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震慑
在灞桥前看到长安那面近乎无边的墨色城墙时，湖南节度使马殷心中并无任何波澜。
城池是雄城，能够引起普通人的敬畏，但对于近些年征战湖南千里之地，有心向朝廷请封楚王的马殷而言，眼前这座被安史乱军、黄巢乱军数度攻占，而且还是在几乎没有受到多大阻碍的情况下，就被攻占的城池，实在是没什么值得高看的。
前些时候收到朝廷命令，要求他入朝觐见天子，马殷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他也想来看看，扫荡河北、平定中原的安王，到底是什么模样，横扫淮南的岐王，跟他到底是不是一条心。
如果有机可趁，马殷不介意加一把火，如此未来还能期待。作为楚地现如今的绝对统治者，他有这个实力，麾下十几名真人境也足以开宗立派。
如果没机会，只要朝廷给他封王，他不介意暂时尊奉朝廷，静观时变。
听说蜀中王建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打算听从朝廷号令，有这个可以利用的对象，马殷觉得自己转圜余地很大。
“哟，这不是马廉使嘛，怎么站在桥边不进城，难不成是在等着迎接老夫？”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桥头响起，带着戏谑之意，甚至不无讥讽嘲弄。
马殷没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岭南节度使刘隐。
在他征战楚地，开疆扩土的时候，对方也基本占据了岭南全境。当本镇周边的藩镇被攻下，各个小诸侯们的兵锋，也就碰到了一起。楚地之东是淮南高骈的控制范围，马殷暂且对付不了，向南用兵的时候，就碰到了刘隐。
双方在湘水尽头很是打了几场，尤其是灵渠、桂州周边，更是双方争夺的焦点。马殷想要进军岭南，保证后院安定，刘隐想要北上，都得占据梅岭古道。
结果是双方互有胜负，到现在谁也没能取得压倒性战绩。
看到刘隐那张肥头大耳的脸，想起对方阴柔险恶的做派，马殷心里就禁不住反胃，“本使还以为岭南山高路远，你刘贩夫一门心思逐利，不知道朝廷法度为何物，想不到如今也会来长安，碰到你真是晦气！”
对马殷暗讽自己想要在岭南自立的话，刘隐并不介意，但“刘贩夫”这个称呼，还是让他怒火中烧。
他祖上是商贾出身，马殷没少拿这点讥讽他。
冤家路窄，既然在灞桥碰到了，就没有不起争执的可能。他俩在这唇枪舌剑，各自带来的修士剑拔弩张，难免就堵住了桥头，眼看着双方就要大打出手，却不料就有人开始不满对他俩呼喝。
两人同时怒目回头，想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对他俩吆五喝六。
如果是普通人，少不得要成为两人发泄怒火的对象，白白挨上一顿揍都是轻的。
荆南节度使高季，治荆州。
“之前王建率部出战中原，经过荆南节度使的地盘时，还要求对方供应粮秣。后来败退之时，这人以为有机可趁，调动部曲合围蜀军残兵，不想被王建突入中军，将他好一顿揍。要不是这厮跑得快，只怕是人头不保。现在看到了你我的旗帜，竟然还敢如此嚣张，真是岂有此理！”
马殷遥望着对方讥讽出声，不过却没有冲上去动手。
刘隐呵呵阴笑道：“我可是听说，有人对荆州垂涎三尺，曾经纠集大军前去进攻，却被荆州水师打得丢盔弃甲，连城墙都没看到就灰溜溜跑了。”
听到这话，马殷老脸一红。这事自然就是他干的。当下冷哼一声，转头就走了。
如果再跟对方骂战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长安到底是安王的地盘，真要起了争执，那是给安王难堪，马殷现在还没有跟安王过不去的打算。
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得到安王的支持，借此打压刘隐。
这是马殷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不愿意承认的是，自打靠近了长安城，他就隐隐感觉到有两道强大气息，不时掠过自己。那是让他心惊的力量，他完全没有把握战胜。在这样强大力量的监督下，马殷不敢放肆。
有意无意看了刘隐几眼，察觉到刘隐跟自己是差不多神色，马殷就知道对方也在忌惮。若非如此，对方也不会乖乖偃旗息鼓。
“应该是安王和岐王无疑了。”马殷心里不无苦涩的想着，“想不到两人的修为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我和刘隐连人都没见到，气息就被锁定。看来，他俩的领域足够覆盖全城......”
收敛心神，马殷在汇合了出城门迎接的官员后，走向甬道。
一前一后进入城池，马殷和刘隐虽然没有走在一处，但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两人之前的料想中，近些年来长安屡遭战火，必然破败萧条得很。城池一旦大部分地方没了居民，繁华只是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然而眼前的长安城，却一片安宁祥和，街道上不说行人摩肩擦踵，却也人来人往，商贾的车马虽然没有如蛇如龙，但也随处可见。
尤其是百姓脸上，完全没有灰败萎靡之色，精气神都很是充足，如此场景根本做不得假，体现出的是长安正在恢复繁荣昌盛，这让马殷和刘隐在大感意外的同时，对李晔治理地方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只有地方繁荣了，朝廷才有更多税赋招兵买马，军队才会强大，修士才会汇聚。眼前的长安城虽然不复鼎盛，但它仍旧表明了它的确是天下京师。
马殷和刘隐没有去进奏院下榻，事实上，现在各镇在长安的进奏院早就荒废了，毕竟大家都没再想跟从朝廷号令两人被迎接的官员，领去了驿馆。
驿馆中颇显噪杂，马殷进了院子，就看到不少人在走动，身着官服的不在少数。马殷心里想着，那些应该都是各地入京的节度使。这天下毕竟乱了没多久，很多地方的节度使仍然是一镇之主，还没有被吞并。
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马殷打算去到处逛逛，今日刚到长安，拜见陛下还得等到朝会。看看城池，评估一下李晔的实力，是马殷决定日后策略的重要依据。
还没出驿馆，马殷就被一阵吵闹声吸引。从走廊看向院中，就见两帮人起了冲突，从他们的言语中可以听出，好似是为了争抢刚做好的饭菜属于谁。
这种事马殷本来没打算理会，直到看见荆南节度使高季出头，这才有了兴致。没多时，汉中的山南西道节度使赵兴元，就跟高季正面对上了，马殷兴致愈发浓厚。
“听说王建为了控制东出之地，派了大批高手襄助高季。荆州现在名义上虽说是高季做主，实际上已经成了王建的势力范围。呵呵，这厮倒是不蠢，懂得效仿孔明之策。”
不知何时，刘隐又到了马殷身旁，饶有兴致的看向院中。
马殷还没说话，只听刘隐又道：“上回马廉使在荆州受挫，要说没有王建相助，那几乎是没有可能。”
马殷兵败荆州，其实算不上大败，顶多是个小挫折，折损的兵马并不多，就是真人境修士被杀了几个，让他十分心痛。荆州弹丸之地，有那么些高手出现，马殷早就觉得有问题。
只不过现在这话被刘隐挑明，马殷却是心中冷笑。
这回天下节度使朝觐皇帝，唯独王建没有来，但他显然不会放弃打探天下人心的机会。
马殷硬邦邦道：“若是荆州真的成了王建的势力范围，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设法吞并汉中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兴元的地盘。眼下高季偏偏跟赵兴元起了冲突，要说没有王建在背后作祟，鬼都不信。”
刘隐呵呵笑道：“王建这是投石问路。他想要看看，我们对此事反应如何。若是我们有把水搅浑，趁机渔翁得意的意思，那就是还对天下逐鹿有意。这正是他想看到的局面。如若不然，仅凭他蜀中之地，如何能够抗衡安王和岐王联手？”
刘隐把话直接挑明，马殷一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沉默了片刻，又冷笑一声：“我倒是很好奇，安王和岐王会如何看待这件事，这里毕竟是长安，要说他们没有反应......”
刘隐只听到这里，就明白了马殷的意思。
他们要不要搅浑水，要不要争天下，现在要看的是有没有这个机会。一旦安王和岐王对各镇没什么控制力，他们已经是一方小诸侯，自然不会甘愿放弃建立大功业的机会......
只是马殷话说到一半，忽然就闭嘴了。
刘隐并没有觉得突兀，更没有问，而是情不自禁摒住了呼吸。
在城门前出现过的那两道强大气息，再度如目光般扫过了他们的身体。
不同的是，这回感觉更加清楚，就像是对方离的很近了。
马殷和刘隐在城门前起了口舌之争，姑且会引来安王和岐王注目，就更不必说眼下高季和赵行远在驿馆冲突，几乎就要动手了。
很快，强横气息的威压，就到了头上。
马殷和刘隐同时举目看去。
下一瞬，他俩就惊讶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出现在半空中的，并不是安王和岐王。
甚至没有安王，也没有岐王。
那两道强横气息的主人，只是两个女子。
一个白衣紫发，气质空灵，一个浓妆艳抹，妖娆妩媚。
第七章 杂鱼
马殷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他没有想到，在长安城外就给自己莫大威压感的修士，竟然不是安王和岐王，而是眼前这两个青丝三千的女子。
作为纵横楚地的无冕之王，马殷的实力不用多说。他知道安王和岐王的修为实力应该会高过他，却没想到，眼前这两个陌生女子，就有阳神真人的修为。
“她们是谁？”马殷脑海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到刘隐压抑着情绪波动的声音响起：“老夫早就听说，安王麾下高手如云，却没想到两个女子就有这等实力。不知她俩中间，哪个是青衣衙门大统领宋娇？”
听到刘隐的话，马殷不禁也开始暗暗揣度。
传闻青衣衙门大统领宋娇，乃白鹿洞门人，跟老安王李岘相交莫逆，昔年李岘成名的时候，对方就在他身边辅佐，后来李晔承袭王爵，宋娇一直跟随左右，是公认的李晔麾下第一高手。
马殷和刘隐都没有其它举动，对方之所以出现，很明显是因为院中的高季和赵行远的冲突，他俩决定作壁上观。
院中两个一方小诸侯，带着各自的修士，已经准备动手了，真人境的修为波动散发出来，引发了阵阵风雷之音，院中的槐树已经没有枝叶，树梢却被震得断裂飞舞。
然而两名女子一出现，阳神真人的威压如山压下，院中修士攀升的修为波动，立即像是碰到堤坝的潮水，悉数下降。
院中十多名真人境无不色变，抬头间露出满眼忌惮，为首的高季和赵兴元则是面色复杂。
对方悄然降临，一句话都没说，就悍然动用修为威压，无差别的将他们的修为压制，可谓是丝毫没有照顾众人颜面的意思。
如此强势，让高季和赵兴元都大感受辱。
首先开口的是荆南节度使高季，“来者何人？可知本使乃是荆南节度使，如此无礼是何道理？”
高季说话了，赵兴元为了突显自己，不在自家修士面前坠了威风，也是大声道：“在长安城中随意来去，想必两位是安王的人，本使倒是想问问安王，这便是安王的待客之道吗？！”
白衣紫发的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古井无波的看着院中，好似没有听到高季和赵兴元的话。
眉眼阴鸷的年长女子居高临下，不急不缓说了一句律条：“修士在长安随意动用修为者，杀！”
如此惜字如金的做派，让高季和赵兴元脸上都挂不住。这回到长安来，高季固然是受了王建指使，要闹出一点动静，试探一众小诸侯的反应，坐镇汉中的赵兴元，也有自家尊严，现在哪里还坐得住？
现如今边患四起，众人都是知道的，他俩也不相信，这个时候李晔为了安定国内，凝聚人心和力量，会对他们太过强硬就不怕他们作乱？
肯到长安来，就是存了趁机想朝廷索要好处的机会，譬如说名爵，怎能容忍受辱？
高季冷冷道：“世道大乱，我等为了安定地方，平灭乱贼，也是征战连年，没功劳总该有苦劳！现如今千里到长安来觐见皇帝陛下，高某倒要看看，安王打算如何对付我们这些皇朝栋梁、地方大员！”
说着，高季突然完全催动了自身修为，竟然是存了硬生生顶翻大少司命威压的心思。
他的修为一爆发出来，赵兴元首先脸色就变了。
从高季身上冲起的灵气波浪，形似一道巨大透明水柱，竟然有直冲云霄的气势！
这是阳神真人境的修为！
马殷和刘隐见状，也是不由得一阵心惊。
天下修士，虽然在这些年修为大涨，但阳神真人却是凤毛麟角，只存在于五大诸侯麾下。没想到，坐镇荆州的高季，竟然也有了这种修为！
虽然马殷和刘隐都看出来了，对方只是初入阳神真人，但那也是阳神真人！
马殷额头瞬间冒出汗水，背后一片透凉。他终于知道，上回兵败荆州，绝对不是偶然。高季绝对不是简单被王建控制那么简单，而且极有可能是成为了对方心腹！他的修为提升，要说不是王建相助，鬼都不信！
一旦荆南势大，最先受到威胁的就是马殷，他如何能够不惧？
不等马殷看得更加清楚，头顶就想起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犹如晨钟暮鼓，兀一出现，就直达心脏，威压气海，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马殷的呼吸都跟着顿了一拍。
“敢跟青衣衙门动手，找死！”
听到这声呵斥，马殷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视野中，从院中槐树前冲起的灵气光柱，原本气冲斗牛，仿若有破天之势，院中的真人境被逼得滑步急退，距离近的更是直接倒飞而出。
然而它刚刚升起，那名艳丽女子手中就飞出一条白色巨龙，只不过是转瞬间，白色巨龙就斜向下冲入了灵气光柱中，如同弩矢穿透水泡，轰然击在了高季前胸！
马殷眼睁睁看着高季嘴中狂吐鲜血，像是一节麦子被狂龙贯倒在了地上！轰隆的巨响中，院中烟尘四起，房屋被震得吱呀作响，屋楼剧烈抖动，烟尘飒飒而下，仿佛要坍塌。
院中一个深达数丈的锥形土坑随之出现。
高季像是一滩烂泥，在土坑底部不死不活，完全没了动弹的可能。
一名阳神真人，竟然被一击轰得失去战力！
马殷嘴张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这时，巨龙回卷，马殷这才愕然发现，那不是巨龙，而是一条白练！
“廉使！”
高季带来的七八名高手，蜂拥到坑边，伸长脖子看到高季不知是死是活，无不怒发冲冠。
“贼婆娘，竟敢如此对待廉使，我们跟你拼了！”
这些高手祭出五花八门的法器，催动全身修为，衣发狂舞的纷纷离地而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马殷被震得快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些起身的修士，竟然大部分都是阴神真人的境界！
小小的荆州，怎么会有这么多高手？
至于赵兴元，已经恐惧的瘫倒在院边。想起刚刚跟高季的冲突，即将动手的局面，他就禁不住汗如雨下。狗日的高季，身边竟然有这么多高手，要是双方动手，自己肯定要被玩死！
直到这时，赵兴元才发现，对方跟自己起争执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他们就是奔着闹事来的！
赵兴元正要进一步想想对方闹事的用意，就不由自主浑身僵硬。
面前再不是清明几净的院落，而是一片绿叶海洋！极速飞行的绿叶无边无际又狂暴无边，席卷了一切，也笼罩了一切，比冬日最大的大雪还要美，还要有震撼力。
噗通、噗通。
刚刚飞起的七八名修士，包括其中的阴神真人，下饺子般陆续坠落在地。
很快，叶海就尽数散去。
院中鲜血密布，不仅是地面，花草上、廊柱上、屋檐上都是一条条血迹。而那些长虫般扑倒在地的修士，身下有大滩血迹蔓延而出，却没了起身的力气，只能一抽一抽的痉挛。
整个院子，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数名阴神真人连带同样数量的灵池真人同时出手，足够将赵兴元杀上好几遍了，眼下竟然没撑过十个回合！
赵兴元目光呆滞，已经完全傻了。
马殷没傻，只是浑身抖得厉害，看半空中那名白衣紫发少女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下凡仙人。费了好大劲，他才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勉强稳住了心神。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高季是个蠢货！”
耳畔又响起刘隐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艰涩：“落叶飞花，赤手白练，杀人杀魔，倾城倾国......我早该看出来，早该看出来的，这是大少司命！”
马殷机械的偏过头，看到的是一脸惶恐、五官都已经变形的刘隐。
他知道自己的表情，比刘隐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作为一方小诸侯，眼前的场面固然离谱，但还不至于让他们这样恐惧。真正让他们打摆子的，是这场轻描淡写战斗的背后含义。
大少司命威名在外，固然厉害得很，但却不是青衣衙门中战力最强的存在。她们镇压明显有王建在背后支持的高季，都是如此轻松，那么宋娇的战力又是多么惊人？
宋娇姑且深不可遏，那么李晔的修为实力，又该恐怖到了何种地步？
高季也是阳神真人，同样是阳神真人，为何实力差距还会这样大？
同样是阳神真人，实力差距已经这样大，他们这些阴神真人，青衣衙门反手可灭，那在李晔眼中，他们又能算作什么？
什么地方霸主，一方小诸侯，原来狗屁都不是，跟蝼蚁并无多大差别。
意识到这点，马殷和刘隐只觉得浑身力量被抽干，再无半分精气神。
大少司命走了。
来时势如泰山压顶，离开时云淡风轻。就好像，对她俩而言，解决高季这行人，不过是顺手在路旁摘了一朵花，根本不必流连。
高季等人，被驿馆中的官吏指挥着仆役，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马殷和刘隐知道，荆南节度使，不再是高季了。不管他有没有死。
好半响，刘隐苦笑一声：“高季在这兴风作浪，原本是给我们看的。他们实力不弱，只要能跟青衣衙门缠斗片刻，展现一点实力，给对方造成麻烦，让我们认识到天下还有一股可以跟安王抗衡的势力，不愁我们不另起心思。”
心境缓和下来的马殷沉声道：“明知大少司命威压深重，还是奋力一搏，就是想要让我们看看，安王是如何仗势欺人。如果能让我们升起安王不好相与的想法，但就再好不过了。”
刘隐点点头：“青衣衙门，的确是仗势欺人。”
马殷瓮声道：“高季怎么说也是一镇节度使，被青衣衙门两个修士，就这么揍得不死不活，的确是欺人太甚。”
说完这话，两人都沉默下来。
“杂鱼啊！”不知过了多久，刘隐抬头看天，意态萧索，喟然一叹：“你我在湘江上游撕斗数年，原来不过是小孩过家家，真是可悲，可叹......”
马殷脸色数变，最后笑了一声，充满自嘲之意：“还好今日高季让我们认识到了青衣衙门仗势欺人的这个‘势’到底有多大。如若不然，我说不定还真会犯糊涂。”
刘隐抖了抖衣袖，又拍去肩上的灰尘，转身对马殷道：“我打算现在就去拜见安王，你意如何？”
“正该如此。”
“把赵兴元也带上吧。”
是日，湖南节度使马殷、岭南节度使刘隐、汉中节度使赵兴元联袂拜见安王李晔，表明自己年事已高，不堪驱使，请求朝廷收回节度使印绶，另任贤人。
第八章 够仁慈了
李晔看着坐在堂中的三人，对于他们方才的话不置可否。
马殷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刘隐更是只有三十来岁，赵兴元也差不多，“年事已高、不堪驱使”这个说法未免贻笑大方。
发生在驿馆的事李晔知道得很清楚，震慑各地来的节度使们更是题中应有之意，若非命令早就下达，大少司命也不会悍然出手伤人。
所以对马殷等人此刻忐忑不安的姿态，李晔没有半点儿意外。不过看到对方如坐针毡的模样，李晔还是有些想笑。这些人好歹也是一方霸主，被大少司命一顿威慑，就成了这番模样，未免不堪。
李晔有些无趣的想着：“所谓群雄并起，言过其实，大唐境内已经没有英雄了。”
他当然知道，众人现在请辞官职，其实是以退为进，要是他真罢了他们的官职，回到地方他们不生乱才怪。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这是必然的。
堂中除了马殷、刘隐、赵兴元，还坐着一名跟马殷年龄相仿的中年人，气质精悍，面目却生得文雅，见李晔不说话，便笑着拱手对他道：“殿下，三位廉使所言，也是出于对皇朝一片忠心，并非不想为朝廷出力，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马殷等人奇怪的看向那人，不明白对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刘隐和赵兴元不认识这人，马殷却见过，知道那是坐镇江左的浙西节度使钱?。他之前跟高骈没少交锋，虽然吃亏多，但藩镇竟然没有被高骈吞并，才能可谓是惊人得很。
从进入殿门，看到钱?那一刻开始，马殷就意识到这位的确是聪明人。赵兴元在驿馆跟高季争执，他和刘隐在看好戏的时候，钱?就已经屁颠屁颠跑过来拜见安王了。
一招先步步先，现在钱?神色就很轻松适然，比他们这些人好多了。这才是早早就看透形势的智者啊。
马殷不明白钱?那番话的具体意思，但也从对方脸上看到对方没有恶意，只得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李晔。
他不相信李晔会真的同意罢免他们的官职，但臣服的姿态必须先摆出来，这样才有后续可能。若是完全惹恼了李晔，高季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能为自己争取到多少权力。
在马殷的眼中，听到他们的话，李晔好像有些不高兴，只听他淡淡道：“诸位莫非以为，孤王残暴不仁，陛下昏聩不堪？”
马殷等人连忙又下拜请罪：“我等断无此意，请殿下明察！”
李晔摆了摆手，示意马殷等人起身，而后不急不缓道：“黄巢乱兵肆掠南北，引得天下大乱，虽然此贼早早就被诛杀，但天下贼子却趁势而起祸乱地方。尔等身为一镇节度使，有保境安民之功，没功劳也有苦劳。”
说到这，李晔笑了一声：“这一点，高季倒是没有说错。”
马殷、刘隐等人面面相觑，都不明所以。不过他们也听出来了，李晔似乎没有要怪罪他们的意思。
李晔接着道：“之前战火连绵数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关内无大战，乱贼大部分都已经伏诛，正是该让百姓安定的时候。方才孤已经跟钱廉使说了，尔等既然奉命来长安觐见陛下，可见对朝廷还是有几分忠心的，往后若能好生做事，朝廷必然赏罚严明，尔等何愁不能富贵终生、封妻荫子？”
听到这话，马殷等人无不大喜，看样子李晔没有对他们下手的意思。
不下手的意思，就是说会保全他们现在的官位。
这是意想不到的好事！
李晔的声音停了下来，看着众人不说话了。
马殷等人如何不知，李晔这是在给他们表忠的机会，连忙道：“我等誓死效忠朝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对不敢有贰心！”
钱?见状，自己不好坐着，也跟着拜了下去，表示自己也是个忠心的。
李晔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继续道：“各地连年战火，民生凋敝，此乃皇朝不幸。眼下边患丛生，朝廷必须蓄力靖边，恢复皇朝霸业，为了更快让各州县的百姓安居乐业，孤虽然愚钝，也不敢不尽全力。好在孤身边，还有些能处理地方军政事务的干吏，就让他们好生辅佐你们，如何？”
刚刚喜不自禁的马殷等人，骤然听到李晔这话，都愣了一下。
李晔的意思很明白了，他们可以仍然做节度使，甚至是一方小诸侯，但这都是名义上的，实际权力得由李晔下派的官员掌握。不用想，州县主官肯定会换人，军中也会来很多将校。
这夺权的力道有些大，马殷等人一时有些难以消受。
但是方才自己效忠朝廷、绝无二心的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怎能反悔？
脑筋一转，马殷、刘隐等人瞬间就明白了，李晔不夺他们的节度使之位，不过是权谋之术，为的是安定他们的部曲人心，免得他们离开地方后，部曲生乱。
虽然李晔未必怕了这茬，但就像李晔方才说的，现在边患丛生，他需要的是地方迅速安定，而不是忙着去各地平乱。
没等马殷说话，刘隐首先大义凛然道：“下官忝为岭南节度使，一直担心自己德行不修、才能不足，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有安王派遣良才相助，正是岭南百姓的期盼啊！”
马殷嘴角抽了抽，岭南那地方偏远，还有南诏边患，正需要借助朝廷的力量，而且两人素来是死对头，刘隐只要获得朝廷的支持，就能稳压他一头。
看到李晔向刘隐露出欣赏的目光，一副看社稷肱骨的模样，马殷就知道自己没了选择，立马也跟着表态：“下官也跟刘廉使一样想法，只要能让百姓受益，对朝廷有好处，下官绝对不甘居人后！”
直到钱?、赵兴元也跟着表了态，李晔这才感概万分道：“皇朝有诸位这样深明大义的良臣，何愁不能重现盛世？治理天下，最需要的就是人才，孤身边的人去了地方，朝廷中枢的人手就会显得窘迫，诸位身为皇朝重臣，举贤是题中应有之意，不知诸位可有良才举荐？”
马殷身体又抖了抖，李晔这话，难道是要他们把子嗣送到长安为质？
这原本就是朝廷控制封疆大吏的惯用手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看到李晔殷切期盼，一脸光明正大的模样，马殷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李晔这不是要他们送子为质，而是给他们一个扩大朝堂影响力的机会。他们举荐的人自然会是他们的亲信，一旦到了朝廷中枢任职，他们的势力就能朝廷、地方相呼应，那根脚就稳了。
这是交换，作为李晔派遣官吏到地方分权的交换。说到底，是为了稳他们的心。
这个时候就不用客气，好处不是随时都有的，有了就得赶紧抓住，马殷连忙道：“湖南虽然贫瘠，但八百里洞庭，也能称为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之地，贤才也是有几个的，这就给殿下举荐两位。”
孰料李晔摇头道：“两位可不够。朝廷中枢虽然官位不多，但最近陛下有重建神策军的打算，为了征战边地，克复西域，诸卫兵马也要重新召集，诸位有文武良才只管举荐，孤和陛下都不会嫌多。”
马殷、刘隐不禁对视一眼。
朝廷重新召集十六卫兵马，不就是要削夺藩镇之权？
也是，藩镇自打建立以来，就分了朝廷许多权力，乱兵更是不曾休止。昔日河北三镇的节度使人选朝廷都没法过问，这岂是李晔能够容忍的？
之前的君王是没法改变局面，现在不同了，安王势大天下，麾下高手如云、谋士如雨，良将猛士无数，岂能不革除时弊？
直接对藩镇动手，会引起地方不满，难免生出祸端，用重建十六卫的名头，加强中央禁军，来达到强干弱枝的目的，再一步步削弱藩镇，正是最合适的手段。
马殷、刘隐这两个鏖战数年的死对头，此时却心有灵犀，瞬间想明白了此中关节，也明白了在中原扩大影响的重要性。
这件事朝廷还没传出风声，李晔就对他们说了，在天下节度使中，他们就能占得先机。日后若是形势果真如此发展，他们不想在地方碌碌无为，有意到朝中来任职，那么现在打下的根基，就会给他们提供莫大便利。
念及于此，两人心中对李晔竟然生出几分感激来，连忙躬身道：“我等一定多多举荐良才！”
李晔笑了，很是满意的说道：“诸位真是皇朝栋梁，有诸位匡扶社稷，大唐何愁不能中兴？孤都不想让两位回藩镇了，就在长安和孤一起辅佐陛下如何？”
心头咯噔一声，马殷、刘隐、赵兴元等人，立即四肢僵硬，如坠冰窟。
他们虽然打算将来形势不好，就到中央任职，但那是以后的事！这个时候不让他们回藩镇，鬼才相信他们能在朝中得到实权！
说到底，李晔还是要把他们“扒皮抽筋”！
马殷等人，连哭的心思都有了。
正在他们如芒在背的时候，李晔自顾自叹了口气，郑重道：“眼下四方堪堪安定，朝廷还要借助诸位的威望镇压宵小。孤虽然很想能跟诸位齐心协力辅佐陛下，但个人感情事小，江山社稷事大，诸位还是要回到藩镇的，孤只能继续孤军奋战。”
李晔这话说的颇为惆怅，落在马殷、刘隐等人耳中，却无异于天籁。
他们都想立马点头附和，称颂李晔英明，但感受到李晔话中的凄然，又不得不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愁苦模样，感叹忠义难两全。
李晔又道：“都说虎父无犬子，诸位如此贤能，想必家中子侄定然贤能，孤不能跟诸位日夜砥砺，若有诸位的子侄相助，一定会轻松不少。”
安王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只能表示虽然自己需要坐镇地方，但绝对不能让安王为国家孤单奋斗，家中小儿虽然不贤，但若能替他们为安王效犬马之劳，那也是幸事。
于是乎，质子的事还是被敲定下来。
不是质一个，而是家中男儿全都得到长安任职！
因为李晔说，打算启奏陛下，封众人为同平章事。有这职衔，就说明是宰相，在地方没什么大用，但若是往后想到长安来立足，就显得非常重要。
什么提前透露削弱藩镇的机密，原来是为了给这事做铺垫！
马殷、刘隐、赵兴元等人，都不知道是怎么结束议事，从安王府走出来的。
直到看到外面明晃晃的阳光，众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出大门了。
回想一下今日拜见安王的结果，除了这条老命没交出去，好像什么都没了。
偏偏他们还都是自愿的，合情合理，谁都无法指摘安王仗势欺人。
“雄才大略啊！”刘隐仰天长叹一声，缓步走向自己的马匹，背影萧索。
马殷摇摇头，驱散脑门上的阴云，苦涩的笑了笑，也跟着迈下石阶。
赵兴元则是懵懵懂懂的，好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唯独钱?走出王府的时候，稍微正常一些。他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看到马殷等人蹒跚的脚步，嘴角微微动了动，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心道：“天下大势已定，安王......已经够仁慈了。”
第九章 太弱了（上）
马殷等人离开的时候，李晔并没有出门相送，这不仅是双方身份差距太大，还有现在必须保持的强主姿态。
随着一众小诸侯问题的解决，从今往后，马殷这些人已经不能称为小诸侯，顶多也就是大一点的节度使罢了，还是实权会逐步丧失的节度使。
“国内就剩下蜀中王建还在负隅顽抗，不过荆南节度使高季已经不省人事，朝廷正好借此机会派人坐镇荆州，再派人配合汉中的赵兴元，足以将王建锁死在蜀中。等到朝廷腾出手来，平定他并不需要耗费多大力气。”
李晔见完马殷等人后，就到宫中跟李俨通报这些事。
难得李俨今日没有作乐，而是在书案上堆了一大堆书在翻，这让李晔感到颇为惊异，以为对方要改性子了。
从书山后面抬起头来，李俨毫不在意道：“国家大事晔哥儿自己拿主意就行了......你刚刚说什么？要封马殷等人为国公，好安抚他们？没问题.......”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俨手中还在翻书，李晔凑到书案旁看了一眼。面前的书册种类繁杂，不过好像没什么正经经书，不由得问道：“陛下在找什么？”
李俨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籍，抓在手里嘿嘿一笑，攀过李晔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现在国内基本平定，晔哥儿看看是不是该选天下美人入宫了？这宫里的宫人才女，已经多年没有增补，就那么几个，我都看厌了，实在是了无生趣。”
李晔看到李俨手里的书，真是哭笑不得。那是一本《淮南子》。
不用说，李俨感兴趣的不会是里面的道家黄老学问，而是关于房中术的那些章节。
选美女这种事，李晔觉得没什么问题，这不算什么劳民伤财的恶行，只要控制好规模就成。历朝历代的君王，哪有不往宫里选美人的，前一批宫女人老珠黄了，总得有新人补充进来。
“我听说李茂贞那厮的幻音坊里，就全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晔哥儿能不能跟李茂贞说说，甄选几个绝色出来？”
李俨笑得让人无法直视，说到这，他的眼神愈发邪恶，“如今连李茂贞都是你的人了，你不会已经把幻音坊收入房中了吧？怎么都得让我几个才好......”
出了宫门，李晔犹自摇头失笑。幻音坊中虽然美女如云，但他还真没去动过。不然非得被李茂贞鄙视到死。心里则开始思量，让谁来主持这件事。
作为兄弟和臣子，为李俨分忧乃是应有之义，李晔无法推卸。只是等这件事做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诽谤他是佞臣。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李晔心有所动。
仙域之上，大战快要来临，仙帝调集的大批人手已经就位，即将对妖族和通天教主展开奋力一击。这场战争的胜负，将直接决定仙域局势。
如果妖族胜了，仙域就会完全乱成一锅粥。如果妖族败了，那就万事休提。
之前仙帝跟妖族和通天教主已经交手过，对他们的力量有认知，这回进攻一定有些把握之所以不是十足十的把握，还是因为仙庭要分兵守边。
淮南全境平定后，李晔麾下的文臣武将陆续到任，随着一系列新政逐步施行，这些日子李晔收到的百姓气运越来越多。不仅是淮南，中原、关中也是如此。说到底，这三处其实都是新得之地，眼下正是大规模得气运的时候。
他的修为到了太乙真仙境之后，还在稳步提升。
李晔自言自语了一句：“不知何时才能突破到金仙境......”
只有修为突破到金仙境，能够跟大罗金仙正面交锋，李晔才有影响仙域战局的能力。
从皇城出来，李晔没有骑马，直接飞回了安王府。
仙域一天，凡间一年。既然已经摆平了楚地湖南、岭南、荆南、汉中等地的小诸侯们，文臣武将就得迅速调拨到位。如果能够让他们赶在年前上任，将第一批政令推行下去，李晔还能抢在仙域大战结束之前，将自己的修为提升一大步。
当然，为了巩固已得之地，不让百姓因遭受战火和被异族屠戮而丧失对他的信心、忠诚，影响已有气运，边患就是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
河西，岷州。
距城三里，洮水河畔的一座山丘上，雪地中楚南怀双手拢袖，遥望城墙喟然道：“自陇州向西，若是不算眼下由归义军驻防的沙、瓜两州，现如今陇右、河西被吐蕃人占据的地方多达十九州。本朝跟吐蕃的战争打到今日，已经将近三百年了。近三百年来，吐蕃让我大唐军中儿郎死伤数百万，因之家破人亡的百姓多不胜数！”
卫小庄望着近在咫尺的岷州城眼神发呆，苏娥眉敛眉不语。
刘小黑被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煞气，双目如狼一样在城头的甲士身上寻梭。李雯文拖在背后的大砍刀上，还绑着尚西热的尸体，双目圆睁的头颅被她踢在脚前，青紫僵硬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
楚南怀自顾自继续道：“本朝与吐蕃的战争，始于高祖武德六年。贞观十二年，吐蕃松赞干布在击败吐谷浑、党项、白兰等部族后，想要求取公主，便亲率大军，进攻松州，对太宗狂傲叫嚣‘若不许嫁公主，当亲提百万兵，夺尔唐国，杀尔，夺取公主’。旋即被牛进达率部击败，损兵折将退回高原。
“此战虽胜，但贞观十五年，太宗还是嫁了文成公主给松赞干布。其后三十年间，双方无大战。
“然而和平只是短暂的，吐蕃狼子野心，从未想过真正臣服。高宗即位后，吐蕃再度寇边，先是攻陷大唐西域十八羁縻州，而后进攻西域四镇，旋即便对大唐本土用兵，攻占河西州县，入侵蜀中北部。双方鏖战连年，胜负无定数。
“至玄宗天宝年间，经过高仙芝等人力战，取得对吐蕃战争全面胜利，朝廷重新确立在西域霸权，势力达到顶峰。
“而后安史之乱爆发，朝廷尽调河西、西域精锐边军入关平叛，对吐蕃防御空虚，吐蕃不仅趁势彻底攻占了西域、河西之地，而且时常进兵关中。代宗广德元年，吐蕃大军攻占长安，皇帝出奔陕州，吐蕃人立李承宏为傀儡皇帝。
“幸亏郭子仪智勇无双，以兵家名将之能，率兵将其击败、驱逐。
“此后，吐蕃时常联合回鹘、南诏等部，不断向关中进兵。兵祸不绝，长安不安，朝廷不得不设立防秋兵应对。因吐蕃吸引了朝廷大军主力，安史之乱平定后，朝廷无法处理藩镇问题，致使藩镇做大，河北三镇更是尾大不掉。
“安史之乱后，大唐衰败，一蹶不振，其间纵然名臣勇将辈出，也无法重现盛世。吐蕃为祸在外，藩镇擅权在内，内忧外患彼此纠葛，至少占了一半原因！”
说到这，楚南怀仰天长叹一声，脸迎着稀稀落落飘落的雪花，久久不能言语。
苏娥眉等人也是低头无言。
任谁都能从楚南怀的话音中听出，吐蕃与大唐之战，是灭国之争。
大唐嫁公主，送物资，教学识，不仅没有如愿换来和平，反而造成了资敌的恶果。
刘小黑重重一拳砸在面前的合抱大树上，震得树梢上雪花飒飒而落。他犹自无法平息心境，一拳接着一拳轰出，直到树干折断，这才停了下来。
他转头死死盯着岷州城，还未完全长开的身体微微弓着，如同一只小兽，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我刘小黑此生不灭吐蕃，誓不入祖坟！”
李雯文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他们来了。”苏娥眉这时出声。
不用他说，众人也都看到了。
岷州城里，跃出了四五十名身着宽大黑色斗篷的修士，在为首一名披甲持斧大汉的率领下，越过城头，奔入雪地，狍子般跳跃着奔了过来。
他们每飞跃一次，都有十多丈的距离，显然个个修为不俗。跟在持斧大汉身边的几名修士，则是在低空飞行，看得出来都是真人境实力！
与此同时，众人身周不远处的山地雪林里，也有一队队修士狐狸般冒头。他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行动间雪白大氅在背后飘得笔直，气势凌厉。
最后出现的，是一条从岷州城驶出，顺着洮水河面行来的舟船。舟船不大不小，快如利箭，船头站着一名气度如山的青衣男子。远远看一眼，就给人渊?s岳峙之感，很是不凡。
卫小庄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大肚皮，龇牙咧嘴对众人道：“看来我们被包围了啊。”看他滑稽的面容，没有半分凝重之态，反倒是显得懒散随意。
见没有人搭话，卫小庄也不尴尬，嘿嘿笑着继续道：“我们一路杀到岷州来，还没被人如此庄重的接待过，看来待会儿进了城里，一定不缺大鱼大肉。”
苏娥眉忙着点算周围敌人，衡量对方的实力。对方在百丈开外悉数停下，占据了山头、道口、缓坡等要地，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已经形成。
苏娥眉忽然笑了一声，对卫小庄道：“三百二十一名高手，近四十名真人境实力的修士哦，按照月神教的说法，那是神仆境。看来你的胃口要很大才行，不然可装不下。”
不等卫小庄接话，正面飞来的持斧修士已然开口大喝：“孱弱无知的唐国蝼蚁们听着！站在你们面前的，是高贵的、英武的达布卓嘎大人麾下勇士袭利卓逻！你们要是还有点脑子，就乖乖放还大人的公子尚西热，否则不仅是你们要被袭利卓逻剁成肉酱喂狼，你们的国家也会为此付出血与泪的惨痛代价......”
听着对方唧唧歪歪一大通，李雯文一头雾水的问身旁的刘小黑，“这张牙舞爪的蠢货在说什么？”
刘小黑扰扰头，对方说的是吐蕃语，他也就勉强听懂一两句，龇了龇牙：“他说......来将通名，他手下不斩无名之辈。”
李雯文很明显信了刘小黑，认真点了点头，“你告诉他，我是他祖宗。”
说着，李雯文抬起一脚，将尚西热的头颅远远踢飞，又提起大砍刀一抖，将尚西热的尸体抖起，只见哗哗哗密集的刀光闪过，尚西热的尸体在半空中就成了无数肉片。
第十章 太弱了（下）
尚西热的尸体化为干冷的肉片飞落，其中并没有一滴鲜血洒出。
这具尸体已经丧失生命力太久，早就被完全冻成了冰肉，若不是为了恶心达布卓嘎，李雯文也不会拖着他走了这么远。
现在看到正主已经出现，李雯文便失去了继续拖拽他的耐心，不快些把他斩成肉片作为战书，难道还要把他堆成雪人留恋一下？
刘小黑搜肚刮肠，也不知道祖宗这个词用吐蕃语怎么说，他的吐蕃语还是进了河西之后，才在闲暇之余开始研究的，现在道行还太浅。
不过这难不倒刘小黑，在李雯文切肉的时候，他指着飞落的肉片，对已经脸色铁青、双目冒火的袭利卓逻大声道：“尚西热！”
袭利卓逻哇呀呀一阵怪叫，显然明白了刘小黑的意思。不过他虽然在半空中激动的如同一只将要跌落的飞雀，还是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转头躬身对洮水河面的舟船唧唧歪歪了一大通。
看得出来，舟船上的人才是真正的正主，说不定就是岷州城主达布卓嘎。
达布卓嘎同样很愤怒，一甩衣袖，给了袭利卓逻一句命令。
袭利卓逻一手持着战斧，一手在胸膛上用力捶得砰砰作响，仰天就是一阵长吼，如同野狼一样。那些月神教的修士得了进攻命令，无不嗷嗷怪叫。这下就算是傻子在这，也会觉得这就是一群狼在狼嚎。
然而不等袭利卓逻带着他们动手，早就等不及的李雯文已经倒提大刀冲出。
对她而言，斩了尚西热的尸体，让刘小黑答了话，战书发出，态度表明，战士礼节就做完了。接下来就是开战，不需要片刻迟疑，更不必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看到从白雪皑皑山坡上提刀冲下，动作流利的犹如滑翔飞鸟的李雯文，正要出击的袭利卓逻怔了怔。
对方的兵刃太大了些，寒光闪闪的刀面跟门板一样宽，比她的身体还要庞大。少女扬着马尾拖着这样一柄大刀，从山坡上以苍鹰扑食之势，独自冲向数百名敌人，带动身后一条线上雪浪飞滚，画面极具视觉冲击力。
袭利卓逻已经记不清，上次有唐将以一往无前之姿，主动向他冲杀过来，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近些年来唐国内乱，军力无法凝聚，他们侵入关陇之地几乎是任意杀戮，虽然说遇到的抵抗不少，但对方也就是能踞城而守罢了。
踞城而守姑且时常被攻破城池，何曾有力量杀出城来？
那就是送死而已。
那些唐国节度使都无法做到的事，现在这个小姑娘凭什么敢做？
袭利卓逻大怒！
不过他并没有对李雯文出手。他可是达布卓嘎麾下最骁勇的战士，神仆境高阶的强者，怎么能对一个小姑娘动手？他的敌人，只能是也必须是对方那五人中的最强者！
“活捉这只愚蠢的小母狼！”袭利卓逻对那些迎出去的大吼道。他用了“狼”这个字眼，对他而言，这已经很难得，他从来都认为唐国的人只是羊而已。
下完命令，袭利卓逻盯着李雯文，瞳孔渐渐缩小，脸上有了讶异之色。
他敏锐发现，带着滚滚雪浪从山坡冲到河畔平地上的李雯文，虽然是用双脚在奔跑，但鞋底并没有踩在雪上。她是在凌空飞奔！
不仅如此，随着对方速度提升上来，身周浮现出一个椭圆形的灵气光罩。正是这个流光飞溢的光罩，让她不必踩在地面，被大雪迟滞脚步！
咻咻咻！
急速的破空声响起，李雯文身前数十步外，七八名月神教修士悍然发动术法攻击。一道道半月形的灵气飞刃激射而出，横七竖八纵横成网，卷动飞雪成瀑，轰在了李雯文的护体光罩上！
袭利卓逻瞳孔稍稍放松。这种激射飞刃的术法，在月神教中叫作“拜月飞镰”，是神仆境之下攻击力最强的手段，速度快、破坏力强是它最大的优点，同境修士无从抵挡。
若是七八人同时出手，飞刃密集成网，对手避无可避，只能被分尸！
“小崽子们没有留手，那个小姑娘完了！”袭利卓逻觉得有些可惜，这样就算活捉了李雯文，对方也会遍体鳞伤，那就失去了活捉的意义。不会有人对血葫芦产生任何兴趣。
然而下一刻，袭利卓逻就双目圆睁。
数丈高、十数丈方圆的雪瀑中，一道青影利箭般奔了出来。
灵气光罩除了光芒弱了些之外，并没有破碎，其中的马尾少女虽然脸色发白，但动作却更快了！
袭利卓逻心头一凉，想要出声示警却为时已晚。
拜月飞镰没有阻挡住李雯文的步伐，这一个冲锋，她像是一头猛兽，正面撞进了惊愕非常的月神教修士群中！
同一时间，巨大的砍刀从身后倒提而起，轮过一道完美犀利的圆弧到了身前，七尺刀光明亮如月，从脚到头，斩过了她身前一名修士的身躯！
刀气在对方脚下直线蔓延，将雪地切豆腐般切开！
噗嗤一声，那名修士更是直接被斩为两半！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半尸体轰然侧飞出去，冒着热气的鲜血混合着五脏六腑洒在当空，娇艳妖冶。
成功近身，突入人群中的李雯文，动作凌烈迅捷，七尺大刀被她挥舞的捕捉不到痕迹。伴随着她身形如电的左冲右突，道道光刀闪烁明灭，地面积雪因之漫天飞舞，声声惨叫此起彼伏。
袭利卓逻握斧的手禁不住颤了一颤。
身着黑色斗篷的月神教修士，奔走在纯净的雪地中分外显眼，然而如此鲜明的对比，也显眼不过李雯文身周持续飞起的断手、断腿、头颅、残躯！
少女的战斗风格大开大阖，一刀出手，绝对不会无功而返。无论月神教修士如何抵抗，都会被简单到极致的招式，以蛮狠的姿态破开防御，接着便只剩被屠戮的份。情况好的断手断脚，情况不好的，直接就被破开身躯！
每当雪花停止纷扬，就只剩下一地冒着热气的猩红断肢残骸。纯白的雪地中，鲜血如墨泼洒在各处，这像是一幅毫无章法的水墨画，风格单调乏味的让人头皮发麻，除了浓墨重彩就是浓墨重彩。
挡在李雯文面前的月神教修士，非死即残。
须臾之间，她奔进的路线，已经在地上画过了一个大大的圆弧，半径不下百丈。
这说明她从未停下脚步，而且是哪里有人就冲向哪里。她就像一架杀戮机器，无情收割着月神教修士的性命，带着滚滚雪浪的脚步冲杀到哪里，就把哪里的月神教修士，如割麦子一样放倒在地！
她身周的光罩越来越弱，到现在已经薄到几乎透明，但她的气势却还在持续攀升，一斩一劈的威力也越来越大！
袭利卓逻敢拍着胸脯保证，对方最开始冲下山坡的时候，顶多有所谓练气高段的实力。但是随着杀戮持续进行，对方的气息之强，已经突破到了神仆境！
“这是什么手段？她的修为到底在什么境界？！”袭利卓逻握紧了手中战斧，心中激荡着沸腾的战意。这个之前被他看作小母狼的唐国少女，让他有了抑制不住要下去跟对方亲自交手的冲动！
但他不能动，因为山丘上，他的对手还没动。
眼看着死在李雯文手下的修士已经超过三十，袭利卓逻知道，再让对方这么砍杀下去，他的部下必然死伤惨重。他不敢再等了，怒吼道：“神仆出战！”
五六名神仆境的月神教高手，从他背后飞出，大雁一般直接掠向杀戮不休的李雯文！
而就在这时，河畔之南的雪林前，又响起大片的惨叫声。
袭利卓逻转头去看，差些气得目眦裂开！
一名皮肤黝黑的健壮少年，不知何时绕到了战场侧翼，此时已经冲入月神教修士中，如李雯文一般开始大肆冲杀！
他手使一柄通体青墨、横刀状的法器，长刀一挥一击，虽然没有李雯文那样霸道的气势，但论杀伤力却不输半分。横刀攻防路线极为短促，每一击都恰到好处，或者挡住攻击，或者斩过对手要害，绝对不肯浪费一丝力气！
他的身形更快，闪动频率更高，虽然他不似李雯文那样，一刀出击必然建功，但杀人的速度却并不慢！
如果说李雯文是碾压百兽的巨象，那么刘小黑的厮杀风格，就如割草手艺纯熟无比的老农。
袭利卓逻手心开始冒汗。
他忍不住想到：“唐国的人，什么时候又如此悍勇了？这哪里是两个修士，分明就是两个悍将！如此唐将，难道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吗？不是只有百多年前才有？怎么现在那么孱弱的唐国也有了？！”
他越想越是心悸。
他不是惧了李雯文和刘小黑，这两人虽然斩杀练气高手很快，但这里毕竟有四十名神仆境，还有达布卓嘎大人，他有十足把握应对。他心惊的，是唐国为何会现在出现了这样的骁勇之辈！
唐国国势要上涨？
“把他也给我拿下！”袭利卓不再多想，逻手中战斧指向刘小黑，对身后仅存的几名神仆境咆哮。
山丘上，楚南怀还是双手笼袖的模样，站得如同一个老农。
看着周边围拢过来的月神教修士，除了那些神仆境，有半数都被李雯文和刘小黑吸引，他笑得稳如泰山，“这一趟到河西来，雯文和小黑的兵家境界，被磨砺的很是不错，战斗时有了两分宝剑出鞘的意思。不过这两个小家伙还是不够稳重，老夫让他们压制境界磨练技艺，他们却一杀得高兴了就会忘记，真是不让人放心啊！”
苏娥眉看李雯文和刘小黑的目光却满是欣赏，微笑道：“他俩年纪还小，且都是道、兵同修，一旦放手厮杀，境界压制不住也是有的。每回大战过后，他们的境界都会前进一大截，这就很好了。”
楚南怀不置可否，笑得却愈发得意，就像看到手中的璞玉愈发精美。
眼见对方出动了神仆境，连袭利卓逻都开始蠢蠢欲动，楚南怀嘿然笑道：“两个孙儿辈的小家伙，就让这帮人阵脚大乱，连主将都要出了，看来今日的对手还是太弱了些。也不知那个在河上装高人的达布卓嘎，会不会好上那么一点。”
他惋惜一叹，意兴阑珊，朝苏娥眉和卫小庄努了努嘴：“小家伙们战斗卖力，你俩也不好闲着，去帮帮他们。早点把这帮土鸡瓦狗解决了，咱们好去岷州城大吃一顿。为师今日还没进餐，可是馋得很。”
“好嘞！”说到吃饭，卫小庄兴致高昂。
第十一章 不该
岷州城西，洮水河南，崆峒山上站着一帮人，黑袍兜帽迎风飘扬，个个目不转睛眺望着河畔的战斗。
眼见李雯文和刘小黑在人群中纵横捭阖，杀人如屠狗，朵朵猩红侵染了雪地，每个人神色都变得冰冷。
“上师，达布卓嘎能对付这些唐国人吗？我看他的手下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简直比牛羊还要惨。”一名身材消瘦个子矮小但双目锐利的黑袍人，对前面手持一柄镶嵌着华贵宝石法杖的老人恭敬道。
“几个娃娃而已，能够翻腾起多大的风浪？我们已经派遣了二十多名神仆相助，加上岷州城原本的十几名神仆，若是达布卓嘎还对付不了自己的杀子仇人，难道还要我们亲自动手不成？”老人的声音低低响起，如同夜枭般刺耳。
矮个子黑袍人心中本来有很大的疑惑，但听到老者的话就放心的点了点头，显然对老者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与恭顺。
旁边一名面色阴鸷的中年人徐徐开口：“这几个唐国人，能够一路杀到岷州来，也算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可是他们太自大了，明知我们征伐唐国的大军已经班师，各路高手都已经腾出手来，还不知道退却，真是自寻死路！”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老者桀桀笑了起来：“这回征伐唐国所得颇丰，足够神庙的大祭祀所需。神子已经得到了月神的祝福，现在实力直追大上师，等到大祭祀完成，月神一定会降下更多福瑞，你我都会跟着受益。等到明年春阳灿烂的时候，神子就会带领我们杀向唐国的长安，就像先祖曾经做过的那样，占领那里。这回，我们一定会在长安建立起月神的国度！”
这番话就像是一副春药，让众人面红耳赤，双目中满是狂热之色。
月神庙，大上师，神子，月神的国度，这里面的每一个字眼，都足够让月神教的信徒们陷入疯狂。
......
袭利卓逻现在也是满面通红，只不过不是因为狂热，而是因为愤怒。
五名他从岷州城带来的神仆，奉他的命令杀向李雯文，意图以杀鸡用牛刀的方式，宰掉这个狂傲的唐国少女。
至于先前活捉此人的命令，早就被袭利卓逻自己推翻了。
五名神仆，虽然都只是初阶的实力，但放在哪里都是货真价实的高手。
如果岷州的城主不是六谷部六位统领之一的达布卓嘎，城里也不会有十几名神仆。但就在那几名神仆，喝退了李雯文身旁的月神教修士，准备给对方一个不负战士身份的体面死法时，异变陡生。
已经拼杀的浑身浴血的马尾少女，陡然停住脚步，弯腿挺胸、双臂曲张，朝天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
只听见一阵灵气激荡的嗡鸣，她脚下生出一股气势万千的旋风，将地面的积雪悉数卷到半空。与此同时，她身上窜起一道肉眼可见的熊熊灵气火焰，瀑布倒流般直上二十余丈！
五名神仆境修士见势不妙，立即出手。
作为月神教在凡间的高端战力，每名月神教修士在跨过那道天堑，成为神的仆人时，神识都会沟通月神，获得月神的回应，并被赐下一种福瑞。这种福瑞代表了他们神仆的身份，也是他们最强的进攻手段。
传说因为修士资质的不同，月神赐下的福瑞种类也不相同。神仆境低阶的修士多半会获得一种术法，这种术法将决定他们在神仆三个境界中的战斗风格。
现在向李雯文出手的五名神仆境，排成一个倒品字形，最前面的两人虚空一抓，手中就各自握住了一柄弯月状的黑色战刀，想都不想便朝李雯文劈下。
中间两人一人抓出一面厚重圆盾挡在身前，一人手中出现一架长弓，瞬间拉满弓弦的时候，长弓上一支黑色羽箭便具现出来。
最后一名神仆境，手中竟然挥舞着一根法杖，摇头晃脑的喃喃自语，神色极为虔诚庄重。伴随着他的神秘歌声，半空中洒落四束阳光罩向面前四人。
斩出弯刀的修士，面前飞出两道半径十多丈的弧形刀芒，旋转着飞射向前；
松开弓弦的修士，黑色羽箭呼啸着破空而出，在路途中不断涨大，速度快到几乎看不见；
手持重盾的修士，则是跨步向前，挡在了众人前面，此时他面前的大盾光芒，已经跟城门无异！
这五名神仆境高手同时出手，彼此配合，手段互补，攻防兼备，对敌时绝对能够产生奇效。五人联手，莫说对付一个同境修士，便是面对神仆境中阶阴神真人实力的修士也不惧分毫！
只可惜，他们没想到气息堪堪攀升到神仆境初阶的李雯文，在血战之后，面对他们袭来，不仅没有败退，反而还主动进击！
她那一声吼，身上窜起的青蓝灵气火焰，迸发出灵池真人巅峰的气息！
五名神仆惊愕之下，现在仓促出手，术法威力还未完全形成，仿佛被灵气烧成一个巨大火人的李雯文，就飞跃而至，手中宽大的砍刀重重挥下！
刀光青蓝，刺眼夺目，势出如皓月坠落。
先是两道飞旋的黑色刀芒被竖直斩灭，旋即刀光劈开了钻空而出的黑色羽箭，当黑气如烟云崩散之时，刀光已经轰然击在城门大小的重盾上！
轰隆一声雷鸣，一圈灵气波浪从圆盾上急速荡开，哪怕离地数丈，也掀起地面积雪如海浪外翻！
而这时，四束从天而落的阳光，才刚刚到了四名神仆头顶。
分不清是灵气流光还是雪花的滚滚波涛中，李雯文再度飞了起来。这回她脸色纸白，牙关紧咬，仍是止不住嘴角鲜血溢出。
在她脚下，那名举盾的神仆面前已经不见大盾，唯独额头上溢出一道笔直血线，嘴角动了两下，身体就从中断裂飞开，脏腑顿时飒飒洒落。
其他四名神仆，除了最后那人，都是脸色青紫，嘴角溢血，周身黑气乱串，显然气息不稳。位在最后的神仆境，虽然没有受到多大攻击，但脸色最为难看。
方才他祈求的福光，是增加同伴进攻能力，并非防御所用。原以为最多两次出手，对手必然死透，谁曾想对方竟然破开重盾神仆的防御，让他的同伴受伤不轻！
一人对五人，正面硬碰，竟然杀敌一人，自身还有战力，这是神仆们始料未及的！这小姑娘不是已经厮杀半响了吗？难道她就不会疲累？灵气不会不济？
李雯文随手用衣袖抹去嘴角血迹，将砍刀高举过顶，就要再度杀下，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让我来吧。”苏娥眉按下了李雯文的手臂，从她身旁轻飘飘的掠过，声音温暖中还带着几分宠溺，“几条杂鱼而已，还不值得你拼命。”
李雯文咬了咬牙，没有坚持，却也没有就此罢手的打算。她眼中仍旧燃烧着战火。知道自己不能再单挑神仆群，遂转身跃向地面上那些月神教练气修士。
在少女眼中，这些吐蕃蛮子唯一的作用，就是拿来砥砺修为。
微微侧头，看到刘小黑那边已经有卫小庄蛮牛一样冲撞过去，李雯文放下心来，开始专注于眼前的对手。
袭利卓逻看到苏娥眉过来，就觉得大事不好。
作为神仆境高阶修士，他只看对方飞行间悠然惬意的姿态，充满行云流水、写意潇洒的意味，就知道此人道行极高，绝对不好相与，万万不是普通神仆境能够对付的。
他当即一声大喝，连忙飞出，想要阻拦。
其实，之前他一直盯着楚南怀通过楚南怀、苏娥眉、卫小庄三人的站位，他就判断出楚南怀地位最高，相应的修为也会最强。所以他一直认为只有对方出手的时候，他才有必要大展神威。
却没想到，现在楚南怀还没动，他就不得不出手。
被迫出手也就算了，关键他还没必胜把握。
“疯了！唐国的人都变成了疯子！”袭利卓逻红着双眼，目光落在同伴背后时，又充满哀怜和祈求，“挡住她一招！只要一招的时间，我就能救下你们！”
一招。
一招过了。
袭利卓逻目眦迸裂，眼角淌出血水！
一招，四名神仆就在他眼前如朽叶一样飘落。
他甚至都没看清苏娥眉是怎么出手的！上一瞬，他看到那名动作飘逸气质如仙的唐国女子，只是拔出了手中那柄雪白古朴的长剑，而下一瞬，四道剑光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名神仆身上，没有鲜血溢出，甚至看不到伤口，但生机却在刹那间断绝，只能睁着眼，从半空坠入雪地。
“混账！袭利卓逻要将你碎尸万段！”袭利卓逻怒吼着挥动手中战斧。
苏娥眉没有答话，面对袭利卓逻的暴怒进攻，只是犹如蝴蝶一般，在重重斧影中轻灵飘荡。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丝飞絮，无论面前有多少灵光斧影，都能在对方斩到自己之前，就被激荡出的空气微风事先卷走。
眨眼间袭利卓逻便出手了百次。
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狠。到一百次的时候，他已经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起初他还想一斧头砍死苏娥眉，到后来，他只想击中对方，甚至都不去想能不能造成杀伤。只要能击中对方，那就是他的胜利！
他有直觉，也有把握，只要击中一次，他就会赢。
但是他没有。
陡然间，袭利卓逻心里咯噔一声，浑身毛发皆张。
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感、恐惧感，像是冰冷的针一样刺进了他的心脏，让他禁不住要颤抖、要嚎叫！
幽灵般飘荡的苏娥眉，看似随意无状，没有目的，但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拉进了半数距离！
这时，她再一次拔出了长剑。
看到了。袭利卓逻看到了那道剑光。这一次，他看得无比清楚。因为在他的视野中，天地之间，就只有这道剑光。不璀璨，不耀眼，甚至谈不上明亮，说不出颜色。
浩如天光，微若丝线，重逾昆仑，轻似柳絮。
唯一不变的，是一闪而逝。
袭利卓逻感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也察觉到浑身力气瞬间无踪，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困意犹如潮水将他淹没。
“不该让她出剑的。”掉进雪地中，被积雪覆盖的袭利卓逻，最后这样想道，“应该在她出剑之前就逃......”
第十二章 逃窜（上）
洮水河上那艘舟船上站着的，的确就是岷州城主，吐蕃六谷部统领之一的达布卓嘎。
身为月神教神仆境高阶修士，达布卓嘎有着自己不容亵渎的自尊，弱小的蝼蚁不值得他出手，吐蕃贵族的尊严必须得到维护和保持。
袭利卓逻也是神仆境高阶，但两人的真实战力并不能等同。看到袭利卓逻最终被苏娥眉蓄势良久后的一剑斩灭生机，达布卓嘎除了愤怒之外，并没有多少感受。要说其它，也就是一缕不满。
自己麾下大将被斩，任谁都会愤怒，至于不满达布卓嘎认为，袭利卓逻自己实力不够被敌人在阵前斩了，这是大大丢了他的脸。
英武、高贵的达布卓嘎的脸面，远比袭利卓逻的性命重要。袭利卓逻没有拼命维护住自家主人的颜面，就该去死，而且全家都应该为之陪葬。
达布卓嘎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回到城内，一定要将袭利卓逻的家人杀了泄愤。至于袭利卓逻房中那位娇美妩媚的妻子，自然应该来服侍自己，舔自己的脚尖。
河畔上的战斗很激烈，苏娥眉、卫小庄带着李雯文和刘小黑，跟三十来名神仆境、两百多名练气修士鏖战一处，双方斗得难解难分。
达布卓嘎更不满了。
但他依然没有出手的意思，除非他的属下都死绝。不如此，不足以显示他的高贵。
在达布卓嘎看来，部下就是用来厮杀、战死的，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为自己屠灭那些敢于冒犯自己的敌人。
如果他们做到了，达布卓嘎不吝啬赏赐，若是他们没有做到，达布卓嘎莫说不会救这些没有半点用处的人，还会将逃回来的残兵败卒剁碎了丢在荒野中喂狼。
此时的达布卓嘎在看戏。看戏的人总是悠闲的，因为置身事外，所以毫无压力。如果他的部下全都战死不用等到他们全都战死，只要达布卓嘎看出他们没有获胜的可能，就会亲自上场，将他们连同敌人一起杀死。
不能战胜敌人的吐蕃人，不配做月神的信徒，也就不配活着。
更何况，对手还是早就不复强悍、这些年孱弱无比的唐国人。
达布卓嘎这么做了。
他从船头飞出，几乎是以闪烁的方式进入战场，抓住挡在面前的一名神仆的后领，也不见他怎么用力，就捏爆了对方的脖颈。
爆炸的碎肉鲜血还没散出，他就负手掠过了那具尸体，左右的练气修士横七竖八倒飞而起，人在半空身体相继炸成血雾，烟花绚烂。
高贵的达布卓嘎出场，自然要有派头，横飞的尸体就是勇士最好的背景。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
达布卓嘎觉得，对战场上的人而言，自己就是死神，既然他们要让自己出动，就得献祭自己的生命。
这些废物一样的家伙，竟然连四个唐国修士都打不过，实在是该死。他们的生命能够献祭给自己，是自己恩赐给他们的荣光。他们应该感谢自己。
双眸没有丝毫感情的达布卓嘎，遥遥朝紧张的转头向他看来的卫小庄点出一指。
砰。
很轻微的一声脆响，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发出一声嘶吼的卫小庄，还是没能挡住达布卓嘎的出手。他那具肥胖的身体像是被一锤子砸飞的木头，重重倒飞出去。
“丑陋的胖子，竟敢到达布卓嘎面前来脏我的眼，真是该死！”达布卓嘎出手的时候如此想道。
他再度以近乎闪烁的方式前进。英明高贵的达布卓嘎发现，方才自己这一击，竟然没能将那个肥胖的家伙打死。对方倒飞出去的姿态看起来凄惨，其实借此卸去了很大一部分力道。
对在战场上从不失手的达布卓嘎而言，这是奇耻大辱。
砰。
又是一声轻微的脆响。
达布卓嘎心头讶异的咦了一声。
自己还没出手，怎么会有声响？
视野中的卫小庄在落地之前一个后翻，稳稳落在了雪地上，看起来并不像遭受了第二次打击的样子。
视野有刹那的黑，有瞬间的侧移，此后才是腰部钻心的疼痛传出，心头也是一阵烦闷。
达布卓嘎如何还能反应不过来，刚才那是有人对他出手了！
这简直无法置信。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偷袭高贵的达布卓嘎？！那几个唐国的人难道不知道，惹怒自己只会让他们死得更惨？
达布卓嘎很快稳住身形，转身就朝袭击者盯去。
他看到的，是咧嘴向他笑的楚南怀。
“又是一个丑陋的家伙！天哪，这老匹夫满嘴黄牙也就算了，门牙还缺了一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多么肮脏吗？为什么还有脸笑！”达布卓嘎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胃部一阵翻腾，几欲作呕。
作为世间最尊贵的存在吐蕃贵族，又是月神的仆人，怎么能容忍眼前有这样污秽的人出现？！
达布卓嘎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保持着自己的风度，阴沉的盯着楚南怀，尽量慢条斯理的一字字道：“你这个丑......”
楚南怀嘿嘿笑着说道：“你偷袭了老道的徒儿，老道就还你一手，可不算占你便宜。现在你准备好了否？老道要正经出手了。”
达布卓嘎被气得怒发冲冠！这个丑陋的老不死，竟敢敢打断自己的话？
没等他咆哮，便看到楚南怀消失在原地。
达布卓嘎心头警兆陡升！
几乎是同时，一个铁锅大的拳头，就到了他面前，占据了七成视野！突起的破空声尖利刺耳，几乎要撕裂人的灵魂，比厉鬼嚎哭还要凄厉。
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达布卓嘎奋起一拳，与对方重重碰在一处！
有第一拳便有第二拳，紧接着是第三拳、第四拳......
刺耳的破空声被浪涛般的惊雷声代替，从拳头间肆掠而开的灵气成风成刃，一股股在两人身周飞散而出。地面再无一寸积雪，飞旋呼啸的雪瀑一潮接着一潮，没来及退开的月神教修士被切成肉条肉片，霎时间便尸骨无存。
楚南怀脸上还挂着不正经的笑容，为老不尊，怎么看怎么猥琐，尤其那颗豁牙不忍直视。
达布卓嘎却再也没有心情去诽谤对方的长相，脸色阵青阵白。
第一拳相击，他就凌然一惊，对方的灵气之力是那样磅礴浩大，好似巍峨雄山倾塌，一拳就压得他踹不过气来。
达布卓嘎早就知道眼前这个老头子，必然是这几个唐人中最厉害的存在，但他从未将对方放在心上。作为岷州城主，六谷部统领之一，整个河西之地修为比他高的，也只有月神教中那些为数不多的上师。
只要不跟上师交手，还有谁是他不能战胜的？
这些入境兴风作浪的唐国修士，也就是能趁着大军、高手征伐在外，能够在河西闹事而已。现在碰到自己而没有选择逃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眼前这个丑陋到让他反胃的糟老头子，每一拳轰出，都有让他五脏震颤的力量！两人对轰不过百余拳，达布卓嘎就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震得要移位了！
作为神仆境高阶修士，神人境之下的最强存在，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达布卓嘎从来都认为除非碰到神人境高手，否则他断然不至于这么窘迫。
传闻神子得到月神祝福，境界一跃而至神人境，只是受限于天地法则，现在只能维持神仆境高阶大圆满的境界。大上师们曾说，神子虽然不是神人境，但战力却跟神人境相差无几，只要他愿意，就能施展神人境手段。
那样的存在，自然是兴盛月神教，率领吐蕃人再度攻占长安，灭唐人之国，建立月神国度的前兆。也只有那样的存在，能让达布卓嘎甘认不如。
但是眼前这个注定马上就要国灭的唐国修士，为什么会有压制自己的实力？！
嘴角溢血不止的达布卓嘎，无暇多想，他只是清楚的意识到，今天碰到的这几个唐国修士，绝对不是一般人！现在，他若是再不做出决断，恐怕要被对方活生生用拳头打死！
“吼！”发出一声嘶吼，达布卓嘎动用了自己的特殊能力：神赐之盾。
他飞快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那血雾霎时间便形成一面血色大盾，挡在了他身前，挡住了楚南怀的拳头。而他自己，则趁机头也不回的向北方飞遁！
神赐之盾是达布卓嘎成就神仆境，沟通月神时获得的福瑞能力，跟之前那名神仆境初阶修士手中具现的大盾并无本质不同，只是以鲜血催动，防御力更强。大上师曾说，除非是他和神子出手，天下没人能够击破他的大盾。
神赐之盾紧贴在达布卓嘎身后，护着他急速飞走，无论楚南怀怎样轰击，大盾始终血光不减。
回头看到楚南怀不依不饶的追击，达布卓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这并不是他被楚南怀击伤，而是屈辱、悲愤到极点，实在是忍不住了。
英勇高贵的达布卓嘎，堂堂的吐蕃贵族，月神的仆人，竟然被一名唐人像打狗一样追着满世界打，哪里还有半分尊严存下？
崆峒山上，手持法杖的老者老脸抽了抽，破口大骂：“达布卓嘎这个废物！竟然被一个唐国人追得抱头鼠窜，月神的颜面都被他丢干净了！”
他身旁的几名月神教高手，也都是愤怒难挡，个个一副羞与为伍的模样，谩骂的话层出不穷，难听至极。
“干掉他，干掉他！”上师举起手中法杖指着楚南怀，“把达布卓嘎带回来，带回神庙，让大上师处置他！”
第十三章 逃窜（下）
楚南怀眼见自己的拳头竟然无论如何，都轰不开那面血色大盾，也是暗暗称奇。瞧着达布卓嘎就要接近崆峒山，楚南怀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若是让对方越过崆峒山，就会深入河西腹心，届时必然有月神教神庙的高手出手。
“若是返身跟我力战，凭借这面大盾，老道未必能够奈何得了你。不过你既然要逃，老道也就不客气了。”
念及于此，楚南怀做出缓缓拔剑的手势。
他的动作很慢，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抽剑。
然而他腰间并没有剑。
作为月神教的高阶神仆，达布卓嘎有神赐之技，乃是借神力为己用，身为白鹿洞这一代掌门，楚南怀焉能没有道门奇术？
他飞行的不紧不慢，眼神却已经不再盯着达布卓嘎，而是仰头对天，缓慢长吟道：“天地道法，借老夫一剑！”
随着这声长吟，他腰前有明光溢出，一寸几近透明的剑身仿佛从另一个空间出现。天地无风自鸣，苍穹有缕缕白光如蛇如龙飞旋而下，配合从大地盘旋而上的黑光涌入明光之中，徐徐成了阴阳鱼图。
衣袂飘飞的楚南怀，在如此明光面前，五官亮到极致，以至于不可见。
长剑寸寸拔出，很快就有了两尺长短。
达布卓嘎回头看到这副奇景，惊讶的嘴巴张的老大。转头看到从崆峒山飞出的几名修士，立即如蒙大赦，疯狂大喊救我，飞行的速度竟然更快了一分。
达布卓嘎跟同伴已经只有五百丈距离，眼看就要投入同伴怀抱，忽然身形一顿，就此僵硬在半空，前进不得，后退不得，满面惊恐，五官扭曲，好似看到了大恐怖。
他看到飞来的同伴，也是如此表情看着他。
他缓缓低头，只见一线明光，从他腰腹间诡异出现，很快就向上蔓延成了一束。随着光线扩展到胸口，明光已经势成一片，从他身体前后射出，好似他身体中有光源要破体而出。
僵硬而艰难的回头，就见楚南怀已经没有追击，而是站在半空，还在做着拔剑的手势。他这一看，看到随着最后剑尖露出，对方拔剑的动作完成，一柄完整的灵剑就被他握在手中。
只是转眼间，那柄被完全拔出的长剑，就没了踪影。楚南怀身前的异象跟着消失，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施展术法一样。
“失败了？”达布卓嘎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下一瞬，他的视野被明光淹没，意识陷入一片纯白海洋。
而他身体上的光片，已经从胸膛蔓延到额头，旋即闪烁一下，就此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缓缓凝实、扩大的血线。
飞来的几名神仆境高手，见状无不骇然，如此手段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原以为楚南怀拔剑之后要斩，才能伤到达布卓嘎，没想到对方这一剑并没有挥斩的动作，仅仅是拔剑。
只是拔剑，就遥在达布卓嘎体内抽出一片明光。
这几名神仆境高手当然知道，随着达布卓嘎身体中抽泄出光华，他的的生机也被抽走了！
楚南怀摇头一叹，神色萧索，目中流露出惋惜之意：“河西之地到底是没了仙力加持，这一剑竟然未竞全功，可惜......”
他脸色苍白，气息下降不少。这一剑消耗了他太多灵气，再也无力越过数名神仆境高阶修士，给已经重伤垂危的达布卓嘎补上一击，彻底毁灭对方的生机。
而这时，飞来的几名月神教高手，除了一人扶住人事不省的达布卓嘎，另外四五人已经向楚南怀冲来，手中分别具现出长矛、弯刀、长弓、长剑等物。
楚南怀凛然不惧，面色威严的长袖一甩，陡然一生冷哼，跌落的气息忽然间攀升到极点。
瞪着飞来的几名神仆境，他手往腰间一探，做出拔剑的姿势，再一次睥睨四方的高吟：“天地道法，再借老夫一剑！”
几名神仆境闻言顿时一愣，不约而同停止了前行，双目暗含恐惧、神色充满戒备。一名神仆境更是大吼一声，灭了手中长剑，转而具现出一片大盾挡在众人身前！
方才楚南怀一剑之威，他们可是看在眼里、惊在心里。那诡异、妖冶的手段，说杀人就杀人，防不胜防，让他们不得不小心应对，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达布卓嘎！
论起修为实力，除了还在山上没有出动的那位上师，他们可不比达布卓嘎高强。
眼看着楚南怀身前又出现那一道熟悉的明光，众人头皮发麻，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们是如此惊惧，以至于都没及时发现，楚南怀身前的明光越是扩大，身体就跟他们越远，眨眼间就后退了百千丈，很快就只有蚂蚁大小！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弄清楚状况，难道楚南怀发出那样诡异的一击，身形是需要后退拉长距离的？刚才好像不是这样......
然而楚南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是充满霸气，“天地道法，再借老夫一剑！”
只是声音怎么听怎么远，越来越远，以至于都要听不见了，“借老夫一剑......一剑......剑......”
最后他们几乎已经看不到楚南怀。
“废物！还愣着干什么，他都跑了！”上师恼羞成怒的咆哮在众人耳畔响起。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而上师已经越过他们冲了出去，顿时羞愧的面红耳赤。
竟然被骗了，可恶的唐国人，太狡猾了......
扭头一看，对方已经开始追击，已经回到岷州城前河畔上空的楚南怀，对还在跟月神教修士厮杀的苏娥眉等人急切喊道：“徒子徒孙们，还打个屁，快跑啊！”
这话不仅让苏娥眉、卫小庄等人一怔，连月神教的修士都愣了片刻。卫小庄最先反应过来，哇啦一声怪叫，拖着刘小黑撞飞面前的对手就跑，苏娥眉也很快回过神，拉着一脸懵懂的李雯文也开始飞奔。
“抓住他们！”上师隔着老远在咆哮。
月神教修士们爆发出一阵喧嚣，连忙追赶已经跑出去不短距离的苏娥眉等人。
汇合了楚南怀，众人发足狂奔，在林间山头飞快跳跃飞行，借助山势隐遁身形。
刘小黑奇怪的问楚南怀：“老头子，你不行啊，连个城主都打不过，还要害得我们逃跑？自打咱们进入河西，这还是第一次被杀得狂奔，你前天不还说我们要杀穿河西......”
楚南怀恼火道：“闭嘴！你懂个屁！胜败乃兵家常事，谁还没被追杀过，就连李晔那小子，也不是没跑过......”
“啊......放开我，我要战斗，我要去砍死他们......”李雯文被拖着倒退，犹自挥舞着手中大砍刀叫喊。
忽然，她顿了一下，看着刚刚越过的山口，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追击我们的人怎么越来越少了？”
“少你还不偷着乐.......”卫小庄抓着刘小黑头也不回，“对方那么多神仆境，现在还剩了小半，加上援军，咱们回头不一定打得过......”
“停，停！没人了，没人追我们了！”李雯文张牙舞爪的大喊，想要挣脱苏娥眉的手爪。
众人转头一看，果然，身后重重山峦中，再也没有人从山线上飞出来。
“怎么回事？”卫小庄扰扰头，一脸困惑的问楚南怀：“师父，咱们还没跑多远吧？对方这就不不追了，这毅力是不是太差了些。”
“你懂什么！兵不厌诈，谁知道对方这不是惑敌之策......”楚南怀故作高深的冷哼一声，表示对卫小庄的天真嗤之以鼻。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飞快上升，高高越过山峦，向岷州城的方向看去。
待看清不远处的情况，众人都是神色怪异。好半响，卫小庄才怪笑着对楚南怀道：“师父，你错得很彻底啊！我就说嘛，以对方的人手，根本用不着使用迷惑之策。”
楚南怀老脸一红，仍是摆着师父的架子：“你懂什么！这是意外。”
李雯文哇呀一声大叫，高举着大砍刀就开始往前冲，看样子很是亢奋。这回没有人阻拦。
几个山头之外，追击他们的月神教修士，正被人截杀在半路，双方真人境实力的高手，在山头上厮杀的正激烈。
截杀他们的真人境足有四五十人，是他们的两倍有余，战斗很快就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神仆们被追得漫山遍野乱窜，场面很是滑稽。
至于那位挥舞着法杖的上师，境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名手持赤霞长枪、英姿飒爽的高手，正在追着他一通乱捅。此人每一枪击出，都是一道长虹，看样子是想在他身上刺出百十个透明窟窿来。
护卫上师的几名神仆拼命阻击，想要拖住手持赤霞长枪的高手，却注定了只是徒劳。他们多半连一个回合都支撑不住，就被长枪从半空挑落。
很快，长空中就霞光万丈，火云片片，看起来美轮美奂。而被霞光火云沾到的月神教神仆，则是无不嚎啕大叫，着火了一样上窜下跳，却无法扑灭火焰，只能被真人境修士杀掉。
刘小黑看得一脸心驰神往：“这才是高手啊！一杆长枪直入中军，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我以前一直觉得这是瞎说，现在是真的信了。那杆长枪绝对不是凡物，翻飞挑刺间，不是霞光就是火云，千百枪后，哪里还有敌人容身之处？”
楚南怀神色难言，摸着下巴一脸思索：“李茂贞那厮真的投靠李晔那小子了？没道理啊！堂堂岐王竟然干这种跑腿的事......”
第十四章 无所不能
“老道这回到河西来，虽然有掣肘吐蕃兵锋的意思，但追根揭底，还是为了历练弟子，探明月神教底细，以备来日大用，对李茂贞的帮助只是顺手而为。现在他带人辛辛苦苦赶过来，救我们师徒于水火，实在是情深意重，必须要重重酬谢才是......”
楚南怀心中感慨万千，想着想着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见解。
他换了个思路想道：“老道到河西来，虽然有历练弟子的意思，但追根揭底，还是为了拖延吐蕃征伐关陇的兵锋，迫使其早日回军。
“事实也是如此，这回吐蕃兵锋已经到了凤翔，若不是我们师徒，莫说凤翔危急，长安也不是那么安全啊。这样说来，我们对李茂贞的确有大恩，他来救我们也是理所应当。嗯，这厮虽然大逆不道，还是懂事的。对，就是这样。”
这样想着，楚南怀瞬间觉得自己形象很高大，背影光辉充满正义，对李茂贞千里驰远也受之坦然。他认为自己不但不用感谢李茂贞，对方还得好好酬谢自己等人才是。
约莫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委实英明，楚南怀很是自得的嘿嘿笑出了声。
卫小庄转头奇怪的看着自己的师父，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忽然自顾自笑得如此无耻。
无论楚南怀是何想法，李茂贞的的确确出现了，还带着幻音坊一大票修士截杀了月神教上师的队伍。
战斗没持续太久，在李雯文拖着大砍刀加入战团，刚刚砍倒了一名神仆后就宣告结束。
这让举刀四顾不见对手的李雯文很是不满，她觉得自己的霸气还能再提升一个台阶，“这帮月神教的修士太弱，我还没怎么用力，他们便全都倒下了，让我无法体会在夕阳下血战余生的萧瑟霸王之感，唉......”
李雯文打定主意，下回碰到月神教的修士，一定要让他们好看，至少得叫他们知道，在自己杀到日落力竭之前，他们绝对不能全都倒下才行。
把大砍刀扛在肩上，李雯文甩着马尾洋洋自得的往回走，作慷慨凯旋状，浑然忘了自己前不久才被人追杀得只能逃命的事实。
楚南怀跑到李茂贞面前，装模作样咳嗽两声，乜斜对方作不满状：“岐王来的也太慢了些吧？”
锦衣在身，男子装扮的李茂贞挑了挑眉，“哦？”
楚南怀伸出一只手：“这些吐蕃神仆身上的法器虽然不堪，但也可以勉强表示岐王的诚意。”
李茂贞收了赤霞长枪，“本王要谢你？”
楚南怀一脸大义凛然：“我们师徒为了保护关中，在河西辛苦血战，绝对称得上劳苦功高。岐王也不必太过客气，你那杆长枪我徒儿就很喜欢，如果顺便送给老道，老道也不会拒绝。”
李茂贞扭头就走。
不仅她走了，一招手，还带走了幻音坊的全部高手。
至于他们从那些神仆身上搜走的东西，则是一件都没有留下。
卫小庄凑过来问：“师父，岐王好像很不给你面子啊！”
楚南怀脸涨得通红，哼了一声：“堂堂岐王，竟然如此小气，跟个娘们儿一样，真是让人不耻！”
卫小庄大点其头：“不如师父去揍他一顿，为我们讨回公道？”
楚南怀摆摆手，很大气道：“眼下大局为重，为师岂是斤斤计较的人，回去后再教训他不迟。”说着，不等卫小庄说话，一溜烟儿的就飞走了，“岐王，老道还有话要说！”
刘小黑看着楚南怀的背影一脸思索：“咱们师父打得过岐王吗？”
众人降临岷州城的时候，城墙上的吐蕃守军乱成一团，不少将校大呼小叫的在城头奔走，有人控制着强弩向半空攒射，有人飞身迎战，还有人转身就跑。
现如今岷州已经没有神仆境，在幻音坊高手占领城头，对吐蕃守军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杀之后，随着百千人横尸处处，城头很快就没了活着的人，转眼安静下来。
被幻音坊第一统率提着后领的月神教上师，明明已经是重伤垂危，看到自家人的惨状，竟然恢复了不少力气，至少可以手舞足蹈的大喊大叫，嘴里唾骂不休。
“你们这些狂妄的唐国人，你们的国家会因为你们今日的行为，在不久的将来血流千里、横尸百万！无所不能的月神会带领我们攻下长安，灭了你们唐国......”
站在城楼顶的李茂贞，漠然瞥了八爪鱼一样的上师一眼。第一统率会意，给他腹部重重来了一拳。对方的身子这便弯成了虾米状，额头青筋暴突，再也不说出话来，看样子要一口气喘不上来给憋死。
示意第一统率将上师提过来，李茂贞拍了拍对方的那张老而不枯的脸，让对方清醒了些，这才不急不缓道：“第一，我们从不称呼自己是唐国人松赞干布那个乡野鄙夫根本不懂天朝上国的规制，唐人、唐朝人、大唐人才是我们的名字，你记住了，否则......”
上师好不容易缓过气，立即又开始大骂：“无知的唐国人，你会死的很......”
这回不用李茂贞示意，第一统率就再度赏给了上师一拳。她虽然身材娇小，拳头不大，却附带阳神真人的灵气，足以让上师的经脉、气海都翻腾不休，造成的痛苦不亚于万箭穿身。
上师痛苦的很想趴在地上干呕，但是他被第一统率提着后领，只能胡乱踢腾着手脚，模样滑稽。
李茂贞继续道：“第二，你现在是俘虏，所以最好认清现实，说符合你身份的话，这样本王才会考虑让你死得体面一些。”
本来打算顽抗到底的上师，听到“体面”这两个字，眼珠子转了转。
顺过气来后，他虽然仍是双目充满仇恨的死死盯着李茂贞，嘴里却老实了：“我知道你是唐朝的岐王，你叫李茂贞，不过你休想让月神的神仆屈服！如果你还有贵族的自觉，就不要丧失自己的风度，侮辱一个俘虏可不是什么符合你身份的行为！”
李茂贞笑了笑，眼中的光彩证明上师的话让她很受用。
摆摆手，示意第一统率放开对方，让这名上师可以跟自己并肩站在一起。
城头安静了，城中却沸腾了。很多人开始趁机作乱，不过喧闹也只是持续了片刻，在看到数十名真人境在半空纵横飞掠，将作乱者一一斩杀后，乱跑的人又纷纷钻回屋子。
李茂贞看着城池中心，那个造型怪异的巨大寺庙。
寺庙主体呈圆形，分三层有近十丈高，顶端立着一轮新月，“那便是你们月神教的神庙？本王听说，每年最寒冷的那个满月之夜，你们会在神庙举行隆重祭祀，向月神祈求赐下力量？”
岷州城并不小，规格跟中原的州差不多，城中的民居屋顶大半也有一轮新月，刚才进出这些屋子的人大多是吐蕃人装扮，也有不少汉人。
上师恢复行动自由后，第一时间理顺了自己的衣袍。
听到李茂贞的话，他挺起胸膛骄傲的说道：“在高原之上，这样的神庙遍地都是！即便是在这片被你们称为河西的地方，但凡有月神信徒的地方，也必然有这样的神庙！
“月神的子民们只要虔诚信奉月神，就会得到月神的庇佑，无病无灾、身强体壮、内心安宁......每年的凛冬大祭祀，那是本教一年中最大的盛事，神子和大上师会主持盛会，所有的信徒都会从神庙中得到力量......”
楚南怀不知何时到了，听到这里嗤笑道：“今年的冬天，你们不会再有大祭祀了。”
李茂贞看了他一眼，“你们这些时日在河西到处杀戮，别说没有摧毁看到的神庙。”
她指了指城中民居，“在这里，一些汉人都信了月神教，这都是大军克复河西的阻碍。宗教的力量一旦让信徒狂热，朝廷诏令未必有用。”
楚南怀正色道：“凡我们所到之处的神庙，自然无一存在。只不过我们毕竟只有五个人，等到我们离开，想必神庙还是会重建。”
李茂贞道：“之前你们人手不够，现在够了。幻音坊的修士，已经分批进入河西，青衣衙门也如是。要克复河西，就必须扭转此地汉人的宗教信仰。虽然那样的人不多，但毕竟也是汉人，死在大军铁蹄之下，未免还是可惜了。”
楚南怀胸有成竹：“宗教只有宗教能够替代，李晔之所以让我们进入河西，不就是看中了全真观这方面的能力？如若不然，也不会让小庄都过来。只要我们人手够，就能在摧毁月神庙的同时，建立属于我们的道观！”
李茂贞不置可否：“若非时间不足，宗教未必需要宗教替代，只要假以时日，我汉家文明足以战胜世上一切宗教。”
楚南怀笑道：“什么是汉家文明？全真观也是汉家文明的一部分。”
李茂贞没有再接这个话题，或许是不知道怎么接。
楚南怀却自顾自接着道：“道门、儒门、兵家乃至诸子百家，哪一个不是汉家文明？是他们共同组成了汉家文明。只是其中有些糟粕必须要舍弃，有些精义需要发扬，有些不足需要补足。
“大唐这场乱世，诸侯争雄，百家相斗，就是在做这样一件事。
“李晔勘定乱世，麾下有青州儒门，也有全真观，上官倾城等人更是兵家翘楚。他没有只用其中一家人物，而是选择兼容并蓄，说到底，不就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汉家文明推上新的台阶？
“乱世快被他平定了，这就证明他快成功了！看看他麾下的道门全真观、儒家读书人，哪一个不是在旧道门、旧儒门的基础上，祛除糟粕发扬精华弥不足的产物？诸子百家，说到底各有长短，专用哪一家都不行。”
李茂贞冷笑一声：“你这牛鼻子老道什么时候成了饱学良才？”
楚南怀不以为杵，神色却更凝重了几分：“李克用、朱温、高骈包括岐王你，之所以会败给李晔，道理就在这里。诸子百家，唯有互相融合，取长补短，不断推陈出新，才能让汉家文明生机蓬勃，变得更强，走得更远！而能否平定战乱、建立盛世，就是新台阶上汉家文明最好的检验方式。李晔能战胜你们，根由也在这里。”
李茂贞沉默下来，陷入深思。
那上师见两人相谈甚欢，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不甘的大叫道：“你们这是在做梦！天下间唯有月神的旨意，是通向光明的唯一路途，遵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的意志，卑微的凡人才能找到生命的意义，到达幸福的彼岸天国......”
“聒噪！”
“闭嘴！”
李茂贞和楚南怀一人一巴掌甩在上师左右脸上，抽得他头晕目眩的原地打转。
第十五章 杀戮的大唐修士（上）
近些时日以来，李晔感觉愈发不好，抬头遥望河西长天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仙域大战迫在眉睫，仙帝的人手已经离开仙庭，向妖族逼迫过来。妖族正在加紧布置周天星斗大阵，然而镇妖符的功用还在，形势紧迫。
天下百姓气运汇聚的速度，在经历过一段**之后，渐渐放缓。李晔进入仙园看过，中原、关中、淮南等地，还有半数百姓没有化为繁星，这说明这些百姓并未认可他。
至于汉中、荆襄、楚地、岭南等地，百姓数量本就相对较少，李晔大体计算过，就算他安排的官将及时就位，在年前颁行第一批新政，收获的百姓气运也不足以让他突破金仙境。
如果没有特别的契机，仅仅是依靠步步推行新政，要让各地百姓大部分都认可李晔，恐怕还需要好些年。而仙域这场仙人决战要分出胜负，绝对不需要好几天。
“特别的契机......天下大事，没有比击败外敌、收复祖宗疆土，更能让百姓迅速归心的举措了。”李晔很清楚这一点。
他来到王府主殿屋顶，再度向西眺望。
“以李茂贞的实力，还有幻音坊、青衣衙门的一大批真人境相助，除非是碰到同样获得天机的对手，否则纵横河西、直达月神主庙断无问题。”想到这里，李晔眼神渐渐低沉。
第一个天道秘境出现时，楚南怀就说，大道气息一分为九，散入天下各处。到现在为止，李晔得其二，朱温、高骈、李茂贞、王建各得其一。众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六而已，还有三。
那三个去了何处？
李晔眉头皱了起来，暗道：“河西仙力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新的力量，进程之快远超之前预计......如果放任河西不管，不用多久，李茂贞等人恐怕就要重蹈飞鸿大士的覆辙。”
飞鸿大士降临河西时，因为受到道门仙庭的仙力压制，一身实力从来都没有真正发挥出来过。
在屋顶沉思良久，李晔忽然喝令：“来人，传上官倾城来见！”
上官倾城奉命到来后，李晔给她下达了一条军令：领兵十万西进秦州。
与此同时，李晔传令凤翔节度使为上官倾城备齐粮草，同时传令朔方节度使整军备战。
大军注定在年前无力西征，既然如此，那就只选精锐配合修士。
......
“李晔来了信，让我们查一查，河西月神教神力如此之快笼罩大地的原因。”李茂贞在接到李晔的消息后，叫了楚南怀过来。
楚南怀接过传讯玉简看了看，递还给对方时说道：“这几日我们在捣毁岷州月神教神庙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新的情况。”
“什么情况？”
“神庙中供奉的月神像正在往外倾泄力量。奇怪的是，这些力量并没有如先前那样，进入月神教修士身上。”
“去了哪儿？”
“天地。”
李茂贞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最近我感觉自己的修为之力运转不畅。”
楚南怀肃然道：“老道等人也是如此。”
“看来仙域之上，在道门仙人撤出河西的同时，月神教就彻底占据了这块地方，并且马不停蹄开始沟通神庙，通过神庙向凡间倾注神力。”
“危险已经降临，若不及时解决，恐怕贻害万千。一旦月神之力彻底掌控河西，我们再要夺回河西，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李茂贞理解楚南怀的意思，一旦仙凡一体秩序构建完成，就无法轻易破坏。届时必须仙凡同时进兵。而现在，仙域并没有力量进占河西。
李茂贞有些烦躁：“我们已经在捣毁神庙了！”
“但全真观的道人，却还滞留在边境，没有大军护送无法进入河西。而没有全真观扭转河西居民信仰，就算我们捣毁了神庙，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只要我们离开，神庙就会重建。”
“那现在怎么办？”
“让李晔派遣军队，护送全真观道人进入河西。我们不能再在河西游击，必须打下一个地方，就重建一个地方的百姓信仰，步步为营！”
李茂贞忽然怔了怔，面色怪异：“李晔已经派遣上官倾城，领兵十万向河西来了。”
楚南怀也怔了怔，“他动作这么快？”
两人相视一眼，一时无言。临了，李茂贞更加烦躁了，而楚南怀却笑出声，“李晔这厮就是这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每每料敌于先，有时候我都觉得奇怪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茂贞没好气道：“本王是不如他，可也不用你时时提醒！”
楚南怀见李茂贞很有自知之明，不禁哈哈大笑。到了此时，楚南怀终于相信李茂贞是真心投靠李晔。只要李茂贞清楚意识到这个问题，有那样的选择就顺理成章。
楚南怀正想说说接下来的安排，李茂贞已经大袖一挥，用不容分辩的口吻发号施令：“接下来兵分两路。你们返回秦州接应大军，本王在这里坐镇，等候神教修士来挑战！”
岷州已经是六谷部吐蕃人在河西的统治中间区域，周边州县都在吐蕃人控制之下，虽说月神教主神庙在鄯州，但对方的神仆境修士要赶过来，也用不了太久时间。
既然已经决定了接下来的策略，是蚕食河西，用道门全真观替代月神神庙，那么直捣鄯州的计划就不需再着急施行。
楚南怀对这样的分工有些不高兴，让他们回头去接人，实在是大材小用，“我们纵横河西已经数月，一路一往无前，此刻岂能回转？”
李茂贞瞥了老道人一眼，“你打得过本王？”
楚南怀选择了闭嘴。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不能承认。
他忽然想到什么，立即眉开眼笑：“不如让青衣衙门去接人，我们继续扫荡州县。”
李茂贞眉头一挑，伸出大拇指，赞道：“这个安排本王很欣赏！”
楚南怀是打不过李茂贞，但宋娇也打不过他，所以脏活累活当然是给青衣衙门做.......说是脏活累活并不准确，恰恰相反，坐镇岷州的才是累的那一个，需要面对月神教的反扑。
在面子面前，累不累的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接下来几日，岷州城周边的月神教修士迎来了世界末日。
......
洮州雾露山，寒风飒飒，崎岖的山道上满是衣衫单薄破旧、面色蜡黄的行人，妇孺尤其多。泥土山道没有铺设石阶，本就非常难走，更何况积雪已经冻结，哪怕是青壮都很容易滑倒，就更不必说老弱妇孺。
即便有人在身后挡着，在山路上滑倒也是件危险的事，磕在凸出的碎石木桩上很容易伤筋断骨，皮破血流更是寻常。
即便崴了脚、流了血，这些人也得赶紧爬起来，咬着牙继续攀爬山路。稍微慢一些，引起道旁那些月神教修士的注意，轻者喝骂，重则皮鞭加身，保管叫你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山顶有神庙，那是他们的终点；跪拜月神，献上他们的贡奉，则是他们的使命哪怕他们并不是月神教的信徒。
这样事情每年都要做，每年下山的人总比上山的人少。
今年已经十一岁的胡小丫，头发依然黄黄的，打满补丁的宽大麻衣套在身上空空荡荡，愈发显得她娇小瘦弱，看起来跟**岁差不多。这就怪不得左邻右舍的大娘们，还是叫她黄毛丫头。
吃力提着一个比她肩膀宽很多篮子的胡小丫，今天运气不大好。在搀扶一脚擦在光滑冻雪上，向陡峭山谷中摔倒的隔壁许大娘时，因为小小的人儿力气太小，不但没有扶住，反而被对方带着一起摔在冷硬的道路上。
虽然成功避免了对方摔下山谷，却也一起扑在地上滑了半丈，手肘在石头磕破了，骨头的疼撕心裂肺，手掌也在地上被擦得血糊糊的。好在后面的许大哥及时拉住了她们，否则她还会更惨。
泪水大滴滚落的胡小丫不敢哭喊，甚至顾不上自己的伤口，第一反应是去看篮子。篮子里面装着昨天熬夜到四更天才做好的蒸饼，有十八个，那是贡奉给月神的，一个也不敢少，一个也不敢弄脏，否则到了神庙一定会被拒之门外。
进不到神庙，拿不到月神修士给予的证明贡奉的木牌，她就不能下山，她和她的家人，来年只能呆在山里成为奴隶。
村头老张家的漂亮姐姐，前年就是因为跪拜月神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神象，被修士们发现，说她直视神灵，乃是最大的亵渎，没收了木牌，罚她们家在山里做奴隶赎罪。
一年多的时间，胡小丫再没见过张家姐姐。直到半年前去山里采药，因为追逐一只肥硕的兔子，想要逮住给生病的娘亲补补身子，不小心深入到一个偏移山谷，这才看到张家姐姐......的尸体。
山谷里有很多尸体，准确的说，是很多白骨，到处散落着。漂亮的张家姐姐死了眼睛还瞪得老大，眸中残留着浓烈的惊恐，她的半个身体不见了，两只狼正在疯狂啃食她裸露的上身，血肉模糊。
那次从山里回来，胡小丫也病了，病了一个多月。她母亲因为得不到人照顾，没两天就死了。要不是隔壁许大娘过来看她，她也会死。她的父亲和哥哥，三年前被大军强征入伍，说是要去攻打关陇，就留下她们母子，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村子里的都是汉人，没有人信月神教，修士说神的福泽无边无际，信奉神应该是发自心灵的虔诚、自愿，所以不强制他们。所以他们村子的劳役格外重。青壮每年都在减少，现在很多屋子都没人住了。
年终到月神庙贡奉是强制性的，供奉有定额，像胡小丫这样的单口之家，十八个蒸饼是底线。十八个蒸饼，不多，但对终年食不饱腹的胡小丫而言，需要向隔壁许大娘家借面粉，再用半年的时间才能完全偿还。
胡小丫没从地上爬起来，小脸煞白，看着篮子满眼惊恐，瘦弱的身子抖得像个筛子。蒸饼洒出来一半，有五六个都沾了湿泥土，擦不掉了。不能供奉给月神。
这一刻，她完全忘了手肘锥心的疼，满脑子都是张家姐姐临死的惨状，“我也会变成那样吧......我也会变成那样的.......”
第十六章 杀戮的大唐修士（下）
修士的呼喝声她没听到，大娘的求饶声若即若离，许大哥的低吼声若隐若现，鞭子呼啸而落的声音仿佛在彼岸.......直到脑袋再度撞在地面的石头上，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胡小丫这才回过神来。www.uu234.netwww.uu234.net
她抬头，看到的是两名身着黑色宽大长袍，凶神恶煞向他们挥鞭的修士。许大娘向她扑过来，紧紧抱住她护着她，许大哥咆哮着冲向了其中一名修士，然后被一脚踹飞，从山道上滚入了林子。
鞭子又落了下来，还夹杂着各种她听不懂的谩骂。
被鞭打的衣衫破碎的许大娘，被修士提着一只脚拖走，还在拼命向她哭喊：“小丫，你跟修士说信了月神吧......那样的话，他们就不会打你了，也不会让你做奴隶。来年，你家的劳役也会减半......”
胡小丫呆呆的看着许大娘好像没了灵魂。
“信月神......奴隶......劳役减半......”胡小丫白茫茫的意识里，满是这几个声音。
“我们是汉人！”父亲说，“汉人怎么能信蛮子的神？！”
“终有一天，我会去杀光吐蕃人！”哥哥说，“朝廷的军队会来的，一定会来！张义潮将军，还有归义军，他们会来杀光这些吐蕃人！”
胡小丫尖利的喊叫一声，双目猩红的从地上蹿起来，弓着身子犹如一只发狂的小兽，向那个拖着许大娘鞭打她的修士狠狠扑了过去。
修士身后是陡峭山谷。
给父亲、母亲和哥哥报仇！
胡小丫没有抱住修士的腰，撞着他摔进山谷。
修士毕竟是修士，很轻松的就让开了。
所以胡小丫自己从山路上蹿出，跌进了山谷。几十丈的山崖太高了，她坠崖的时候只能像一片落叶，渺小的没有人会在意，也掀不起半分风浪。
山路上的惊呼声、大叫声，在迅速远去。
胡小丫看到了旋转的山峰、灰色的天空。她眼角的泪珠子在半空挥洒，这一回不是因为疼痛、恐惧、害怕。她嘴角甚至有笑，因为马上就能再见到父亲、娘亲和哥哥了......
娘亲，都是我不好，没有采回你需要的药，往后，我一会照顾好你......
父亲，我好饿。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你会再从山里猎回兔子给我吃吗？哥哥，我好冷，你的衣服太大了，一直漏风......我还不会改衣服，缝了好久都没改好......
胡小丫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盈，像是化身成了鸟儿在飞翔，山峰不旋了，天也不转了，自己在升高......人死了之后真的有神魂会出窍，会上天吗？我......已经死了吗？一点都不疼呢。
胡小丫向山崖下看，想看看自己的肉身。
山崖下没了叶子的草木黄黄的，离得太远，她没找到自己的肉身。
回过头，胡小丫脸上神往幸福的笑容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惊恐。她发现自己在靠近山道上的黑袍修士，对方正张牙舞爪的大叫......胡小丫又开始颤抖，想要回身跑开，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我明明都死了，为什么还要靠近那些可怕的吐蕃人，难道修士真的能召唤神魂，自己死了神魂还要变成他们的奴隶吗？不要，不要......
挣扎的胡小丫这时终于发现，她面前有个脑袋......准确的说，是一个人，长长的黑色头发她一直想要拥有的黑色头发，束成一个马尾飘在脑后，那张脸很白皙，眼睛很有神。
胡小丫瞪大了迷茫的大眼睛，还没说话，就听见对方道：“别乱蹬腿，哎哎，别抓脸，别揪我的头发啊啊......转过头看清楚，看看这些吐蕃修士是怎么死的！”
胡小丫以为面前这个人，就是要把自己的神魂，送给吐蕃修士做奴隶的恶神......听到对方的话，她又迷茫了，反射性的转过头，立即浑身一僵。
面前那两名手持长鞭，鞭打了自己和许大娘的强大吐蕃修士，正丢了鞭子抽出弯刀张嘴怪叫，身体就被两道白光击中，轰然炸裂成无数碎肉，鲜血如雾爆开。
临了，只有两颗瞪大双眼的人头，咕噜噜掉落，在山道上滚走。
胡小丫被放在山道上了，还没弄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死的......她们真的死了？
她扭头看向抱着自己落地的那个大姐姐她现在确信那是一个大姐姐，而不是什么恶神，就见对方从原地高高跃起，以她从未见过、无法理解的速度，奔向那些怪叫着冲下来的吐蕃黑袍修士。
那柄被她平直举在身后的刀如门板一样大。
接下来的事，胡小丫就很明白了。
大姐姐在砍瓜切菜。
她手中的大砍刀，每一次掠过那些凶神恶煞吐蕃修士的身体，都会将他们斩为两截，鲜血飙得很高。没有人能阻挡她，一刀都不能阻挡，看起来就好像那些吐蕃黑袍修士，是送上去让她切的。
每个月神教的强大修士，在大姐姐从他们身旁奔过之后，身体就成了两半尸体，在山道上滚落或者摔下山崖、陡坡、缓坡、林子。
砍瓜切菜这种事，胡小丫也是经常做的。只是家里的那柄黑菜刀不够锋利，还老重，用起来很不顺手。每回做饭的时候，她都要费很大力气。好在家里总是没有足够的瓜和菜，她不用切很久，也不用经常切。
“原来那些强大凶恶的月神教修士，也不是那么厉害。至少在大姐姐面前，就跟瓜和菜没有区别。”胡小丫眼中渐渐有了神采，亮晶晶的。
看着大姐姐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好像去了山顶的神庙，胡小丫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在觉得意犹未尽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可惜月神教修士尸体横飞的死状，她没有觉得害怕。自己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觉得可惜是因为，自己终究是死了。要不然一定要跟着那个大姐姐，把月神教那些修士都杀干净，给家人报仇。
被鞭打得浑身是伤、已经走不稳路的许大娘，扑过来抱着胡小丫大哭，哭声充满悲悯、后怕和庆幸，也有真的恐惧。许大哥不知何时，已经从林子里爬了上来，竟然还能活动自如，身上除了一些枯枝败叶，竟然没看到什么伤痕。
山道上的人已经沸腾了，有的人在鞭打月神教修士的尸体，有的人冲向了山顶，有的人在大呼小叫的庆祝。
胡小丫伸出长满冻疮的土黄色小手，为许大娘抹去了眼泪，大人模样的叹息一声，“许大娘，小丫要走了，欠你家的半袋子面粉，小丫还不了了......不过家里还有些锅碗瓢盆、桌子凳子、被子衣服什么的，大娘都拿走吧。就是那柄菜刀是我父亲的心爱之物，既然我用不到了，还是烧给他......”
她好像想到什么，认真思考了一下，“菜刀好像不好烧，那就也给大娘吧。许大哥用起来应该比我顺手......”
许大娘被胡小丫说的一愣一愣的，最后都忘了抹泪，惊讶道：“小丫啊，你要去哪儿？”
胡小丫指了指天，“当然是去天上啦，娘亲她们还在等我呢。我不能再呆在这了，晚了恐怕就要魂飞魄散，娘亲说人死了后，魂魄不能在原地久留的......哦，对了，头七我会回来看大娘的......”
说着，胡小丫抬头看天，纵身一跳。
跳了一下，落了下来，跳了两下，又落了下来，跳了五六下，还是落了下来。再看许大娘，已经是一脸呆滞。
胡小丫不好意思的扰扰头，窘迫的脸都红了，“我好像没弄清楚怎么飞.....我以为跳一跳就能飞起来的......”
说到这，她又忽然想到什么，立即恐惧的瞪大眼睛，小脸垮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大娘，我是不是停留太久了，不能上天了......”
许大娘连忙一把把她抱紧怀里，抚着她的脑袋：“小丫啊，大难不死本是好事，可别给吓傻了，万万不敢再说胡话了，吓着大娘了啊......”
李雯文杀完神庙里的修士，又捣毁了神庙，这就坐在废墟上擦拭自己的大砍刀。刀到底是大了点，擦起来就费劲，她割了好几个修士的衣袍，这才勉强擦干净。
收了刀，她升到半空，对冲进神庙，对她顶礼膜拜的人道：“从今往后，河西再无月神庙，只有大唐全真观！尔等各回各家，好生过日子去吧，王师不日即到！”
说完，一甩马尾，就要提刀飞走。
“大姐姐！大姐姐，等等我！”
伴随着一阵急切的叫喊，胡小丫从许大哥背上跳下来，跑到废墟前对李雯文挥手：“大姐姐，带我走吧，我要跟你去杀吐蕃修士，为我爹娘和哥哥报仇！”
......
岷州佑川县。
是夜，城中神庙中灯火辉煌，一名神仆境修士站在神龛前，正指挥数百名信徒、一千多百姓跪拜月神神像。百十名修士在旁看守，只要发现有谁有小动作，立马揪出来当场鞭杀。
忽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神庙中飞沙走石。
众人惊慌不已，却以为是神威降临，只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少顷，异象散去，众人闻到血腥味，惊讶抬头，便骇然发现周围的月神教修士横七竖八，全都倒在了血泊中。而神龛前的那位神仆，身体还站着，头却不翼而飞！
灯影幢幢，众人吓得几乎肝胆欲裂。
就在这时，半空忽现明光，一名广袖长群的绝美中原女子，仙人般从明光中缓缓降落，对心神不守的众人道：“本座广寒仙子，奉上仙与安王令，诛月神教，建全真观。自今往后，河西之地，唐人为主！如有不尊者，杀无赦！”
......
叠州城一夜无眠。
寻常百姓，只听得城中神庙、城主府方向雷鸣阵阵，杀声震天，半空中修士纵横，如仙如鬼。家中有战士的吐蕃人，青壮男子携刀而出，一夜不归。
天亮后，汇聚到神庙前的百姓，只看到神庙已成废墟，大街上血流漂橹，无数吐蕃战士死于非命。那些之前被他们看作神人的神仆，悉数被挂在柱子上迎风飘荡。
在人群惊骇不已、议论纷纷的时候，一名衣发皆张的老道士，手提着血淋淋的叠州城主人头，带着数十名真人境从城主府飞出，当空对众人喝道：“大唐全真观，奉安王令入主叠州，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
短短数日，以岷州为中心，方圆三百里内，无论是州城还是县邑，月神教神庙尽数被毁，修士无不被杀，守军无不被屠，死者万数！月神教信徒有喧哗者，无论是否为平民，皆死于非命。
一时间，大唐朝廷声威大震，安王和全真观之名传遍各地，汉人无不奔走相告，青壮男子磨刀霍霍，仁人志士暗暗联通，六谷部族人惶惶不可终日！
第十七章 面对的是什么
一枪挑飞大胡子上师手中法杖，手腕在枪杆上翻了半圈，压住枪身顺势往下一抽，李茂贞就把大胡子上师半边脸给抽得血肉模糊，从半空轰然砸进岷州城中。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m.www.uu234.net
被毁坏的房屋烟尘滚滚，大胡子上师再也没能爬起来。
配合大胡子上师围攻李茂贞的几名神仆，见状无不骇然后退，顾不得大胡子上师的死活，捂着伤口就作鸟兽散去。
李茂贞倒提赤霞长枪，并未去追。衣袍飞舞的立在半空威风凛凛，引来一众幻音坊修士，和岷州城汉人百姓的高呼称赞。
按照李茂贞和楚南怀的计划，这些时日，大唐修士在岷州城周边肆意妄为，一场场战斗下来，大唐朝廷的赫赫威名已经再度竖立，全真观建立和大军进发的前期准备进行的十分顺利。
有了声势，有了人心，后面的事就会容易很多。
准备不足的月神教修士，初遭袭击，应对不及，死伤惨重，而后便有这名大胡子上师，因为距离岷州城不远，盛怒之下带着麾下高手前来挑战。
看着幻音坊第一统率将半死不活的大胡子上师，从废墟中提出来，李茂贞收了赤霞长枪打道回府。
进了关押重犯的地牢，李茂贞敲敲门柱，对里面盘膝而坐的人道：“格努钦，本王给你带了个朋友回来。”
之前被他俘虏的那名上师应声抬头，看到第一统率手里的大胡子上师，不由得怔了怔，脱口而出：“怒发里，你也被俘虏了吗？”
第一统率将大胡子上师丢进牢房，李茂贞顺势走进门，一撩衣袍，风度翩翩的在桌前板凳上坐下，饶有意味打量着两个故人相见。
格努钦好不容易将气息奄奄的大胡子扶着在草堆上坐下，转头对李茂贞怒目而视：“岐王，你怎么能对尊贵的神的仆人下这么重的手？”
李茂贞笑着戏谑道；“能留他一条命，已经是本王开恩。现在本王有问题要问你，如果你如实相告，这厮或许还能活着再见到月亮。”
格努钦一脸警惕：“岐王要问什么？”
李茂贞道：“你们月神教有多少上师？最强大的是大上师和神子？他们有多少战力？”
格努钦立即一脸骄傲的冷哼一声，扬着下颚道：“月神的仆人多不胜数，远远不是你们这些唐人能够想象的！在高原和这片被你们称为河西的土地上，强大的月神仆人在月神庙的洗礼下不断变强，就算你们现在能对付我们，来年也只有死路一条......”
格努钦不放过任何一个宣扬月神教强大的机会，一旦有开口的机会就滔滔不绝。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狂热自信，还是希望借此打击李茂贞的斗志。
李茂贞行事向来简单直接，最烦的就是这种大话连篇却不说重点的家伙，耐着性子听了片刻就忍不了了，赤霞长枪悠忽出现在手里，也不做警告，抬手就向大胡子上师捅去。
大胡子上师本就重伤在身，好不容易坐下来缓一口气，咬着牙艰难的恢复伤势，刚刚好受那么一点，冷不丁就被长枪刺穿了左肋。
低头看到往外喷血的伤口，大胡子上师一脸迷惘。旋即便委屈悲愤的看向李茂贞和格努钦，身子一歪就四脚朝天倒了下去。
格努钦：“......”
李茂贞：“赶紧说重点。”
格努钦手忙脚乱把奄奄一息的大胡子扶起来，拼了老命给对方输送灵气稳住伤势。他自己也孱弱不堪，等到给对方止住血，自己也累得快趴在地上。抬起头，又对李茂贞怒目而视，一大套贵族风度的话就要出口。
看到李茂贞又抬起长枪，格努钦慌忙闭嘴，动作过猛，差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位年轻俊美的岐王，虽然堪称大唐顶级贵族，平日里也喜欢以贵族自居，看起来风度翩翩，但只要脾气一上来，就只记得以力服人。
偏偏格努钦还搞不明白，对方什么时候脾气会上来，这些日子他也是深受其苦最初被俘时，他还能独享一个幽静院子，拥有有限的自由，而现在，他只能呆在地牢里。
格努钦强忍心头想要赞颂月神的冲动，一五一十回答李茂贞的问题；“这些年来，上师的数量一直在增加，老一批上师的修为也在变强，现在有上师二十三人。”
李茂贞听到这里不禁微微蹙眉。
经过这些时日的战斗，她发现月神教的上师，都是神仆境高阶，而且还是其中的佼佼者。她如果没有天机在身，没有手中赤霞枪，也不敢说能战胜上师。在她麾下，整个幻音坊中，也唯有第一、第三统率战力跟上师相当。
幻音坊加上青衣衙门，在收编了高骈旧部的情况下，也只有不到两百名真人境。其中阳神真人只有十几个，而阳神真人中战力跟月神教上师相当的，除了她跟李晔，两只手都数不满。
格努钦继续道：“除了少数两个上师会在外行走，配合大军征战，其他的寻常都在大神庙。大上师的修为无与伦比，有移山填海之能，一出手就会天地变色。神子更是得到了月神赐予的神力，战力无法琢磨。”
说到这，见李茂贞在思索，而且面色不虞，格努钦不禁又自豪的挺了挺胸膛，“现在岐王知道，为什么我们有把握在来年攻占长安，让唐人国土成为神的国度了吧？
“唐朝的道门的确不凡，还有种种隐藏的大神通，当年凤歧山一战，道门借下诛仙剑的盛景，我们也看在眼里。唐朝的释门也不可小觑，总能借下佛域菩萨神通。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英勇的吐蕃战士，早就在高贵的神子的带领下，攻占了长安！”
李茂贞心里有些烦躁。
道门诛仙剑已经借不下来了，仙帝绝对不会帮助李晔，释门也是同理。这两个让月神教忌惮的东西，现在都已经没了作用。
二十三个，或者说二十一个上师，的确不好对付。
看到大胡子上师的气息再度平稳下来，应该是性命无虞了，格努钦放下心，再看李茂贞那张严肃的脸时，嘿嘿得意的笑起来：“岐王，你们在岷州附近大肆杀戮是没有用的。无论你们毁了多少神庙，斩下多少神仆的头颅，只要大上师带着上师们一到，你们注定了只能灰飞烟灭！”
说到这里，格努钦笑得愈发快意，“岐王啊，纵然你战力高强，终究只是一个人，那又有什么用呢？月神的强大不是你能想象的，臣服，是你唯一的道路......”
他话没说完，骤然闭嘴，因为动作太快，牙关咔擦一声。
因为李茂贞手里又出现了那柄长枪。
他动作很快，长枪刚一出现，嘴里就没声音了。
然而长枪还是向前一捅，又在大胡子上师右肋下捅出了个血窟窿，鲜血溪水般涌了出来。
大胡子上师低头看到自己的伤口，眼中再度充满迷茫。他委实闹不清楚，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怎么就老是被捅？
这一下他伤得极重，连悲愤看李茂贞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就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格努钦拿颤抖的手指着李茂贞，愤怒不平的控诉：“我都已经闭嘴了，你怎么还要捅他？”
李茂贞站起来，哼了一声，小家子气道：“我乐意，你能怎么样？”
格努钦气得浑身哆嗦。心里有无数谩骂的话可以喷涌而出，但到了嘴边又只能悉数咽下。再让李茂贞捅大胡子一枪，那就神仙也救不活了。
李茂贞转身离开牢房，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回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没了踌躇，轻松笑着对格努钦道：“月神教能够崛起，的确是有两下子，但那又如何？我们能毁你们一座庙，杀你们一座城，就能毁了你们的大神庙，杀光你们所有人！”
说完，李茂贞大袖一甩出门去。
格努钦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冲到门柱前，朝李茂贞大声咆哮：“我们有数不尽的神仆，有足以扫荡四方的上师，有通天彻地的神子！月神教崛起并攻占长安，在唐人的土地上建立神的国度已经不可阻挡！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大势！大势岐王难道不懂？”
李茂贞停了停脚步，旋即哂笑一声：“大势？大势算什么？
“愚蠢的吐蕃人啊，你们难道不知道，在大唐的国土上还有一个王，从出道起，就在逆势而上？大势，大势只是他脚下的石头罢了。当你们以为你们赢定的时候，就会发现，你们眼中的大势，已经在他手中了。”
格努钦脸上阵青阵白，看着李茂贞的背影消失在道口，半响没说出口一个字。
他有疑惑、有不解、有讶异。不仅仅是因为李茂贞那番话。还因为李茂贞离开的背影，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落寞之外，还有......骄傲？
格努钦不明白，是什么让这样一个英姿勃发，杀神仆如割草，败上师只在反掌之间的王，会那般落寞。
又是什么让他也会觉得骄傲......觉得与有荣焉？
格努钦当然知道李茂贞说的那个王是谁。
安王，李晔。
那个安王能有多厉害？
比神子还厉害？
格努钦当然不这样认为。回过神来后，格努钦朝着空空荡荡的道口，猖狂的大声叫嚣：“当你们面对大上师和神子的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你们面对的是什么！”
来到门外的李茂贞，听到了格努钦那声大喊。
她负手抬头，遥望阴沉的长天，嘴角浮现出一丝嗤笑，“当你们面对他的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你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第十八章 智慧不够用
鄯州西控青海，东扼河西，原本是陇右节度使治州所在。www.uu234.netwww.uu234.net
陇右节度使下辖秦、河、渭、岷、叠等河西十二州，乃大唐防御吐蕃东出的最强重镇。郭子仪、哥舒翰、王君廓、皇甫唯明等名将先后坐镇在此，屡破吐蕃大军。
安史之乱后，陇右被吐蕃陆续攻占，现如今鄯州作为月神教核心区域，也是月神教大神庙所在地。
与河西大部分州县不同，鄯州大部分居民为吐蕃人，为数不多的汉人在经过百年与诸族融合之后，也逐渐胡化，看不到昔日的内敛有礼，变得彪悍勇武。
鄯州城中的大神庙巍峨雄伟，占地百余亩。主殿乃是城中最高大的建筑，屋顶上那轮新月直径不下十丈，一进城门就能看见，端得是气势不凡，堪称神迹。让人不得不心生敬畏、膜拜之情。
此刻还未到正午，正是城中月神教信徒前来祭拜月神的时候，庙宇中香客如织，香火鼎盛，白烟袅袅。
后山雄阔的钟楼前，一名皮肤黝黑、目光如电的白发老者，在几名上师的簇拥下，隔着白玉石栏俯瞰庙宇盛景，脸上挂着看自家欣欣羊圈的满意神色。
“大上师，前些时日入侵的卑劣愚蠢唐国人，已经在岷州周边大开杀戒。我们低估了他们的实力，各部损失不小。唐国的岐王亲自来了，战力很是强悍，连普通上师都不是对手。现在该如何应对，还请大上师示下。”
一名强壮高大的中年上师躬身说道。
不怒自威的大上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神子昨日就该出关了，为何一整日不见他人影？”
高壮上师显得愈发恭敬：“神子出关之后，听完我等对岷州形势的汇报，就直接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大上师微微皱眉。
高壮上师等了半响，没有听到大上师对接下来行动的指示，有些着急，“大上师，属下是不是带人去岷州，将唐国岐王擒杀？”
大上师不置可否，“唐国此番入境的修士，最开始只有五人，修为尚可。原本我们以为，那只是岐王为了缓解关陇战局行的奇招。此后入境的唐国修士，却忽然达到了百数，个个都有神仆实力，岐王甚至亲自到来。罅迦?疲?闼邓担?乒?庥?挝?俊?/p>
高壮上师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遂不屑道：“管他们意欲何为，这对无畏的吐蕃勇士来说都不是问题，我们只需要杀光就是了！”
大上师摇摇头，眸中闪烁着精光：“之前唐国内乱，诸侯混战不休，月神教上下一致认为，这是我们趁虚而入攻占长安，在中原建立月神国度的不二良机。却没想到，短短两载，几大诸侯被人在反手间不是平灭就是收服，唐国基本安定下来。罅迦?疲?憧芍?勒庖馕蹲攀裁矗俊?/p>
罅迦?迫湃磐罚?魉伎甲础?/p>
实则他内心对唐国局势并不如何关心。
在罅迦?坪途?蠖嗍?律窠绦奘靠蠢矗?桨倌昵扒看蟮奶乒?缇捅涑闪隋钊醯拿嘌颉s15挛尬返耐罗?率浚?梢怨フ汲ぐ惨淮危?湍芄フ汲ぐ擦酱巍4?我灾劣谖奘?巍?/p>
前些年要不是吐蕃内乱，月神教和释门相互厮杀，给了旁人机会，张义潮也不可能成势。
事实上，饶是河西十一州归顺张义潮，月神教修士也没觉得有多大问题。所谓张义潮克复十一州，献图于唐国朝廷，在月神教修士看来就是一个笑话罢了。
除了沙、瓜等西北寥寥数州在归义军掌控下，其它州县并无多少归义军驻扎。这些州县中的汉人虽然群起响应张义潮，致使各地变幻了城头大王旗，吐蕃修士、军队却没有遭到清洗、也不可能遭到清洗。
除此之外，月神教的统治并未被颠覆，各地的神庙依旧顽强存在。
张义潮一死，归义军内部因为争权稍稍内乱，在月神教的统一谋划下，各地的吐蕃人就趁势而起，迅速重新掌控了各个州县。其间几乎就没打过什么大战。
现在高原、河西局势大体稳定，虽然各部之间仍有战事，已经无关大局，月神教的统治坚不可摧。
在这种情况下，再度攻占长安，在罅迦?瓶蠢词潜厝坏摹s么笊鲜Φ幕八担?蔷褪谴笫啤4笫圃谑郑??堤乒?诼蚁衷诨刮赐耆?较?退闫较17耍?膊豢赡茉诙淌奔淠诨指炊kt律窠滔衷谇空呷缭疲?律窆?鹊亩?┮丫?蝗菽孀??/p>
罅迦?频溃骸按笊鲜Γ?靶┦焙蚰闼倒??捎蛑?咸乒?扇艘丫?烦龊游鳎?律裰?σ丫??终馄?斓亍n颐悄艹眯槎?胩乒?倘徊淮恚?荒艹眯槎?耄?颐且餐耆?惺盗η渴平?耄n看蟮耐罗?率坎2晃肪逭蕉贰！?/p>
大上师呵呵笑了一声：“道理固然如此。”
说到这，他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吩咐道：“准备吧。就像罅迦?扑档哪茄??看蟮耐罗?率坎2晃肪逭蕉罚?矣诿胺冈律裢?系囊磺写嬖冢?颐侵恍杳鹬?纯伞！?/p>
众上师神色一振，纷纷应是。
等到罅迦?频热送讼拢?笊鲜a成喜胖叵指∠殖龀了贾/p>
他不跟罅迦?频热硕嘌裕?2皇侨贤?硕苑降墓鄣悖??蔷醯靡远苑降闹腔郏?翟谑遣恢档盟?嗨凳裁础k盗硕苑揭参薹斫狻?/p>
整个月神教中，能够跟得上大上师思维的人，屈指可数。而其中可以跟大上师在智慧上平等论战的，唯神子一人而已。
既然现在神子不在，大上师也就懒得跟一帮蠢货多言。
升腾的香火白雾后，大上师的眼神深浅不定。零零散散的雪花下，他一直在咀嚼一个人的名字：安王李晔。
别的月神教修士不清楚这个人，一直关注大唐局势的大上师，却深知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他甚至完全了解发生在此人身上的一切事。
吐蕃勇士拥有世间最强的个人战力，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智慧，他们可以只知道杀掉眼前的一切敌人，但作为他们的领路人大上师，却必须看的长远。
李晔这个人绝对不容小觑，绝对是值得倾尽全力应对的对手！
中原内乱，动辄数十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回这样，在短短两三年内，就被一名强大的英雄人物平定大局。
纵然现在的唐朝境内，还有蜀王王建在负隅顽抗，大上师却从来都不认为，对方能够媲美诸葛孔明，成为阻挡曹操霸业的拦路石。
更何况，现在唐朝境内，可没有孙权。
更更何况，那位占据向来是霸业根基之地关中的岐王，竟然在自身势力并未遭受大损伤的时候，归顺了李晔。
更更更何况，岐王竟然还甘受驱使，把自己当做一名将领出征在外。
更更更更何况，那位岐王，还是败上师如折草的强悍存在！
如果这位岐王没有归顺李晔，哪怕是与李晔对战一两年，归顺的稍微晚些，月神教就能完成今年凛冬的大祭祀，获得前所未有的神力加持。
如此，他们就能在明年开春尽起强者，调集百万大军，对长安发动总攻，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开始吐蕃在中原建立神国的大计。
届时，无论是岐王还是安王，谁还能阻挡吐蕃的步伐？
“这该死的岐王！为什么就不争气些，为自己的霸业再努力一下？”饶是以大上师的心胸，也忍不住腹诽那位莫名其妙的岐王。
“皇朝崩溃，天下大乱，英雄就算不起于草莽，也不该出现在宗室中。唐朝现在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安王李晔？难道唐朝真的要中兴？”平静下来，大上师不禁抬头看天，向月神表露他的疑惑。
唐朝是否会中兴还时隔稍远，大上师眼下不得不仔细寻思的，是河西局势。
李晔派遣李茂贞带领百名真人境，到河西来大肆杀戮，到底所谓何事？他国内还未完全平定，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对河西用重兵才是。那么他所图为何？
大上师想不通。
李晔虽然是宗室子弟，但毕竟是王不是帝，他扫平诸侯，已经是功高震主。现在又忙着在河西胡乱折腾，收获汉人的名声威望，就不怕皇帝猜忌？
大上师还是都想不通。
最新探报，李晔麾下第一勇将上官倾城，已经领兵十万到了秦州，他想干什么？李晔该不会以为，仅凭百名真人境，十万甲士，就能荡平河西吧？他绝对没有那么愚蠢！那么他这番胡闹，又有什么深意？
大上师怎么都想不通。
“难道说，李晔自觉功劳太大，对皇帝产生威胁，所以想要胡乱出兵，在河西折损一些部曲，背负一些无能的骂名，以此自污，消解一些皇帝的戒心？”大上师只能如此揣度。
大上师觉得这个想法很有可能。
再没有更合适的可能了。
如果是这样，吐蕃应该如何应对？减轻对岷州的攻势，让李晔不能得逞？让皇帝继续猜忌他，这样君臣不合，就能有益于吐蕃来年大计。
大上师越想越觉得头大如斗。
向来对自身智慧引以为傲的大上师，第一次觉得自己智慧不够用。
自己的智慧不够用，就只能指望有人为他分忧。
月神教中拥有这个能力的人，只有神子。
神子出关就消失了。他去了何处？
大上师脸上的忧色、纠结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无自信的笑意。
他想起神子曾经跟他说过的一些话：
“中原富庶，人杰地灵，是世间最好的洞天福地。在那片土地上建立的大一统王朝，一度成为天下最强大、最辉煌的王朝，拥有最灿烂的文明。我们要想成就万世功业，让神灵成为真正的天地之主，让子孙后代成为真正的世界之王，就必须在中原建立属于我们的国度！
“中原每逢内乱，就无力戍边，这便是我辈趁势进取的时候。所谓的五胡姑且能够占据汉人半壁江山，统治过半汉人，先后建立十六个国度，并且最终由鲜卑、汉人的混血后代一统中原，开创强大的唐朝。英武无畏的吐蕃勇士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战士，月神是天地间最高贵的神灵，为什么我们不能创立大业？”
大上师眼角的皱纹里也有了笑意。
神子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非止是没有让他失望过，还一直是他的骄傲，是整个月神教的骄傲！
他本身就拥强大修为，还具备吐蕃人最稀缺的无上智慧。
与月神沟通后，更是得到月神赐下的神力。
月神教修士只知道神子有月神赐予的神力，战力更上层楼。
只有大上师却知道，神子战力的增强，并不是月神赐予的神力的全部，甚至不是最重要的。月神给予了神子一种神奇能力。拥有这种能力的神子，能够参悟万物，化身众生。
如果明日长安出现了一位温润如玉的汉家公子，以诗词才学获得长安所有女子妇人的推崇，大上师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神子出关即走，自然是去前方多方观察，窥探李晔对河西用武的真实用意了。
大上师看着山下神庙中摩肩接踵的香客，恢复了古波不惊的气度，“唐朝的岐王啊、安王啊，就让我们独一无二的神子来会会你们。相信我，你们会感觉到惊喜的......希望不是惊吓。”
想到最后，大上师孩子气般的笑出声。
第十九章 神子
旭日初升，从渭水源头淌下的河水火红似血，鳞波灿烂。m.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从渭水河畔的渭源县走出来，清晨的风打在脸上一片冰凉，翠色小袄裹得像是个蚕蛹的胡小丫，双面红扑扑的，走出城门甬道的时候，紧抓苏娥眉的小手又用力了几分。
胡小丫仰着脆生生的小脸，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她怎么都弄不明白，为什么苏娥眉只穿了单薄的衣裙，在寒风里去半点都不显得局促，“苏姐姐，你不冷吗？”
苏娥眉低头，看到胡小丫脑门上顶着的两个大大包子头，莞尔道：“姐姐是修行中人，自然是不怕冷的。”
对这个李雯文强塞给她，要她照顾的小姑娘，苏娥眉打心眼里觉得可爱。听说对方已经没有家人，苏娥眉便打算趁这次回秦州接应上官倾城的机会，把她交给秦州的青衣衙门带回去。
河西已经不太平，大规模兵祸即将到来，青衣衙门的据点都不敢说安全，胡小丫留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什么是修行？是可以像李姐姐那样飞很高，把吐蕃人都杀掉的东西吗？”
胡小丫眼眸里满是好奇和跃跃欲试，“苏姐姐，你会飞吗？可以飞很高吗？李姐姐好厉害，吐蕃神庙里的人在她面前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苏姐姐和李姐姐哪个更厉害呢？”
一连串稚气的问题把苏娥眉逗得眉笑眼弯。宠溺的揉揉胡小丫的头发，有心避过了那两个偌大的包子头那可是胡小丫天还没亮就起床，自己在铜镜前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的结果，正要回答小丫的问题，她又开始说话了。
“李姐姐的刀好大，有......那么大，杀起吐蕃人来就像切菜一样！”胡小丫张开双臂比划，把两根食指伸出来努力拉得老开，“我可羡慕李姐姐了，可以挥动那么大的刀......”
她小心翼翼看了苏娥眉手里的剑一眼，忽然觉得苏姐姐一定没有李姐姐厉害。朴素的小姑娘觉得，那么大的刀跟这么细的剑碰在一起，大刀肯定会把剑劈断。
有了这个想法，胡小丫很体贴的不再追问两个姐姐谁更厉害了，免得苏姐姐难堪。又赶紧拉住苏姐姐的手，自顾自咯咯笑起来，以示就算苏姐姐没有李姐姐厉害，她也半点儿都不嫌弃。
“小丫想修行？”苏娥眉笑着问。
听到这个梦寐以求的问题，胡小丫立即激动的拼命点头，力度之大，让她下巴都快抵到胸口，“我可以吗？”
不过她很快就想起自己隔壁许大哥说的话，修行需要很多银钱，拜师也需要很多财物，莫说寻常百姓家，就算是城中的富户，也未必负担得起，小脸顿时就垮了。抿着嘴，一只手攥着衣角，低头弱弱的道：“可是小丫没有钱......”
苏娥眉当然很大度：“钱不是问题。”
胡小丫依然低着头走路，声若蚊蝇：“可是，这几天都是李姐姐和苏姐姐在照顾小丫，小丫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已经欠下苏姐姐很多了......小丫会干活，洗衣做饭都会，可以给苏姐姐做丫鬟，还苏姐姐的钱！就是......小丫太笨了，还不会缝补衣服，恐怕争不了多少。许大娘说，女红都做不好的女子，大户人家是不会要来做丫鬟的......”
胡小丫眼眶里已经蓄满晶莹泪水，眼看就要绝提。苏娥眉蹲下身来，正要宽慰一下小丫头，让她知道跟了自己就不用担心那些，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做丫鬟岂不是太可惜了。若是愿意拜在我的门下，不仅可以学习修行，每月还可以领取丰厚的例钱......十贯怎么样？”
胡小丫睁大了惊喜又迷惑的双眼，满是怀疑的看向苏娥眉背后。
苏娥眉起身转头，看到的是一个面容丰神俊朗、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长发束起，插一支木簪，一身青衫干净平整，手持折扇面带微笑站在那里，就如一束阳光。
苏娥眉微微蹙眉，没有说话，拉起胡小丫的手就要走。
这个年轻男子无论是谁看了，都会赞一声翩翩公子，若是胸中有点墨水的女子，说不得还要说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样的句子。然而苏娥眉却觉得不喜，第六感让她很不舒适。
“姑娘请留步。”年轻男子紧走两步追上来，挡在苏娥眉身前，拱手为礼，笑容更显和煦，“方才冒然出言，是在下无礼，这里先赔个不是。不过这小丫头，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而且与我有缘。姑娘若是为她好，就该让她跟我去修行，不出十年，必然大成。”
苏娥眉冷冷道：“你是谁？”
她这话的意思，是说你算哪根葱。
年轻人却好像没有领悟到这层意思，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大冷天的在胸前摇了摇，自认为风仪迷人道：“在下南谷云长生......”
话说到一半就噶然而止，因为苏娥眉又拉着胡小丫走了。
自称云长生的年轻人牙关一顿，差些咬了自己的舌头，面色很是精彩。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般潇洒英俊的人物，腆着脸过来跟人搭讪，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这不符合以往的经验。
汉家女子，不是都喜欢自己目前这种面相的俏郎君？
“云长生”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没有展露实力的结果。要收小丫头做弟子，怎么能不让人看到自己的实力？
“云长生”自认为并非不讲理的人，也从来都不强迫别人做任何事，无论是吐蕃人还是汉人。若是换作平常时候，哪怕是被人横眉冷眼对待了，他也能面不改色的离开。
但是眼下却有些不同。
别的不说，那个小丫头的确资质不俗，万中挑一不足以形容。若是自己亲手调教，十年之后，普通上师绝对不是她的顶点。这是他此行遇到的一个意外惊喜。
云长生身子往后一飘，再度来到苏娥眉面前站定，笑容满面的看着对方。
苏娥眉紧蹙的眉头已经缓和，眸底却已有寒光闪烁。
作为大修士，被对方几次三番纠缠，她心头已有怒火，方才对方过来拦路的时候，她已经想过施展身法快速离开。如果对方强行阻拦，她会直接出手。
然而她最终什么都没做。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对方飘来的瞬息间，她已经做出许多闪避、出手的想法，各种前摇动作甚至都已经露出端倪，但最后却不得不一一放弃。因为面前这个看似纯良无害的年轻人，在有意无意间露出的气息，就锁定、封死了她出手的一切可能。
如果她强行出手，后果绝对不会好。
苏娥眉眸底的寒意，在刹那间转化为杀机。
云长生呵呵笑道：“姑娘，依在下看，你和这小丫头也不是亲姐妹。既然不是亲属，她要不要跟我修行，还是尊重她的意愿比较好。”
苏娥眉转头看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懂的胡小丫，“小丫，你愿不愿意跟他去修行？”
胡小丫张张小嘴，就要说话，云长生却率先在她面前蹲下来，一脸亲善的看着他温柔道：“小丫头，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说着，他手一扬，道旁流淌的渭水河忽然一顿，竟然化动为静。不过是转眼间，静止的河水与下游流淌的河水已经分开，露出湿漉漉的河床。
更难得的是，上游河水竟然没有堆积，视野尽头的渭水足有数百步远，却看不到半分波纹！可想而知，被他静止的河流面积有多大。
看到胡小丫吃惊张大小嘴的模样，云长生很是满意。这种大场面、大奇观、大气魄、大手笔，莫说震慑小孩子，神仆境高阶的修士都能震住。
神仆境高阶的吐蕃修士这里没有，但苏娥眉已经不自觉握紧了剑柄。
“小丫头，想不想变得跟我一样厉害？那就跟我去修行吧！”云长生说完这话就施然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信心满满的等待胡小丫行礼拜师。
苏娥眉握剑的手指微微曲动，一面关切的看着被震得晕乎乎的胡小丫，一面在犹豫要不要出手。这孩子是李雯文交给她的，自然不能被别人夺去，哪怕是放手一搏。
孰料胡小丫回过神来后，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临了还撇撇嘴，对云长生道：“我不要跟你修行。”
云长生一怔，脱口而出：“为何？难道我还不够强？”
“小丫要学的，是能杀人的那种修行，不是变戏法的这种！”胡小丫眼睛很大，小脸很是认真，看起来很严肃。
在云长生目瞪口呆时，她张开双臂努力伸长，为了表现心中的画面，她不惜左右移动了两步，比划道：“这么大......大的刀，你见过吗？能挥动这么大的刀的修行，才是小丫想要的！”
云长生一张脸变成了绿色。半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你说我的手段是变戏法？还不如挥动大刀砍人的本事？”
他几乎要被气晕过去。
看到胡小丫一本正经的点头，云长生心里刚冒起来的怒火瞬间又平息下去，只能暗自哀叹一声。
失策了啊，一个没见识的小丫头，哪里知道他这种手段的厉害。什么大场面大奇观大气魄大手笔，在小丫头纯朴的认知里就是个笑话，哪有拿大刀砍死人来的简单直接、冲击力大？
苏娥眉对胡小丫的回答很是满意，摸着她的小脑袋一脸骄傲，连带着看云长生的目光也多了一丝鄙夷。
智慧被鄙视的云长生很憋屈，懒得理会苏娥眉，转而奇怪的问胡小丫：“你小小年纪，怎么老是把杀人挂在嘴边？你很想杀人？”
听到这个问题，胡小丫双眼瞬间就红了，竟然又有泪水要夺眶。不过她依然忍住了，鼓起力气挥舞小拳头，一字一句以近乎宣誓的口吻大声道：“有朝一日刀在手，杀尽天下吐蕃狗！”
云长生：“......”
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
胡小丫补充道：“这话是李姐姐说的。”
苏娥眉：“......”
胡小丫拿手指撑着小下巴，歪了歪头作回忆状，很快又补充道：“李姐姐说，这话是殿下说的。殿下原话不是这样，她借用修改了一下。小丫觉得很适合，就也借过来用了。”
她说的很认真。
云长生胸膛剧烈起伏半响，看胡小丫眼中掠过一抹浓烈的失望之色：“你很恨吐蕃人？”
胡小丫点点头：“吐蕃人都是坏人，他们吃人......不是，他们让狼吃了张家姐姐......他们还害死了我父亲和我哥哥，我......我要报仇！”
说到最后，胡小丫强忍了几次的泪水，终究还是决堤了，瞬间淌满满是菜色的小脸。人也跟着抽噎，肩膀一抽一抽，分外弱小可怜。
云长生脸色阵青阵白，快速变幻了半响。
末了，他抬头望天，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长叹，“月神的国度里不该有悲伤，更不该有为父报仇的小姑娘，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苏娥眉一把将胡小丫拉到身后，左手剑鞘里传出声声剑气嗡鸣，柳眉在这一刻似乎都充满剑意：“神子，出手吧！”
化名云长生的神子没有回应苏娥眉的话，收拾了心情，不急不慢的说道：“上官倾城亲率十万步骑并一众兵家弟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秦州后，在赵炳坤、赵念慈等人的协助下，半日攻占秦州城，三日就扫平了秦州四县，兵锋直指渭州。
“渭水源头的渭州，地处岷州与秦州之间，是唐军必经之地。左右州县闻风而动，汉家志士奔走联合，组建地方武装，已有当年响应归义军之势。大批吐蕃战士身陷险境，吐蕃修士四处应战捉襟见肘，河西半壁即将陷入混乱。”
神子没有再理会胡小丫，淡淡看了看苏娥眉，“苏娥眉，白鹿洞弟子，师从楚南怀，自出道以来，便是李晔得力助手，中原大战前，几乎跟他形影不离。传闻乃道门仙庭广寒仙子转世，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到这，神子笑了笑，风采依旧，看不出半点儿怒火、杀意，“此番你应该是奉命去接应上官倾城，却带着一个小丫头在渭州堂而皇之的行走，想来是知道月神教必然有所动作，遂在这里布置了大量人手，故意引诱我们的人钻进口袋，打算聚而歼之以绝祸患吧？”
从怀里掏出一个白梨，咔擦一声咬了一口，嚼得满嘴香甜，神子一脸戏谑的看着苏娥眉：“只是不知，本神子亲自来了，你们这口袋还有没有用。”
第二十章 很好很**
仙凡一体，地域相对应，很多时候仙人也以凡间地名称呼仙域地。m.www.uu234.net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
但实际上作为仙人所居之地的仙域，山川河貌跟凡间并不相同。仙域主体地貌乃是由座座仙岛组成，区别在于有的仙岛大到方圆千里，有的小不过百里。
李晔站在仙岛顶峰，眺望仙庭方面袭来的片片仙云，心里估算着出战仙人的数量，不时回头看看身侧、身后二三十座大小不一的仙岛，跟上面的妖族修士、通天教主麾下力量做对比。
红衫罗裙的郡主坐在他身旁的崖壁前，两只腿凌空无规律的甩着，手里却在专心致志绣着一方手帕。看上面蜻蜓戏水的图案已经初具雏形，想来不用多久就能完成。
这是她的训练科目，为了更好掌控身体的每一根细小经脉，每一分微小力量。现如今郡主对身体的掌握程度已经接近炉火纯青，再也不会出现捏碎茶杯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战力已经被完全挖掘出来，实力跟不弱于普通金仙境。
猴哥凑到郡主跟前，伸长毛茸茸的脖子认真打量几眼，摸着下巴人模猴样的点头称赞：“不错，不错，不枉老孙耗尽家当塑造这具身体的心血，现在已经基本能够应用自如了。”
李晔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后，不甚满意的对猴哥道：“大圣，大家都说你的修为已经到了准圣境界，为何郡主这具身体的力量只是金仙境？哪咤那小毛孩不过是莲藕塑身，修为可是大罗金仙！”
猴哥乜斜李晔，对他质疑自己能力这件事体现出的智商很是鄙夷，“你懂个屁！别拿哪咤那小破孩的莲藕身子说事，要单纯比拼肉身力量，郡主能把他活活下锅煮熟了吃！”
李晔知道猴哥的脾气吃软不吃硬，猴毛撩多了他还会发飙，遂改变策略换上一张不无谄媚的脸：“大圣威武！郡主除了肉身之力，还有什么？”
猴哥弓着矮小消瘦的猴身，背起手抬起下颚，做出一副宗师模样，看着却跟龙虾差不多，很滑稽。
他自我感觉良好，傲娇的冷哼一声：“掌控肉身力量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当然是修行。有这具身体打底，修炼仙法对她而言就跟念诗一样简单，到时候完全挖掘了身体潜力，哪咤那小毛孩就是个屁！”
聚精会神绣花的郡主听到这话，穿针引线的手法更显快速流畅。
李晔抚掌而赞，奉上一大通不值钱的马屁，听得猴哥如痴如醉不停点头。
这猴子在凡间和妖族领地的时候，成天一副忧伤抑郁的模样，好像被考取了功名的郎君抛弃了的小媳妇。然而自打来到仙域，竟然有老树发新枝、返老还童的趋势，一举一动都充满鲜活气息，看起来终于像一只得道的灵动猴子了。
“大圣啊，你说这回大战，天蓬和卷帘会不会过来？故人相逢，你们是不是要在阵前把酒言欢一番？”李晔挤了挤眼。
听到这话，快活的猴哥立即不快活了，停下踱步，转头阴沉沉的盯着李晔，露出半颗獠牙，一字字道：“把酒言欢？”
眼看着猴哥脑门上一个劲儿往外冒煞气，李晔笑容渐渐尴尬，“难道不应该？”
毛发即将一根根倒竖起来，把自己变成刺猬猴的猴哥，肩膀上落下一只偌大有力的手，耳畔响起牛魔王哈哈的大笑声，这才勉强收敛了些怒气。
牛魔王一手攀着猴子的肩膀，亲切的作哥俩好状，对李晔道：“这你就不懂了。当年猴子落入局中，被骗着护佑那秃驴西行，谁不知道天蓬和卷帘就是仙帝派来监视的细作？好好的天蓬元帅，为了顺理成章拖后腿，硬是被弄成猪头模样，还恬不知耻的装出一副憨猪性子，成天就会嚷嚷着分行李散伙。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扮猪吃老虎，很贴切。
“卷帘就更是恶劣了，九世秃驴过流沙河的时候，都被他吃了，那是何等凶恶，评一个仙庭最佳恶犬之名毫不为过。第十世秃驴过来的时候，他被猴子一通乱揍，这才丢了差事。为了弥补差错，卷帘不得不变成一个挑行礼的。人家怎么说也是仙庭一员悍将，这等屈辱哪里能忍？所以一路上就会喊两句师父被妖怪抓走了、师父和二师兄被妖怪抓走了，哈哈，想想都觉得有趣......”
牛魔王身躯伟岸如山，猴哥瘦小就像一根竹竿，前者攀着后者的肩膀搂搂抱抱，怎么看都给李晔一种娇花被野猪蹂躏的错觉，很是不忍直视。
猴哥抬头狠狠瞪着牛魔王：“你觉得很有趣？”
“难道不有趣？”牛魔王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
低头接触到猴哥磨刀霍霍向肥牛的眼神，想起对方西行一路上被真正的猪队友拖后腿，拼尽全力上窜下跳降妖伏魔的悲惨境遇，是真真切切被当猴耍了虽然猴哥的确是一只猴，笑容也不由得渐渐尴尬。
他连忙摆手补救：“无趣，无趣，无趣得紧，哈哈，嘿嘿，呵呵，呵......咳，咳咳......”
见猴哥阴沉着脸怒气不减，一身猴毛又要变成刺猬毛，牛魔王觉得手臂、肩膀被扎得生疼，浑身都不自在，只得向李晔投去无助求救的眼神。
李晔自然有救牛魔王的能力，但眼下却没这个想法，这两兄弟凑在一起让他有种在地球上看喜剧电影的感觉，自己怎么会去破坏？
果不其然，犯了猴哥忌讳，又没成功安抚猴哥情绪的牛魔王，再一次成为猴子发泄怒火的对象。
随着猴哥身上的金毛炸开，牛魔王马上就被离体飞出的猴毛化作的无数猴子给淹没。接下来的场景很血腥，少儿不宜，总之就是身躯如山伟岸的牛魔王，被遮天荫盈的瘦小猴子围成了蚕蛹，给凑得哭爹喊娘。一时间，猴毛牛毛满天飞。
周围的妖士和李晔一样都成了观众，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指指点点议论一番，显然早就习惯了这一幕。
在凡间李晔是安王，是大唐皇朝第一人，有各种繁杂的事务，还得有主公的样子，这对一个志在逍遥大道的修士而言，实在是累得很。
在仙域则不同，牛魔王猴哥和通天他们的存在，让李晔可以超然事外，做个轻松的闲散人，也可以跟牛魔王他们插科打诨，被当作后辈鄙视和关爱。
李晔当然知道猴哥为什么到了仙域之后，心情就愉快起来，动不动就跟牛魔王活动筋骨。就要面对故人了，有仇可以报仇，有怨可以抱怨，他那根巨大的铁棒早已饥渴难耐。
猴哥最大的故人当然是仙帝。除此之外，天蓬和卷帘也可以拿来活动手脚。
西行结束后，猴哥回了花果山，天蓬和卷帘回了仙庭，至于释门那些虚头巴脑、没有半分用处，嘲讽意义大于拉拢作用的封号，谁在意？谁会在意？谁能在意？
在释门跟道门相争的大局中，猴哥、天蓬、卷帘这些存在实在是不值一提。在那场西行结束后，释门得意，道门失意，秃驴功德圆满，猴哥这颗棋子被玩的最惨，只剩下一座荒芜的花果山。
再度看向视线尽头那些逼近的仙云，李晔琢磨了一下，算上双方布阵的时间，再有两三个时辰，大战就会真正开启。
猴哥要反抗自己作为棋子甚至是弃子的命运，通天要反抗自己作为失败者只能被囚禁的命运，牛魔王要带着妖族反抗被人教仙庭压迫的命运......大家都在反抗，都在斗争，这很好。
人活一世不就是斗争的过程么，不管是为了活下去的粮食财物，还是为了荣华富贵，亦或是大道逍遥，生命不止，就必须战斗不休，也只能战斗不休。
李晔心里是通畅的。
尤其是在郡主把秀好的手帕塞给他后，心里就更加愉快了。仰起头，把香喷喷的手帕盖在脸上，深深吸了口气，让手帕上浮现出清晰的五官，这让他深深感受出郡主的情义，很好，很**。
就是腰间的皮肉抽疼得厉害，应该是被羞恼的郡主拧了一把。这小妮子力气果然大得离谱，不愧是单凭肉身之力，就能拥有金仙境战力的存在，李晔这个太乙真仙自觉很有压力。
手帕被耳垂都红得快透明的郡主拿走了，埋头躲在咯咯笑得花枝乱颤的狐妖老板娘怀里，羞于见人。
尤达枭朝仍是一脸陶醉的李晔伸出大拇指，表示钦佩他的厚脸皮；红孩儿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自然对此嗤之以鼻，耻与跟李晔为伍；赵霸天、离剑两个家伙一副要流口水的模样，就差把羡慕李晔艳福几个大字写在额头上。
白狼在自己的凶兽大军中揉搓一只战狼的脑袋，抽空向李晔丢过来一个鄙视的眼神，表示像他这种大丈夫就应该以大业为重，李晔这种沉溺儿女情长的家伙必须羞愧得五体投地。
李晔不理会这些家伙，盘膝坐下，欣赏面前一座座珠光仙气的仙岛。远处已经露出身形面容的仙人大军，此刻在他眼中也只是仙域风景的一部分。
人生苦短，或许不短，不管短与不短，都应该在战斗之余，多多观赏这个美丽的世界。或许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呢？总不能太亏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