子里的点点滴滴,除了站在李晔身旁,就是为更好站在李晔身旁做准备。修炼、研读兵法、操练士卒,她为此奉献了所有时间与精力。

    在这之外,她没有任何个人活动,也没有任何个人喜好。

    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静静看着李晔读书、演武、遐思,那就是她最享受的悠闲时刻。

    如今,她唯一的喜好,已经消失。她枯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发呆,从黄昏到日暮,从夜晚到黎明,安静不动地犹如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当旭日初升,新的一日来临,她就只能重新穿戴好甲胄,策马出府,前去军营。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从来没有向李晔提过任何要求,甚至不曾表达过自己的感受。她深知殿下风雨兼程的艰难不易,作为殿下最老的部属,最亲近的臂膀,即便是不能为殿下分忧,起码也该有不为殿下添麻烦的自觉。

    战斗,战斗。作为一个战士,她必须要战斗。没有战斗的战士,一无是处。

    什么名将,什么军神,上官倾城只是想战胜一切强敌。这样,在庆功宴上,李晔会跟她把酒言欢,会特意对她一个人笑。

    战将,就该为君主征战四方,并且取得胜利。

    如果不能取得胜利,那战将就没有存活价值。

    就算勉强活着,也终究会被替代,直到在君主面前完全没有位置,直到看不见君主的脸,直到被遗忘在堆积如山的公文后。

    那样的时刻,上官倾城不愿经历。

    宁愿战死,也不想经历。

第十九章 漠南之殇(4)

    关中,?县。www.uu234.ccUU小说

    因为毗邻长安,?县向来是关中货物、消息集散地;又因为紧靠着终南山,便于犯事之人遁入深山躲藏,所以鱼龙混杂。

    如此关节地带,青衣衙门的势力自然不容小觑。而今夜,青衣衙门就在行动。他们的目标是?县县令。现在,他们已经控制了县衙。

    准确地说,是杀入了县衙。

    战斗很激烈,以青衣衙门刀客的精悍,骤然突袭,攻克这座小小县衙,竟然用去了一炷香的时间,还伤亡了三成人手。

    这让马征很不高兴。

    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者,他临行前被统领再三叮嘱,要他速战速决,不能将声势闹得太大,让消息走漏出去。而眼下,很显然,他的任务完成的并不好。

    实事求是的说,这并不能怪马征。

    谁也无法料想,一座小小县衙中,竟然隐藏着两名练气中段的修士。若不是马征实力足够强,拖住了对方,今夜的行动多半要失败。

    不高兴的马征,在审问遍体鳞伤的县令时,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客气。虽然县令看起来比他还要愤怒,一见到他就吐着带血唾沫质问,青衣衙门为何要暗杀朝廷命官,口口声声律法何在。

    “聒噪!”马征拿刀鞘抽了县令一脸,将对方半天脸抽得高高肿起,差些背过气去,这才满意的坐在板凳上。

    掏出一封信,在对方面前甩开,马征轻蔑道:“刘县令,听说你也是苦出身,十年寒窗,才换来一朝高中,怎么刚刚做了县令,就忘了本份,变得如此贪财? 连契丹人的钱财你都敢收,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本来已经焉了的刘县令,闻言顿时脸红脖子粗,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胡说八道!本官怎会收契丹人的钱财?本官就算狼心狗肺,也不会跟那些北蛮子有瓜葛!”

    马征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金杯商号的金银珠宝,你没少收对吧?他们向你买朝廷的军政消息,你也没拒绝对吧?”

    刘县令嗔目结舌半响,勉强道:“他们说,这都是为了及时知道朝堂国策和各地情况,抓住里面隐藏的商机,更好的做买卖,这......跟契丹人有什么关系?”

    马征站起身,既然对方已经招供,他就没了继续跟对方废话的理由,“青衣衙门已经查明,金杯商号幕后东家就是契丹人。

    “你们给你许多钱财,让你帮他们,在朝堂上收买军政事务的各种消息,无非想通过各种蛛丝马迹,窥探我朝军机大事罢了。刘志和,你现在可懂了?你,是在卖国!”

    刘志和脸上顿时全无人色,他知道青衣衙门不会骗自己,绝望的哭天抢地,惨呼道:“马都尉,在下冤枉啊!在下委实不知,金杯商号竟然是契丹人的产业!是在下一时糊涂,在下,在下......”

    “好了,刘县令,你不必跟我多言。”

    马征漠然摆摆手,正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冷笑一声,回头道:“普通人蠢一些,顶多是日子过得辛苦。可你坐在了县令的位置上,却偏偏没有一颗聪明的脑子,家破人亡能怪谁?”

    说到这,马征走出了门。

    随后,里面响起刘志和临死的惨叫。

    办完差事,从县衙回到青衣衙门据点,马征吩咐属下各归其位,自己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来到统领的大门前。见里面灯火通明,就依照统领之前的嘱咐,敲门准备回禀情况。

    ?县青衣衙门的统领,本名叫作什么,下面的人很少知道。但都知晓对方诨号叫铁板,据说在调任?县青衣衙门统领之前,是河西兰州金城县的暗桩,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铁统领。

    铁板正在挑灯夜读,听完马征的回报,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等自己将这篇文章看完。

    其实铁板并不喜好读书,只是曾经听说,这样在下属面前显得有深度,不容易被蒙骗。虽然铁板认为会不会被下属蒙骗,靠得的是智慧和手腕,跟装不装有学问没关系。奈何大流如此,也只得随波逐流。

    “刘县令承认自己跟契丹暗通,出卖朝廷军政消息了?”铁板嘴里不紧不慢的问,眼睛却看着书页。

    马征恭敬道:“刘志和虽然大喊冤枉,但已经承认跟金杯商号的往来。”

    铁板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头也不抬道:“那么你呢,马征?你何时承认自己跟契丹人往来,出卖青衣衙门的情报给对方?”

    马征怵然一惊,强自镇定,艰难笑道道:“铁统领别拿属下说笑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属下可经不起铁统领调侃啊!”

    铁板放下书册,肃然看向马征,虎目如剑:“你认为本统领在跟你开玩笑?实话告诉你,今日让你去捉拿刘志和,就是想要看看,你跟他是不是串通一气。事实证明,契丹人行事果然缜密,你们都在?县,却互相没有半点儿关系。”

    说到这,铁板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当然,这也可能是刘志和,的确不知道金杯商号背后是契丹人,也的确不会卖消息给契丹人。”

    马征察觉到铁板态度笃定,不由得如坐针毡,但面上依旧不显,强颜欢笑道:“铁统领,属下跟契丹人真的没关系,不信铁统领可以查......”

    “我已经查清楚了。马征,事到临头,你还不悔改?真要我摘下你的脑袋,亲手送你进阎王殿?”铁板目中杀气森森。

    他的话还未说完,马征忽然动了。

    却不是向铁板出手,而是猛地破窗而出,迅速飞遁!

    铁板嗤笑一声,并未追击,甚至都没起身,拿起书册又开始阅览。

    窗外响起了马征凄厉的惨叫、怒吼与祈求声。

    很快,跟刘志和一样遍体鳞伤的马征,就再度进了铁板的房间,只不过这回是被押金来的。

    扫了一眼跪倒在地,嘴里还在吐血的马征,铁板沉痛的叹了口气,“告诉我,为什么?”

    马征自知已经没有生路,仰天惨笑连连。

    等他低下头的时候,面目狰狞到了极点,“为什么?很简单,他们挟持了我的家人!铁统领,我也不想叛国的,可是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家人去死!

    “我是穷苦出身,进青衣衙门,就是为了让一大家子妇孺能够吃饱穿暖!契丹人挟持了他们,铁统领,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铁板皱眉道:“你应该上报,青衣衙门有能力解救你的家人。你不会连这点都不信吧?”

    马征痛苦的摇摇头,“来人的修为太高了,比铁统领你还高,我被打昏之后,就被带去了他们的落脚点。当时,我若是不交代他们想知道的事,他们就会在我面前,将我的娘亲弟妹杀光!”

    说到这,马征像是耗尽了浑身的力气,瘫软在地,双目无神道:“有了这个开头,后面的事就止不住了。就算铁统领你能叫来高手,他们都灭掉,我的家人肯定会先死。铁统领,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临了,马征抱头痛哭。

    铁板挥挥手,示意属下将马征带下去。

    他自己枯坐良久,开始书写公文。

    青衣衙门有多少人,铁板不知道,但绝对是个庞大数字。

    青衣衙门背后的亲人,就更多。

    没有哪一股力量,能把他们每个人都保护起来,保证他们在大修士手下,都安然无恙。马征的悲剧,现在看来几乎无法杜绝。

    ......

    作为一个穿越者,李晔当然很清楚,战争中情报工作有多么重要。在很多时候,谁掌握了敌军的军事部署,谁就能获得战场胜利。反之,若是在信息上落后于人,等待自己的多半是马失前蹄,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所以在察觉到契丹有细作在大唐境内,并且数量还不少,起到的作用不比青衣衙门差太多时,哪怕是在宋娇面前,他也表现出了冷峻之色,不惜用这种方式警告青衣衙门。

    在上官倾城领军北征漠南,掀起党项、沙陀两族滔天巨浪时,大唐境内,同样有一场规模空前的巨大风暴。在这场风暴中,无数契丹暗装被查,无数相关人士被杀。

    不仅是关中,三百多州都在流血。

    就如接天血云笼罩在大唐上空,下起了瓢泼血雨。

    不将国内的契丹细作尽数拔除,李晔无法放心离开长安,去边境作战。只是跟以往面对的敌人不同,契丹相对强大了很多这些年大唐内乱的时候,他们也做足了准备,这才给李晔制造了这样大的麻烦。

    看到宋娇呈上来的公文,李晔喟然叹息。

    他之前也没想到,契丹细作对大唐的渗透,竟然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

    “朝廷吏治不清,青衣衙门内部保密规则有问题。”

    李晔放下公文,对宋娇说道,“朝廷的事,我自会处理。从即日起,青衣衙门每一个修士的家世,都必须完全保密,哪怕是同袍之间,互相也不得打探。违令者,斩。

    “入青衣衙门者,不得将真实身份、实际所在告知家人,家属不得询问军中事务,跟家人见面必须由统领安排,专门选定地点,限制次数,一应书信必须经受检查。泄露消息者,斩。

    “还有,在军中给他们安排掩护身份。”

    宋娇点点头:“我会去做的。”

    李晔闭上眼,揉揉眉心。

    宋娇问道:“整顿青衣衙门容易,整顿吏治难。你现在毕竟只是安王,不是皇帝。已经查明出卖朝堂军机消息的,都是大臣,多半还是陛下旧人,你要是动了他们,不管有什么理由,大家和陛下都会认为你想要......”

    “驾空陛下,谋朝篡位?”李晔摇摇头,“这件事,我会跟陛下去说。”

    宋娇不再多言。李晔跟李俨的事,无论是谁,都不好多说。

    见宋娇还不走,李晔纳罕道:“还有事?”

    宋娇绝无仅有的露出踌躇、沉痛之色,看了李晔好几眼,目中满是担心、关切、同情,提气了好几回,才声音艰涩地徐徐道:“云州沙陀......战报。”

    李晔见宋娇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霎时间,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悲伤,像是烈火一样包围他全身。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在抽搐,是被从胸腔掏出来的那种抽搐。

    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前世在玄武楼**时,上官倾城举刀冲向叛军的孤独苍凉背影,还有她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吾以吾血,为陛下壮行!”

    李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来,而眼泪竟然已经不受控制,自顾自淌了满脸。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因为他无法遏止手脚剧烈的,打摆子一样的颤抖。

    他就像一个纯情少年,失去了心爱少女的爱。

    ......

    宋娇第一次对李晔单膝跪拜,悲恸道:“落雁口之战,狼牙军疲敝之际,被三十万契丹大军包围袭击,近七万将士虽浴血奋战,仍不能击败敌军。

    “鏖战至黄昏时,虽然杀敌超过十万,但将士已经十不存一......最后突围而出的狼牙军将士,仅有不到五千之众。副将赵念慈,战死,主将上官倾城,重伤昏迷......”

    李晔抓住扶手,前倾上身,嘎声问道:“然后如何?”

    宋娇道:“幸赖上官倾城出战党项时,没有让三万步军随军,而是早早安排他们往云州进军。五千狼牙军精骑突围后,被契丹尾随追杀,直到被步军在山口接应,这才击退契丹追击之敌......岐王为救上官倾城,也身负重伤。”

    李晔一下子像是岸上的鱼,又被丢回了水里,大口喘息不止。

    宋娇低着头,嗓音轻颤:“此战,让天下至锐狼牙军精骑,几乎不复存在。六万余将士埋骨荒原,赵念慈尸骨无存......殿下,上官倾城,败了。”

    李晔缓缓起身,挪步来到门口,抬头望向飞檐上的皎月,沉默半响。

    良久,他喃喃道:“为破解举世攻唐的危局,狼牙军已经拼尽全力。这是漠南之殇,也是大唐之殇。孤,与大唐将士、天下百姓,都不会忘记这一战!”

    说到这,李晔突然回头,对宋娇严令道:“泄露军机的朝堂重臣,无论是谁,无论身居何职,跟陛下是何等关系,命你即刻捉拿,敢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宋娇豁然起身,“诺!”

    李晔大步走出房门,“我去见陛下。”

第二十章 全面战争

    大战期间,国中应以稳定为重,朝堂上更不该有大风波,如此才能凝聚人心人力打赢战争。www.uu234.ccwww.uu234.cc即便是有人贪赃枉法,只要稍微能够忍受,君主都会选择在大战结束了再秋后算账。

    然而,李晔还是给青衣衙门下了命令,让他们配合刑部和大理寺,对朝中跟契丹有所往来的重臣,直接进行逮捕审问无论他们是主动还是被动,是不是知道跟自己往来的是契丹人。

    李晔敢这么做,依仗无非三点。

    其一,叛国之罪,任何时候都不能容忍,哪怕是下重手,有人有微词,在国战面前,声音也不会太大;

    其二,李晔培养的官吏,对朝政有绝对掌控力,不担心无法掌控局面;

    其三,有青衣衙门出手,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不管是抓捕还是审问,都会非常迅捷,所谓风波持,续不了多少时日。

    当李俨得知,连国丈、后族和他普王府旧人,都有不少人卷入这场风波时,即便是面对李晔,脸色也极为煞白。好几次出言询问,能不能对其中某些人网开一面。

    李俨是个重感情的人,重感情到分不清轻重,哪怕这些人于国有害,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对这些人漠然无情。这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若非如此,他只怕是也不会让李晔把持国政。

    李晔并非不知变通之人,也深知李俨的脾性,答应视情况罪责减一等,尽量做到不诛连。李俨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也知道李晔不能作更多让步,只能叹息着答应。

    漠南之殇后,时间过去还不到一个月,边境战火便大规模被点燃。

    先是契丹两线并进,突袭幽州西北方的长城要塞古北口,并向幽州东北方的营州进军;旋即,李晔便接到回鹘大举进攻阳光的消息以归义军为主力,河西军队为后援的大军,与其日夜鏖战不休。

    至此,东北边境、西北边境战事彻底爆发。

    好消息是,王建因为从蜀中出兵迅捷,早早通过五尺道杀入南诏境内,并且取得开门红,现已五战五捷,攻占城池三座。他在南诏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让李晔颇为满意。

    漠南之地,因为党项、沙陀已经被狼牙军摆平,耶律斜涅赤虽然想要趁胜攻下云州,打开从漠南直入河北的门户,但因为遭受以狼牙军三万步卒为核心的边境大军坚守,血战半旬无功,加之自身之前其实也损失惨重,遂熄了进攻之势。

    现今,耶律斜涅赤重新退回草原,不知去向。

    简而言之,李晔眼下最需要牵挂的战事,是契丹对幽州卢龙节度使的猛攻。

    这两年来,李晔精编禁军,抽调了藩镇精锐,但卢龙节度使是少数几个,不仅军力没有被削弱,反而因为李晔输送大量军械、钱粮,派遣修士入驻,实力得到很大增强的藩镇。

    李晔这么做的目的,自然只有一个:准备跟契丹的战争。

    幽州作为北境重镇,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重镇,是大唐进攻草原的桥头堡,也是大唐抵御契丹南下的第一座壁垒,是大唐跟草原部族交战的核心地带,绝对不容有失。

    不过,面对契丹百万大军,仅凭卢龙节度使是守不住的。

    但有长安禁军在,情况就不一样。

    在契丹大军寇边之际,虎卫、长宁两军,并及刚刚精编完成的元从、骁骑两军,已经进入卢龙境内,相继开赴预定州县驻防。

    至于羽林军,则进入了云州。

    长安禁军,除却龙骧军拱卫京畿外,其余各军悉数进入北境。由此可见,李晔对契丹的重视,绝对不是回鹘、南诏可比。

    从蜀中南下,和从河西支援归义军的,都只能算作是偏师,一个攻入南诏境内,一个把守阳关,在李晔看来已经是足够。

    所谓的举世攻唐之局,在李晔看来,破局的唯一关键点,或者说制胜的唯一核心,就是击退契丹,甚至是击败契丹。

    各军紧锣密鼓进入边关疆场,即将开始参与大战之际,李晔依然安坐长安城。这次,他并未像之前那样,率领大军征伐在前甚至是把自己当做先锋,早早进入战场。

    到了这个时候,朝堂上的风波已经结束,在那些有罪重臣或被贬或被下狱之后,无论李晔是否有意,他麾下的官吏都必须弥补空缺。

    在这样的形势下,朝堂权力已经近乎完全落入李晔掌控,非安王派系官吏,在三省六部中已经占不到两成。

    在后方稳固之时,李晔执意不到边境主战,除却本身坐镇中枢、训练麾下大将独自作战的能力外,还因为仙域之战也已经爆发。

    作为道门、释门、妖族联军中的绝对主帅,距离大罗金仙仅一步之遥的李晔,不仅要调度仙域大军迎战,自身个人实力也具有左右战局的力量,必须随时保证修为在仙域之身上:或者冲锋陷阵,或者应付袭杀。

    仙域仙人之间的战斗场面,相对凡间而言比较简单粗暴,没有百日转战千里迂回,也没有一寸山河一寸血的争夺。双方大军在预定战场排开阵势,就等着一声令下,就展开迎面冲杀,直至决出胜负。

    这种战法,倒是跟凡间夏商西周时期,军队的作战风格如出一辙。

    也因为仙人一跃,千百里只是等闲,所以契丹、回鹘神仙大军,就集结在了一处,当面正对东土仙人。

    一望无垠的军阵中,倒也不都是契丹、回鹘的神仙精锐,还夹杂着许多无论是装束、气质还是实力,都明显层次不齐,感觉像是杂牌军的存在。不用多说,李晔和众仙也都明白,那是党项、回鹘、南诏甚至是吐蕃的所谓神仙。

    “这些异族仙人虽然实力不怎么样,人数却是不少,跟凡间的情况不太一样。在凡间,这些异族的百姓加起来,也没有唐人一半多。”说话的是飞鸿大士,准确地说,是飞鸿圣佛。

    她的语气里明显含着俯瞰之意,优越感很是明显,就像全身甲胄的精锐战士,在看一群持刀抡棒的山贼。

    李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释门、道门、妖族的阵列泾渭分明,刚好排成左中右三军,虽然妖族实力差些,此刻也气势万千。

    不过道门仙人,不久前还跟自己交战,虽说现在站在同一阵营,但能不能尽全力,会不会在大胜之际背后捅刀子,都是一个很难说的问题。

    杨戬似乎看出李晔的意思,正色道:“你且放心,有我杨戬在,道门仙人必定戮力作战,不会有人背后使绊子!”

    李晔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杨戬的人品。

    仙域一天,凡间一年,在仙域仙人做临战准备时,凡间的局势变化就要迅捷得多。

    羽林军作为最早建立的长安四禁军之一,领兵主将赵破虏在没投靠李晔之前,曾经是河东李克用的部将,现如今李晔将他派到云州来,就近协同狼牙军守城,保障河东安危,可谓是正得其用。

    赵破虏到云州后,第一时间自然是去跟上官倾城接洽军务,顺便探望她的伤情。从荒原突围而出时,上官倾城重伤昏迷,若非有岐王护着,断然是没有生还道理的。

    赵破虏见到上官倾城,并不是在养伤的病房里,而是在云州城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上官倾城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三成,只是狼牙军七万精骑只余不到五千人,让她深思忧伤。

    边关夯土城墙上,洒落一片如血残阳,上官倾城披甲按刀,眺望广袤辽阔的北方荒原。身板虽然依旧挺得笔直,却难以掩盖其落寞寂寥之态。

    天下难有不败的将军,沙场鲜有不倒的战士,就像脚下这座苍凉厚重的边城,就算曾经抵挡过无数大军入侵的铁蹄,也难保不会有坍塌在血火中的一天。

    赵破虏暗叹一声,走上前去,抱拳道:“上官将军,狼牙军平党项,灭沙陀,战功足以彪炳史册,当日虽有失利,也是敌军人多势众,非战之罪。

    “还望将军不要过于伤神,末将接到过殿下三次军令,让末将务必宽慰将军之心,可见殿下也没有责怪之意,只有敬重之情。”

    上官倾城转身回礼,动作虽然规矩,但倍显僵硬。

    这时赵破虏发现,上官倾城脸色白的吓人。不是一惯的白皙如雪,而是病态的疲累惨淡。

    李晔派来云州宣慰狼牙军的使者,早已经到了,意思跟赵破虏说得差不多。但这并没有让上官倾城心里好受一些,败军之将不足言勇,纵然战败有诸多理由,但败了就是败了。

    六万余手足同袍血洒疆场,尸横遍野血流漂橹,自己连收敛他们白骨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主将难以承受之重。

    上官倾城问道:“赵将军此来,可携有殿下命我出击草原的军令?”

    赵破虏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嘴苦涩,否定的答案怎么都说不出口。

    多年以来,上官倾城一直都是李晔最信任、倚重的将领,连刘大正都无法比拟,偏偏上官倾城不善交际,众将难免眼红嫉妒,私下多有微词。

    但是现在,看到眼前上官倾城魂魄全无的样子,想起狼牙军浴血为大唐安定漠南的功绩,赵破虏只觉得之前的眼红,实在是太过小人了些。

    他真挚道:“上官将军伤势未愈,先将养好身体才是最紧要的。以殿下对上官将军的看重,只要上官将军身体康复,沙场重任必然还是非将军莫属!”

    上官倾城见没有让她出战的军令,就没了话语,继续默默看着北方。她一动不如的身姿,似一座雕像,已经跟边城融为一体。

第二十一章 唯一出路

    营州失陷之后,幽州卢龙节度使辖境最北之地为檀州,檀州最北之地为长城边塞,古北口扼守于此,乃昔日北口守捉屯兵之地。www.uu234.cc

    契丹在卢龙东北攻占营州后,兵犯平州,与卢龙军在渝关爆发激战,双方投入巨量兵力,已经鏖战数日。在这种情况下,古北口要塞能否守住,就显得格外重要。

    一旦古北口被攻陷,卢龙防线失去长城作为依托,檀州势必难守,战事将直接蔓延到幽州境内,乃至契丹兵临幽州城。

    跟营州这种就没几千户百姓的纯粹军事边地不同,幽州历来是北境中心,自春秋战国以来,就有不少百姓世居于此,辖有十余县,乃真正的北方雄镇。

    “听说东面的平州、蓟州,西面的妫州、云州,现在都打得不可开交,咱们檀州夹在中间,理应受到更大压力才是,为何这关口之外,迟迟不见有契丹军队出现?”

    古北口关隘上,刚刚换值上来的二狗子,又是嬉皮笑脸又是担心地问身旁的都头。

    “你懂什么!”

    都头牛蛋冷哼一声,“咱们北口守捉关外,也不知埋葬了多少草原蛮子的尸体,他们轻易焉敢来犯?实话告诉你,跟草原蛮子交战,咱们还从来没败过!最不济,那也是打成平手。

    “这些年来,咱们卢龙军都是独自戍边,从来不需要朝廷支援,朝廷也不会给支援。现在你就更加不必慌,草原蛮子这回的攻势虽然不小,但听说朝廷大军,都已经进入幽州地界了,不日即会到来。到时候,你小子就等着割人头报战功吧。”

    都头教育新兵的场面,大抵不会有太大不同,无非是吹嘘夸大部曲的战斗历史和功绩,引起新兵的顶礼膜拜,并从此恪守军规奋发向上。

    说不定,新兵还会连带着敬畏老卒,任劳任怨地甘受驱使。

    若是换作往常,这样的场景最终会以新兵敬仰的目光、昂扬的斗志,老卒鼻孔朝天的模样作为结束,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俩的对话还未完结,旁边就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

    “北口守捉的战事不会这么简单。攻伐营、平二州的,是契丹北院夷离堇耶律敌烈,攻伐蓟州的,是南院夷离堇耶律欲隐,攻伐妫州的,是北府宰相萧痕笃。

    “这些人都是契丹权势最重的军中大将,每一个都是战功赫赫,放在草原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这自然不用多言。但契丹国中,最精锐骁勇的,却是耶律阿保机的嫡系精骑腹心部与司近部。

    “腹心部在云州境外落雁口,被狼牙军重创,精锐折损过半,且不去说它,但司近部却是至今没有露面,这难道不奇怪?”

    听到这等长篇大论,都头牛蛋只觉得头大如斗。

    作为檀州本地人氏,又是北口守捉老卒,他在这里戍边已经十多年,军职虽然不高,但都是疆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是真正的血性豪烈之辈。

    但要说起战场大势,战略战术,他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却是想不到太多。

    这番话若是从都指挥使嘴中说出来,牛蛋虽然也听不明白,但是会觉得很厉害;但如果说这番话的,是一个青袍加身的白面书生,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牛蛋面带讥讽看向那人,轻蔑道:“你们这群迂腐儒生,除了知道不负责任地信口雌黄,自认为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还能有什么本事?要不你取摘几颗契丹斥候的脑袋回来,问问他们契丹有什么部属?

    “要是没这个实力,就不要在这扮什么高人风范。老牛不吃这一套!当年中原大战,高骈在安王手下连三个月都没撑过,便兵败身死,就是身边有太多你们这样的,只长了一张大嘴巴的儒生!”

    儒生不到而立之年,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却不料遭此羞辱,顿时羞急得面红耳赤,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过他并未反唇相讥,甚至没有辩解,只是在老卒新兵共同的鄙薄目光中,低着头咬着牙默默走开了。

    儒生并不是单独来的古北口,同行者有三十多人。他们来此的目的,当然是支援关城守军,抵挡契丹入侵,以求为国家立得功勋。

    只是他们并不受待见。

    寻常而言,普通人都会敬仰读书人,军中士卒也不例外,但如果是沙场老卒,面对的又是喜欢高谈阔论的士子,那就会发自内心的抵触与不屑。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人在大战到来时毫无作用。因为对战争的不了解,他们那些没有支撑的热血,与没有现实根脚的迂腐道理,还可能会危害军队,甚至葬送将士。

    “你小子以后离这群人远点儿!”

    牛蛋在儒生离开之后,低声对二狗子叮嘱道,“我看你好似很喜欢跟他们说话,别被这群脑子里装得都是粪的家伙,给蒙蔽了心志。战场上,那些书上道理是不顶用的,想得愈多,死的越快。

    “你能够相信的,只有手中刀兵和身旁同袍,你唯一需要遵守的,就是军令!”

    已经被牛蛋洗脑的二狗子赶紧答应,连连保证自己绝对紧跟都头的身影。

    牛蛋对二狗子的觉悟很满意,按刀扫了一眼关城内零星的儒生们,哼了一声,撇嘴道:“也不知都指挥使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容许这些书生在关城逗留,应该驱散才好,免得到时候碍事!”

    儒生张载满腔不忿的回到营房,有心想要找先生诉说一番自己的委屈,求些安慰,一进门,却见张器正捧书而观,不时饮一口茶水,显得怡然自得。

    听了张载的抱怨,张器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无失望道:“让你们到边关来,是要为国立功的,可你们连跟将士打成一片都做不到,这真到了战事爆发的时候,谁敢用我们?”

    张载忿忿不平道:“我们来这里,不求任何回报,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守城!可他们却不识好歹,从不拿正眼瞧我们,言语之间,每多折辱,这几日下来,弟子们已是痛苦难当。若非有师命在前,我们早就弃之而去了!”

    张器放下书册,哦了一声,“弃之而去?脾气倒是不小。你能去何处?这天下之大,你还能去何处?”

    张载涨红了脸道:“大不了不出仕了,回乡下读书治学也好!”

    张器神色变得冷峻,目光变得锋锐,“回乡下读书治学?好啊!你是想要你的老母妻儿,日日背朝烈日面对黄土,辛辛苦苦种地养活你?你倒是真有志气。

    “你想说什么?你自己也种地?你会吗?就算你学会了,你看看那些农夫,他们一年到头可有几天闲暇?你拿什么读书治学?”

    张载张了张嘴,被训斥的讷讷无言。

    张器端起茶碗,凑到嘴边,却又放下,叹息一声,看着张器语重心长道:“你没有退路了,为师也没有,我们扬州儒门更加没有。你看看眼前这天下,国内承平,四海清明,失地渐复,正是举国昂扬之际。

    “那意图作乱的马殷,连举事的旗帜都没有亮出来,就身首异处;岭南的刘隐,更是连忤逆青衣衙门的勇气都不敢有。大唐人人振奋,都想在即将到来的盛世中,拼得一份立锥之地,好光宗耀祖,福及子孙。

    “于这等形势下,我们若不逆流而进,就会成为盛世弃子。只能在苟延残喘、穷困潦倒之际,羡慕他人的富贵显赫。你难道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张载脸色数变,最终只能躬身受教。

    张器喝了口寡淡的茶水,见张载还不离开,就知道他心胸还未完全敞开,便道:“咱们儒门,历来都是诸侯座上宾,享受诸多尊荣恭敬,现在让你们放低身段,难免觉得不适应。

    “但你们要明白,儒门所恃者,无外乎战阵士气与治理民政两点,而后者已经被青州儒门把持,我们无法跟他们抢夺。现今能够作为进身之阶的,只有战阵士气一道。而若是将士不认可我们,临战之际,他们岂会受我们鼓舞?”

    说到这,见张载已经没有不服之意,张器推开茶碗,道:“从今往后,这茶不喝也罢,换酒吧。

    “你传令下去,自即日起,儒门弟子不再身着青衫,全部披甲执锐,也不再单独开伙,必须与将士同甘共苦,吃一样饭,值一样的岗。

    “我听都指挥使说,稍后他要派遣斥候外出打探契丹大军动静,此行要远走五十里,危机重重,你带两个弟子随行。记住,要听令行事,如果碰到契丹游骑,将士们不全撤走,你们不得后退,否则,门规处置!”

    张载张了张嘴,数度欲言又止,末了,只能选择领命。

    看着出门的张载,张器目光悠悠,出神良久。

    从这一刻起,天下就没有扬州儒门了。

    只有军中儒门。

    以培养文武兼备,既能着眼战争大局,又能上阵厮杀的儒将,为核心的军中儒门。

    这就是张器为门徒选择的方向和道路,不由得他们不为此奋躯。

    张器没有其它选择。

    但他也知道,李晔必然乐意看到这一点。

    大军不能只由一家说了算,只让兵家战将掌控军队,难免尾大不掉,就算威重天下的李晔不担心,他也得为后世帝王考虑。

    让儒门进入军中承起一份担子,在完成自我蜕变的同时,帮助军队变得更强,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上佳之选。

第二十二章 书生与军卒

    相较于中原,草原虽然地势广袤,相对平坦,但也绝非一片通途。www.uu234.ccwww.uu234.cc山峦、水泡、树林、谷地丘陵更因为地势和缓而倍显神秘,一个从未到过草原的中原人,在草原失去方向并不比在山地迷路罕见。

    因为大战降临,古北口驻军增多,派遣出去的斥候当然也十数倍,乃至数十倍于平常时候。增加的不仅是人数,还有探查距离,从三十里到五十里,再到八十里,在始终未能发现契丹大军的情况下,古北口守将将这个距离延展到了百里。

    斥候游骑深入草原百里,基本上无异于自杀。

    每逢战时,草原上的部族可以称得上人人皆兵,必要时候妇孺都能上阵厮杀如果她们手中有刀箭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斥候哪怕是碰到狩猎放牧的草原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这是张载第一次到草原来。

    哪怕是作为斥候游骑,需要时时保持冷静的观察、谨慎的举止,他也深为草原壮阔的景致所折服。一路上,他双眼中惊艳的目光一直不曾消散,胸中更有无限豪情,多次有吟诗作赋的冲动。

    跟在他身旁的两名儒生,也都是这般反应。

    临水作诗,登高而赋,观景记文,本就是书生意趣,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习性。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些流传千古的诗篇,就是如此得来。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当然没有让古人专美于前的道理。

    只可惜,游骑都头牛蛋始终板着一张死人脸,莫说不给他们停留的机会,连他们随意出声都不被允许。这让张载等人满肚子的锦绣文章,都只能在嘴里咀嚼几遍,又咽回肚子。

    不能吟诗,实在是憋得很,比憋三急还难受,所以午时前有,骑队稍作休息,吃粮饮水的时候,张载就凑到牛蛋身边,问对方,他们要怎么寻觅契丹大军的踪迹。

    众人进入草原已经不短时间,哪怕左右寻梭,直线前进距离也超过了八十里。

    “草原人出征,必定驱赶大量牛羊群作为军粮,一支十万人的精骑,必然会有百万只以上的牛羊。如此大规模牲畜行动,怎么会不留下痕迹,就算契丹人有意清扫,只要我们敏锐些,总能捕捉到蛛丝马迹。”

    牛蛋乜斜张载一眼,本不想跟对方说这些军中事,但想起临行前都指挥使的吩咐,也就只能耐着性子,冷言冷语的多说两句。

    “找不到大军,还找不到牲畜粪便?只要找到他们,我们就能推断出契丹大军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甚至是他们的活动方向。”

    说到这,牛蛋忽然嗤地一笑,“这些行伍之事,你们书生是不会懂的。

    “你知道羊的粪便跟牛的粪便有什么不一样?你知道怎样通过野草被折损的痕迹,判断对方大军的数量?告诉你,在草原上,只要你够细心,再有一点运气,一切都无所遁形!”

    张载没想到眼前这个名字粗鄙愚蠢,浑身散发着汗臭味的军卒,竟然还有这样的学问,惊讶之下,张了张嘴,讷讷道:“牛粪是一滩,羊粪是蛋-子......”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是一想到牛蛋的名字,张载就立即闭上了嘴巴,眼神复杂、怪异又歉意的看了牛蛋两眼。

    本来就算张载闭嘴也没甚么问题,但他看牛蛋的眼神,却让牛蛋眼神一沉,觉得这个愚蠢的书生,这是阴阳怪气在讽刺自己,有心想要发作。

    但为了队伍的团结,他只是重重冷哼一声,就不再言语。

    其实张载本想问问,如何通过野草被踩踏折损的痕迹,来判断大军的数量,能分清羊粪跟牛粪的区别,对他这个五体不勤的书生而言,已经是十分难得这种事其实很寻常,但凡见过一次就会印象深刻但见牛蛋神色不虞,也知道自己方才言语反应都有问题,也就不再多说。

    依照张载的品性,但凡面对的是个稍有学识的书生,这个时候绝对不会犹豫,肯定是要作揖道歉的。

    只是,眼前的牛蛋却怎么看怎么粗俗。对方取下兜鍪的时候,张载还在对方鸡窝一样的头发中看到了乱爬的虱子,心底恶寒之下,刚刚升起一点高看之念荡然无存,取而代之以浓厚的鄙夷。

    那点要致歉的心思,也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张兄,我听说皇朝之中,高手修士众多,青衣衙门更是无孔不入,咱们这趟出关探查敌军行迹,会不会有强者接应?”

    张载身旁,一名细眉小眼的同门弟子问他。

    张载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他们这里,摇头肃穆道:“你太高看自己了。皇朝修士虽多,但契丹修士也不少,大战之际,谁没在自己的位置上浴血拼杀?

    “且不说汇聚了双方数十万大军的渝关战场,就连西边的妫州,现在也打得如火如荼,咱们不过是几个书生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谁有闲情雅致关照我们?你还当现在是在淮南,我们是吴王座上宾?”

    弟子刘大和色变道:“那我们岂不是时时都有性命之虞?”

    张载晒然,“边关将士能够战死,你我为何就不能?我虽然瞧不上牛蛋这种粗鄙汉子,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血战戍边的功劳。说到底,大家都是两个肩膀上扛一颗脑袋,到了战场上,谁也不比谁的命金贵。”

    刘大和说不出话来。

    张载拍拍他的肩膀。他是张器最看重的弟子之一,本身也是文师境界,在扬州儒门中地位不一般,凡事并不能由着性子来,有责任克己守礼、顾全大局,安抚下面弟子的人心。

    他语重心长道:“落雁口一役,战无不胜、功勋第一的狼牙军精骑,几乎全军覆没,副将赵念慈战死,上官将军都差些陨落。他们,可都是勇冠天下的儿郎,哪一个不是安王心头肉?连他们都能马革裹尸,我们有什么理由娇贵?”

    刘大和几度欲言又止。

    临了,他看张载的眼神变得格外怪异。

    在张载即将发问的时候,他扰头道:“张兄,这些话可不像是你说的。

    “在扬州的时候,你对军伍中的厮杀汉,可向来没什么好感。只把他们当做一群命贱的,没有见识没有眼光的,只知道争夺自己一口饭食,不知道天下大业为何物的泥腿子......”

    张载怔了怔。

    被刘大和这么一说,他也发现,自己到北境来之后这些日子,有些观念的确发生了变化,只是自己之前还没有意识到。

    张载认真寻思半响,很快有了明悟,作为一个将“吾日三省吾身”当作座右铭的儒生,这样的思考他很擅长。

    张载望向粗着嗓门,跟军卒说着荤话大笑的牛蛋,目光锐利,徐徐道:“或许,是到了边关的缘故吧。

    “在淮南,军汉厮杀,只为藩镇利益,为了一点财物,杀起妇孺老弱来也不含糊。吴王为了改变这种现状,让他们效忠自己,借助咱们儒门,大加弘扬忠义之论,虽然有些效果,但因为时间尚短,终究是有限。

    “但是在边关......这里的军卒,跟北方蛮子作战,浴血戍边,保卫的是身后的中原。无论他们有没有为国而死的觉悟和信念,他们做的事,却在事实上保护了同胞。

    “我去看过北口战死者的坟茔,破落的白幡在荒僻之地在晚风中招展,只比乱葬岗多些木碑的坟墓的确分外凄凉。无论我有多少世子对斗大字不是几个的泥腿子的俯视,那一刻也不能不升起敬佩之情。”

    说到这,张载顿了一下,本来还想说更多,但一时好似沉入当日场景的回忆,后面的话就再也无暇说出来。

    刘大和郑重点头道:“那日跟先生、张兄一起去看的时候,我也差些潸然泪下。无论如何,他们是为国而死。纵然他们没有治国平天下的豪情与才能,但他们所做的事,却值得我们膜拜。”

    刘大和叹息一声,看着北方草原沉默半响,呢喃道:“这天下有诸多情感意气,但论壮烈,还有什么胜得过为国赴死呢?”

    两人相视一眼,都不再多言。

    这些言谈,或许不会发生在普通军卒之间,因为缺少学识,他们即便是心中有感,也只能红着眼,拧着刀子向敌人奋勇冲杀,说不出这些见解深刻的道理。

    这一刻,张载和刘大和都心有所动,一股莫名的火焰在胸中燃烧。

    只是他们还不能马上反应过来,在他们年轻的、热血尚未冷却的身体里,已经开始流淌着要为边军正名,替血战将士书写他们荣耀、意气与牺牲,让天下人都敬仰、赞颂的意念。

    边军只知道死战,他们临死的咆哮再是激荡人心,也注定会消散在或猛烈或轻柔的北风里,他们的感情与人生,注定要跟着那座荒凉的坟茔一起,在岁月中无声消逝。

    这些为中原百姓安居乐业,为官员富商的荣华富贵,而拼掉自己被家人日日期盼的身影,流进自己最后一滴血的军卒,本不该被人忽略与漠视。

    而现在,他们中有了几个可以执笔的士子。

    虽然就眼下而言,他们相处并不和睦,彼此看谁都不甚顺眼。

    骑队再度上路,向北踏上无垠草原,只是过了一个时辰,都头牛蛋就发现了大规模牛羊活动留下的痕迹。

    不等牛蛋仔细查看这些蛛丝马迹,推断出契丹大军的数量与动向时,深入危险地带的这支游骑,被数倍于己的契丹骑兵发起了进攻。

第二十三章 剩一人 或一个不剩

    在军中,无论是中原大军,还是边关守军,斥候都是最危险的兵种。www.uu234.ccwww.uu234.cc作为大军的眼睛,很多时候他们需要深入敌境,缺少保护的他们,基本上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为大军探明敌方动向。

    他们没什么可以保命的依仗,机警、快马,很多时候都比不上运气。

    大多数时候,斥候会死得悄无声息,哪怕他们探明了敌军所在,也无法将情报及时传回。只有运气足够好、实力又不错的斥候,能够有幸带着军情回营。

    这样的斥候,无疑是大军中的英雄。

    所以,哪怕是军中主将见了他们,也会表露更多的关切与信任。

    最早发现契丹游骑的,是立马矮坡上充当?望哨的二狗子。当他惊急的大喊声传入牛蛋耳中,后者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狂喜。

    狂喜的牛蛋舍弃了眼前的草地,起身上马奔向草坡,朝着二狗子指明的方向去看。就见东面不远处,一支足有四五百人的骑兵队伍,正绕过了一道缓坡,向他们这里疾驰而来。

    “都头,我们只有一个百人队,他们有四五百人,我们......该怎么办?!”二狗子急切的大声问。他本想说我们是不是该跑,但觉得这样太过露怯,就临时换了词。

    牛蛋没有理会二狗子,手搭额头凝神细看,认真辨认对方的甲胄兵刃,甚至是座下战马的高矮品种。因为距离稍远,牛蛋看得颇为费劲。

    二狗子不知道牛蛋在看什么,有心想问,又不便催促,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虽然是新兵,但二狗子也清楚,一旦己方没有及时脱身,被对方咬住,他们这个百人队就凶多吉少。

    其他游骑已经在老卒们的呼喝下,放弃了继续观察草地上的痕迹,陆续快速上马,并且调整队形,做好了迎战和退走两种准备。

    相较于这些军卒而言,张载、刘大和等三名儒生,受到的约束多少要薄弱一些,第一时间就跟着牛蛋纵马上了草坡,也如他一样向契丹游骑袭来的方向眺望。

    只不过,论对兵事的了解,他们连二狗子这个好歹受训完毕的新兵都不如,自然也就看不出什么。

    “都头,你在看什么?蛮子都快冲过来了!”张载忍不住询问。

    五百骑兵在草原上急速奔驰,威势绝对不容小觑,虽然没有地动山摇的景象,但隆隆的马蹄声依然如闷雷一般,在心头不停炸响,说一点都不慌那是骗鬼。

    关键是,自己人少,没有胜算,这才是最致命的。

    张载在淮南的时候,看不起厮杀汉,连带着也看不起战事,总认为那只是一群粗鄙之人的野蛮对撞。战前调动军心民心、战时调派粮秣辎重、战后治理地方的儒生,才是真正重要的大事。

    故而,他是彻头彻尾的沙场新兵。

    “都头!他们冲过安全距离了!”这一刻,二狗子终于忍不住,失声大叫。

    “这些蛮子身着皮甲,腰悬马刀,背负长弓,战马既不是斥候快马,也不是寻常骑兵那种以耐力著称的矮马......这不是远放的斥候,是军中罕见的精骑!”

    牛蛋收回视线时,眼中狂喜之色更浓,“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契丹大军就在附近!”

    勒转马缰绳,在二狗子敬佩,张载茫然的目光中,牛蛋率先奔下草坡,大声喝令:“快走!”

    既然已经探明契丹大军的位置,获得了自行出来要探查到的核心军情,牛蛋就没有再拖延的道理。

    只是现在,情况已经十分危险,契丹游骑虽然尚有一段距离,但是等到他们的骑队速度提上来,双方的距离就会很近。

    不过牛蛋既然敢现在才动身,就不会是自寻死路,斥候马快,这是毋庸置疑的。

    事实就如牛蛋预想的那样,在契丹精骑追赶上来之前,他们的速度就提了上来。虽说在广袤草原上,五百精骑追击百名游骑,不必太顾忌阵型,速度会非常快,但双方之间始终隔着数百步。

    张载数次回头,在终于确认,契丹精骑应该是无法追上自己后,心里松了口气。不真正面对死亡威胁,永远不知道死亡恐惧为何物,现在捡回一条命,张载庆幸万分。

    此时,对牛蛋沉着的军令、大胆的举动、缜密的应对,张载已经非常佩服。他们已经探明契丹大军的大致数量与方位,为边军立下了非凡功勋,此情此景,张载都觉得自己形象高大了几分。

    哪怕一路上他并没有做什么,但毕竟参与了这次行动,也冒了风险,还有多日辛苦奔波,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经此一遭,张载觉得自己在军伍这一道上,进益良多。

    然而,张载的庆幸并没有维持多久。

    在他们转过一片水泡后,就发现前方,迎面奔来了又一支契丹骑队!

    很显然,契丹精骑会追击过来,在明知追不上的情况下,依然死咬他们不放,并非没有依仗。

    契丹在发现他们这队斥候后,就事先派人通知了附近的游骑,配合大队精骑在前方拦截!

    “都头,前方有契丹蛮子!”张载刚放下的心,立即就悬到了嗓子眼。

    牛蛋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对他大呼小叫的举止很是不满,“不过二十余斥候,惊慌什么?”

    斥候跟精骑不同,为了减轻快马负担,追求极致的速度,方便临危逃命,带回军情,他们甲兵简陋,一般都不着甲。这样的对手,并不难对付。

    牛蛋等人,也只是身着最轻便的皮甲,就能防一防远处的箭矢。而对两马对奔时,极高速度下刺来的刀枪兵刃,皮甲跟一层纸也没有太大区别。

    斥候本就不是为了作战存在的兵种。

    “杀!”牛蛋抽出横刀。

    噌噌噌,长刀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响成一片,让张载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儒生虽然不以战力见长,但作为儒门文师,他也是有几分战力的,当下也去抽腰间的横刀。

    只是他的手却有些哆嗦,不太听使唤,拔了好几次,竟然没把刀拔出来。

    而这时,双方已经开始错马。

    兵戈交击声乒乒乓乓的此起彼伏,夹杂着噗嗤噗嗤的长刀入肉声,再被临死的凄厉惨叫一震,张载忍不住浑身一个机灵,差些从马背上摔下去,连忙双手紧握缰绳。

    忽的,他侧前爆开一道血泉,温热的鲜血洒了他一脸,等他惊愕转头,就见一名失去脑袋的军卒,正脖颈喷血的从马背上栽倒。

    张载认得那名军卒,彼此还说过两句话,知道对方是个朴实的汉子,很爱笑,让他颇有好感。没想到,眼下竟然被契丹人一刀枭首。

    不等张载喊叫出声,他的脑门就骤然遭受猛击,眼前一黑。

    以为自己被契丹斥候击中,马上就要命丧黄泉,张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惨叫声比杀猪还不忍听闻。

    他并没有栽倒,撞在他脑门上的,只是一只断臂。

    张载不知道己方是怎么冲过契丹骑队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意气书生总认为自己热血无敌,哪怕是突入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不会胆怯半分,纵然是身在绝境之中被敌军围杀,也能高呼报国死战到最后一刻。

    熟不知,没被刀斧在额头上悬几回,压根儿就不会懂得,在战场上面对骤然临面的刀枪剑林,要让手脚听话是多么难;能拧起刀子,用平日里训练的手法砍向对方要害,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带他们走!”

    因为一声爆吼,张载终于回过神来。他左右一看,发现自己的队伍里少了一些人,虽然不多,但的确是少了。

    喊出这句话的,是都头牛蛋,吼完这句话,他就带着半数游骑脱离大队,转了一个弯,兜头迎向追上来的契丹四五百精骑。

    刚刚跟契丹斥候的厮杀,虽然没有给骑队造成多大杀伤,但队伍的速度,还是减慢了几分,后面的契丹精骑已经追赶上来。

    这个时候,张载忽略了自己尿裤子的事实,心头巨大的震颤,让他情不自禁用变调的嘶哑嗓音喊道:“都头,蛮子人多,你回去就是送死!”

    此言一出,张载浑身一抖。

    数十道冰冷的目光,一起落在了他身上。

    “闭嘴!”副都头沉声一喝。

    张载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牛蛋当然知道,返身迎战必死无疑。

    但只有这样,才能迟滞对方的马速,为其他人赢得带回军报的机会。

    张载看到二狗子等人,虽然红着眼咬牙切齿,但都没有回头多看一眼的意思,只是拼命催动马速,他瞬间醒悟,很显然,斥候们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心理准备。

    这是斥候的宿命。

    回头,视线穿过身后的同袍,依稀看到四十余骑决然的背影,义无反顾冲向汹涌的契丹精骑人潮,张载只觉得喉咙在刹那间硬如磐石,热泪随之夺眶而出。

    他当然知道,若无牛蛋返身送死,他自己就断然不能存活,所有人都不能存活,而军情也就无法送达边关。

    初入军伍的张载、刘大和等人,无论表现得有多么不堪,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是多简单的八个字,可其中蕴含的壮烈、悲情有多么厚重,非当事者无法深味。

    收回目光,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心头羞愧、自责而浑身燥热的张载,死死咬紧了牙关。

    他以前瞧不起军中将士。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连做一个战士的资格都没有。

    “二狗子,你带人回去!”

    忽然间,副都头沉声喝令。

    在他们右前方,又出现了一队契丹斥候,而且人数不少。

    他们离开边关太远了,进入草原也太深。来的时候,仗着经验和机敏,他们避过了许多契丹斥候队伍;但是现在,亡命奔逃之下,他们就再也无法掩盖行迹。

    碰到有实力阻碍整支队伍行进的敌人,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一次次留人断后。

    直到只剩最后一人。

    又或者,一个都不剩。

第二十四章 安王的意志

    当队伍只剩下十余人的时候,张载深深感受到了绝望。www.uu234.ccUU小说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似乎也从嘴里蹦了出来。

    这不仅仅是因为己方已经没什么人,而身后还有一支两百多人的契丹精骑尾随,更因为眼前的草坡上,忽然冲下来了黑压压一片骑兵。

    牛蛋等人陆续断后,虽然勇气可嘉,但契丹精骑也不是傻子。他们到底人太少了,契丹骑兵每回只需要分出一部分人正面迎击,两侧的骑兵就能不受多大阻碍的继续追击。

    牛蛋等人根本没有办法。

    张载听到了二狗子的怒吼声。

    面对这样的局势,十余人已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算是全都分散逃遁,也只有被个个击破的下场。

    这回张载顺利拔出了横刀,只不过手依然抖得厉害。以他这样的状态,若是不发生奇迹,恐怕杀不死人,也伤不了人,最大的结果就是自己照面即亡。

    然而在眼下这种情况下,能不能砍死一两个契丹人,于大局已经没有半点影响。这支探明契丹大军所在的游骑,最终只能全军覆没。

    辛苦和好运得来的军情,也注定无法让北口守军得知。

    “杀!”二狗子红着脸咆哮的时候,脖颈青筋暴突。

    他虽然是新兵,这回出任务是第一次与敌人厮杀,但他为这一刻做的准备,远不是张载能比。平日里流下的汗水,经受的训练,让他能够表现得像一个合格战士。

    “杀!”其余军卒也同时大吼出声,面色狰狞。事到临头,边关将士哪怕是战死,也不会丢掉自己的尊严。

    张载、刘大和等三名儒生,被同袍的血性之气一激,心中的胆怯少了很多。脑海中浮现出牛蛋等人断后的决绝背影,他们也逐渐眼红,哪怕身体因为恐惧、紧张颤抖得更加厉害,但这里面也有了几分激昂之意。

    至少,这一刻,没人尿裤子了。

    从草坡上冲下来的契丹骑兵,眼看就要跟他们当头对上,但这支队伍却忽然分作两股,左右奔向两翼,给二狗子等人让开了正中间的通道。

    还没到及冠之龄的二狗子眼神一凛。

    对方有三百人左右,他们只有十余人,对冲之下,他们都无法深入对方阵型,就会全部被砍死。力量对比如此悬殊,对方为何要避其锋芒?

    对方要选择另外的战术?

    根本没有必要。

    年轻,但绝对不蠢,在这支队伍中堪称最机灵的二狗子,只是两眼,就发现了端倪。

    契丹骑兵的队伍,骑的不是斥候快马,也不是精骑良驹,而是最寻常的矮马。他们身上穿着兽皮制作的皮甲,样式还不统一,手中刀弓更是良莠不齐,战士也有的高大有的瘦小。

    这是一支普通契丹部族骑兵,而且还不是出自什么大的部族。

    但若是只看出这些,二狗子还不会疑惑。

    让他惊讶的是,这支契丹骑兵领头的人,竟然是几名身着僧衣道袍的僧人和道人!

    就是他们带领着这支队伍,分作两股,从二狗子等人身旁的安全距离奔过,冲向了他们后面。

    二狗子猛然回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非止是他,张载等人同样嗔目结舌。

    从他们身侧冲过去的契丹部族骑兵,在几名僧人道人的带领下,向追击他们的契丹精骑,发起了悍勇而狂热的进攻!

    契丹精骑自然战力非凡,不是普通草原小部族的战士可比,然而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这群明显是草原人面孔,并非唐人假扮的契丹骑兵,会突然向他们发起冲杀。

    出其不意之下,契丹精骑遭遇当头棒喝,前阵很快就被冲乱。人仰马翻之际,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接一个精骑战士落马。

    他们至死都没明白,自己的同伴为何会攻击自己。

    那几名僧人、道人端的是实力不俗,纵然不是什么真正的高手,但面对一些百夫长却是足够,带头冲入契丹精骑阵中,手下难有三合之敌。

    契丹人没来由的开始自相残杀,二狗子、张载等人在惊诧意外之余,都将马速缓了下来。不过二狗子并没有让同伴轻举妄动,只是调转马头看着他们厮杀。

    他那颗被都头牛蛋称赞过很多回的聪明脑袋,此时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几百骑兵的战斗,很快就落下帷幕,契丹精骑在伤亡过半的情况下,果断选择了撤退逃遁。他们嘴里虽然在怪叫着谩骂着,但却是头也不回。

    直到契丹部族骑兵,开始打扫战场,捡拾自己的战利品,并且大声欢呼谈笑,二狗子、张载等人,这才确信自己真的捡回了一条性命。

    而救他们的,竟然是一群契丹人。

    一僧一道策马来到二狗子等人马前,笑容可掬的见礼。几名修士中,也只有他俩是汉人面孔。

    二狗子下马还礼,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必要处处戒备,对方若是要杀他们,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今日相救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北口边军都会感念两位恩德!”

    道人捋着胡须笑道:“小将军不必多礼,大家都是为皇朝做事,不分你我。”

    僧人双手合十,眉目慈悲道:“今日能跟诸位相遇,也是缘份使然,小将军等人认为受了我等恩惠,其实在贫僧看来,这何尝不是我们的福报,所以不必言谢。”

    二狗子扰扰头,对方的话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无法理解。

    张载等人也上前见礼,见二狗子言语上不能很好的跟对方交流,也就当仁不让接过话头,“两位高人,想必是出自无空释门与全真观?”

    看到张载,僧道都有些讶异,约莫是在奇怪,军中怎么会有儒生。对方虽然身着甲胄,但文师的气度,普通人或许看不出来,他俩却一眼就能辨认。

    “正是。”

    中年道人呵呵笑道,“无空释门与全真观身受王命,在域外传教布道,汇聚力量为我皇朝大业出力。近来边境激战正酣,我等也趁机纠集了各自的信徒,在此捕杀契丹斥候游骑。”

    僧人悲天悯人的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契丹对草原掌控严密,耶律阿保机又深知无空释门与全真观的情况,对我们十分防范,我等在草原上的行动并不十分顺利。

    “到了今日,无空释门与全真观,也无法渗透契丹权贵,只能在草原上寻找那些小的部族。”

    张载听得连连点头。

    不等他说话,中年道人就继续道:“好在草原辽阔,地广人稀,莫说小部族多如牛毛,很多牧人甚至是家庭聚居,所以我们能够施为的地方依然很多。”

    僧人道:“眼下大战开始,耶律阿保机注意力都在战场,对草原小部族的掌控力就弱了很多,我们这才有大好良机发展更多信徒。”

    中年道人道:“耶律阿保机瞧不上小部族的力量。他们穷弱不堪,莫说一个部族连一副完整的铁甲都可能凑不出来,很多箭镞都是骨质箭头。耶律阿保机点兵的时候,都不屑带上他们。

    “但对无空释门和全真观而言,这些穷弱的人,恰巧是最容易成为我们的信徒的对象。”

    僧人道:“他们力量虽然弱小,但只要聚集起来,依然有用武之地。像眼前这样的队伍,无空释门和全真观已经组织了不知道多少。虽然没有跟契丹大军抗衡的能力,但配合皇朝边军还是有可能的。”

    道人道:“在草原上,部族是牧人的唯一归宿。耶律阿保机虽然是王,但除了他的嫡系军队和契丹本部,广袤草原上的牧人,尤其是小部族和零散牧人,对他并没有多少忠诚可言。在宗教的力量下,他们很容易就能为我所用。”

    说到这,僧人终于露出了笑意,“就像现在。”

    二狗子已经是一脸迷茫,像个无知的孩童,完全是听了一回天书。

    他虽然机灵,但见识太过有限,身处的层次更是无法接触到释门与道门,也就无法理解这些话,和它们背后的巨大意义。

    张载却是听得如痴如醉。

    渐渐地,他浑身热血又开始沸腾。

    不过面前这一僧一道,说话的方式像是唱双簧,完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让他有些难受,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释门跟道门从来都是对手,谁看谁都不顺眼,太平时节在江湖上争斗,天下大乱时就卷入大争洪流,不拼得你死我活不会罢手。

    但是现在,僧道相处得却格外融洽。

    融洽到两个底层修士,都能一起行动一起作战不说,言语之间都配合衔接得天衣无缝,让张载这个儒门俊彦都插不进去话。

    在众人叙话的当口,有一名年轻道人跑过来,跟中年道人说了一番话。中年道人听过之后,笑着对二狗子道:“我们的同伴,在你们过来的地方,救了一些边军将士。”

    被救的边军将士,就是牛蛋等人。

    四十多返身杀敌后,就撒开脚丫子奔逃,吸引契丹精骑追击的将士,在被无空释门和全真观救下时,已经只剩下四个人。

    牛蛋受伤不轻,但好歹还能骑马奔驰。

    等到劫后余生的牛蛋等人归来,和同袍们兴奋的拥抱,众人一起再度感谢过僧人和道人后,就踏上了归途。

    送回军情要紧。

    在奔驰的队伍中回头时,看到在几名僧人、道人的带领下,“满载而归”消失在草坡后的契丹部族骑兵,张载心绪激荡。

    不,那些人,不是契丹部族骑兵。

    他们更应该叫草原部族骑兵。

    草原现在虽然在契丹的统治下,但他们并不是契丹八部的牧人。

    震撼,是张载现在最大的情绪。

    释门跟道门,已经在这个日渐复兴的皇朝中,找到了自身的位置。并且开始在这个位置上,按照安王的意志建功立业,赢得属于他们自己的辉煌与荣耀。

    譬如说今日,他们救下了自己这队游骑,也就让那份会影响北口、檀州战局,甚至是整个幽州战局的军报,得以能及时传回边关。

    现如今的大唐,是奋发的大唐。

    张载感受到了时不我待,感受到了建功立业已经是燃眉之急。

    留给扬州儒门的时间不多了。

    想到这趟出行自己不堪的表现,张载羞愤欲死。

    回到北口关城后,牛蛋自去找都指挥使禀报军情,而张载自己,则跟张器深谈了一整夜。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翌日清晨,军卒们就意外的发现,那些娇贵的士子们,竟然起的比他们还早,演练起沙场技艺来,比他们还要卖力。

    最重要的是,这些儒生看他们的眼神、跟他们相处的态度,没了以往那种自恃清高的俯瞰之意,而是平等论交。

    平等中,还带着尊重与敬佩。

    特别是向他们请教行伍之事的时候,比寻常新兵还要认真、虔诚。

第二十五章 御使天下

    与在边关各自浴血奋战、性命时时处于危险中的将士相比,身在长安的李晔眼下更像是个文臣。www.uu234.ccwww.uu234.cc昔日领军冲杀、奋躯在前的经历,好似已经成了一去不会复返的往事,只存在于记忆中。

    对此,李晔个人并没有多少感慨,他深知这是一条必由之路。

    从沙场上走出来,最终站在高位上的君王,总有一天会彻底离开沙场,完成从将帅到帝王的转变。战争受他控制,但他已经无需再亲临前线。

    这些年来,南征北战的李晔,已经培养出了足够厚实的班底,各种应有的布局也都做下,若凡事还需要他亲力亲为,皇朝重现盛世就成了一句笑话。

    宋娇来递送情报的时候,看到李晔坐在荷花池边的亭子里,被伺候着饮酒赏花好不悠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迈步走过去夺过李晔手中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把酒壶都喝空了,这才用示威的目光盯着李晔,一副我看你有没有良心的模样,想要让李晔觉得羞愧。

    李晔没有觉得羞愧,反而被逗得哑然失笑,“宋姨最近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宋娇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摊上你这个愈发懒惰的家伙,我能有什么好事?”

    “不会吧?”李晔睁大了无辜的眼睛,“那为何宋姨近来愈发显得年轻了?”

    宋娇低头小啐了一口,“就知道胡说八道。”

    要说开心事,宋娇自然是有的,青衣衙门已经完成内部整顿。历时短、效果好,堪称雷霆手段,将损失降到了最低不说,还没有妨碍整体运转,一手主导的宋娇自然是其中关键。

    现如今,大战虽然已经开始,但毕竟还在初期,大唐境内已经没有契丹细作。及时挖掉了耶律阿保机看向大唐的眼睛,让战争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这是让宋娇大大松了口气的地方。

    这些时日没了心头病,宋娇难免精神焕发。

    而对李晔来说,国中没了契丹探子,他的无空释门和全真观,又依照早先谋划,在草原上迅速扩充了势力,哪怕暂时还没有大规模行动,但在不久的将来,绝对可堪一用。

    此消彼长之下,李晔对这场战争获胜的把握就大了几分,心情也很难不愉悦。

    自古以来,草原民族的人心,都是最难控制的。中原皇朝能够短暂征服他们,甚至将其中的强大部族灭掉,但历史证明,草原牧人从来不曾消失,也不曾被中原皇朝彻底统治。

    而他们只要一强大起来,就会南侵,这是不曾被真正解决的难题。

    李晔要统治草原牧人的心,通过宗教控制他们的思想,是目前看来绝对可以一试,而且效果必然不错的手段。

    等到再多些年,不缺粮食的大唐,能够在草原气候变化之际,也能保证他们的**不被饿死,那么身体和精神同时被皇朝统治的草原人,还有什么南侵的理由?

    像耶律阿保机这种草原英雄,再是被人敬重,在大唐的这种策略面前,李晔也不相信,对方还能在草原上卷起什么风浪来。

    宋娇跟李晔说了一下眼下的战况:王建在南诏步步为营,进展颇为顺利;

    李岘、南宫第一和归义军在有援军的情况下,也将回鹘大军死死挡在关外,对方虽然攻势凶猛,奈何匠作监新造了许多强力军中法器,别的姑且不言,仅是四五十架法器床弩,就让回鹘攻城战士苦不堪言;

    赵破虏率羽林坐镇妫州一线,长宁、元从两军据守平州,骁骑军把守蓟州,都挡住了契丹兵锋,虽然一时没有大胜,但契丹要击败他们,也非一时之功。

    李茂贞伤势复原得快,现如今坐镇幽州,掌控北境战局,还未出动的虎卫军,是她防备契丹奇兵的筹码,预计会调入檀州前线。

    总而言之,各处战事平顺,虽然没看到迅速取胜的希望,但在目前形势下,也不至于被耶律阿保机攻破防线。

    说完这些,宋娇放下汇总的文书,叹了口气对李晔道:“上官倾城不肯回来,只是也不再提领军出战,只要求镇守边城。”

    李晔揉了揉眉心,对上官倾城的态度也是倍感无奈。他已经下了几次命令,让上官倾城回长安养伤,这妮子却平生第一次不听调遣,每回他的命令下达,都会有求战书信回来。

    “她要呆在边城,就呆在边城吧。”李晔知道对方的伤势不是旦夕就能康复的,虽然担心她的安危,但也不想强求什么。

    而这还不是关键,狼牙军精骑折损超过九成,她手里没了嫡系战士,兵家名将的战阵威力大大减小,如何补足、训练将士,才是李晔需要为她解决的核心问题。

    现如今,长安禁军各部都有战事需要负责,而补充新兵又非短时间能起到效果的,李晔认为此战已经没上官倾城多少事,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才是让她回来的根本原因。

    宋娇禀报完各处军情后,并没有立即离开,于是李晔独自赏荷的情景,很快就变成了两人看花。

    饮酒赏花,虽然是风流雅事,但李晔和宋娇谈论的话题,却是跟风花雪月半点儿也不沾。

    “北口守将探知关外有契丹大军活动,游骑军情传回的路途中,曾经被契丹精骑追杀,幸亏无空释门和全真观搭救他们既然能带草原牧人出战,从这一点上说,力量已经是不容小觑。”

    宋娇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晔,“从道门到全真观,从释门到无空释门,从儒门青州儒门,现在又是扬州儒门......从击败李克用,收服赵破虏,到击败高骈,岐王拱手送关中,再到克复河西,收降王建......

    “从沉云山下来后,你一路南征北战,收服的人比杀得人都多,收服的力量也比灭掉的力量强。正因如此,短短数年之内,你就让大唐坐稳了中兴之实,让皇朝有了再建盛世的趋势,

    “你走的这条道路,跟寻常君王不同,这难道就是你的成功之道?”

    李晔摊摊手,“什么成功之道,这是帝道。”

    宋娇凝神问道:“何谓帝道?”

    李晔笑了笑,“能御使天下者,方为帝王。”

    宋娇怔怔道:“你不仅御使了天下能御使的力量,连仙域的仙人,异域的妖族,都在为你效力,那这岂不是?”

    李晔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大概更应该叫作帝御仙魔。也惟其如此,我才能图谋盛唐功业。”

    ......

    妫州与平州打得火热,蓟州也没闲着,但耶律阿保机却不在这些地方,他的王帐立在檀州之北的草原深处,位在中心,辖制四方。

    “这般说来,大军准备良久,布置多时的计划,因为百十个寻常唐军游骑,而毁于一旦了?”王帐里,耶律阿保机面色低沉。

    禀报军情的司近部大将耶律敌鲁古,满头汗水,低着头不敢多言。

    作为耶律阿保机心腹,又是以智慧著称的存在,耶律敌鲁古当然知道,为了准备这场突袭檀州的战斗,对方花费了多少心血。

    耶律阿保机盯着耶律敌鲁古:“大军一直不攻檀州,固然是因为北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在平州、妫州攻势猛烈的情况下,唐军就会调动兵马前往这两地增援,只要檀州空出来,我们就能从唐军防线中央突破,直取幽州!

    “而现在,大军的行动却因为你没能解决百十名游骑,而平白暴露在唐军眼前,你这个司近部大将,现在已经不中用到这个地步了?”

    察觉到耶律阿保机的怒意,耶律敌鲁古只能跪倒在地,甘愿受罚。

    契丹之前不攻檀州,唐军自然不会认为契丹一直不会攻打。

    但兵家之道,本就是虚虚实实。只要契丹大军行踪隐藏得好,唐军确认北口关城之外,没有契丹大军,那么在东西平州、妫州两处战场,都压力倍增的情况下,将后续兵力优先投入这两个地方,是理所应当的。

    北口边城地势险要,寻常不易攻破,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边军依仗地势固守,李茂贞不给派遣过多守卒,是完全说得通的。

    而根据契丹之前的探报,唐军北上的大军,拢共只有五十万禁军,就算加上卢龙军依然不多,而契丹兵马数倍于此。

    唐军几线作战,兵马调配和与之匹配的粮秣、军械等后勤运输,自然压力庞大、捉襟见肘。以大唐现在的能力,也根本无法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供给北境百万大军。

    “你这颗人头,暂且寄在你肩膀上。一百军棍,自己去领!”耶律阿保机最终冷冷说出这句话。

    耶律敌鲁古如蒙大赦,连忙谢恩。

    其实他也觉得冤枉,为何五百精骑,配合眼线斥候游骑,会截杀不了百余唐军。最诡异的是,这五百精骑,最后一个都没回来,这就让耶律敌鲁古难以在第一时间,弄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耶律敌鲁古领完军棍,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回来,下拜道:“大王,现在我们奇袭北口的计划已经暴露,接下来是不是该离开此地,寻找新的可以突破的战场?”

    耶律阿保机饮了口酒,目光深邃,悠悠道:“为何要离开?将计就计便是。”

第二十六章 杀神

    李茂贞看着手里的军报眉头紧蹙。www.uu234.cc

    天气转暖,哪怕是北居幽州,正午的阳光也已经显得烤人,这意味着夏日就要到了。同时,这也意味着契丹大军对平、妫等州的攻势,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李晔坐镇长安不出,北境战事全权交给岐王处置,这让李茂贞压力不小。这近两个月来,可谓是夙兴夜寐,不曾有过片刻闲暇。

    好在北境战事虽然激烈,但战局并无诡异之处。唐军眼下还处于战争第一阶段,按照李晔的安排,此阶段唐军主要采取守势,依仗山川关隘、强弓劲弩消耗契丹军力。

    等到契丹大军损失到了一定程度,并且将士疲敝之后,战争就会进入第二阶段,唐军才有发起反攻、向草原进军的可能。

    平州渝关、妫州居庸关作为两线重镇,现在都死死挡住了契丹猛攻。一个多月来虽然将士伤亡不小,但给契丹大军造成的损失数倍于己。契丹若是没有什么奇谋,很难将战火烧到幽州城。

    这样的战争场面很合理。

    自古以来,只要边境防御正常,草原骑兵鲜有能攻入中原的。大唐自安史之乱后,国力衰退,河北三镇不听朝廷号令,固然是骄兵悍将,但在戍边问题上,却是靠着藩镇自身之力,就没出过大问题。

    从长安来之前,李茂贞记得李晔说过,只要幽云十六州在我们手里,将士们有地利雄关可以依仗,草原人要光明正大的攻进来,除非是我们自己弱得不像话。

    这些年南征北战的唐军,自然不是弱旅。所以哪怕契丹能够纵横草原,但要想兵临幽州城下,也是困难重重。

    战局如此,李茂贞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她并非是一员庸将,近两个月的战斗情形,让她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战争进行到此时,契丹大军虽然看似已经全部出动,但是战力在唐军面前,却没有丝毫可以称道的地方。

    这本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李茂贞不这样认为。

    她仔细做过推演和估算,如果契丹大军就眼前拿出手的这些军队,就算唐军没有匠作监新研制出的各种强力法器弓弩,他们也没有攻进长城的实力。

    “耶律阿保机隐藏了司近部!在渝关打着司近部旗号进攻的,是另外一支军队。据北口战报来看,这些时日攻打他们的契丹大军,并非是寻常军队,极有可能就是司近部!”

    李茂贞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这让她禁不住心头一紧。

    契丹大军攻打北口后,她调集了半数早就准备进入檀州,面对契丹突然出现的军队的虎卫军迎敌。

    原本,她认为这已经足够应付北口局面,但综合了现在各处的战报来看,如果北口关外的数十万契丹大军中,果真有司近部存在,那么半数虎卫军就不足以守城,必须全部压上去才行!

    李茂贞思前想后一番,立即叫来赵炳坤,让他率领余下的五万虎卫军赶赴北口。

    自打赵念慈战死后,赵炳坤一直精神不佳,这也是李茂贞将虎卫军最后派上战场的原因。

    听到李茂贞的军令,赵炳坤嗓音嘶哑的道:“如果虎卫军全部出动,岐王手中就没有预备兵马了。现如今各处战场都战事胶着,若是契丹再有什么奇谋,岐王岂不是束手无策?”

    见赵炳坤虽然瘦得皮包骨头,深陷的眼眶里满是血丝,但思路依然清晰,李茂贞好歹稍微放了点心。

    对方是扶持她成就王业的肱骨,虽说现在已经没有岐王的大业,但兵家弟子对她的追随之情,她一直都铭记在心。

    “快到夏日了。这场战争也到了该分胜负的时候,倾力而为乃是必然,只要各处关隘都守得住,我们就能实现安王事先定下的谋划。”

    李茂贞说到这里,向赵炳坤抱了抱拳,“檀州就拜托赵将军了!”

    赵炳坤回礼领命,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他并没有不接军令的意思。

    此时的北口关隘激战正酣。

    数不清的契丹步卒蚂蚁一样往城墙上爬,在纵身跃上城头的练气修士的带领下,向守关唐军发动凶猛进攻。守关将士自然不甘示弱,持刀挺枪纷纷迎上,双方撞在一起很快就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二狗子一刀劈斩下去,将面前的契丹战士开膛破肚,花花绿绿的温热脏腑洒了一地,他正要再度出刀,脚下不小心踩了对方的肝脏,一个滑溜差些摔倒,虽然及时稳住了身形,却被跟上来的契丹战士一刀砍在肩头。

    若是没穿铁甲,这一刀会让他手臂齐肩断裂,但有甲胄防护,二狗子也就是感觉到肩头剧痛而已,咬着牙在契丹战士惊恐的目光中,一刀削掉了对方的脑袋。

    都头牛蛋身边的同袍,被几名契丹修士杀了个七零八落,他自己也被一名强悍修士缠住,眼看应付得捉襟见肘,甲胄上已经被砍了好几刀,二狗子怒吼一声两步扑了过去,抱着一名想要出冷枪的契丹修士滚倒在地。

    两人在血泊尸堆中厮打半响,连牙齿都用上了,终于分出胜负。这名契丹修士虽然还没成就练气,但也实力非凡,二狗子本来是没可能战胜对方的,但最终歪着身子站起来的却是他。

    这不仅是因为二狗子袭击对方,占得了先机,还因为他的甲胄比对方坚韧牢固,最后硬是用脑袋去撞,靠着坚硬的兜鍪撞坏了对方的五官,这才在绝境中反败为胜。

    像北口守军这样的边军,现在他们的甲胄兵刃跟长安禁军是同一规格,年初才刚刚换装完毕,现在就起到了非同一般的作用。契丹人虽然悍勇,但论甲兵之利,就差了唐军许多。

    不过,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二狗子,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一枪洞穿了大腿,这里防御薄弱。他哀嚎一声倒下,眼看要被冲上来的两名契丹人乱刀砍死,忽的对方就像是遭了撞针猛击,齐齐侧摔出去。

    蛮牛一样撞飞契丹人的,竟然是张载。

    眼前的张载已经没法去看,浑身浴血的样子就像是个血葫芦,坚固的甲叶都被砍破了许多口子,最惨的是有两条甲叶还垂了下来,论外表倒是有些像个乞丐。

    张载一把将二狗子拉起来丢在身后,顺手从地上捡起一面圆盾塞给他,自己双手持刀一面跟面前的契丹战士拼杀,一面嘶吼着让人过来将牛蛋、二狗子带下去。

    如果是半旬前,看到张载能在血火战场向前拼杀,二狗子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是五日前,看到张载抡刀子的时候,竟然还记得搏杀技艺,二狗子定然是嗔目结舌。

    如果是三天前,看到杀神一样的张载,二狗子肯定会目瞪口呆。

    但是现在,二狗子心中毫无波澜。

    如果硬要说点什么,他想为张载喝一声彩。

    自从上回充当游骑回来,张载等人就日日缠着牛蛋,请求都头教授他战阵之道。牛蛋起初是不怎么乐意的,但身为都头,部下想要认真训练,他没有不倾囊相授的道理。

    结果三天后,牛蛋就不再是张载的对手,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带着一队人阵战。

    能够成为文师,张载无疑是聪明的,这世上多的是死读书的人,但也有读书读开窍智慧暴增的,张载明显属于后者。

    无论什么样的技艺,他只需要牛蛋教一遍,就能掌握个七七八八,等他自己练上一阵,基本就能举一反三,待他睡过一觉后起来,那就已经登堂入室。

    当然,这也因为张载是文师。如今的儒门士子,虽然不擅长战斗厮杀,但根结在于他们看不上匹夫之勇,并不是儒门从一开始就不注重这些。君子六艺,射、御可是都在其中的。

    手无缚鸡之力、拧不动刀的叫书生,不是儒门君子。

    最初的儒生,最是崇尚拜将入相这四个字,也就是说要上马能战、下马能治。

    文师的浩然之气,虽然不是道门之气,但对身体素质的提升也显而易见。所以现在的张载,在经历过第一日厮杀闭着眼一通乱砍,第二日厮杀懂得进退有据,第三日厮杀就能将战技运用自如的阶段后,现在已经成长为边关杀神。

    代价不是没有。

    牛蛋这一都里,本来有三名儒生。

    而现在,刘大和跟另外一名儒生都战死了。

    初期抵达北口的三十多名儒生,现在就剩了不到十个。大战开启前夜赶来了大批儒生,有恐怖的三百人之多,现在剩了还不到三成。

    比起边关将士的伤亡,儒生的折损比例更大,而且是大很多。

    成果不是没有。

    现在还能拼杀的儒生,基本都成了杀神。

    若只是个人勇武,在二狗子眼里还不能称为杀神,但若是在个人勇武之外,还能让激发身旁同袍的血气,让他们比平常勇武数倍,那就绝对是战场上的杀神。

    眼下的张载和众儒生就是如此。

    中原战场上,上官倾城亲眼见识过扬州儒生,在战场上爆发出来的,对军队士气的砥砺作用。如果她现在站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

    因为张载等人不仅提升了同袍士气,身上散发出来的浩然之气,还提升了同伴的战力,能让对方跟随自己配合作战,实力更上一个台阶。

    那是一种不是兵家战将之力,却跟它殊途同归的力量。

第二十七章 相得益彰

    二狗子向来是瞧不上儒生的,尤其瞧不上张载。www.uu234.cc上回出去做斥候的时候,临战之际张载还尿了裤子,跟契丹游骑交锋的时候,连刀都拔不出来,没死完全就是命好。

    这种软柿子、怂蛋,向来自诩勇武的遍地男儿二狗子,连拿膝盖看他的兴趣都没有。然而彼时的二狗子怎么都想不到,张载这样的软弱书生,竟然会在短短时间内,就蜕变成战场上的杀神。

    这几日被张载救下的受伤同袍,两只手已经数不过来。

    这对一名战士来说有多么难得,是多么大的强悍,会得到手足们多深的敬重,根本就不需多言。至少二狗子现在已经不再瞧不起张载,还已经把对方看作了真正的手足兄弟。

    虽然他不知道张载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都头牛蛋就不像二狗子那样大惊小怪,作为都头,自己也带兵,他的见识阅历自然比二狗子高很多。

    初上战场的新兵,临战尿裤子并不算什么,拧起刀子只知道乱砍也再正常不过,很多新兵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也正因如此,战场上伤亡最多的永远都是新兵。但只要能够撑到第二场战事,新兵成了老卒,表现就会镇定很多。

    无论是杀人还是自保,都有了一定的章法,存活下去的几率就高了不少。

    而要是经过三五场激烈战斗,还能够活着,那只要不是太不堪,新兵也都成了精卒。

    张载就是这样的情况。

    这些日子以来,张载上阵拼杀的次数,已经远远超出了五次,这有北口战事惨烈的原因,也有张载等一帮儒生,每战争先,不畏生死的缘故。

    所以现在活下来的儒生,个顶个都强悍得很。

    只是牛蛋不是很明白,为何这帮原本又酸又丑又无能的儒生,在战争降临的时候,会忽然变得比边关将士还悍不畏死。

    契丹对北口的这轮猛攻,不出意外在付出惨重代价后,还是被北口守关将士击退。双方修士和战士都有不小伤亡,相比较而言守城一方损失还是少很多。

    张载受伤不轻,这主要是他那身甲胄,经过连日激战已经破损得厉害,防护力大打折扣。残阳如血,洒落在血火关城,张载靠着女墙坐在尸堆里,左手盾右手刀还握得紧紧的,双臂因为脱力在剧烈颤抖,怎么都控制不住。

    嗅着浓烈道黏稠的血腥味,看着脚前洒落的脏腑残块,他心中虽然阵阵发紧,但已经没了初时那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连日激战,让他的感官正在变得麻木,也让他的心肠慢慢硬了起来。往先连杀鸡都不忍看的书生,现在看到战死同门弟子,那张睁大眼张大嘴的僵硬恐怖的脸,也能做到心平气和地为对方合上眼帘。

    “今日契丹人应该不会进攻了,我们又可以再活一天。”

    说这话的,是扶着墙站在旁边,大口喘着粗气的同门弟子刘仲和刘大和的弟弟。

    他的模样比张载还惨,张载也就是甲胄破损的厉害,身上伤口有点多,但刘仲和左肩已经露出森森白骨,不见了大片血肉,捂着伤口的右手缺了小指和无名指,看起来格外狰狞。

    与狰狞的伤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仲和脸上平静的神情。

    这位年方及冠的年轻人,眼睛已经如深潭一样,看不到半点儿波澜。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那就是漠然,对生死的漠然,对自身境遇的漠然,乃至对周围一切的漠然。

    张载现在很怀疑,对方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

    作为相熟的同门,张载记得刘仲和以前不是这样的,哪怕是在扬州儒门当中,他也是属于最意气风发的那类人,仿佛身体里有着永远不会干涸的热血,能够上得了刀山,下得了火海,为了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可以九死而犹不悔。

    但是眼下,张载在刘仲和身上再也看不到这些,好像对他来说,能够多活一天,就成了生命的全部不,准确地说,多活一天刘仲和也未必在意,他好像没什么在意的了。

    张载几度张嘴,欲言又止,末了嗓音干涩道:“我们不只是要多活一天,还要从这场战争中活下去。我们的才能还未施展,我们的抱负还未达成,我们需要活很久。”

    刘仲和冷漠的看了张载一眼,用让他脊背发凉的语气淡淡道:“怎么可能活那么久。明天,最多后天,我就会战死。跟之前战死的师兄弟一样,跟这些战死的边关将士一样。什么才能,什么抱负,人生不过如此而已。”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言语间充满对生命的嘲讽,就好像那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存在,根本不值一晒。

    张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很想说生命珍贵,志向和报国之情更珍贵,等待你归家的亲人尤其珍贵,但是在这每日死伤数千人,人命不如草芥的边关而言,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抱负,有多么大的才能,左右都不过是一刀就能了结了。

    那些战死的儒门弟子、边关将士,谁还没个家人,谁还没个故事,有的人可以倚马千言,有的人有治国良策,有的人勇冠三军,但是在这里,他们都成了一具无言的尸体,铺满关城内外的尸体。

    见识了过多的死亡,会让人漠视生命。

    当一个人开始漠视生命,接着便会漠视一切。

    漠视一切的刘仲和,在第二日更加血腥惨烈的战斗中,被同袍和同门相继战死激发了血性,带着一阵将士奋勇向前,在杀倒了数倍于己的契丹战时后,他倒在了尸山血海之中,成了它们的一部分。

    而那些珍惜生命,格外怕死的儒生和战士,反而比刘仲和等人死得更快。

    张载亲眼见证了刘仲和的死亡,看到了他倒地后还挥向契丹战士的断刀,听到了他暴躁狂烈但并没有不甘的咆哮,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体被契丹战士剁成好几截,又被踩踏成烂肉。

    而张载自己,还在继续战斗,进退有据的战斗,不漠视生命,也不格外珍视生命的战斗。在战斗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尽一切可能杀掉眼前的人,并且保护自己的同伴。

    北口战事持续近一个月时,耶律阿保机失去了他应有的耐心,将司近部大将耶律敌鲁古叫到面前,好生训斥了一顿。

    “大王,只要再给末将三日时间,末将一定能够攻下北口!”半跪在地耶律敌鲁古羞愤难当,红着脸向耶律阿保机保证。

    耶律阿保机回到宽敞王座上坐下,目光如鹰,许久不曾开口说话,这让耶律敌鲁古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在三日之前,耶律敌鲁古已经做过这样的保证,但直到今日日落,北口依然被唐军牢牢掌握在手里。

    良久,耶律阿保机看着耶律敌鲁古冷冷开口:“区区一座北口关隘,你司近部配合三十万大军,攻了快一个月,竟然始终不能攻下。我现在都忍不住怀疑,到底是你司近部的战力不堪,还是我契丹勇士的战力果真不如唐军。”

    闻听此言,耶律敌鲁古神色大变。

    这是诛心之言,他禁不住以头抢地,连连恳求耶律阿保机再给他一次机会,若不能攻下北口,他愿意提头来见。

    耶律阿保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耶律敌鲁古,你以为我是故意口出恶言激你?事实并非如此。这些时日以来,北口唐军是如何作战,我都看在眼里。

    “大唐虎卫军的确精锐,他们装备的法器强弓劲弩,也的确给了我们莫大伤亡。但北口地势狭隘,我们用修士开道,很容易就能登上城头,打乱对方的弓弩阵型。

    “北口之所以久攻不下,不是因为对方弓弩太过厉害,而是那些有莫名能力,总能让唐军忘我拼杀,还可临战战力大增的儒生。这些人每战必先,冲锋在前,舍身往死,也不愿后退一步。

    “那些唐军将士,都是勇武之辈,怎能容忍一帮书生冲在前面?所以他们全都悍不畏死。这才是我们进攻受挫的主要原因。耶律敌鲁古,我说北口的唐军战力卓绝,尤胜司近部,并不是有意侮辱你,而是在说事实。”

    耶律敌鲁古愣了半响,在终于确认耶律阿保机说的是实话后,咬牙道:“那些大吼大叫的儒生,虽然能够激励士气,提升将士战力,但自身伤亡却很大。这些时日以来,已经死了好几百。等到他们都战死了,我们岂能攻不下北口?”

    “原本我也是如此想,这才在大军攻势不利的时候,依然让你们强攻。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儒生似乎有很多,怎么杀都杀不干净。”

    耶律阿保机又是重重一叹,目光变得悠远:“中原皇朝,文武向来不合,但北口的唐军,儒生和战士却能相得益彰,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大军进攻受挫并不冤。”

    耶律敌鲁古听到这里,不可置信看向耶律阿保机,委实不能相信,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会是从睥睨天下的草原之王嘴里说出来的。

    而让耶律敌鲁古更加震惊的,还是耶律阿保机接下来的话。

    耶律阿保机沉声道:“看来,在李晔治下,大唐现在已经形成举国合力之势。释门与道门之争没了,文武之争也没了,唐人团结起来有多么恐怖,我实在是不愿多想。”

    说到这,耶律阿保机意兴阑珊,摆摆手,“从北口撤军吧,我们已经很难攻下这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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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皇朝即将崩塌,儒释道三门欲逐天下,异族大军四面侵入边疆。宗室子弟重生长安,前世他为亡国之君,欲为长安布衣不可得,今世他要逆天改运。我有帝剑扫六合,我秉帝道立纲纪,御仙役魔证帝业!帝御仙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御仙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御仙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