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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蓬蒿人     帝御仙魔txt下载     帝御仙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六章 一场胜 一声唤

    浑身是血的老道人,将楚铮的手一把打开,扭着腰悲苦凄惨的叫嚷着、呻吟着,说浑身疼痛难忍,怕是这百十斤的皮肉骨头,现在已经没有一寸好肉了,稍微动一下恐怕就要像花瓶一样碎裂。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楚铮眼眶又开始泛红,泪水也要不争气的掉下来。

    他现在追悔莫及,觉得自己真是不当人子,之前竟然腹诽老道人胆小靠不住!其实自己这个师父才是最勇敢的人,在众人攻打城主府的时候,若不是他牵制了羯木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战斗能不能成功。

    这么一想,楚铮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师父,虽然他老是爱喝酒,虽然他老是拿各种似是而非的道理蛊惑自己,让自己乖乖卖汤饼给他买黄汤。

    但关键时刻方见英雄本色,师父值得自己这么做,现在他伤势这么重,都快要死了,还只是想吃一碗汤饼,没有奢求大鱼大肉,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了!

    楚铮几乎都要忍不住给师父跪下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长天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之音,安王的声音雷鸣一般响起,于是楚铮就呆滞的看到,自己那个刚刚还说要死掉的师父,猿猴一般从地上猛地蹦起来,高举手中提着的羯木错人头,气势如虎的朝天大吼:“白鹿洞弟子,刘柏符,愿助安王!”

    与此同时,楚铮听到了张逊临死的大喊,看到抱着张逊的张长安仰头哭喊:“金城县张家,张长安,愿助安王殿下!”

    楚铮瞬间热血直冲脑门,顾不得去埋怨师父,半跪在地就仰天大吼:“白鹿洞弟子,楚铮,愿助安王殿下!”

    城主府大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残缺不全,有的肠子挂在屋檐下,有的断腿搁在窗台,有的脑袋滚落在墙角,渐渐凝固的褐色血潭铺成了地毯。

    扑面趴在一名吐蕃人尸体上的铁板,忽然艰难的举起颤抖的手指,声若蚊蝇:“青衣衙门,冯二,愿助......安王殿下!”

    一名靠坐在垂花门前,垂着脑袋,嘴角血线不时还滴下一滴血的青衣刀客,大梦惊醒般猛然抬起头。

    倒错房前,正把肠子塞回独肚子,低头给自己缝血淋淋肚皮的郑婆婆,陡然一惊,轰然抬头站起,浑然不惧肠子又掉出来一截。

    影壁后的黑乎乎的花坛里,忽然伸出一只断了三根手指的血手。

    城主府各个庭院,各条小道,假山后,湖泊旁,园林中,有或多或少的汉子,站起身,仰望黑云下的青光长剑,神色敬畏。

    “青衣衙门,鲁......城,愿助安王殿下!”

    “青衣衙门,郑芙,愿助安王殿下!”

    “金城县,马六,愿助安王殿下!”

    “金城县,韩金,愿助安王殿下!”

    “沈有财,愿助安王殿下!”

    “秦三,愿助安王殿下!”

    “......愿助安王殿下!”

    城主府内外,无数抬头望天的人口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陡然一下汇聚成响亮无比的人潮,各种各样的名字夹杂其中。

    几乎是同时,金城县各个坊区,大街小巷,数不清的民房中,不停有人奔出来,不时有人从冰冷血腥的地面爬起来,仰头看向长天,神色或惊惧或敬畏或崇敬,却发自内心的,喊出了那声愿助安王。

    福宁坊外的大街上,二三十名相互搀扶,正往城主府走的蹒跚老人,相继停下脚步,他们举起手中的带血长刀,发出苍老但不屈的吼声。

    “张钟黎,愿助安王!”

    “张东来,愿助安王!”

    “周大为,愿助安王!”

    “钱承坤,愿助安王!”

    “......愿助安王!”

    整个金城县,在一波盖过一波的呼喊声中,彻底成了燃烧的海洋、沸腾的火山!一阵阵汇聚的人声中,愿助安王四个字层层叠加,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燃烧的不仅是金城县。

    河州城,漂浮在半空,吹响玉箫的宋娇,目光从大火腾腾的州城脱离,看向东边的长天,彼处百里开外,有一线青光直透云霄,“青衣衙门,宋娇,愿助安王!”

    她脚下的城池中,无数青衣刀客,汉人百姓,齐齐大喊:“愿助安王!”

    石门山,行走在废墟中的李雯文,陡然停下搜索月神教活口的步伐,提在身后的大砍刀直指北天,双目熠熠的高喊:“大唐,李雯文,愿助安王殿下!”

    在她身后,刚刚被毁掉的神庙内外,乃至山道上,密集的汉人男女们,感受到心中沸腾的血液,同时抬起头来,“愿助安王!”

    刘小黑从潭水村中飞奔而出,带着一队青衣衙门,离开这座已经没有吐蕃修士的村子,奔向下一处目标,陡然间,他停住脚步,举起手中直刀,向北方大喊:“大唐,刘小黑,愿助安王殿下!”

    先是他身后的青衣衙门,更更后面的潭水村,接连爆发出爆竹般的呼喊:“愿助安王!”

    宕州良恭县,赵破虏立马城中大街,面前是潮水般杀向顽抗吐蕃战士的甲士,身后是提着锄头镰刀,跟在大军后面吼叫着前奔的汉家儿郎。

    头顶响起那道八个字的炸雷,所有未在拼杀的甲士、儿郎,相继抬起头来。赵破虏虎目一睁,一把抽出腰间横刀,对天大吼:“神策军,赵破虏,愿助安王!”

    伴随着众军士以拳击胸,齐声大吼,一道道白、青、赤各色气流,从他们头顶升起,利箭一半飞射向天际处那一道看不见的青芒。

    岷州城,胡小丫奔出房门,举着小拳头在院中大跳大叫:“胡小丫,愿助安王!”

    河西十二州,数十县,数不清的山头、村舍、大地,千千万万声愿助安王,真正让这一方山河地动山摇,天地失色。

    这个夜晚,河西注定要熊熊燃烧。

    燃烧的海洋中,千千万万道百姓气运,如逆势升空的流星,从各个不同的方位,越过青山,越过绿水,越过林野,越过阡陌,越过一座座山村,一座座城池,争先恐后汇向兰州上空那道青色光柱。

    百舸争流,千帆竞发,万川入海,再大气磅礴的辞藻,再渊?s岳峙的描述,都不足以形容今夜河西的震撼场面。

    历史,会记下这一幕,未来,无数人会怀揣满腔热血,隔着遥远的时空想象这一幕。

    ......

    李晔手中剑已不是天子剑,而是擎天之剑。青色光柱虽然只有一束,直径虽然不过百丈,但冲破苍穹上翻滚厚实的黑云后,周围数千丈范围内,却再无一丝流云,形成一大片中空地带。

    璀璨星河,因为这大片中空地带,得以重现在世人眼中。

    星河如眼,剑气如瞳。

    任何一缕想要靠近过来的黑云,都会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因为这只霸道的眼睛,黑云和黑云中的两道巨大黑洞,已经无法保持原本的圆形,被挤压的扭曲狭长。如果黑云帘幕是一张脸,那一定是一张分外丑陋变形的脸。

    李晔看向浑身都在发抖的神子,淡淡道:“月神之力如何?压制我等三成修为如何?道门仙人撤出这片天地,不再用仙力庇佑大地又如何?什么是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神力,不是仙力,而是苍生之力!江河山川,有千万百姓,我们何须仙人庇护!我们,才是天下的主人,我们的战事,我们自己来战斗,我们的敌人,我们自己来灭杀!”

    话音未落,手中剑向神子遥向劈斩而下!

    神子早就没了先前有恃无恐的霸气,也没了神力能够战胜苍生之力的信心。眼见剑气斩来,神子惊骇欲绝,手中新月印记再是明亮,也无法给他半分安全感。

    自打听到河西沸腾的人声,自打看到无数力量汇向李晔手中天子剑,自打眼见黑云黑洞都在青色剑气前退却,神子就打心底知道,他胜不了李晔。

    在这一剑斩下之前,战斗其实已经结束了。

    在李晔凝聚人力成功的时候,胜负就已经见了分晓。

    神子不解、不甘、愤怒!神灵统治生灵,是他认为的天地至理,怎么现在神力会在人力面前退却?神灵才是天地之主,主宰一切,蝇营狗苟的苍生,怎么可能战胜神灵的力量?!

    绝境中,神子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吼,他的斗志在刹那坚定,他的信心在瞬间回升,他将手中汇聚了月神之力的两轮新月,猛然轰向李晔!

    夜空下,遮天蔽日的剑光,照亮了山河大地,照亮了村舍城池,照亮了所有抬头百姓的面孔。却又在无法捕捉的霎时间,一闪而逝。

    李晔斩下的这一剑,去势远比所有人预料的快。

    快到剑光消逝,夜空恢复本来面目,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若不是苍穹再无黑云,再无黑洞,很多人几乎都要怀疑,这一剑是否出现过。

    再看李晔,天子剑已经归鞘,恢复了负手而立的身姿,长发悠然飘落在脑后。

    神子,依然站在原先的位置,除了手中再无新月印记的光亮,看起来跟战斗开始前并无二致。

    但所有真人境修士,都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他们再也感应不到神子身上的修为波动。

    真人们,自然是喜上眉梢。神仆们,则是大惊失色,如丧考妣。大上师更是脸色一暗,气息刹那紊乱到极点,被岐王逮住机会,一枪捅在了胸口。

    神子怔怔看着李晔,目光没有焦距。

    他忽然发出一声轻叹,嘴唇轻颤的喃喃道:“仙域主宰凡间,神灵拥有一切,月神是天上最高贵的神灵,月神教是天下最强大的修士,吐蕃战士是世间最勇猛的战士......为何,我们还是会失败?”

    李晔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又郑重其事道:“这片大地,不需要月神教,更不需要月神。”

    “他们需要谁?”神子问。

    李晔道:“一位能让苍生站得笔直、安居乐业的真正帝王。”

    神子点点头:“或许,你是对的。”

    砰。

    很轻微的一声响。

    神子的身体随着这声响云爆而开,化作无数微不可辨的尘埃,在夜风中......灰飞烟灭。

    神子死了,与此同时,所有大唐修士,都感觉到浑身一轻,凭空多了许多力量。

    不是错觉,而是被压制的三成修为,又回到了身上。

    河西十二州,自此,再无月神教,再无月神!

    至于那些神仆,眼见身子化为飞灰,大上师也被岐王一枪捅死,无不仓惶逃窜,想要作鸟兽散。

    这当然是徒劳的。

    李晔喝令:“凡前月神教修士,一个不留!凡前月神教信徒,一个不留!进入河西的全真观道人,休整半旬,而后进入高原布道!”

    正欲追击敌人的卫小庄,闻令止住身形,抱拳高声应诺。

    大部分真人境追了出去,还有的人没有追杀神仆,回到李晔身后担任护卫。虽然李晔不需要护卫,但他们很固执,突出代表自然是大少司命。

    岐王对大少司命很是不屑的撇撇嘴,赤霞长枪倒持在身后,对金城县振臂握拳,大喝一声:“安王威武!”

    霎时间,安静了片刻的金城县,再度爆发出山洪般的吼声:“安王威武!”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数十万人,最后齐声大吼。

    这声音,远传百里,欲令山峦倾倒,欲让江河倒流。

    李晔额头冒出一根黑线,无奈的看向朝他抛了个媚眼,一脸得意洋洋的岐王,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娘们儿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霸气得太过厉害,换了旁人哪里招架得住,还好李晔自身腰板儿硬。

    打铁还需自身硬,自身硬了,想打什么铁,想把铁打成什么样都行,这个道理放诸天下都是行得通的。

    ......

    兰州城北数十里外,月光照耀不到的山峦阴影前,有一群人面朝金城县静静飘立。

    彼处汹涌的天地人潮,恢复平静后良久,这里都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说说吧,看了这可以称作惊世骇俗的一剑,你们都有什么看法,有什么想法?”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在人群最前面发出来。

    一时竟然没有人接话。

    半响,一个清丽中正的女声响起,“今日之后,世间再无月神教了,连高原上都不会有。仙域之上,月神和她的随从们,我们可以吞掉。”

    “师太的意思是,我们要在高原上,跟全真观争夺,月神教灭亡后留下的势力空白?”一个刚毅锐利的男声,明显很意外的反问。

    先前开口的女声没有再响起。

    苍老沉稳的声音叹了口气。他如何能不知道,那位师太并没有跟全真观对抗的心思,或者说勇气。既然不争夺月神教覆灭后,高原上的势力空白,那么在仙域上吞掉月神,就完全没有收益。

    如果做了,那就是给道门仙庭做嫁衣。

    这是释门怎么都不会去做的事。

    高原之上,释门跟月神教分庭抗礼多年,两教的斗争,甚至引发了吐蕃内乱,导致张义潮趁势而起。现如今,张义潮不在了,归义军也大为衰落,原以为可以着手再度跟月神教进行斗争,却没想到,眼下月神教就这么被从世间抹去。

    敌人消亡,这本是一件值得大肆庆祝的事。

    但是看了刚刚那一剑,没有人有这个心情。

    一个敌人死了,另一个敌人却在逼近,偏偏后者还远比前者强大。

    今日他们到此,作壁上观,打得自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却没想到,胜负分得那般迅捷、轻松。

    又等了许久,没有再听到其他人出声,为首的老僧人叹息道:“河西十二州,已经被李晔占据,我们麾下那七州,实在是不够看的。无论我们心里是否愿意承认、接受,能够斩出方才那一剑的李晔,的确不是我们能够战胜的。”

    “主持,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要向李晔投降不成?他可是我们释门在凡间的头号大敌!昔日凤歧山一战,他让我们苦心孤诣,准备多年的东出大计毁于一旦!而后河东之役,他又将我们释门在大唐最大的根基毁去,我们跟他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清丽中正的女声变得尖锐。

    她很愤怒,很委屈。

    但她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老主持已经抬起手,示意她闭嘴。

    老主持缓缓道:“你们还不了解李晔吗?对释门,他向来没什么好感,碰到我们,他是真的会不死不休。但是温末部这份基业,我们不能再失去了。西域被回鹘明教攻占,咱们本土,更是面临西边来的穆斯林入侵,会战一败再败,哪有力量支援我们......”

    说到这,老主持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说理由、原因,直接道:“我会亲自去拜会李晔,如果他愿意给我们一条生路,我们献出凉、甘、肃等七州,又何尝不可?只要他不灭绝释门,就算是他征伐西域,我们也愿意助战!反正西域的回鹘明教,跟我们也是血仇。”

    “主持,这......释门尊严何在?!”师太不平的大叫。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师太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老主持。

    老主持冷冷注视着她:“现在,你能冷静下来了?如果不能,我可以再多给你几下。”

    师太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老主持锋利逼人的目光,从其他僧人面上一一掠过,直到所有人都低下头,表示心甘情愿的顺服,这才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他眺望着金城县方向,继续道:“你们中间有的人愚蠢,老僧懒得理会,有些事,你们想不通的,那就不要去想,听老僧的命令就是。但谁要是敢用自己的愚蠢,贻害我释门大局,那就休怪老僧手下无情!”

    尊严,在生存危机面前,尊严算什么?

    生存是第一位的,只有能够生存的人,才能去思考尊严不尊严的问题。

    有些话,老主持不会跟旁人说,释门在仙域的局势,比他们在凡间看到的还要糟糕百倍。其中最严重的,是释门本土之地,释门就要存在不下去了,内部各教兴起,外部强敌入侵!

    释门香火供奉急剧减少,整个佛域就要支撑不住!

    原本释门发展良好的大唐,也因为李晔的出现,而再无几座像样的庙宇!

    之所以不说这些,老主持是怕把他们吓傻,担心他们脱离释门!

    简而言之,释门现如今四面受敌,最严重的,是东西夹击。西边的穆斯林全无理智,只是一群打着安拉旗号的狂热战斗机器,唯一可以谈条件的,就是李晔。

    虽然跟李晔谈条件也很难,但释门还能怎么样?仅凭刚刚李晔展现的那一剑,就算释门借下佛域仙力,也根本无法战胜!

    对不能战胜的敌人,就只能选择臣服,祈求对方的怜悯。

    老主持唯一庆幸的是,释门现在还有不少力量,至少仙域上力量还不弱,如此,他们还有被利用的资格,还有换取怜悯的本钱!

    ......

    张长安呆呆跪在地上,滚烫的泪水顺着下颚滴下,滴打在张逊纸白的脸上。

    这是他为父亲流下的泪水,只可惜,他的父亲再也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楚铮和老道人刘柏符,一起蹲在张长安面前,望着悲伤到失魂落魄的张长安,相互看了看,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知过了多久,张长安抹了一把眼泪,看向楚铮,又看向刘柏符,庄重肃然的问道:“你们说,我父亲,他,算不算是一个不辱没祖宗的汉人?”

    张逊至死,都没有听到张长安叫一声“父亲”。

    现在他听不到了,张长安却发现,自己除了这个称谓,再也找不到别的称呼。

    楚铮和刘柏符同时默然。

    张家家主张逊,在今日之前,做了吐蕃人二十年的鹰犬,在此期间卑躬屈膝,送亲妹妹送亲女儿,将汉家子的尊严辱没得干干净净,有时候为羯木错办差,中间还做了一些对汉人不利的事。

    说他没有辱没祖宗,这种话,刘柏符和楚铮都说不出口。

    张长安泪水再度磅礴。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父亲,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裂。

    少年已经不怪罪自己的父亲,也不再看不起自己的父亲。为了张家,他的父亲身不由己,经受的痛苦与心理折磨已经足够多,这不是他父亲愿意的,他父亲原本是热血儿郎,是向吐蕃人挥刀的勇士!是谁,让他变成了那番模样?

    那能怪他吗?

    张长安怎么会不记得,父亲常常深夜不见踪影,很久之后才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第二天,他就会在街上听说,那些因为他父亲给羯木错办差,而受到损失的汉人,昨夜家中忽然出现了米粮、钱物。

    坊中的百姓都说,张家家主是混账,还好世间尚有英雄,那些人家才不至于饿死。

    可他们哪里知道,那个无名的英雄,就是他内心痛苦的父亲?就是眼前这个,因为向羯木错冲杀,而变成了一具尸体的中年人?

    这些话,张长安该怎么跟楚铮说?怎么跟旁人说?他没有证据,有谁会相信他?

    他的父亲,苦难的父亲,哪怕战死在城主府,死后,祖父也不会允许他入宗祠!旁人只会说,二十年的罪孽,哪里是一死能够抹去的?

    张长安悲从中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昏地暗,却不敢叫一声父亲。

    叫了,他的祖父,他的族人,就不会让他做张家家主。不能做张家家主,如何继承父亲的意志,如何体会父亲的感受,如何完成父亲让家族兴旺延续的遗愿?

    从未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张长安感到绝望。

    “长安,你已经是大丈夫,要接过张家家主的重担,不要哭得这么伤心绝望。你父亲看到了,会心疼歉疚的。”

    忽然,一个温和温暖的声音,传入张长安的耳朵。

    这是一个让他陌生之际的声音,但偏偏又觉得不是从未听过,就好像,刚刚还很熟悉。

    张长安抹去朦胧了视线的泪水,看向蹲在面前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玄袍年轻男子,一个让人忽略他的长相,一见就会被他身上那种,既威重如山、睥睨天下又平易近人气度吸引的人。

    “你是谁?”张长安心中隐有所感,颤声问道。之前他抬头仰望长天的时候,看到过这个身影,只不过彼时距离太远,对方手中剑太亮,他没有看清楚,所以不敢确认。

    玄袍男子笑了笑:“大唐安王,李晔。”

    “安王?安王殿下?!”张长安浑身一个机灵,第一时间,他没有惶恐,没有畏惧,也忘了下拜行礼,而是满含希翼的看着对方,紧声问道:“安王殿下,我的父亲,他,是一个不辱没祖宗的汉人吗?!”

    如果说,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够仅凭自己一句话,就评判他人一生的命运、品性,给他人定性,并且让天下唐人都心悦臣服,没有丝毫怀疑,那一定只有面前这个,刚刚一剑斩了月神教神子的安王!

    问完这句话,张长安就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屏住了。

    他知道,他的父亲,在世人眼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就取决于对方接下来的话。

    李晔收起笑容,正色道:“金城县张家家主张逊,是一个有担当,有勇气,不负祖宗的堂堂汉家男儿!”

    他没有负祖宗,没有负朝廷。

    是大唐,是这个国家,负了他。

    而现在,李晔不会再负他的子孙。

    张长安脱口而出:“殿下怎么知道?”

    李晔道:“我认识你父亲。”

    他的眼睛,曾经见过张逊。

    听到这句话,张长安再也忍不住,红着眼,嘶哑着嗓子,紧紧抱着张逊,用尽全身力气,仰天一声大喊。

    这一声称呼,自他懂事,就没叫过。

    如今,已是七年过去了。

    他喊:“父亲!”

    父亲,你在天之灵听到了吗?

    儿子在叫你!

    父亲!

    对不起。

第三十七章 一个跑 一个追

    金城县的战斗尾声很快结束,在上官倾城策马踏破了城门后,涌入城中的狼牙军将士,配合全真观和其他练气高段修士,就只剩下对整座州城来回清理的工作。顶 点 X 23 U S

    尚且来不及从城头撤退的吐蕃修士、战士,都成了唐刀下的亡魂,哪怕他们中有人放下兵刃跪地求饶,依然不能避免脑袋被斩飞的命运。

    安王的命令说的很清楚,月神教信徒一个不留。

    降者不杀这种军令,只适用于唐人内部。河西这片土地上,不需要留下任何侵占大唐疆土的异族战士,一个都不行。

    城主府外的汉人百姓,在卫小庄等人的指挥下,有序进入府邸,开始抢救还未咽气的伤者,同时收敛战死者的尸体。多余的汉人,虽然兴致仍旧高昂,也只能选择各回各家。

    郑婆婆郑芙伤势虽重,性命无忧,铁板冯三冲杀得太狠,精气神已经消耗得差不多,虽然被及时救治,但能不能活过来就得看运气。

    张长安抱着他的父亲出了后院。

    少年步伐稳健有力,背影也在一夜之间变得伟岸。

    岐王看着张长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前,捅了捅李晔的胳膊,诶了一声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父亲的?这些时日,你基本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没看到你到处乱跑啊?”

    李晔没打算随便找个借口,就把岐王糊弄过去,这娘们儿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脑子还是很聪明的,搞阴谋算计不行,但反应绝对快,不好糊弄,遂道:“我修炼了一种天地大道,名为帝道。前些日子,我的帝道化作万千双眼睛,看遍了整个河西。”

    岐王怔了一下,“天底下还有这种法门?”

    转念一想,可能是天道秘境的馈赠,有了兴致,赞叹道:“这名字倒是不错,帝道,啧啧!”

    她看李晔的眼神变得怪异,上下打量:“老李啊,你这是要做皇帝的架势?李俨可是你兄弟,你们难道要上演君臣相斗、兄弟相残的戏码?”

    不等李晔说话,她拍了拍李晔的肩膀,正儿八经摇头叹了口气,很来很同情李晔日后要经历的苦痛。

    当李晔以为这婆娘是在宽慰自己的时候,她忽然眉开眼笑,凑近了他脸对脸,竖起大拇指,嘿嘿低声道:“不过,你有跟太宗一样的心智打算,我很欣赏啊!”

    李晔无语的摊摊手:“你想得太多了。我跟陛下可是真兄弟,而且我的路只需要有皇帝之实,并不一定非要做上那个位......”

    他解释的严肃认真,认为这是一件应该说清楚的要紧事。话没说完,忽然感到猛然肋下一痛,一口气没喘上来,差些翻了白眼。

    敢用胳膊肘袭击他,且还能袭击得手的,当然只有岐王。

    李晔正要发怒,却见岐王已经是?目竖眉,指着他怒骂道:“好你个臭流氓!我就奇怪,这几天沐浴的时候,怎么老是有被人偷看的感觉,却偏偏什么都没发现,原来是你的眼睛!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今天我跟你拼了!”

    李晔:“......”

    面对张牙舞爪的岐王,他只能选择落荒而逃。跑出了院门,他还没有想通,刚刚还在很严肃的说正紧事,怎么转眼,自己就变成被追打的臭流氓?

    这女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睡都睡在一起了,还纠结什么偷看洗澡,真是不知所谓......等等,谁偷看她洗澡了?明明没这事!

    想到这里,李晔停住脚步,恼羞成怒的回头,就要跟岐王好生理论一番,论证自己的清白,洗刷自己的冤屈。这天底下,除了自己,也没人有偷看岐王的实力,还没接近肯定就被一枪捅死了。

    这婆娘明显就是在讹自己,自己那一下绝对白挨了!

    看到岐王拧着长枪,从假山后哇哇大喊着追过来,气势好比下山猛虎,那双丹凤眼格外明亮,分明就透露着兴奋激动的光芒,李晔一下子愣住。

    这女人......

    李晔想起,跟岐王一起摆着大字,躺在床榻上休息的时候,对方跟他讲过很多小时候的事。她似乎对那段岁月记忆特别深刻,倒是从军之后纵横沙场的事迹,鲜有说及,似乎不值一提。

    那时候,作为一个小流民,除了千方百计找食物,填怎么都喂不饱的小肚子,她有时间的话,还会经常站在街角,远远看在那些嬉戏玩闹的同龄孩童。

    他们衣食无忧,甚至锦衣玉食,所以玩得肆无忌惮。而她她太脏了,衣衫也破旧,凑过去肯定被当做乞丐赶走,说不定还要被欺负,只能羡慕的远远看着。

    就像看到别人的孩童吃糕点,吃得沾了满嘴芝麻,她却只能含着自己的指头。

    但她说,她会很多游戏。

    虽然没跟别的小孩玩过。

    但她跟自己玩过啊。

    一人扮演多人,来来回回蹦蹦跳跳,玩得可累了。

    吃饭和玩闹,是小孩子的两项刚需。一个填饱肚子,不会饥饿,一个喂饱精神,不会孤单。

    进军营之前,她只能跟自己玩,进入军营后,她只能拧着长刀上阵跟人搏杀。

    眼看岐王就要杀到眼前,李晔忽然转身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捏捏干涩的咽喉,扯着嗓子大喊:“我再也不敢了,岐王饶命......”

    “你这臭流氓,还不给我站住!”岐王大叫的时候,凶猛的像是能推平一座山,但双眼却弯成了月芽儿。

    一个跑一个追,这是最枯燥无味的游戏。

    她却玩得很开心,像个不会长大的孩子。

    可以在自己男人面前,做个没长大的孩子,这大概是所有女人的心愿吧。

    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大少司命,哀愁的相视一眼,一脸欲哭无泪。

    安王的口味,果然变了啊!

    ......

    楚铮跟老道人刘柏符,并肩走在城主府内的小道上,脚步悠闲,准备出府回家。

    一场激烈血战过后,能够悠闲的活着,实在是再幸运不过的事。如果能活着回家,躺在藤椅上,等一碗热腾腾的汤饼端上来,那就再幸福不过了。

    老道人双手拢袖的感概。

    楚铮听了这话,登时就双目充血,盯着师父,质问道:“你今晚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把我一个人丢在家不管,有你这样做师父的吗?”

    刘柏符冷哼一声,扬着下颚教训道:“你懂什么,为师这是在考校你临危应变的能力,锻炼你不畏艰难的品质,考验你精忠报国的人格,磨练你杀敌自保的本领!”

    楚铮并不买账,质问也变成了诘问:“福宁坊外有那么多吐蕃甲士,我在大街上浴血拼杀,要不是张长安来援及时,我脑袋就被砍下来了!你根本就没有暗中照应我,这哪里是什么考验?分明就是不顾我的死活!”

    老道人神色一僵。

    但转瞬,他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模样,撇嘴道:“张长安不是来帮你了?这一切,其实都在为师的预料之中!你这做徒弟的,跟了为师这么久,难道就学会了杀敌,没体会到半点儿为师的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这也太让为师失望了。”

    楚铮脸一红。

    但他也马上就找到了纰漏,冷哼道:“你会个屁的神机妙算,你要是真会运筹帷幄,今晚王师攻城之前,你就已经把羯木错杀了,那样对局势最有利!说到底,你就是个老酒鬼,眼看着在我面前维持不了师父的威严了,这才仓促跑去跟羯木错交手,结果......哼,还被伤得一身血!”

    刘柏符老底被掀了个底掉,脸上再也挂不住,恼怒的呵斥:“为师杀敌主帅,为大军出力,怎么都是有功于国。你这个做徒弟的,怎么跟你师父说话的?!”

    楚铮并无羞愧,反而乜斜对方呵呵冷笑:“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唉,为师老了,管不住你了,你翅膀硬了,也不愿意再照顾为师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就让我孤独老死在四面漏风的屋子里吧,嗯?”

    刘柏符张了张嘴,面色阵红阵紫,半响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楚铮哼了一声,不再管自己的师父,仰首挺胸,大步向府门走去,像一只雄鹰,“你这些陈词滥调,蛊惑我心神的套路,我已经烂熟于胸,你休想再诓我!想喝酒?自己买去!想吃汤饼,自己做去!我要去干大事了,去做一个真正名扬天下的白鹿洞弟子!”

    怔怔看着楚铮走远的背影,刘柏符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半响,他哀叹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自嘲道:“肚皮兄,日后你还想被供着有酒有肉的享受,怕是不成了。”

    转念想到连汤饼都没了,刘柏符不禁抬头,无语望苍天:“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古人诚不欺我啊!”

    自伤自怜半响,刘柏符背着手,一步三恍的走向大门方向。

    忽然,听到外面响起卫小庄的声音,刘柏符脸上有了由衷的笑容。

    他自言自语:“老楚啊老楚,你教出来的弟子,也就能给安王打打杂。我刘柏符就不同了,不用多久你们就会知道,世人不知白鹿洞,天下人杰无师门,这话是说我第五弟子这一脉的!”

    想到这里,刘柏符心情大好的哼着小调,脚步愈发轻快。

    徒弟已经教好了,自然是该让他出去闯荡四方、扬名天下的。

    这小兔崽子,也不想想,不自己去经历今晚这样的生死历练,如何能独当一面?

    为师若是早些杀了羯木错,哪还有今晚这场血战,给你养出浩然锐气、无畏自信的机会?

    未来的路长着呢,你终究得靠自己,师父......你也不能一直依靠。

    为师若是真不愿让你走,小兔崽子,你以为你真的能走掉?

    太年轻了。

第三十八章 被扭转的关系

    李晔没打算在兰州城盘桓太久。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战时这里是前线,两军对垒的关键要地,战后就没什么太值得关注的地方。譬如说月神教大神庙,就在鄯州,李晔倒是不介意去青海一趟。

    河西之地,吐蕃人很多,李晔也没打算实行种族灭绝政策,战事结束后,一切就要回到正常轨道上。活下来的吐蕃老弱妇孺,李晔给了他们继续活下去的权利。

    毕竟,土地需要人耕种,草场需要人放牧,前者姑且不言,后者还是吐蕃人干得比较娴熟。李晔只需要给他们少量的生活必须物,他们就能给大唐供应军马,这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况且,高原之地,实在不适合生活,汉人很难适应那里。汉人嘛,耕种肥沃的土地,在气候适宜的地方过日子就好了,犯不着去高原苦寒之地受罪。

    当然,前提是全真观进驻高原,宗教控制吐蕃人的思想和精神世界,修士控制吐蕃人的身体和生活规则,同时,对吐蕃人进行必要的汉化。

    这样一来,不用大军苦战,一段时间后,高原就不会再有大患。

    汉文明对山河民众的汉化能力,可不是吐蕃文化能够比拟的,吐蕃占据河西百年,汉人依然是汉人,汉人真正控制高原二十年,吐蕃人也就多半是汉人了。

    收复由吐蕃月神教控制的十二州后,李晔的实力自然而然上升了一个台阶,眼看着就要成就金仙境。他估摸着,是不是趁现在形势不错,还有一点时间,去把北边温末部占据的州县也攻下来。

    温末部是高原释门的地头,若是能够把释门也解决掉,整个高原就相当于完全落入了他手中。

    若能如此,“青海只今将饮马,黄河不用更防秋”的局面就会实现。大唐西部,也就彻底稳定下来。

    大唐要恢复盛世大业,向北要跟契丹人死磕,向西到了地球上称之为中亚,也就是大唐西域众多羁縻州设立的地方,难免会碰上伊斯兰。

    契丹跟匈奴、突厥这些游牧民族不同,他们是建立了大辽皇朝的。

    辽,那也是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第一个大军纵横中原,攻占汉人京师,并且数百年占据中国祖宗疆土的皇朝。

    辽后,金甚至占据了淮河以北广袤的中原之地,不是占领一时,而是真的统治。此后,蒙古人的事业就更大了,直接建立了元朝。

    可以说,自大唐灭亡,契丹兴起之后,汉人跟北方游牧民族的战争局势,胜负天平就被彻底颠倒,千余年中,除了明朝短暂中兴,一直是北方游牧民族占据上风。

    李晔要扼杀这种趋势,就得先把契丹打下去。

    在此之前,收复整个河西,乃至西域,彻底平定中国,是他必须要走完的路程。

    “把这帮该死的吐蕃蛮子从地图上抹掉!必须要彻底抹掉!”

    岐王正用一口好牙撕咬一只油光水滑的羊腿,听完李晔北行的打算,立即表示支持。她嘴里吐出的字音虽然模糊不清,但语气异常坚决有力。为了表现自己坚定豪烈的意志,另一只手拼命挥舞着。

    李晔数次把岐王挥舞的手,从自己面前拨开,不这样做,他就没法对付手中盘子里的肥美羊肉。

    两人坐在一堆篝火前,正在吃烤全羊。烧烤羔羊当然不用他俩亲自动手,吐蕃人的手艺比较好,现在浑身大汗淋漓、全神贯注对付架子上烤羊的,正是羯木错的儿子,镲??卜。

    说起来,镲??卜的命很不好,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生活,只享受了十多年,就从天堂坠落地狱;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他的命其实又不错,至少他当夜没死在城主府里。

    张长安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离开城主府之前,去找了他那个苦命的姐姐。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姐姐双手攥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剪刀,正坐在桌前出神,而浑身**的镲??卜,则双手捂着下体,痛苦的在地上滚来滚去,血流了一地。

    汉人攻打城主府的时候,自以为高枕无忧的镲??卜,完全没有外出应敌的意思,这让他捡了一条命。但他无端升起的邪念,也让他丢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张长安自然想杀了镲??卜,他姐姐却说这样太便宜这小恶贼,让张长安把他带回张家,打落为奴仆,一辈子伺候张家的人,为他的父亲羯木错赎罪。

    这个建议自然是极好的,张长安也不想便宜了镲??卜,这就同意了姐姐的想法。镲??卜这个纨绔子弟如果野人也能被称为纨绔的话,虽然性情不怎么样,但人并不笨,至少烧烤羊羔的手艺很不错。

    李晔打算明日就离开兰州城,所以在今夜宴请兰州之役的功臣,张长安听说李晔想要吃烤全羊,便隆重推荐了镲??卜,结果李晔很满意。

    跟李晔围坐在一起的,除了岐王外,只有张家祖孙、刘柏符楚铮师徒,其他人就只能坐在别处。

    铁板和郑婆婆坐在一起。

    铁板命很大,全身都没一片好肉了,竟然还能活下来。郑婆婆已经不是老婆婆,恢复了原本容貌,却是一个妙龄妇人,原本矮小的身材,现在看起来娇小玲珑、曲线完美。

    郑婆婆不停给铁板布菜,贤惠又娇羞,后者很拘谨,不时扰头傻笑两声,这场面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两人往后会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是他们应该得的。

    听说安王有意向北,张长安和楚铮同时丢了手中羊肉,一下子站起来,不约而同下拜,相视一眼,齐声请战:“我等愿随殿下征讨蛮贼!”

    李晔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俩落座,转头问跟手中羊腿厮杀惨烈的岐王:“为收复河西,我抽调了国中大半真人境和练气高段修士,岐王觉得,若是此番我再度北行,离长安更远,王建会不会趁机兵发关中?”

    岐王忙里抽闲的回应道:“他又不傻,怎么会做这么糊涂的事?就算他这回能趁虚攻入长安,等到我们回程,他连蜀中都会守不住,自家性命也是难保。”

    李晔道:“他不趁虚攻入长安,等到我们回程,他就守得住蜀中了?”

    岐王一愣,腮帮子里的肉都忘了嚼,对着瘦了一半的羊腿怔怔道:“说的是啊......”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但岐王只是稍微停了片刻,就继续跟羊腿战斗,一点想出应对之法的觉悟都没有。

    她当然清楚,李晔既然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就应该已有相应的对策。她才懒得为此分神,过往的惨烈记忆已经证明,自己最好不要在李晔面前显露智慧。

    李晔的打算其实很简单,让岐王回去坐镇长安。

    有她在,王建没有必胜把握,断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同是从天道秘境走出来的王者,王建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认为自己必胜岐王。

    岐王脑子果然还是清楚的,过了一阵,就自己想明白了李晔的打算,放下已经干干净净的羊腿,转头看着李晔道:“你要让我回去?”

    李晔笑道:“岐王难道不方便?”

    岐王沉默片刻,说了一声方便,就又嚷嚷着叫镲??卜再给一只羊腿。

    镲??卜一人烧烤四只肥羊,忙得双腿不停打颤,也亏得是他是个修士,不然肯定吃不消。就是他双腿抖得这么厉害,也不知是给累的,还是因为某些地方不舒服。

    吃完烤羊,喝空酒壶,宴席也就进行的差不多。至于没尽兴的,可以邀三五个好友,回去接着喝,安王这里肯定是不继续招待了。

    张钟黎、刘柏符等人相继起身,跟李晔和岐王行礼告辞,在其他人都转身后,张长安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看了看镲??卜。

    因为伤在关键地方,修为跌了不少的镲??卜,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却把汗巾往肩上一搭,麻利的小跑到张长安面前。

    没去注意众人奇怪的目光,镲??卜噗通一声跪在张长安面前,匍匐前行,最后伸长嘴,小心翼翼的亲吻了,张长安那双并不干净的靴子。

    做完这些,镲??卜才大大喘了口气,起身低眉顺目的站到张长安身后,等候跟着对方离开。

    这一幕让岐王看得直撇嘴,李晔也是意兴阑珊。

    张长安连忙解释道:“安王殿下,岐王殿下,并不是长安逼迫他必须这样做,而是他自愿的。两位殿下可能不知道,镲??卜自觉他们父子俩,过往对我们张家罪孽深重,怕我什么时候就不让他活了,或是残酷折磨他,这才执意如此。”

    李晔了然的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张长安可以离开。

    张长安行礼告退。

    李晔沉吟片刻,对站在身旁的岐王道:“张逊当年忍辱偷生,为的是其他族人的生命,就算如此,他也夜夜无法安寝;而现在,镲??卜跪得这么干脆、谄媚,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看他低眉顺目的样子,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奴仆。两相一比,汉人跟吐蕃人高下立判。”

    岐王点点头,肃然说道:“在河西,甚至在青海、高原,往后,都只会有吐蕃人给汉人下跪,恭敬亲吻汉人的鞋子。让关系得到这种扭转,这就是我们战斗的最大意义!”

    李晔看了看北方凉州的方向,又看了看西北西域的方向,默然半响,道:“还有很多地方的汉人,在等着我们去扭转这种关系。”

    ......

    次日一大早,岐王就要南归,李晔正待送她出城,就得到禀报,有一群僧人在大门外求见。

    听说是僧人,李晔怎么会猜想不到,那多半是高原释门的门徒?岐王这下也不必着急走了,形势可能有另外的变化,她至少应该留下来先看看。

    两人一起在大厅接见了对方。

    为首的僧人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手里拄着拐杖,仿佛哪一步没走稳就会倒下。左后跟着一名面容刚毅的中年和尚,很有金刚怒目的气势,另外一人却是个徐娘半老的师太,风韵很是养眼,让李晔颇感意外。

    至于其他僧人,没有得到见安王、岐王的资格,被安排在偏厅。

第三十九章 李晔的威逼

    高原释门的人会来见自己,李晔是有预料的。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毕竟随着神子和大上师阵亡,月神教已经在事实上覆灭,隔在中间的阻碍没了,双方已经在沙场上正面相遇,无论抱着什么想法,来见一见都很有必要。

    老主持自报家门,法号无空。

    这让李晔不能不想起猴哥,他不是被菩提老祖赐法号悟空?空这个字,在释门经义中份量还是很高的。只不过一个无,一个悟,依照释门的理论,就法号的境界来说,眼前这个老僧人,就比猴哥要高上不止一个等级。

    老主持身后的两名随从,那不怒自威的中年僧人,法号见空。身段婀娜,怎么看都红尘气未褪的师太,法号则是见尘。

    见尘,见红尘?李晔恶趣味的猜想,会不会有僧人法号见人?

    呵呵。

    听到这两个法号,李晔心里为猴哥鸣了一阵不平,老主持法号高深,完全是沾了辈分的便宜。“无”字配上什么都显得意境深远,“悟”字后面跟什么都显得只是初登殿堂。

    悟了才能见,见了才能堪破,堪破之后才能说无,至于无之后,那就是无无。到了这个境界,基本就是得道高僧,或者说证得智慧果位了。

    老主持开门见山说:“安王乃是人间罕有的豪杰,此番国内还未完全平定,就能率领一只奇兵,夺取河西十二州,实在是出人意料,老僧也是深为敬佩......”

    李晔不等他说完,摆摆手打断,很不客气的道:“秃驴,你要是想说,大唐国内还未完全稳定,我就敢冒然远征西北,是不顾后院失火的可能,那你跟我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听到“秃驴”两字,见空和见尘都是大怒,前者瞪着血红的牛眼,好像要化身妖魔将李晔吃掉;后者咬牙切齿,手指把拂尘捏的吱吱作响,看来很想给李晔来上一下。

    无空不愧是老僧人,沉得住气,淡淡哦了一声,表现自己不为外物所动的气度,问道:“难道安王认为,老僧这个想法不对?还请指教。”

    李晔轻笑一声,“对你们这帮秃驴,我原本是没兴趣指教什么的。不过你既然态度不错,我也就勉强多说两句。我能到河西来,并且攻下十二州,靠得不过是两个字:实力!”

    无空见李晔如此嚣张,一时间目瞪口呆。

    他原以为自己主动前来拜访,态度好些,李晔就能以礼相待,双方就能相谈甚欢,他也可以提出想好的合作条件。现在看来,李晔这是没打算给面子。

    太自大了!无空忍不住腹诽。

    李晔不给面子,无空觉得自己有必要彰显一下实力,遂正了正神色,摆出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高僧架势,眼皮不抬的淡淡道:“安王跟月神异端一战,声势浩大,战果卓著,令人叹服。然则沙场之上,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此为必然之事。

    “我高原释门,自文成公主开始,便是高原之主,那月神异端,不过是近来兴起,跟我高原释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就算安王不灭他们,老僧也会这般做。

    “如今我高原释门,有弟子千万,温末部中,勇士万千,安王疲敝之师,若不能一战而胜我等,两相僵持之下,刚刚稳定的大唐国内,必然烽烟再起,届时蜀王东出......”

    老秃驴开始装模作样长篇大论,李晔哪里受得了,一拍桌子陡然一声低喝,直接喝住了无空。

    无空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可思议的看向李晔,委实不能想象,李晔竟然当面拍了桌子!他是如此悲愤,以至于都忘了要开口。

    李晔乜斜无空,不耐烦道:“老秃驴,休得聒噪,坏我耳根清净。实话告诉你,我不仅有灭了月神教的实力,还有灭了你高原释门的实力!你,要不要试试?”

    这最后一句话,已经是**裸的威胁。

    无空气得满面通红,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他怎么都没想到,世人盛传温文尔雅、仁义和善的安王李晔,竟然跋扈到这种地步!

    简直无法交流!

    李晔见无空不说话了,也不管他是不是气的,眼帘下垂,表示自己耐心已到极点,“老秃驴,我这回能见你,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你要是再不知好歹,不赶紧跪拜表示臣服,还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回去,等着给你高原释门超度吧!”

    无空被气得直翻白眼,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李晔,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体型健壮如牛的见空躬身站起,盯着李晔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野兽般的嘶吼,目光落在李晔的颈部大动脉上,看样子是要扑过来咬断。

    见尘本来好好一张美妇艳容,此刻却五官扭曲,胸膛剧烈起伏的幅度,让人很是怀疑,那两只气球会不会炸开。要不是上回被见空扇了一耳光,她现在早就坐不住了。

    李晔见两人这般模样,心头不爽,正要再拍桌子,忽然,嘭的一声巨响,他手边的桌子已经碎裂!

    李晔愕然转头,就看到坐在旁边的岐王,已经怒而起身,赤霞长枪握在手里,锋刃指到了见空的鼻子尖上,“混账东西,这里有你撒野的余地?两王当面,你再吼一嗓子试试,看看你身上多不多个血窟窿?”

    李晔拉了拉她的袖子。

    岐王以为李晔是要劝她冷静点,不要这么霸道吓人,转头怒火未减的看向李晔,水杏般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却见李晔认真道:“别打坏大厅的桌椅花瓶。要会过日子,败家娘们儿做不得。”

    岐王眉头一挑,当即眉开眼笑,潇洒至极的走出大厅,在门口转身,拿枪指了指见空和见尘,“你,你,滚出来!本王今天心情不做,教教你们做人的礼数。”

    被气得浑身发抖的无空,这下身体不抖了,只是吃惊的看着李晔,不相信对方真要这么做。

    见空和见尘一下子僵住,嗔目结舌的样子,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气势?

    他们也就是无法容许李晔侮辱无空、侮辱释门,觉得必须要表达自己的愤怒,证明释门不是软柿子,维护释门的尊严。

    真要动手,他们哪有对抗安王和岐王的本事?

    求救的目光落在无空脸上,却见无空只是看着李晔。

    李晔挥挥手,示意丫鬟进来换一张桌子,对无空等人的眼神视而不见。

    被看得久了,他嗤笑一声,“岐王现在心情不错,只是教教你们做人的礼数,若是她心情变得不好了,那什么月神教大上师的下场,你们难道不知道?反正我是拦不住岐王的,不知老秃驴你拦不拦得住?”

    无空长叹一声,悲伤落寞的闭上眼睛。

    见空、见尘顿时绝望,如丧考妣的起身,霜打的茄子一样,出门去跟岐王学习做人的礼数。

    岐王的教学方式,当然是残暴的,所以院子里很快响起压抑不住的惨叫声。

    李晔很欣赏这一幕。新桌子被换上来,茶碗也有了新的,李晔品一口茗,悠闲看院子里的教学活动。

    原本,李晔对释门半点好感都欠奉,后来他承袭王爵,释门就一直跟他过不去。且不说凤歧山一战,释门给他添堵无数,而后河东之役,李克用要不是他们帮衬,哪至于让李晔折损那么多将士?

    那么多罗汉下界,连飞鸿大士都派了出来,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欺负李晔,以大欺小,以巨欺小!

    要不是飞鸿大士放水,李晔哪还有今天可言?

    李晔不甚强大的时候,每一战都打得艰苦卓绝,现在好了,自己顺利成长起来,大唐境内已经无人不服,王建都只能龟缩一隅瑟瑟发抖,月神教说灭就灭,这老秃驴,还以为仗着背后释门,就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欺人太甚。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必须先教训一番再说,至于他们有没有让自己调教的资格,李晔其实不甚在意。

    他很清楚释门现在是什么处境。

    在外部波斯东侵,伊斯兰步步紧逼,内部各教兴起的形势下,释门就快失去天竺了。

    这其实不怪别人,只怪天竺释门太过骄奢狂妄。那帮僧人富贵奢靡、锦衣玉食也就算了,压榨民间财物,不把普通百姓当人也就算了,还把释门教义改的远离群众。

    譬如“离佛三尺就是魔”。寺院终究是有限的,照这个说法,岂不是天下皆魔,那还怎么玩?原本嘛,过一段时间,东土的释门就会宣称“离魔三尺就是佛”,以示天下皆佛,继续发展。

    但是现在,在李晔治下,他们没这个机会了。

    按照原本的历史,再过一二十年,伊斯兰就会发展到西域,然后跟释门大战,释门失败东遁,西域甚至河西,都会成为伊斯兰的地头。

    此后,释门只能龟缩在高原、中原,以及中南的一些小地方。

    伊斯兰的战力无疑是强大的,清教教徒都是狂热的战斗者,他们的头头都是一手持剑、一手持古兰经传教的,那意味着,你不接我手中的经书,就得接我手中的剑......

    依照历史发展的趋势,释门退出西域、河西后,能不能保住中原,其实都很难说。

    要不是后来真正的西方世界,打着跟伊斯兰争夺圣城的旗号,开始了持续两百年的,著名的十字军东征,牵制、打击了伊斯兰的主力,清教在东土的发展,绝对不会止步于河西。

    伊斯兰的生命力有多强大?

    穿越之前,谁还没吃过兰州拉面......

    你以为你吃的,只是一碗拉面吗?不,你还会吃肉。牛肉,羊肉,就是没有猪肉......所以,你接触到的,是一种文化的触角。

    李晔从地球上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两帮人还在进行战争,只不过打的旗号变了而已。

第四十章 文明的战争 真正的大乱

    历史就是这样,所以李晔对释门绝对不会客气。www.uu234.netwww.uu234.net

    现在自己才是强者,是背靠大唐,可以调动苍生之力的真正大佬。在内因和外因的共同作用下,双方的关系已经被彻底扭转,现在轮到李晔来欺负对手了,他绝对不会手软。

    谁手软谁就是沙雕。

    这个世界是修士的世界。修士是个很有含义的名词,是一个很有内涵的身份。每一个修士,都生活在一种教派下,修炼教派的功法,接受教派的教义,执行教派的决策。

    战争,是以修士为主导的战争。

    李晔要收复河西,收复西域,将大唐丢失的版图重新画好,就得带着大唐的修士,去到每一个祖先曾今去过的地方。

    这是一个文明的世界,所以战争,是文明与文明之间的战争。谁获胜了,谁的文明就能在占领的土地上传播、发展,形成本文明下的子民,最终将这片土地牢牢掌控。

    只要土地上的文明没有灭亡,无论在这片土地上行走的是谁,文明都有重新兴起机会。一旦文明消亡,哪怕这片土地上的子民,身体中流淌的血脉源远流长,也只是其他人。

    李晔要带着大唐的汉家文明,去恢复祖宗的基业,去重新点燃西域那片,有无数先祖血泪和白骨的土地!

    释门要是识相,李晔不介意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在汉文明下生存的机会。因为,文明代表着相互融合,共存成长。

    释门要是不识相,文明的巨大战车碾过之后,他们只会有一个下场:烟消云散。因为,文明也代表着互相毁灭,你死我亡!

    ......

    岐王的授课时间结束了,她提着赤霞长枪大步进门,向李晔丢来一个不辱使命的舒畅眼神。

    李晔觉得,岐王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收到学生。没有哪一个学生,愿意上课的时候,被铁枪捅得浑身是血,上完课就只能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哼哼。

    岐王坐下大口喝茶的时候,无空终于睁开眼,再度看向这个残酷残忍的世界,宣了一声佛号后,本就很老的他,仿佛又老了十岁。

    无空喟叹着对李晔道:“安王势大无双,老僧只得承认。安王嚣张跋扈,老僧也只能接着。安王说的没错,大唐的确有实力收复河西,甚至远攻西域。这不是因为大唐已经重新站起来,而是因为有安王这个巨人,把大唐扛在肩上。”

    李晔并没有谦虚,理所当然道:“不仅是我,还有岐王,还有数不清的大唐仁人志士。有我们在,不用多久,大唐就会重新站起来,站成一个睥睨天下的巨人!”

    无空又宣了一声佛号。

    即便是承认李晔很强大,但面对这么直接的言语和气势压迫,他还是感到心累。

    无空眼中露出悲天悯人之色,缓慢而有力的说道:“安王志向远大,有意重建盛世,自然有海纳百川的气魄。释门虽然曾经跟安王为敌,但自打东传中原,数百年来,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也算有些贡献。

    “如若不然,历代贤君明主,岂会容释门在东土存在?希望安王顾念往日情谊,不要将释门斩尽杀绝,容我等一条生路,继续为大唐苍生出一份力。”

    这回,无空无论是说话时的姿态、语气,还是说话的内容,都比刚进门时,矮了不止一个台阶。

    无空也是没法子,既然安王不吃他以礼相待,他展现实力又失败,谈话要继续下去,他就只能试图博取李晔的同情。

    生存之道有很多,这是无空最无奈、最不愿,也是最后的选择。

    李晔戏谑的看着无空,不咸不淡道:“释门对我大唐苍生,能有什么贡献?”

    无空眼前一亮,正要开口长篇大论,嘴巴还没张开,就被李晔抬手打断。

    之前被李晔打断说话,无空是愤怒的,但是现在,他已经无力愤怒。只要李晔还有话要说,还能跟他继续这场谈话,他就很高兴。

    岐王的举动表明了,李晔的确是不介意跟释门血战到底。

    但凡还有半分留颜面。便于日后相见的意思,安王怎会容许岐王,当场发飙,直接把见空和见尘捅得浑身是血,现在还只能在院子里哼哼?

    李晔不耐烦的道:“释门教义,劝人向善,劝人忍受当世疾苦,本分安静求来生解脱,和的确有利于社稷稳定,有助于帝王统治,这也是大汉君王,会让你们在汉人中传教的原因。

    “然而天下之大,不能有神,若要有,也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帝王!你们宣称圣佛是天地之主,宣扬圣佛能让世人得解脱,这是分帝王的权,久而久之,释门就有了自己的、区别于帝王朝廷的势力。

    “加上你们释门不事生产,不上赋税,田亩增加了,就自己雇佣佃户耕作,庙产增加了,就修建佛像,钱多的用不完了,竟然还放高利贷!这些,都让你们成了类似国中国的存在,既影响帝王天下之主的权威,又损耗国力!

    “你们释门教义,劝人向善,自己却不行善举,莫说行善举,连吃喝都要让人供养。若说你们像帝王、官员一样,拿了百姓赋税,就为百姓做事,也就罢了,可你们只会扩建庙宇,这是最大的无耻,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晔看无空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别跟我说你们僧人中,也有很多行脚天下,做好事,给人消灾解难的。比起整个释门的荼毒,那只是九牛一毛,全然不值一提!三武灭佛,说到底,还不是你们对江山社稷的危害太大了?”

    说完这些,李晔没了侃侃而谈的兴致。

    他闭上眼,作养神状,手指敲打着木椅扶手,淡淡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说的不合我心意,往后,凡唐军铁蹄所到之处,不可有一座寺庙,不可见一个僧人!”

    无空苍老的脸纸一样白,老朽的身体不断颤抖着。

    他想要反驳李晔,却也知道李晔说的都是事实,在如此巨大的贻害面前,劝人向善、稳定人心那点功劳,实在摆不上台面。说的多了,难保李晔不说,那只是释门控制人的手段。

    良久,无空双手合十,宣佛号,低头道:“释门,愿意自此清修无为,不置商铺、田产,不与民争利,不肆意扩建庙宇,僧人度牒由朝廷控制......”

    李晔冷笑一声:“十年前,若是你说这些,我也就同意了,今日,不行。”

    僧人度牒,本就是由大唐朝廷发放的,然而那又如何,一到乱世,朝廷对天下掌控力下降,僧人还是会急剧膨胀。如若不然,后周皇帝柴荣,也不会再对释门下手。

    无空说的这些,其实就跟禅宗教义差不多。释门在五代之后,之所以还能在中国生存,主要靠的,就是修改教义、发展为禅宗。

    但这并不是李晔想要的,禅宗发展到后世,还不是成了敛财集团?

    无空无奈,眼神凄苦的看向李晔,近乎是哀求道:“安王要释门如何,不如直接示下?”

    李晔揶揄的看着无空,哂笑道:“我要如何,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说到这,李晔站起身,抖了抖衣袖,负手走出大厅。

    岐王鄙夷的看了无空一眼,也跟着离开。

    岐王也看出来了,无空这番可怜凄凉的样子,就是装出来博取李晔同情的。

    可惜,李晔不会同情他们。

    见李晔就要跨出门槛,无空终于脸色大变。

    他很清楚,只要李晔跨出门槛,大唐对释门的大门,就要彻底关闭了!

    除非,释门能杀了李晔。

    然而眼下这种局势,释门如何杀李晔?昆仑关闭,佛域高手,连下凡都办不到。

    无空连忙起身,在大厅中央面相李晔跪拜,匍匐在地的大呼:“释门愿意效仿全真观,为安王鞍前马后,听候差遣!”

    李晔能够容忍的道门,就是全真观。

    所以释门在李晔治下的生存方式,也必须是全真观式的。

    全真观里,没有高高在上、飘飘如仙、五体不勤的道人,只有行走乡野的大夫,剪除山贼的勇士,为民除害的志士,宣扬忠君报国、友善互爱的仁人。

    说到底,全真观就是李晔建立的,朝廷下辖的民间机构,旨在利用民间的人力物力,为官府查漏补缺,让普通百姓安居乐业。

    当然,全真观里,也不是没有沉浸道学的高士。要是这样的人都没有了,全真观也就不是道门了。

    李晔听到想要的答案,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但脚步并没有停留,挥挥衣袖淡淡道:“三日后,我会北行凉州。届时,我希望我看到的东西,不会让我失望。你应该清楚,你没有第二次机会。”

    李晔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许久,趴在地上的无空都没有起身。

    等到见空、见尘终于能行动了,忍着伤痛进来将无空扶起,老僧人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无力的眺望门外的长天,悲怆道:“老僧,到底是释门的罪人,还是释门的功臣?!”

    ......

    佛域。

    神龛前,文殊倾身望着水晶球里若隐若现的人,眉目低沉道:“是你让高原释门的无空,去找的李晔?”

    水晶球里正在忍受残酷刑法折磨的人,是不会回答她的。

    文殊好像也没指望飞鸿大士回答。修为到了她这个境界,很多事情都不需要问得很清楚,她只是过于震惊,这才专门跑一趟。

    半响,文殊叹息一声,“没想到,值此紧要关头,佛域内部,也要分裂成两派。”

    说完这话,文殊本要离开,却忽然听到水晶球里,传出一个清晰的声音,“你会站在哪一边?”

    文殊意外之余,沉吟片刻,摇头道:“眼下是释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佛域内部真的不该有争端。况且,圣佛的修为,毕竟还不是你能抗衡的。”

    水晶球内传出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异常坚定有力,“此时如若不争,释门就会灭亡。圣佛虽然强大,却大不过大势。”

    说完这话,无论文殊再问什么,飞鸿大士都没有再出声。

    离开神龛的时候,文殊心有所悟,忽然间,似乎明白了,河东之役的时候,飞鸿大士为何要失手!

    这让他怅然一叹,眼神中,千年难得的露出迷惘之色,“未来到底何在?”

    上回去道门仙庭,见李长庚回来,文殊得到圣佛的旨意,让她去河西谋取破局的机会。她当然知道,圣佛的意思,是想让高原释门,将月神教灭掉,一统高原跟河西。

    这样,释门就算在天竺失利,未尝不能放手跟道门仙庭一战。毕竟道门仙庭现在忙着跟妖族厮杀,释门有渔翁得利很有机会。

    孰料,等文殊跟河西释门沟通的时候,才发现,河西的释门,已经得到飞鸿大士的旨意,要跟安王合作。

    这当然很不合理。

    飞鸿大士戴罪之身,已经没有干涉释门事务的权力,就更不必说擅作主张。而且,她的主张还跟圣佛旨意相悖!

    诡异就诡异在,河西的无空,竟然执行了飞鸿大士的命令!

    于是文殊意识到,这天下,这仙域,这天地,是真的大乱了。

    前所未有的大乱。

    文殊唯一不明白的是,飞鸿大士,凭什么敢跟圣佛分庭抗礼?她就不怕,圣佛得知此事后,反手过来,就将她打入无尽深渊,令她神魂俱灭?

    大势,什么是大势?大势就能让飞鸿大士,在强大的圣佛手下不死?

    文殊不认为能。

第四十一章 过往的未来

    天高云淡,冬日难得的好天气,李晔带着众人北行凉州。www.uu234.net

    河西之地虽然初定,李晔却不担心战后抚民,和秩序重建的问题。这些事他做的太多了,每打下一块地盘就会重复一遍,有李振、崔克礼在长安操持政事,该有的文官、驻军马上就会到位。

    仙域之上,仙帝的大军,妖族、通天的部曲,已经开始相对布阵,战斗马上就会打响。

    在这个时候,李晔借收复河西十二州引发的万民齐心之势,已经顺利晋升金仙境,对仙域大战自然是毫不畏惧。

    现在,趁着战斗打响的前面一丁点时间,若能收复河西全境,跟归义军“会师”,李晔也不会放弃争取。

    岐王没有回长安,一方面是青衣衙门的探报,表明王建的确没有东出的实力和迹象他刚刚在中原损兵数十万,的确没有这个力量;另一方面,李晔随时都得准备,将修为实力转移到仙域去,所以岐王在他身边,他的安全才会有保障。

    虽然,要女人保护这种事,说出来有损大丈夫的颜面,但如果这个女人是霸气的岐王,李晔就不会有心理障碍。都是兄弟啊,说多了太见外。

    岐王得知这件事后,非常高兴,把胸膛拍得闷声作响,表示安王只管放心,她绝对不会让安王有半分闪失。她那副架势表明,她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很久了,迫不及待想要在安王面前,证明自己绝对有可以被依靠的实力。

    岐王拍胸膛的时候,之所以是闷响,而不是砰砰作响,这是有讲究的。

    只有没有胸的女人,才能把胸膛拍得砰响。因为,她们会拍到胸骨啊。不信,你试试拍气球,你能把它拍得咚咚乱响吗?

    这趟北行,岐王是最开心,兴致最高的那个,不时扫上大少司命两眼,发出几声音调奇怪的哼哼,一副本王受命重于天的荣耀模样,鼻尖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对岐王的嚣张,大少司命自然不会表示抗议,对方毕竟是王,实力摆在那里,耀武扬威也是有的。

    只有在岐王不看她们的时候,她俩才会凑在一起,同仇敌忾的咬牙切齿。没看大司命连白练都快揉碎了?如果手里的不是白练,而是岐王,估计模样应该会更加凄惨。

    这几天,眼看岐王跟安王愈发亲近,少司命很有危机感,私下没人的时候,已经不止一次撺掇大司命,让她去就纠正安王的取向。

    少司命认为自己陪安王的时间太长,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安王腻烦了也是有可能的。

    大司命则不一样,还没自荐过枕席,而且两人气质不一样,清淡的青菜吃得多了,换盘滋味十足的肉吃,肯定会有兴致,说不定,就能让安王回到正常的取向上来。

    对此,大司命自然只能羞恼,她表现羞恼的方式,就是把少司命的小胳膊,拧得青一块紫一块。这让少司命疼痛并失望,常常抱怨大司命不顾大局,还说安王要是取向彻底变了,那就是国家大事,非常严重!

    对大少司命和岐王之间的小斗争,李晔认为自己只适合当一个观众,看着乐呵一下就不错。至于自证清白这种事,李晔是不屑于做的,作为一个大修士,必须心如止水,淡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并从中发现别人不能发现的乐趣。

    无空跟在李晔身旁。见空和见尘两人,则被他勒令先回凉州,向释门传达他和安王的旨意,并整顿门风,力求以全新的面貌出现,迎接安王莅临考察。

    “前些年,高原释门和月神教相争,导致吐蕃内乱,贵族和奴隶大战,对土地的控制权减弱,造成的后果,不仅是归义军兴起,还有回鹘侵入西域,夺取原本被吐蕃占据的地盘。”

    无空尽心尽力为李晔解说河西、西域的局势,“现如今,归义军被回鹘猛攻,已经只能控制沙、瓜二州,处境其实很是危急。不过安王既然来了,他们也就能得到解脱。”

    对无空有的放矢的解说,李晔嗤之以鼻,淡淡的纠正道:“西域之地,吐蕃跟回鹘争夺多年,你们释门,其实也就是自己不争气,要不是忙着跟月神教大战,那些地方会让回鹘占领?

    “说到底,安西四镇的故地,都是我大唐的领土,你们哪怕暂时占领,也只是过客。别的不说,于阗国在你们双方斗争的时候,趁机独立,现在不就是唐风盛行?大有恢复安西都护府的趋势。他们的国主,可是自称姓李。”

    无空愕然,他没想到,李晔远在中原,这些年忙着扫平诸侯,对西域局势竟然也如此了解。

    心中震惊之下,想起河西大战时,那些潜伏的青衣衙门刀客,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给予月神教重大打击,满心敬畏,就再也不敢乱说什么。

    李晔当然不会告诉无空,依照原本的历史,一二十年后,中原朱温篡唐成功,唐朝灭亡,后梁建立,而西域的于阗国,却出了一个有名的国主,自称是李唐后人,还给自己取了个李姓名字。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圣天。

    伊斯兰东传的时候,李圣天率领于阗**民,与之血战经年。因为于阗信奉释门,那也是释门在西域最后的挽歌。战后,于阗人虽然败北东迁,但那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说起来,那是释门跟李唐真正合而为一,唯一对抗异族大军的一场战斗。

    现在嘛,于阗国主,应该正该积极与归义军联系,共同抗击回鹘和回鹘信奉的明教,也就是摩尼教。

    明教,起源于波斯,也就是现在信奉伊斯兰的那批人。

    传入东土后,明教比较喜欢造反,反朝廷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李晔穿越之前,在地球上看过的武侠小说里,就有明教帮助朱元璋建立明朝的故事,还说明朝的“明”,就有纪念明教的意思。

    这当然是戏说。

    但明教的确就是这个明教。明清之时声名赫赫的白莲教,就是他们跟弥勒教、白莲社融合的产物。

    如今,大唐境内也有明教势力,只不过都是萤火之光罢了,跟儒释道不能相比,之前群雄争霸就没他们什么事。就算有哪个藩镇,是他们的势力范畴,现在也没什么力量。

    大唐是李晔的大唐,这种小鱼小虾,李晔都懒得拿正眼瞧他们,不是李晔粗心自大,委实是不值得。

    明教现在的信众,主要还是回鹘人。教派斗争失败,波斯早就没他们的生存土壤了,就跟释门要被赶出天竺一样。

    文明最突出的代表,无疑就是宗教。

    宗教所到之地,民众最终会变成宗教的民众,在这个文明下活成这个文明的样子。

    西边的这些教派,一直在东传,并且一直在中国存在。

    而大唐让汉文明西传的终点,是安西四镇,以及那数十个羁縻州。恒罗斯之战后,汉文明西传的脚步就终止了。不仅仅是在大唐中止,是一直终止。

    汉武大帝曾说,他要让汉文明越过长城,远播塞外。

    高见啊!

    所以大汉的军队,征伐到了他们能到的最远处。所以西汉名将陈汤敢说:“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不过话说回来,汉文明下,还真没有能够代表它的宗教。道门不够格,大唐释门更不够格,儒门看似稍微够格一点,但单论儒门,其实是最不够格的,除非他们不再嚷嚷着刀兵入库马放南山。

    跟全天下其它教派一水的侵略如火,扩张起来不要命的风格相比,汉文明下的几个门派,太温和保守了。这样下去,迟早要走到固步自封的道路上,完全不是几个雄武君王能够改变的。

    当山脉、沙漠、大海等地利,还不能被战胜的时候,逐渐软化的汉文明能在东土自娱自乐,一旦其它文明、教派的力量,强到可以征服高山、沙漠、大海,他们不讲道理的侵略性,将会给汉文明带来近乎毁灭性的灾难。

    李晔认为,他得扭转这种困局。

    生存,是文明的第一要义。在强敌面前如何生存,是文明需要考虑的最大问题。

    作为穿越者,见过那种历史必然性的发展,李晔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

    要不然,他就算恢复唐朝盛世的疆土,子孙后代终究还是会丢掉的。

    当下他能够想到的唯一答案,从其他文明、教派的经验中得到的唯一答案,是保持文明的扩张性、战斗性。唯有不断的扩张,不断的战斗,不断的融合,在这个过程中取长补短,不断的强大,才能避免消亡。

    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

    皇朝会因为战斗而亡,会因为强大而灭,但那有什么关系,文明不会亡。皇朝终会更迭,只要文明不亡,辉煌终究会重立。

    汉亡了,不是还有唐?

    罗马也亡了,后面不是还有那么多辉煌帝国?

    求强的文明亡了,辉煌才会真的消失。

    说到底,文明的生存,跟一切生存问题一样,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是个比较长远的问题,李晔决定日后再细细思索。

    眼下,抛却回鹘跟明教不谈,李晔比较关心的是归义军。

    归义军现在领头人,张淮深,是张议潮的侄子,屡次击败从西域东犯的回鹘人,守住了沙州,不失为英雄人物。

    不过这种局面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他用不了多久就会死,而且死得很冤枉,听说是被自己的弟弟所杀。

    原因,自然是内部争权。

    现在,如果有条件,李晔当然希望改变张淮深的命运,也改变归义军的命运。

    如果他不去改变,张淮深死后,归义军的头领,会脱离中原,建立西汉金山国。那样的话,得等到数十年后,由另一个英雄人物曹议金,接过归义军的权杖,重新奉中原皇朝为正朔。

    曹议金,是个很不错的汉子。这个名字,李晔莫名觉得很熟悉。

    不过那没什么用,唐末五代之后,赵宋无力收复河西,归义军最终的命运,是在孤军血战数百年后,被西夏李元昊灭掉。

    现如今,沙州,归义军抗击回鹘的前线,可是有李晔的兄弟,也有李晔的亲人。

    李晔对无空道:“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是否能真正代表释门?高原释门虽然不大,但也把持着高原、西域和河西半壁。就目前的形势看,在大唐释门已经没有声音,天竺释门又快灭亡的情况下,你们高原释门,就是整个释门最后的希望了吧?佛域是怎么指示你们的?”

    无空双手合十,低眉颔首,宣一声佛号,道:“飞鸿大士说,早先种下的因,终会结出后来的果。只要安王在,未来就终究会来。”

    李晔怔了怔。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飞鸿大士的消息了。

    河东之役后,飞鸿大士回归佛域,李晔当然能够推测,她回去后处境不会太好。

    但没想到,她还能号令释门弟子。

    李晔问道:“圣佛就没有别的指示?”

    无空愈发虔诚,道:“圣佛说,早先种下的因,终会结出后来的果。只要安王在,未来就终究会来。”

    这回李晔愣住了。

    很显然,圣佛不会说跟飞鸿大士一样的话,至少,不会一字不差。

    所以,无空的意思是,飞鸿大士,会成为圣佛!

    飞鸿大士要造反!

    如果“造反”这个词适用于她的话。

    霎时间,李晔就明白过来,这趟凉州之行,没有之前想的那么轻松。

    飞鸿大士跟圣佛分庭抗礼,其实就是开战!

    这场释门、佛域内部的战争,李晔已经是沙场上的人。

    飞鸿大士的举动,无疑说明了,圣佛不同意跟李晔和谐共存。

    是跟李晔共存共荣,还是跟李晔厮杀到底,是飞鸿大士和圣佛战争的两面旗帜。

    作为参与这场战争的人,李晔很清楚自身扮演的角色。他跟飞鸿大士,无疑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以说飞鸿大士在帮李晔,也可以说李晔在帮飞鸿大士。

    这个刹那,李晔瞬间明白过来,河东之役的时候,飞鸿大士为何要给他放水!

    对飞鸿大士这个层次的存在而言,她在河东变相帮助李晔,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寂寞、无聊,所以看上了不同凡响的李晔。

    或者说,她是看上了李晔的不同凡响,但产生的不是儿女情愫,而是对未来的判断和坚信!是看到了释门的未来!

    那个时候,飞鸿大士就预见了现在的情景!从那时候起,飞鸿大士就认为,李晔终会平定大唐境内的群雄,并且走到河西,走到高原,走到河西,走到需要未来的释门面前!

    佛说,他能见过去,能见现在,能见将来。

    所以,飞鸿大士能看到这一点,不足为奇。

    但李晔知道,这不是飞鸿大士有堪破未来的能力,只是对形势的分析入木三分、恰到好处而已。一切堪破未来的能力,都是源于对现在的精准认识。飞鸿大士在河东的时候就认为,李晔会成为释门的未来!

    这并不是无的放矢,李晔攻打河东的时候,麾下就有全真观,他能容许道门在他手下生存,只要释门愿意改变,自然也可以在他羽翼下存在。

    李晔攻打河东的时候,麾下就谋士如雨、猛将如云,甲士精锐非常,看得出来是精心经营多年,所以他能平定大唐,也不是那么不能想象的事。

    彼时,飞鸿大士看到了李晔的现在,也就能洞悉李晔的过去,也就预测了李晔的未来。

    所以,飞鸿大士看到,大唐,才是释门的未来!

    释门的未来,只能存在于大唐!

    这也意味着,飞鸿大士老早就认为,圣佛赢不了真神安拉,释门也守不住天竺,甚至守不住西域。

    所以在河东的时候,飞鸿大士给李晔放水,算是结下一份善缘。

    所以李晔到了河西,飞鸿大士让无空来主动拜见、归附,这是结下第二份善缘。

    为的,是让日后,李晔能够在大唐,给释门一份生存的土壤。

    如果,李晔知道飞鸿大士跟文殊说的话,他就会明白,飞鸿大士嘴中的“大势”,其实,指代的就是他!

    他,就是这天下的大势。

    顺之者,才有得生存的机会。

    转念间想到这些,李晔都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只能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大士如此信任在下,倒是让在下......很不好意思。”

    不知不觉,就有点骄傲的小情绪呢,呵呵。

    远望凉州,李晔渐渐恢复心如止水的状态,开始思考接下来会面对的局势。

    无疑,凉州、甘州、肃州,甚至是沙州、瓜州,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一场由释门内部爆发,由飞鸿大士和圣佛为两军统帅,席卷所有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生灵的大战。

    作为飞鸿大士在凡间的最大依仗,李晔肩上的担子并不轻。

    真是有趣,道门仙庭现在内战激烈,释门佛域看来也不能免俗。

    李晔抖了抖衣袖,扶着腰带看向西边天际,意味深长道:“大士啊大士,你可不要被圣佛一巴掌拍死了。你想让我帮你平定、统一凡间释门,借助凡间释门信徒的力量,跟圣佛对决,至少得撑到我做成这件事的时候。你要是早早就陨落,那就太荒诞了。”

    ......

    佛域。

    文殊去而复返,又来到神龛前,凝望水晶球中那个飘渺模糊的身影。

    这回,她没有前倾上身,仔细观察里面的人,目光中也没有过往的同情、怜悯之色,有的,只有杀伐果决的锐利。

    文殊的声音如石头一样冷硬,“飞鸿,圣佛已经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他让我来,将你打落无间地狱,剥夺你一身修为。在这颗水晶球里,你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说到这,文殊终究是叹息一声,双手合十,颔首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若是你现在悔悟,我可以自作主张,暂缓执行圣佛的命令,给你一个向圣佛求情的机会。”

    水晶球内,传出飞鸿大士的声音,古波不惊,风轻云淡,却又笃定有力,她道:“有这番话,足以让你跟释门同享未来。”

    文殊一怔,几乎以为飞鸿大士在说胡话,遂皱眉道:“这颗水晶球,由圣佛的力量亲自维持,你是自愿进去受罚的,不可能从里面脱身。你马上就要身死道陨了,还妄谈什么未来......”

    她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面前的水晶球,寸寸皲裂。

    在间不容发的时间里,水晶球轰然破碎,在文殊面前成了一堆废渣。

    白衣白裙没有着袈裟的飞鸿大士,重新站在了她面前,眉宇平和,无悲无喜。

    文殊禁不住后退两步,失声道:“飞鸿,你,你......”

    飞鸿大士轻颜莞尔,明明圣洁纯净,却有颠倒众生的魅力,“我自愿进去的,自然也能自己出来。”

    这一抹流云般清淡的笑,含着戏谑之意。

    文殊仍是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就算你留了后手,可这终究是圣佛力量维持的小世界,你不可能有战胜圣佛的力量!”

    飞鸿大士轻叹一声,双手合十,颔首之时,眉宇间多了一丝悲悯之色,原本揶揄的面容,这时除却菩萨颜色,再无其它含义,她道:“文殊,你还不明白么,圣佛跟安拉一战,不是打成了平手,而是败了。”

    文殊顿时明白,只有圣佛被安拉重创,伤势严重,自身力量不济,才会无法维持水晶球的地量,继续压制飞鸿大士。

    “败......败了?圣佛......真的败了?”说完这句话,文殊再无其它言语,只剩能低头宣念佛号,好似这一句话就有莫大罪孽。

    圣佛,从来没败过。

    释门、佛域所有修士,也从来不认为圣佛会败。

    圣佛之所以是圣佛,就应该是不能被战胜的。

    而现在,事实已经表明,他的确败了。

    飞鸿大士不过多理会文殊,飘然向庙宇大门走去,“文殊,圣佛错了,一错再错。释门生死存亡之秋,你应该做出你的选择。”

    文殊抬头看向飞鸿的背影,“选择跟你站在一起?”

    “选择......跟未来站在一起。”

第四十二章 即将到来的大战

    踏上凉州的土地,包括李晔在内,所有人都陡然感到浑身一沉,肩上犹如压下了千斤巨石。www.uu234.net

    道门仙庭撤走西境仙力,等于是放弃了西境上的无数汉家子民,如今进入释门地域,修为实力再度受到压制,李晔并不感到奇怪。

    只有当他正式确立,大唐对此地释门的统辖名分,在龙气、帝道的作用下,这种压制才会消失。就像河西十二州一样。

    不同的是,这回修为实力被压制有些多,超过四成几近五成。

    仅是如此,便能看出,释门佛域的实力,比月神教的神灵确实要强大很多。

    大军出征,攻伐异族之地前,总要举行祭天誓师盛典,那也是在请求仙域仙人一起行动。在那种情况下,天地合力,共同出战,双方仙力、人力彼此纠葛、交融,各自面对的情况其实差不了多少,修士也不会单方面受到多少实力压制。

    在大唐境内,之前道门和释门都有势力,道观寺庙无数,虽然道门势力大些,双方也有明争暗斗,但表面还是和气的,倒也没有释门僧人受到压制的情况出现。

    李晔看了无空一眼,这老秃驴本就是释门的人,踏上释门领地,修为自然不会受到影响,现在神色举止如常。

    这也是李晔现在会容许释门投靠他的原因。

    李晔本身不喜欢秃驴,他跟释门也一直都是敌人,这回接受释门归附,理由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跟飞鸿大士有旧。两个人的恩怨纠葛,还不足以让李晔对整个释门另眼相看。

    现如今,西北和西域之地,只有释门力量,再无道门仙力。

    李晔要收复这些地方,大战不可避免,若无释门相助,或者是释门去帮助回鹘明教,胜负姑且不论,他麾下修士、大军,在征战被异族占据之地时,修为被压制,死伤会极大增多。

    都是大唐好儿女,李晔这个修炼帝道的修士,没理由把他们的生命当作儿戏。

    利用释门的力量很有必要。

    当然,这得飞鸿大士“造反”成功。

    如果飞鸿大士“造反”成功,成为新一任圣佛,以他跟无空达成的协议,释门甚至是佛域,往后就是他手中的刀。

    这对李晔的大业有益无害。

    经过几日思索,李晔已经决定,要将释门改造成汉文明下的宗教,让他们成为汉文明发扬光大的有力先锋。

    这并不难,释门自打进入东土,为了取得皇权和百姓的双重认同,为了和汉文明相融合,教义本身就在一变再变,漫天神佛的果位和形象,也是在相应删减、变化。

    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存。释门如此,道门如此,儒门也是这样。

    现在大唐境内的儒门,无论是青州儒门,还是之前的扬州儒门,都早不是先秦时代的经典儒家了。孔孟只是两座基石,在这两座基石上,逐渐建立起来的儒门大厦,早就不是他俩UU小说的样子。

    李晔只是要释门大刀阔斧改革一下而已。

    那样一来,禅宗说不定就会提前出现,而且还是新禅宗。或许,不能再叫禅宗。

    在人间,皇权决定一切,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是这样。

    愈发拥有大唐帝王之实的李晔,在当前这种形势下,越来越有这个实力。

    作为从地球上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李晔穿越之前最烦的一点,就是国中所有名山大川,都被佛寺道观占领,去风景秀丽的地方旅个游,想不嗅香火味都不行。

    “停下来吧。”李晔抬了抬手,吩咐跟在身后的数十名大修士,在众人意外不解的目光中,他指了指脚下的琵琶山,“就在此山驻扎。”

    兰州、凉州交界处的琵琶山,是黄河上游支流之一乌逆水的发源地,左手边就是乌城守捉、张掖守捉两座兵城。

    无空疑惑的问道:“安王为何要在此处停留?”

    一行人都是真人境、金刚境的大修士,直接去凉州城就好,半途停留殊无必要。

    李晔拍了拍老秃驴的肩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还想进凉州城?只怕没走到昌松县,咱们就得被海水一样的僧人包围。”

    无空怔了怔:“安王此言何意?”

    他觉得李晔这是不信任他,在怀疑他们释门设下埋伏,等李晔一进入埋伏圈,就四面围攻。

    李晔虽然实力非凡,可以手刃月神教神子,但也抵不住千百人围攻,毕竟,灵气总有耗尽的时候。

    况且,进入凉州,大唐修士修为战力被压制得太多,一身实力大打折扣,数十名真人境,委实不算特别强大的力量。

    李晔没有回答无空的话,而是凝神看向湛蓝如洗的长天。

    他听到了飞鸿大士的声音。

    在释门势力范围内,飞鸿大士的声音要传下来,自然不是特别费力的事,无空就是这么听候指令的。

    飞鸿大士只对他一个人说:“圣佛已经组织好修士大军,即将向河西发起大战,实力强大。凉、甘、肃等地的释门修士,多半都听了圣佛的命令,现如今,我能给你的力量不多。”

    对这个意外的消息,李晔并不感到奇怪。

    圣佛毕竟是圣佛,释门最高权柄掌握者,飞鸿大士能够提前给无空下令,让高原、河西释门归附李晔,并让无空听从,已经是十分难得。

    但这个指令刚刚下达,无空还没来得及组织释门,圣佛就已经察觉,遂下了一道相反的命令。

    飞鸿大士的旨意,和圣佛的旨意,释门大部分僧人会听谁的,不言而喻。

    更何况,飞鸿大士的命令,对释门僧人的尊严,是一种很大的打击。归附李晔,听从李晔号令,让释门成为李晔的附庸,这个命令,大部分僧人也不会愿意接受。

    这就是李晔担心,飞鸿大士会被圣佛一巴掌拍死的原因。

    圣佛就算自己不动手,仅凭麾下的拥趸,就足够让飞鸿大士难以应对。

    事实上,李晔现在还不是很明白,飞鸿大士为何敢“造反”,她的依仗是什么?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飞鸿大士都没有成功的可能。

    飞鸿大士如果败了,李晔就得跟释门血战到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释门虽然在面对伊斯兰时,被打得丢盔弃甲、死伤惨重,但要是蓄积力量,转头跟李晔死磕,仍然有山洪暴发的威势。

    飞鸿大士继续道:“释门已经无力守卫天竺,圣佛早前就暗中调集天竺僧人,进入了大唐西域、西北之地,这是一股庞大的力量。我受罚的时间太久,这是我之前不曾得到的消息。圣佛壮士断腕的魄力,也超出了我之前的预料。”

    很显然,圣佛在无力战胜安拉的情况下,已经决定倾尽释门之力东迁。

    这不符合历史......李晔忍不住腹诽一句。

    不过这其实也正常,自打李晔出现,大唐境内的历史就被改变了。蝴蝶效应下,圣佛改变释门战略是顺理成章的。作为佛域第一大佬,圣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被两面夹击的困境吧?

    果然,飞鸿大士接着道:“原本,从天竺过来的修士力量,会先在西域对战明教,为吐蕃收服整个西域,再进一步占据河西,最后谋求大唐。但是你来了,所以,现在圣佛放弃了对付明教,要集中力量先把你按下去。

    “毕竟,道门仙庭现在内部大战,这是释门的大好机遇。而你在凡间的修士,没有仙力庇佑,怎么看都是最弱的。”

    李晔听出了飞鸿大士话中的调侃之意。

    如果李晔不跟道门仙庭闹成现在这副模样,圣佛未必敢集中力量东迁,面对仙庭的强大实力,圣佛根本没有必胜把握。

    现在不同了。

    内乱这种事,永远都会给敌人可趁之机。

    说不定,圣佛在做决定之前,还好生笑话甚至感谢了李晔一番。

    但是现在飞鸿大士“造反”,圣佛的笑声估计已经戛然而止。

    想到这里,李晔也就懒得去计较,飞鸿大士言语中的揶揄之意。这婆娘有什么好调侃自己的?圣佛彰显了他作为圣佛的实力,第一个遭殃的是飞鸿大士自己。

    飞鸿大士的话说的差不多了,开始结尾:“我要去跟直面圣佛了,生死难料,弄不好就会身死道陨,到时候你就只能孤军奋战了。李晔,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李晔听到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苍凉感。

    很悲壮。

    如果没有飞鸿大士这次“造反”,面对佛域近五成的战力压制,和释门僧人能够借下的,必定胜过月神之力的神力,李晔很难说能够战胜释门。

    李晔像个面对强大怪兽,咬牙浴血奋战的猛士,而飞鸿大士就是那个给她举盾,还冲在他前面,随时会被怪兽拍死的人。

    她义无反顾。

    太悲壮了。

    如果没有最后那个疑问句的话。

    伤心?

    伤心个锤子......李晔暗暗撇嘴,你又不是为了我。

    而且在圣佛眼中,咱俩顶多算个同流合污、狼狈为奸,哪来那么多生死同袍的慷慨悲歌。

    飞鸿大士的声音和气息一并消失。

    李晔脸色发黑,眼中烧起一股怒火。

    从始至终,这婆娘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不是言语没有空档,是根本没有给他向佛域传达信息的通道!他又不是释门弟子,想开口表示一下战友间的鼓励都办不到。

    这婆娘就是想让自己觉得欠了她的......

    原本多么圣洁端庄的一个人啊,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神色悲悯。作为一个修士,能扮演神仙,就好好扮演自己的神仙,最好是变得跟雕刻的佛像一个模样......

    不过是走了一趟河东,现在就搞得跟个爱恶作剧的小妮子一样,不是调侃、捉弄自己,就是想扮可怜扰乱我的心境......

    真是做梦,我可是历经风雨的男人!身边什么样的莺莺燕燕没有?说心如止水,就绝对不为所动。

    在内心深处,李晔很是诽谤并鄙视了飞鸿大士一通。

第四十三章 变革者

    文殊跟飞鸿相对而坐于大殿中。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是文殊的大殿。

    殿外有很多佛域修士。

    飞鸿麾下的,文殊麾下的,有千百人,每个都盘膝坐在蒲团上,神色肃穆。

    由不得他们不肃穆。

    事关佛域未来,每个人都身在局中,谁敢有半分大意?

    飞鸿与文殊要举行一场论法。如果前者赢了,文殊会带着自己麾下的修士,跟飞鸿站在一起;如果后者赢了,不用圣佛出手,文殊及其麾下的修士,就会立刻跟飞鸿开战。

    论法的核心,是飞鸿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要带领麾下修士,走一条跟圣佛不一样的路。

    文殊要分辨,飞鸿凭什么认为她的路是对的,会给释门带来未来,而不是趁圣佛受伤之际,在释门动荡之时,单纯的想要依靠众人对圣佛的不满,篡夺圣佛之位,成就自己的权力**。

    圣佛现在就算受伤,实力依然强大。

    对飞鸿而言,她必须争取文殊。两人合力,才有在圣佛手下活命的可能。如若不然,等圣佛从前线战场归来,飞鸿就得立马灰飞烟灭。

    对文殊这个层次的存在而言,个人早就跟释门融为一体,释门的生死存亡,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问题。

    见修士已经到齐,文殊对飞鸿道:“你可以开始了。你说圣佛错了,一错再错,就先跟我等说说,圣佛哪里错了。”

    飞鸿点点头,不急不缓道:“东土大唐,世间最好的福地,自东汉以来,释门东传,在汉家帝王的帮助下,发展一直顺畅。只不过东土道门实力强大,虽历经数百年,释门依然无法做到,让东土像西域那些邦国一样,成为真正的佛国。

    “释门为图大计,先是谋划了取经大事,成果显著,这个已经过去,姑且不言。而后,释门隐蔽集结大量金刚境修士,准备在东土乱世到来之际,给予道门重击,彻底让释门在东土一家独大。圣佛一错再错,就是从这次行动开始。”

    文殊微微皱眉:“凤歧山之战?”

    凤歧山之战,李晔灭杀释门僧兵团,击败百名金刚境修士,挫败了释门东出大计。

    飞鸿颔首道:“释门受到来自西边的伊斯兰进攻,凡间战事不利,一败再败,天竺内部兴起的教派,更是令释门陷入内忧外患。圣佛为了破局,选择让僧兵团和金刚们提前东出。”

    文殊道:“此役若是成功,释门独大东土,就能建立真正的佛国。以东土的人杰地灵,和强大的汉文明,若能为释门所用,我们就能汇聚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反攻伊斯兰,届时岂有不胜之理?”

    飞鸿摇头:“不会胜。”

    文殊皱眉道:“当年恒罗斯之战,唐将高仙芝,不过是率领两三万安西四镇的边军,又经过数月长途跋涉,与十多万伊斯兰大军交战,犹且能够做到完全压制。只不过因为伊斯兰人数太多,短时间内,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

    “而后,若不是异族番兵反叛大唐,从背后突袭唐军,唐军如何会败?饶是如此,高仙芝仍能率领数千人杀出重围,回到大唐。这场大战,伊斯兰虽侥幸胜出,却再也不敢跟唐军交锋。此后,唐军依然把持西域,且实力很快恢复,并再度向西扩张,直至安史之乱。

    “唐人如此强悍,若能让他们成为释门大军,区区伊斯兰,又有何惧?”

    飞鸿微笑道:“我说的不会胜,不是唐军不能胜伊斯兰的大军,而是东出的僧兵团和金刚们,注定胜不了李晔。”

    文殊眼帘低垂。

    她冷冷道:“你这是从果反推因,不能证明圣佛就错了。”

    飞鸿道:“如果说凤歧山一役,还可商榷,那么河东之役,圣佛犯得错就太大。”

    “河东是释门在大唐的重心所在,释门扶持李克用,顺理成章,有何错?”

    “错的是让我带领罗汉下界,以仙人力量,直接干预凡间争斗。”

    “你败了,圣佛便错了?”

    “以仙人直接干预凡间,本就是错。”

    飞鸿叹息一声,继续道:“不是我为自己的过失开脱,当时我到河东后,受到道门仙庭重点压制,本就因为下界被压制的力量,百不存一。起初我见到李晔时,的确有杀他之心,只是力有不逮。大唐境内,道门力量毕竟大于释门,我亲自出动,岂能不激怒道门仙庭,他们岂会不下死手压制我?”

    文殊冷笑道:“照你这么说,释门图谋东土,本就是错的。”

    飞鸿摇摇头:“错的不是目的,而是方式方法。”

    “哦?”

    “僧兵团力量不够强,还不足以东出,圣佛急了;僧兵团败了之后,圣佛几乎是气急败坏,这才不顾现实,让我直接下界;我失败后,圣佛还没意识到李晔的不凡,仍要跟他死斗到底,就更是一错再错!”

    文殊嗤笑道:“如果你是圣佛,你当如何?你就能做得比圣佛更好?”

    飞鸿道:“能。”

    文殊冷面不语,嘲讽的看着飞鸿,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如果飞鸿接下来说的话,还不足以让她认可,她就会直接向飞鸿出手。

    作为圣佛之下,最强大的佛域修士之一,文殊对圣佛其实谈不上忠诚,所以她可以跟飞鸿论法,但她忠于释门,如果飞鸿确实在害释门,她不会手下留情她跟飞鸿也没什么情。

    私情这种东西,不属于她们这种存在。

    飞鸿大士察觉到了文殊的心态变化,但她仍是没有着急,看着对方认真道:“这么多年来,你难道就没有发现,释门有可能在东土一家独大,也能将道门压制得死死的,但却绝对不可能完全让道门消失,更不可能让东土成为佛国?”

    不等文殊发怒,飞鸿便道:“三武灭佛的往事,就没有让你们反思过己身?”

    文殊闭嘴不言。

    飞鸿喟叹一声,“你以为我选择李晔,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个人强大?那只是直接原因,不是根本原因。他个人的强,其实不算什么,唐人的强,或者说汉文明的强,才是根本。你方才也说了,唐军天下无敌。”

    文殊张了张嘴,有心反驳,却哑口无言。

    不同意这句话,就是盘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飞鸿继续道:“凤歧山之战那会儿,其实的确是释门的机会,但圣佛的选择错了。”

    “错在哪儿?”文殊问。现在,她已经不急着否认圣佛错了这个评判。

    飞鸿道:“他不应该选择让释门孤军奋战,自己在乱世中去拼杀,而是应该选择支持一个人。”

    “释门支持了李克用!”文殊脱口而出。这话出口,她就神色黯然的再度闭嘴。很明显,这个选择错了。

    飞鸿道:“当时,黄巢之乱被平定,论功绩,李晔最重,论实力,他也是最强的之一。释门应该支持的,是李晔,而不是什么李克用!”

    文殊道:“可李晔是李唐宗室,他不死,大唐天下不会真的大乱!大唐不真的大乱,释门如何趁机成事?”

    飞鸿看文殊的眼神,变得怜悯。

    这让文殊怒火顿生。

    不等文殊发怒,飞鸿便道:“释门为何要大唐天下大乱?释门要做的,是壮大自己,打压道门,这才是根本!只有道门,才想着让大唐彻底大乱,这样他们才有机会,建立神权大于皇权的道门国度。”

    “这跟我们一样啊......”文殊张嘴道。

    飞鸿又是摇头:“跟圣佛想的一样,跟我想的不一样。

    “为什么当时释门应该支持李晔?因为道门一门心思想着弄死李晔,想着倾覆大唐皇朝!释门在东土的敌人,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人?从来都是道门才对!如果我们帮助李晔,击败道门,平定藩镇,到时候,你说释门会何其壮大?道门会落入怎样的田地?”

    文殊呆了。

    飞鸿眼神渐渐锐利,“道门想要在大唐改朝换代,我们就应该帮助大唐击败道门,平定内乱,到时候释门功德无量,上可得皇帝嘉许,下必得百姓称颂,届时以这份滔天之功,扩充门人信徒,香火供奉之力反哺仙域,短短十年时间,就能彻底灭掉道门和道门仙庭!

    “那时候,皇帝还想限制释门?还能限制释门?

    “大势之下,释门弟子再勤修德行,不与民争利,施恩惠于百姓,假以时日,想要建立真正的东土佛国,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不能,至少,东土之内,再也无人能够撼动释门!”

    文殊傻了。

    飞鸿接着道:“等到释门跟汉人彻底融为一体,以汉文明的强大,我们再西向扩张,到时候,天竺必定失而复得,波斯也只能在唐军铁蹄下瑟瑟发抖!释门的庙宇,会一直修建到天边,建满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文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飞鸿停了停,双手合十,慈眉善目道:“天地大争,释门为何总想着跟道门举止一样?敌人认同的,我们就应该反对,敌人想做的,我们就应该破坏,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最有力的盟友。我们要做的,不过是稍微放下身段,改变一下策略而已,这样就能成就无上功业,何乐而不为?

    “可惜,圣佛没有看到这一点。正因如此,释门才成了现在这番模样。值此释门生死存亡之秋,你说,我应不应该站出来?需不需要站出来?我若不站出来,让圣佛继续这样错下去,释门何去何从?”

    说完这些,飞鸿宣念佛号,不再言语,给文殊思考的时间。

    释门本该有的大好局面,因为圣佛的错误而丢失。

    不仅丢失了大好局面,现在还让释门生死难料。

    对释门而言,圣佛罪莫大焉。

    这样的圣佛,的确有必要换一换。

    良久,文殊抬起头,“说到底,还是李晔。”

    这回,她的话音中没了之前的敌意,而是多了一些认可。

    “对,还是李晔。”飞鸿笑了笑,这回她也没有慢着掩盖。

    说到这,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悠远,徐徐道:“其实,我一直在注意大唐的英雄人物。前些年,李岘文德武功,我以为他会成就大功德,可惜,缘份没有选择他。”

    文殊忽然问道:“当初河东之役,你其实是能杀掉李晔的。最初不能,但进入天道秘境后,道门仙庭的压制力失去作用,你是可以杀掉他的。所以,你其实是放了他一马。”

    飞鸿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笑容温婉:“没做过的事,谁知道会不会成功?多少认为必然得手的事,最后都失败了?”

    文殊点点头,认可了这番道理。

    至于有没有认可这番道理下的具体事件,就不得而知。

    她长叹道:“当初你如果杀了李晔,大唐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有可能李克用成就了大业......不过有道门仙庭在,那并非必然的事。更大的可能是,大唐境内群雄并起,各自征伐。若是那样,当释门今日的局面出现时,我们就没有一个强大的外援了。”

    飞鸿问道:“你同意站在我这边了?”

    文殊沉吟片刻,“圣佛眼下的选择,不能说一点成功的余地都没有。只要我们除掉李晔,以道门现在内乱的形势,我们渔翁得利仍有可能。只要攻占道门仙庭,届时佛域仙力笼罩东土......”

    飞鸿对此不做置评。

    半响,文殊自顾自接着道:“可如果我们没能除掉李晔,释门被东西夹击,那就真的......”

    她没有再说下去。

    飞鸿看着她,没有纠正她言语中的漏洞。

    就算释门除掉了李晔,等到伊斯兰来到东土,释门就能赢?

    没有强大的唐王朝作为后盾,释门无法长久生存。

    这一点,是飞鸿不惜让释门归附李晔,也要跟李晔联手的最大原因。

    文殊正色看向飞鸿,面容肃然庄重道:“曾经强大的释门,怎么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就因为圣佛几次决策错误?我们如果反对圣佛,掀起释门内乱,释门必然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胜负难料,成败未知!”

    飞鸿双手合十,颔首虔诚道:“作为一个教派,释门是一种文化,这种文化曾经是成功的,它让许许多多普通人成为教派信徒,凝聚在释门的旗帜下,让释门发展壮大。但曾经成功的文化,未必会一直辉煌下去,当辉煌不再,生存就是最大的问题,尤其是面对强大外敌的时候。

    “现在,释门到了穷途末路之时,这说明我们的文化在延续的过程中,产生了许多问题。如果要让释门继续存在,首先要改变的就是文化本身,让它在往日的腐朽泥地中,开出新的枝叶。”

    文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飞鸿知道她想说什么,继续道:“圣佛会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错再错,这说明他本身出了问题,就像我们释门文化一样。

    “文殊,普天之下,每一种文化,每一个教派,一旦延续的时间长达数百年,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必须让它们拥有新的面貌,赋予它们新的生命力。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我们在教派内会掀起腥风血雨,释门文化必然经历残忍的阵痛,很多人会死,甚至会死很多无辜的人。

    “但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剥除腐朽的、不合时宜、应该被抛弃的东西。他们或许错了,它们或许没错,但他们被时代抛弃了,就得毁灭。文殊,释门要走向未来,新的释门文化,才会有未来。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我们必须承担的风险。”

    文殊苦笑道:“如果我们失败了呢?那我们就是释门的千古罪人,会被万人唾弃,遗臭万年。”

    飞鸿低头默念佛号,神色庄严,“凤凰涅??,浴火重生。我们或许看不见明日的路,但我们必须坚信自己认准的方向,无惧风雨雷电、刀山火海。因为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选择。

    “文殊,时代选择了你我,我们注定是变革者。作为变革者,你我不能逃避现实,不能对问题视而不见,我们必须承受这份承重,为释门流汗,流血,牺牲,甚至是......背负骂名。

    “你和我,以及所有跟随我们的变革者,都需要勇气,需要智慧,需要坚信,惟其如此,我们才能完成我们的变革,让新的释门,在我们手里出现,并延续下去。”

    文殊默然良久。

    她忽然目光炯炯的看向飞鸿,“既然要变革,就不能是血气上头,说出你认准的方向。”

    飞鸿嘴角有了笑意,会心而智慧的笑意。

    她道:“释门有一个强大的外援,那是我们变革成功的最大依仗。他是李晔,它是大唐,也是强大的汉文明。唐军,是天下目前最强大的军队,汉文明,是天下目前最强大的文明,文化的河流,只有汇入文明的大海,才能无惧任何狂风暴雨。

    “文殊,既然要选,我们当然要选择最强大的。融入汉文明,借助它的力量,改造我们自身,帮我们剔除腐朽的、不合时宜的东西,让我们重新焕发生机,也再度变得强大。

    “从此之后,汉文明中,将有释门文化的旗帜,我们会跟他们一起生存、延续,并且征战四方,共享荣辱。

    “文殊,跟我站在一起,就要记住,唐人认为好的,那就是释门认为好的,唐人鼎立支持的,那就是释门奋不顾身的,唐人厌恶的,那就是释门需要消灭的,唐人的敌人,就是释门的敌人。”

    文殊闭目沉思。

    良久,她双手合十,躬身应是。

    得到文殊支持的飞鸿站起身,来到大殿门外,面对人人俯首的千百佛域修士。

    这一刻,她站得宝相庄严。

    她道:“从今往后,释门将是大唐的释门,而不是传入唐土的别处释门!三武灭佛的旧事,永远不会再出现,因为我们将跟唐人血肉同躯,将跟每一个唐人同享强唐荣耀,也为大唐荣耀奉献自己,哪怕是生命!这,就是释门的未来;而现在,它已经来了,就在你们每一个人手中!”

    千百佛域修士,躬身称是。

    自此刻起,飞鸿大士手握新释门。

    她号令释门僧众,靠的不是强大权力,她敢想把圣佛革除,靠的也不是修为战力。

    而是,智慧。

    在暗黑恐怖的深渊中,透过重重迷雾,看到未来那一缕灯火的智慧。

    自此时起,她是千年释门中最大的智者。

    未来属于智者。

    属于一切看清形势并团结起来的人。

    属于变革者。

第四十四章 突然到来的李岘

    现在局势很艰难,对手很强大,咱俩最好是集中一切力量,做好血战的准备;不过前途也很光明,咱俩要是赢了圣佛,你就有佛域力量作为臂助了......这就是飞鸿大士,跟李晔说刚才番话的核心意思。

    李晔虽然腹诽飞鸿大士的顽皮,对方的建议他还是决定接受。

    此外,他也不认为,敢于强势“造反”的飞鸿大士,会真没有自己的安排与依仗。她是修士,不是壮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晃晃找死这种事,肯定不会做。

    既然大战即将到来,李晔当下最重要的事,自然是调兵遣将。

    这很容易,释门来的是修士大军,李晔需要调遣的,必然也是修士大军。刚刚出战河西十二州的这些人,现在都已经休养的差不多,除了留下一部分维持秩序的力量,正好都北调凉州一线,速度很快。

    至于原计划去高原,清楚月神教残余势力,在高原建立全真观的人手,现在也可以暂缓这个计划,先过来对付了释门的修士大军再说。

    同样的,上官倾城麾下的军队,还是起辅助作用,主要负责战后土地占领。

    兰州之役后,朝廷的军队已经在赶赴河西,他们将会接收河西十二州的防务。在主要负责地方治安的当下,军队数量并不需要太多,而且将士们也不用拼杀,所以哪怕眼下是寒冬,问题也不大。

    时隔百年后,安王和岐王代表朝廷收复了河西,现在正是大唐将士士气高昂的时候。这不同于张议潮那会儿,彼时对河西各州的统辖是名义上的,朝廷没有派遣驻军,现在就不一样了。

    按照眼下大唐军民的斗志,莫说让军队移镇河西,就算是让他们来攻打凉州,他们也会举着横刀急吼吼的向前冲。

    等修士大军到位的过程中,李俨来圣旨了。

    他直接让青衣衙门修士送来的,李晔这位挺靠谱的义气兄弟、大唐这位不靠谱的玩乐天子,给李晔加了一大通职衔,譬如说太子太师什么的,食邑一下子就给李晔增加了万户。

    当然,对李俨来说,这些封赏都是例行公事,他还给了李晔一封私信。

    在私信中,李俨得意洋洋跟李晔提及,他最近在钻研乐音有成的同时,也亲手调减了不少才艺双绝的才女,等到李晔回京,就分给李晔一些,让李晔好好享受一番,慰劳他连年征战的辛劳。

    对才女的数量,李俨很大方,用了一半这个词,以表大唐都是咱兄弟的,好东西必须得一人一半,李晔想不要都不行。

    在私信的末尾,李俨不例外的又调侃了李晔,贱兮兮的问他跟岐王相处如何,是否日久生情了。生怕李晔不能领会精髓似的,成语中的某个字,李俨故意写得格外大。

    看着那个大了一倍的字,李晔隔着信纸,仿佛都看到了李俨猥琐的眼神。

    当然,作为兄弟,李俨没忘记提醒李晔,要注意沙场上的危险,重中之重,是提醒李晔看信的时候要隐蔽一些,千万莫让岐王发现了,要不然等岐王回到长安,怕是要给他脸色看。

    信还没来得及合上,就被不知何时悄悄来到李晔身后,伸长了白皙的脖子,把脑袋凑在李晔肩膀上看的岐王,给一把抢了过去。于是李晔知道,李俨那些嘱咐他小心的话,算是白说了。

    今天李茂贞不应该叫岐王,因为她扮上了圣姬的装束。

    也不知这厮是怎么想的,岐王突然消失,圣姬凭空冒出来,就不怕旁人奇怪?别的人没胆子没心思多注意岐王,可大少司命那两双闪亮的眸子,可是从来不肯离她太远的。

    现在她俩的脑袋就已经挨在一起,拿手遮着嘴巴窃窃私语,贼眉鼠眼的,还不时频频点头,也不知道看出什么了。

    李晔最佩服的,还是李茂贞在岐王、圣姬这两个角色中,来去自如的转换。扮上岐王,她就是一本正经的藩王,顾盼生威当然,在旁人看来是这样。至于李晔嘛,只会觉得她稍微英姿飒爽一些,俏皮可爱一些。

    脸颊红嘟嘟的藩王,难道不可爱?自从李晔发现了这个新大陆,就会有事没事去调戏岐王一番,要么讲些荤段子让她羞涩,要么就说些没由头的话惹她生气。

    在这两种情况下,岐王那张水亮欲滴、圆润娇嫩的脸,就会染上一抹飞霞,配合他正儿八经的藩王装束,想要憋住羞恼或是怒意,辛苦维持藩王气度的模样,当真是可爱无敌,李晔百看不厌。

    当然,每回这个时候,李晔也是有些担心的。倒不是担心把岐王折腾出个好歹,而是担心她手中的折扇。岐王忍受羞恼、愤怒的时候,总会把折扇攥得紧紧的,不时发出咯吱的响声。

    一般人附庸风雅,才会给自己弄柄折扇,大冬天也摇个不停,岐王手持折扇则是为了掩饰身份,衬托自己的藩王风仪,李晔知道这个,但大少司命没少私下对此翻白眼。

    眼下观之,李晔的恶趣味终于让岐王无法忍受了,所以干脆换了圣姬的身份,这样一来,无论她是怒是笑是羞是恼,都可以大大方方的展现出来,而不用担心被人看出奇怪的地方。

    就譬如说现在,圣姬举着手中的信件,满脸通红的质问李晔:“说,陛下还给了你多少美女?这多年了,你的王府是不是已经人满为患?好啊,我就觉得奇怪,大少司命那两个小丫头片子,为什么老是对你形影不离,感情她俩不是护卫,而是你的暖床丫鬟?!”

    其实圣姬最开始不是想问这个,她接了圣旨后过来,想问的是“为什么陛下给你增加食邑一万户,到我这就只有五千户了?”不过在偷看到信件的内容后,就把这事给忘了。

    圣姬这个问题,李晔当然是不屑回答的。男人嘛,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无论怎么解释,无论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只要女人愿意,她可以怀疑你袜子里都藏了别的女人。

    最佳处理方式,就是表示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

    这样的话,会死得比较有尊严一些。

    当然,不想死的话,可以第一时间把女人抱上床,用强有力的实际行动证明给她看。什么?没用?请注意强有力三个字。说没用的一定是没做到这三个字,或者没实力做到。要不然,瘫软在床的女人,是没力气跟你多费唇舌的。

    只是眼下是大白天,李晔不能做这个选择。

    大司命对岐王的指控很愤慨,她很想澄清自己的清白。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结果不言而喻,圣姬哟呵了一声,看李晔的眼神更加充满杀机,说你调教得挺好啊,这都能主动给你打掩护了?是不是嫌我不如她这么乖巧?

    堂堂安王殿下,哪里受得了这等鸟气,于是背着手,摆出潇洒大气的姿势,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

    兰州距离凉州最近,第一批赶到琵琶山的修士,就是从金城县出发的。张长安、楚铮就在队伍中,身为热血少年人,他们很愿意做先锋、打头阵。

    在山脚前看到这两个志在报国的少年,李晔在圣姬那受的鸟气,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很开心的招呼两人进凉棚,一起坐着喝碗热茶。

    其实到了这时候,李晔已经反应过来,方才圣姬对他吹鼻子瞪眼,并不是恼火她有多少美姬,作为王的女人,这点胸怀她还是有的。所以,她纯粹就是这几天被李晔捉弄得很了,今天逮到机会,就可劲儿报复。

    小心眼的女人,还岐王呢。

    李晔决定不去想李茂贞,正经跟张长安和楚铮闲话家常。马上就要跟释门僧人血战,谁也不知道彼此间以后还没有说话的机会。对眼前这两个少年,李晔打心眼里欣赏,委实不希望他俩就这么没了。

    李晔问张长安:“你已经是家主了,现在到战场上来,族中事务怎么办?”

    张长安放下喝干净了的茶碗,扰扰头腼腆道:“暂时有祖父管着呢,不会出什么问题。殿下也知道,兰州之役后,祖父就变得容光焕发,看着年轻了许多,时常还跟我念叨,说身体有力了,下雨阴天的时候腰也不疼了,晚上也很少起夜,能一觉睡到天亮,好像年轻了十多岁!”

    李晔点点头,张钟黎这个变化,他之前就看见了,一起吃烤全羊的时候,老人笑声就很洪亮,虽然身体的损伤难以复原,但感觉的确是精神大好。

    “你祖父,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原谅了你父亲没有?”李晔又问道。

    张长安神色变得复杂,“没有。”

    不过他的情绪并没有低沉,反而笑容温暖道:“离开前的那天晚上,夜深的时候,我看到祖父去宗祠了,虽然烛火昏黄暗淡,但我还是看见祖父亲手擦拭了父亲的灵位。我想,祖父大概也就是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还是理解父亲的。”

    李晔拍拍张长安的肩膀,没有多说宽慰的话。

    他转头看向楚铮,微笑道:“你呢?你师父不是一直不想你离开他身边?”

    比起张长安,楚铮虽然出身寻常,但面对李晔,就没有那么局促,大概是觉得白鹿洞跟安王比较熟,撇撇嘴道:“他老了,我也长大了,翅膀硬了,他管不了我了。再说,我这是为国征战,他没理由阻拦。”

    说完,楚铮嘿嘿笑道:“这些话,是我临走的时候,师父跟我说的。虽然听着不像好话,但道理好像就是这么个道理。”

    李晔竖竖大拇指,表示你们师徒俩都不是一般人。

    跟张长安和楚铮并没有说太久的话,有人远道而来,专门见李晔。

    看到站在凉棚外的青袍男子,李晔连忙起身迎出去,规规矩矩见完礼,才在请对方请凉棚的时候,纳罕的问道:“您怎么到这来了?”

    能让安王表现出这番模样的,普天之下也唯有一人。

    老安王,李岘。

    跟在河东分别的时候相比,李岘容貌上没多大变化,只是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一身刚从沙漠戈壁中走出来的风尘仆仆气,也不知,在边地这些时日经历了多少艰苦。

    不过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比在河东的时候要坚毅刚烈得多,不再闷气沉沉,多了许多鲜活气。

    在中原,他是已经为国捐躯的老安王,为了李晔,不能明目张胆出现在人前,空一身本领一腔报国壮志,却没有能真正放开手脚的地方。

    但在沙州,在阳关,在沙漠戈壁前,他却能挥洒自如的做一个战士,跟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一起,与异族大军厮杀不休,为大唐守卫国门。

    李岘在简陋的板凳上坐下,接过李晔递来的茶碗,一口气喝完滋味跟树叶水没太大区别的温热的茶,随意抹了一把嘴,这才道:“我来,自然是有事要你帮忙。”

    一句话,把李晔说的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下。

    原本,他就不该问李岘为何来的。分别多时,父亲专程来看望自己的儿子,也是入情入理的事。

    然而李晔对李岘的观感其实很复杂,主要是,很难将自己代入到儿子的角色中去。作为一个穿越者,而且之前就是大修士,这大概是最别扭的感受了。

    这与代入跟郡主青梅竹马的角色是不一样的,毕竟那是平等的关系。

    被李岘说来找自己帮忙,李晔油然而生一种不孝子的自觉。且不说父亲找儿子办事,没有说帮忙的道理,仅是如今李岘正在做的事,本身就是为大唐也是为李晔,在这种情况下李岘说这样的话,足够让李晔无地自容。

    抛开这些杂念,李晔对李岘道:“沙州面临的局势并不好,现如今就更是危急,您需要什么都行。”

    李岘笑着道:“我要的倒也不多,一批修士足矣。”

    说着,他看了看站在凉棚外的张长安跟楚铮,“旁的我只说要求,你给我配人就行。不过这两个少年,你得给我。”

    张长安跟楚铮,站在凉棚外,一副一本正经聊天的模样,实际眼角余光不时往凉棚里瞥。他俩委实不明白,是什么人,有资格让安王执礼甚恭的相待。就算是岐王在旁边,安王也没这般规矩过。

    听说安王跟皇帝都是打小厮混的玩伴,两人在一起也跟普通兄弟没两样,这人何德何能,让安王这般礼敬?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让安王如此?

    两人正好奇疑惑的时候,听到李岘一番话,不由得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咱们可是要纵横沙场,大展拳脚,为国建功,青史留名的大好儿郎,怎么能跟着这不明不白的家伙就走了?不,凉州还需要我们去攻打,吐蕃蛮子还需要被我们征服,那里的同胞还等着迎接我们......

    在两个少年惊吓、哀求的目光中,却见李晔点头道:“这两个毛头小子,虽然年轻了些,不过本事、心智都是上佳之选,稍加磨砺,未尝不能委以重任,您的眼光果然毒辣。除了这两个小子外,您还需要多少人手?”

    李岘没有直接给出数字,而是肃然对李晔道:“近来,边地出现了大量番僧,实力不俗,意图不明,你心中是否有数,对此又是何看法?”

    李晔顿时了然,原来李岘是发现了这个,才专程过来找他。

    若没有这等变故,以李岘的性情,仅是坐守阳关,是断然不会主动来麻烦李晔的。

    李晔心头触动之余,跟李岘交流了相应的情报。

    张长安和楚铮见自己的命运,被对方三言两语就决定,自己完全没有表达想法的机会,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暗无天日。

第四十五章 南宫第一的困境

    “除了于阗国,回鹘已经占领西域全境,近些年,时常有数十万兵马东犯之举。顶 点 X 23 U S不过,若只是守卫阳关,归义军有张淮深在,加上我和南宫第一,并不是太难的事。”

    李岘说道,“守得住阳关,不代表就能守住沙州,明教教徒已经渗透瓜、甘、肃等州,拥有不小的影响力。目前这只是癣疥之疾,但若是假以时日,仍有可能成为心腹大患。”

    叹息一声,李岘继续道:“西北局势如此,非有王师大举西征,不足以还我唐人朗朗乾坤。”

    说到这,李岘顿了一下,不等李晔说话,就接着道:“但跟眼下入境的番僧相比,这些都可以日后再说。西北释门修士横行,如蝗虫泛滥成灾,数不清的僧人犹如融化的冰雪,从高原倾泻而下,遍布各地。这些人,已有改换西北日月之能。”

    李岘看向李晔,肃然道:“近些年,归义军中某些人,一直不甚安稳,张淮深虽然数次将内乱平息,但内忧外患之下,他能坚持多久,实在是难以预料。我一直怀疑,归义军内部争权之所以会如此激烈,就有明教和释门的影子。”

    李晔沉默了片刻。

    张淮深只是张议潮的侄子,这是他最大的弱点。

    归义军孤悬西北,前后左右都是敌人,若是西北大乱,归义军首当其冲。

    两州之地,力量确实强不到哪里去,归义军能一直存在,未尝没有回鹘、吐蕃相争,释门、明教、月神教相互牵制的原因。

    但这回圣佛派系的修士,不仅有高原释门,还有天竺释门的强者,势成潮水,孤岛一样存在的归义军,的确危机重重,很可能就被顺手抹去。

    偏偏,李晔还无法大量派大修士,去直接帮助归义军,那跟送羊入虎口没有区别。李晔只能从正面进攻,若是力量分散出去太多,正面战场就会受到极大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归义军有没有中心开花的能力,就显得极为重要。

    如果没有,归义军首先就会被释门修士淹没。

    河西之地,释门跟月神教相争,西北之地,吐蕃跟回鹘、相斗,原本这是一种平衡,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能够战胜一定风浪的归义军,才能顽强存在。

    现在,李晔收复河西十二州,修士大军直逼西北,圣佛汇聚所有能够指挥得动的力量,意图跟李晔决一死战。

    平衡局面已经被打破,大风大浪袭来,归义军危如累卵。

    就算李晔和飞鸿大士联手,最后能够战胜圣佛,只怕归义军也会折在这场大风暴中。

    李岘和南宫第一,已经跟归义军一起战斗多时,当然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出现。所以,李岘这回才赶过来跟李晔见面。李岘已经认识到,仅凭他和南宫第一的力量,是无力在这股大风暴中,护住归义军的。

    李晔有吗?

    这个问题,李晔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所以,不用李岘说明,李晔也知道,该派给对方多少修士力量了。

    给的多了,目标太大,引起各方忌惮的后果,就是早早被抹去。除了这股力量,能大到对抗所有对手。这无疑是不可能的。

    给的少了,又很难在关键时候,起到应有的作用。

    李晔叫来随行的少司命,让她传自己的命令,去准备修士力量。

    少司命领命而去后,李晔认真对李岘道:“归义军当然要拼尽全力保住,我们不能对不起他们这些年的浴血奋战、为国尽忠......但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为的时候,您和南宫第一,带上张淮深等人及时撤出.......这是必须要先做的打算。”

    李岘神色变得复杂。

    就在李晔以为,对方是说什么都不肯放弃归义军的时候,李岘缓缓道:“南宫第一,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南宫第一了。”

    李晔心里咯噔一声,感到不妙。

    李岘喟叹一声,“自打他丢了一条胳膊,修为有所折损,性情就有些变化,这些日子以来,精神愈发低沉,战场也不怎么去了,隐隐有......求解脱的意思。”

    “求解脱?”李晔一怔。

    李岘道:“心灵的解脱。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影响这个世界,甚至连西北局势都无法完全左右,更不足以实现当初理想、壮志的时候,失望悲观之下,心智陷入迷茫,难免看不清前路了。像他这种人,曾经毕竟是强者,断然是不愿接受自己活得卑微的。”

    听李岘这么说,李晔心里就明白了一些。

    当初南宫第一跟李岘来西北的时候,跟李晔说过一通豪言壮语,意思是下次见面,他可能就是仙人境了,届时再跟李晔分个胜负高下。

    作为曾经的钦天监第一高手,南宫第一无疑是极度骄傲的。

    但是现在,在天地法则下,他已经不可能成就仙人境。

    不能成就仙人境的结果很致命。

    他想拯救归义军于水火,结果却是连回鹘人都无法有效打击,只能守着阳关,一次次被动接战。眼看身边将士战死城头,他再如何奋力向前,也无法拧回回鹘主帅的人头,甚至为此丢了一条胳膊。

    不能成就仙人境,就只能做个普通人。

    对南宫第一而言,普通的阳神真人境,跟蝼蚁无异。

    因为没有纵横三军,取敌帅首级,令山河变色、万人传颂的能力。

    这不是他天资不好,也不是他不能磨砺自己,更不是他找不到变强的方法,而是......天要让他如此!

    离开河东时,南宫第一不过是灵池真人,到了阳关,短短时间,就到了阳神真人境,他的天资还要怎么好?

    他砥砺自身剑道的方法是有效的。

    只可惜,他再也无法变得更强。

    渴望做天下第一人的南宫第一,怎能容忍自己连阳神真人境的境界,都维持不住?

    不想接受自己的失败无能,不愿承认自己的平庸弱小......

    那也不是事实。

    可那也是现实。

    南宫第一可能要疯掉。

    “他要避免自己疯掉,就得寻求心灵的解脱。”李晔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选择了什么?”

    李岘嘴里徐徐吐出两个字:“信教。”

    李晔一时说不出话来。

    宗教,的确是人需求心灵安慰、解脱,甚至是麻痹自己神经,让自己逃避现实失败、苦难的最好方法。

    把自己的心交给了神灵,把一切苦难归咎于此生注定要承受的不幸,心灵就轻松多了,只需要麻木的祈求来世的改变,一点也不费力。

    也不用再挣扎。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晔感到悲痛,他体会到了南宫第一内心经受过的折磨,甚至体会到了他的绝望。

    如不是绝望到极致,再也看不到一丁点儿希望,像他这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去选择信教?

    他本身,曾经就是管辖天下道门的人!

    李晔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喉咙艰涩的问:“他信了......哪个教派?”

    李岘摇摇头,“问题的严重性就在于,我还不得而知。如果他选择了道门,他就会等着仙帝来解救他,那他就会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他选择了释门,亦或是明教,那就......”

    那就更加是敌人。

    李晔问道:“您这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试图带上他?”

    李岘道:“叫了,他不肯来。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要做什么。”

    李晔眉头微皱。

    隐患。南宫第一,这位李晔曾经的挚友、帮手,现在已经成了可能危害大局的隐患。放之任之,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忽然背后捅刀子。但他不愿离开沙州,李晔想要看住他都不能。

    杀他?

    李晔还下不去手,也没有理由。

    毕竟,他是守卫阳关的功臣,目前还什么恶行都没有。

    李岘问李晔:“这回来找你,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南宫第一该如何处置?”

    “谈不上处置。”李晔摇摇头,“我选择......相信他。”

    李岘怔了怔,“相信他?”

    李晔认真道:“您跟他朝夕相处,可能比我看得更清楚,你都认为他已经有危险了,按理说我不应该怀疑您的判断。但作为挚友,我还是选择相信他。”

    李岘皱了皱眉:“这么无条件的信任,不像是你的作风,也不符合你现在的身份,你必须给我更加充足的理由。否则,这回带着你给的帮手到了阳关,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消除这个隐患。”

    听到这话,李晔就知道,无论归义军处境如何,李岘都会跟他们共命运、同生死!

    他连南宫第一都可以杀,其决绝之心,可见一斑。

    “理由......其实很简单。”李晔看向西北,看向那片戈壁荒漠,眼神悠远。在这一刻,他的心智,也变得跟李岘一样决绝,归义军,一定要保住!

    所以他坚定道:“不止是南宫第一,西北之地所有唐人,西域之地的所有唐人后裔,现在都需要走出困境,精神的困境。而我,选择相信他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战胜一切敌人!”

    李岘沉默不语。

    很快,他眉头舒展开来。

    他理解了李晔的意思,点头道:“你说的的确没错。”

    仅凭李晔给李岘的修士,仅凭归义军将士,面对眼下的大风暴,沙、瓜是难以保全的。但如果,身在彼处的所有唐人都联合起来,那就有希望。

    曾经,数万大唐边军,就能横行西域,横扫所有敌人,开疆拓土,直至波斯。

    曾经,一个唐人,就能灭掉一国。

    那是皇朝最强盛的伟岸身躯。

    生活在这个皇朝身影下的每个唐人,都格外强大,甚至是不合情理的强大。

    也因为这些唐人,皇朝格外强大,不合情理的强大。

    现在,盛唐皇朝的伟岸身躯,只剩下一个远去的枯瘦背影,在血阳下摇摇欲坠。

    生活在这个身影下的唐人,不再那般无敌。

    唐人可以横扫一切,让所有敌人只能选择臣服的霸气与自信,早已烟消云散。所以,唐人也不再无所不能。

    但其实,只要唐人愿意,他们依然可以再度站成巨人。昔日的辉煌已经远去,再也无法触摸,再也无法挽救。但新的的辉煌,却可以亲手去建立。

    首先,他们要走出自己的精神困境。

    这是李岘理解的意思。

    在李晔这里,这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更加重要的意思。

    他,李晔,大唐的安王,将负责让所有唐人,走出这个精神困境!

    他体藏龙气,身负帝道,手持帝剑,他有这个职责,也有这个能力!

    也惟有如此,这场西北大战,李晔才能战胜圣佛。

第四十六章 边城

    李岘走了,带着李晔给他的修士队伍。www.uu234.net

    李晔给李岘的人手并不多,楚南怀、苏娥眉、卫小庄、李雯文、刘小黑五人,外加张长安、楚铮两个少年。

    论战力,楚南怀师徒,已经是李晔麾下的顶尖战力,只弱岐王一线。张长安、楚铮两人,去阳关则纯粹是历练一番,如果有命活着,未来便有被大用的可能。

    “想不到,老安王竟然还在世。”

    李晔独自送别李岘后,圣姬来到他身边,趁着四下无人,感慨万分的说了一句。

    言罢,不等李晔接话,她又接着道:“楚南怀等人,实力虽然不凡,但双拳难敌四手,两个半大小子,也就是寻常真人境的实力,真要到了激战的时候,灵气可经不起消耗,把他们丢去沙州,你就真的放心?”

    李晔看着天际道:“不放心。”

    “你留了什么后手?”李茂贞奇怪的问。李岘和楚南怀等人,对李晔而言意义非凡,李茂贞不信李晔会放任其生死。

    李晔转头看了李茂贞一眼,笑道:“你就是我的后手。”

    李茂贞微微一怔,先是俏脸微红,旋即便作势啐了一口,然后就明白了李晔的意思。

    她拍拍李晔的肩膀,一副我是大姐大,我很强大的模样,语重心长道:“真到了那份上,你就只管放心去吧。”

    李晔点点头。

    协议就此达成。

    如果归义军当真形势危急,李晔会亲自去走一趟。指挥调度正面战局的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李茂贞肩上。她不是一个打手,而是一名合格的统帅。把正面战场交给她,李晔也没甚么不放心的。

    从阳关往东走一二十里,有座县邑,名为寿昌,城池虽然不大,居民也不过几万户,却是沙州境内唯二的县城,仅次于沙州州治敦煌县。

    干燥的黄土城池中,建筑风格简朴,土坯房一座连着一座,居民衣着朴实,大多是麻衣布衫,大冬天也就是多穿一件羊皮袄子。

    今日是个好天气,阳光高照,难得的没有刮风卷沙,出来活动的人不少,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人更多,各种简陋、窄小的商铺里,也有了来来往往的客人。

    走在大街上的南宫第一,依然是一身白色月牙袍,胸口位置还有钦天监的纹饰。只不过线路已经磨损得很厉害,快看不出原本的样子,白袍也几乎成了土黄色,干巴巴的,好在材质不错,没有起褶皱,这才能勉强衬托一些风度出来。

    饶是衣衫已经不复当年华丽,但南宫第一走在人群中,还是显得鹤立鸡群,无论是谁都能看出他跟普通人的不同。衣袍不去多说,他的胡茬就刮得很干净,头发也梳理得很平整,哪怕一只衣袖空空荡荡的,也有一股风流意气。

    如果,他的神色不是那样木然,眼神不是经常游离的话。

    走在街上的人,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成功还是卑微,都有让自己感到舒服的姿态,跟这些人一比,南宫第一就显得很不自在,不敢去跟别人对视,不敢走得不快,好像如芒在背,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不起他。

    他好像没穿衣服。

    哪怕他把腰杆挺得笔直,把胸膛抬得很高,把步伐走得很潇洒,但动作中却处处透露着僵硬,透露着怯懦,满是不自然与不自信。

    他握剑的右手,指关节一直是惨白的,因为他把剑攥得很紧。

    只有握紧手中的剑,他才能稍稍安定一些,但也只是稍微安定。

    上街,面对很多人,这对现在的南宫第一来说,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

    很快,南宫第一躬身钻进了一家小店。

    巷子尾的这家店,委实不能称为一家店,它太小了,只容得下一张桌子,光线也太暗淡了,普通人进来根本看不清多少事物,顶多算是一座窝棚。

    它只有一面墙,撑着干木、茅草搭成另一面墙,前面是空的,拴着两块破旧的布帘子,凑在一起留出空档,就算是门了,后面窄小的地方则用柴薪堵住。

    在这间小店坐下,南宫第一暗自长长松了口气,总算稍微自在了一点,然后用尽量中正浑厚的语气,冲棚子里面的人道:“有什么就上什么。”

    一间窝棚,被用石头土块垒起的简单灶台,隔成了两个空间。外面摆着桌子,算是给客人的地方,稍微宽敞一些,里间两面堆着各种杂物就是一些柴草、锅碗瓢盆之类的,连柜子都没有。

    最里面最黑暗的角落,是一个比狗窝大不了地方,铺着干草,上面有一床满是补丁的单薄被子。

    在灶台后、狗窝前,蹲着一名头发枯黄、身材弱小的姑娘,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满脸菜色,皮肤略微有些黑,只有双颊有些红,因为冬日天冷的缘故,显出粗糙的皲皮。

    这样的小姑娘,跟漂亮好看扯不上半点儿关系,也就是不丑而已。

    看到南宫第一进门,小姑娘就眼前一亮,连忙站了起来,她没有站直身,因为头会碰到屋顶干木茅草构造的屋顶,扯住头发就很麻烦,要弄半天。

    听到南宫第一的话,小姑娘轻轻应了声好,竟然是纯正的关中腔,麻利的从地上捡起一个干净的缺口陶盆,放在灶台上。

    因为灶面凹凸不平,她试了两次,才掌控好平衡,弯腰从灶台前的角落里,掏出一个瘪瘪的口袋,开始往盆里倾倒面粉,神情专注的像是在数钱。

    等待是漫长的,南宫第一却并不在意,他坐在桌前,长剑放在桌上,依然握在手里,侧身看向外面阳光灿烂的小巷,安静得连呼吸都平稳下来。

    除了他自己居住的院子,整个寿昌城,这座几乎没有客人光顾的小店,是唯一一个能让南宫第一不会那么不自在的地方,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没有人来。

    南宫第一并不缺钱,却不会自己做饭,他每天都会尝试一次,失败了就只能乖乖到这里来。别的地方他是不肯去的,人多。

    曾经,他也是个对酒菜极为讲究的人,现在,没人就好。

    小姑娘不美不丑,南宫第一很满意。话也不多,南宫第一不说话,她断然是不会主动开口的,南宫第一说什么,她也只回答必须回答的简单字句,这是让南宫第一感到最舒服的地方。

    他不想说话,如果可以,一句话也不想说,所以也不希望别人跟他搭茬。安静的看着毫无景致可言的街道,没有人走过是最好,有人看他一眼,他就会从心眼里感到厌烦,如果看得多了几眼,他就想把对方一剑劈了。

    食物很快就做好,被小姑娘端到桌子上。

    两个卖相凄惨的陶碗,都裂了纹,好在没有开缝,很干净,这一点很重要,一个装羊肉,肉片切得很均匀,大小虽然不一样,但厚薄基本一致,一个装面饼,三块一样大小,都斜依着碗沿,冒着热气,很香,肉和面本来的香。

    最后是一个酒葫芦。

    南宫第一首先接过的,是酒葫芦,打开塞子,倒在第三个碗里,没有倒满就没了,摇晃了两下葫芦,只多倒出来两滴。这让南宫第一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局促抓着衣角的小姑娘,用疑惑的眼神示意对方解释一下。

    “老黄昨夜病死了,别的地方的酒,都涨......涨价了,只能......买到这么多。”小姑娘低着头,小脸涨的通红,本就皲裂的双颊,似乎有血滴要渗出皮肤。

    南宫第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埋头专心对付自己的食物。因为酒少了些,所以只能一口肉、一口饼、一口酒。以前,他都是一口肉一口酒,一口饼一口酒的。

    老黄的酒铺,是小姑娘去沽酒的固定地方,对方照顾她,价钱给得便宜,别的地方的掌柜,自然不会给她这个优待。

    南宫第一吃饭的时候,小姑娘蹲回了灶台后,默默看着帘子外的街道,神色跟南宫第一刚才如出一辙。灶台里还有火星,这时候还是热的,她挨近些可以感受些余温。等到火星灭了,她就只能缩进干草堆。

    戈壁边的寿昌城,干柴是不易得的,她必须省着点用。

    外面的阳光没了,这意味着她不能去晒太阳了。

    南宫第一很快吃完饭,招招手,示意小姑娘过来收钱。

    小姑娘动作依旧麻利,在接过一把铜钱的时候,脸色却变了一下,“多......多了。”

    南宫第一拿起长剑,站起身,解释道:“多的是酒钱,下次我来的时候,酒葫芦要是满的。”

    小姑娘这才手下了铜钱,认真的点点头,“我会提前准备好的。”

    南宫第一不再多说,掀开布帘子走出了窝棚。

    他不缺钱,莫说吃了小姑娘的饭,就算不吃,也能让对方衣食无忧。不过,这个被南宫第一救过一次的小姑娘,却倔强的不肯接受多余的钱。

    一个月前,小姑娘出城弄干柴的时候,被野狼追得满地跑,眼看着就要命丧狼口,是恰好路过的南宫第一让她活了下来。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南宫第一开始到这里来吃饭。

    如果不是南宫第一,小姑娘买不起羊肉,也买不起面粉。她的价钱很公道,只收一点劳动的费用,所以羊肉她是吃不成的,每天能有一张饼果腹,算是不错了。

    她期待着,价钱公道的话,会有很多客人上门,她努力一些,或许就能吃得饱了,过两年,说不定就能开一家大一点的铺面。

    然而她这家小店,注定只能由南宫第一来养活。能在外面吃得起饭的,不会来她这里,会来这里的穷人,宁愿选择自己动作做饭。

    小姑娘开店能拿得出来的唯一优势,因为这家店实在是不成样子,也没甚么竞争力。

    南宫第一去而复返,站在店门口,望着洗碗的小姑娘,沉吟了一下道:“我缺一个做饭的厨娘,要不你来我家吧,我给你工钱,还管吃。”

第四十七章 力量的源泉

    李岘走了,带着李晔给他的修士队伍。www.uu234.netwww.uu234.net

    李晔给李岘的人手并不多,楚南怀、苏娥眉、卫小庄、李雯文、刘小黑五人,外加张长安、楚铮两个少年。

    论战力,楚南怀师徒,已经是李晔麾下的顶尖战力,只弱岐王一线。张长安、楚铮两人,去阳关则纯粹是历练一番,如果有命活着,未来便有被大用的可能。

    “想不到,老安王竟然还在世。”

    李晔独自送别李岘后,圣姬来到他身边,趁着四下无人,感慨万分的说了一句。

    言罢,不等李晔接话,她又接着道:“楚南怀等人,实力虽然不凡,但双拳难敌四手,两个半大小子,也就是寻常真人境的实力,真要到了激战的时候,灵气可经不起消耗,把他们丢去沙州,你就真的放心?”

    李晔看着天际道:“不放心。”

    “你留了什么后手?”李茂贞奇怪的问。李岘和楚南怀等人,对李晔而言意义非凡,李茂贞不信李晔会放任其生死。

    李晔转头看了李茂贞一眼,笑道:“你就是我的后手。”

    李茂贞微微一怔,先是俏脸微红,旋即便作势啐了一口,然后就明白了李晔的意思。

    她拍拍李晔的肩膀,一副我是大姐大,我很强大的模样,语重心长道:“真到了那份上,你就只管放心去吧。”

    李晔点点头。

    协议就此达成。

    如果归义军当真形势危急,李晔会亲自去走一趟。指挥调度正面战局的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李茂贞肩上。她不是一个打手,而是一名合格的统帅。把正面战场交给她,李晔也没甚么不放心的。

    从阳关往东走一二十里,有座县邑,名为寿昌,城池虽然不大,居民也不过几万户,却是沙州境内唯二的县城,仅次于沙州州治敦煌县。

    干燥的黄土城池中,建筑风格简朴,土坯房一座连着一座,居民衣着朴实,大多是麻衣布衫,大冬天也就是多穿一件羊皮袄子。

    今日是个好天气,阳光高照,难得的没有刮风卷沙,出来活动的人不少,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人更多,各种简陋、窄小的商铺里,也有了来来往往的客人。

    走在大街上的南宫第一,依然是一身白色月牙袍,胸口位置还有钦天监的纹饰。只不过线路已经磨损得很厉害,快看不出原本的样子,白袍也几乎成了土黄色,干巴巴的,好在材质不错,没有起褶皱,这才能勉强衬托一些风度出来。

    饶是衣衫已经不复当年华丽,但南宫第一走在人群中,还是显得鹤立鸡群,无论是谁都能看出他跟普通人的不同。衣袍不去多说,他的胡茬就刮得很干净,头发也梳理得很平整,哪怕一只衣袖空空荡荡的,也有一股风流意气。

    如果,他的神色不是那样木然,眼神不是经常游离的话。

    走在街上的人,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成功还是卑微,都有让自己感到舒服的姿态,跟这些人一比,南宫第一就显得很不自在,不敢去跟别人对视,不敢走得不快,好像如芒在背,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不起他。

    他好像没穿衣服。

    哪怕他把腰杆挺得笔直,把胸膛抬得很高,把步伐走得很潇洒,但动作中却处处透露着僵硬,透露着怯懦,满是不自然与不自信。

    他握剑的右手,指关节一直是惨白的,因为他把剑攥得很紧。

    只有握紧手中的剑,他才能稍稍安定一些,但也只是稍微安定。

    上街,面对很多人,这对现在的南宫第一来说,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

    很快,南宫第一躬身钻进了一家小店。

    巷子尾的这家店,委实不能称为一家店,它太小了,只容得下一张桌子,光线也太暗淡了,普通人进来根本看不清多少事物,顶多算是一座窝棚。

    它只有一面墙,撑着干木、茅草搭成另一面墙,前面是空的,拴着两块破旧的布帘子,凑在一起留出空档,就算是门了,后面窄小的地方则用柴薪堵住。

    在这间小店坐下,南宫第一暗自长长松了口气,总算稍微自在了一点,然后用尽量中正浑厚的语气,冲棚子里面的人道:“有什么就上什么。”

    一间窝棚,被用石头土块垒起的简单灶台,隔成了两个空间。外面摆着桌子,算是给客人的地方,稍微宽敞一些,里间两面堆着各种杂物就是一些柴草、锅碗瓢盆之类的,连柜子都没有。

    最里面最黑暗的角落,是一个比狗窝大不了地方,铺着干草,上面有一床满是补丁的单薄被子。

    在灶台后、狗窝前,蹲着一名头发枯黄、身材弱小的姑娘,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满脸菜色,皮肤略微有些黑,只有双颊有些红,因为冬日天冷的缘故,显出粗糙的皲皮。

    这样的小姑娘,跟漂亮好看扯不上半点儿关系,也就是不丑而已。

    看到南宫第一进门,小姑娘就眼前一亮,连忙站了起来,她没有站直身,因为头会碰到屋顶干木茅草构造的屋顶,扯住头发就很麻烦,要弄半天。

    听到南宫第一的话,小姑娘轻轻应了声好,竟然是纯正的关中腔,麻利的从地上捡起一个干净的缺口陶盆,放在灶台上。

    因为灶面凹凸不平,她试了两次,才掌控好平衡,弯腰从灶台前的角落里,掏出一个瘪瘪的口袋,开始往盆里倾倒面粉,神情专注的像是在数钱。

    等待是漫长的,南宫第一却并不在意,他坐在桌前,长剑放在桌上,依然握在手里,侧身看向外面阳光灿烂的小巷,安静得连呼吸都平稳下来。

    除了他自己居住的院子,整个寿昌城,这座几乎没有客人光顾的小店,是唯一一个能让南宫第一不会那么不自在的地方,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没有人来。

    南宫第一并不缺钱,却不会自己做饭,他每天都会尝试一次,失败了就只能乖乖到这里来。别的地方他是不肯去的,人多。

    曾经,他也是个对酒菜极为讲究的人,现在,没人就好。

    小姑娘不美不丑,南宫第一很满意。话也不多,南宫第一不说话,她断然是不会主动开口的,南宫第一说什么,她也只回答必须回答的简单字句,这是让南宫第一感到最舒服的地方。

    他不想说话,如果可以,一句话也不想说,所以也不希望别人跟他搭茬。安静的看着毫无景致可言的街道,没有人走过是最好,有人看他一眼,他就会从心眼里感到厌烦,如果看得多了几眼,他就想把对方一剑劈了。

    食物很快就做好,被小姑娘端到桌子上。

    两个卖相凄惨的陶碗,都裂了纹,好在没有开缝,很干净,这一点很重要,一个装羊肉,肉片切得很均匀,大小虽然不一样,但厚薄基本一致,一个装面饼,三块一样大小,都斜依着碗沿,冒着热气,很香,肉和面本来的香。

    最后是一个酒葫芦。

    南宫第一首先接过的,是酒葫芦,打开塞子,倒在第三个碗里,没有倒满就没了,摇晃了两下葫芦,只多倒出来两滴。这让南宫第一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局促抓着衣角的小姑娘,用疑惑的眼神示意对方解释一下。

    “老黄昨夜病死了,别的地方的酒,都涨......涨价了,只能......买到这么多。”小姑娘低着头,小脸涨的通红,本就皲裂的双颊,似乎有血滴要渗出皮肤。

    南宫第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埋头专心对付自己的食物。因为酒少了些,所以只能一口肉、一口饼、一口酒。以前,他都是一口肉一口酒,一口饼一口酒的。

    老黄的酒铺,是小姑娘去沽酒的固定地方,对方照顾她,价钱给得便宜,别的地方的掌柜,自然不会给她这个优待。

    南宫第一吃饭的时候,小姑娘蹲回了灶台后,默默看着帘子外的街道,神色跟南宫第一刚才如出一辙。灶台里还有火星,这时候还是热的,她挨近些可以感受些余温。等到火星灭了,她就只能缩进干草堆。

    戈壁边的寿昌城,干柴是不易得的,她必须省着点用。

    外面的阳光没了,这意味着她不能去晒太阳了。

    南宫第一很快吃完饭,招招手,示意小姑娘过来收钱。

    小姑娘动作依旧麻利,在接过一把铜钱的时候,脸色却变了一下,“多......多了。”

    南宫第一拿起长剑,站起身,解释道:“多的是酒钱,下次我来的时候,酒葫芦要是满的。”

    小姑娘这才手下了铜钱,认真的点点头,“我会提前准备好的。”

    南宫第一不再多说,掀开布帘子走出了窝棚。

    他不缺钱,莫说吃了小姑娘的饭,就算不吃,也能让对方衣食无忧。不过,这个被南宫第一救过一次的小姑娘,却倔强的不肯接受多余的钱。

    一个月前,小姑娘出城弄干柴的时候,被野狼追得满地跑,眼看着就要命丧狼口,是恰好路过的南宫第一让她活了下来。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南宫第一开始到这里来吃饭。

    如果不是南宫第一,小姑娘买不起羊肉,也买不起面粉。她的价钱很公道,只收一点劳动的费用,所以羊肉她是吃不成的,每天能有一张饼果腹,算是不错了。

    她期待着,价钱公道的话,会有很多客人上门,她努力一些,或许就能吃得饱了,过两年,说不定就能开一家大一点的铺面。

    然而她这家小店,注定只能由南宫第一来养活。能在外面吃得起饭的,不会来她这里,会来这里的穷人,宁愿选择自己动作做饭。

    小姑娘开店能拿得出来的唯一优势,因为这家店实在是不成样子,也没甚么竞争力。

    南宫第一去而复返,站在店门口,望着洗碗的小姑娘,沉吟了一下道:“我缺一个做饭的厨娘,要不你来我家吧,我给你工钱,还管吃。”

第四十八章 爱情经与吃饭论

    (前一章内容发重了,我也是刚发现,现在已经修改,顺便加补一章算是致歉。www.uu234.net)

    南宫第一再见李晔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在街口的一家酒店里,李晔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就着一坛酒正在吃煮羊肉。除了酒肉,桌子上就只有饼,并没有别的菜品。西北之地就是这个样子,就这点而言,倒是跟小丫头的小店没有多大区别。

    放下手中的剑,南宫第一在板凳上坐下,也不跟李晔打招呼,先给自己倒了碗酒,一饮而尽,筷子在桌子上顿一下,就开始捡食热气腾腾的羊肉。

    南宫第一吃相堪称凄惨,筷子往来如飞,咀嚼的动作就没停下,腮帮子也没瘪下去过,看着好像恨不得把菜盆抱在怀里,不愧是饿了几天的饿死鬼。

    小店里的羊肉和饼子,刚刚已经被他弄熟之后,都给小丫头吃了。

    天知道对方是怎么吃下去的,还能感动的落泪,反正南宫第一自己吃不下自己做的饭食。但看小丫头吃得稀里哗啦,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的确不似作伪,这让南宫第一一度产生疑问,自己之前是不是太挑食了?

    李晔却没了跟南宫第一分食的兴致,人是不会跟猪分食的,哪怕是吃相像猪也不行。他放下筷子,招招手叫了店家过来,又吩咐了一大盆煮羊肉,两坛酒,这就一边慢慢吞吞的饮酒,一边看着窗外边城的单调景致。

    “其实,别人是不是瞧得上我南宫第一,我压根儿不在乎。”嘴里塞满食物的南宫第一,忽然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只是,自己瞧不上现在的自己。”

    李晔没有接话,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南宫第一手伸筷子夹肉,视线落在羊肉上,没去看李晔,好像特别专注,心无旁骛。他继续道:“不过是丢了一条胳膊而已,不过是无望仙人境而已。这天下的所有修士,都无望仙人境,军中的热血好儿郎,缺胳膊断腿的不计其数,我有什么好自暴自弃的?”

    李晔看了他一眼,仍是没有说话。

    南宫第一终于吃完了桌上的羊肉,放下筷子,用手背随意末了下嘴,端起碗里的就再度一饮而尽。

    他睁大眼睛看着李晔,认真道:“仙人境对我而言,就像是盛唐对唐人。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唐人都想重现盛唐辉煌,但比起盛唐时期的人,他们多耗费十倍的力气,也无法击败敌寇,反而自身还有性命之虞。

    “心有余而力不足,空有一腔抱负一身本事,却生不逢运,只能平白留下残躯,难免陷入沉沦。我都会有信教的念头,这就难怪月神教、明教会侵蚀西北了。”

    李晔点点头,算是认同南宫第一的话。

    等到新的羊肉和酒端上来,南宫第一又继续开动。

    李晔忽然笑了笑:“想不到,最终让你摆脱抑郁,恢复状态找回自我的,竟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我看,她也就十三四岁吧?你这口味,我不好评判啊。”

    南宫第一老脸一红,夹在筷子中的肉,掉在了桌子上。

    他恼怒的看向李晔,低吼道:“你懂个屁!对我来说,能在我人生最低落、最沉沦、最失败、最怀疑自己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照顾我的感受,对我好,那她就是我的天!没有她,哪还有南宫第一?”

    说到这,南宫第一忽然得意的抬起下巴,乜斜李晔道:“你身边那些女人,有哪一个能对你起到这样的作用?不曾与你共经患难,不曾跟你一路扶持,不曾陪你从黑暗到黎民,你功成名就之后,她们才来到你身边,就想理直气壮分享你的功业富贵?

    “就算她们是你的女人,你也只会给她们应得的,而不是一半。不是你人品有问题,而是她们就不配。没有付出,不劳而获,就想得到一半,她们凭什么?你不会给她们太多的,你的心理会不平衡,会不甘,会觉得难受。

    “两人柔情蜜意的时候,你或许不会意识到这一点,那时你或许愿意把一切都跟她分享。但是多年之后,当你再遇到心动的女子,你就会明悟的。

    “中年男人会喜欢上年轻姑娘,并且不惜跟家中女人闹翻,多半就是如此。说到底,男人会觉得,自己一个人辛苦打拼出来的富贵,想给谁就给谁,想跟谁分享就跟谁分享。”

    不等李晔说话,南宫第一嘿嘿笑了起来。

    李晔想要反驳,证明自己道德高尚,品性无亏。但转念一想,这似乎并不是道德问题,而是心理问题,往更深了说,是人性的问题。

    南宫第一见李晔没话说,就正经道:“你以为,这是你的女人的不幸?不,这其实是你的不幸。”

    李晔哑然失笑,“你最近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南宫第一哼了一声,“不琢磨剑道修为后,自然要想些别的东西。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惜啊,你没有这样的女人。”南宫第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而我,南宫第一,那就不同了!无论我日后站在多么高的位置,我都会记得,是身边这个小丫头,给了我力量。我的一切,都会有她一半的功劳。”

    李晔被南宫第一这番道理给说得陷入沉思。

    南宫第一继续臭屁道:“咱们男人,天生就该凭手中剑,为父母子孙拼来荣华。都说夫妻是平等的,哦,你还说过,男女是平等的,既然是平等的,当然要一起拼搏了,谁有资格坐享其成?我能遇到这样的好女子,那是我的福气,我的人生就是圆满的。而你就不同了,你的人生是缺憾的,啧啧,多可惜。”

    李晔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去想着反驳南宫第一。

    他认真道:“这样的女人我也是有的,郡主就是。”

    南宫第一怔了一下,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不好意思,忘了郡主了,主要是太久没见着。”

    李晔心里瞬间平衡。

    南宫第一爱情经虽然很有道理,但李晔并不完全认同,这厮就是拿自的己经验在说事,未尝没有一叶障目之嫌。至少对李晔而言,他身边的这些女人,都是跟着他战斗至今,并且会一直战斗下去的同袍,功业无分彼此。

    不过,要是真的天地大定了,李晔再看上哪个美人,那她的份量,肯定没法跟现在李晔身边这些女人相比。

    李晔换了个话茬,问南宫第一道:“说说,你是怎么喜欢上那小丫头的?就因为她喜欢你?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

    “这还不够?这就够了。”南宫第一很严肃的点点头,又开始讲述心得:“其实啊,咱们男人这辈子很苦。能在最苦的时候,碰到愿意为你着想的人,愿意整天等着你的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晔点点头,不再跟南宫第一讨论这个问题,拿起筷子,开始对付羊肉。

    现在就算南宫第一仍然吃相像猪,他也不打算介意了。

    无论如何,小丫头都在事实上,起到了南宫第一人生明灯的作用,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南宫第一的幸运。

    让每个男人都嫉妒的幸运。

    虽然小丫头小了些,但人终究是会长大的,南宫第一等上两年,就可以把人家娶进门。至于长相,完全是细枝末节,不值一提。

    吃完羊肉,两人并肩出门,走上大街,就一起停下来,望向阳关的方向。

    南宫第一轻笑一声:“造化真是奇妙,你刚过来,就碰到了大战。”

    李晔道:“这场大战,恐怕比你想象中还要大。”

    南宫第一好奇道:“有多大?”

    李晔道:“生死之争,荣耀之战。”

    南宫第一点点头:“那你还真是幸运。”

    李晔笑了笑:“能让我安安稳稳吃完一顿饭,的确很幸运。”

    南宫第一感慨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能有一顿安稳饭吃,其实是很幸福的事。”

    李晔:“那就只能祝你,此战之后还能有命继续吃一顿安稳饭。”

    南宫第一咧咧嘴:“吃一顿怎么够?我可是要跟小丫吃一辈子的。”

    李晔笑道:“你的志向还可以再大点。”

    南宫第一哈哈大笑,笑罢,目光一凛,神色庄重,“那就希望此战之后,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唐人,都能吃一辈子安稳饭!”

    李晔点点头:“有你这句话,你这个兄弟我就没交错。”

    南宫第一看看他,“你似乎有更好的想法?”

    李晔当然有,他徐徐道:“此战之后,凡唐人所到之地,所有人,都要看唐人脸色吃饭。”

    南宫第一挑起大拇指,“这个目标,值得我们兄弟努力一下。”

    李晔道:“好好努力一下。”

    言罢,在街上行人惊诧的目光中,两人拔地而起,当空化作两道长虹,直取阳关。

    阳关城头,甲士如林,刀出鞘,箭上弦。阳关外,人山人海,无数光头在雪地中熠熠生辉。

    ......

    凉州琵琶山。

    李茂贞站在绝巅之上,手持赤霞长枪,王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宋娇站在她身侧,紫袍将身体曲线完全展露出来,格外明艳动人,手中玉箫隐隐有灵气轻吟声传出。

    在她俩身后,青衣衙门、幻音坊数百名真人境大修士,纵横排列如棋盘,整齐划一的挑不出半点儿瑕疵。

    琵琶山前,则是数万修士大军组成的军阵,分作左中右三军,践行的是最古老的战阵之法,不复杂所以不必担心出乱子,简单粗暴所以杀伤力也不小。

    而在琵琶山北侧,遮天蔽日的层云翻滚而来,其上数百名金刚境修士,个个作金刚怒目状,身周的金光炽烈如火,将半边天都烧得金黄一片,数不清的光束从云层投下大地,充满不可言语的威严、神圣之感。

    在他们的层云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光头僧人,手持各种法器,凶悍得如同百兽下山,已经向琵琶山滚滚袭来。

    半响,英姿飒爽的岐王,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长枪往前一指,喝道:“给本王,剁下这帮秃驴的狗头!”

第四十九章 领先与强大

    战争比想象中来的早,也比想象中要声势浩大。顶 点 X 23 U S

    李晔和南宫第一结伴赶到阳关的时候,城头备战事宜早已完成。

    眼前的阳跟李晔记忆中的地球阳关不太一样,总体而言要大上不少、雄伟很多。

    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多城池,都比地球上要大,有些地方的人丁数量,数倍甚至是十倍于地球。对此,李晔早已经习惯,毕竟是修士的世界。

    城外的释门僧人一眼看上去无边无际,怎么看都不下五万人。

    这可是五万名修士,不是五万个普通士卒。

    阳关上的戍卒只有一万两千人,大部分还都是普通甲士,平均下来,修士只到伍长这个层次。

    天知道释门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僧人,不过只看其中皮肤五官明显异于西域、高原的人,占了一半左右的数量,李晔也就释然。

    番僧当然来自天竺,这就是飞鸿大士所说的,圣佛壮士断腕,已经舍弃天竺,将天竺能调动走的修士,都调到了西北的情况。

    五万僧兵,战力可不是二三十万回鹘大军可比。

    自打吐蕃内乱,释门与月神教争锋,奴隶与贵族开战,阳关之前的战斗,都是归义军跟回鹘人较量。现在,陡然见到这么浩大的整齐僧人战阵,很多将士都感到不适应。

    不适应的说法有些含蓄,更准确的说,是害怕。

    说到底,在大多数普通人看来,僧人依然值得尊敬的一个群体,如果是所谓的得道高僧,那就更要敬畏,甚至是顶礼膜拜了。这五万左右的僧人中,得道高僧的数量肯定不少。

    李岘蹲在夯土女墙后,正在跟一个年轻汉子凑在一起,摆弄一架崭新的床弩。这具床弩跟普通床弩有些差别,倒不是样式大小不一样,而是透露出强烈的灵气波动。

    所以,这是一件法器。

    楚南怀、苏娥眉、卫小庄、李雯文、卫小庄等人,也都分别凑在几架床弩前,跟一些军中老卒交头接耳,对城外三里处,明显已经列阵完毕,即将开始叩关的僧兵团视而不见。

    李晔来到李岘身边,前倾着上身,把脑袋伸过张长安、楚铮头顶,打量那架床弩,顺便听李岘和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汉子交谈。

    法器对修士而言不算什么,一阶法器到九阶法器,在练气修士跟真人境修士中是寻常物件,除了穷苦的江湖修士,但凡是背靠强大组织的,谁还没个一两件了?

    军中骁将,只要品级足够,都会有法器甲胄,全方位防御周身,堪称纵横战场的利器。当然,这种甲胄不多就是了,不到统带五千士卒的都指挥使这个级别上下,是别想有的。

    李晔手中的卢具剑,本身就是绝品法器,后来到了妖族领地,成功晋升为绝品法宝,那就是世间珍奇。

    但法器也是有限制的,虽然五花八门都有,用途也是千奇百怪,但威力其实相差不多,体量也不大,总体而言,主流还是就是刀枪剑戟、盾弓斧钺这类。

    床弩这种军中大杀器,本身对低品修士,就保持着一定威慑力,从来都不是法器。究其原因,无非一个,天下制造法器的工艺,还不足以支撑大规模杀伤性法器出现。

    当然,真人境手中的刀剑,的确能够一杀一大片普通将士。但追根揭底,那是修士的力量,不是法器本身的力量。

    这也是为什么,兵家战将到了战场上,凭着战阵领域,就是纵横捭阖一类存在的根由。要是床弩都变成法器,威力提升数个层次,完全可以狙杀战将,那兵家战将还玩什么?

    眼下竟然在阳关看到床弩变成了法器,就难怪李晔这个安王,大唐第一人,也会伸长脖子细细打量,并且在战斗即将爆发之际,不惜安静聆听解说了。

    “法器之所以是法器,无非靠两点,一是制作法器的材质,第二就是在法器上铭刻的符文。”

    那个年轻人一边说,一边为李岘展示床弩上醒目但并不密集的符文,“质材是根本,它决定了法器能够承受多大的灵气;符文则是画龙点睛之笔,它决定了能够将注入其中的灵气,增长多少发挥出来。”

    这些话是修士常识,没什么好多想的。

    那个衣衫材质普通,整个人皮肤黝黑,大冷天只穿一件短褂,手臂上露出大快隆起肌肉的年轻汉子,继续兴致勃勃道:

    “天下的法器质材,其实就那么多,不同矿场产出的各种灵石,差别也不大。而镌刻符文,需要修士亲自动手,在天下修士境界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符文的品阶其实也是差不多的。”

    这就是床弩不能成为法器的原因:质材不允许,修士镌刻符文的水平也就那样。

    年轻汉子说到这里,声音大了两分,显然是说到重点了,他也很兴奋,“但是经过我跟师父的不断探索,我们发现,之前制作法器时,质材的潜力并未被充分挖掘出来,它们能够承受的灵气力量,其实更多,只需要改进符文镌刻的工艺!

    “另外一个方面,师父经过数十年的探索,不断阅读制造法器的书籍,又不断作锻造各种法器,终于发现了将镌刻符文提升一个境界的方法!两者融汇在一起,我们就能用目前的各类灵石,制造出更加强大的法器!”

    说到这,年轻汉子挺了挺胸膛,并将肌肉喷张到让普通女子见了,都汗颜嫉妒的胸肌拍得砰砰作响:“这批床弩,就是我跟师傅的最新制造成果!它保留了床弩简单易使用的优点,并将威力提升了一大截,哪怕是练气三品的修士,中了一矢,也必然被贯穿身体!”

    听到这里,李晔瞳孔猛然一缩。

    他回头跟南宫第一对视一眼。

    不出意外,李晔从南宫第一眼中,发现了他的惊愕之色。

    说惊愕太含蓄,准确的说,应该是惊恐!

    床弩虽然威力无匹,但论伤害,向来只能刺进练气一层修士的身体,如果是练气二层的修士,只会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的歪倒,不会受太大的伤,而修为到了练气三层,已经可以格开飞来的床弩弩矢。

    只有武士、武师、武宗,这些没入练气境界的修士,会被床弩洞穿身体!

    如果眼下的床弩,连练气三层修士的身体都能洞穿,那么它能威胁到的修士,将从练气二层以下,直接上升到练气四层以下!

    别看只是两个境界的差距,这里面的文章大了去了。

    大唐的修士何止千万?用释门的话说,那简直多如恒河沙数。换成唐人懂的语言,那就是像黄河中的泥沙一样多!

    然而,真人境的大修士,整个大唐都只有数百!

    李晔调集到河西的练气高段修士,是他培养了多年的班底,又有全真观这种深厚的积累,再加上青衣衙门、幻音坊,江湖中的散修能网络的都网络了,也只有不到一万!

    现如今李茂贞麾下的修士,虽然多达数万,但那可是囊括了所有河西练气修士的!

    天下修士,绝大部分,都是练气低段,也就是练气一二三层。

    而现在,眼前这架床弩,竟然可以直接射杀练气三层的修士!

    这个肌肉发达,气质跟普通的跟铁匠差不太多的年轻汉子,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师父又是什么人?竟然可以制造出这种利器?

    作为穿越者,李晔很清楚的知道,武器制造工艺的进步,是会改变战争面貌的!

    李岘站了起来,看到李晔,便笑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正好试一试这些床弩,看看能不能大规模装备军队。沙州是偏远贫瘠之地,虽然靠着西域,商贸繁盛,物资终究是有限,就算是张淮深亲自相助,他们师徒手中可用的各类灵石也太少,第一批就制造了十架这样的床弩。”

    看到李晔,李岘竟然没有半分意外。这份气度心境的修为,就算是仙人境见了,也要佩服。

    张长安、楚铮看到李晔,连忙行礼,让开位置。

    李晔仔细看过床弩后,抑制住心动的潮涌,看了相貌平常的年轻汉子一眼,这才对李岘道:“这架床弩上的灵石,虽然种类繁杂,但大唐地大物博,基本还是不缺的。唯独镌刻符文的手艺,委实是神来之笔,怕是需要时间磨练。不过,只要是真人境修士,认真揣摩过一段时间后,应该都能掌握。”

    这话无异是承认,在未来,凡是能够出现床弩的地方,基本都能出现这种法器床弩!

    事实也的确如此。

    李岘对李晔的回答是心中有数的,作为曾经的安王,掌握大唐军政的非凡存在,大唐境内有多少修真资源,他心中清楚得很。之所以有此一问,无非是掩饰自己的身份而已。

    在西北边塞,战斗了多时的老安王,曾经也是睥睨天下的英雄豪杰,被誉为大唐中兴希望的存在。

    而现在,哪怕是身旁跟他经历过一场场厮杀,百战余生的老卒,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志在戍边的江湖义士。

    李岘仰头大笑,笑得很开怀,嘴都快咧到耳根,但笑声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无声。

    他就是这样,习惯了压抑自己一切言行举止,包括情感。

    曾经他不是这样的,他还是安王的时候,锋芒毕露,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想做什么就座,想说什么就说,光芒万丈也光明万丈,就像是天上的太阳。

    他的确有这个资本,他是李唐宗室,还曾经被一代明主宣宗倾力培养,他注定是要做大唐脊梁的。他也的确做到了,无论是讨伐叛贼、乱兵,还是主政一方,都做的无可挑剔。

    如果他一直是安王,恐怕不会有黄巢之乱。

    可惜,宣宗死后,李岘没有遇到一个明主,他的皇帝是个昏君,还是个妒忌权臣的昏君,他不明不白的“陨落”在八公山在那个他浴血奋战的沙场,在他为之拼搏一生的大唐。

    从那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

    李晔穿越之后,第一次见到李岘,对方哪怕力压奸贼,身影也显得那样落寞。

    而后,在看清自己的儿子,可以继承自己的事业,并且有可能比自己做得更好之后李岘他甘愿成为一个隐形人。

    直至今日,他拯救过李晔,拯救过河东战役,拯救过阳关,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没有士卒知道,当面的这个江湖义士,其实就是昔日那个如同太阳一样,存在于大唐天空的,安王。

    感同身受是一句屁话,没有相类似的经历,何来相同的感受?

    没有人能够体味李岘的内心,没有人知道他的精神世界,是怎样的孤独。

    但他从来都不说,也从来都不希望被人理解,他只是做他认定的事,做他该做的事。哪怕是与他并肩守卫阳关、浴血多时的南宫第一,陷入自我怀疑、陷入个人抑郁离开了这里。

    他依然在这里。

    他的心,坚如金石。

    李晔知道,没有哪个人的心,可以平白无故坚如金石。

    换作是李晔,如果可能,他都不愿有这样的心志。

    因为,百炼成金啊。

    要经历怎样的苦难与砥砺,才能成就一颗金石一样的心?

    李晔的眼眶在泛红,喉咙也在发干,但李岘自己却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无声的大笑过之后,就把面相有些憨直的年轻汉子,拉到李晔面前,介绍道:“白鹿洞第六弟子这一代传人,彭祖山。他们这一脉,世攻工艺,每一名弟子,都堪称是一代大匠。”

    李岘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与有荣焉的光彩,显然是在为彭祖山和他的师父的成就感到骄傲。

    这很正常,李岘本身就曾在白鹿洞进学、修行,他就是白鹿洞弟子。

    师门出了彭祖山师徒这样杰出的弟子,李岘的确可以感到骄傲。有识之士都说,世人不知白鹿洞,天下人杰无师门嘛。

    然而这一刻,看到李岘荣耀的神色,李晔通红的双眼,却险些没忍住,落下泪来。

    你在骄傲什么啊,白鹿洞有你这样的弟子,才是值得其他弟子与有荣焉的事啊!

    你才是白鹿洞最杰出的弟子啊!

    李晔无法把这些话当众说出来,只能拱手向彭祖山施礼,“李晔代大唐谢过兄台,谢过尊师,谢过.......白鹿洞。”

    听到“李晔”二字,彭祖山惊诧的双目瞪得跟牛眼一样大,安王当面,他哪敢哪能懈怠,连忙侧身,表示不敢受李晔的礼,同时忙不迭抱拳,“安王切莫如此,折煞在下了!能为大唐效力,是我等的福分!”

    李晔张了张嘴,在李岘面前,竟然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安王,我是的确安王,可我的王爵,是继承自你身旁这个青袍破败、满身黄沙之气的中年人!你跟我惶恐什么,你应该惶恐的,是你身旁这个同袍啊。

    李岘似乎发现了李晔的不自在,将他拉到一边,隔着黄土女墙看向关外,看向那些已经准备好进攻的释门僧人。

    李岘故作轻松平静,用跟李晔唠家常的语气,说道:“彭祖山师徒,在沙州已经很久了,为了帮助归义军守住边塞,他们没有哪一日过得轻松,更不曾有片刻虚度。

    “在法器床弩制造出来之前,他们已经改进了军中的长弓、伏远弩、臂张弩、角弓弩等等,就连各式铠甲,在他们师徒手中,也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劲。”

    说到这,李岘脸上笑容愈发浓郁,看了李晔一眼,徐徐道:“你可知,盛唐的军队,为什么能战无不胜,安西四镇的边军,为什么能为皇朝开疆千里?”

    这个问题,李晔有很多答案,譬如说将领智勇双全,譬如说大唐武风炽烈,譬如说皇帝英明锐气,譬如说唐军是世界上最勇敢的战士,譬如说大唐国力强盛......但这些答案,明显不是此时李岘想说的。

    所以李晔躬身道:“愿闻其详。”

    李岘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我知道你心里有答案,很多答案,你的答案,其实都是对的。但我今天想说的是,大唐的儿郎能够开疆拓土,其实核心依仗就三个字:汉文明。”

    说到这,李岘顿了一下,好像是给李晔思考的时间,“什么是汉文明?为什么历朝历代以来,汉文明始终强盛不衰?昔年五胡乱华,为什么他们中的英明君主,最终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学习汉文明?仅仅是为了更加方便的统治汉人?当然不是。”

    李岘看着已经开始逼近城关的僧兵团,目光始终平静如水,不见半分波澜,他接续道:“说到底,是汉文明先进、强大。先进并且强大,这是我悟出的核心道理。

    “因为先进、强大,所以各族进入九州大地,只要有些见识,都会学习汉文明。先进、强大的东西,会让他们自身也变得更加无可匹敌,谁会不选?那么问题来了,汉文明究竟为什么先进、强大?它们表现在哪些地方?”

    李晔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倾听。

    他知道,李岘有答案。

    果然,李岘接着道:“汉文明先进,包罗万象,是全方位的领先,否则,也不会有那些占领中原大地的异族,甘愿争先恐后的学习。而这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工艺,各种各样的工艺。对,你想得没错,我要说的,就是匠作。

    “大唐军队远征万里,区区几万边军,就能开疆拓土,所依靠的重中之重,就是匠作。我们有最好的甲胄,有最强劲的弓弩,有最合理的战阵,所以,哪怕我们的铸造钢铁的技艺不如波斯,哪怕我们的长刀不如他们坚固,高仙芝依然能让他们畏惧!”

    言及此处,李岘转头看向李晔,郑重问道:“你明白了么?”

    李晔点点头,同样郑重的回答:“这一场大战,无论释门有多少僧人,阳关都不会丢。因为,我们军队的强大,是全方面的,我们的甲胄、弓弩,我们的法器床弩,会让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第五十章 战

    攻城开始得很突然,五万僧兵手持禅杖、法刀、盾牌等兵刃法器,涨潮的海浪一样猛地席卷向关隘;攻城开始得又顺理成章,因为他们在关外已经聚集了足够久的时间,关头的归义军将士早已备战完毕。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长天冬阳高照,四野阳光明媚,滚滚烟尘在望不到边际的僧兵们脚下,一波一波翻腾而起,这是黄色的泥沙海浪,没有半点儿夸张之词。

    城关在颤抖,夯土墙壁上有细尘荡起半寸,有一缕缕细沙扑簌簌落下。

    在颤抖的不止是阳关,关外的土地同样如此,整齐的脚步声盖过战鼓声,犹如阵阵雷鸣,兀一临面便通过耳朵直往脑子里钻。

    六百步,是床弩射击覆盖范围。不用标箭注明位置,城墙上练气中段的将校们,仅凭双目就能准确判断这条线的位置。当僧兵最前面的队列,漫过这条线的时候,神色如铁、目光如刀的将校门,陡然气运丹田张嘴大喝。

    “床弩,发射!”

    雄伟宽阔的阳关城头,一字摆开了不下五十架床弩,随着大喝声传来,操纵床弩的甲士们,将手中击锤重重砸在床弩机括上。

    嗡!弩弦的闷响声猛烈而厚重,巨大的弩矢从箭槽中笔直飞射而出后,弩弦还在小范围内剧烈颤抖不停,高频率的低声波扩散开来,将城外传来轰隆脚步声驱散不少,落在耳中便有让人心神跟着发颤的力量。

    即便是在李晔的视线中,弩矢夺空的轨迹也一闪而逝,冲在最前面的僧兵,哪怕手里举着盾牌,身体仍是骤然倒飞出去!弩矢贯穿了他们手中的盾牌,洞穿了他们的胸膛,巨大的力量带着他们撞翻了身后的同伴。

    其中有十支弩矢,在路线中便散发出刺眼的幽光,犹如坠落天空的流星,光羽尾巴拖得老长,却又在眨眼间远去数百步。挡在它们前进路线上的僧兵,爆开一团团血雾,连接成串,煞是好看。

    每一团血雾都是一具身体的爆炸,而彗星般的光羽,突入阵中十余步后,这才光芒散尽,露出弩矢的本来面目。弩矢去势未尽,当胸钉在一名僧兵胸前,几乎是同时就从后背透出,又将后面的僧兵串在弩矢上。

    一支光芒耀眼的弩矢,轰杀的僧兵接近十人,身体爆开的僧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被插入地面的弩矢串在一起僧兵,脸上的茫然、惊恐之色是那样清晰,就像是刻上去的一样,到最后都没有消失。

    原本齐整的队列,在刹那间露出了锯齿般的空隙。

    然而就像是大海中的浪花一样,这些小小的缝隙转眼就被汹涌的海水填补,直到下一波弩矢降临。

    城头又响起了将校们暴躁的大吼声,这回不仅是床弩在发威,两百余架射程达到四百五十步的伏远弩,也怒号着加入了战斗行列。

    冲在最前面的僧兵们瞬间倒下去百十人,他们的队列十分密集,这在接城的时候会具有极大的冲击力,但此时却让弩矢几乎例无虚发。在修士们手中,哪怕是伏远弩这样的重弩,也能发挥精准射击的能力。

    僧兵团速度极快,修士的身体素质不是普通军队可比,前队倒下的尸体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与黄尘中,再也看不到半点儿踪影。哪怕是队伍全都奔过,地面也看不到一具尸骸,只有一朵朵猩红的“花朵”,在黄土上依然醒目。

    当一望无际的光头靠近城前百余步时,城关弦声如奔雷,箭矢弩矢密集如蝗虫过境。距离越近,弩矢威力就越大,这个时候哪怕只是角弓弩,也能轻易撕裂盾牌,伏远弩的弩矢,更是能直接撕裂低境修士的身体。

    十架法器床弩,在此刻才真正露出狰狞的獠牙,碧幽的光羽从低空掠过,犹如出海蛟龙,挡在射程路线前的僧兵,被一下子清理出几十步的空白。鲜血填补了这段空白,在地上留下一条笔直的红线。

    到了这个时候,再也没有练气四层以下的僧兵,敢于站在十架法器床弩前,在或主动或被动的行动下,人潮中出现了十条沟壑。修士的行动力非是普通将士可比,十条线笔直得仿佛拿尺子丈量过。

    然而在大量的猩红尸骸中,这十条沟壑并不显得如何工整,反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诡谲意味,像是邪恶妖魔施展的怪异巫术。

    即便是普通的强弓劲弩,在此时也杀伤力惊人,因为它们本身就是法器。暴雨下的白衣僧兵团中,一具具或爆开或倒下的身体,在白色海洋中渲染出数不清的红花,让画面平添许多妖冶感。

    彭祖山红着脖子在大吼,让修士们麻利的将床弩搬运位置,通过简易固定装置在新的方位安放,继续发挥它大规模杀伤性法器的巨大功用。

    每架法器床弩周围,都有一个完整的修士队承担护卫职责,确保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法器床弩不会被夺取、毁坏。所以只要关前还有敌人,它们就不会停止嘶吼。

    李晔抽出卢具剑。

    僧兵团后队虽然还在数百步开外,但前队已经到了城下。城墙再是雄伟宽阔,在这片汹涌的白衣海洋面前,也只是一道单薄的堤坝,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漫延而过的海水吞入口中。

    第一个跃上城头,出现在李晔面前的僧兵,虎背熊腰、体高九尺有余,面色黝黑,浑如一座行走的铁塔。

    他一眼看到李晔,眸中顿时凶光大盛,仗着自己练气中层的修为,大吼一声,手中寒光闪闪的伏魔铲,劈头盖脸就朝李晔脑袋砸下来。

    这样的僧兵并不止一个,而是一群。

    事实上,这就是眼前这支僧兵团的陷阵士。他们承担先攻的任务,会在接近城墙后,第一批跃上城头,仗着不俗的修为、凶悍的气势大杀四方,力求在城头站稳脚跟,接应后面更多的僧兵上城。

    看得出来,即便是在陷阵士中,李晔眼前这名僧兵也是小头目一类的人物,如果他碰到的是普通甲士,或者是普通将校,说不定就会收获他想要赢取的战果。

    只可惜,现在他碰到的是李晔。

    卢具剑横扫而出时,剑身的纹路并未亮起,这说明李晔无意发挥它绝品法宝的龙威,只是把它当做一柄简单的兵刃。即便是如此,卢具剑依然在闪电间切断了伏魔铲,切开了僧兵的脖颈,让他尸首分离。

    倒下的僧兵,无论是伏魔铲,还是喷血的脖颈处,切口都平滑如镜。

    后续的僧兵陷阵士不断冲上来,李晔一手负在身后,只用一只手持剑,哪怕是没有刻意动用自身的强大修为,没有施展任何剑式,每一剑挥斩而出,依然快得看不到半点儿轨迹。

    在他灵动的步伐、身法面前,无论是攀城而上的僧兵,还是直接飞跃上来的陷阵士,都会在冒头的第一时间头颅横飞。有时候接连十几道血注冲天而起,就会在他面前形成喷泉般的盛景。

    这段城头,只有李晔一个人。

    他自然不需要帮手,无论是普通甲士,还寻常将校,站在他身边都只有碍事的份。跟他同样姿态的,还有李岘和楚南怀师徒几人。他们这几个大修士,负责的区域若是加在一起,已经近乎一半关墙的长度。

    在他们这里,没有任何弓弩助战,杀敌守城只凭手中剑。

    如此一来,阳关有限的守备力量,被有效的集中到一起,大大稳定了战局。

    很快,李晔在城头左右奔行的身法,就快得连残影都看不到,一道道血光在他身后接连飞起,持续不断。至于惨叫声自然是没有的,在他的剑下,僧兵都是头颅被斩,惨叫声根本来不及发出。

    然而,李晔手下虽然没有一合之敌,取敌人头颅就如割韭菜一样轻松,但这耐不住韭菜发芽的速度太快。纵然李晔有意控制了灵气消耗程度,因为负责的区域着实不小的缘故,灵气仍然在以可感的速度流逝。

    “你我守卫阳关,只有一个制胜法门,那就是将每一丝灵气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开战前李岘曾如此对李晔说,“五万僧兵,都是修士,想要阻拦他们接城根本不可能,要阻止他们攀上城头也不现实,此战阳关靠归义军将士是注定守不住的。我们父子和白鹿洞师徒的战况,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而我们体内的灵气,能否支撑到击退僧兵,就是战争胜败的唯一关键。”

    李岘所说的这些,李晔每一个字都认同。

    如果这是普通的战争,李晔只需要在南宫第一等人的配合下,突入万军丛中,斩杀敌军主帅,基本就能获得战争的胜利。他有这个能力,这毋庸置疑。

    然而眼下这场战争,不是寻常战争。

    对手是释门修士,是白衣僧兵团,所以这当然是宗教战争。在这种战争形式面前,斩杀对方主帅毫无意义。莫说对方主帅现在没有露出身形,甚至很有可能,眼前的这支僧兵中就没有这种存在。

    就算有,斩了主帅,就会有副帅,斩了副帅,还有将军,斩了将军,任何一个金刚境甚至是修为最高的练气修士,都会成为军队的统领。

    宗教徒的忠实性和宗教战争的狂热性,会让他们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最后一兵一卒的说法夸张了些,与现实还是有些出入,但道理绝对是这个道理。

    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是消耗战,能够坚持到最后不倒下的,才会是胜利者。

    ......

    李晔的屠杀没有持续太久,就有一群金刚境僧人出现在他面前。

    他迅速瞥了一眼,眼前的金刚境修士有三十人左右,从初阶到高阶都有,主力当然是初阶,高阶数量也不少,有六人之多。

    不仅李晔面前有了金刚境修士,李岘、南宫第一、楚南怀师徒面前,也都出现了数量不等的金刚境僧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战斗,金刚境总要投入战斗,有针对性的除掉守关强者,是他们应该做出的选择。

    苏娥眉、卫小庄已经祭出了仙人模式,广寒仙子依然是那么飘渺犀利,每一剑都会有鲜血飙飞,巨灵天神还是那般野蛮旷野,每一步都会撞飞一名敌人。

    如果是寻常战争,真人境实力的修士对决,会自觉到半空进行,为的是避免伤及无辜所谓无辜,当然是指自己人。

    但是现在,李岘、苏娥眉等人,必须守住关头,不让潮水般的僧人涌入城中,所以他们没有离开城头。

    这样做带来的结果,就是城墙在激战中被毁得面目全非,夯土城墙在眨眼间一段段崩塌,暴起的黄土烟尘,在狂乱的灵气冲击中,轻轻松松就能上升到十丈高度。

    想要寻找空隙突进城中的低境僧人,很快就付出了**与生命的代价。

    在场的所有真人境修士,几乎都是阳神真人,李雯文与刘小黑的境界虽然低些,但他俩是并肩作战,共同守卫一个防区,接近的释门僧人哪怕是面对流溢的灵气风潮,也会在瞬间遭受重创,甚至是命丧当场。

    在老君那些存在眼中,圣人之下皆为蝼蚁,在仙人境看来,未入仙门均为蝼蚁,在真人境、金刚境修士面前,练气修士也是蝼蚁。高阶修士不会过多在意低阶修士的生命,在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但低阶修士也不是傻子,在明知无法接近大修士战场的情况下,他们转而寻求去突破能够尝试突破的战线。

    于是,归义军固守的城墙防线,遭受的进攻变得愈发猛烈,除了一一队队牛高马大、修为不俗的陷阵士不断跃上城头,低境修士也在前赴后继攀上城墙。

    归义军主力是普通将士,但他们面对僧兵攀城并不畏惧,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与僧兵展开了血腥而残酷的白刃战。

    对于普通人而言,僧人好像值得尊敬,得道高僧譬如说练气高段、金刚境这个层次,更应该畏惧。

    在普通百姓眼中,所谓得道高僧,都有种种神通,活着的时候能够轻轻松松让人魂飞魄散,死了之后自己也会化身舍利子,惹恼了他们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今天不一样。

    在开战之前,关外刚刚出现僧兵团的时候,李岘就跟他们说过一番话:“世人都说,菩萨仙人鬼神之事,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很多人都将这句话奉若圭臬,认为的确是这么回事。但在我看来,这就是一句狗屁不通的混账话!

    “我都不信的事,我都认为不存在的东西,你凭什么让我敬?我敬天敬地敬畏人心,是因为这些东西真实存在,值得敬畏,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我从来没看见、没触摸到的东西,我尊敬它什么,从何敬起?

    “都是血性儿郎,手中有刀,身上有甲,生则顶天立地,死则无愧于心,在哪里都堂堂正正,我们的敬畏就那般不值钱?只有奴隶才会什么都敬畏,因为什么都比他们层次高!我们是大丈夫,我们膝下有黄金,我们的敬畏价值不菲,可以给帝王、给皇天、给后土,就是没有给敌人的道理!

    “敌人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伦起你手中的横刀,将其一刀斩之!那些道人僧人流传这句话,就是为了骗取你们的敬畏,让你们心甘情愿的对他们伏地下拜!对骗子,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该揍得他连他娘都认不出!

    “记住,你们是大唐边军!大唐的将士,天下无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归义军将士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不仅因为它因果清晰,还因为这句话是从李岘嘴里说出来的。

    李岘是谁?归义军当然不知道他是老安王,但每个归义军将士都清楚,那是跟他们在阳关血战经年的大修士,是真心跟他们同生共死的大义士!

    别人可能骗他们,譬如说道人僧人,但李岘绝对不会骗他们。

    所以此时此刻,结阵奋战的归义军将士们,每个人都斗志昂扬,手中盾牌紧握,手中横刀高举,手中强弓拉满,手中长矛狠刺,就是要好好教训面前这些装神弄鬼的骗子秃驴!

    在刚才,他们的床弩杀过千百名僧人,他们的强弓劲弩杀过数千名僧人,不管是普通秃驴还是得道秃驴,只要被砍掉脖子,都只能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归义军将士一旦奋不畏死起来,就爆发出该有的强悍战力。

    他们的个人实力的确不如释门僧人,但是大唐军队之所以战无不胜,靠的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的战力。如果要拼这个,高原苦寒之地生长的吐蕃人更加擅长。他们真正强大的,是发挥甲胄、弓弩、兵刃、战阵的综合实力。

    他们在马道上跟僧人厮杀不休,在甬道上跟僧人血战不退,在城墙后跟僧人寸土必争,五人成阵,十人相互依存,百人逞雄,让释门僧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晔从察觉到视线中,出现三十多名金刚境的时候,就敏锐的发现,对方准备仗着人数优势,施展释门的强大阵法,压缩他的活动范围,困住他的战力发挥,消耗他的灵气,让他最终只能饮恨当场。

    李晔没有任何犹豫,天子剑竖在眉前,剑身陡然升起熊熊青焰,霎时间一道龙气冲天而起,“步步生莲!”

    作为阳神真人境巅峰的存在,李晔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不是寻常金刚境修士可比,哪怕是金刚境高阶也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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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皇朝即将崩塌,儒释道三门欲逐天下,异族大军四面侵入边疆。宗室子弟重生长安,前世他为亡国之君,欲为长安布衣不可得,今世他要逆天改运。我有帝剑扫六合,我秉帝道立纲纪,御仙役魔证帝业!帝御仙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御仙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御仙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