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翻身与同情
仙域虚空,岛屿无数,仙气缭绕,势成雾海。顶 点 X 23 U S
然而此时,白色雾海已成赤色血海。
猴哥跟天蓬、卷帘遥相对峙。
远近左右,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骸,散落一地的法宝,血流漂橹,灵烟滚滚。仙与妖往来纵横,相互交错,厮杀不休。
无数流光划破长空,数不尽的鲜血当空泼洒,五颜六色的灵气,将这个血火战场装点成不真实的琉璃世界,珠光宝气,朦胧迷幻。
猴哥看着互为犄角,站在同一边的天蓬与卷帘,瘦小的身影无比孤独,阴暗的气质无比低沉,双目渐渐变得格外猩红,已经分不清眼白眼仁。
仿佛,里面藏着一整座血海。
金甲在身的天蓬威武霸气,目光却左右游离,不时看看这边的妖士尸体,那边的仙人战斗,就是不跟猴哥对视。
满面黝黑的卷帘,肌肉虬扎,满面煞气,盯着猴哥,一副恨不得立马分出胜负生死的样子。
然而无论各自神情如何,都没有谁立即动手,只是盯着对方瞪着对方,安静的犹如刻画的雕像,与这个躁烈的战场格格不入。
“你为何还不动手?”卷帘忽然问。
这话,问的是身旁不远处的天蓬。
“你是先锋大将,当然是你先动手。”天蓬瓮声瓮气道。
“打到现在早就是完全的混战,哪还有什么先锋?你地位高,责任大,你先上。”卷帘恶狠狠的说道。
“不去。要去你去。”天蓬把钉耙往身旁一插,环抱双臂,竟然就地坐了下来。
“你看看你,哪还有半点儿元帅的样子?”卷帘怒气冲冲的脸变得通红,“咱俩联手,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这早就不是取经路上了,咱们又不用保留实力!”
天蓬乜斜卷帘一眼,忽然开口大骂道:“鬣狗!你要真敢上,哪还需要这么多废话?你要真有煞气,冲猴子发去,对着我干什么,我官职可比你大!”
卷帘被骂的狗血淋头,反而不生气了,也一屁股坐了下来,“那我也不上了。”
他俩这消极避战的模样,倒是跟取经路上没多大差别。
彼时他俩作为道门仙庭,派下凡间跟在和尚跟猴子身边的卧底与奸细,最大的任务就是监视和破坏取经行动。
没有他俩,“妖怪”都不知道他们走在哪里,要走哪条路,猴子何时离开去化缘,又如何能一扑一个准?
一路上,出力是不可能出力的,真要到非打不可的时候,他俩也是能省一分力就尽力省两分。
要不是有猴子这个监军压着,天蓬早就分行李散伙了,卷帘也会喊一声二师兄分行李了,然后自己也分一件行李走人。
“你们俩在干什么?!”
李长庚忽然出现在天蓬跟卷帘身后,厉声呵斥。
猴子这个监军没了,不代表监军就没了。
卷帘黑着脸,盯着自己面前的空地不出声,好像很有怒火,但就是不反应。天蓬不能不反应,他官职高,所以很快起身,嘻嘻赔着笑脸道:“打不过,怎么打?”
啪的一声,李长庚一巴掌就甩在天蓬脸上。
不等发懵的天蓬愤怒起来,怒火更甚的李长庚就咆哮道:“临阵不前,贻误战机,你难道不知何为军法?!滚上去,若不能杀敌,就提头来见!”
天蓬脸色阵青阵紫,胸膛剧烈起伏,看他杀人的模样,很想反手给李长庚一钉耙。他却也确实抄起了钉耙,却不是对着李长庚挥下,而是怒吼一声就冲向了猴子。
卷帘紧随其后起身,也跟着冲了出去。
“来得好!”猴子大喝一声,挥动火金铁棒杀出,一棒子横扫千军,后发先至,跟天蓬与卷帘战在一处。
战况不言自明,没多久,李晔就看到天蓬和卷帘,被猴子揍得鼻青脸肿。
“猴哥没留手啊。”李晔看着看着,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确实没留手。”郡主很肯定的点头,“而且好像凶性大发,杀心极重!”
李晔点点头,忽然间,若有所悟,感慨道:“我终于明白,猴哥在花果山的时候,为啥整天忧伤抑郁,沉寂落寞了。”
郡主投来好奇的目光:“为啥?”
李晔叹息道:“彼时,猴哥只是在抑制凶性罢了。”
郡主歪头认真想了想,觉得李晔说得很有道理,“换作是谁,被骗了半生,一路艰辛成了笑话,想要得到的认可没有,想要解救的徒子徒孙尽数被屠,不被释门接纳,又为仙庭不容,落得个无家可归的下场,都会满腔怨忿的。”
“这一百多年来,猴哥应该是否定整个取经行动的,顺带也会否定天蓬跟卷帘,这才下手无情。”李晔忽然笑道:“只不过,看天蓬、卷帘的处境,比猴哥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郡主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李晔玩味道:“破坏取经的任务没有完成,哪里还能落得好?你看看,李长庚扇天蓬耳光的时候,完全都没有犹豫考虑,可想而知,对方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凄惨。”
郡主点点头:“他俩被派来对付大圣,本来就已经很悲惨了。”
李晔叹息道:“仙帝和李长庚这么安排,是想猴哥顾及往日情谊,留上一手,这样李长庚说不定就能有机会偷袭,寻机重创猴哥。现在看来,他们这个计划是落空了。”
李晔话音方落,天蓬、卷帘齐齐吐血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看样子受伤不轻。
猴子得理不饶人,一跃而至两人头顶,手中铁棒猛地砸下,竟然有将两人斩杀当场的打算!
“泼猴尔敢?!”
原本计划抽冷刀子的李长庚,眼见天蓬、卷帘危在旦夕,围杀猴子的计划就要彻底泡汤,不得不亲自出手应对,“真当仙庭是你能纵横的?!”
他出剑挑开铁棒,本想大声喝骂,不料猴子根本就没听他废话的兴致,果断放弃了斩杀天蓬、卷帘的打算,转头就一棒接一棒的向他接连猛砸!
李长庚虽然尽数挡下对方进攻,但很快就脸憋得青紫一片,看样子很不好受,转头又对天蓬和卷帘怒吼:“还不帮忙?等着被他一个个杀掉不成?!”
天蓬和卷帘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飞出去加入战团。
李长庚等人以一敌三,跟猴子斗得难解难分,看样子短时间内又很难分出胜负。
李晔看了半响,忽然招招手。
他身后走出一名白衣僧人。
这人眉清目秀、气度文雅内敛,偏偏还有几分老实憨厚气,若是手持钵盂走在大街上,怕是任谁见了,都会极为乐意的布施钱财食物。
李晔瞥了这人一眼,笑容莫测:“说起来,他们也是你的门徒,现如今自相残杀,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
金蝉子双手合十,低眉颔首,只是宣念了一声佛号,并不言语,好似打定了主意不开口。
李晔不以为杵,望着大战的取经三兄弟,嘿然道:“为了释门大出东土,圣佛跟仙帝斗智斗勇、斗法斗人,无所不用其极,这么多年了,也没分出个胜负。然而,为了你们那所谓的教派大业,也不知有多少命运多舛之人。”
这话好像触动了金蝉子。
他轻声道:“世人都言,天下大争之时,凡有血气者,皆有争心,所以英雄辈出,豪杰无数。
“但在贫僧看来,皇朝的崩塌与重建,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大乱,风流意气的不过是只属于最顶层的大人物。下面的人无论是将军,还是百姓,都不过是苦命人罢了。
“乱世当道,人人都如恒河泥沙,处于漫天滔浪之中,谁不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每个人都有艰辛困苦、颠沛流离,百人、万人、八亿四千万人的经历故事,又何曾书得尽了?”
李晔笑了一声,“听你的语气,好似是在说我给你们释门带来许多苦难,平白让你们多了许多悲欢离合。”
金蝉子俯首道:“殿下是大人物,注定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贫僧跟我那几个徒儿,也不过是一堆白骨中的几具尸骸罢了。”
李晔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跟老秃驴谈论这些玄理,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哑口无言。
李晔转而道:“我只是好奇,你在取经路上,是否真的碰到过一个女儿国?依照西域的山川地理,那样的地方应该是不存在的。”
这个问题,本是李晔的一个恶趣味,却没想到金蝉子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有。”
李晔微微一怔,多看了金蝉子两眼,“难不成,你还真遇到过一个女儿国国王?”
金蝉子忽然笑了。
笑得很明媚。
一个男人笑容明媚,是一件让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的事。
金蝉子道:“遇到过。”
李晔沉吟片刻,没来由的开口道:
这世上只有两种妖怪,想吃我的和想睡我的。
他们通常只有一种结果,就是被打死。
我所遇过的倾城色很多,她们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其实我很清楚,她们喜欢的是金蝉子转世的修为罢了。
只有一个凡人,她说爱我,要把江山送给我。
我听过女人的谎言无数,但这一句是真的。
我拒绝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她一眼。
她很难过。
多年后,世人皆赞圣僧不为美色所惑,只有我知道,有的人只看一眼,就会错。
......
金蝉子听完李晔这番话,愣在那里。
愣了许久,才到:“殿下这个故事,很动听。”
李晔掏了陶耳朵,斜着看金蝉子,“难道你经历的故事不是这样?”
金蝉子笑了笑,“殿下是有大智慧的人,岂能不知,女儿国只存在于心中?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女儿国,都有一个那样的国王。”
李晔张了张嘴,忽然想给自己一巴掌。
男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女儿国国王,跟女人心里,都有一个霸道总裁,有什么两样?
这样的故事,真是蠢透了。
不过他忽然又觉得没必要给自己一巴掌。
金蝉子经历的,或许不是女儿国,但他那一路上,肯定遇到过心动的女子。如果不然,他不会有那样明媚的笑容。
李晔问金蝉子:“你后悔吗?”
他这话问的没来由。
“不后悔。”金蝉子却回答的很干脆利落。
他笑容恬淡,比刚才更加明媚,只是怎么看都像是夏日午后的阳光一样,溢满了伤感落幕,“只是有些遗憾。”
“只是有些?”
“不能再多了。再多,人生就没办法向前走。”
“大师果然是大师。”
李晔感叹完这句话的时候,猴子跟天蓬、卷帘、李长庚的战斗,落下了帷幕,顺理成章,又非常突兀。
四个人中有人败了。
不是猴子。
而是李长庚。
“你......你们?!”李长庚被钉耙抓进肩骨,被月牙铲铲进腰间,整个人僵在那里,嘴中鲜血喷涌,却瞪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愤怒不甘的盯向天蓬与卷帘。
他怎么都无法预料,天蓬和卷帘,会在紧要关头,忽然调转枪头,陡然袭击他!这两人,竟然临阵背叛!
两人得手了一半。
这么说是因为虽然成功伤了李长庚,但并没有能杀掉他。
杀掉他的,是猴子的当头一棒。
“不!”眼看铁棒临面,李长庚发出绝望的呼喊。
他的呼喊没有用,铁棒正中其额头。
眼看着李长庚的身体爆成一团血雾,当场魂飞魄散,李晔禁不住咂摸了一下嘴,吸了口凉气。
倒不是李长庚死得太过凄惨,而是三兄弟配合太过默契。
仙帝的最佳心腹,就这样不存在了。
不过他死得并不冤,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让三兄弟联手击杀的。
对这样的战斗结果,李晔并不感到意外。
从他听到金蝉子说的那些话时,他就不为这一幕意外。有金蝉子这种师父,要说那三兄弟真没一点感情,那根本就不可能。
当然,在战场上,光有感情,是不可能同仇敌忾的。
他们有同样的仇恨。
收起钉耙,天蓬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解恨的骂道:“我堂堂天蓬元帅,为了执行任务不惜投胎成一头猪,我容易吗我?你们倒好,事后半点儿功劳都不给,还夺我兵权,只给我保留一个元帅名头,贼老头,你怎么不早点死?”
卷帘满脸的煞气不见了,嘿嘿笑着,竟然显露出几分憨直,像个傻大个儿。
天蓬瞪着他:“你傻乐什么?”
卷帘边笑边道:“我堂堂卷帘大将,挑了一路担子,违着本心装了一路废物,不就是想要加官进爵?你看这些缺德的家伙,都把我们折腾成什么样了!现在大仇得报,当然畅快!”
猴子收起铁棒,过来拍拍他俩的肩膀。
他感怀道:“虽然我们都是道门的人,但跟着老秃驴走了一路,历经劫难,并肩作战,还常受佛域相助,经书也看了一大堆,在仙帝眼里,我们早就不道不佛了,自然不会再接纳我们。你们还好,是没完成任务,我才是最冤枉的那个。”
天蓬哼哼道:“你从一开始就不佛不道,被两面抛弃其实很正常。我们为仙庭出生入死,最后却没有得到公正对待,才是真正的惨!”
这个问题很麻烦,三人就此争吵起来,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李晔看着这一幕,转头问金蝉子,“你们一路上,真的遇到了很多妖怪?”
金蝉子道:“自然。”
李晔想了想,“哪来那么多妖怪?”
金蝉子奇怪的看了李晔一眼,“妖族领地,哪来那么多强大凶兽?”
李晔闭上了嘴巴。
仙庭为了破坏取经,当然要派人下界阻拦。
仙人身份不能光明正大用,自然就只能扮作妖族了。
妖族果然是背锅专业户,就跟地球上的什么反叛军、自治军,是一个道理,反正是自己的对立面,可劲儿泼脏水就是了,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仙庭不出名又有实力的人手不够用了能对付猴子的法宝也不多,就投放凶兽,开启他们的灵智,让他们层层拦截。
当然,这样的行动需要一个名义,虽然释门也知道都是道门在作祟,但双方毕竟没有撕破脸皮,遮羞布还是需要的。
所以,妖怪们为什么要阻拦金蝉子取经呢?
这对仙庭来说,实在不算什么问题,他们给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唐僧肉长生不老。
有了这个旗帜,妖怪对付他们这支取经队伍就再合理不过了。
一路降妖除魔的主力,自然不是猴子,他就是台面上的打手罢了。猴子修为非凡,扮演这个角色再是合适不过。
真正在施法的,是上层大人物,是释门大能。
猴子斗不过的时候,释门大能就直接出手帮忙,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反正是妖魔,释门有责任降服,为了人间的和平与正义嘛。
猴子、天蓬、卷帘三兄弟,争吵了半天,闹得一个比一个面红耳赤,最终也没能说服对方。这就没办法了,只能找“师父”来评理,让师父给出中肯意见。
面对眼前的三位徒弟,尤其是看到他们凝望自己的目光,金蝉子喟叹一声,连忙双手合十,低眉颔首。
不低头,自己发红的眼睛就被徒弟看到了。
那可不好,自己师父的颜面还是要维护的。
李晔看猴子的眼神有些奇怪。
记得最初相见的时候,猴子对金蝉子可是怨念深厚,大骂对方欺骗了自己,说好只要保护他取到经,就让花果山的猴子们都得到善待,可自己回花果山时,就只剩了一座荒山,一只猴子都没有了。
天蓬、卷帘跟猴子同病相怜,曾经也有并肩作战的经历,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怎么都说得过去。
但猴子怎么能原谅金蝉子?
师徒四人,可是只有金蝉子算是完成了任务,得到了应有的功德,成功回到了佛域,人生圆满。
猴子应该很恨金蝉子才对。
但看猴子凝望金蝉子的眼神,分明就没有半分敌意。
李晔把这个想法,跟郡主正经交流了一下。
没想到,郡主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李晔,理所当然道:“释门佛域都成了晔哥哥的爪牙了,金蝉子不过是爪牙的爪牙,一根浮萍而已,比大圣惨多了啊!”
李晔说不出话来。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啊。
猴子作为自己人,又是郡主的恩人,随着自己翻身作主,他也翻身了。现在哪还需要对金蝉子有怨气,该同情对方才是。
第六十七章 事实就是事实
对仙域战争而言 ,李晔就像个局外人,既没有一人决定战局的能力,也没有哪个仙人有轻易干掉他的可能。m.www.uu234.netm.www.uu234.net在众人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始终是个闲散的看客。
仙帝若是亲自出手,李晔当然要遭殃。
只可惜,在仙庭存亡大局面前,李晔这个仙庭之前的眼中钉、肉中刺,也就显得不再那么重要。无论是妖族和仙庭的争斗,还是通天跟仙帝的斗争,历史、仇恨都远比李晔跟仙庭的摩擦久远得多。
况且,若是仙帝直接对李晔出手,能否迅速击杀李晔尚且两说,他自己必然露出破绽,被猴子等人找到机会。
说起来,仙妖大战,李晔是重要参与者,某种程度上说,有幕后推手之嫌。毕竟妖族封印是他接触的,大军是他跟众人合力送上昆仑的,通道也是被他率领众人关闭的。
妖族、通天能联合举事,他一直都是其中的枢纽。
现在明晃晃的置身事外,李晔竟然半点儿也不觉得理亏。
“陛下,太白战死了!是被猴子、天蓬、卷帘联手所斩!”
仙帝听到这个消息后微微一怔,旋即便满目凶光,面沉如水,“这泼猴,简直无法无天!”
这一回,他是真的怒了。
李长庚是他的最佳心腹,现在竟然说没就没了,他心中的愤怒已经无法抑制。
“陛下,战况不利,各部损失惨重,再这样鏖战下去,战败已经不可避免!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还请陛下示下!”托塔浴血而归,焦急的询问。
战至此时,仙庭损失已经很大。
他们低估了妖族拼命的能力,也低估了混沌钟的强悍手持混沌钟的牛魔王,已经接连杀伤了好几名大能,包括托塔的一个儿子。
仙帝浑身都在往外冒着煞气,“慌什么!这些妖孽已经死伤惨重,通天的人同样如此,只等北境大军回归,朕就能一举灭了他们!”
听说仙帝已经回调北境大军,托塔松了口气。
现如今道门仙庭的兵力,核心就是西境大军与北境大军。如果北境大军也回来参战,那么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仙庭,托塔有这个信心。
眼下战局已成胶着之势,持续的厮杀让双方精疲力竭。
这毕竟是仙人境的修士混战,每个人都在捉对厮杀,跟凡间军队战阵完全不同。没有轮换,没有休息,现在大部分修士都已经灵气将尽。
“只要北境大军一到,我们一定能够取得此战胜利!”托塔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好说的。
仙庭毕竟是仙庭,天地主宰,妖族千万年前就不是对手,现在就更加不行。
哪怕他们有通天帮衬,可以跟仙庭部分兵力抗衡一时,但只要仙帝下定决心,凝聚所有兵力投入战斗,胜负就会不言而喻。
“陛下,北境空了,契丹神仙会不会趁机杀过来?”这是托塔唯一担心的问题。就算他想当鸵鸟,也无法骗自己相信,契丹神仙不会趁机突袭,获取渔利。
若非担心这个局面,仙帝之前,也不会一直拖着不让北境大军回援。
仙帝黑着脸,一字字道:“只要平灭了这些贼子,才有保卫仙庭的可能,否则大家就得一起死!”
他本以为只要调回西境大军,就能剿灭妖族跟通天,却没想到妖族如此悍不畏死,更没想到仙庭投放到妖族领地的凶兽,现在成了妖士的臂助!
迫于无奈,仙帝只能放手一搏。
大不了一拍两散!
就算仙庭易主,也不能便宜了这些妖孽、逆臣!
“陛下,北境大军回来了!”
随着一声叫喊,仙帝转头北望,就见仙云翻卷,如潮如狼,滚滚而来。其上满是仙庭旗帜,万千仙人队列齐声,一眼望不到边际,霎时就到了近前。旋即阵列稳稳停住,只有一马当先的哪咤飞至近前,向仙帝见礼。
“来得好!”仙帝大手一挥,“不用多礼了,形势紧迫,立即出战,为朕灭杀妖孽贼子!”
眼见哪咤应诺,李晔知道,这时他要是再不出面,那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飞身掠过混乱的战场,在猴子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仙帝前不远处。
李晔负手而立,正色对仙帝道:“仙帝,你可想好了,若是此战持续下去,我们两败俱伤,得利的只是域外神仙,你果真要如此?”
“住嘴!你这黄口孺子,不过凡间几十年生命历程,也配跟朕讲道理?!”
仙帝大怒呵斥,“朕即位以来,掌控仙庭,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何等艰险不曾经历过!区区妖族、一介逆臣,也想翻天不成?你想凭借他们跟朕斗,不过是自寻死路!”
李晔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没人想要跟你讲道理,我只是想让见识见识我的实力。”
仙帝哈哈大笑,猖狂至极:“就你,一个金仙境,也配跟朕讲实力?朕现在反手就能让你神魂俱灭,你凭什么跟我讲实力?”
李晔笑了笑,摇晃的手指变成勾动的手势,“让我神魂俱灭?你来试试。”
“混账!”仙帝怒不可遏,没有丝毫犹豫迟疑,猛地向李晔飞掠而来。他的速度太快,身影刚刚消失在原地,就出现在了李晔面前,当头一剑劈下。
“朕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实力!”仙帝眼中杀气满溢。
之前他一直不曾动手,是顾忌牛魔王等人围攻自己,现在北境大军已经回援,他哪里还需要忍耐半分?
不用忍耐的仙帝,当然不能接受李晔的挑衅!
随着仙帝一动,哪咤率领的北境大军,也呼啸杀出,扑向依然在激战的战场!其中修为高深的大罗金仙,则是分出一批直接飞来仙帝侧后,照顾他的两翼,以防不测。
大罗金仙们的紧急护卫,自然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仙帝。
猴子就在李晔身旁,早就防备着仙帝出手,这下见仙帝一言不合,竟然不顾身份,亲手对付一个金仙境,哪里有半分迟疑,低吼一声,手中火金铁棒就朝仙帝当头砸下!
他或许不恨金蝉子了。
但绝对不代表就不恨仙帝了!
这个高高在上,掌控万物的天地之主,曾经和圣佛一起,把他当傻猴子一样耍!耍完了,还让他的花果山变成一座荒山!
如果说金蝉子只是大势下的一根浮萍,身不由己,力量有限,能做的不多,那么圣佛和仙帝就是那道洪流,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是可忍孰不可忍!
“泼猴!你有什么资格跟朕动手?你真当朕灭不了你?!”
仙帝怒发冲冠,长剑在铁棒上一挑,乓的一声压抑至极的脆响中,铁棒就被反震回去!
“准圣境?天方夜谭!”仙帝哼笑一声,长剑接连出击,最后一脚将猴子逼退,趁着这个空档,挺剑就刺向李晔!
看到李晔还在,仙帝出这一剑的时候,也有些诧异。
他跟猴子的交手虽然短促,但绝对够一个金仙境拉开距离了。虽然那个距离未必能摆脱自己追击,但总归是一种努力。
李晔大可以退到众人身后,接受众人的团团保护。
但李晔并没有这样做!
且还一脸云淡风轻的微笑,毫不在意的看着自己。
仙帝心头一动,本能的觉得不妙。对方的神情。让他莫名的心中不安。
然而一个金仙境,又能奈自己何?
要是被对方吓唬主,那才是威严扫地。
仙帝的动作并未有丝毫停滞。
直到身侧陡然传来一股极强的灵气波动,其中蕴含的力量,让仙帝也不得不心惊,他这才万般不愿的承认,自己遭遇了袭击!
然而天上地下,能够袭击到他的人,屈指可数!
就连猴子都没有这种让他感到危险的能力!
来的是谁?
李晔身边,何曾有这样强大的帮手了?
这不合理,也说不通!
但仙帝不敢怠慢,只能放弃刺杀李晔,收剑回护自身。若是他不这样,李晔固然会死在他剑下,但他自己也必然遭受重创,接下来就危机重重!
“何人胆敢偷袭朕?!”仙帝回招的时候,向灵气袭来的方向,愤怒的大喝一声。看他的神态,分明是把对方当做逆臣斥责。
直到看清眼前的人,仙帝瞳孔不由得一缩。
来的人,他很熟悉,十分熟悉,多次打过交道。
白衣白裙,仙气飘渺,宝相庄严,眉宇慈悲。
不是飞鸿大士却又是谁?!
“飞鸿大士,怎么是你?!”交手一招,两人各自向后退开,仙帝没有再着急进攻,而是沉着脸看向对方,要对方给自己一个交代。
释门跟道门虽然在大唐相争多年,佛域跟仙庭也是各显神通,但双方并未真正撕破脸皮。在对抗北方某些强大神仙的时候,他们还有过短暂联手的经历。
眼下道门仙庭内乱,正是战争的关键时期,如果飞鸿大士这时候来帮助李晔,那不是彻底站到仙庭对立面去了?
在这样的局势下,有这样的行为,往后双方就会成为死敌,再无缓和关系的可能。
而据仙帝所知,释门现在处境并不美妙,连西边的安拉都对付不了!这等时候,对方怎么能再跟仙庭交恶?
两面受敌之下,佛域的处境不会比仙庭现在的处境好!
两方处境都这么差,不相互扶持就算了,哪有拉着对方同归于尽的道理?
念及于此,仙帝喝问道:“大士,你这是何意?李晔是我仙庭贼子,也是你释门仇敌,刚刚朕正要斩杀他,你因何阻拦?”
飞鸿大士古井无波的宣念一声佛号。
仙帝若有所悟,“原来大士是想亲自动手,将此子斩杀,为释门修士报仇?好,朕成全你,不跟你争!”
飞鸿大士不可置可,又低首宣念了一声佛号。
仙帝恍然大悟:“大士是要跟朕联手,共同将此子诛杀,好让你我两门修士的血仇都能得报?”
飞鸿大士微微一笑,再度宣念了一声佛号。
仙帝大点其头:“大士是受了圣佛之命,以斩杀李晔为契机,跟我仙庭结为同盟,在眼下这场从未有过的大劫难**进退?好,本该如此。释门道门,本就有过并肩作战的经历。”
飞鸿大士愣了愣。
仙帝稍一沉吟,刚好开口,就被不耐烦的李晔打断:“你这厮有完没完?大士是来帮我的。”
“混账!死到临头,还敢猖狂,你疯了不成?看剑!”仙帝话音一落,一剑就朝李晔刺去。
这一剑,在半途就收了回来。
因为飞鸿大士挡在了他身前。
仙帝一怔,沉声道:“飞鸿大士这是何意,朕......”
“闭嘴!”飞鸿大士当头一声厉喝。
仙帝浑身一僵。
旋即,他就满脸煞气,“飞鸿大士,你到底想做什么?”
“闭嘴啊你!”飞鸿大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我到底想做什么?我每次宣念完佛号,还没开口说明,你就争先聒噪!你给我说话的时间了吗?!”
仙帝老脸一红。
“你说!你想说什么?”
飞鸿大士道:“李晔说的没错,我是来帮他的。”
仙帝:“......”
这还不如不说。
他看看一脸肃然的飞鸿大士,又看看面带讥讽笑意的李晔,一时间觉得有些心乱。
李晔不是释门的仇敌吗?飞鸿大士为何要帮他?
“大士,难道你背叛了圣佛不成?!”仙帝声音变得冷冰冰的。
飞鸿大士轻笑一声,低眉宣念一声佛号,见仙帝没有打扰的意思,这才悠悠道:“本座怎会背叛自己?仙帝,本座现在就是释门圣佛!你,可明白了?”
仙帝嗔目结舌。
他当然不明白!
飞鸿大士是飞鸿大士,圣佛是圣佛,飞鸿大士怎么就成了圣佛?
这跟说李长庚成了仙帝有什么区别?
“飞鸿大士此言何意?”
仙帝感受到了一丝怪异,这里面好像有什么大阴谋存在,这让他看飞鸿大士的目光,充满了审视,“难道你背叛了释门,背叛了圣佛,要学通天那逆臣,跟圣佛开战不成?!”
“你是不是傻?”
李晔忍不下去了,这个仙帝的智商好像有点问题,他只能说的明白些,“什么要跟圣佛开战?在你跟妖族厮杀不休的时候,人家已经战斗完毕。现在圣佛已经死了,佛域有了新的圣佛,那就是飞鸿圣佛。”
说到这,李晔一挥手,回头喊了一声:“出来!”
郡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巨大的号角,比她的身体还要长,举起来就仰天吹响。
呜呜的号角声格外响亮。
妖族后方,西边天际,霎时满是金光。
一道高达千百丈、宽达万千丈的巨形金浪,汹涌袭来。
仙帝双目一瞪,脸上虽然没有多少神情表露,但两只眼睛已经写满惊愕。
不仅他是如此,他身后的托塔、哪咤,和众多还没加入战场的仙人大军,也是齐齐浑身一震,满脸见了鬼的神色。
金浪之上,是数万佛域修士!
在场的道门仙人,加起来也不会比这多多少!
气势汹汹驱云赶来的佛域仙僧们,并没有冒然加入战场,而是距离众人千丈事停下,与仙庭的北境大军形成对峙、掣肘之势。顾盼之间,更是隐隐挟制整个战场!
这下,不仅是没厮杀的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正在血战的妖士与仙人,也纷纷骇然抬头,目露迟疑、忌惮之色,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佛域僧众,怎么会忽然倾巢而出,杀来道门仙庭的地头?
他们要干什么?
是友是敌?
一时之间,激战双方放弃了自己的对手,各自向后退却到安全距离,凝神戒备,不敢再有丝毫轻举妄动。
必须先确认对方的立场。
否则,就可能是自己的灾难。
李晔掏出一柄折扇,在胸前轻轻摇晃,跟岐王潇洒时的样子几乎不差,看着发懵还没回神的仙帝揶揄道:“仙帝,现在你觉得,我有没有实力?”
仙帝当然可以脱口而出你没有。
但这种死鸭子嘴硬的行为,不符合他的身份、格调。
他的愤怒不见了,阴沉不见了,所有的情绪都不见了,变得极为平静。
情绪,只是他表达自己态度,让人体会自己心情,从而附和自己心意的工具,有时候威慑臣子,有时候震慑敌人。
而现在,他不能再有任何情绪。
愤怒、阴沉、暴躁,都只会暴露他的底气不足。
仙帝淡淡的微笑着,掩盖了一切内心的惊涛骇浪,再度看看飞鸿大士,又看看李晔。
他这时还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释门会跟李晔走到一起。
李晔给了释门什么好处,让飞鸿大士答应不杀他?
仙帝淡淡对李晔道:“你难道不知道,别人的实力,终究都是别人的?释门现在可以帮你,但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临阵反戈?”
这话有挑拨离间之嫌,从仙帝嘴里说出来,就更显露出强大的威力。
他这是在提醒李晔:你毕竟只是一个金仙境,就算许诺释门在东土成为国教,自己始终也有受制于人的隐患,不会有好下场!
出乎仙帝预料,李晔并没有流露出半分,他想看到的隐晦情绪,反而哈哈大笑。
笑得极为畅快,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打跌。
李晔指着仙帝的鼻子,“什么别人的力量?现在,我就是这支修士大军的主人。他们只是我的爪牙,完全听我调遣。你明白了吗?”
仙帝一愣,说不出话来。
他有一百种方法,知道李晔是不是在说谎。
但无论他怎么看,李晔都没说谎。
所以,这是事实。
一个对仙帝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的事实!
一个对仙帝来说,荒谬无比可笑至极的事实!
但事实,就是事实。
第六十八章 联合
看仙帝的神色,李晔就知道,对方判断出了自己不是在说谎。这让他省了很多力气,至少不必让飞鸿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李晔好不容易止住笑,看着仙帝揶揄道:“怎么样,现在你可以好生听说我说话了?先提醒一下,我说话很大声,如果你不愿意好好听,大可以不听,我绝对不勉强。”
仙帝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所以哪怕他心中已经难受至极,非常想要臭骂李晔一顿,脸上依然连一丝变化都找不到。
他当然知道,李晔说他自己说话很大声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有实力的人才能大声说话。
而在两个人中,一人说话大声了,另一人声音自然就小了。如若不然,那就是吵架。仙帝当然没兴趣跟李晔吵架,那还不如直接动手。
有了佛域僧众相助,李晔已经具有战胜仙帝大军的十足把握。
实力不如对方强,所以仙帝只能小声说话。
不管李晔说什么,他都得先听一听。
“你想说什么?”仙帝问。
他问得很平静,但李晔还是感受到了他压抑的怒火与憋屈,这让李晔堪堪恢复正常的脸,又浮现出一丝笑意。
李晔轻松道:“很简单,你和你的修士大军,就此跟我们联合,共同抵御契丹神仙。”
“联合?”仙帝冷笑一声,“朕不会跟逆臣贼子联合!”
李晔并不恼怒,追问了一句:“你想清楚了?”
仙帝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话来。
李晔这句话问得很平淡,语气没有加重,音量更没有调高。这跟他之前说的,自己会大声说话的表面意思,完全不符。
但是仙帝没法继续强硬的说,自己心意已决。
从李晔淡漠的态度中,他体会到了对方果决的心意。
仙帝很肯定,只要自己给出李晔不想听的答案,那么对方一定会毫不客气,下令佛域僧众参战,与自己血战到底。
鱼死网破,那是没有办法的绝境中,迫不得已才会做的选择。
但凡还有一线生机,没人愿意这么做。
仙帝也不例外。
他沉默了片刻,在李晔眉宇间开始有不耐烦之色的时候,沉声问道:“谁做主?”
这话问出来,他自己还没感觉有什么,其身后托塔、哪咤等人看他的目光,就变得格外惊诧、怪异。
其一,这话表明仙帝这个道门天地之主,愿意接受跟妖族、通天联合!
其二,他刚刚还说朕不可能容忍逆臣贼子,这番话无异于给了自己一巴掌。
托塔、哪咤等人同时意识到,道门仙庭,再也不是道门天地之主了!仙帝,也没了主宰天地的资格!
但凡还有一丝这种可能,仙帝都不可能放弃尊严,容忍妖族、通天的存在。
这让托塔、哪咤等人心头痛苦万分。
自打驱逐妖族,入主仙庭,他们就习惯了高高在上,俯瞰苍生,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而现在,他们不再是神,他们面对一个凡人带领的大军,只能选择屈辱求存。
痛苦固然让仙人们痛不欲生,然而只看佛域僧众的人数,和妖族、通天麾下大军的斗志,他们就无法不接受,自己这些人驾驭天地的时代,的确是过去了。
面对仙帝的问题,李晔轻笑了一声。
仙帝听出了浓烈的讥讽。
这让他怒火顿生,杀气顿起!
然而李晔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差些当场陷入暴走。
李晔淡淡道:“这个问题何必问?谁的声音大不,更明确的说,谁的实力强,自然就是谁说了算。”
仙帝眼帘低沉,煞气盈天,张嘴就要说话。
李晔却自顾自补充道:“我觉得我还是说得更清楚些好,看了你‘领悟’飞鸿心思的过程,我对你的领悟能力,实在是没什么信心。仙帝,你听清楚了,联军之中,由我说了算!”
“混账,尔敢如此辱朕?!”仙帝再也忍受不住怒火,一点也不犹豫迟疑,回头招呼众仙,“所有人听令,准备冲阵!”
托塔、哪咤相视一眼,默然回头,去执行仙帝的命令。
李晔不置可否,只是也做了一个准备出战的手势。
飞鸿自然不会质疑李晔的命令,低喝一声:“迎战!”
滔天金浪上的佛域僧众,登时分作两批散开。一部逼近仙庭北境大军,一部直接降临战场。人人法宝在手,只待开战命令出来,就立即开始厮杀。
仙帝眼角抽了抽。
他这回终于确认,李晔是真有跟他拼死一战的决心。
不是不联合就开战,是他不承认李晔为主事者,就会立即开战。
听到飞鸿嘴里的迎战二字,托塔、哪咤等仙庭大能,无不是眼神一变,有人甚至连身体都跟着抖了一下。
这场即将开始的血战,他们没有半点儿取胜的把握。
跟妖族、通天厮杀这么久,半数仙人都已经疲敝,而回援的北境大军,无论是数量还是实力,都几乎只有眼前这些僧众的一半!
这不是战斗,这是送死!
最终,每个仙人都会死,不会有一个幸免!
在变阵的准备出击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仙人,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
通天及其门徒所在的方向。
目光中充满询问之意。
仙帝要死,他们为什么要陪着?
每个人的修为都得来不易,为何要为仙帝舍弃?
仙帝如果还是仙帝,他们自然甘愿臣服。但是当仙帝不再是仙帝,只是一个死人时,跟着他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投靠通天,能不能活?
跟牛魔王站在一起的通天,自然而然的注意到了那些仙人投来的目光。作为老奸巨猾的存在,他当然能瞬间读懂那些眼神的含义。
于是通天含笑点头,报以你们放心,我绝对能够容纳你们的眼神。
通天笑得分外解气,还不忘看向李晔,轻咳一声提醒对方。
他跟仙帝斗了这么多年,还被对方软禁良久,可谓是备受屈辱,而现在,他翻身了。
翻身的滋味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怎一个舒爽、畅快了得!
经通天提醒,李晔注意到那些仙人的神色,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根由。眼中笑意愈发浓郁,也郑重颔首回应,表示只要他们愿意归附,自己可以既往不咎。
仙人们立即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仙人并不多,毕竟临战之际,跟地方将帅眉来眼去,怎么都太大胆了些。但也绝对不是个别人,至少,李晔就注意到了成百上千道这样的眼神。
跟佛域僧众数量差不多,道门仙庭的仙人大军,也有数万人之众。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是释门、道门创业时期拉起来的队伍。佛域、仙庭稳定后,飞升成仙的人倒是不多。
这跟凡间的情况是一样的。一个国家有多少军队、官位,基本是立国时期就确定了个大概,往后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增加多少。毕竟,这些人都是需要钱粮来养的。
成百上千的仙人,数量还不及仙人大军的一成。
但这可是现在就敢跟他们眉来眼去的人,谁知道抱着同样心思,只是暂时不敢表露的仙人有多少?
仙人可不是凡人,得道成仙不易,寿元绵长悠远,都惜命得很。就像权贵富豪之家,在面对战争时,总是比平头百姓要胆小得多。
仙帝心头一紧。
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麾下仙人的动静?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要造反不成?
要背叛朕不成?
然而仙帝的第一个反应,却不是怒火盈胸,而是手脚发寒,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如果这些闲人,真的临阵投敌怎么办?
他本来就没有胜算,这样的变故要是发生,他只怕连保命都难。
作为仙庭之主,仙帝跟凡间帝王一样,最敏感的就是自己的权力是否稳固,自己的地位是否会受到挑战。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的确没错。但前提是,得有十万雄师如臂指使。一旦众叛亲离,怒而兴兵就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遭受李晔的挑衅,仙帝可以恼羞成怒的跟对方拼命。
他是仙帝,就算死,也要保住帝王尊严!
帝王也可以跟逆臣贼子讲和,但必须是以招安的名义!帝王绝对不能接受逆臣贼子,来对他发号施令!
但是,一旦遭受了所有臣子的背叛,那帝王就是一个笑话!尊严也根本就不存在了。
成王败寇,被所有臣子背叛的帝王,将会一无所有,在青史上也只能留下千古骂名!
仙帝不相信自己会被所有臣子同时背叛!
这是一个帝王最起码的自信。
如果连这种自信都没了,还怎么做帝王?
“开战!”仙帝举起手中长剑,向李晔等人一指,“全体开战!”
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最后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临了。
仙帝阴沉着脸,死死盯着自己的大军。
他倒要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背叛他!
如果有人有异动,他会在第一时间清洗!
许多仙人都阴沉着脸,霎时间内心闪过千万种念头,在衡量要不要立即改弦更张。
时间不等人,求生者没有犹豫的机会!
因为,佛域僧众已经要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大喊忽然传来,在每个人耳边震响。
“诸公且慢!”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循声望去。
仙庭修士,带着希望的目光,迫切的心情。
佛域僧众也都停止了动作。
因为李晔抬起了手。
李晔也向那人看去。
他也很好奇,这个人是不是能够改变什么。
来的人,是刚刚被仙帝下令解除刑罚,允许戴罪立功的杨戬。
......
没有仙人继续前奔出战,哪怕仙帝没有下令。
他们都很想看看,杨戬能不能拯救他们的性命,将他们从绝望的泥沼中拉出来。
哪怕这个希望很小。
但并不是没有。
万一,杨戬反了呢?
他要是带头造反,以他的修为实力,威望资历,在这个时候绝对可以一呼百应!
选择注定的死亡,还是造反,这并不是一个难题。
凡间百姓起兵,多半都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所以拧起刀子抢夺粮食。所以凡间百姓大规模举事,也多半都是发生在大灾之年。大灾之年,朝廷又不赈灾,不去抢粮怎么活?
眼下仙庭仙人们的处境,追根揭底,跟那些绝望的凡间百姓并无不同。
杨戬来到仙帝面前,俯身下拜,“罪臣杨戬,奉命前来,现有一事禀报,往陛下准奏!”
仙帝看着杨戬半响没有说话,眼神数变。
他也很想知道,杨戬阻止他跟李晔鱼死网破,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思虑过后,仙帝还是决定先听听杨戬怎么说,“何事?”
杨戬没有得到起身的命令,就规规矩矩保持下拜的姿势,一字一句道:“臣在来的路上,发现契丹神仙的斥候,已经到了不远处!想来对方是发现我们北境大军撤走,特意过来查看情况。
“臣妄自揣测,若是他们发现我们不是佯装回军,发现我们并没有设伏对付他们,一定会马上尽起大军,前来坐收渔翁之利!”
此言罢了,现场一片寂静。
没有倒吸凉气的声音。
甚至没有人惊讶。
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必然会出现的情况。
只是受制于仙帝命令,受迫于眼前战局,他们不得不到这里来参战。
不得不坐视契丹神仙坐收渔利!
原本众仙跟仙帝一样,还奢望迅速平定乱军,再回头跟契丹神仙大军决战。却没想到,李晔带了佛域僧众前来助战,取胜再也没有可能。
而眼下,他们连性命就要没了,不等契丹神仙大军到来,就会死在这里,谁还能顾及那么多?
仙帝沉声问:“你是朕的肱骨之臣,眼下仙庭危急至此,你有何谏言?”
杨戬想也不想便道:“回禀陛下,罪臣认为,异族入侵,我等自当戮力对外。至于我们内部的事,大可以等到击灭异族后,再从长计议。否则,仙庭不存,九州沦落,所有人都会成为千古罪人!”
这话并没有什么份量。
到了这个时候,谁不知道有这个选择?
但有这个选择,不一定有人去选。
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仙人们见杨戬只说了这番话,不禁都露出失望之色。
却没想到,仙帝仰天喟叹一声,悲恸道:“爱卿之言,朕何尝不知?朕是天地之主,何尝想做千足罪人?只是......眼下大敌在前,朕也是无可奈何。为了维护仙庭尊严,只能勉力一战。”
听到仙帝这话,众仙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
仙帝说这废话做什么?
杨戬道:“请陛下明鉴,臣等愿意跟随陛下,与契丹贼寇死战不休。”
仙帝脸上肌肉抽搐一阵,涨红了脸道呵斥道:“住口!杨戬,你这是在折辱朕吗?!你也要朕听李晔驱使?!朕是仙帝,断不受此之辱!”
杨戬道:“陛下这话从何说起?陛下是天地之主,怎能听他人号令?!”
仙帝眼前一亮,神色变得极为激动,就好像看到最赤胆忠心的良臣,“杨戬,你愿意跟朕一起,去灭杀李晔此贼?!”
如果杨戬愿意率先冲阵,甘愿为仙帝赴死,在此刻就是表率,就能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这比仙帝说什么都管用。
杨戬纳罕道:“陛下此言,从何说起?联合对付异族,才是眼下我等的使命,怎么能自相残杀?”
仙帝:“......”
他脸上面具不见了,又恢复了古波不惊的模样,只剩下威严这一种神色,“你到底要说什么?”
杨戬道:“罪臣斗胆,请陛下委任李晔为北面招讨使,授予其统率仙、妖、佛大军,出战契丹神仙的大权!这样一来,异族大军可平,陛下也不必再烦心战事,可以安居凌霄宝殿,高枕无忧!”
此言一出,仙帝愣住了。
飞鸿愣住了。
众仙愣住了。
妖族大军和佛域众僧,无不齐齐一怔。
李晔差些脱口而出:还有这种操作?
把联军统兵大权交给李晔,李晔可以随意发号施令,不必担心有人掣肘,也不用顾忌有人背后使绊子。
仙帝退居后方,自然不必受李晔驱使,保住了自身的尊严,也避免了仙庭覆灭的危局。
这完美解决了李晔跟仙帝争斗的问题,满足了两人的核心诉求。
然而,仙帝愿意交出权柄?
李晔愿意接受仙帝任命?
......
长安。
连绵三日的秋雨,带走了夏日残留的最后一丝燥热。雨后的世界干净得毫无杂质,空气更是清新凉爽,呼吸一口倍觉惬意舒适。
飘满街巷的槐树叶子,在宣告仲秋的来临,白天上街走动的人渐渐多了,无论是平康坊还是东西市,都恢复了宝马雕车香满路的景象。
秋日是一个宁和的季节,虽然萧索了些,但也是收获的时候。得益于皇朝的励精图治,忙忙碌碌大半年的人,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都能在此时装满自家的粮仓。
春天是送别的季节,长亭外,古道边,总有志在远行的游人,有诉不尽的离愁;到了秋天,远行的人也该回来了,同样的长亭古道,现在应该充满冲锋的喜悦。
然而,李晔却在为人践行。
他要送别的人,是楚南怀、苏娥眉并及二十名真人境修士。
饮完践行酒,远行的人就该上路了。
“殿下勿忧,短则旬月,多则半载,我等必归。”楚南怀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老牙。这老不正经的,说完这话,还呵呵补充道:“如果殿下所画的图没错的话。”
李晔道:“细节难说完美,但大体是不差的。”
楚南怀拱拱手,也不多言,转身就带着一干随从升空,化作长虹离去。
苏娥眉离去的时候,转头深深看了李晔一眼,那双剪水眸子里,似乎有某种晶莹的东西。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即将出口的话,在她咬了咬下唇后,就都咽了回去。
目送对方远去,岐王捅捅李晔的胳膊,好奇的问道:“他们此去,当真能找到亩产五十石的粮食?”
李晔点点头:“只要没走错,就会找到。”
岐王想了想,忽然笑得妩媚:“横渡数万里大海,风险可是奇大。而且到了地方,还要面对未知的修行力量。你看把苏娥眉那小妮子幽怨的,临走的时候,想听你说句贴心的话你都没有。”
李晔喟叹一声。
倒不是对苏娥眉有什么愧疚,而是想起茫茫太平洋,想起对岸的那个神秘文明,觉得前路的确未卜。
李晔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舍弃了从北面,沿着海岸线到达中美洲、南美洲的想法,让楚南怀等人冒险去横渡太平洋。
以他们的修为,日行千里只是等闲,太平洋上岛屿众多,只要按照自己标注的路线走,基本每天都能看到岛屿,不愁没有休息落脚的地方。
万一没看到岛屿,配合法器,也能在海上休息。真人境的大修士,总不至于被饿死。
但这毕竟是个修士的世界,谁知道太平洋里,有没有什么强大怪物?
正因如此,苏娥眉才会在临行时,幽怨的看他一眼。估摸着这妮子是觉得自己回不来了,有些话想要说出来,但最终不知为何,又给忍住了。
她从来都是温婉娴静的性子,没有奢求过甚么,只是默默的在一旁付出。
李晔让楚南怀等人冒这个险,也有些无奈。
仙域局势若此,他必须尽快解决唐人的温饱问题,这样才能早日晋升大罗金仙境,真正拥有纵横仙域的个人修为,而不是去依靠大军的实力。
“对了,仙帝是怎么同意把仙人交给你统率的?”
岐王见李晔神思悠远,约莫是怕他想得太多,伤了心神,就主动换了个话题,让李晔回回思绪,“作为帝王,除了保留亲卫,将麾下兵权几乎尽数交出,而且还是交给一个人,这可是大忌!”
李晔笑了笑,“大势在我,他没有选择。杨戬及时出现,以大义动人,已经是给仙帝台阶下了。况且,我不是也接受了仙帝的册封?名义上,我也算是他的臣子了,给足了他面子。”
岐王掏出折扇摇了摇,一副智珠在握的风流谋主模样,“依我看,仙帝肯定想着,等到外敌肃清,他再好好跟你算账,分出个高低生死。”
李晔也掏出一柄折扇,在胸前轻轻摇动,看着满是秋意的古道,平和道:“正合我意。”
本卷终。
第一章 名将
站在明德门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抬头看向巍峨高耸的城墙城楼,张长安胸有千万语,却不知该作何言。m.www.uu234.net憋了半响,末了,挤出几个字:“真大啊,真高啊!”
旁边的楚铮笑出了声,毫不客气的讥讽道:“你祖父要是知道,你看到他日夜牵绊的长安城,就发出了这么几个字的感慨,不说会不会被你气得吐血,估计‘长安’这个字,他是一定很后悔给你的。”
张长安瞥了他一眼,很不服气道:“你知道什么,这叫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唯有最简朴直白的语言,才能恰到好处表达我们的观感,让人感同身受!”
“我就服你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楚铮嗤笑道,“也只有这个时候,你才有几分大族公子的文采。”
两人说着话拌着嘴,也没个停歇,一路走进城门。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掩盖自己波涛起伏的心绪,不觉得自己像个乡下人。
相比较而言,走在后面的彭祖山,就要实诚许多。东张西望的时候满目崇敬、向往,不时还发出类似“真大、真高”的感慨,丝毫不掩饰自己土鳖的本质。
如此言行得到的反馈,就是周围长安人,纷纷投来看土包子的眼神,充满优越感。瞄他的时候,眼睛都恨不得长在脑门上去。有些妇人,还会不屑的嘟囔一句哪来的山野小子,真是晦气。
这让目不斜视、嘴巴不停的楚铮与张长安,刻意的拉开了跟彭祖山的距离。一副我们不认识他,跟他不是一路人的模样,免得丢脸。
去年冬天阳关大战后,张长安和楚铮就跟着李岘,在边境苦熬了半载。每日不是修行,就是学习兵事,间或观摩一下彭祖山炼制的新型法器。
原本这样的日子没个两三年,怎么都不会结束,也只有这样,李岘对他俩的磨砺才算完成。却不料,长安修行学院建立的消息传来。
张长安跟楚铮在赶赴阳关之前,就是练气中段的境界,经过阳关大战的历练和半载多时间的沉淀,再加上李岘的敦敦教导,和南宫第一时不时的提点,修为已经到了练气高段。
本身还拥有不错军功的张长安和楚铮,就这样被长安修行学院大修士分院招收。作为第一批被皇朝重点培养的真人境后备力量,他们的前途可想而知。
至于彭祖山,那就不是来进学的,而是进入匠作分院做先生。
他的法器床弩目前已经改进完毕,威力提升倒是不大,但稳定性有了质的变化。已经可以连续发射三个时辰,而不必担心崩坏。每使用三个时辰后,也只需要缓和半个时辰,就可以继续投入使用。
这样的法器床弩,目前已经在归义军中装备了二十架。
并且,朝廷匠作监也早早拿到了图纸,正在日夜抓紧制作。按照李晔的计划,今年会要有两百架法器床弩装备军中。
其实一开始,彭祖山是不愿来长安的,在学院做先生这种事,对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直到李晔给他承诺,只要他长安修行学院任教,往后想要什么法器材料做研究,匠作监都敞开供应后,他就毫不犹豫启程了。
进了城门,张长安和楚铮双双停下脚步。
脸上一直装作不在乎的神色,此刻终究是绷不住,脸颊肌肉抽了抽。
彭祖山见他俩不走了,把脑袋往他俩的肩膀上往前一凑,看到面前的景象,立即一脸惊叹:“真宽,真长啊!”
宽阔的朱雀大街,让行走在上面的人如同米粒一样。而且一眼望过去,可以在长街尽头看到威严的皇城门!这种震撼感,的确不是几个乡野小子能够无视的。
就在这时,三骑从朱雀大街上奔驰而来,速度之快犹如闪电,笔直到了张长安等人面前!
眼看他们就要被马蹄踏碎,马上骑者却在他们面前数步开外,猛地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响亮嘶鸣,引得街上行人怒目而视。
朱雀大街不准纵马,这是铁律。
但当有人认出,这三骑是长安禁军中的狼牙军时,就再也没有人敢表示意见。
满大街的武侯铺,也不会有人敢来捉拿狼牙军的人。反正要是对方真闹出了事,也有上面的人追责。
“你们是从阳关来的?”为首的骑兵寒声问。
张长安和楚铮立即仰首挺胸,哪怕是面对可以当街纵马的存在,他们也要表一表阳关将士的气节,“是。”
“跟我们回营!”那名骑者立即露出由衷的笑容。
张长安和楚铮同时一怔,他们看到对方笑了才发现,原来这为首的威武将军,竟然是个女子。
“我们为何要跟你们走?我们是来长安修行学院的。”张长安大着胆子,表现得很有骨气。毕竟三人中他家世最为显赫,这时候觉得自己必须出头,才能不坠自己的威风。
赵念慈脸上笑容又不见了,“狼牙军相邀,难道还有人会拒绝?”
“狼牙军?”
听到这三个字,三人齐齐一震。那可是安王麾下最为精锐的部曲,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早就打出了赫赫威名,试问哪个热血儿郎,不敬佩这样一支军队?
现在竟然能被对方邀请去做客,那可是莫大的尊荣。张长安和楚铮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之意,立即忙不迭点头,“我们跟你们去军营!”
“不,我只要一个人。”赵念慈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人?”张长安想了想,觉得这个人肯定是自己。毕竟自己家族显赫,在金城县之役中,可是立下大功的,而且祖父还跟安王吃过宴席。
楚铮也觉得这个人是自己。必须是自己啊,自己师父是白鹿洞门人,跟两代安王都渊源深厚,谁不知道白鹿洞尽出人杰?人家狼牙军这是想要拉自己入伙!
“我跟你们走!”张长安和楚铮同时出声。
彼此又互相看了一眼。只不过这回,两兄弟眼中都有了战火,谁也不觉得自己比对方差。
“你们都是彭祖山?”赵念慈奇怪的问。
张长安和楚铮一起愣住,“彭祖山?”
赵念慈看向他俩身后,壮实黝黑的如同一座铁塔的人,“看来,你才是彭祖山。”
彭祖山一脸迷茫:“我是彭祖山,可我为什么要去你们军营?”
赵念慈邪魅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说着,一挥手,身后两名骑者就下了马,一左一右,不由分说,抬起彭祖山就飞奔而去,竟然是连马都不骑了。
看他们一溜烟儿就不见了的速度,可是比战马还快,分明就是两个练气高段的强者!
“长安欢迎你们。两个小家伙,好好享受长安繁华吧。”
赵念慈给目瞪口呆的张长安和楚铮,抛过去一个调侃的媚眼儿,调转马头,牵上另外两匹马,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这是......怎么回事?”
“凭什么是彭祖山这块石头?”
张长安和楚铮感到无比疑惑、憋屈。
等他俩好不容易回过神,已经没了初进长安的意气风发,无精打采的边问路边向长安修行学院走去。
此时,安王府中的议事堂,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争吵。
争吵的是一群武将,一个比一个脸红脖子粗,看他们须发皆张的模样,看起来好像恨不得撸袖子开打。吵闹声之大,有将房顶掀开的趋势。
今年开春的时候,长安禁军有三十万人,下辖三军:龙骧军、虎卫军、狼牙军。现在到了秋日,因为一直在精编,禁军人数扩充到了五十万,新增的两军是:羽林、长宁。
现在,这五军的主将副将,都在议事堂里。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几位副将在争论,继而争论演变成争吵。都是军中宿将,比气势那是谁也不肯输给谁的,所以嗓门儿一个比一个大。
你敢站起来,我就敢冲到堂中,你跟冲到堂中,我就敢拿胸肌顶你,你敢跟我对胸,我就敢喷你一脸唾沫。
主将们看不下去了,生怕自己的副将没忍住,在议事堂里打起来。
虽说进安王府的时候,大家的兵器都交到了门子手里,但毕竟都是实力高强的猛将,就算是抡拳头,也能一拳轰出一嘴血来。
哪怕现在安王还没来,但在安王府放肆,那绝对是低估了安王的军纪严明程度。
主将们上阵,本来是想拉回自己的部将,但很快就觉得对方的面目实在是可憎,委实是太过嚣张,也把持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气,就呵斥了对方几声。
孰料对方主将,眼看自己的副将被人喝斥,那也是万万坐不住的,立即就为自己人出头。
最后,整个议事堂,也就赵炳坤、赵破虏和上官倾城还坐着。
“赵将军,咱们也算是本家,这回争夺法器床弩,咱俩还是得共进退才是。要是单打独斗,咱俩要争过上官将军,怕是可能性不大。”
赵炳坤倾身靠近赵破虏两分,低声说道。
赵破虏大点其头,深以为然:“赵将军说的没错,此言甚合我意。虽说我跟上官将军同出平卢军,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咱们都是长安禁军,我也就不跟她客气了。”
赵炳坤大喜,低笑道:“有你我二人合力,法器床弩一定会落在我们手里!”
达成协议的两人,都觉得十分满意,在称兄道弟之余,也不时瞥上上官倾城两眼。
出乎他俩预料,从始至终,上官倾城都在自顾自饮茶。慢条斯理,没有故作高深、坦然,也看不到半点儿忧虑之色,就好像没注意到他们的低声交谈。
赵炳坤和赵破虏在感到诧异之余,相互看看,都有些不能理解。
法器床弩作用如何,在阳关已经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现如今,匠作监没日没夜的赶制,即将有两百架出炉,自然成为军队争夺的对象。
藩镇军自然不用多想,除非是边关,否则李晔不会拨给。
长安禁军作为中央大军,肯定能够得到绝大部分,但禁军现在有五军,五十万人,如何分配这些法器床弩,就是各位主将费尽心思的问题。
赵破虏跟上官倾城毕竟有比较长时间的交情,见对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就忍不住问道:“上官将军,难道你不想要法器床弩?”
上官倾城放下茶碗,随口道:“当然要。”
赵破虏更加奇怪:“那上官将军为何如此淡然?难道是安王已经许给你一批?”
上官倾城看了赵破虏一眼,“殿下治军,向来赏罚分明,军法如山,法器床弩又是国之重器,哪有私相授受的道理?”
赵炳坤也坐不住了,插话道:“那为何不见上官将军着急?难道狼牙军不想要多一些法器床弩?”
上官倾城又端起茶碗浅饮一口,“军中实力为尊,狼牙军作为天下至锐,自然会分得更多法器床弩,何须本将与人争吵?”
这话一出口,赵炳坤和赵破虏脸色就很难看,齐齐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狼牙军是天下至锐,龙骧军跟虎卫军难道排第二第三?
赵炳坤和赵破虏当然不服气。
而且上官倾城这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也让他们很不舒服。就好像,他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还犹不自知。
没多久,李晔到了议事堂。
刚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一群悍将,在李晔出现的一瞬间,就十分默契、自觉的分开。各自乖乖落座,眼观鼻鼻观心,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
李晔落座后,也没有多余的话,径直进入主题:“匠作监制造的两百架法器床弩,马上就要出炉分配军中。长安五军,是大唐中央禁军,理应得到更多照顾。孤决定,两百架法器床弩,分出一百六十五架给长安禁军。”
此言一出,众将莫不正襟危坐,都知道关键点就要来了,赶紧凝神细听下面的安排。
唯独上官倾城,依然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看起来很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沙场名将风采。
这让赵炳坤和赵破虏,心里是一百个不服。
李晔接着道:“长安五军,龙骧、虎卫、狼牙,各得三十五架法器床弩,羽林、长宁各得三十架。诸位以为如何?若有什么意见,大可以提出来。”
这个分配可谓是很合理了。
兼顾了公平,也一定程度上凸显了功绩,毕竟龙骧军、虎卫军、狼牙军,春日是出征过蜀中的。虽然大战没有打起来,但也是劳师远征,有威慑作用。
羽林、长宁的主将副将自然没有意见,能够得到三十架法器床弩,已经完全满足了他们,现在都很欢喜。
但赵破虏和赵炳坤,就明显对这个分配不是很满意。他俩相视一眼,再度确认了彼此的同盟,就由赵炳坤率先起身发言。
他道:“殿下,给羽林、长宁两军,各分配三十架床弩,末将没有意见。”先表示对羽林、长宁获得的床弩数量的支持,算是买他们一个好,好让他们接下来不反对自己的说辞。
赵炳坤接着道:“但是狼牙军以精骑为主,步卒很少,而法器床弩这种阵战利器,明显更适合步军战阵,注重速度的精骑鲜少能够用到。所以末将以为,应该减少狼牙军的法器床弩数量。”
李晔看了赵炳坤一眼,不置可否。
赵破虏紧接着起身,抱拳恭敬道:“殿下,末将也觉得赵将军说的有道理。狼牙军的战力我等不敢小觑,但法器床弩的确更适合步军,相信上官将军也是认可这一点的。还请殿下多分配一些法器床弩给龙骧、虎卫二军。”
李晔仍是没有表态。
他转头看向眉眼清淡的上官倾城,微笑着问道:“上官将军,你认同两位赵将军的话否?”
出乎所有人预料,上官倾城不仅没有反驳,反而是认真点头,“两位赵将军说的的确在理。不过,我狼牙军也有三万步卒,到了沙场上,三万人的战阵,布置三十五架床弩,任何情况都不嫌多。”
说到这,就在众人以为上官倾城要说不愿放弃床弩的,上官倾城嘴角扬了扬,“然而长安禁军,毕竟是皇朝重器,只有军备配给达到最佳,才能发挥最高战力。殿下,狼牙军愿意分出五架法器床弩。”
此言一出,众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且不说羽林、长宁两军的主将副将,看上官倾城的目光充满钦佩,表示对她高尚节操的赞赏。就连龙骧、虎卫两军的副将,也是一脸惊喜。
上官倾城是谁?说得好听些,是李晔的嫡系心腹,说得不好听些,那就是李晔的家将。
李晔愿意给她三十五架床弩,她只要不说什么,仅赵破虏、赵炳坤就想改变这个决定,自然是没多大可能。
但偏偏上官倾城主动让步。
这等慷慨大义,不能不让人敬佩。
赵破虏和赵炳坤同时感到不对头,开口就想说什么,却见上官倾城已经率先道:“五架,不能再多,否则本将没法跟部下交代。”
赵破虏和赵炳坤只能闭上嘴巴。
能够多得五架床弩,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分到自己头上,也没两架,但狼牙军也不可能拿出更多来。
“两位没意见了吧?”上官倾城忽然问。
赵破虏和赵炳坤只能说没有。
李晔当然知道这事不会简单,上官倾城可是个霸道性子,绝对不会让自己部下吃亏的事实上,军中将领都是如此。今天愿意让步,绝对事出有因。
一想到青衣衙门禀报说,彭祖山不日即到长安,李晔就猜到了**分。
“此事便如此定了,诸位意下如何?”李晔问道。
“末将悉听殿下军令!”众人起身回答,算是将此事议定。
等到诸将再度落座,上官倾城起身抱拳道:“殿下,狼牙军多精骑,需要配备更强更灵活的劲弩。末将已经跟彭祖山商议过,他愿意在狼牙军驻营半载,专门为狼牙军研究、制作法器劲弩。”
此言一出,众将无不愕然。
赵破虏和赵炳坤一下子反应过来。
果然,五架床弩不是那么好拿的!
他们只想着争夺现成的法器床弩,可上官倾城却技高一筹,连人都带走了!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本能的,赵破虏和赵炳坤就想争夺彭祖山。
只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上官倾城已经仗义的让出了五架法器床弩,他们若是再跟上官倾城抢夺彭祖山,嘴脸未免太难看,此乃为人之大忌。
这时候,赵破虏和彭祖山才反应过来,上官倾城原来是以退为进,用区区五架床弩,就收买了他们,让他们无法跟自己争抢彭祖山!
然而,赵炳坤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上官将军,彭祖山应该刚到长安才对,怎么会这么快答应驻营,为你狼牙军专门制作法器劲弩?”
上官倾城不重不轻道:“他已经进了本将的军营,难道还能不为本将办差?”
赵炳坤差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就是明摆着强硬逼迫,容不得彭祖山不答应!
关键对方还已经把彭祖山掳进了军营,他和赵破虏就算是想抢,那也完全没有机会了!
“这......彭祖山可是殿下邀请的先生,殿下会同意让他为狼牙军办半年差差?”赵破虏不甘心。
上官倾城向李晔抱拳:“殿下,彭祖山为我狼牙军办差,不影响到学院授课。只是他授课完后,需要回到军营。
“末将听说,殿下已经允诺给彭祖山,一切他想要的材料。这些,都可以运到狼牙军营地。末将也会为他准备专门的地方,让他大展拳脚。两件事互不影响,彼此都能兼顾,不知殿下能否恩准此事?”
“准。”李晔很大方的挥手。这对他来说的确没有妨碍,为狼牙军研究出的法器劲弩,也能装备其他精骑。
赵破虏和赵炳坤一屁股坐倒在自己的位置上,满面颓唐。
好嘛,彭祖山不仅进了狼牙军营地,狼牙军还不用自己负担对方研究、制作法器劲弩的损耗!
这天下的便宜,可都让上官倾城给占了!
可想而知,本就战力强悍的狼牙军,在有彭祖山为其研究、改良适用于骑兵的法器劲弩后,会强大到什么地步。
天下至锐这个名头,除了狼牙军还能有谁?
李晔晔看到赵破虏和赵炳坤吃瘪的模样,心里就觉得有趣,看上官倾城的眼神,也变得分外明亮。
能算计赵破虏和赵炳坤,还让对方败得无话可说,这体现的,是上官倾城在文韬武略上的压倒性优势。
名将。
上官倾城到名将境界了!
第二章 外松内紧
上官倾城成就兵家名将境界,这对李晔而言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顶 点 X 23 U S
中原之战后,江南、蜀中不战而平,这是皇朝幸事,但却不是兵家之幸。许多原本应该境界大涨的将领,都失去了成就威名的战场。
河西之役,上官倾城领兵十万参战,虽然不是决定胜负的主力,但河西之地的风貌跟中原不同,行军布阵都能锤炼自身境界,她能成就名将,李晔并不感到太意外。
赵炳坤、赵破虏二人,也很快意识到这点,不由得吃了一惊,看上官倾城的目光,就充满羡慕嫉妒。个中滋味到底如何,怕是只有他们自己能够体会。
尤其是赵炳坤,身为兵家之主,竟然被人在境界上压了一大截,也不知他回去后如何面对兵家弟子。当然,这些都不是李晔需要关心的问题。
在敲定法器床弩的分配事宜后,李晔就让诸将各自回营,他自己去了岐王府,跟岐王商议长安修行学院开学大典的事。
这是岐王今早派第一统率传达的事。
其实不用见岐王,李晔也知道所谓商议,其实基本就是岐王单方面提出各种要求,重点是要钱要粮要人,李晔一般都只有点头的份。
好在经过长时间准备,修行学院还没解决的问题,几乎已经没有,现在就等三日后开学。李晔过去岐王府,多半是李茂贞嘴馋了,借故让他下出犒赏自己。
到了开学这天,李晔和李俨都到了长安修行学院,出席在校场举行的开学大典。主要章程,无非是祭拜昊天和祭拜文圣那一套。
李俨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他现在沉迷音乐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而但凡音乐又必然涉及诗词,所以他现在很忙。
这厮好像找到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并且将之当成了一生的事业,人生的方向确定之后,就不想为别的事分心。在他看来,任何与此无关的事,都完全是浪费生命的可恶行为。
李晔也算是好说歹说,才将李俨请出宫。
长安修行学院意义重大,为了提升它的地位,让他拥有更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皇帝亲自出席开学大典,是题中应有之意。
人虽然来了,李俨却显得心不在焉,就在李晔打算省略掉皇帝发言这个阶段的时候,李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衣袖里掏出一卷文书,对着满校场的王公贵族和莘莘学子,照本宣科的念了一首劝学诗。
诗的水平不错,而且不是拾前人牙慧,一听就是出自大才手笔。
虽然其中表达的意思,更适合用于太学院,而不是修行学院,但劝学之意,放在任何学院都是可以通用的,也没有人觉得不妥。
念完诗,李俨随便勉励了两句,就走下了高台,向李晔投来一个我的差事已经办完的眼神。
“那首劝学诗不错,是陛下新作?”
跟李俨一起离开修行学院的时候,李晔不无好奇的问对方。
其实大唐皇帝很多都对音乐诗词颇为精通,上到太宗李世民,下到后唐庄宗李存勖,都是此中高手。
李俨这些日子,把精力都投入在这上面,有这样的进益并非不可能。只不过李晔觉得,就算李俨在诗词一道已经造诣不浅,只怕也难写书好的劝学诗,毕竟他自己就是个不好学的。
果不其然,李俨回答道:“朕可作不来这种诗,是宫中一个伶人作的。”
“伶人?”李晔大感意外,什么时候伶人也会作劝学诗了?
不过他倒是知道,李俨为了排练歌舞,研究音乐,倒是在宫里养了不少伶人。万里挑一,出现几个有才的,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李俨神秘兮兮道:“下回你进宫,朕让你见识见识。”说到这,啧啧两声,“那可是个妙人儿,能歌善舞不说,才气也是不差的,更难得的是,一旦扮上了妆,亦雌亦雄,雌雄莫辩。”
听到雌雄莫辩这个词,李晔感到一阵恶寒,没了半点儿兴趣。
回到王府,已经是黄昏,李晔休息了一会儿。正要用晚饭,宋娇顶着一张死人脸走了进来,看起来煞气重重,好像有谁把青衣衙门连锅端了一样。
“紧急军报!”宋娇将一份染血文书递给李晔,眼中寒意如潮。
李晔对宋娇这副模样感到很奇怪。印象中,宋姨很少有情绪剧烈起伏的时候,毕竟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寻找要事还真不能让她如何。
若是没有一颗古波不惊的心,她也统率不好青衣衙门,各种各样的情报都会让她夜不能寐。
打开文书迅速浏览一遍,李晔终于能够理解,宋姨为何煞气这么浓郁了。
手按着文书,李晔闭目沉思良久,“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再三确认才成。”
这份从契丹传回的情报,堪称惊天动地,就算是李晔看了,也不能不为之悸动。
它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总结起来无非一句话:契丹联合南北各族各邦,要在明年联合发动对大唐的战争!
根据这份情报所言,受到契丹号召联合起来的部族邦国很多,西边的回鹘,北部的党项、沙陀都在其中。就连东北渤海国,也在契丹的胁迫下,参与了这次行动。
而在南面,多次向蜀中、岭南用兵,给边地州县造成极大麻烦的南诏,也是主要力量。
就连吐蕃,也有一些不甘被全真观和无空释门,控制高原百姓的贵族力量,派遣使者抵达契丹,参与了此次行动的密谋!
大唐周边,除了新罗之外,几乎都参与了此次战争。而新罗之所以不参战,是因为他们要到达大唐,需要经过渤海国控制的地界。
如果这个行动是真的,那么大唐四面的邻邦,就几乎没有不向大唐发动进攻的!
宋娇怒气冲冲道:“别的姑且不言,北面夏州的党项族,一直深受皇朝大恩,此番竟然会跟契丹合谋进攻大唐,实在是忘恩负义!
“沙陀族是李克用的本族,如今在边界半耕半牧,当初我们平定河东后,没有对他们斩尽杀绝,已经是开恩,他们竟然也跟契丹沆瀣一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晔不置可否。
党项族后来在河西建立了西夏,是宋朝的死敌,李晔自然是知道的,这帮人就没什么信义可言。
至于沙陀部族,当初李晔虽然击败了李克用,得到河东,但也没有理由屠灭人家的部族,那也太残暴了些,难免怨声载道。
宋娇在发了一通怒火后,就要去给青衣衙门下令,让他们加紧打探各方面的消息,印证这个情报。
不料她还没出门,李晔就得到禀报,有故人从阳关来,求见安王。
从阳关来的人,除了李岘和南宫第一,就是归义军,李晔让宋娇先不要离开,叫人将那人请进来。
让李晔颇为意外的是,来的竟然是南宫第一本人。
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应该是日夜兼程直接飞来的。一看到对方的模样,李晔就意识到,对方只怕会带来非常紧急、重大的消息。
若非如此,就不必南宫第一亲自来,还这么着急。
南宫第一进了屋子,先是抱起茶壶,嘴对嘴的猛喝一通,缓了好大一阵气,这才对李晔挑眉道:“李兄,你这回有麻烦了,大麻烦!”
李晔心头一沉,面不改色,徐徐问道:“回鹘有大动作?”
南宫第一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李晔摇摇头,“说罢,你探听到了什么。”
南宫第一选了张椅子坐下,叹息道:“不是我探知的,我就是个报信的。
“是老安王。前些日子,他察觉到从西域来的商队,有些人形色可疑,抓住后一顿拷打,逼问出是回鹘细作。老安王感到事情非比寻常,就亲自走了一趟回鹘,然后得知一个天大的消息!”
李晔跟宋娇对视一眼,“回鹘各部已经接到命令,准备在明年大规模聚集,发动对大唐之战?”
南宫第一愣了愣:“你怎么又知道?”
李晔没有回答,自顾自沉思起来。
南宫第一看向宋娇,“大统领,难道青衣衙门已经探知此事?”
宋娇沉着脸道:“探知了一些端倪。”
南宫第一恍然。
李晔很快思虑完毕,他先看向南宫第一:“你这回回去的时候,给归义军带去十架法器床弩。加上他们原有的,足以应付一般大战。后续支援归义军的物资军备,朝廷会陆续运达。”
南宫第一点点头,“你放心,有我跟老安王在,阳关不会失守。”
李晔却不这样想:“这次的大战如果真的如情报所言开启,就绝对不会是一般烈度的大战,敌方的配合跟策略,我们目前还一无所知,需要慎重对待。
“不过,眼下已经入秋,他们的攻势最早也是明年春日才会开始,我们的应对时间虽然不算富裕,但也还来得及。”
南宫第一站起身,“你把法器床弩给我吧,我这就带回阳关。”
李晔有些诧异:“你现在就要走?”
南宫第一道:“我呆在长安也没用,早点回边关踏实。”
李晔见他如此说,也没甚么好反驳的,这就让人去将法器床弩运过来。
送南宫第一离开王府的时候,李晔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无勉励道:“如果你想青史留名,被后人称颂,这场战争就是绝佳时机。”
南宫第一摸摸鼻子:“如果我们胜了,能不能趁机进取西域?守关并不能名动天下,收复西域才能!”
李晔笑了笑:“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南宫第一哈哈大笑,纵身飞空,化作长虹远去。
宋娇站在李晔身旁,黑着脸道:“既然回鹘的行动已经被证实,举世攻唐就基本没多大疑问。”
李晔双手笼袖,喟叹道:“其实这一点,我之前不是没有预料。无论是仙域还是凡间,在大唐崛起的形势下,周边势力想要击败大唐,就只有联合这一条路。
“原本这个计划几乎不能实现,毕竟这个时代......但是有大修士奔走四方,有仙域力量发号施令,一切就都变得切实可行。
“你和我,还有那些境外邦国都很清楚,强唐之力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一旦大唐恢复盛世,他们就只有扮演老鼠的份。
“为了生存,为了不唐人脸色生存,为了争霸,为了争夺神州这块洞天福地,在大唐没有复兴之前,将这种苗头扼杀在摇篮里,就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选择。”
宋娇认可李晔的言论,“这么说来,你应该早就想过应对之策?”
李晔没有隐瞒宋娇,“在得到他们确切的开战时间前,皇朝就应该开始做准备,最重要的当然是物资、粮秣、军械调配。我今年催促制造两百架法器床弩,一再扩充长安禁军,就是源于这个考虑。
“总得来说,皇朝应战的准备,应该是外松内紧。没必要闹得人心惶惶,平日里怎么处理军政事务的,现在还是怎么处理,之前是怎么过日子的,现在还是怎么过。不自乱阵脚,这是起码的要求,养精蓄锐,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无论是我还是大军,都该如此。”
宋娇对李晔的打算很赞同,脸上的阴霾渐渐消散,由衷道:“听了你这番话,我心里就安定许多了。”
说到这,她笑了一下,“比起你父亲来,你做事更加缓急有度。你父亲老是一副时时都被加在火炉上的样子,一刻也不曾停歇,他自己累,我们跟着他也累。”
李晔对此不做置评,望着长安城的天空道:“其实开战之前,真正忙的还是青衣衙门,宋姨需要费很多心神。
“这些年来,若是没有宋姨相助,我的路不会走的这么平坦。宋姨也知道我的性子,矫情的话,肉麻的话,我是断然说不出的。能够说这些,已经是我的极限。有劳宋姨担待了。”
宋娇笑得很明媚:“你这可不行,做女人的,最是喜欢甜言蜜语了。需要通过你的言语态度,一遍遍确认你的心意,肯定自己在你心目中的份量。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听到这话,李晔不由得一愣,转头怪异的看着宋娇,“宋姨这话,我怎么听着好像是女子对情郎的态度?”
宋娇老脸一红,啐了一口,嗔怒道:“臭小子,瞎说什么呢,活得不耐烦了么,敢调侃你宋姨?”
李晔更加纳罕,以至于都情不自禁扰扰头,“不对啊,宋姨,以往这种时候,你应该调戏我才对,断然是不会羞恼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宋娇也怔了怔,眼中掠过一抹茫然之色,下意识道:“果真如此?”
李晔郑重无比的点头:“我敢举双手保证。”
宋姨的恍惚只是瞬间,很快就恼羞成怒,“好啊,你个臭小子,竟然敢戏弄你宋姨,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看到宋姨果然要动手,李晔没办法,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有时候,李晔也觉得自己这个安王,做得很没有面子,竟然有属下敢对自己动手。
好在这样的对象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岐王跟宋娇两人。岐王其实还好,顶多时不时噎自己一下,宋姨就不同了,那是真敢教训人。
李晔暗自叹息一声,也没有打算拿出安王威严来抗衡,谁让宋姨是宋姨呢?
就不说她是自己长辈了,据她所言,自己小时候可是被她弹过小和尚的!这就很过分了,让李晔在她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
真是屈辱啊。
比较起来,还是大少司命比较可爱,对自己想来言听计从,让她们往东,她们就会忘了西是哪里。当然,李晔是绝对不会承认,少司命其实是个路痴,没有太阳就分不清方向。
但在李晔身边的女子中,要说温婉体贴,那还是苏娥眉最为出众,所谓柔情似水,说的就是苏娥眉这样的丫头。大少司命虽然跟他形影不离,善解人衣,可善解人意就差了些。
这并不能怪她们,打小就是被蓬莱道门当高手培养的,这方面的东西接触很少,而且也没到世俗里摸爬滚打。
打心眼里说,让大少司命去经历世间苦难,李晔现在也是断然不愿,哪里能够忍心?
虽说善解人意差了些吧,但贵在天真烂漫这主要是少司命;大司命相对细心些,譬如说自己醉酒后扶自己的态度,就让李晔很满意。
国家大事、凡间仙域之争,固然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但只要一日够不到,李晔就不会为此忧心忡忡。就像他跟宋娇说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得怎么过。
回到书房,在详细计算过要调拨给归义军的军备物资后,窗外已经是明月高悬。
解决完一个大问题的李晔,心情不错,就钻进厨房,正经给自己做了一顿宵夜。
宵夜当然不是一个人吃,大少司命的陪伴很必须。吃宵夜如果不喝酒,那就索然无味,而喝酒如果没有人陪伴,那就太孤独了。
李晔吃得固然开心,却不是最开心的,最开心的大司命。
她对李晔的手艺向来沉迷,每有这样的机会,都会忍不住大快朵颐。少司命就不同了,平日里空灵文静的小妮子,这个时候会可劲儿喝酒,好像那才是她的美味佳肴。
喝多了的少司命,就做了一件让大司命娇羞欲死的事儿,那就是死活要拖着大司命,服侍李晔洗漱更衣。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少司命酒也醒了,这就惊恐的发现,自己和大司命一左一右,被李晔搂在怀里躺在宽阔的床榻上,一丝不挂。
茫然的少司命,隐约间回忆起,昨夜似乎有激烈的**!这让她又惊又羞,赶紧把眼睛闭上,钻到李晔胳膊肘下,继续装睡。
第三章 无人打扰
繁星低垂,草原的高坡上,有美人在夜色下翩翩起舞。www.uu234.net
曼妙的身姿舒展有致,时而撩裙望月,时而飞群旋腿,充满青春活力又富有神秘气息。看得久了,便会沉浸其中,忍不住叫上一声好。
伴舞的是马头琴,声音圆润,低回婉转,音量虽然不大,但在空旷的原野上,还是倍显动听。
跳舞的是月里朵,弹琴的是耶律阿保机。
草原上的牧民在丰衣足食的时候,总会弹琴起舞享受生活,感谢神的恩赐。耶律阿保机虽然是草原上的王,但也是个牧民,普通人享受的东西,他同样享受,并且乐此不疲。
这倒不是耶律阿保机有多么亲民,在草原上就没有这个概念。部落酋长也就是牛羊多一些,战马彪悍一些,能够指使的战士多一些。在此之外,物资的匮乏,让他们根本无法体会什么是纸醉金迷。
简朴,往往也意味着纯粹。
一曲罢了,耶律阿保机放下马头琴,张开双臂动作夸张,高声赞扬了月里朵的舞姿。言语之露骨直接,让脸蛋红扑扑的月里朵更加羞涩,却只是瞪了他一眼,就趴在了他的怀里。
抱着美人的耶律阿保机声音嘹亮道:“知道吗月里朵,听说唐朝长安有两百万人,那里什么都有,很多物件比天生的星辰和月亮都要神器。
“他们的乐器多的人一辈子学不完,他们的歌舞丰富的人一辈子跳不完,他们的衣衫美丽多姿的人一辈子穿不完,他们的酒和菜肴品类多到人一辈子吃不完......
“月里朵,等我们马踏中原,攻下长安,我一定要把平康坊最好的青楼送给你,让你在穿多彩的衣裳,跳最好看的舞蹈!”
月里朵认真想了想,大大的眼睛充满疑惑,“可是,我听说青楼好像是妓院,我要在妓院里跳舞吗?”
耶律阿保机怔了怔,“青楼就是妓院?”
月里朵点点头,“好像就是这样的。”
耶律阿保机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这样的话,我就包下整栋青楼,这样就没人来跟我抢你了,你跳的舞也只有我一个人能看。”
月里朵眼睛里泛着星星,幸福道:“我的王,你真是太疼爱月里朵了!”
耶律阿保机得意的哈哈大笑,非常高兴畅快。
以地为床以天为被,这是草原男女最合适的苟且之所,耶律阿保机和月里朵也不能例外。高坡上很快就响起了低回婉转的声音,只不过这回不再是马头琴,而是女子的吟叫。
等到战斗结束,大汉淋漓的两人,相拥着说了一会儿让人汗颜的情话,就穿上衣衫骑上马。在皓月清辉的照耀下,纵马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飞奔而过,回到了自己的营地。
耶律阿保机将月里朵抱下马,正要直接将他抱进帐篷,却看到帐篷前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就叹息一声,无奈道:“为什么每当我享受生活的美好时,都要看到你这张阴森可怖的脸?”
白发神教修士桀桀低笑道:“那是因为王享受生活的时间太多了。”
耶律阿保机被当面嘲讽,不仅没有发怒,反而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正儿八经的点点头,“我认为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他放下月里朵,让她自己去帐篷,自己就跟白发神使来到另一座更大的帐篷。
耶律阿保机坐上熊皮大椅,随意摆了摆手,示意神使随便坐,“这个时候你来找我,究竟是有什么要事?”
神使不急不缓道:“沙陀、党项、回鹘、吐蕃、南诏、渤海国,各方我们都已经联络妥当,不日各方都会派出使节,到西楼来商议发兵攻唐的具体细节。
“但不幸的是,这个消息被青衣衙门的人打探到,更加不幸的是,我们没有能截下这份情报,所以最不幸的是,李晔此时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了。”
耶律阿保机一下子从王座上站起来,张了张嘴,本来想要说什么,但话未出口,又自顾自坐了下去。
他目光森森的看着神使:“李晔如果得知这个消息,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先发制人。举世攻唐,说起来声势浩大,但也要战争同时发起才行,在这之前,我们依然只是一盘散沙。
“如果李晔果断出击,先灭了沙陀、党项这两个最弱小的部族,就能起到威慑诸邦的效果,再派遣使者对南诏、渤海国加以抚慰,我们的联合马上就会崩散!
“到时候,就只有回鹘能跟我们死战到底。大唐只需要守住阳关,就像防御释门僧兵团那样,就能扼制回鹘兵锋,到时候集中力量对付我们,我们岂不是坐等灭亡?”
耶律阿保机这番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事实上,他对契丹实力的认知很客观。就眼下的形势看,契丹是没法单独跟大唐正面交锋的。
统一漠北草原,说起来是莫大功绩,但也只是对草原而言。面对庞然大物的大唐,尤其是大唐还有刚刚历经血火磨砺出的无数精兵时,契丹根本就经不起大唐的正面猛攻。
而若是再等上三五年,那情况只会更加恶劣。
虽然契丹这些年一直在学习大唐,设置百官,振兴百工,修建城池,提倡文化,但学习毕竟是学习,有个过程,想要入木三分,并不是那么容易。
而人家大唐本来就有这些东西,国内平定后,转眼就能百废俱兴。
国力的对比再明显不过。
神使却半点也不惊慌,平静的说道:“沙陀、党项两部,实力确实差了些,不过我已经派遣大修士过去支援,李晔若是冒然进攻,只会踏进我们布置的陷阱。”
耶律阿保机不屑道:“大唐大修士数百,若是倾巢而出,就算你们布置的陷阱再厉害,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会刹那间烟消云散!”
神使桀桀笑出声:“李晔若是敢将大修士全部派出去,那才是真的正中我们下怀了。”
耶律阿保机皱皱眉,“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神使不慌不忙道:“李晔虽然平定了大唐国内,但过程太多迅捷,很多诸侯的势力都没有连根拔除。所以大唐如今的统一,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统一罢了。
“只要我们略施手段,就不愁大唐国内不再起烽烟。李晔能让大修士倾巢而出,我们也能。届时,只要拖住他们一段时间,大唐国内就会混乱起来!”
耶律阿保机自然明白这番话的深意。
大唐境内跟李晔相争的诸侯,除却李克用、高骈身死外,朱温、王建都还健在。朱温听说是退居乡野,过起了隐士般的生活,王建则是成了一个闲散王爷,在安享富贵。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诸侯,现在仍然是节度使。李晔为了安抚他们,还都给他们加官进爵了,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毕竟名分在那里。
譬如说楚地、岭南、吴越之地的几个藩王。
这些地方,距离长安都比较远,而且有山川之险。如果真的能够让这些人举事,配合南诏和他们派出去的帮手,只要策略布置得当,绝对可以起到瞬间糜烂大唐江山的效果。
听说大唐的儒门,向来势力庞大。
之前扶持高骈的扬州儒门,虽然没有成事,但也在最后关头成功撤出扬州,没有遭到多大清洗。现在有这个机会让他们重新谋划天下大争,想必他们会非常乐意。
见耶律阿保机若有所思,神使笑容得意了些:“现在需要你派人,去给他们这个机会。唐人都说,凡天下大争之时,凡有血气者,皆有争心。这些人还没成事,就被李晔扼杀了功业,想来心中定然是不服气的。
“只要盟约签订的条件优厚些,不愁他们不出头。”
耶律阿保机沉吟良久,最终还是点头道:“为了灭唐,也只有这个方法了,尽力一试吧。”
......
秋天是收获的击节,这是每个人都懂的道理,尤其是农夫。
但对朱温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正经收获自己种下的粮食,所以喜悦就格外浓厚些。
年少的时候,虽然也放过牛,种过田,但都是应付差事,本质上看不起农活,也没想过靠这些东西养活自己。
而且自打寄居在别人家,收获的粮食也不是自己的,就更是没什么收获的感觉可言。
然而这回不同。
去年回到乡下,朱温就置办了千亩良田,给自家建了一个庄园,收了一些佃户,自己既当地主,也当农夫。
每日里没什么事做,净下地耕作了。照料土地成了他最主要的差事,虽说有大修为在身,但到了地里,他也没动用过修为之力,就凭着单纯的力气干活,跟普通庄户没什么两样。
庄园里的庄户,也都不知道他们的庄主,其实是个受限于昆仑规则不能飞升的神仙。平日里跟庄主在田地里唠嗑吹牛的时候,对方也跟他们一样口无遮拦,除了为人很是豪爽,也没甚么别的特别之处。
几个能吹牛的,每回休息的时候凑到庄主身边,还能被赏一葫芦酒喝。那可是好酒,庄户人家一年也喝不到两回,所以大家伙儿对自家庄主都非常满意。
当然,庄主的妻子自然是极美的,美得达到了朴实庄户们的想象极限;庄主的闺女也极是可爱,可爱到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逗弄一下。
有时候见对方言谈举止一板一眼的,就故意惹小闺女生气,每当这个时候,被气得哑然失笑的,往往都是这些大字不识几个庄户们。
小闺女一番正儿八经的之乎者也下来,谁能顶得住?都不能理解人家的意思,当然只能在心里敬仰一番,回头看到自家流鼻涕的小子,少不得踹上几脚出出气。
今天跟往常一样,夕阳西下时,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布衣麻衫上沾了许多泥土的朱温,扛着锄头悠闲的往家里走。
却不料,在大道上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人,这让他稍微怔了怔,旋即就笑着迎上去。
还未碰面,朱温就接下腰间的酒葫芦,顺手抛了过去,笑道:“自家酿的酒,虽然不及长安的酒好,喝起来倒也有两分滋味。”
来人接过酒葫芦,也没多说什么,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一抹嘴笑道:“果然是好酒,有些泥土的味道。”
朱温哈哈大笑,走到来人身前,接过酒水所剩不多的葫芦,自己牛饮了一口,一抹嘴道:“乡下人酿的酒,自然有泥土味儿,安王要是喝不习惯,那也是情理之中。”
李晔摇头道:“泥土味是一种和诱人的味道,清新自然,没有杂七杂八的东西,殊为难得。”
两人并肩一同向庄园走去。
李晔双手笼袖,四下看了看,笑容温和:“原以为你退隐,也就是享享人间清福,却没料到你还真的自己扛锄头下地。这里的庄稼收割的横平竖直,像是拿尺子量过一样,想必都是出自你手。”
朱温笑得很得意:“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亲自下地,要靠盘剥庄户果腹,算哪门子英雄?”
李晔竖起大拇指,“朱兄豪气不减当年。”
朱温摆摆手,“哪还有什么豪气,都是做给我那儿子和闺女看的。咱们做父亲的,总不能让儿女认为自己懒惰吧?哦,不好意思,你好像还没做父亲?”
李晔哑然失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按道理说,他早就该有子嗣了。不过因为郡主还在仙域,暂时无法下到凡间来,李晔就没想过这事。
毕竟,在李晔的内心里,郡主肯定是要做正妻的,日后继承他功业的,也只会是他跟郡主的孩子,那当然是作为嫡长子出生才好。
两人一路扯着闲篇,就来到了庄园。
还没进门,里面就炮弹一样,冲出一个小丫头,一下子撞进朱温怀里,引得朱温开怀大笑。李晔顺手帮朱温拿过锄头,让对方可以更好抱起自己的闺女。
那是一个小脸粉嘟嘟的可爱丫头,一双乌黑的眸子又大又亮。被朱温拿胡渣刮着脸,一面用粉嫩的小手推开朱温,一面咯咯笑个不停,无论是看着还是听着,都让人倍觉舒坦。
“小丫,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父亲刚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土,别凑到他身上去,让父亲去先去换了衣裳......”
一个妆容清雅的妇人从影壁后转出来,习惯性的埋怨不守规矩的小丫头两句,抬头看到李晔这个陌生人,不由得怔了怔。
见李晔气度不凡,衣袍料子也极为讲究,知道来的必然是贵人,就连忙蹲身见礼。
“嫂夫人多礼了。”李晔笑着还礼。
妇人并没有跟李晔多说什么,只是歉意一笑,就把亲近父亲的小丫头抱走,一面走还一面教训,说日后看到父亲身边有贵客,一定不能这么没个样子,否则旁人都知道朱家小娘子没礼仪了。
小丫头扬着头天真的问,什么是贵客呀,妇人就说但凡是父亲带回来的客人,那都是贵客,都是不能唐突的。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了一声,就跟着妇人转进垂花门不见了踪影。
李晔对这一幕非常羡慕。
其实有时候人是很矛盾的生物。
就拿李晔来说,他追求的一直是逍遥大道,遨游天地自有自在,不受约束也没有什么压迫力,穿越前如此,穿越后还是这样。
但当李晔看到这样的人间温情,看到这样可爱的小丫头,就会想自己也有一个,傻傻的又聪明的、天真的又懂事的小姑娘。
对任何一个有爱心的成熟男人来说,这都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但是一想到要自己抚养孩子,那又是个巨大的工程,十几年如一日,那是什么样的桎梏跟考验啊。不天天陪着吧,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自己就会责怪自己,天天陪着吧,那还做不做功业了?
而且一旦小丫头长大,就注定会有各种操不完的心,临了嫁了人,父亲当然是最伤心的,因为在父亲看来,天下年轻男人全都是猪,全他娘的想祸祸自己的水灵白菜,没一个人真正配得上自己闺女。
所以为什么是丈母娘看女婿越来越顺眼,就是因为没有岳丈看女婿会有多顺眼。
朱温见李晔有些失神,就笑着说道:“怎么,难道安王也喜欢闺女?”
李晔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相比较皮孩子,我还是更喜欢闺女。闺女多可爱啊,哪怕不是贴心小棉袄,粉嘟嘟的娇憨模样,看着也能让人开心。皮孩子就很烦了,狗崽子一样,只想有多远踢多远。”
朱温怔了怔,一时间没理解“皮孩子”“小棉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到底是聪明人,转眼也能理解个大概意思,遂大笑不止,抚掌而赞道:“想不到李兄跟我还是同道中人!”
晚饭算不上丰盛,但大鱼大肉绝对管够,酒也可以喝的尽兴。
李晔跟朱温吃了两个时辰,鸡骨头和羊骨头快堆成山了,酒坛子也摆了一地,这才算是勉强满意。
吃完饭,李晔也没多打扰,跟朱温喝了茶,就离开了庄园。
张氏带着丫鬟进来收拾的时候,忧心忡忡的对朱温道:“夫君,安王为何会无缘无故来咱们家?该不是对夫君你还有什么恶毒心思吧?”
朱温饮了口茶,笑道:“安王要是真有恶毒心思,就不会跟我喝酒吃饭了。
“有些事没跟你说,前两日,契丹来了人,想要扶持我举兵,还说什么已经联络了大唐好几路英雄,到时候他们从外部进攻,我们在内部争雄,一定可以倾覆大唐皇朝......
“真是痴人说梦!他们把老夫当成什么人了?道门好歹是咱们自家势力,老夫跟他们联手尚可。但契丹不过一群野人,也想荼毒大唐江山?狗学人叫,让人恶心!”
张氏脸色白了白,“夫君拒绝他们了?”
朱温拉过妻子的冰冷的手,放在掌心道:“老夫就算要东山再起,也不会跟野人为伍,那样就算成了事,百年之后也无颜面见祖宗。放心吧,安王今天来跟老夫喝酒,其实就是来宽老夫心的。
“契丹修士进入中原,哪能瞒过青衣衙门?他们能活着回去,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老夫跟安王虽然曾经为敌,但咱俩都知道,彼此都有身为唐人的尊严。
“所以安王此行,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意思很明确,只要老夫不跟野人串通,老夫想过什么日子,他就能保证绝对没有人敢打扰!”
第四章 安稳的与不安稳的
湖南节度使、同平章事马殷,这些日子过得非常煎熬。UU小说
去年,他跟天下节度使们去了一趟长安,虽然收获了很多职衔,在皇朝的地位得到很大提高,朝廷赏赐的财帛也不少,但返回楚地后,手中主宰千里楚地、千万生民的生杀予夺大权,就被朝廷派遣下来的官将一点点分走。
时至今日,马殷手中的权力已经不多。虽然依然是长沙的王者,也保留着对楚地军队名义上的统率权,但实际上,他的军政命令已经出不了长沙城。
从千里之地的王者,变成长沙一城的主官,从拥有不受约束的权力,到凡事要听朝廷号令的职权,马殷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剔掉牙齿和爪子的老虎,沦落到四不像的境地。
自己浑身不自在不说,也再没有任何威严可言,连杀个幕僚都会有很大的麻烦。
虽说刺史府的官员,依然对他礼敬有加,但是他族中子弟出仕,他想安排个官职,都只能在长沙城这一亩三分地。无论是下面的县邑还是别的州,他想都不能想。
长沙城外,再没有人知道马殷是何方人也,但凡有点品阶的官员,都能在他面前大谈律法职权。
就算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但人情冷暖的残酷,还是超出了马殷的预计。他渐渐意识到,曾经是楚地之王的自己,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大丈夫不能醒掌天下权,实在是枉活一世。
他的旧部已经分成两派,一派投靠了朝廷,被朝廷调去别的地方任职,已经成了所谓的朝廷官员,跟他再没半点儿关系;
一派是没有被朝廷看中的,或是不甘心离开楚地这个根基之地的,除了少数人还有职权,大部分都赋闲在家。
前一派自然毋庸多言,跟马殷已经没什么联系,也没了什么来往,后一派则三五成群,隔三差五来他府上。
他们向他抱怨自己处境的艰难,表示对朝廷夺他权柄的不忿,咒骂朝廷官员的霸道和目中无人,示意只要他振臂一呼,他们就各召部曲仆从,跟随楚王举事!
起初,马殷还常常回忆起在长安的遭遇,对安王的实力深为忌惮,所以多半都是安抚、劝说自己的旧部。
正因为他的安抚和劝说,他的旧部才没有闹事,没有跟朝廷官员起冲突。
如果他不在长沙,只看他那些旧部愤恨不甘的模样,只怕楚地早就出了不知多少乱事,很可能已经有叛乱。
随着时间流逝,旧部不断表达忠心,夸赞他的威望,传递无数人遭受朝廷官员“欺压”的怨气,马殷渐渐觉得,可能他当初的选择,的确是有些胆小了。
他渐渐认为,他在楚地的影响力,对楚地的控制力,其实还是很巨大的。
如果他愿意,仍然可以是可以让天下震颤的楚地之王。
特别是喝酒之后,马殷觉得自己现在活得太过窝囊,当初的选择的确是错了。
但多半时候,马殷还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的确没法抗衡安王的力量。若是冒然行事,只怕项上人头随时都会被安王摘走。
哪怕他不甘,不忿,后悔,现在也无可奈何。
所以他痛苦、煎熬。
直到一支打着商队幌子的队伍,给他递来拜帖。
马殷知道,自己的转机或许来了。
来拜会他的人,其实不是一个势力,而是来自天南地北两个皆然不同的方向。
为首的马脸中年男子,是契丹耶律阿保机派来的使者,也是契丹神教的大修士;站在他旁边那个一脸弥勒佛笑容的肥胖男子,则是南诏王的使臣。
马殷原以为是商队来给自己进献宝物,看在他们敲门砖足够份量的面子上,马殷在设厅接见了他们。
马殷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满意的进献了,这回送礼的虽然是商贾,他也饶有兴致的亲自会见。
当对方亮出身份后,马殷就将把他们请到了书房,关起房门秘密招待。
“契丹跟楚地相距数千里,南诏也不跟楚地相邻,二位来跟本王说什么联合举事,怕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吧。”马殷维持着自己的威仪,淡淡说道。
“本王”二字并非随便说说,他在交出楚地权力后,朝廷就封了他为长沙郡王。
马殷对这个郡王爵位并不满意,他本来是想得个“楚王”封爵的。但彼时他被李晔的实力吓破了胆,朝廷肯给一个郡王封爵,他当初可是感恩戴德了一番,没敢挑刺。
这个也成为马殷旧部攻讦朝廷的一个口实,在他的“忠实”旧部那里,但凡是私下场合没有外人,一直都约定成俗的称呼他为楚王。
契丹使者耶律斜涅赤饮了口茶,微微皱眉,好似是不习惯这种味道,不无嫌弃的放下茶碗,却还是笑着对马殷道:“郡王此言差矣。正因为契丹跟楚地一南一北,才好相互声援,最大限度牵扯唐朝兵力。郡王久经沙场,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南诏使者舜化贞一边点头一边附和道:“正是如此。我南诏也是因为不跟楚地相邻,这才能跟郡王联合。若是彼此辖境都连着,那只怕郡王也不会允许我们的兵马入境,而且距离郡王的辖地近了,只怕还会让郡王不开心。”
马殷沉默不语。
耶律斜涅赤和舜化贞说的道理,他自然明白。
这些人毕竟是异族,马殷对他们不可能没有防备心,是断然不会让他们的兵马,进入自己的控制范围的。
要是对方突然调转兵锋攻击自己,那自己就会万劫不复,而且这种事并非不可能。
现在彼此的辖地都有些距离,一起起兵,既可以相互声援,又能分散、牵制朝廷兵马,再是合适不过。
当然,这样一来,大家的兵力无法联合,也不是没有缺陷。不能拧成一股绳,就不具备跟朝廷决战的能力。
马殷装作没有心动的样子,徐徐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我等无亲无故,就凭阁下三寸之舌,就像煽动本王背叛朝廷,未免太儿戏了些。”
耶律斜涅赤嘿嘿笑道:“我等既然带着商队过来,郡王想要的东西,商队自然能够提供。可以置换钱粮、招兵买马的奇珍异宝,郡王想要多少,我们就能给多少。”
马殷瞳孔一缩:“本王想要多少,你们就能给多少?”
耶律斜涅赤笑容愈发浓郁:“当然。我们跟郡王结盟,是带着诚意来的,能够帮到我们的朋友,契丹一定会竭尽全力。郡王如果愿意跟契丹结盟,想必也会有诚意。”
马殷点点头。
契丹、南诏会给他很多财帛,甚至数量他都能自己拟定,但必然不能离谱,否则就是敲诈了,那也就没了诚意。
然而马殷并未松口,若有所思道:“两位既然敢来跟本王结盟,想必也知道朝廷的力量,那么两位就该明白,眼下想在大唐境内举事,光有钱粮是不够的。”
舜化贞接过话头:“这是自然。郡王身边大修士只怕不多,我们也愿意派人前来增强郡王的力量。”
马殷立即问道:“阁下能给多少?”
舜化贞笑而不语。
马殷又看向耶律斜涅赤。
耶律斜涅赤同样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马殷这就明白过来了。对方资助自己财帛,又派遣大修士来相助,那么自己也该拿出诚意才是,绝对不能只收获不付出。
至少,契丹和南诏,都要确认马殷会举事,而不是打着拿钱逍遥,甚至是向大唐朝廷邀功的主意。
马殷沉吟片刻,“兴兵举事,最重要的就是钱粮和修士,这两点两位都给了,本王自然不用在这些方面,再反馈两位什么。所以两位的意思是......”
说到这里,马殷眼中掠过一抹阴沉之色,已经明白过来,对方到底想要什么了。
耶律斜涅赤桀桀低笑道:“郡王想的没错。我们要的,的确就是质子。”
马殷再度沉默下来。
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契丹和南诏,那么跟他们联合的事,就再无反悔余地。
这倒不是马殷一定要顾惜自己儿子的性命。多少欲成大业的枭雄,在必要时候虽然心痛,但也能舍弃自己的儿子。他担心的是,一旦自己的儿子到了南诏、契丹,若是自己反悔,对方就能将人送到长安,揭发自己谋反的事实。
有质子,再加上盟约,朝廷不相信也会信了。就算马殷狡辩自己的儿子,是被他们抓过去的,自己是被诬陷的,那也没有用。
马殷没有就这个问题,给出明确的答复,而是盯着耶律斜涅赤与舜化贞,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们契丹想要饮马黄河,难道就不会攻占长安?你们南诏不断侵入蜀地、岭南,动辄劫掠州县人口,要是你们得到足够多的财富人丁之后,就心满意足的撤回去,那本王岂不是要独自面对朝廷的报复?”
虽然分别问了两人两个问题,但实际上,两个问题都是问两个人的。
耶律斜涅赤哈哈大笑,笑得极为放肆,指着马殷毫不客气道:“郡王,你可别忘了,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大唐皇朝,只要灭了李晔,到时候谁坐拥天下,难道不是各凭手段?
“难道今日你我鼎立盟约,明确瓜分大唐国土,日后就会一直相安无事?如果郡王这样想,那我们可就太失望了。郡王欲成大业,竟然没有到时候兵强马壮了,跟我们一决雌雄的雄心?”
马殷黑下脸来。
舜化贞这时候说道:“其实南诏王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就是想要占据蜀地,建立真正的皇朝。难道郡王以为,南诏王只是土鸡瓦狗,就没有雄心大志?说到底,南诏那块地方还是太贫瘠了,在蜀中成就霸业,才是我王梦寐以求的事!”
马殷脸色愈发得黑了。
但他的心里却变得极为敞亮。
他现在才初步确定,契丹、南诏的确不是在耍他,不是抱着让他祸乱大唐,他们坐着看好戏,趁机在边地攫取一些蝇头小利的。
其实契丹是不是要攻占长安,是不是要鲸吞大唐所有州县,马殷根本就不在乎。就像耶律斜涅赤所言,到时候各凭本事而已。
马殷就不相信,等自己席卷江南,朝廷覆灭,自己会不兵强马壮,自己麾下会没有大批真人境。
到时候逐鹿中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只要契丹、南诏是真心要倾覆大唐,能够牵制朝廷大部分兵力,那么马殷就有机会成就自己的大业。
至于未来到底会如何,马殷也想得很明白:击败契丹、屠灭南诏。汉唐对战异族,除了安史之乱时期,国中不稳,丢了西域、河西之地外,就没有吃过太大亏。
只要自己不失时机,能够迅速席卷江南,占据江淮之地,同时灭了岭南的刘隐、吴越的钱谬,就一定会声势滔天,届时王师北上中原,要驱逐契丹那群蛮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少,把对方赶到黄河以北很容易。
等到自己入主长安,坐拥中原,就能徐图河北;他日一旦平灭蜀地,灭了南诏,再跟契丹决战,荡平草原,也是指日可待。如此,皇图霸业就在自己手中,自己的功绩将会如太宗皇帝一样,彪炳史册。
大好的前途唾手可得。
马殷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原来李晔现在的功业,看似如日中天,实际上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最终一切都要归于自己之手!自己,才会是天下之主,会是新朝的开国皇帝!
他没有发疯。相反,越是想到这里,他就越冷静。
这些日子在楚地的落魄,已经将他的心性打磨得很坚韧。
马殷锐利的目光看向耶律斜涅赤与舜化贞,“如果我们要成事,就该尽量多的拉拢盟友,仅凭我们三方,虽然也可以放手一搏,但并不稳健。李晔的势力,现在不容小觑!”
耶律斜涅赤与舜化贞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他们知道,马殷心动了。
或许,马殷早就心动了,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郡王放心筹备大事就是。我们已经联络了回鹘、吐蕃、沙陀、党项和渤海国,到时候,四面八方,都会有大军向大唐发起进攻。李晔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一定只有死路一条!”
......
岭南自古就是偏狭之地,不仅烟瘴横行,而且物资贫乏。被朝廷流放的官员,有很多都会到这里来,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这是韩愈的名作。当初他因为反对宪宗痴迷佛教,上了一份《谏佛骨表》,结果被皇帝发配到了岭南。“潮阳”就是岭南潮州。
岭南节度使刘隐,说起来辖下数十州,实际上岭南的一个州,远没有中原的一个县人丁多。割据此地,凭借山川之险,做一方之王容易,要想凭借岭南的力量进取中原,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但就是算是这样,刘隐跟马殷还是打了很多仗。
北上,刘隐其实兴趣不是那么大,但架不住马殷不允许后院有人,老是兴兵南下,刘隐不得不应对罢了。
岭南的财富出路,其实在于海外,所以大兴商贾,才是岭南的前途所在。这些年,刘隐一直在做这件事,为的,就是想要自己兵马强壮一些,能够守住一方基业。
但自从去年到长安,见识过安王的势力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能够留给子孙的,已经不可能是什么王业根基,而是一场富贵。
能留下富贵也不错。自己是郡王,儿子就能做个国公,孙子也还是侯爵。仅是爵位就够传好几代了,不负他这些年拼杀一场。
所以刘隐一直很安闲,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
但是现在,刘隐不这样想了。
他如今很忐忑、很焦虑,甚至是坐卧不宁。
前两日,南诏的使者来了,说要跟他结盟,日后互不侵犯;契丹的使者也来了,表示愿意出些大修士,帮助他成就大事,只要他向闽地、吴地用兵。
刘隐应付完那两个使者,就在家里装病。
至于对方的要求,他是不敢答应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根本没有大争天下的资格,向闽地用兵,就更是一个笑话。那里也是贫瘠之地,且多山难行,兴兵就等于自寻死路。
装病是为了不见人,不见契丹和南诏的人。
但装病这种早已被人用烂了的法子,明显不能让契丹、南诏使者离开。
这天晚上,一醉解千愁的刘隐,正和衣而卧,窗户的门忽然被撞开!几个迅捷的人影跃进了屋子,将刘隐一下子惊醒。
刘隐本身就是大修士,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动静,然而刚刚从床上跳起来,就忍不住手脚冰凉。
他面前足足有六名大修士,为首者气息强大,实力明显不比自己弱!
而这些人闯入自己的房间时,府中竟然没有人示警!这说明自己的护卫都被人干掉了,而且是在悄无声息中完成!
刘隐麾下,本来也是有好些个大修士的。但是自打接受朝廷册封,做了广州郡王,将手中军政大权交出去之后,麾下的大修士就都离开了自己,去了朝廷谋求前程。
整座王府,除了刘隐自己,就剩下两名灵池真人境的大修士那两人对他忠心耿耿,发誓永不相负。
而现在,这两个人明显是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尔等何人?意欲何为?!”刘隐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倒也没有丢了自己的威严,沉声喝问。
为首这冷笑一声:“给你成就大业的机会,你竟然敢不要,当我们契丹神教的恩赐,是想接受就接受,想拒绝就拒绝的?既然你选择了忤逆神的旨意,那就只有面对死亡!”
第五章 尸体已经凉了
“等等!”
在对方行将动手之际,刘隐忽然伸手大喝一声。www.uu234.net因为动作突然,声音又齐大无比,倒是让几位契丹修士一怔。
“你想反悔了?”契丹修士耶律平冷笑一声,“如果你现在反悔,或许还来得及。”
他并不担心刘隐是想拖延时间,亦或是大喊大叫引起援兵注意。因为王府内已经没有真人境实力的高手,刘隐的小心思注定无法得逞。
而对耶律平来说,这个时候采取行动,上策并不是将刘隐斩杀。那除了能够维护契丹的尊严之外,并没有任何实际用处。只有刘隐同意反叛大唐,才能有效支援契丹的大计。
之前他们拜会刘隐时,对方对他们的提议很是冷淡,之后就称病不再见客,连给说服的机会都没给他们。而他们送给刘隐的法器珍宝,也都被对方退了回来。
既然财帛不能打动刘隐,那就只能先礼后兵。
今天耶律平等人过来,就是要凌之以威,让刘隐看到契丹的实力。如果对方能够识时务,那大家还能坐下来谈,如果对方顽固到底,那就只能杀了他。
所以在刘隐喊出等等这两个字时,耶律平很配合的停止了手中动作,拿锐利的目光盯着他。
刘隐也盯着耶律平,一字字的问道:“岭南只是偏远贫瘠之地,力量其实并不如何强大,你们都已经找到了刘某头上,想必也说服了其他人?”
这话问出来,就有评估局势的意思。
耶律平哈哈大笑,笑得不无得意,这个时候,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安刘隐的心,将对方拉拢到己方阵营来,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话告诉你,这回进攻大唐,是八面围攻!
“在你们大唐境外,有沙陀、党项、回鹘、吐蕃、南诏,在你们大唐境内,我们已经派人去联络了马殷和儒门!可以说,有你没你,大唐都一定会覆灭,大势如此,你应该好生斟酌!加入我们,你才能拥有大好前途!”
说到这里,耶律平愈发趾高气昂,“本座今日之所以会闯进你的府邸,就是因为耶律斜涅赤已经说动长沙郡王马殷,跟他们签订了盟约。你别不信,本座不会骗你,马殷的质子,已经被耶律斜涅赤和南诏舜化贞带离楚地。
“耶律斜涅赤已经完成使命,本座这里却还没有进展,自然心有不甘。今日来见你,虽然杀了你的属下,但也是因为你无礼在先。只要你认清大势,我们现在就可以签订盟约,让你成为契丹的朋友,该给你的法器珍宝,我们一样都不会少!”
刘隐在听的过程中,脸色数变,听到最后,已经是脸黑如锅底。
见刘隐陷入思考,耶律平也不打扰,环抱双臂冷冷看着,等对方权衡利弊想清楚。
在耶律平看来,形势并不难看清。
虽说现在唐人精神焕发,人人都说盛世将要来临,但毕竟还没来临!不仅如此,大唐国内也平定不过一年,许多百姓家无余粮,粮仓也多半空着,国库更是跟充盈扯不上关系。
百废待兴跟百废俱兴,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这样的大唐,如何能够面对国中诸侯并起,国外举世攻唐的危局?
刘隐只要还有点智慧,很容易就能知道该怎么做。
事实证明,耶律平的猜想很正确。
刘隐徐徐开口道:“事已至此,我可以答应跟你们结盟,但是我有条件!”
这句话,刘隐说得很重,大有耶律平不答应他的条件,就万事休提的意志。
耶律平笑得智珠在握,大方道:“你有什么条件,只管说来听听。本座能做主的,现在就能给你答案,不能做主的,也会迅速禀报草原上的王。”
刘隐双眼渐渐通红,话音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第一,我要可以装备五百名练气高段修士的法器!第二,我要可以供给十万精锐大军两年的钱粮!第三,我要你们赔偿今夜杀掉的两名大修士的损失!第四,日后我要封江南王!”
听到这四个条件,耶律平再度大笑出声。
他笑得很放肆,很猖狂,也很快意。
平心而论,这样的要求很过分。
但就是因为过分,耶律平才高兴。
这说明刘隐的确是在最大限度为自己争取帮助,这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刘隐想要举事的决心。
如果刘隐不提条件,或者提出的条件过于保守,耶律平才会怀疑他的用心。
等耶律平好不容易笑完,在刘隐杀人般的目光中,不紧不慢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我们可以给你装备三百名练气高段修士的法器;第二,我们可以给你七万精锐两年的钱粮;第三,我可以给你派遣二十名大修士;第四,如果你一直忠于契丹,我们可以在日后封你为江南王!”
刘隐面部肌肉剧烈抽动了几下。
耶律平就含笑看着他,一点儿不急。
让刘隐成为江南王,自然是会跟马殷的大计冲突,而这,却正是耶律平想要的。
在大战发动之初,马殷、刘隐等人相继举事,能够最大限度糜烂大唐江山,最大程度牵扯李晔的精力与兵力;而在他们击败李晔后,这些现在被他们给予帮助的大唐诸侯,就是他们最需要解决的敌人!
对唐人和大唐土地而言,契丹是异族,他们要占领这块地方,统治这里的百姓,自然不会一点困难都没有。这个时候,让这些大唐诸侯们,因为地盘争端先自相争斗起来,让他们彼此削弱力量,无暇给契丹添麻烦,无疑是最理想的局面。
养虎为患这种事,耶律平不想做,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耶律阿保机也不会做。
刘隐最终还是咬牙同意了耶律平的回答,“成交!不过,你们承诺的东西,必须在三个月内全部送到!”
耶律平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刘隐想了想,还是跟对方击了掌。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很顺利,签订盟约,同时刘隐质子。
一个时辰后,耶律平带着刘隐盖了广州郡王大印的盟约,和刘隐的长子离开了。他留下了两名神使,名义上是先赔偿一些刘隐的损失,实际上是监视刘隐。
后半夜,刘隐在打坐中渡过。
直到第二次下午,刘隐才结束修炼。
他的修为还远没到阳神真人境后期,需要日日砥砺。
两名契丹神使,就一直在暗中“看护”。
午后,刘隐先是来到书房,写了一首诗,然后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幕僚,给他下达了召集旧部的命令。在对方要离开的时候,刘隐让对方品鉴一下自己的新作。
幕僚知道刘隐有写诗的爱好事实上,大唐文人基本都有这个爱好,就凑过来看了两眼。让他略感意外的是,这首诗很长,不是四句,而是八句。幕僚捻着自己的胡须,摇头晃脑,例行公事的品评、奉承一番,忽然瞳孔一缩。
幕僚可是大才子,很快就看出来,这一首藏头诗!
八句诗的首字连在一起,是这样一句话:安王大才,盛唐能现?
幕僚不知道刘隐为何要写这样的藏头诗,迅速瞥了刘隐一眼,只见对方面容如常,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一声。能成为刘隐的心腹幕僚,他自然是心思剔透之辈,虽然不明白刘隐为何这样作为,但一定是有目的的。
念及于此,幕僚顺着这首诗的意思,呵呵笑道:“郡王大才,岭南一定能够兴盛,这是毋庸置疑的。郡王应该知道,自打安王收服河西,打通跟归义军的通道,并且成功击败释门后,唐人是如何振奋。在这种情况下,盛唐重现已经是必然,我们岭南只要发展好海外买卖,一定会成为富庶之地!”
刘隐点点头,挥挥手,让幕僚去办差。
幕僚的意思很清楚,大唐虽然只是初定,但安王雄才大略,已有气吞斗牛之势,在这种情况下,盛世一定会降临,任何阻碍多会被扫平!
幕僚走后,刘隐看了半日书。
黄昏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今天晚饭不想在王府吃,有几日没去一品楼了,甚是想念那里的剑南烧春,就离开了王府,只带了四名护卫,来到一座酒楼。
酒楼不小,装饰也颇有格调,刘隐应该是这里的熟客,一进门,掌柜就迎出来拱手作揖,说郡王可是有几日没来了。
刘隐哈哈大笑,甩手抛出一颗珍珠,豪迈道:“老规矩,酒菜随意上,别忘了招牌菜就行,剑南烧春得来三坛!”
刘隐自顾自上了二楼,熟门熟路进了一间雅间。
暗中跟随他的两名契丹神使,也扮作食客,在酒楼大堂点了酒菜,就近监视。他俩能被耶律平留下来,汉话自然说得很流利,倒也没有让掌柜看出什么异常。
半个时辰后,喝完两坛酒的刘隐,大声叫来伙计,由对方领着去上茅厕,一步三晃,醉眼朦胧。
他经过大堂的时候,两名神使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起身,不远不近的跟了过去,也装作要上茅厕的样子。
刘隐的确是进了茅厕,监视他的神使,就进了隔间。
但是很快,刘隐就出来了,而且径直去了后院。
而那名神使,却没有跟着露面。
进入后院的刘隐,哪还有半分醉酒的神态,看到掌柜就站在院中,笑嘻嘻的看着他,连忙迎过去,沉声道:“废话也不必说了,我知道这间酒楼是青衣衙门开的,你们就是青衣衙门的人。现在我有大麻烦,需要立即见你们的管事!”
大腹便便的掌柜,拱手作揖罢了,才笑眯眯道:“郡王真是好眼力。不过郡王不必着急,有什么用得着我们青衣衙门的地方,只管明言就是。小的不才,就是这里的管事。”
说着,掌柜引着刘隐进了一间厢房,请对方先坐,这才陪着坐了,笑容不减道:“郡王有什么麻烦事,是青衣衙门可以效劳的?”
刘隐警觉的左右看了看,见房间颇大,还有屏风隔开内外间,想必是掌柜的住处,就低声道:“你是青衣衙门在广州的管事?本王的意思是,你的身份......”
掌柜笑着道:“郡王勿忧,广州的青衣衙门,就是小的做主。”
刘隐这才松了口气,他其实也看出来了,对方是真人境大修士,这便不无焦急道:“有契丹、南诏的使者,来蛊惑本王造反!长沙郡王已经跟他们签订盟约,得到了他们的帮助,估计现在正在紧锣密鼓谋划此事!
“不仅如此,明年秋日,契丹就会联合沙陀、党项、回鹘、吐蕃、南诏等,共同发起对大唐的进攻!这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需要你马上禀报安王!”
这是一个天大的消息,然而掌柜却没有半点儿惊慌讶异之色。
他依然笑容可掬的看着刘隐:“既然长沙郡王已经叛国,不知广州郡王是如何回应他们的?”
刘隐痛苦的闭上眼睛,“来人实力高强,悄无声息,就斩杀了本王的护卫。本王迫于无奈,只能假意同意,虚以委蛇!实不相瞒,本王也跟他们签订了盟约,还将长子送了出去.......”
说到这里,刘隐五官都扭曲在一起,呼吸也变得紊乱,好似正在经受某种不堪忍受的煎熬。
掌柜既不安慰,也不催促,就静静看着刘隐痛苦。
好在刘隐知道时间紧迫,自己没空拖延,很快就睁开通红的双眼,咬牙切齿道:“但本王绝无叛国之心!之所以如此,只是迫于形势使出的缓兵之计,为的,就是能够有机会将这个惊天消息告诉你们,好让安王早作准备!
“还有!耶律平留了两个神使监视本王,现在他们都跟到酒楼来了,正在大堂吃饭,你们要速速拿下他们!我的孩儿......我的孩儿,还希望你们速速派人前去搭救,如果行动快些的话,他或许,还有被救出来的可能......”
说完这些,刘隐就满含希翼的看着掌柜,满面不正常的潮红。
掌柜半点儿也不着急,不解的看着刘隐,好奇道:“郡王跟我们说这些,难道就确定我们会相信?万一,小的是说万一,这是郡王的引蛇出洞之计,是为了将我们广州的青衣衙门一网打尽,那我们冒然行动,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刘隐一怔,眼珠子睁得大大的,“你,你说什么?”
旋即,他就涨红了脸,拍案而起,大怒指着掌柜,吼道:“你竟然怀疑本王叛国?!”
掌柜被刘隐喷了一脸唾沫,却半点儿也不恼怒,甚至没有伸手去擦,颇有种唾面自干的风度,仍旧是笑着道:“郡王怕死吗?”
这把刘隐一下子给问住了。
如果他不怕死,就不会对耶律平虚以委蛇,昨晚就命丧黄泉。
他昨晚答应跟耶律平结盟的时候,就想好了今天要来找青衣衙门,如此一来,他性命保住了,也不用卖国,是两全其美的选择。唯一付出的,就是让长子陷入危险境地。
但他并不止一个儿子。
为了其他儿子,让长子陷入危险,也并非不能原谅。
作为一介诸侯,这点基本的取舍,刘隐还是能够想清楚的。
但这些,都不能掩盖他怕死的事实。
哪怕他可以说,自己是为了妻儿,哪怕他可以想,如果自己死了,妻儿也会活不成。
但当时的行为,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不想死。
掌柜的见刘隐不答话,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慢悠悠道:“如果郡王怕死,那么就可能已经跟契丹串通,给我们青衣衙门设下埋伏,引诱我们出击,再将我们一网打尽。这样你在岭南举事,就没了掣肘与危险。如果郡王不怕死,那就应该在昨夜与异族血战,哪怕是战死,也不会屈服。”
说到这,掌柜眼中有了讥讽之意。
刘隐气得浑身颤抖。
从未有哪一刻,他觉得像现在这样屈辱、痛苦、难受,哪怕是昨夜面对契丹人时!
他跟异族蛮子把酒言欢,他付出了自己的长子,他坚守着自己的良心道德底线,他忍受着失去心腹护卫的痛苦,就是为了赢得时间,来青衣衙门通报这个于国有大用的消息!
而现在,竟然被自己的同胞怀疑、讥讽、质疑?
刘隐感觉自己的身体要炸开。
掌柜的笑容已经变成冷笑。
他是杀手,青衣衙门是情报暗杀组织,他无法相信一个怕死的人。
就在刘隐行将爆发,掌柜的也准备动手时,一个妖娆动听又端庄威严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老孔,你误会郡王了,马上向郡王赔礼道歉。”
掌柜的和刘隐同时愣了愣。
刘隐愣,是因为他从一进门,就没发现这里还有人!
这说明,对方的修为比他要强!
而掌柜的,则是惊讶于对方的命令。
不过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就面朝刘隐拜倒,诚挚道:“小的无礼,误会了郡王,让郡王受辱,甘愿领罪,随郡王处置!”
刘隐看了看掌柜,心头怒火瞬间消散一半。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屏风,看向从里面转出来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紫袍的女子,身材曼妙玲珑有致,气质更是成熟妩媚。无论是绸缎般光滑的皮肤,还是暗含秋水的眼睛,都如熟透了的蜜桃,吹弹可破丰富多.汁,足以勾起一切成年男人的原始**。
然而刘隐现在满心都只剩下恐惧。
恐惧很快又被希望所替代。
他颤声道:“宋大统领!救救本王!”
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青衣衙门大统领宋娇。
昔日到长安,刘隐亲眼见过,大少司命轻易擒住一名诸侯。
而在青衣衙门中,大少司命可是位在宋娇之下。
可想而知,宋娇的修为有多么可怕。
宋娇来到主座上坐下,对刘隐的问题不以为意,淡淡道:“郡王不必恐慌,你的处境与经历,我刚刚听人禀报过了。昨夜之事,郡王的应对毫无问题。”
刘隐意外道:“大统领信我?”
宋娇笑了笑:“我只信自己的属下。而我的属下告诉我,昨夜郡王府里,的确被强敌闯入,两名护院真人境身死。而今日午后,郡王又做了一首藏头诗:安王大才,盛唐能现?随后郡王便来了青衣衙门。由此可见,郡王的确是心向朝廷,心向安王的。”
宋娇说的淡然,刘隐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你,你竟然连本王刚作的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宋娇理所当然道:“这是青衣衙门的职责,还望郡王勿怪。”
刘隐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忽然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来青衣衙门。
如果他真的叛了国,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那两个契丹人......”刘隐声音艰涩。
“他们?大概尸体已经凉了吧。”
第六章 应对
这个回答本该让刘隐大喜过望,事实也的确如此。UU小说UU小说然而,他的惊喜只维持了不到一息,就感到浑身被恐惧包围,好像掉落到了无尽深渊。
从他离开大堂到茅厕,再到后院,直至此时,他都没有察觉到酒楼里有异常灵气波动。真人境大修士交手,哪怕只是一击,都有惊天动地之威。除了他瞎了聋了,否则断然不至于感觉不到。
宋娇的话,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
交手时灵气波动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小到酒楼的食客都没有发现异常,所以一点儿喧闹声都没有。
跟随自己进入茅厕的那名契丹神使,刘隐以为他收敛气息摆脱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很可能,他从茅厕出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命丧黄泉!
刘隐浑身冷汗直冒。
能够对灵气控制到这种地步,非阳神真人境大圆满不能做到。
事实上,之前的阳神真人境大圆满,也不能做到,非得晋升仙人境不可。
只是如今昆仑法则之下,仙人无法下界,凡人不得飞升,凡间再无仙人境。卡在阳神真人境大圆满期太久的大修士,随着对灵气运用和天地法则领悟的不断加深,这才能对灵气控制的愈发细致入微。
念及于此,刘隐看面前这个妩媚成熟女子的眼神,就更加充满敬畏。
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就连忙低下头。
刘隐低声道:“还请,请宋大统领出手,就我长子一命!”
说到这,他长揖不起。
他无力救自己的儿子。
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保全其他家人的性命,他甚至不得不亲手将对方置于险境。
他痛苦。
这一刻,刘隐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天下大事,已经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自己之前的认知再正确不过,日后一定要坚定执行。
宋娇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看着门外的院子,慢悠悠的道:“郡王何不回头看看?”
刘隐闻言愕然,先是疑惑的看了看宋娇,这才回头向院子看去,不明白宋娇是想让他看什么。
他马上就明白了。
这让他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眼中的惊恐之色怎么都掩盖不住,又在刹那间尽数转化为惊喜。
无以言表的惊喜。
院子里正走进来几个人,站在中间的男子低着头,战战兢兢左顾右盼,好像惊魂未定。
不是刘隐的长子却又是谁?
“焕儿!”刘隐大呼一声,夺门而出。
听到熟悉的呼唤,刘隐的儿子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到果然是自己的父亲奔出来,哪里还忍得住,泪水夺眶而出:“父亲!”
宋娇没动,手撑着下巴,斜坐在椅子上,饶有意味的看着这一幕。
她眼中并无戏谑、调侃这种不尊重的神色,反而充满羡慕与温情。
刘隐不足以让他羡慕,她对刘隐更不会有温情。
但父子俩劫后余生,相见抱头痛哭的画面,确实感天动地。
宋娇有些意兴阑珊的想,要是自己有个女儿该多好。
孤苦飘零的半生,见识过皇朝中兴,目睹过天下大乱,现在已经等来国内大定,甚至看到了盛世将要来临,而自己依然是孤身一人。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罗衾不耐五更寒,落花流水春去也,年年复年年。
这样的日子,过得真是悲惨了些。
自己可以让一个郡王跟家人团聚,却无法让自己有家人;自己可以主宰一个藩镇的生死存亡,却无法让自己的富贵有人分享。
人生啊,真是了无生趣。
刘隐很快就回到了房间,郑重向宋娇行礼致谢。
直到此时,他依然有种在梦中的感觉。
他来到青衣衙门据点,不仅见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宋娇,身后跟着的两名契丹神使也悄无声息死掉了,而不过是说话的功夫,自己被耶律平带走的长子,竟然也被解救带了回来!
自己来酒楼的时候,还心情忐忑,生死两难,而转眼之间,竟然已经高枕无忧!
境遇变化之大,让刘隐目不暇接。
宋娇对刘隐的致谢并不在意,随口道:“你的两名忠心护卫虽然被杀,但本座却已经帮你报了仇。耶律平的人头你如果想拿回去祭奠故人,待会儿我让掌柜包好了让你带走。”
不等刘隐接话,宋娇就继续道:“面对异族蛊惑,郡王及时来青衣衙门报信,立场可谓坚定,对朝廷可谓忠心。郡王放心,等本座回到长安,定会将此间之事,如数禀报安王。”
说到这,宋娇随意笑了笑,“可能要提前恭喜郡王,如果不出意外,你马上就要进爵亲王了。皇朝的异姓亲王,如今可是只有一个。而郡王,将是唯一一个,一开始就得到安王点头的。”
李茂贞不算异性,所以大唐异姓亲王就只有王建一个。但那还是李茂贞攻入长安之时,为了拉拢王建等人,强迫李俨给的爵位。
刘隐喜不自禁,连连称谢,表示一定不会忘记宋娇今日相助,不会忘记安王恩德,不会辜负朝廷侯恩等等。
感谢完,没来由的,刘隐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毕竟快要是亲王了,地位身份又不一样,有了俯瞰天下群雄的资格,尤其是跟他相争多年的马殷。
想起马殷,刘隐就连忙道:“大统领,本王听耶律平说,马殷已经跟契丹和南诏签订了盟约,并且正在积极联络旧部,准备造反参与大战。楚地位在南方中枢,北上可至荆襄,东下可至江左,若是万一祸乱,只怕会荼毒江山社稷......”
既然已经坚定站在朝廷一方,刘隐认为自己有必要为国事进言,为朝廷分忧。
不过这话说到这,他就忽然闭了嘴。
果然,就听见宋娇不以为意道:“马殷之事,就不劳郡王牵挂了,我们自有安排。”
刘隐不禁心头一动。
安排?什么安排?
反正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安排。
刘隐忽的悚然一惊。
马殷是铁了心跟契丹、南诏结盟,青衣衙门对他已经有了安排,那如果自己今日没有来一品楼,结局会怎么样?
宋娇能够在自己抵达酒楼之前,就去准确的截杀了耶律平,将自己的长子带回酒楼,在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叛国后,将他带了出来还给自己。
那如果自己叛国了呢?
儿子肯定没有了,别说什么亲王、郡王爵位,自己的脑袋也不会有,家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念及于此,刘隐心跳急促。
然而即便是在心有余悸的当口,刘隐也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马殷啊马殷,本王有多幸福,你就有多悲惨啊!
在眼下的大唐,跟朝廷作对,那不就是找死?
野心让我们有了功业,野心也让我们痛苦,但如果不能在面对强大到我们无法战胜的对手的时候,扼制自己的野心,那只会更加痛苦。
直至最终一无所有!
这一刻,刘隐觉得自己在智慧上战胜了马殷,很有优越感。
......
长安的冬日跟往常没有太多不同,无非是寒冷一些,风大一些,间或下点雪。
李晔在安王府阁楼上负手?望长安城,听完宋娇对此行的详细回报,没意思的笑了笑:“宋姨,你说,在这个世上,什么样的人才能活得最好?”
宋娇不理解李晔为何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但还是实诚道:“当然是有气运的人。”
李晔点点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宋姨的意思倒是跟这句话不谋而合。”
说着,他又问道:“那什么样的人,就算命运不好,也不会活得太差?”
宋娇笑道:“当然是智者。”
李晔不动声色道:“如此说来,刘隐的气运虽然不如马殷好,但现在却能得到亲王爵位,完全是依仗了有智慧。”
宋娇淡淡道:“有自知之明,懂得进退之道,还珍惜自己性命的人,当然有大智慧。”
李晔不再说话,而是继续看向长安城。
宋娇走了一趟长沙,也走了一趟广州,不过在这两个地方做的事,却是有很大不同。在长沙的时候,宋娇只是收集情报,并未对马殷动手,而到广州去,就是打定了要让岭南稳定的主意。
这当然是李晔的刻意安排。
他没打算现在解决马殷。
契丹给马殷的帮助很大,三十名神使已经到了长沙,要解决马殷的问题,没有解决刘隐的问题那么简单。从中可以看出,契丹对马殷的重视程度更大。
这是必然的。
楚地怎么说都比岭南重要,也更容易威胁中原。
对契丹而言,刘隐在岭南起兵,声势效果远大于实际作用。
这也是为什么,耶律平敢恼羞成怒杀刘隐的原因。
刘隐自己找到了青衣衙门,李晔不解决岭南之事也说不过去,但马殷并没有这样做,李晔打算先装一装聋子。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迷惑契丹,让对方认为自己队伍庞大,从而错误计算敌我实力,影响调兵遣将策略的判断,为李晔争取时间。
从窗前回到座位,李晔盘膝而坐,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对面的宋娇,一杯自己饮了。
宋娇好奇道:“举世攻唐将在明年秋天举行,你的准备时间还很充分,为免数面受敌,可否先遣大修士去解决马殷与南诏?南面无事,我们才好集中兵力面对北面。”
李晔捻起一块桂花糕丢进嘴里,细细咀嚼,含糊不清道:“宋姨可知契丹、回鹘大修士,眼下都在何处?”
宋娇没有回答。
青衣衙门能够及时探知、锁定,潜入大唐境内的异族大修士,已经是非常了不得,自然不可能连域外大修士的活动区域都了如指掌。
李晔又往嘴里丢了块酥糖,接着道:“契丹扶持马殷造反,是真的想让他在明年秋天举事,牵制我们的兵力,还是只是故意制造的一个陷阱?
“现如今,朝廷中的大修士也只有三两百人。如果我只派几十个过去,很可能不能将对方一网打尽,对方若是狗急跳墙,就可能屠戮州县百姓。
“若是我派上百人过去,要是激战正酣的时候,契丹数百神使忽然从南诏杀出来,那这上百人就全交代了。
“而若是我让朝廷大修士倾巢而出,那么对方只需要用一部分神使牵制我们,西、北边境就无人可守。能够长驱而入的,就不只是大修士,还有大军。”
宋娇蹙眉。
她的眉毛并不纤细,反而很浓,衬托得那张本就成熟的脸更加妩媚。
她道:“那我们怎么办?严防死守,等到他们部署完全显露,再针对性调兵遣将?到了那时,我们可就被动了。”
李晔笑着道:“虽说被人家四面包围,怎么出兵应对,都会显得捉襟见肘,防不胜防。但宋姨说得对,严防死守是不可能严防死守的。”
宋娇眉头舒展开来,挑了挑,“你要出动出击?”
李晔已经吃完了一盘糕点,挥挥手,让丫鬟再拿点过来。这都是跟郡主呆久了养成的毛病,当嘴巴习惯了吃东西,就很难闲得住。
他道:“主动出击是必然,而且不能等到明年秋日。要是真到四面烽烟,那就什么都晚了,而且,我可不想楚地重现狼烟更准确的说,我不想大唐境内再有征伐。战场,一定要推到国境线外。”
宋娇露出我就知道你会如此选择的神色。
跟李晔呆的久了,她也渐渐习惯了李晔的思维方式。之前碰到李晔卖关子的时候,她总是会憋不住脾气,不是狠狠剜李晔几眼,就是愤怒的瞪着他,催促他赶紧说重点。
而现在,宋娇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的,听李晔卖完所有关子。
有时候,李晔卖的关子少了,她甚至还会觉得意犹未尽。
宋娇接话道:“所以马殷就是你迷惑对手的幌子?”
李晔投过去一个欣赏的眼神,以表对方宋姨智慧的高度认可,“不动马殷,契丹就会认为自己有依仗,只等时机到来,就能联合南诏,让我应对不及。这样,他们就不会去想别的阴谋了。
“而我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突然袭击,先打掉契丹一条手臂。”
宋娇想了想,“你要打谁?南边肯定是不能了。按照你的推测,契丹的神使,很可能就大规模聚集在边境或者山野,等着你对马殷或者南诏动手。
“西面的吐蕃,他们的一些贵族虽然跟契丹取得了联系,但实力已经没多少,全真观和无空释门足以应付他们。所以你的目标,只可能是回鹘、党项、沙陀、渤海国。”
李晔朝宋娇拱拱手,心悦臣服道:“宋姨果然见识非凡,三言两语,就推测出了我的所有安排。”
宋娇没好气的翻了个魅惑众生的白眼,姿态虽然看似不屑李晔的吹捧,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你当宋姨是白叫的?”
李晔很难看到宋娇这么娇气的模样,被逗得哈哈大笑,“那宋姨就说说,我会选择哪一个?”
宋娇寻思着道:“回鹘实力不弱,位置却偏僻,劳师远征就算打赢了,占据他们的地盘也于战局没有太大帮助;渤海国就是被契丹裹挟的,本身实力也有限,而位置同样偏僻;所以你的选择,应该是最近的党项与沙陀。”
说到这,她顿了顿。
不等李晔说话,她又接着道:“党项人虽然不少,但地盘只有一镇,沙陀就更只是残部,灭之不难。如果能灭了这两部,再遣精骑入草原,就能切断契丹与回鹘的联系。
“举世攻唐,听着声势骇人,其实就契丹、回鹘实力较强。只要能分割这两部,往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话说完,才算是真的说完了。
宋娇满含希翼的看着李晔,等他评判自己说得对不对。
被宋娇这样的尤物盯着看,李晔有些不好意思。熟透的女人就是这样,无论她们怎么看你,你都会觉得她们是在勾魂摄魄。
他只能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然后一本正经道:“派遣精骑进入草原,虽然能隔绝契丹跟回鹘的联系,但我们对草原的熟悉,远不及草原民族。稍有不慎,即会陷入大规模草原骑兵的围攻。”
宋娇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所以你要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就对了,以你的性子,是怎么都不肯吃亏的。大唐的确初定,草原何尝不是?草原部族间的争斗,比大唐境内的诸侯相争半点儿也不少。”
说着,宋娇来了精神,前倾着上身迫切的问道:“你联络了草原上哪几个部族?”
李晔正要说话,宋娇却忽然眼前一亮,自己已经是先想到什么,一伸手就捂住李晔的嘴,“你别说!我已经想到了,是不是黄头部、鞑靼部?”
李晔只觉得一阵幽香沁人心脾,霎时间心旷神怡,哪还注意得到对方说了什么,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
“你干什么?”宋娇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收回手,却已经是霞飞双颊,嫣红的血好似要渗出皮肤。但见李晔一副心猿意马的样子,顿时目光就充满怀疑、审视。
李晔已经回过神来,随意左右看了看,脸不红心不跳道:“宋姨说的没错,就是这两个部族。这事儿是我亲自去办的,所以不必担心契丹察觉。等到明年春天,大军出发时,我们很容易就能掌握先机。”
果然,李晔“无意”中抛出的线索很有效。
宋娇忘了李晔轻薄她那回事,立即警觉道:“明年春天?不是秋日、夏日?”
“哪能等到秋天,我们得先发制人!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都想寒冬出兵。当年李靖破突厥,可就是在大雪之日奇袭,这才起到出其不意、一锤定音的效果。”
李晔呵呵笑了两声,“宋姨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很有道理。”宋娇认真的点头,然后,毫无预兆的,柳眉倒竖,恶狠狠盯着李晔,“你刚刚是不是咬我的手了?”
看到宋娇杀人的眼神,李晔顿时大呼冤枉:“我明明只是吸了一下......”
“好啊!你竟敢吸你宋姨的手?真是色胆包天,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宋娇顿时跳了起来。
李晔:“......”
第七章 养猪
冬日里难得阳光明媚的日子,李晔弄了张躺椅把自己安放在院子里,身前摆开的食案上有各种美酒美食。www.uu234.netwww.uu234.net
翘着二郎腿的李晔一手托着腮,一手握着酒杯,饶有趣味观看歌姬们在阳光下翩翩起舞,间或跟着乐器节拍摇头晃脑。
大司命手里抱着酒壶站在一旁,李晔酒杯里没酒了她就会主动斟上;少司命跪坐在食案旁侧,按照李晔教授的方法正在煮火锅,时不时盛半碗送到李晔身前,有一口没一口给他喂食。
这样惬意的生活李晔很少体验,但今天不同,李俨写了新诗歌,排练了新歌舞,说什么都要请李晔观赏一番,否则就是无视他的心血成就。
此刻李俨就在李晔旁边,一样的姿势神态,甚至享受陶醉之色犹有过之。兴致上来的时候,还会“纠正”一下李晔的姿势,讲解如何得到最舒服的享受,最放松的精神。
李俨将这称之为养生之道。
他认为李晔整日不是忙于社稷大事,就是到处征战厮杀,实在是太过劳累,还是应该学会适当放松才好,否则他就会担心李晔身体负担太大,不能长久。
李晔认为李俨说得有道理。
如果对方的躺椅上不是铺了厚厚的貂裘,他窝在里面整个身体都快不见了,有轻风吹过的时候还在喊冷,李晔一定会认为李俨的确深知养生之道。
原本李俨也是练气修士,断不至于如此体弱。
只是,他早已记不起上次修炼是什么时候。就像很多年少时身强体壮的文人,最终都变成了柔弱的病秧子。虽说他在音乐一道上的确成就不小,但这并不能弥补他被酒色消耗的身体亏空。
一曲罢了,舞姬们行礼退下,李俨举起酒杯朝李晔示意,“晔哥儿,饮甚!”
看他豪气干云的样子,好似刚刚眼前不是结束了一场歌舞,而是一场沙场大战,而他则是那个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帅。
李晔配合的举起酒杯。
昨日他还跟宋娇在讨论事关皇朝存亡的战争大局,今日就跟李俨醉生梦死,这样的生活的确很丰富多彩。
一般时候,李晔放松自己的方式,都是观赏风景,或者是喝个酒,今天被李俨指导着王府的仆役丫鬟们贴心伺候一通,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年少的时候,李晔性子更是沉闷,而李俨这个吃喝玩乐无所不精的兄弟,就成了调节李晔生活的最佳损友,逛青楼这种事,每回都是对方拉着他去。
不得不说,这样的玩闹也有用,一张一弛,的确是长久之道,要不然李晔二十年不能修炼的日子,早就精神抑郁了。
跟李俨欣赏了半天歌舞,又深入探讨了音乐、诗词的学问,李晔获益匪浅。
临走前,李俨一脸严肃要求王府的丫鬟们,要好生照看安王生活,把安王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不然定要严加惩处,惹得大少司命颇有些慌乱。
慌乱不是因为畏惧李俨这个皇帝,而是仔细回想一下,好似自己的确没有把安王照顾得舒舒服服的。
午后时分,醉醺醺的李俨摆驾回宫了。他要是再不走,就会直接醉倒在安王府。也不过就是喝了两壶酒,便撑不开眼皮了,这不符合李俨的酒量,只能说明他现在的身体的确虚得厉害。
李晔送行的时候欲言又止,本想提醒李俨少些声色犬马,多多修炼,但看到对方已经快要打鼾了,也就作罢,准备明日再去宫里正经劝说劝说。
李俨走后,大少司命低着头跟在李晔后面,无论李晔干什么,她俩都是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让李晔打心眼里觉得好笑。最后好生安慰了一通,两个小妮子才稍微放松一些。
年关将至,李晔开始密切注意广州的消息。
倒不是担心刘隐有什么问题,而是楚南怀等人如果归来,是必然从广州登陆的。现如今他们已经出去了两个多月,依照他们的脚程,来回一趟怎么都够了。
不过要是算上在中美洲、南美洲两地寻找土豆、玉米的时间,现在还没有消息,就并不如何意外。李晔给他们圈定的范围很大,毕竟他也不知道具体地点,真到了那边,还得楚南怀等人自行寻找。
如果土豆、玉米早些弄回来,就还能赶得上播种季节,到时候李晔召集群臣百姓收获一轮,让他们在地里亲眼目睹产量,那么就能很快让百姓充满信心,对李晔再无任何不归心的理由。
“如果楚南怀等人能够及时回来,那自然是最好,我的修为就能及时提升到大罗金仙境,在仙域对战契丹神仙大军就有了十足把握。如果他们不能及时回来,情况就会没那么有利。”
李晔在仙域跟吴悠说起这事的时候,如此解释他迫切希望楚南怀等人早日归来的原因。
郡主歪着头想了想:“如果能,那是再好不过,但如果不能呢?晔哥哥可有替代之策?”
粮食种子何时回到大唐,甚至楚南怀等人此行能否成功,现在李晔都无法控制。将希望寄托在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上,就等于把命运交给未知审判,这不是智者所为。
郡主认为李晔必然还有另外的方法,让他在明年的大战中,收获一批大唐百姓的忠心。
对郡主,李晔不需要隐瞒任何事,也没有卖关子,实话实说道:“马殷。”
“马殷?”郡主有些迷惑。
李晔点点头:“之所以现在不处理马殷,就是要等他在楚地多召集一些旧部,将造反的苗头和声势拉高一些,最好是弄得很多人都知道。这样,明天我出兵之前,再以雷霆手段将其扑灭,所有人就都会认识到,我和朝廷对天下拥有怎样的掌控力。”
这是典型的权谋之术,并不如何光明磊落,甚至是有些阴暗。
郡主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如果晔哥哥现在就杀掉马殷,动静必然不大,对普通百姓来说,也就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心里自然不会有多少震动。
“说不定他们还会认为,晔哥哥这是不能容忍旧诸侯的存在,给他安了个造反的帽子,故意除掉他!
“只有让人们看到马殷展露出造反的实力,让楚地乃至更多地方的人担惊受怕,晔哥哥再迅速扑灭他,他们才会知道朝廷到底有多强,才会感恩戴德。
“同时,也让他们看到马殷跟契丹勾结,确认他是卖国之徒,晔哥哥的诛杀,才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才会让大家竖起大拇指称赞!这样一来,天下百姓就没多少会不对朝廷归心了。”
李晔对郡主的领悟能力很满意。
这其实就是一个“把猪养肥了再杀”的策略。
想通了李晔的布置,郡主开心的鼓掌道:“耶律阿保机这个蛮子,跟晔哥哥比拼什么不好,偏要比谋略。殊不知我们汉唐千年以来,对各种阴谋诡计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什么手段都用烂了。
“他以为他帮助马殷造反,就能让晔哥哥内外交困,但这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反而还让晔哥哥有了迅速收拢人心的机会,这个家伙真是......傻得太可爱了!”
李晔得了夸奖,却没有半分骄傲之色,反而哭笑不得道:“你这是骂我阴险?”
郡主抱起李晔的胳膊嘿嘿笑道:“才不是呢,晔哥哥最聪明了,我这是在夸奖你!”
李晔:“......”
......
安第斯山。
太阳高悬头顶,洒下的阳光炽烈无比,即便是在山区飞行,位置稍微高一些,温度也没有低到让人感觉舒适。
“师父,现在正是凛冬时节,为何这里会这样炎热?”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时间,一行二十余人的队伍找个片树荫坐下乘凉,李雯文用水囊接了山泉水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刘小黑正在问楚南怀这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楚南怀根本就没有回答刘小黑的兴致,接过李雯文递来的水囊,美滋滋的喝下去一半,畅快的吐了口气,一脚踹在刘小黑屁股上,“去弄些野味回来,今天的饭食还没着落!记住,只狩猎活着的小动物,不要采野菜了!”
上回刘小黑去找食物的时候,竟然抱了一捆说不上名字的植物回来,还美其名曰味道很鲜美,他已经生尝过了,被楚南怀骂了个狗血淋头。
非山泉水不饮,非动物不食,真到了需要吃菜的时候,那也只吃动物会嚼的那些野菜,绝对不胡乱塞东西进嘴,这是出发前,李晔就告诉过楚南怀等人的。
刘小黑当时没认真听,一路上毛手毛脚的,被楚南怀训斥了无数遍。现在竟然还问南半球的夏天为什么热,真是气死楚南怀了。
打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楚南怀就听到刘小黑慌张大喊救命的声音。
他睁开眼一看,就见刘小黑正被李雯文拖着越过山头飞来,肩头已经被血糊了一片,后面还有十几奇装异服,五短身材的人正嗷嗷叫着追赶他们。
“土著?”看到追赶刘小黑的人,楚南怀连忙起身,吩咐众人接应。
他知道,现在碰上了李晔嘴中的土著,而且还是其中的强大修行者。
不过楚南怀并不畏惧,对方只有十几个人,而且传来的灵气波动也就是灵池真人的实力,只有为首三个人勉强达到阴神真人境的标准。
等他们靠得近些了,楚南怀便看清了他们的面容。这些人脑袋偏大偏扁,五官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肤色相对较黑,服饰样式很古老,颜色比较鲜艳。
这些土著,每一个人都很愤怒,是看到外敌入侵的那种愤怒。他们手中都有一根褐色法杖,歪歪扭扭的看起来有些怪异,攻击方法也比较单一,明显是把法杖当作木棍使。
楚南怀深知自己此行的目的,一直在避免跟土著碰面、交手。能够悄无声息没有波澜的带走李晔描述中的土豆,就是最大的胜利,节外生枝毫无必要。
但是现在,刘小黑、李雯文也不知怎么惹到了对方,竟然让他们这么凶悍的追杀过来。楚南怀也没有犹豫迟疑,下令众修士直接出手,先擒住他们再说。
双方立即爆发了激战。
楚南怀等人很快就发现,这些人手中的法杖并不是只能当棍子使。随着他们停下身形,摇头晃脑的挥舞法杖,配合嘴中念念有词,法杖中竟然蹦出一头头猛兽巨影,呼啸着扑向他们。
楚南怀等人不知敌人虚实,出手也就没有保留,剑气刀光,配合炎火、风刃潮水般飞出,将一头头猛兽还未临面时,就轰散在半空。
战斗对楚南怀等人而言并不吃力,对方的术法虽然奇特,但威力并不夸张,他们仗着境界和人数优势,很快就包围了这些土著,并且将他们一一击伤、制服。
小半个时辰的战斗,对楚南怀等人而言,谈不上有多么繁重。只是过程中也有人受伤,那些猛兽扑咬过来,但凡是突破了灵气屏障的,都会在修士身上留下伤口。
好在受伤的人只有四五个,楚南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些土著修士,被捆着丢在地上,犹自对大唐修士怒目而视,嘴里叽里呱啦个不停,恨不得扑上来咬下他们一块肉的模样。
楚南怀有些犯难。他自然是听不懂对方说什么的,也没有时间和兴趣花时间,去慢慢理解对方的语言。
“师父,这些人怎么处置?是不是全杀了?咱们的行踪不能暴露吧?”刘小黑凑过来道。他先前虽然叫的凄惨,但肩头的伤势并不太严重,现在已经不流血了。
“闭嘴!”楚南怀现在对刘小黑没个好脸色,“让你去找些食物,你是怎么被人追杀的?!”
刘小黑委屈的扰头道:“我飞过几座山,就在山那边看到了一座石头城,虽然不大,但人却不少,城外还有大片农田。我当时很高兴,心想这回有好吃的了,就去城中收集一些食物......”
听到这里,楚南怀已经不想再听下去。
很明显,做贼的刘小黑被发现了,关键是还没及时逃脱,反而被人家追杀。
不过既然有城池,还有农田,楚南怀心思就活泛起来。
还有哪里比耕作的田地里,更适合找粮食种子的?
如果这里真有李晔说的那种土豆,这些土著一定会种植,说不定那些田地里就有!
本来,楚南怀等人搜寻的重点,就土著聚居区和农田。只是原计划隐蔽探寻,却没想到让刘小黑无意中发现了,而且好像规模还不小。
这是瞎猫装上了死耗子。
“城里到底有多少人?你们发现了多少大修士?”楚南怀连忙问道。
“有几万人吧。”刘小黑回忆着,“大修士有多少不确定。”
楚南怀沉下脸来。
一个几万人的小城,竟然就有十几名真人境实力的大修士,而且还可能不止这么多毕竟追击刘小黑和李雯文两人,对方的大修士没必要倾巢而出。
这些土著实力这么强?
楚南怀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这种实力比大唐都要强大太多,没有丝毫道理。要真是如此,他们早就不会只窝在这里,而是征伐世界了。
难道说,这座只有几万人的小城,其实是土著的都城?
楚南怀觉得这个想法比较合理。
如果是土著的都城,那么里面的大修士,只怕真的不会少,以他们这支队伍的实力,恐怕是很难正面取胜。
可农田就在城外,不去,如何找到土豆?
绕道而行,去别的地方?
楚南怀陷入沉思,想要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无论如何,粮食种子就在眼前,不能就这么放过。李晔有多么着急得到那种叫作土豆的粮食,楚南怀心里是有数的。
不等楚南怀苦思出一个策略来,被绑住的土著的怪叫声,忽然高亢了起来,而且充满了气势。
“师父,他们援军来了!”
不用刘小黑出声示警,楚南怀已经看到有三十多名大修士席卷而来,而且为首几人,都有阳神真人境的实力!
楚南怀心头一紧,他没想到对方来的这么快,早知如此,便不该在这停留这么久,应该转移一个地方再说。
不过他们毕竟是客军,对这些土著修士的秘法不熟悉,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方法可以锁定自己这些人的位置,甚至是知道他们同伴的情况。
“我们怎么办?”苏娥眉低声问,这是她问的第一个问题。
楚南怀深呼吸一口气:“为师留下断后,你带着小黑和雯文先走!我们既然在这里发现了城池、农田,就说明找对了位置。你们离开之后,昼伏夜出,隐蔽行动,应该不用多久,就能把种子带回去!”
这是唯一的法子了。对方人太多,而且无法交流,饶是他们没有恶意,也无法跟对方和平相处。
只是楚南怀刚刚把话说完,苏娥眉就率先冲向了那些土著大修士,“师父,任务还是你带着他们完成吧。弟子怕是力有不逮,也不敢耽误皇朝大事与安王嘱托!”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决绝,但声音却很平静。
楚南怀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娥眉转化为广寒仙子状态,挥剑杀向了那些叽里呱啦大叫的凶恶土著。
“走!”楚南怀知道苏娥眉这一去,必然是不会再有生还可能,刹那间心痛如刀绞。但此时此刻,他只能以大局为重,拖上刘小黑跟李雯文,转身就走。
“师父,慢着!”李雯文急声大喊。
楚南怀老泪纵横,却知道不能迟疑,否则苏娥眉等人就白死了。
这趟找粮食的旅行,竟然如此凶险,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这是楚南怀之前没有想到的。
然而亩产五十石,可以让大唐再无饿死之人的粮食,又岂是那么容易获得?
不付出代价,怎么可能?
“师父,快停下,苏师姐把他们都震住了!”刘小黑大叫起来。
楚南怀心知这绝无可能,苏娥眉战力虽然出众,但面对好几名阳神真人境实力的大修士,还是没有半点儿胜算,就更不能出现什么把对方震住的事。
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这一看,眼前的诡异场景,让他一下子愣在那里。
第八章 她是你们的神仙
狂乱的灵气在苏娥眉身周肆掠,让她衣袂飘飞,青丝泼洒如横瀑。UU小说又因为领域中桂花纷纷,万千蝴蝶般上下起舞,便愈发衬托得她如仙如神。
而那些越过山峰追杀过来的土著大修士们,则像是真的见到了神灵一样,齐刷刷的跪在半空,不断向苏娥眉叩拜。他们的动作很滑稽,高举着双手,张着大嘴叽里呱啦的乱叫,如同一只只青蛙。
但哪怕是刘小黑这种脑子缺根弦的家伙,此刻也体会到了那些土著眼中的狂热与虔诚。这种情绪做不得伪,也没有必要作伪。
这让楚南怀等人都愣在当场,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眼前怎么会出现这一幕。
“师父,他们怎么会把师姐当作神灵跪拜?”刘小黑扰扰头,一脸不解,“我就算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能看出来他们在向师姐表示臣服、膜拜。”
楚南怀当然不能回答刘小黑,但这并不妨碍他故作高深,扬着下颚道:“你师姐本来就是神仙,被人拜一拜怎么了?”
大唐修士们都很震惊,面面相觑之后,默契的停止了拼命的动作,想要看看事情是否真的有了转机。
最震惊的当然是苏娥眉自己。她冲过来正要跟这些人同归于尽,没想到他们见到自己,忽的齐齐神色大变,然后没有任何预兆与犹豫的,全都拜倒在半空。
苏娥眉当时以为,这是他们在发动某个奇怪的术法。要不是她没有感受到危险,没有察觉到灵气波动袭来,手中那一剑就真的斩下去了。
很快,苏娥眉就通过这些土著的眼神,发现了端倪所在。
这些五官特征迥异于大唐修士的土著,看她的时候,目光焦距都在她眉心。那种狂热、膜拜又畏惧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他们一生追寻,但又不敢直视的信仰。
在仙庭,大部分仙人面对仙帝时,都是这番模样。只不过,仙人们并不是特定去膜拜仙帝的眉心,而是膜拜他整个人。
苏娥眉知道自己眉心有什么。战斗时转化为广寒仙子状态,她的眉心会浮现出一道火焰状的花子,金光如日。那是她维持仙子状态的核心,不是气海胜似气海。
在彼处,有她能够调动的一丝仙园之力。
仙园之力,当然是仙力。
“难道这些人,从我眉心处感受到了仙力,故此对我顶礼膜拜?”苏娥眉暗忖。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曾经跟李晔闲谈时,对方无意中跟他提起过,在她脚下这片土地上,生活着一种传说中的种族,他们的祖先有着沟通神灵的能力。
传说他们祖先沟通神灵的凭借,就是男人眉心上的第三只眼。
李晔把这种人叫作玛雅人。
李晔说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在平卢,当时苏娥眉也就是当个玩笑话听了。因为这在她看来的确很好笑。沟通神灵的能力不足为奇,大唐昔日的五大道门,都有这种法门,她自己就是仙人转世。
神仙对她而言没有半分神秘感可言,能够沟通神灵也不足以让她觉得惊奇。
至于男人眉心上的第三只眼......难道他们都是杨戬的后裔?没事儿就开个天眼?
然而此情此景,苏娥眉再想起李晔的话,就不由得疑窦顿生。下意识的,她改变了眉心花子的形状,模拟出一只竖着的人眼。
这只是外形的变化,让它看起来更加像眼睛罢了,本质上它仍旧只是类似花子的妆饰。在这个过程中,苏娥眉心有所动,让花子中释放出更多仙园之力。
这让她有些痛苦。她现在只是凡人之躯,能够借用一丝仙力提升战力,已经是殊为难得,要表现出更多仙力,只会让她的躯体无法承受。
然而效果是显著的。
那些土著霎时炸了锅,叩拜的动作更加迅猛,嘴里叫喊的声音更加狂热,看她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好像一个个都愿意为她献身一样。
为首几个阳神真人境实力的土著,起初跪拜的动作并不如其他人果决,但此时却成了最虔诚的一群人,几乎恨不得爬过来亲吻她的脚尖。
苏娥眉心中暗喜,知道她们或许真的不用死战,也不用葬身异国他乡。
但同时她又暗暗皱眉。这样的状态注定不能维持太久,如果她不能回应他们的话,只怕这些土著还是会起疑。
毕竟,她只是道门的神仙,并不是这些土著的神灵。
“徒儿,你快跟他们说话啊,一直这么干站着,总不是个事,搞不好会身份败露!”楚南怀来到苏娥眉身边,用传音入密的法门提醒她。
楚南怀也看出来了,这些土著应该是把苏娥眉当作了他们的神灵。这让他感觉很奇妙,道门的神仙到了数万里之外,也会被人这般顶礼膜拜?
苏娥眉回应楚南怀的时候,也有些着急:“我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如何能够回应他们?我也不会他们的语言,难道胡说一通?那样恐怕露馅更快!”
楚南怀想了半响,也是没能理出个头绪,这让他急得差些抓耳挠腮。
转机明明已经出现了,要是应对得好,扮演一回这些土著的神灵,莫说他们再无性命之虞,土豆说不定也能轻易得到,圆满完成此行任务回去。可转机就在面前,他们却不得其门而入,这让人实在是再难受不能。
楚南怀没法子,只能一面背负双手,抬头看天,维持自己作为“神灵”的高大形象,一面火急火燎的给众修士传音,集思广益,让他们赶紧想个辙出来。
众修士七嘴八舌,什么维持神灵风范,一言不发直接去城池,什么弄些风雨雷电的异象出来唬住他们,让他们献上祭祀宝贝,什么趁他们不备直接杀之......不一而足,却没一个让楚南怀满意的。
眼看着光阴流逝,这些土著已经相继停止叩拜的动作,安静而迫切的看向苏娥眉,在等着她回应他们的膜拜与祈求,众人几乎要忍不住先发制人了。
这时,李雯文忽然道:“师姐,你给他们画图!画咱们大唐长安的图,画仙域的图,只要是大修士,就想成仙,这样肯定能够安抚他们!”
苏娥眉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可以一试,便伸手在面前一抚,用灵气凝结出一幅画卷。随后以剑作笔,寥寥几下,在上面勾勒出仙庭盛景。
她作画的时候,楚南怀、刘小黑、李雯文等人,一个个都摆出我们来头齐大无比的傲气模样,实际上则无不紧张的注意土著修士的反应,做好了一旦出现意外立即撒腿就跑的准备。
苏娥眉还没画完,这些土著就一个个开始深呼吸,目中的狂热让他们双眼猩红,有些修士甚至忍不住想要扑上来,似乎想要拥抱仙域盛景,被旁边的同伴死死拉住。
当苏娥眉勾勒完一副长达七丈的巨型画卷时,这些土著修士几乎都疯魔了。一个个不是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就是嘴里不停念念有词连连向画卷叩首,还有人相互抱头痛哭,哭声竟然无比惨烈。
就好像一群被神遗弃,遭受了无数苦难,已经自认要下地狱,却又忽然看到希望就在眼前,种族延续、升入神国还有可能的可怜之人。
土著修士们这样强烈的反应,让苏娥眉等人都松了口气。
当然,更多的还是不解。
他们不明白,为何这些人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与情绪。
楚南怀则猛然想起临行之前,李晔跟他彻夜长谈时,曾经过说过的一番话。因为当初觉得这番话不甚重要,楚南怀就没怎么在意,现在看来,却是非常契合眼前的现实。
李晔曾说,玛雅人曾经有过辉煌的文明,但是就在这个时期,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正在急剧衰落,城池荒芜,人烟绝迹。
楚南怀之前没打算跟土著往来,也不认为对方文明衰落,跟自己会有什么关系。但是现在,联合眼前这种场景,楚南怀心思就活泛起来。
“难道说,这些土著真的是一群被他们的神仙抛弃的人?”楚南怀心里不禁冒出这样的疑问。
在修士世界,仙域没有神仙,这个族群在凡间就不可能不灭亡。无论是外敌入侵,还是内部崩塌,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
多余的问题,楚南怀现在没有时间去想,他觉得眼前最大的可能是,这些李晔嘴里的玛雅人,的确可能是被他们的神仙抛弃了,或者他们的神仙灭亡了。
首先,从踏入这片土地开始,他们的修为之力就没有受到影响。之前进入河西月神教、释门领地后,修为被压制的情况完全没有出现。
这就表明,这里是没有仙力庇佑的天地。
其次,这些土著修士,一从苏娥眉身上察觉到仙力或许也有看到她眉心花子的原因,连他们是入侵者是敌人的可能性都不顾,就立马跪拜,这的确可能是他们把苏娥眉,误认为是他们的神仙。
但这种误会之所以产生,也能从侧面表现出,他们的确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们的神仙,甚至是没有他们神仙的音讯了。
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一个符合他们对神仙认知的存在,他们的行动才会如此干脆当然,楚南怀等人没有杀掉先前那批土著修士,只是将他们绑缚起来,也有可能给了这些后来土著信心,让其误认为这是神仙的善意与仁慈。
无论如何,这样的机会得把握住。
“师父,现在该怎么办?”苏娥眉的声音传来。
楚南怀略微沉吟,就笃定道:“既然你已经勾画出仙域图景,让他们见识了我们的‘身份’,那么作为神仙,我们接下来就应该接受他们的贡奉,他们也必须献出自己的虔诚。
“你赶紧勾画祭祀场面,不要画咱们大唐的祭祀物品了,把李晔要的土豆、玉米表现出来就行。”
苏娥眉点头示意了解,手中剑再度挥舞起来。按照楚南怀的吩咐,她勾画了凡人膜拜仙人、祭祀仙人的场面,中心的上空位置,则是一些硕大的土豆和玉米。
土豆和玉米她虽然没见过,但李晔既然让他们来找,自然给他们画过图样。苏娥眉也就是有样学样罢了,不担心画错。
祭祀的场面大同小异,只要表现一群人跪拜的场面就行,至于他们跪拜的是什么,完全可以意象化,譬如说仙域盛景。
只是人群之上,仙域之下,那一批大的夸张的土豆和玉米,还是看得让土著修士们浑身一震。
正因为夸张,这些土著修士们,立即就明白了苏娥眉等人的意思。为首的修士站出来,恭敬行礼,说了一大通话,然后摆出恭迎的姿势。
楚南怀、苏娥眉等人相视一眼,虽然仍旧听不懂对方说话,但还是大摇大摆的从他们中间飞过,在刘小黑的带领下,飞向山那边的城池。
至于先前被绑住的那些修士,自然还是被押解着。作为冒犯了神仙的罪人,土著们要挽救这些人的性命,必须拿出足够多的贡品才行。
......
此时,身在长安的李晔,就算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苏娥眉等人,竟然被玛雅人当作了下凡的神仙供奉起来,还拿出了堆积如山的土豆作为贡品。
当刘小黑、李雯文跟一部分修士,带着土豆种子先行赶回长安的时候,最寒冷的时节已经过去,大唐即将迎来又一个春天。
“殿下,这就是我们找到的土豆!”
王府大院中,刘小黑和众人倒出储物袋中的土豆,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储物袋空间有限,但总比麻袋大,十多个储物袋中的土豆都拿出来,的确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李晔望着眼前熟悉的土豆,只觉得恍然如梦,当众发了好大一会儿呆。
随后,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李晔走到小山面前,拾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土豆,用衣袖擦了擦泥土,竟然就这么咬了一口,闭着眼睛细细咀嚼起来。
“殿下,这东西不能生吃......”李雯文紧张的开口提醒。
他们早就吃过这东西了,是确认没问题才带回来的,自然也知道土豆该怎么吃。
李晔就像是没听见李雯文的话,咀嚼得非常陶醉,心里则感动的想要落泪。太怀念了啊,就是这个味儿,一辈子都忘不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没土豆吃还真是不习惯,看着眼前的土豆小山,李晔吐出嘴里的土豆渣,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毫无骨气的笑容。土豆烧牛肉,干煸土豆丝,炕土豆,土豆米饭......
“都收起来!”李晔大手一挥,决定不再去看这些黄橙橙的家伙,否则怕是抑制不住要吃它们的心。
这些都是种子,是要种出来振奋人心、收拢人心的,吃一个就少一片百姓气运,还是忍忍好了。
因小失大,智者不为,等过个两三年,还不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土豆的播种时间,李晔早就仔细回忆过了,小时候家里种土豆的时候,好像正是放寒假前后?
自家是江南,虽然就在长江南岸,长江便在家门前流过,但好像不好意思自称江南.......不管那么多,听说北方二月和八月都能种......这东西生命力其实很顽强,只要温度合适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能亩产五十石的粮食,生命力能不顽强?
这几千斤的土豆,到了收获的时节,就能变成几万斤,应该好生分配一下栽种地点。长安城外肯定要种一亩,一亩需要多少斤种子?要不要大唐三百余州,每个州都种一亩?
播种时、收获时,让各州官员组织百姓实地观看,叫那些地主乡绅之类的人物,平日里亲自照料,收获时,让他们也下地去挖几窝,就没人会怀疑是变戏法了。
再当场煮了吃下去,让百姓切实感受一下饱腹感,这事儿应该就成了吧?
如此一来,一传十十传百,今年秋日土豆大收后,各地百姓应该都不会怀疑,自己能在来年吃饱肚子了吧?秋日收获的土豆,可以无偿发给百姓当种子,过上两三年,就真的没有人吃不饱了吧?
再宣扬一下自己找土豆的艰辛,天下百姓还能不尽数归心?
嗯,光有土豆也不行,还得有玉米。
“玉米找到了没有?”李晔从美好的联想中回过神,问站在一旁等候的刘小黑跟李雯文。
“我们去的那座城池,没有玉米。不过那些土著看到我们画的图,表示他们有人见过这种东西,知道哪里有。我们走的时候,师父已经带人跟着那些土著修士出去寻找了,应该很快就能够找得着。”
李雯文将想要说话的刘小黑一把扒拉到一边,自己抢先向李晔汇报任务情况。
对此,李晔已经不能更满意了。
不出意外,今秋会是大战正酣的时间,那时候收获土豆,可以极大提升一下自己的实力。有即将平楚的战绩打底,李晔有信心到时候晋升大罗金仙境,真正拥有纵横仙域,以一己之力左右战局的力量。
等到玉米种子弄回来,大唐不再缺军粮,就能大规模向西扩展,恢复盛唐的疆域。
一旦版图恢复,而大唐境内,又几乎没有不忠心皇朝的人,李晔觉得就算是面对圣人境的安拉,他也是底气十足。
刘小黑跟李雯文这次回来,就是专门送土豆种子的,怕耽误播种季节。随后,他们还要返回南美洲,去运回更多玉米。因为路线已经熟悉,轻车熟路之下,往返速度就要快很多。
因为播种季节已经快要到来,李晔就不再迟疑,以押送军械的标准,将土豆种子分成三百多份,派遣精骑送到了每一个州。
解决完这件事后,李晔闲下来,不由自主思量起玛雅人现在的情况。
按照穿越前的纪元,现在是公元九百年前夜,古典玛雅人文明的突然衰落、消失,就是发生在公元九百年前后。
难道,他们真的是被神遗弃,从而忽然消亡的族群?
在穿越前的那个世界,这是个谜团,但是在这个世界,这个推测是合理的,而且无法更合理。
等到仙域大战结束,李晔决定过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如果那时候他还有兴趣的话。
第九章 生存与功勋
凛冬还未散尽,阳春不曾到来,曲阜的清晨寒风习习,广阔的田野中除了家境贫寒的零星农夫,连狗都没有一只。www.uu234.net
当有农夫在翻地间隙,不经意间向官道望去,就吃惊的发现,浓烈的白色雾气中,走出来一队神色肃穆的人。
他们的布衣青衫已经被雾霭湿透,却依然脚步稳健的沉默前行,哪怕中间不时有人发出病态的咳嗽声,也完全没有影响队伍整体的行进节奏。
农夫很疑惑,这支队伍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庄严凝重自然是不用多说,身上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虔诚与信仰力量。但他们又明显不同于道门、释门弟子,没有那种装神弄鬼的神色举止。
要说曲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首先让人想到的,肯定是孔庙。
这里是孔子的家乡。
等到那群人走进,即便是见识最短浅的农夫,也能认出来对方都是士子。
曲阜最多的就是书生,他们跟军中武夫、道门修士、商贾农夫完全不同,很容易就能从衣着装扮和气质上判断出来。
既然是士子,那就没什么好看的,也完全不值得好奇,抬头的农夫们,相继收回眼神,继续忙碌自己的活计。
曲阜的农夫们,还不能分辨出眼前这些士子,跟青州儒门士子有所不同。
如果说后者是厚德载物、坚实笃行,脚踏实地的士子,很接地气,那么眼前这些士子气度明显飘逸、风流、清爽太多,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他们不是该在青楼赋诗,就应该在庙堂高谈阔论。
这支数百人的士子队伍,没有能走进曲阜城,就被人拦在郊外。
拦他们的人,是一队荷甲执锐的精骑。
军阵布在官道上,长矛如林,战马披甲,威风凛凛,杀气森森,显然不是一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队伍。
士子队伍中的为首者,是一名头发花白,身材高瘦的老者,面对这支拦路的骑兵,他主动走上前,执礼温言问道:“将军何故拦道,可是我等犯了什么律法?”
为首的校尉不冷不热道:“尔等是否触犯律法,本将管不着,但本将接到的军令,就是阻止尔等进入曲阜!”
此言一出,士子们莫不神色微变,有人疑惑有人不解,有人愤怒有人哀愁。
唯独那名白发老者,面色不见半分波澜,恭敬作揖道:“在下听闻,安王治下,皇朝文昌武德,唐人安居乐业,天下百废俱兴,山野无盗贼,州县无强人,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皆井然有序也。
“为何到了我等身上,连一座城池都进不得?敢问将军,军令是何人所发?发这等军令的人,难道不就怕败坏朝廷名声,被安王降罪处置?”
这名老者,正是昔日带领扬州儒门士子,离开扬州城的张器。
校尉被说得哑口无言,索性不作回答。只是拦路的姿态依然固执,丝毫没有放他们过去的意思。
这是典型的军伍做派。
张器半分也不恼怒,喟叹一声,坦然道:“也罢,既然将军军令在身,我等也不好让将军为难。然而,这曲阜城,我等是无论如何也要进的。”
他说完这话,就迈步直挺挺向军阵走去。
随着他迈动脚步,他身后的士子们也紧随其后。
他们距离军阵本来也不过四五十步,这下很快就拉进了距离。
校尉冷硬的目光中,顿时迸射出浓烈的杀意,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你们当真要找死?”
军令已经说得很明白,不得让这些人进入曲阜城。
校尉当然清楚违反军令的下场,也不认为自己有无法执行军令的理由。
所以,他准备杀人了。
张器没有后退的意思,他前行的脚步依然稳健,稳健中透露着一往无前的意志。他的面容虽然平静,但内心里其实是一片冰天雪地。
他没有想到,这回带着弟子来孔庙祭拜,竟然会被拦在曲阜城外。
这是他们离开扬州城后,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想要来祭拜孔子而已,李晔连这都不允许。可想而知,他们这一脉儒门传承,日后将不会再有看到光明的机会。
作为扬州儒门现如今的领头人,张器必须为身后的士子们谋求出路。
而士子的出路,只能是出仕。
张器其实想得很清楚,等到这回拜祭过孔子,就到长安去请愿,希望李晔能够对扬州儒门弟子一视同仁,给予他们参与科举的机会。
张器知道这很难。
毕竟,扬州儒门曾经在王载丰的带领下,跟李晔为敌,还策划并主导了昆仑之变,将李晔送上仙域虽然他们至今都不明白,李晔在众目睽睽之下,明明已经去了仙域,为何又会出现在凡间。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士子的人生格言。
张器做好了经受诘难的准备。
但张器没想到,这件事的难度是如此超乎想象。
不让他们祭拜孔子,就是不承认他们儒门士子的身份,那还有什么后续可言?
张器必须抗争。
或者说,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自己要带着弟子去祭拜孔子,要向天下人宣告,自己是儒门读书人。
如果不能,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是死路一条,那也就不在乎什么时候死。
所以张器没有回答校尉的话,只是固执的向前走。
校尉双眸开始急剧充血,杀气再也掩盖不住,他冷冰冰的下令:“弩手准备!”
想起来时将军的吩咐,校尉盯着靠近的张器,还是多警告了一句:“再往前一步,杀无赦!”
张器没有停步。
他身后的士子们,也都跟着他跨过了校尉眼中的红线。
还在扬州的时候,这些士子们以为,天下是他们的,对青州儒门嗤之以鼻。离开扬州的时候,这些世子意识到,天下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
儒门士子如果不能投身仕途,如果天下都跟他们没了关系,他们就什么都不是。所以此时此刻,这些经历过苦难的士子们,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退路。
他们在张器的带领下,一直向前。
真正的儒门士子,从来都是不怕死的。
朝闻道,夕可死矣。
他们虽然在跟青州儒门的争斗中失败,但也曾在中原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甚至是奉献自己的生命。
校尉没有再出声,只是拔出了腰间横刀,向前一指。
咻咻咻的利矢破空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百十支弩矢在闪电间撕裂空气,迎面飞入儒门士子人群。
噗嗤噗嗤的利矢入肉身此起彼伏,一个接一个儒门士子扑面倒下。
就连张器也身中三矢,两支在肩头,一支在肋下。
校尉瞳孔猛地一缩。
他当然能够看得出来,眼前这些儒门士子,大部分都有文士以上境界,为首的中心人群中,甚至还有不少文师。
在儒门中,文士就意味着登堂入室,文师则是鲜有的良才。
而现在,他们都没有动用修为之力防护自身。
在一轮弩矢攒射下,倒下的一二十人中,就有多半是文士,其中还有两名文师!
张器脸色不变,身形仅是顿了顿,就再度迈步前行。
他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却不是看向这些精骑,还是好像透过他们的身体,看到了后面的曲阜城,看到了曲阜城中的孔庙,看到了孔子,看到了儒门的源头与未来。
他身后的士子们,同样脚步不停。有人扶起受伤的同伴,有人避过同伴的尸体,踩过被鲜血染红的泥土地,继续前行,目光坚韧,神色决绝。
士子们没有迟疑,校尉同样没有。
他手中的刀,再度向前一引。
于是,左右及身后又有百十支利矢飞射而出。
被搀扶的士子,勉力支撑着走了两步,就被弩箭射中身躯,倒飞出去倒在了血泊中,再也没了生机;扶着同伴的士子,步了他们同伴的后尘,不是被射伤就是被射杀。
那些执意前行的身影,注定要经受前路的劫难。他们经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注定看不到雨后的彩虹,只能死在风雨之中。
但他们铁了心,好像入了魔,前赴后继。
当校尉第三次举起手中横刀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整军回营。”
校尉眼神一变,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归刀入鞘,低喝一声“回营”,就率先调转了马头。
军令在身的时候,他杀光眼前不反抗的士子也不会动容,哪怕事后会反胃;军令撤销的时候,他收军回营也不会有丝毫迟疑。
张器身上中了五矢,后两支在大腿上,也不知那些骑兵是不是有些同情或者是敬佩他,弩箭竟然没有射中他的要害。
数百精骑脚踩滚滚烟尘远去后,在士子们面前的官道上,就出现了一个身着官袍的青年官员。
看到这名官员,脸色纸白张器笑了笑,艰难的拱手见礼。
不仅是他,他身后的世子们,无论是身上插着弩矢还是没插着弩矢的,无论是身上在流血还是没在流血的,无论动作规范还是无力规范的,都向这名官员行礼。
官员没有摆谱,紧跟着还礼。
委实是不能摆谱。
因为他是张仲生。
曾经扬州儒门的士子。
中原之战后,他就和杨行密、孙儒等人投到了李晔麾下,也算是归顺朝廷了。
“师叔何苦如此?”张仲生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士子,以及那些中箭后模样悲惨的伤者,不忍的摇了摇头。
他说的何苦,自然是张器没必要带着昔日扬州儒门中,这群注定无用的书生,用性命来换取一个祭拜孔庙的机会。
几名士子来到张器身旁,想要帮他拔除弩矢,为他治疗伤势,被他摆手推开,正色看向张仲生道:“老夫身后有八百儒门弟子,没来的弟子还有三千之众。这不是一个小数目,难道安王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不得不说,跟高骈曾经统御过的广袤地域、无数官吏,和众多儒门学舍相比,三千多士子真的太少。然而这是时隔两年后,还聚集在一起的一群士子,不说才能如何,心性至少不会太差。
张仲生苦笑道:“安王吩咐过,如果你们诚意足够,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对张器等人而言,这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消息。
然而,张仲生之所以用苦笑的方式述说,就证明这个“诚意”绝对不是等闲。
眼前倒在地上的二十多具尸体,三十多名伤员,就是“诚意”的必要组成部分。
对张器等人而言,这是残酷的。
然而张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现如今安王掌控天下,说他们是仰人鼻息,那都是高看他们了。他们的生死荣辱,完全就在李晔一念之间。李晔就算杀光他们,也没人能说个不字,毕竟曾经是敌人。
“安王果然仁慈,我等感念不尽!”张器动容道。
付出二十几条性命,就能换来扬州儒门一脉的士子,跟青州儒门拥有同样身份,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哪怕自己死了都无怨无悔。
昔日,道门跟李晔为敌,可李晔并未对道门赶尽杀绝,而是扶持了全真观;昔日,释门跟李晔为敌,李晔也没有灭绝释门,而是扶持了无空释门。
李晔对待道门、释门的态度,让张器等人意识到,只要他们愿意真心投靠李晔,接受李晔的改造,成为李晔的爪牙,就有可能拥有一线生机与未来。
这才是他们现在出现在世人面前,并且赶来曲阜想要祭拜孔子的原因。
进入孔庙祭祀,只是一个由头一个借口罢了。本质目的,还是为了吸引李晔的目光。如果李晔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那他们就算是付出所有,也会奋力抓住。
孰料,张仲生却是摇了摇头。
在张器不解又忐忑的目光中,张仲生沉声道:“安王的确仁慈,但安王的仁慈只对自己人。昔日的扬州儒门一脉,曾经祸乱过大唐社稷,现在要想在大唐拥有士子身份,仅仅是付出几十条性命的代价,远远不够。
“安王甚至不在乎你们付出多少性命,哪怕你们全都死光,安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安王在意的是,你们能为大唐立下什么功勋,能为江山社稷立下多少功勋。于皇朝有功者,才能在皇朝拥有身份,才能成为安王爪牙!
“师叔,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这番话落在张器耳中,让他陷入沉思。
只是须臾,他就明白了李晔的意思。
张器认真点头:“老夫明白了。请转告安王,张器会带着这群儒门士子,为大唐立下足够拥有身份的功勋。”
这话说完,他就张开双臂,示意身后的士子为他拔箭裹伤。
张仲生笑了笑,“接下来,师叔打算去哪儿?”
张器道:“北境。”
......
很多时候,李晔希望时间过得慢些,这样他就有更多时间收集百姓气运;但在某些时候,他又希望时间过得快些,如此他就能将那些跳得欢快的小丑们,马上斩于剑下。
无论如何,冬日终究是过去了,春天已经到来。
而李晔,将要离开长安赶赴楚地。
此行,他要解决马殷,也要解决南诏。如果彼处有契丹大修士的埋伏,他也要顺手解决掉那些契丹神使。
如果是年前,李晔不会认为这次的行动有什么问题。但是到了现在,经过这么多时间的反复推演,他开始觉得此行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
事到临头需放胆,李晔也没什么需要犹豫的。只不过在南下之前,他需要长安绝对稳定。长安没有什么不稳定的因素,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皇帝李俨。
李俨之所不稳定,并不是他对李晔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而是他的身体状况现在愈发不堪,前些时日竟然还大病了一场。
对练气修士而言,生病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对李晔而言,让自己的兄弟大病,也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
所以,他对李晔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治疗,以自己阳神真人境巅峰的修为,帮助对方彻底恢复了强健体魄。
代价不是没有,在治疗的时候,就有很多人以为李晔是要弑君。毕竟,用自己的灵气和气机去影响对方,就算不是弑君,也有控制对方的嫌疑。
李晔之前不放开手帮助李俨,就是顾忌这些。
然而眼下,李晔做的义无反顾。
因为他很清楚,李俨其实是寿元将尽了。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个时候李俨差不多就该死了,然后将皇位传给他。
但这毕竟不是前世,李晔也不再是那个不能修行,困顿潦倒于市井的废物。前世篡夺了他皇位的朱温,现在也没有坐拥中原。
所以李晔帮李俨续了命,给了对方健康到不能再健康的身体,让他可以继续在自己的音律世界中尽情倘佯。
李晔做这件事的时候,反对的不仅是李俨的心腹宦官,还有李晔的嫡系官将,包括李振这些人。
从权谋的角度上说,李俨死了,对李晔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作为宗室子弟,又是平定天下、收服河西的权臣,他可以顺理成章继承皇位,不会有多少人不服。
从李晔修为境界的角度上说,君临天下,他的个人命运、气运,就跟皇朝完全融为一体,对天下就能更加如臂指使,百姓气运的汇聚,将不会再隔着一层膜。
但所有这些,在李晔这里,都不可能跟兄弟情谊相提并论。
李俨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他是个好兄弟,现在还将皇朝大权都给了自己,没有丝毫猜忌。古往今来,这样的帝王恐怕也只有李俨了,自己不能对不起他,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针对这件事,只有一个人明确表示了对李晔的支持与赞赏。
岐王李茂贞。
心情轻松的李晔,就这样带着岐王率军南下。
第十章 南下
根据青衣衙门探报,自打上回见了契丹和南诏使者,这些时日以来,马殷虽然言行举止跟往常一样,但外出活动的次数却频繁了许多。www.uu234.cc
有时候是打猎,有时候是踏青,有时候泛舟游于洞庭湖,有时候还去自己各处的庄子一住就是好几天。
严格意义上说,这算不上什么异常举动。
作为一个闲散人,能够处理的公务本就不多,除了在府邸饮酒作乐,就只能外出游玩。马殷好歹是封王的存在,断然不至于去青楼如果是长安的青楼也就罢了,长沙的青楼,还不值得他一去。
说到底,岭南刘隐跟马殷的所作所为也就差不多。
如果说是寻常时候,李晔非但不会起疑,反而还会认为马殷很识时务,知道自己的人生跟权力再也无关,明白享受辜富贵才是正经事。
可惜的是,青衣衙门的触角早已遍布各处,马殷自以为暗中召集旧部,命令旧部召集部曲、仆从、打手的行为,做得很是隐蔽,实际上在李晔看来,就跟在舞台上表演差不多。
青衣衙门在河西兰州金城县,都能安插那么多连楚铮这个白鹿洞弟子,都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棋子,以普通人的身份存在着,楚地的情况就可想而知。
宋娇信誓旦旦的跟李晔保证过,青衣衙门在楚地已经编织了一整张蜘蛛网,马殷顶多就是蜘蛛网上的蚂蚱而已。
虽然李晔想不明白,蚂蚱为什么会跳到蜘蛛网上,但既然宋姨说的一本正经,他也就无从反驳。
“我觉得你其实没必要亲自去楚地,甚至都不需要让岐王、蜀王去,仅凭青衣衙门自己,就能完全将这件事平定。”这是宋姨的原话。
说这话的时候,宋姨看李晔的眼神很不满,似乎是觉得李晔小觑了她和青衣衙门的能力。
李晔当然不会小觑宋姨和青衣衙门,哪一个都不能。
宋姨跟楚南怀其实是一辈人,而论修为战力,宋姨比起楚南怀来,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一点上,就连李岘都不如她。倒不是说李岘天资差了,而是在最应该砥砺修为的时候,李岘耗费了太多精力在军事政事上。
宋姨则是不同,她起初帮助李岘的时候,就是个护卫的角色,虽然也有为李岘探听天下消息的职责,但更多走的是江湖路子,自然不需要分散多少精神。
结果虽然不大好,李岘在八公山被围杀,宋娇都只来得及跟白鹿洞门人救援,完全无法事先将这件事消弭于无形。但这也怪不得宋姨。
其实八公山之役,一直是宋娇的一个心结。
作为李岘的师妹,又是为李岘探听天下消息的存在,发生了这样的围杀行动,怎么看都有失职之嫌。正因如此,宋娇在来到李晔身边后,尽职尽责到堪称殚精竭虑。
也亏得她是白鹿洞弟子,本身才学非凡,要是换了旁的什么人,就算是呕心沥血,恐怕也无法将青衣衙门经营到现在这番模样。
别的不说,短短几年来,在天下完成布局,让李晔无论是平定河东、底定中原,还是出征河西,都能有事先布置好的棋子可用,就是堪称逆天的表现。
宋娇近来老是跟李晔抱怨,说自己未老先衰,被繁重的事务压榨得眼角都有了皱纹,其实并不都是自怨自艾。
李晔两世为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三世为人,毕竟还有这具身体前世的记忆,对人情世故看得十分透彻。他当然知道,宋娇没命的帮助自己,追根揭底跟对李岘的愧疚没有太大关系。
白鹿洞弟子都是骄傲的,自视甚高,对自己才能的肯定与抱负的执着,让他们的超脱了一般的世俗眼光。
宋娇耗费所有精力经营青衣衙门,最大的目的还是想要证明自己。让白鹿洞和天下人都看看,她如果真正毫无枷锁施展平生所学,绝对拥有惊天动地的能力,而不是连李岘在八公山被围杀都无法避免。
李晔明白这些。
但明白这些,并不代表他就不对宋姨心怀感激。
就像他之前跟宋娇说的那样,他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让他无法说出令人肉麻的话。但他对宋姨的感激与感谢,其实胜过他身边任何一个人。
实事求是的说,上官倾城的地位是独特的。前世李晔**的时候,上官倾城那句“我以我血为陛下践行”的话,早就让李晔将她视作了自己的一部分。所以只要不跟上官倾城比,宋姨的地位就无法撼动。
“我之所以要亲自去楚地,其实另有原因,并非不信任宋姨和青衣衙门。”
李晔如是说道,“马殷虽然有糜烂楚地山河的可能,但在我眼里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如果仅仅是他,还不足以让我亲自南下。”
河西之役后,青衣衙门已经完成对幻音坊的改编,现如今天下已经没有幻音坊,只有青衣衙门。
原先的幻音坊圣姬,就此消失在天下人的视野,自然不用多说。第一统率等幻音坊元老,也都在青衣衙门得到了妥善安排。所以眼下青衣衙门的力量,非常庞大。
“此行你亲自去楚地,却让王建带人去对付南诏,这样的安排其实我并不那么认同。”宋娇认为李晔亲自南下,就是存了考验王建的心思。
她接着道:“王建在蜀中多年,已经有不俗的影响力,就算说不上根深蒂固,也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而且他接受你的招降,避免了蜀中遭受兵祸,无论是军中将士还是百姓,都是打心眼里感激他的。你让他从蜀中出击,去对付南诏王,就不怕他借着这次机会做大?”
按照宋娇的想法,李晔不用王建是最稳妥的,让他安享富贵就是了。
从“帝王心术”的角度上说,在皇朝四面受敌,大举用兵的时候,应该消除内部一切隐患。将王建干掉其实最为省事。
如果李晔不想背信弃义,还一定要用王建,那让王建去北境,也比让他过蜀中去对付南诏强。
任何一个臣子,能够在这样的局势下,得到人主重用,去防卫重要边地战场,就没有不感恩戴德的理由。
所以宋娇觉得,让王建去对付南诏就是画蛇添足。
李晔却不这样认为,他道:“我接受王建的归降,还留着他的性命,不是为了给天下人做个样子,彰显我自身的仁义厚德,而是我的确能容得下这个人,也容得下他的人生抱负。”
这话落在宋娇耳中,让她看李晔的眼神,都变得格外怪异。
天下形势,早已清楚明了。在宋娇看来,以李晔的功勋才能,继承皇位是必然之事她也不认为这有悖人伦。
太宗皇帝为了皇位,可以杀兄弑弟,软禁逼迫父亲虽然从史实的角度上说,太宗这也是为了自保,不这样做就会被兄弟害死,但事情毕竟就是这么个事情,既然做了,天下人想怎么看太宗皇帝都得接着。
大唐皇朝有这样的先例,李晔让李俨将皇位让给他,有什么不可以?且不说李俨本身就不管事,在宋娇心目中就是一个昏君,就算他是个明君,那又怎么样?
既然是要做皇帝的人,自然不能对听由隐患在身边一直存在。就算李晔有太宗皇帝的胸怀,不杀功臣,但也没有重用昔日对手的道理。
李晔能够容许岐王领兵征战,已经足够让宋娇吃惊,后来知道了岐王是女子,她也就不在意了。虽说修真世界男女位差并不那么大,皇位可从来没有女子来坐的除了武则天。
但王建却是货真价实的男子,他是有可能谋求大业的。
连马殷都敢在举世攻唐的局势下,谋求成就自己的功业,王建比马殷要强十倍,先前迫于形势,不得不向朝廷投降,现在难道就果真没有别的心思?
李晔看宋娇的样子,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自嘲的无奈笑笑,“宋姨多虑了。我能不杀朱温,能重用岐王,还能许诺蜀王显贵一生,最根本的原因,不是我无条件相信他们,而是我有控制他们的能力。
“天下诸侯,在我眼中,也不过尔尔。我若想要杀他们,真的就是反手之间。我对大唐天下有绝对的掌控力,这是我能海纳百川的基本道理。”
听了这番话,宋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古往今来,有资格说自己能够以一己之力,掌控整个天下的帝王,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恐怕只有秦皇汉武,能够勉强够到这个水准。
为什么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只需要说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如果所有臣子加起来的力量,超过了帝王,那帝王就不能说能只凭自己镇压天下。
这个说法看起来很无理。毕竟要所有臣子都跟帝王为敌,恐怕也只有皇朝末世才会出现。但身为帝王,就该这样看问题。
只有这样看问题,他们才会防范每一个臣子,不付出绝对的信任,始终保持臣子力量的平衡,甚至刻意营造对抗。为什么帝王心术最核心最基本的观点,就是平衡术?这就是道理。
天下之大,帝王才是最没有安全感的那个人。
他得防备所有人觊觎他的皇位。
天下没有比皇位更加尊贵的存在。
所以帝王认为每一个人都在觊觎他的皇位。
但这样的道理,放在李晔这里是不准的。
纵观历史,并非所有君王,都会在朝堂上施展平衡术,以保证自己对朝堂和天下的绝对掌控。
譬如说,秦孝公嬴渠梁。
他用商鞅变法,就是彻底信任商鞅。
秦孝公这么做,是因为秦国已经到生死存亡之秋,不如此,不足以让秦国在战国中继续生存。
但李晔不同。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大唐恢复盛世。
从表象上说,两人的确有所差异,但从本质上看,两人其实没有区别。
秦孝公需要通过商鞅,来让秦国凝聚所有子民之力,李晔虽然不是通过岐王、蜀王达到凝聚人心的目的,但他的根本所求,就是为了让所有百姓都忠心于他。
所以他的形象,必须是完美的,甚至是高于之前一切帝王的。
李晔现在表达的态度,就是他之所敢谋求这个,是因为完全能够凭借自己掌控天下。
宋娇无法反驳这样的李晔。
她看着李晔哑然失笑,眼神奕奕又明显有些奇怪道:“我从很早之前,就告诉自己,你跟李岘是不同的,不能用对李岘的标准来衡量你。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用先前的明君雄主的标准来看待你。
“现在我发现我还是错了,你或许跟所有帝王都不同。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但事实无法辩驳。你的确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掌控整个天下。昆仑之变的旧事,再也不会上演了。
“现在就算是朱温、王建、李茂贞联手,也无法危及你的性命。就算是他们跟攻唐的那些对手内应外合,也无法倾覆你的江山社稷。我不知道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但我现在感觉到了,很清楚的感觉到了,现实已经成了这样。
“这真是奇怪,明明都是阳神真人境巅峰,你却有瞬杀天下一切修士的能力。这简直匪夷所思。但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帝王应该有的能力。你做到了,你就该成为天下之主。
“如果这回举世攻唐的局面被你化解、打破,我甚至都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样的存在,能够阻止你恢复大唐盛世。甚至,我已经隐约感觉到,你创造的大唐盛世,甚至可能超过天宝大唐!”
李晔听得连连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他不需要掩饰自己。
只有强大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够不掩饰自己。
不管怎么说,有知音都是一件幸福的事。
宋姨能够这么了解自己,还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就算李晔不骄傲,内心也是愉悦的。
......
从关中南下,就不得不过秦岭。
连绵大山地势险峻,要道隘口无不有雄关耸立,这是保卫京畿的必要措施。只可惜,固国用山川之险,注定是无法长久的。再险要的关隘都需要人守,一旦守城将士人心涣散没有战心,天堑也是通途。
黄巢能正面攻破潼关,根本原因当然不是潼关年久失修,也不是他的部曲有多能打,而是守关将士一触即溃。
李晔跟王建、李茂贞等人,通过秦岭进入汉中的时候,眺望山川云海,不由得想起当年初到终南山时,被终南山道门针对的那些往事。
彼时,他刚成就练气不久,出仕考核的时候到这里来追查一宗大凶案,顺藤摸瓜之下,揭开了道门陷害李岘的阴谋,还将宋娇这个青衣衙门大统领带回了长安。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面对熟悉的山河景致,李晔情不自禁吟出这句词。
岐王暗自复述了一遍,奇怪的看着李晔:“这好像是词?韵味倒是不错。然而现今是春日,你怎么说萧瑟秋风?还有,这词我从来没听过,难道是你的新作?”
李晔随口回答道:“倒不是我的作品,是太祖的词。”
“太祖?哪朝太祖?”岐王怔了怔,仔细回想了一遍历朝历代的帝王,“秦汉以来,好似没有那位帝王被称作太祖吧?汉唐开国之君,也都是叫高祖......”
李晔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当然没法跟岐王解释,那是自己在地球上那个时代的太祖,只能打着哈哈掩饰过去。
“殿下,此行下官从蜀中出发,带领青衣衙门大修士与蜀兵直取南诏,战事如何尚且不可预料,不过有殿下派遣的帮手,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不知殿下还有什么需要嘱托的?”王建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局促。
不只是宋娇,他自己都觉得,李晔这样的安排好像有些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对自己太过信任。
当然,也可能有另一种可能。李晔认为自己天生反骨,对自己非常不放心。
甚至认为自己一有机会就会想要造反,所以干脆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让自己露出狐狸尾巴。然后再在事情还未失控的时候,以雷霆手段将自己灭杀。
就像这回对待马殷那样。
李晔正愁着如何敷衍岐王,让她不要老是追着问太祖是谁,有王建的话让他转移话题,自然是非常乐意解答。
他笑容随和道:“南诏虽然危害蜀地、岭南边境多年,但相对整个皇朝而言,也不过疥癣之疾,调集长安禁军对付他们,那是小题大做了。要平定南诏,只需要遣一偏师即可。蜀王跟南诏有旧怨,此番算是我帮你了却一桩心事。”
南诏就是后来的大理国,金庸小说里“段誉”的地头,在后世也就是云南及其周边。
如果说相对中原而言,吐蕃、契丹就是一群蛮子,那此时的南诏,大部分人都是野人。山寨和山头部族是主要群体,有限的几个城池百姓也并不多。南诏王名义上是南诏的王,实际上也就是个联盟首领。
他们先前能够危害蜀地、岭南边境,不过是趁大唐虚弱而已。
现如今大唐国内平定,要解决他们,在李晔看来,也就是挥挥衣袖的事。
若不是知道自己不强,南诏王也会跟契丹结盟,还处处以其为尊。
南诏以为他们靠上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可以优哉游哉的乘凉了,殊不知,在李晔心目中,如果说契丹是一棵大树,那大唐就该是大树头上的天!
第十一章 异变陡生 大战降临
李晔等人还未完全走出秦岭,宋娇就亲自追了上来,通报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消息。UU小说www.uu234.cc
“契丹准备在春日发动攻势?”
听到宋娇的情报,李晔不由得微微一怔。
契丹、南诏使者跟马殷相见的时候,约定的起兵时间是秋后,这已经被青衣衙门在长沙的探子反复确认过。为何现在战事忽然提前爆发,还提前了半年?
如此重要的军情,李晔相信宋娇已经反复确认过,要不然不至于向自己禀报,还亲自追赶过来。
李晔沉声问道:“回鹘、党项、沙陀、南诏等部,是否也准备在春日......或者说,在眼下发动攻势?”
宋娇面色非常罕见的有些苍白,“青衣衙门在西楼的探子,最先得到契丹将于近期发动战争的消息后,我就派遣大修士去各方深入探查过。经过相互对比验证,我确认,各方的先锋大军,将于近期对边关进行突袭!”
李晔稍作寻思,又问道:“长沙情况如何?马殷也打算在春日举事?”
宋娇摇摇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青衣衙门在楚地已经确认了无数遍,马殷的起兵计划依然是在秋日进行。他暗中召集的旧部,以及他的旧部召集的人马、粮秣,都还没有完全准备到位,莫说近期,就算在夏日也没有起兵可能!”
顿了顿,宋娇补充道:“契丹、回鹘等,从去年冬日就在做开战准备,一切行动有条不紊,青衣衙门对这些情况都有一定掌握。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他们在明面上大张旗鼓的准备下,还隐藏着更深的行动,因为十分隐蔽,主事者身份非同一般,我们的人接触不到,没能及时察觉。”
宋娇很羞愧。
李晔长吐一口气,“宋姨不必觉得惭愧。青衣衙门又不是神,能够及时探知各方的真正行动时间,已经给了皇朝应对之机,足称劳苦功高。”
战争即将开始。不同的是,它将不再是由李晔单方面主动袭击,而是全面爆发。也就是说,举世攻唐的局面,还是要发生了。
甚至是已经发生了。
李晔这回亲自去楚地,根本目的是为了宣慰楚地、岭南百姓,趁机收拢两地百姓的气运,增益自身修为。要不然他犯不着亲自出动。
在李晔的预计中,这次南行楚地不会有太大波澜,也没有调集长安禁军的打算长安禁军近期的任务,是在李晔平定楚地、南诏后,跟随李晔北上。
没想到的是,局势竟然在此刻出了这样的变化。
马殷以为他得到了契丹、南诏的支持,可以趁着大唐边患四起之际,在南方成就自己的功业,殊不知,契丹只不过是把他当作迷惑李晔的棋子使用!
派遣使者到楚地跟马殷暗中联络,耶律阿保机就没想过能瞒过青衣衙门,他就是要借此事让李晔认为,举世攻唐发生在今天秋天,让李晔疏于防备!
这样一来,当春日大战骤然降临的时候,防范不及的大唐面对四面烽火,就算李晔有通天彻地之能,也要手忙脚乱,应付起战事来捉襟见肘,最终走上覆灭的道路!
等大战忽然来临,马殷虽然准备不足,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只不过仓促起兵,他的成就注定有限。
也就是说,马殷能够祸乱楚地,起到让李晔内外交困、苦不堪言的效果;而一旦李晔兵败,他根本就没有力量跟契丹交锋,妨碍契丹吞并中原的大计,很快就会飞灰湮灭。
这是一石三鸟之计,李晔想到这里的时候,都不得不佩服耶律阿保机的智谋。
他抬头看天,悠悠道:“看来,我们先前小觑我们的对手了。”
宋娇沉默不语,王建面色难看。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大唐现在面对的挑战,到底是有多么严峻。
唯独岐王大手一挥,霸气道:“怕它作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莫说现在边境战火还未燃起,就算战争已经全面爆发,难道大唐就怕了这些豺狼虎豹?!”
她这话一出,除了李晔,所有人都神色奇怪的看着她。
在这种时候还能把话说得如此慷慨激昂,并且斗志丝毫不受影响的,除了李晔,恐怕也只有岐王了。
岐王本就是个火爆性子,经过河西、凉州两役的大胜后,自信心空前高涨,霸气也就被养了出来,现在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她也敢嗷嗷叫着挺枪冲杀向前。
李晔笑了一声,“有岐王在,大唐自然不惧任何挑衅之敌。”
说着,他看向宋娇:“各方先锋大军,大抵会何日出动?”
宋娇寒声道:“综合青衣衙门探知的蛛丝马迹,早则一月,迟则两月。”
李晔点点头,对岐王道:“你就不必跟我去楚地了,即刻返回京师,带狼牙军为先锋,火速北上。一月之内,必须破了党项、沙陀两部!我会派人给鞑靼部、黄头部传信,让他们从草原声援。”
岐王神色一振,抱拳道:“领命!”
大军出征,需要准备粮草军械。从长安到夏州,行军都需要不少时间。李晔的这份军令,可以说严苛到了极点,寻常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实现。
但是眼下不同,李晔原本就打算从楚地回来后,就奇袭党项、沙陀两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辎重早已在前线汇集,无需临时调派。
狼牙军以精骑为主,在沿途各州县妥善安排食宿的情况下,可以做到兵贵神速。
不过一个月时间,也就是够狼牙军赶到夏州、云州而已,李晔却要他们在一个月内破敌,显然是要他们加速行军,还要一战而胜,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
这样的任务,在李晔不亲自出动的情况下,也只有狼牙军和岐王能够完成。
岐王返身飞回长安后,李晔对王建道:“我们这趟南下,本就是为了解决楚地、南诏隐患,西川节度使的兵马已经全部就位。你去蜀地后,立即领军进驻险要之地,若是能够赶在南诏发起进攻之前,先突入南诏境内,自然是再好不过。
“南诏的山川地理与军事舆图,青衣衙门会给你,你只要能把握住出击机会,就不愁到了南诏会变成无头苍蝇。”
有岐王奋然北上在前,王建自然不会认怂。大家都是王,谁给谁都不能输给对方,否则,以后在大唐如何立足?
王建抖擞精神,抱拳道:“安王放心,王建在蜀地在!”
李晔微微颔首,让王建带着一队青衣衙门,自行折道去蜀中。
众人都离开之后,李晔身边就只剩下宋娇和一批大修士。
宋娇想了想,忽然道:“马殷被耶律阿保机当作幌子来迷惑你,现如今大战将起未起,你说,马殷是已经被耶律阿保机抛弃了,还是在那里布置了陷阱口袋,在等着你去钻?”
李晔看了宋娇一眼:“还会有陷阱?”
宋娇没有直接回答,不急不缓道:“我们已经小觑了耶律阿保机一回,就不能再小觑他第二回。马殷既然是他拿出来给我们看的棋子,那么就有可能预料到,我们有可能早早去解决他......”
李晔笑了笑,“他还能如何算计我?派遣大修士伏杀我?”
话音未落,李晔已经纵身飞出,“如果真有陷阱,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我被装进耶律阿保机的袋子,还是耶律阿保机偷鸡不成蚀把米!”
......
马殷近来愈发有了春风得意之色。
契丹答应给他的珍宝财货,都已经运送到了长沙,而他的旧部也没有让他失望,成功将这些财物变成了钱粮,武装起来了一批又一批人手。
现如今,他的旧部正在各地暗中操练招募的壮勇,有时候马殷借着游玩的名义,去各地检视部曲的训练成果,看到的都是让他满意的场景。
因为准备时间充分,马殷对自己的起兵有详细计划。
所有壮勇当然不会聚集在一起,而是分散在他划定好的要地。等他借助契丹神使的力量,将长沙中的朝廷力量剪除,变换城头大王旗,各地的部属就会同时发动,攻占重要州县。
这样一来,马殷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收获最大的战果,迅速将楚地再度纳入自己的掌控。届时他在称王楚地,振臂一呼,就能提领洞庭湖水师顺江而下,攻占江东等地。
若是战事顺利,只需要半年,马殷自信就能席卷江南。
惟其如此,他才能跑在契丹、南诏前面,将自己的势力发展壮大,在最后的天下大争中独占鳌头。
时间,最重要的就是时间,马殷深知自己必须做到兵贵神速。
然而这天,契丹神使忽然对他说,他们要离开长沙一段时间。
因为草原出了叛乱,他们需要赶回去平叛。他们告诉马殷,让他不要担心,信誓旦旦的表示,平定草原叛乱并不需要多久,他们很快就能回来。
马殷一方面不想这些契丹大修士离开,毕竟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壮大,对方走了自己没有抗拒风险的能力;
但另一方面,马殷又不想阻拦契丹修士离去,因为只有摆脱对方的视线,他才能更好培养自己的大修士力量,免得到时候被对方反戈一击时,没有应对之力。
送走了契丹神使,马殷闭关三日。
就在他出关的时候,府上的管事忽然神色诡谲的告诉他,有贵客到访。
第十二章 所谓的长沙王
贵客自然是要见的,只是马殷一时没有想明白,到了如今这种时候,有什么人能够在自己面前称为贵客,而且还到了自己府上。www.uu234.cc
“来者何人?”马殷问自己的老管事。
老管事当然没有瞒马殷的道理,事实上,老管事奇怪的是,对方为何也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安王。”
朝外走去的马殷随口嗯了一声,忽然浑身一震,猛地停止脚步,转头死死盯住老管事,眸中交织着意外、震惊、惶恐、不安等各种神色,声音艰涩道:“你说是谁?安王?李晔?!”
老管事硬着头皮讷讷道:“的确是安王。”
他刚刚见到李晔的时候,反应表情也就跟马殷现在的模样差不多,用一句话形容,就跟看到阎王没两样。
马殷禁不住牙关开始打颤,双拳紧握才能勉强抑制住身体的颤抖,面上阵红阵白,模样十分扭曲,看了就要让觉得害怕。
不是害怕马殷,而是被马殷恐惧的样子感染,也会变得害怕。
李晔突然到长沙来了?多给马殷两颗脑袋,他也无法事先想到这一点。
比这一点更加让马殷忧惧的是,李晔来干什么?
做贼心虚是放诸四海皆准的道理,如果马殷没有想着起兵谋反,此时自然不会心惊胆战。但偏偏他有见不得人的事,这就由不得他不担惊受怕。
然而李晔既然来了,马殷就不得不见。
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没有逃避的道理。除非是立即逃出府邸,召集部曲造反。可是李晔已经到了府上,马殷虽然野心勃勃,但还没有蠢到极点,断然不会认为在李晔的修为之下,自己能够逃脱。
极力平复了心境,马殷来到正院。
一路上,马殷用一千一万种理由,说服自己不要自乱阵脚,逼迫自己相信,李晔到长沙来并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他甚至想好了,如何面对李晔的出言试探,言行举止要怎么把握,才能显得无辜纯良。什么时候大喊冤屈,才能达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厅堂中,李晔自然是毫不客气坐在主位,影子般的大少司命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被两个风华绝代又气质迥异的美人衬托着,就算是匹夫也能被人瞧出英雄富贵气来,何况悠闲品茶的还是李晔。
李晔这副皮囊或许不算什么顶级货色,但修为、地位、功业到了他这个层次,哪还需要皮囊来吸引人的眼球。睥睨四方的气度,早就被磨练、熏陶出来了。
马殷进门之前,平视李晔的决心如山坚定。他深知,只有在心态上平视甚至是俯视李晔,他才能坚定自信心,才能保证自己的应对不出差错,才能瞒天过海,在智慧上愚弄李晔。
然而前脚刚一踏进门,看到李晔在品茶间隙,抬头轻描淡写的看了自己一眼,马殷顿时就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双腿的膝盖像是被人用重锤砸了一记,不受控制就是一弯。
“长沙郡王马殷,拜见安王殿下......”
马殷拜伏在地。
他的双腿已经弯曲,就只能顺势拜倒,否则出丑就太大了些。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就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好让它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刚刚李晔看他的那一眼,虽然平静无波,他却感觉到那双眼睛,像是蕴藏十万修罗的深渊、百万雄兵的大海,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仿佛只需要一个呼吸,就能让他飞灰湮灭!
那一刻,马殷陡然意识到,原来他对李晔的恐惧,竟然是这样深沉。
那回去长安,见过李晔后回到楚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马殷渐渐忘了当日,在驿馆看到大少司命出手时的骇然。尤其是在准备起兵的这些岁月里,他几乎都相信自己不再惧怕大少司命,不再畏惧李晔了。
毕竟,他的修为境界,也在与日俱增。
现如今,他已经阳神真人境。
同为阳神真人境,李晔就算修为比他高,又能高到哪里去?李晔就算实力比他强,又能强得了多少?
可眼下看到李晔,马殷才感觉到,他跟李晔的差距,依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让他满心疑惑、不解。
李晔放下茶碗,再度瞥了马殷一眼,没有让他起身,随口道:“孤王听说,长沙王近来很忙,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马殷心头狂震,脱口而出:“殿下冤枉!”
话一出口,马殷心里就咯噔一声,意识到不妥。
李晔都没说什么,他冤枉个什么劲?
可方才,他真的感到无比惊骇。
失态对于马殷来说,是根本就不会出现的事。
他可是长沙王,马上就要举兵反唐,在江南建立自己皇朝的开国帝王,怎么可能失态?在面对契丹神使的时候,他可是一直镇定、淡然得很,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能做到八风不动、思路清晰。
可是在李晔面前,他因为对方一个平淡的眼神而畏惧,因为对方一句寻常的话而心神失守!
这一刻,马殷才意识到,原来,所谓镇定从容,都是相对而言的。
县令能在刺史面前镇定从容,侃侃而谈,但若是面对君王垂询,他岂能不慌?他若是不慌,那才应该拖出去砍头,这意味着他心中对君王没有敬畏,在心态上没有仰视对方。
李晔轻笑一声,“长沙王有何冤情?”
趴在地上的马殷咬破了舌尖,尝到血水的咸味,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了一些。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哪里还有计较李晔不让他起身的心思,所有精神都在应对李晔那并不存在的“威压”与“诘难”上。
他道:“小王,小王谨遵朝廷和安王吩咐,一直恪守本分,并无任何逾矩的行为。纵然,纵然忙一些,那也是忙于游猎.......请安王明察!”
马殷是个聪明人,而且自认为有大智慧,平日里,他的维转动得很快。面对这个不算刁钻的问题,他可以有天花乱坠之词应对,说的让对方毫无破绽可寻。
可当这个问题从李晔嘴里问出来的时候,他却意外而慌乱的发现,自己清明而理智的思维,在这一刻变得屁用不顶,脑海里一片空白。支支吾吾的了半响,都只能说出这番漏洞百出的话来。
这让马殷心里忍不住哀嚎。
怎么会这样?
自己闭关三日,难道只是让脑袋里都装满了屎?
在李晔眼中,当下的马殷自然分外不堪。这让他稍感诧异,按理说,曾经的楚地之主,不该这么平庸才对。自己都没有释放修为威压,也没有如何逼问对方,马殷为何言辞这般闪烁,完全没有缜密的逻辑跟思想?
李晔本来还有跟马殷闲聊几句的兴致,想要问问对方,到底是什么,让他敢于在这个时候,背叛朝廷,触及自己的逆鳞。但是看到马殷这番模样,他就意兴阑珊,完全没了了解马殷心思的意思。
一个太过不堪的人,入不了李晔的法眼,也不值得李晔多问一句话,浪费片刻时间。
与之相比,他宁愿把这个时间,拿出来去跟大少司命开开玩笑,逗逗对方开心。或者早些回去见岐王.......
简单的岐王总有随性的言谈举止,哪怕只是跟对方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仅是看看对方的脸,李晔都觉得开心,都有无数兴致。
失去跟马殷谈话耐心的李晔,摆了摆手。
大司命走了出来。
猛然间,马殷察觉到极大的危险降临,就像是自己骤然身处刀山火海,马上就会魂飞魄散!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根本不用怀疑,让马殷心脏狂跳!
千钧一发之际,生死危机面前,马殷再也顾不得其它,骤然从地上跃起,想也不想便取出自己的法器长刀,劈头就想朝李晔斩去!
到了搏命的时候,马殷终于没有任何犹豫,也不再畏畏缩缩,更不曾想着不敢向李晔出手!其心志之果决,行动之干脆,魄力之不凡,终于在这一刻体现出来!
可惜的是,他的长刀刚刚举起,双手双脚就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叶链缠住。
不等他挣脱叶链,一条白练就缠住了他的脖颈。
下一刻,他脑海再度陷入一片空白。
因为他的人头随着白练一带,已经当空飞起。
这位梦想在江南成就帝业的曾经楚地之主,就这样命丧黄泉。
死得毫无悬念,连出招的时间都没有。
李晔从座位上站起身,走过马殷栽倒的无头尸身,没看一眼那具脖颈喷血的尸体,径直离开了厅堂,飞出了长沙王府。
自此刻起,大唐再无长沙王。
大少司命跟随李晔,从王府飞临长沙城上空。
三人在半空停留了不短时间。
直到善后的宋娇也跟上来,李晔才不无惋惜的叹了口气。
“你在可惜什么?”宋娇准确捕捉到李晔的情绪,疑惑的问。
李晔道:“契丹大修士,最终还是没有出现。”
“这说明楚地没有陷阱,你难道不应该觉得高兴?”宋娇奇怪道。
李晔摇摇头,“这说明耶律阿保机果断放弃了马殷,而且还是赶在我们到来之前。所以,北境战事,将会比青衣衙门探查的时间更早爆发。这还说明,耶律阿保机在我大唐境内,也有细作。”
宋娇顿时面沉如水。
契丹在大唐有探子,这是青衣衙门失职。
“我会把他们都揪出来,一个都不放过!”宋娇咬牙道。
李晔点点头:“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