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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蓬蒿人     帝御仙魔txt下载     帝御仙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五章 圣姬?岐王?(三更)

    在山巅上站着的人,云髻插金钗玉身着霓裳,六花裙被山峰吹佛卷起,露出修长而雪白的大腿,纤白手指正在怀抱的肥硕白猫背上滑过。

    白猫喵了一声。

    李晔还记得,那只白猫名叫枚果,喜欢吃梨子。

    所以这的确是他的老熟人,曾经培训他扮演自己的幻音坊圣姬。

    圣姬是什么境界?

    李晔心中有大致判断。

    阳神真人。

    一名普通的阳神真人,李晔还不把她放在眼里。

    然而对方能带着幻音坊修士在八公山拦路,就不可谓不英明。若是她北去砀山县,就会迎头碰上青衣衙门,幻音坊的数十名真人境也就没了多大用。不像现在,她加上这数十名真人境,是足以决定天平高下的砝码。

    其实从李晔和高骈被迫停下来那一刻,局面就陷入僵持。

    如果李晔还想诛杀高骈,就得看圣姬的态度。

    如果他愿意放过高骈,就此北归,自然不必关心圣姬是何想法。

    平心而论,这并非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砀山一战后,高骈麾下七十多万大军,就剩下杨行密率领的水师。莫说中原高骈再也无力争夺,便是淮南江北十四州之地,李晔只要解决了李茂贞,也是唾手可得。

    如果不是时节快要入冬,李晔甚至能渡过长江,直捣江南,将高骈最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只是那样一来,李晔短时间内就无法平定江南。

    他很清楚,就算他吃下李茂贞在淮泗的兵马,也没把握一定能杀了李茂贞,等他回到关中,那就又是一个大患。届时一旦关中、蜀中、江南联手,先对付他这个最强的藩王,形势难免又复杂起来。

    李晔不愿等。

    妖族还在仙庭血战;面对回鹘猛攻,归义军就要坚持不住;吐蕃不断侵入河西;草原上的契丹正在崛起。

    李晔需要迅速扩大地盘,提升自己的修为,着手去整肃边患、干涉仙域战局。要不然等内忧外患的仙庭被仙域异族仙兵击溃,凡间疆土也不可能守得住。

    原本,要是妖族不出,仙庭就算腐朽,也只会丢掉幽云十六州。现在他来了,把妖族送上仙庭,一旦情况恶化,整个天下就可能被异族瓜分。

    但李晔不后悔。若是放任情况恶化,数百年后,九州还是会落入异族手中。

    所以他没转头就走,还想争取一下。至少得弄清圣姬的意图。

    虽然在李晔看来,圣姬站在他这边的可能性很小,小到几乎为零,甚至是负数!

    圣姬已经出现,就证明李茂贞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在这种情况下,李茂贞除非有把握吃下他的兵马、占据中原,否则就没道理帮他杀了高骈,让他的军队吞掉高骈的地盘。

    李茂贞有这种把握吗?

    李晔不认为他有。

    而等李晔占据淮南,实力就太大了,李茂贞根本不可能争得过他。

    除非......

    心念急转的李晔,忽然心头一凛!

    出现在面前的是圣姬,那李茂贞去哪儿了?!

    不管有多少理由,此刻李茂贞出现在八公山,都比圣姬要强一百倍!

    他毕竟是得天机者,阳神真人巅峰。

    难道说......

    李茂贞趁着李晔追杀高骈,派圣姬来拖住他,自己去了北面捣乱?

    他去杀青衣衙门的修士了?去三军之中取李晔麾下大将的首级了?

    他有那个实力吗?

    除了兵家大将境界的上官倾城,没有哪个将领能够挡住他。

    至于青衣衙门......

    想到这里,李晔心头放松下来。

    宋娇、大少司命加上青衣衙门数十名真人境,足够抵挡李茂贞。若是有动静,他回援来得及。

    当然,刘大正那边还是很危险。

    李晔看向圣姬,笑容不减:“岐王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竟然让圣姬独自来面对两名藩王,自己却躲着不见踪影,叫人不耻啊。”

    圣姬虽然成熟妩媚,但跟宋娇不同的是,她眉眼中却始终带着一股凌然之威,一颦一皱眉,都会生出一种锐利杀伐之气,让人不能小觑。

    她笑道:“安王真会说笑,岐王跟我乃是同胞,哪有怜香惜玉之说。不过真要论起这点,安王才是让人伤心的,你在长安可是骗得本座好苦。”

    说着,她咬了咬牙,眼中也满是愤恨。

    说起这茬,李晔虽然理亏,但并不觉得不妥,那又不是他主动要求的。当下坦坦荡荡道:“圣姬至此,想必定有要事,不如直接说来。”

    圣姬侧过身,抚摸着枚果,神色戏谑,声音也变得中正:“两位都是藩王,今日一见,也是有幸。此处风景绝佳,不如坐下来谈如何?”

    “圣姬相邀,不能不从。”李晔想了想,凌空踏步而至。山顶人为削掉了一大块山石,露出大片平地,还制造了一桌三凳。李晔一撩长袍,不客气的坐下。

    高骈眼神数变,却怎么都不肯动身。现在他面对一个李晔都自身难保,若是上了山,落入幻音坊修士包围中,一旦形势不好,那可是插翅难逃。

    高骈不动,圣姬也不强求,眼中掠过一抹鄙夷之色,转身来到石桌前坐下,跟李晔相对而视。她脸上没了笑容,幻音坊第一人的威严虽然没有刻意表现,却也没有隐藏。

    她率先开口:“本座有个问题,还希望安王能如实相告。”

    “但说无妨。”

    “朱温,可是死了?”

    “至少我没杀他。想来旁人也杀不了他。”

    “安王日后可会杀他?”

    “我只杀逆臣贼子。朱温虽然祸乱过中原,但也曾对朝廷有功,现如今一无所有,若是此后不作乱,我不会杀他。”

    “安王能容同样得天机的人?”

    “是否得天机并不重要。天下我都容得,区区一两个修士,我并不在意。”

    “连高骈也能容?”

    “高骈若是愿意奉上淮南,从此做个忠臣,我杀他作甚?”

    “安王可想清楚了,四位藩王联手,可是曾经害过你,这说明他们有害你的能力。”

    “有害我能力的人多了,岂能都杀之?便是那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一旦群起造反,也能杀我,我难道把天下人都杀了?”

    圣姬默然不语,只是紧盯着李晔看。

    李晔心中坦荡,说的也都是实话,所以并无异样。

    等他平定天下,汇聚天下百姓气运,就算此身仍是阳神真人的境界,其他几人联手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不说那么远,只要他尽得中原百姓气运之力,就已经无惧两名藩王联合。

    这也是他放过朱温的底气所在。

    对李晔而言,仙域都是战场,仙帝都是对手,区区几个阳神真人,还真不值得他忌惮。

    高骈听着李晔和圣姬说起自己,连忙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他没有走,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三人相距并不远,李晔和圣姬随时都能对他出手,而且两人还拦在南面,他逃不到扬州去,逃就没有用处。

    听到两人的谈话,高骈很煎熬。

    煎熬不是在做选择。他根本就没想过投降,也从心底不认为献出淮南,李晔会留他性命。

    他感到煎熬,纯粹是因为处境不利。

    圣姬又说话了,还是盯着李晔:“攻打长安,挟持陛下,在安王看来,是否罪在不赦?”

    被一个美艳尤物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深邃眸子盯在脸上不挪开,久了,李晔也难免有些不自在,好在对方又开始说话,好歹化解了点尴尬。

    面对圣姬的新问题,他沉吟了片刻。

    若无仙域这个存在,李晔当然会回答是。

    但是有仙域压在头上,凡间就不是唯一。

    既然不是唯一,就可以商量。

    他正色回答道:“若是陛下无恙,此事还可商量。”

    “可商量到何种程度?”

    “这取决于岐王的态度。”

    这回圣姬也沉吟了片刻。

    她接着问:“关中到中原的军队,安王能否放他们回到本镇?”

    李晔不无愕然,看着圣姬那美艳的脸、英气的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骈听到这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对啊,从开始到现在,圣姬问问题的方向明显不对啊!

    问李晔杀没杀朱温,那不就是旁敲侧击他会不会杀李茂贞?现在竟然问到了李晔会不会放关中军安然回去,这难道说,李茂贞要跟李晔和平相处?甚至是宁愿放弃中原?

    李茂贞如果跟李晔不开战,那自己就玩完了啊!

    高骈忍不住寸寸向后退去,悄无声息拉开距离,准备一有不对就开溜。

    保命要紧!

    李晔发现了圣姬的步步紧逼。不仅是问题的不断深入,还有眼神的愈发凌冽。倒不是说对方气势逼人,更恰当的形容是紧张、在意。

    李晔当然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回答是哄骗对方,毕竟这是成大事政客的必备素养。

    但他没有这样选择,坦然道:“天下事,无非是取舍。得失之间,就看选择什么。岐王要回关中,我可以答应,但军队不能。”

    圣姬眼神阴郁了几分:“没得商量?”

    李晔道:“有商量,就怕岐王不肯。”

    圣姬闭口不言,没有再问。

    她已经知道,李晔会提出什么条件。

    高骈已经溜了不短的距离。

    李晔没动。

    圣姬也没动。

    连气息都毫无二致。

    但问答却进行得更快了。

    圣姬问:“安王麾下,美人如云,为何至今都未娶妻?若是本座所知不差,连妾侍都没有。修士自然不会身体有恙,却不知这是为何?”

    这个问题让李晔差些栽倒。

    圣姬不知不觉前倾了上身,枚果不知何时跑了,胸口露出大片雪白和巍峨风景。

    李晔很快作答:“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此话当真?”

    “真。”

    “安王会娶谁为妻?”

    “郡主吴悠。”

    “安王若是荡平乱贼,功业滔天,又有无上修为,可会称帝?”

    “陛下是我兄弟。”

    “兄终弟及,未尝不可。”

    “兄弟若在,或有可能;兄弟若死,断无可能!”

    “安王重情重义至此,所为何来?”

    “不负本心。”

    圣姬站了起来,却仍是盯着李晔,胸前风景更吸引人了:“本座知道安王胸怀宽广,用人不疑,就是不知安王胸怀可以宽广到何种程度。”

    李晔也站起身,看着圣姬:“海纳百川。”

    嗖!

    嗖!

    两声撕裂空气的尖利声响,两人已经同时消失在山顶空地。

    一点点往外挪的高骈,手心满是汗水,神色紧张,双目圆睁,尽力控制呼吸,小心翼翼的看着哪像个藩王,分明就是个入室盗贼的窃贼。

    再有十丈,再有十丈,他就能退出八公山的攻击范围,逃出生天!

    十丈,十丈而已!

    马上就到了!

    他就可以逃走了!

    他必须逃!

    李晔跟圣姬的谈话,他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心中已是波涛起伏!

    这两人正在达成某种协议,一种极为危险的、对他有害无益的协议!

    必须遁走!

    否则性命不保!

    十丈,九丈,八丈......

    高骈忽然不动了。

    李晔和圣姬已经同时极速掠至!

    这不是多么严重的事。但两人一前一后,将他包围在中间,这就太严重了!

    高骈没动。不敢轻举妄动。两人一动,他就发现了,但是不敢撒丫子跑,因为怕被两人联手进攻。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惨淡无比,想要缓和局势,表明自己并没有什么不轨心思。

    只可惜,没等他开口。

    圣姬身上气势在攀升,芝麻开花节节高,转眼到了阳神真人境。她仍是盯着李晔,就似乎面前的高骈不存在一样:“你拿什么谢岐王?”

    李晔身上气势同样在攀升,迎着圣姬近乎**的目光,气度从容:“岐王仍旧是岐王。”

    他语气变得揶揄:“吐蕃军队侵入河西,兵锋直逼凤翔,你的选择余地并不大。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若非有人帮你挡住吐蕃修士,凤翔府现如今已经是烽火连天。”

    高骈汗如雨下。

    圣姬秀丽的柳眉满是凌厉之气:“岐王答不答应还不一定。”

    卢具剑已经重新出现,被李晔握在手中,他突然一声大笑,对圣姬道:“李茂贞!我就当你答应了!”

    圣姬肩膀一抖。

    高骈睁大了见鬼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圣姬。

    岐王?!李茂贞?!

第九十六章 同归于尽

    扬州。

    王载丰很悠闲,左手握着一卷乐府诗集,右手端着青釉酒杯,正在亭台上跟几个同样身着长袍、气质儒雅的老头相谈甚欢。

    在座的另外三人,正是儒门另外三贤。至于位在八杰的士子,亭台中没有他们的位置,只能在庭外铺设了案几躬身聆听,多半时候连发言的资格都没有。

    对扬州儒门士子而言,这样的聚会每天都会有许多,只是场面规格不如眼前罢了。

    今天王载丰等人在作乐府诗词鉴赏。他们都是饱学之士,一饮一诵,神色陶醉,品读时妙语连珠,振聋发聩,引得在亭台下观望的普通士子们都是一脸敬仰。

    不时,天际掠来一道长虹,在府邸上空露出修士身影。他看了一眼府中情况,目光捕捉到王载丰后,双眸一亮,径直落在了亭台之外,神色焦急的向王载丰见礼:“先生,大事不好了!”

    王载丰看都没看他一眼,仍然在摇头晃脑的诵读乐府名篇,就好像来者根本就不存在。

    亭台内外的贤人杰才们,则大多对修士怒目而视,不少人眼中充满轻蔑、厌恶之色,就好像来的是一只苍蝇,臭了一桌美食。

    见王载丰完全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一名杰才起身怒斥道:“哪里来的乡野鄙夫,没看见儒门正在举行文会吗?还不速速离去!”

    能够身化长虹赶路,这名修士自然是真人境。天下真人境就那么多,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现在被如此羞辱,哪里还忍得住,转身就拂袖而去。

    等这人离去,亭中一名老者略作思量,对王载丰道:“师兄,此人是郭璞身边的人,他匆匆而来必有要事,是不是问清楚比较好?”

    王载丰放下手中诗集,淡淡道:“事情再急,也不能没规矩。再者,吴王即将平定中原,还有什么要紧事?就算万一有,以吴王之能,也可以安然归来。只要吴王能到扬州,天大的事我儒门也能帮他挡着,哪怕是他被王建、李茂贞围攻。”

    说到这,王载丰摆摆手,示意对方无需多言,“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这是起码的心境修为。中原战事,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就算有什么变故,我们还能飞过去不成?现在只需效仿谢安静候佳音即可。”

    见他这样说,众人再无异议,又开始重新讨论乐府诗作。

    ......

    高骈瞪着面前香肩半露、腰肢如柳,气质妩媚、风华绝代的圣姬,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岐王?李茂贞?

    幻音坊圣姬,就是李茂贞?

    根本就没有什么容貌酷似的同胞姐妹,从始至终,幻音坊圣姬就是李茂贞本人?

    堂堂岐王竟然是个女人?

    普天之下,还有这种事?

    虽说天下女性强者多如牛毛,其中佼佼者如宋娇、大少司命、上官倾城、赵念慈、第一统率,更是修为高深、才干出众之辈。但一代强势藩王,竟然也是个女人,这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高骈之前莫说发现,他想都没想过,自己的争夺天下的强劲对手,在中原跟自己杀得你死我活的岐王,竟然是个女子。

    看着面前柳眉如剑、黑眸凌厉的圣姬,或者说岐王,高骈悚然一惊,浑身汗毛倒竖!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方才圣姬会问李晔那些问题的时候,语态、神色、气势颇显怪异,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帮自家主人问的,而是为自己问的!

    高骈哇呀一声怪叫。

    他反应过来后第一个动作,不是抽身奔逃,而是挥动衣袖,在面前布下一层层灵气屏障。

    因为圣姬在听到李晔那句话,肩膀微微一抖之后,就没有丝毫犹豫迟疑,陡然间气势勃发,阳神真人巅峰的恐怖修为,如满月之夜的钱塘江大潮向他冲撞过来!

    与此同时,圣姬抬起白藕般的手臂,在身前凌空用力一握,掌心虹光乍现,灵气波浪嗡的一声荡开!

    一杆造型古朴霸气、赤色霞纹缠绕的丈二长枪,顿时被她完璧无瑕的纤白手指握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虹贯日之威向高骈刺出!

    圣姬二话不说,一出手就是凛然杀招!

    她柳眉倒竖,牙关暗咬,显然是恼羞成怒。然而,她的愤怒却不是冲着揭穿她身份的李晔,而是悉数向高骈倾泻。

    高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得知圣姬真实身份,心胆巨震之下,忘了第一时间逃跑,现在被向来行事果决、气势锋锐的圣姬抢先进攻,哪里还有马上脱身的可能?

    那杆长枪形状奇特,出击之时霞光万丈,赤色如火遮天蔽日,白碧枪芒长达百丈,从霞火中一透出来,就凌厉击在高骈面前升起的层层灵气屏障上,以劲弩破纸之状,将屏障一层层捅破、击碎!

    高骈骇然欲绝,脸都绿了。这赤霞长枪一看就不是凡俗之物,否则威力不至于如此之大,想来也是得自天道秘境。

    只可惜,高骈得自天道秘境的飞剑,被李晔之前一剑斩了,万千剑雨破碎,四柄飞剑本体也是受损严重,现在明显无法跟圣姬手中长枪抗衡。

    灵气屏障层层破碎,眼看着白碧如水箭的枪芒就要临面,高骈连忙抽身向侧旁急退他不敢直接后退,否则会撞进李晔怀里。

    只是他不去撞李晔,不代表就能避过李晔。

    “高骈,你跑不掉了!”

    听到背后传来李晔畅快的大笑声,感受到道道寒意直逼脊椎,高骈哪里还能不知,那是李晔的剑气已经临身!

    他连忙回身,双掌翻飞,轰出道道灵气风刃,跟遮蔽视野的剑气撞在一起。

    气爆声密集如鞭炮,半空中炸出一朵朵巨大灵气云,布满长空,犹如落在雪地里的梅花,远远瞧着霎是好看。

    噗嗤一声,血光飙飞,赤霞长枪的枪芒穿透高骈的护体灵气,掠过他的肩头,带飞一大片血肉圣姬已经从他背后欺身而进,到了近身缠斗的距离!

    高骈连忙侧身闪避,不等他怒吼出声,卢具剑从他身前撩起,带出一抹逆势而飞的剑光,轰进他的右肋,击得他身形一顿,鲜血又喷了出来李晔也到了他身前。

    “李晔!李茂贞!”高骈身形急速腾挪转移,灵活得犹如一只猴子,手中连消带打,不断抵挡两人进攻,嘴里发出愤怒、仇恨的咆哮。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飞剑损伤,纷纷祭出,环绕周身,只求能够多些生机。

    李晔跟圣姬围绕着高骈上下翻飞,如影随形,如蛆附骨,手中长剑、长枪不停出击,动作快得只有虚影,肉眼根本无法分辨。

    如果说高骈是一只灵活的猴子,那么他俩就好比绕着猴子利用手中尖爪,不停给他放血的山猫。

    噗嗤、噗嗤。

    高骈的身体不停往外飙血,不,不止是飙血,间或也飙肉被切掉的血肉。

    高骈双目通红如血,仇恨与愤怒让他的双眸犹如鬼火,但他的脸色却愈发苍白。

    纵然他是阳神真人,身体可以快速造血造肉,但也经不起如此损耗。更何况长剑、长枪上的灵气顺着伤口侵入经脉,让他还要分散灵气去压制,当真是痛苦不已。

    此时的高骈如陷十八层炼狱,正在经受惨绝人寰的酷刑折磨。

    高骈多次想要冲出重围,摆脱李晔跟圣姬的进攻,向南边遁去。奈何他本就受伤在先,面对李晔一个人的追击,还不时被缠上,现在被两人联手夹击,哪里还有走脱的余地?

    多次咬牙猛突,换来的只是伤势加重罢了。

    再如此战斗下去,不消多久,他就得气力不支,死在两人手中。

    一个受伤的藩王,如何敌得过两个藩王?

    只要他不逃,李晔就足够杀了他。

    “李晔!算你狠,我投降!”

    终于,高骈屈服了,他无比痛苦的向李晔喊出了这句话。

    李晔轻笑一声,手中攻势却半分不减:“高骈啊高骈,你觉得我会信你?我可以放过朱温,却绝不会放过你。你的心早就黑了,今日放了你,那就是放虎归山,我岂会那般愚蠢?”

    高骈眼神数变,眸底闪过浓烈的屈辱感,却还是咬牙道:“你刚才还跟李茂贞说,如果我愿意投降,奉上淮南土地,你会放过我!难道你现在就要食言?你就不怕李茂贞离心?!”

    李晔淡淡道:“如果你早点投降,我的确会这样做。但是战斗已经开始,你现在投降,晚了。”

    嘭的一声,李晔一肘砸在高骈胸口,将他轰得口吐鲜血,倒飞十数丈。

    “李晔,你这小贼,不得好死!”高骈发出怨毒的诅咒,眼看着眉若冰霜的圣姬又挺枪刺了过来,他在闪避,运转飞剑抵挡之余,转而对她低吼道:“李茂贞!你疯了不成,今日帮李晔那小贼杀了我,明日他就会杀了你!你打得过他吗?!”

    圣姬沉眉敛目,根本就不言语,只是赤霞长枪的攻势愈发凌厉。

    高骈闷哼一声,大腿上中了一枪,几乎刺穿他的骨头。

    他触电般弹开,在半空飞遁,扯开嗓子大喊:“李茂贞!你在昆仑算计过李晔,这小子不会忘记的!我和他父亲是故交,他都要致我于死地,他凭什么会容你?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他的气息愈发微弱了,风中残烛一般,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圣姬呸了一声,“谁跟你唇啊齿的!”

    说着,骤然加速,长枪前指,身如一道虹光,就要把高骈一枪穿胸,彻底将其了结。

    这一下跟李晔拉开了不少距离,显然是全力爆发了。

    高骈眼睛一闭一睁,霎时间迸射出江水般的凶光与狠戾,他逃遁的身形忽然一顿,旋即便倒冲回来,迎面就撞到了李茂贞面前。

    噗嗤一声,赤霞长枪刺中了高骈肩头,贯穿过半!

    圣姬双眸讶异的睁大。

    高骈一只手握住赤霞长枪,厉鬼般的双眼,死死盯着圣姬那张充满威严英气的美艳脸庞,桀桀道:“你这蠢女人,弄个假安王害惨了孤王,今日又疯疯颠颠要杀孤王,真是愚蠢透顶!孤王杀不了李晔那小贼,但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圣姬花容失色,满脸只剩下惨淡绝望。

    一声空前巨响传出。

    苍穹好似裂开。

    半空中升起一团方圆数百丈的灵气蘑菇云。

    高骈和李茂贞的身影,完全被这团蘑菇云淹没不仅仅是淹没,而是在最中心被吞噬。

    高骈在绝境之中,竟然引动天机自爆气海,拉李茂贞同归于尽!

    如此果断狠辣,出乎所有人预料,让人防备不及。

第九十七章 都给你

    八公山上,秋风卷落叶,枯枝坠黄土。

    数十座山头,幻音坊的修士们愕然望着天空那团巨大灵气蘑菇云,目瞪口呆,失魂落魄。

    圣姬就是岐王?

    他们不知道。

    此前不知道,眼下也不清楚。

    至少从始至终,圣姬都没有承认过。

    然而无论圣姬是不是岐王,此刻陨落在碧空之下,对幻音坊都是巨大灾难。

    别的姑且不说,此时此刻,安王就有杀他们的可能。就算不能杀尽,也可以杀去大半。谁能保证自己不在这大半之列?

    连面容纸白的第一统率都不能保证。

    她怔怔望着那团蘑菇云,双手冰凉。

    作为幻音坊圣姬之下第一人,第一统率其实直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圣姬为何要跟安王联手,去诛杀已经濒临绝境的吴王。不联合吴王对付安王就算了,至少应该保吴王一命。否则,这个真正的安王日后如何对付?

    圣姬的动机让第一统率一头雾水。

    难道说,圣姬爱上了安王,所以不管不顾?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第一统率掐灭。这太可笑了!天下大争,哪里容得什么情爱?自黄巢之乱开始,岐王披肝沥胆,纵横沙场,百战余生,呕心沥血,这才有了关中基业,而后得兵家,破长安,挟天子,令诸侯,势重天下。

    既有吞吐九州之象,当存廓清宇内之志。

    如此圣姬,亦或说如此岐王,岂会儿女情长?

    诸番疑惑,来不及弄清,斯人便逝去了,徒留给世人千古之问。

    第一统率满心灰凉,禁不住泪水盈眶。

    岐王啊,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为何这般的傻?

    蘑菇云渐渐消散。

    有人从云中笔直坠落。

    准确的说,那应该是具尸体。第一统率无比确认这一点。忽然,她瞳孔猛地一缩。不对。为什么只有一具尸体?气爆中,可以没有尸体,那代表着身在其中的人,都已灰飞烟灭。也可以有两具尸体。

    但唯独,不该是一具尸体。

    等等!

    第一统率浑身一颤,如同给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安王呢?

    为何从蘑菇云升起,就没见安王?

    悠忽间,第一统率瞪大了双眼。

    消散的蘑菇云中间,原本圣姬所在的位置,忽然出现水纹般的涟漪。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两个人影徐徐由虚入实,仿佛从镜中冒了出来。

    赤霞长枪依旧被握在手中,呈笔直前刺状。

    握枪的人,自然是圣姬。

    毫发无损,却呆若木鸡的圣姬?

    的确是呆若木鸡,因为她被人斜揽在怀里。而揽她的人,侧着身,一只手向长枪前指的方向伸出,五指张开,作擎天状。或许不是擎天,而是撑着某件物什。某件肉眼不可见的物什。

    正是那件物什,挡住了高骈自爆带来的攻击?

    第一统率也呆了。得是什么物什,才能挡住一名阳神真人巅峰的修士,引动天机形成的自爆?

    第一统率当然不知道“天镜”这个答案。

    可以虚实转换,弱化、增强攻击的天镜。

    还有“天盾”。

    圣姬也不知道。

    所以她良久才回过神。

    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高骈在还有不少生机的时候,毅然决然回头拉她同归于尽,这是她无法料想的,就像她无法料想高骈有多恨她。似苍穹裂开般的轰隆气爆声中,她看到了遮蔽视野的白光,原以为此身就将交代在这里。

    她闭上了眼。

    良久,没感觉到疼痛。或许骤然死亡,身体的确来不及感到疼痛。圣姬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还能睁眼,于是想要看看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魂飞魄散,她决定弄清这个问题。

    来不及弄清这个问题,她就愣在那里。

    仰着脸的圣姬发现,视野中除却碧色如洗的苍穹,便只有一个侧脸。

    对方一只手伸出来,正挡在她面前,作擎天状,好像撑住了整片天空。

    她惊异不已。

    连心跳都忍不住加速。

    她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个侧脸。

    她感到匪夷所思。

    这厮跟自己一起死了?死了魂魄还保持着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想要为他俩撑住一片天空的动作?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圣姬老脸一红。

    感官回到身上,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腰被人搂住了。她低头看了看,目光越过有些遮挡视线的双峰,就弄清了现在自己的姿势。

    她马上就咬牙切齿对眼前的人道:“你准备保持这个姿势多久?”

    李晔回头过,在空无一物的蓝天下笑得灿烂,“很帅吧?”

    ......

    从半空下坠的,当然是高骈的尸体。他气海被毁,浑身经脉尽碎,骨头也成了渣,整个身体就是一滩烂肉,被皮包着勉强保持着人形,已经是个奇迹。

    他的意识渐渐消散,最后的视线落在八公山上,又越过八公山,落在山南的千里良田、无边原野、如带河流上。淮南,淮河之南,这里是他的领地。曾经是。

    千秋功业,转眼如烟。

    这天下终究没能姓高,它依然姓李。

    高骈无声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他,高骈,世出将门,少年时入神策军,知兵事、通韬略,得老将看重,受皇帝赏识。藩镇叛乱、边患横生之际,他时常领命出征,历次征伐无不建立奇功,以至于边蛮闻高骈至,将帅皆引兵退却。

    世人皆赞其有名将之才。

    只可惜,名将做了诸侯,就踏上了死路。

    高骈脑海中最后浮现的画面,是他年少时,锦衣骏马、飞鹰走狗出长安。那年他身姿风流,那天阳光正好。城门外鸡飞狗跳,官道上尘土飞扬。通向天下的大道是那般笔直、宽广,看不到尽头。

    天下大争,兵马纵横,只是再无他高骈。

    ......

    八公山上草木枯黄,秋风拂面,衣袂轻扬,李晔跟圣姬并肩站在山巅,?望川流原野。

    良久,圣姬悠悠开口:“八公山还真是一处奇地,三十年内,竟然先后埋葬了两个王......噢,准确说,差些埋了三个。”

    李晔没回头看她,“岐王想说什么大可直接些。”不等圣姬搭话,他忽然咧了咧嘴:“当然,如果是圣姬,委婉些也无妨,毕竟是女人。”

    圣姬顿时眉眼如剑,胸膛也剧烈起伏了一下。

    她哼了一声,“归义军自张议潮归朝之后,便日益孱弱,前些年更是频频丢失领地。奇怪的是,自打南宫第一去了沙洲,情况竟然稳住了。”

    李晔:“南宫第一只是个修士,理应稳不住局面。”

    圣姬:“所以跟他一起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岐王认为是谁,那便是谁。”

    “呵,安王啊安王,你们还真是雄才大略,把天下人都当猴子耍!”

    李晔耸耸肩:“这真不是故意的。”

    圣姬本想反驳,细想之下,竟是无言以对。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场面归于沉默。

    片刻后,李晔先开口:“高骈死了,儒门独木难支,淮南指日可定,就是不知岐王有何打算?”

    圣姬满脸阴气的瞪了李晔一眼,“我要是说撤军回关中,就此跟安王以潼关为界,双方互不侵犯,安王会答应?”

    李晔笑了笑,“岐王何必睁着眼说瞎话,这并不是你心中所想。其实我很好奇,你今日为何会助我杀了高骈?”

    圣姬没有立即回答。她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幻音坊修士都退下。

    自己负手走到石桌前坐了,看着萧瑟山景,默然良久,才语气莫名的缓缓开口:“从我知道你是你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天下大局已定。你去昆仑之前,姑且势大难挡,现如今谁还能阻止你?”

    李晔没有动身,依旧站在大石边,看着圣姬的侧脸听她说话。

    圣姬继续道:“今日,我若是相助高骈,他的确可以活下来。但是那又如何?他已经身负重伤,我们联手也未必能够杀你。如果不能胜你,等你的大军吃掉吴军,凭你在淮泗的布置,我的兵马也撤不回关中,最好的结果是撤到淮南。然而那又有什么用?你只需封锁淮河,就可以分兵直取关中。

    “丢了关中基业,几十万大军只是无根浮萍。等你取了关中,我从关中带来的兵马,还有什么战心可言?届时你无论是先取汉中、蜀中,再顺江而下,还是直接渡淮河南进,都只需要两三年。在这个时间内,高骈根本无法恢复元气,是怎么都挡不住你的。”

    听李茂贞说完,李晔不置可否。

    李茂贞叹息一声,“至今日,你的兵马虽然还没有纵横天下,但天下已经在你囊中了。”

    李晔仍是不做置评。

    皇帝李俨尚在,大唐朝廷就还在,李晔本就是李唐宗室,只要据有天下大势,解决几个主要对手,麾下兵马的确不需要纵横每一块土地,那些割据一方的小诸侯、节度使们,就会乖乖效忠朝廷。

    李茂贞所言不虚。

    前提是,李晔得先取了关中。

    正常情况下,取关中,比胜高骈难。

    说到底,儒门真要成事,需要时间治理地方提升国力,但兵家那些战将可个个都是战场上的硬骨头,一旦据雄城、险关而守,只要不犯错,同等境界之下根本不用担心被攻破。

    沉吟片刻,李茂贞头也不回道:“关中我可以给你。但你也得兑现诺言,让我继续做岐王。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要做一介闲人,而是要继续领兵征战!”

    说到这,安静坐在石桌前的李茂贞顿了顿,没回头,“你可能答应?”

    李晔可以不答应。

    若是不答应,那便淮泗血战。

    双方百万大军摆开架势战斗到最后一刻。

    李晔道:“当然能。不过长安你不能再驻军。依照惯例,我将派遣将校、文官,进入关中各镇任职,一些险要之处,我还会派遣自己的心腹部曲进驻。”

    李茂贞点点头,又陷入沉默。

    李晔奇怪道:“你当真不担心我过河拆桥?”

    李茂贞笑了一声,回过头,剪水双眸直愣愣看着李晔,幽幽反问:“你会吗?”

    李晔不言。

    这个问题回答不回答其实都一样,毕竟嘴上说的话不一定会付诸行动。

    李茂贞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曲线玲珑,打了个哈欠,意态慵懒:“连日征战,累死我了。关中各镇军队如何撤回关中,你自己做安排吧,我不管了,只负责签字画押。”

    说着,她从山巅飞起,独自走了,临了只给那些幻音坊修士留下一句话:“你们也听安王安排吧。”

    看着李茂贞衣袂如带的消失在云端,李晔张口无言,少顷,不禁陷入沉思。

    其实高骈自爆,未必真能杀得了李茂贞。

    前者已经气力不济,而后者还在巅峰,顶多就是重伤。

    而天下大势,也并不是李茂贞说的那样。

    准确的说,天下大势要像李茂贞说的那样,李晔真要得关中,还需要一个非常大的前提。

    一个被李茂贞掐掉的前提。

第九十八章 顺势而为(三更)

    这个前提李茂贞没说,李晔也没问。

    如果李茂贞今日救下高骈,只需十数日,高骈就能恢复实力。届时他俩再联合起来对付李晔,未必没有获胜的可能。就算两人联手仍旧杀不了李晔,那再加上王建呢?

    只要能杀了李晔,李茂贞仍旧还有逐鹿中原、问鼎天下的机会。

    没有三王联手击杀李晔的情况出现,这就是李晔坐拥天下大势的前提!

    无论如何,在选择跟高骈联手还是跟李晔联手这个问题上,李茂贞选择了后者。对李茂贞而言,这是放弃了成就大业的机会。

    但对李晔而言,李茂贞如此选择方为明智。

    二三王联手,李晔未必就怕了。他有天剑、天盾、天镜,还有百姓气运之力,可谓有恃无恐。而三名藩王又不可能经年累月一直在一起,一旦分开,就有被李晔逐个击破的可能。

    李茂贞不知道李晔的底细,却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抛开这些,吐蕃侵入西部边疆的问题,也已经十分严重。李茂贞一旦在中原战事不利,拖延日久,难保吐蕃不能攻下凤翔、直逼长安。

    八公山上,李晔没有再多想。

    此战保住了中原,不出意外还得到了关中,淮南也弹指可定,李晔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大喜过望。

    他长长吐了口气,露出由衷的笑意,对赶来的宋娇、大少司命指了指那些幻音坊修士:“带回去吧,编入青衣衙门。嗯,做好收编整个幻音坊的准备。”

    少司命睁大了黑溜溜的眼睛,大司命张圆了猩红的嘴唇,连宋娇都是一脸诧异。

    她们来的时候,远远看到圣姬正飞向宿州方向,三人不明所以,顶多以为那是圣姬在察觉到磨山之战的异状后,在到处寻找李晔和高骈的踪迹。

    当时她们还有些紧张,既然圣姬在附近出现,难保李茂贞没有来。要是李晔被李茂贞和高骈联手对付,那形势岂不是很危急?

    圣姬难道时被李茂贞派回去,召集幻音坊修士了?要过来围杀李晔?

    等她们靠近八公山,看到李晔站在山巅,左右围着一大片幻音坊修士,还当李晔陷入重围,禁不住色变的同时,就要杀入重围,将李晔救出来。

    要不然李晔阻拦及时,双方已经爆发激战。

    现在听到李晔这番话,宋娇和大少司命怎能不惊愕异常?

    看着三人精彩的神情,李晔笑得不无得意:“别愣着了,日后大家都是同袍,得抓紧时间彼此了解,好生亲近才是。天下还未平定,边境烽火不休,有的是你们并肩作战的时候。”

    大司命不说话,只是奇怪的打量李晔。

    少司命满眼担心,看样子是在怀疑李晔脑袋被打坏了。

    宋娇观察了幻音坊的修士好大一会儿,确认他们对李晔暗含的恭敬态度不是作伪后,来到李晔面前,双眸如电:“你是怎么说服他们背叛李茂贞的?我刚刚可是看见圣姬了,难道她是被你打跑的?高骈呢?”

    李晔指了指远处原野上的一滩血肉,先回答了对方最后一个问题,这才懒洋洋道:“宋姨此言差矣。我们跟岐王本就是同盟,她把幻音坊交给我统率,那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怎么会涉及背叛呢?幻音坊的修士都是忠肝义胆之士,宋姨可不要贬低了他们啊。”

    宋娇狠狠瞪了李晔一眼。他跟李茂贞的同盟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心里还能不清楚?现在两人厮杀都来不及,对方还会把幻音坊送给他?

    宋娇急躁之下,满脸威胁之意,露出李晔再不说实话,她就扑上去咬断李晔脖子的恶狠狠神情。

    李晔嘿然一笑,不再捉弄她,将事情的始末都跟她说了。

    “什么?岐王竟然就是圣姬?她是个女人?!”宋娇吃瓜的表情让李晔很满意。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宋娇看李晔眼神忽然变得极为怪异,上下打量之余,阴测测的问道:“为了天下大业,你该不会是已经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吧?”

    正掏出水囊喝水的李晔,闻言差些喷了宋娇一脸。

    “我岂是那种人?”李晔一脸愤慨。

    宋娇呵呵笑了两声,“那就是李茂贞出卖了自己的身体?”

    李晔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这两种说法有区别吗?

    ......

    淮河上船舰如龙如城。

    杨行密站在一艘楼船的甲板上,望着北面不言不语。冷峻刚毅的面上满是风霜之色,眼中不是闪过一抹痛苦、悲哀。

    “将军,砀山大败,吴王南去无踪,此战我们已经是无力回天,趁着贼军还未大举攻过来,我们还是速速东驶入海吧?如此,水师才能安然退回扬州啊!”副将上前来苦口婆心的劝说。

    从砀山逃回的两个真人境,已经将彼处战况告诉了杨行密,消息被严密封锁,副将是唯二知道的人。

    得知这个消息后,副将就在不停劝说杨行密退兵。

    他们这里只有十几万将士,连再入淮泗水系作战的能力都已失去,面对两百万大军哪还有不赶紧撤退的道理?

    但是杨行密偏偏不肯班师。

    杨行密沉声道:“大军虽然在砀山败了,但中原战事并不会就此停止。没了咱们吴军,岐王兵马和安王部曲为了争夺中原,势必再起战火,这是我们的机会!”

    副将被杨行密的打算惊得心头狂跳,“将军,我们只有十几万将士了,而且大多是水师,中原几百万军队的大战,哪是我们能够渔翁得利的?”

    杨行密一拳重重砸在船舷上,咬牙道:“我就不信,我们就这么败了!我们虽然只有十几万将士,但用的好了,就是奇兵!再者,李晔追杀吴王,李茂贞势必不会坐视,我们还有机会!若是能跟岐王联手,中原还有可趁之机!”

    副将听到杨行密这么说,细想之下,也觉得有些道理。

    不等他再说什么,就见天空中飞来二三十道长虹,没有快速过境,而是直奔船舰而来!

    副将紧张得呼吸都忘了。

    二三十名真人境,很快落在了楼船的桅杆、船舷、甲板、舱顶上。

    被这么多高手包围,副将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

    杨行密却浑然不惧的抱拳,对面前那名女修士道:“尊客从何而来?”

    第一统率淡淡道:“幻音坊。”

    杨行密大喜,连忙道:“可是岐王派来的信使?”

    第一统率似笑非笑:“你如何得知?”

    杨行密道:“砀山巨变,在下揣测岐王可能需要帮助。你我虽然之前有过激战,但如今形势已变,若是需要联手,在下愿效犬马之劳!别的姑且不言,我军水师可以纵横淮泗河道,无论是运兵还是运粮,都无人能挡!”

    第一统率的笑容里渐渐有了揶揄之色:“好啊,你愿意投靠,我们自然欢迎。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吧,大军就要渡河南下攻占江北十四州。”

    杨行密愣住:“投靠?攻占江北十四州?”

    “难道将军有什么疑问?”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杨行密回头一看,就见桅杆上坐着一名紫袍女子,正戏谑的看着他。

    杨行密满头雾水,看看这人,又看看第一统率,没弄清楚状况:“阁下是?”

    “青衣衙门,宋娇。”宋娇淡淡道,“杨将军可曾听过?”

    杨行密顿时后退两步,双目睁得像是铜铃,“你......你是青衣衙门宋娇,怎么会......跟幻音坊的人一起行动?”

    宋娇笑眯眯道:“岐王跟安王联手征战中原,难道将军不知?”

    杨行密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看他见鬼的模样,一定觉得自己在做梦。副将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就坐在了甲板上,心惊胆战之余,看杨行密的眼神,也像是在看杀父仇敌。

    早叫你走你不走,现在可好?

    宋娇见杨行密发愣,不耐烦道:“高骈已死,安王打算渡河南下,平定淮南。将军也算是个人才,若是识相,就速速投降,往后自然不缺用武之地,否则,人头不保!”

    “吴王......吴王已经死了?”杨行密失神呢喃,脸上再无半点儿血色。半响,他苦笑一声,勉强朝宋娇抱拳:“安王有命,末将岂敢不从?”

    宋娇笑了笑,“将军果然英明。高骈死了,你犯不着伤感,不过是个逆臣贼子而已。将军若是忠君为国,自然可以荣华富贵、光宗耀祖。”

    说着,一摆手,向北飞走。

    至于第一统率和幻音坊修士,则被留下来监视、控制杨行密。

    副将瘫坐半响,忽然发现自己并无性命之虞,就是摇身一变,从吴王部曲成了安王麾下,日后的使命也不再是保卫淮南,而是攻打淮南。

    人生际遇转变之大之快,让他目不暇接。

    想明白了自身处境,副将不再心如死灰,反而觉得这样也不错。他正想跟杨行密说什么,忽然发现对方低头擦拭额头汗水时,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满是得逞之色。

    副将一愣,骤然一个机灵,脑海中掠过一抹灵光,瞬间就想明白了一件大事。

    杨行密明知吴军惨败,吴王被重伤、追杀,也死都不愿从淮河撤走,原来根本就不是为了再谋中原,而是看到高骈大势已去,存了要投靠安王、岐王的心思!

    区区十几万水师,要图谋中原,那是痴人说梦!但无论是谁,只要想渡河南下,就需要精锐水师!

    如此,杨行密不仅没有危险,反而还会受到重用,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不愧是儒门将领,大势看得这么清楚,选择做得如此迅捷......”副将唯有在心里表示敬佩。

第九十九章 实在是妙

    高骈领兵出征砀山县的时候,郭璞奉命坐镇徐州。寻常时候这是一个很关键的位置,如今在郭璞看来却是简单清闲,原因无他,大局已定耳。

    他只需要防备北方衮沂一线的敌军打开局面这在郭璞看来自然是没有可能的。衮沂从此战开始就不是敌军主攻方向,因而也不是主战场,吴军在彼处的城池坚如磐石。

    夕阳西下,郭璞在府中轩室内煮茶,没有丫鬟服侍,自斟自饮。金灿灿的阳光从西南面的竹帘下透过来,洒在屋中很是美好祥和。郭璞品一口热气腾腾的茗,只觉得满齿留香,当真是惬意到了极点。

    儒门四贤八杰七十二俊彦,郭璞位在八杰之列,而且高居榜首,连张仲生比他都差了一截。除了几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他是真正的儒门第一才子。如若不然,这回高骈出征中原,儒门士子也不会以他为首。

    跪坐在案几后,侧身抬头,看向屋檐上的夕阳余晖,郭璞眼中流露出些许由衷且自得的笑意。这场大战,他两次拯救大军于危难之际,可谓是劳苦功高,不负儒门第一才子之名。

    端起茶碗再品了一口,望着袅袅升腾的热气,郭璞忽然有些出神。

    他心里想道:“这大好江山,即将属于吴王了,真是令人心驰神往啊。为何我会觉得有些可惜?是了,吴王虽然堪称明主,可气度胸怀到底是差了些,对儒门虽然是真心倚重,但看得出来,他心里仍然有所保留......”

    念及于此,郭璞不禁想起冤句县之战。

    那是上官倾城跟朱殷的较量。

    那一战之后,他曾想去见安王,只可惜对方行踪飘忽,他并没有找到。

    “我怎么会想起安王呢?我一直都没能目睹他的真容......”

    郭璞思绪飘渺,神情恍惚,“张仲生说,安王对崔克礼极为信任倚重,平卢之地几乎成了儒门士子理想中的家园......就是士子们都不大像士子了,一个个埋头案牍、奔波于田亩,像农夫匠人更多过像书生,风流之气所剩无几。”

    想起安王不在,李茂贞空有两百多万大军,却注定被高骈击败,郭璞不禁感到唏嘘。

    良久,叹了口气,郭璞不无遗憾的站起身,“此生未能见到安王,真是可惜.....只不过,一个在天下大争洪流中失败了的人,想来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见也罢。”

    整了整衣襟,郭璞打算去前厅。不出意外,砀山县捷报应该要传回来了,他想第一时间听到这个好消息。

    刚刚走出轩室,郭璞忽然怔了怔,看到院中竹丛旁的鹅暖石小道上,站着一个人,正朝他露出微微笑意。

    “仲生?你......回来了?”郭璞满脸喜色的快步迎上去。这个跟朱温同时失踪在汴州的同门师弟,让他牵挂、担心了许久,如今重逢,自然是喜不自禁。

    张仲生向他躬身见礼:“见过师兄。”

    “你总算回来了,叫为兄好一阵担忧。”郭璞扶起对方双臂,一脸感慨,“你能从青衣衙门修士手中逃脱、归来,一路上想必吃了许多苦头,还好,回来就好啊,让为兄给你号号脉,看你身体如何!”

    说着,就去抓对方的手腕。

    他这话说完,就见张仲生嘴角抽了抽,神色怪异,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郭璞不解道:“师弟有什么话想说?”

    张仲生叹了口气,推开对方为他号脉的手,看着郭璞认真道:“师兄,我这回南归一路顺畅,并未吃苦,反倒是受到了不错的优待。”

    郭璞怔了怔,上下打量张仲生两眼,见对方的确风采依旧,刚刚放下心来,却又皱起眉头:“师弟被岐王的人俘虏了?”

    张仲生刚要开口,郭璞忽然抬手制止了他,神色也变得坚硬,“如果你是被岐王送来做说客的,大可不必开口。师兄坐镇徐州,绝对不会背叛吴王,在大军背后作乱!”

    说着,不理会张仲生,径自走回轩室,在茶水已经冷却过半的案几前坐下,目不斜视。

    这已然是逐客的姿态。

    对郭璞能推测出自己的来意,张仲生并不意外。他没有离开,跟着走进轩室,又对郭璞拱了拱手,在对方冷面欲要开口呵斥的时候,抢先一步说道:“师兄不必作乱,更不必背叛吴王,仲生虽然不才,却也不会让师兄做这样的事。”

    “哦?”郭璞冷淡的应了一声,明显是不信对方的口舌之辞,从神色到内心都戒备森严。

    张仲生苦笑一声,“师兄实在不用这般戒备仲生。你不必作乱,是因为吴军已败;你不必背叛吴王,是因为吴王已死。”

    郭璞顿时脸色大变,愤怒的一拍案几,几乎要跳起来:“胡说八道!张仲生,你竟敢如此信口雌黄,心中可还有半分......”

    “师兄!”张仲生忍不住了,大声打断了对方,倒不是不能忍受对方的态度,而是觉得实在没必要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你出去看看!看看这徐州城,现在是怎样一番景象,看看这徐州城中,眼下是谁的将士在把守。”

    郭璞一下子站起身,指着张仲生就要开口教训。

    见对方一脸坦然,他不禁心生疑窦,面上却是冷笑道:“可笑至极!为兄坐镇徐州,城防严备,将士枕戈待旦,若是有敌军来犯,岂会没有得到禀报?!想悄无声息夺取徐州城,除非......除非......”

    说到这里,郭璞说不下去了。

    张仲生却期待的看着他,一副你快继续往下说,马上就说到重点了的模样。

    郭璞再也稳不住,大步流星就冲出了院子。

    来到府门,刚刚跨过门槛,郭璞就感到手脚冰凉,禁不住愣在那里。

    府门两边,站着两排身着青衣、腰胯直刀的修士,为首的四人广袖长袍,气息如渊,分明就是真人境!

    这些人,郭璞一个都不认识。

    至于原本守卫在此的修士,则是全都不见了踪影。

    不仅如此,府门旁还立着两队士卒,足有五百人。个个鲜衣亮甲,脸上杀气腾腾,看样子好像随时准备冲进府中大开杀戒,

    看他们的甲胄服饰,并非吴军样式!

    郭璞颤抖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城墙上,原本的吴军旗帜已经尽数被撤掉,换上的是安王王旗和狼牙军的旗帜!

    事实证明,节度使府邸已经被青衣衙门严密控制,门前虽然只有四名真人境,但不在门前和没露面的真人境,肯定更多,否则不至于能悄无声息将原本的修士抹去。

    而整座城池的城防,现如今已经在狼牙军手中!

    想都不用想,对方袭来之际,肯定是真人境修士控制了城门,甚至是守城将士,供狼牙军长驱直入。

    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徐州城,郭璞只觉得天旋地转。

    整个城池易主,在悄无声息中就完成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或许他在轩室中煮茶自饮的时候,外面那些修士和护卫,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就丢掉了性命!

    郭璞没跟张仲生说完的那句话,其实很简单,要想迅速夺取徐州,除非有数万精骑大军,配合数十名真人境突然袭击!

    惟其如此,徐州才会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眼前的情景表明,一切确如郭璞所想。

    只是亲眼看到铁一般的现实,郭璞却一时间怎么都接受不了。

    对方的行动比他想的更加严密,严密到连让他得到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这已经不是攻取一座城池,而是连郭璞的精神世界都攻取了。

    张仲生在失魂落魄的郭璞身旁叹息道:“师兄,其实安王攻取徐州城,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之所以选择这种方式,不过是想告诉师兄,儒门跟他为敌,实在是自找没趣。师兄乃是我儒门第一俊才,安王爱惜师兄之才,这才让师弟前来,好生劝说,希望师兄能够认清现实,知道后面的路该如何选择。”

    郭璞不愧是郭璞,面对这样的巨变,虽然震惊的时间难免长了些,但听完张仲生一番话,还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嗓音艰涩的沉声问道:“果真是安王?吴王果真是败亡了?”

    张仲生点点头:“吴王救援砀山县,在磨山之畔遇到安王,战败南逃,在八公山被安王联合岐王斩杀。上官倾城趁机在砀山发起反攻,吴军士卒多半投降,其余的基本被追杀殆尽。在安王的授意下,狼牙军配合青衣衙门来了徐州。”

    郭璞张了张嘴,半响无言。

    临了,他苦笑一声:“安王......安王,竟然是真安王啊!”

    说着,他抬头望天,泪流满面。

    见郭璞痛哭失声,张仲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等待。

    没片刻,郭璞抹了泪,神色恢复正常,转身看向张仲生,神色坚毅道:“如果可能,带我去拜见安王。”

    张仲生笑着回应:“就等师兄这句话了。”

    李晔没在徐州,他在砀山县,蹲在一间屋子里的矮塌上,饶有意味看着面前昏睡不醒的人,好半响才回头,问上官倾城:“赵念慈就是败在此人手里?他的二十多万大军,就是被此人吃掉的?”

    一身戎装的上官倾城点点头:“就是他。”

    李晔盯着孙儒啧啧赞叹:“儒门一群书生,想不到唯二的儒将,竟然有如此本事。轻描淡写间,就将兵家赵炳坤之下第一奇才败得体无完肤,妙啊,实在是妙!”

    如果赵念慈在这里,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上官倾城实话实说道:“这回中原大战,是赵念慈第一次领军出征,经验不足;又存了要跟我一较高下的心思,立功心切,碰到孙儒这样的智将,吃亏在所难免,倒是不能全怪她。”

    李晔又回头看向上官倾城,咧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要不是高骈那老小子来横插一脚,砀山县不消几日就会被你破去。这孙儒再是厉害,碰到我们上官将军,还不是只有蒙头挨打的份?”

    听到这话,上官倾城情不自禁老脸一红,低下头。

    李晔嘿嘿笑得更得意了:“上官将军脸上向来不露神色,唯独就是会脸红,妙,实在是妙啊!”

第一百章 战利品与嫁妆

    上官倾城在堂中呆不下去了,虽说不至于掩面奔走,但落荒而逃之态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一出门,她就稳住了脚步,不骄不躁的徐徐前行,就像没事人一样。

    门外的走廊上,神色复杂的赵念慈正站在那里,看到上官倾城走出来,如同没看到她一样走向月门,她咬了咬牙跟上去,犹自不忿的说道:“别以为你在安王面前给我说了好话,我就会感谢你!”

    上官倾城看也没看她一眼,淡淡道:“你太高看自己了。凭你我的交情,还不至于让我为你美言。”

    赵念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看似生硬敌视,实则将她自尊心照顾得极好的话。

    上官倾城脚步很快,看得出来她没有跟赵念慈多说话的**。赵念慈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但还是紧跟在后面。

    犹豫半响,赵念慈支支吾吾道:“你当真觉得,我败给孙儒只是经验不足,还有......还有可以......可以......”

    说到后面,她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愈发显得窘迫。这个向来骄傲的兵家奇才,此刻在上官倾城面前,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妹妹。

    上官倾城嘴角微微扬起,“用殿下的话说,还可以抢救一下,不必放弃治疗。”

    赵念慈不是很懂这句话,但意思却领悟到了,她眼前一亮,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当真是如此认为?”

    上官倾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赵念慈,简单的动作被她演绎的干净利落,像是弓步、拔刀、出击一样。

    她道:“赵念慈,收起你的自卑,拾起你的自尊。如果一场战败就让你一蹶不振,那你就真的永远不可能赢我。”

    砀山之役后就精神萎靡,陷入自我怀疑、否定中的赵念慈,听到上官倾城认真对她说出的这番话,只觉得看到了雨后初霁的太阳。这让她惊讶抬头,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对手。

    赵念慈很意外,她没想到以她和上官倾城的关系,对方竟然会这样鼓励她,而且是在取得大胜之后。

    这个时候,上官倾城不是应该高高在上的俯瞰她、嘲笑她,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不等赵念慈从惊愕、喜悦中回过神,上官倾城已经回身、迈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你等等我!”虎背熊腰的赵念慈大喊一声,连忙去追赶身形纤瘦的上官倾城。看她火急火燎的姿态,要是不知道她的性别,相信很多人都会想到恶汉穷追小娘子。

    她俩一个在前方冷面而走、一个在后方热情追赶的场景,落在刚刚进府要去探望孙儒的杨行密、郭璞、张仲生等人眼里,让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眼神怪异。

    昏睡了好几天的孙儒,终于悠悠醒来,一睁开眼,看到眼前逐渐清晰的面容,他不由得露出诧异之色,“你是谁?”

    说着,他还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做出往矮塌内侧挪的动作,一脸戒备。不是他胆小,而是对方审视打量他的面容,怎么看都充满一股让他别扭的恶意。

    见孙儒醒了,李晔收回看宝山的目光,也不再在矮塌上蹲着,回到圆桌前的凳子上坐了,恢复镇定威严的安王风度,“李晔。”

    孙儒犹如受惊的兔子,顿时从矮塌上一跃而起,却不是扑向李晔与之厮杀,而是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摆出防备姿势,蹲在了矮塌角落,满脸看到阎罗现世的模样。

    李晔被孙儒逗得发笑,“孤便这般可怖?让杀敌如割草,反手间灭我二十多万大军的孙将军,也像是见了猫的老鼠?”

    孙儒半分也不肯放松,“安王是什么样,安王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李晔哑然,不过仔细想想,这孙儒的确说的有道理。论武力,他把高骈追得满世界跑;论智谋,他这回一招将计就计,就将吴军彻底击溃,让岐王不得不投靠。

    念及于此,李晔觉得甚是满意,悠哉游哉的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的喝起来。然而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只是维持了三个呼吸,就被孙儒一句话彻底击得粉碎。

    只听孙儒用恐惧但坚决抵触的语气,以视死如归的神色道:“末将在安王面前,虽然毫无还手之力,但若是安王想要侵犯末将,末将抵死不从!”

    李晔一口水喷了出来,指着孙儒连连咳嗽,有冲上去把他撕碎的冲动。

    知道孙儒这是误会了自己看他的眼神,李晔只能吞下苦果,放下杯子阴沉着脸道:“孤看孙将军也是个人才,若是愿意在孤麾下效力,孤一定会不吝重用。天下还未平定,边境更有蛮夷为患,将军日后用武之地甚大。”

    高骈麾下人才济济,李晔一个也没打算放过,那都是他应得的战利品。

    原以为孙儒会像杨行密一样,理所应当抓住这个改换门庭的机会,熟料孙儒正色道:“末将虽然没能守住砀山,可谓无用,但良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末将还是懂的。更何况我儒门跟安王道不同,末将不敢背叛师门。”

    看孙儒已经没那副受惊模样,坐在了矮塌上一脸肃然,李晔便知他拒绝自己,并不是误会自己的后续不良反应。

    李晔摆摆手:“高骈已经死了,你不用担心事二主的问题,至于儒门......”

    说到这,李晔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天下儒门,并不是只有淮南一家。孤麾下也有一个儒门,在青州,将军难道不曾听闻?”

    孙儒听了这话,脸瞬间涨得通红,大声辩解道:“儒门从来都只有一家,那就是现如今在扬州的儒门!青州儒门的崔克礼,连儒门八杰都不算,他带领的儒门,那能叫儒门吗?”

    看着神色激昂的孙儒,李晔目露戏谑:“儒门文宗,现在可只有崔克礼一个。”

    孙儒张嘴无言,脑袋耷拉下来,像个鹌鹑,瞬间没了精气神。扬州儒门没有文宗,文宗却在青州,这一直是士子们最大的心病。

    “孙兄,我们来看你了!”

    门外传来一个豪迈奔放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大笑,一名身材魁梧、气质如铁的大汉走了进来。刚跨进门槛,看到桌子旁的李晔,大汉也没停留,边走边问矮塌上的孙儒:“孙兄,这位贵客是?”

    不等孙儒说话,大汉已经来到李晔身前,蒲扇大的手一巴掌就用力拍在李晔肩膀上,哈哈大笑道:“能来看望孙兄的,想来也是百战余生的行伍弟兄,小子,你是孙兄麾下将校吧?砀山一战打得激烈啊,辛苦你们了!”

    看到大汉的手在李晔肩膀上拍的砰砰作响,孙儒嗔目结舌,只觉得浑身僵硬,背后寒气直冒。他仿佛已经看到大汉吐血倒飞出去,将门窗砸穿的场景。

    孙儒臆想中的场景并未发生,李晔笑容平和:“砀山一役的确伤亡惨重,不过对我而言却很轻松。”

    大汉明显会错意,竖起大拇指,一脸赞赏和佩服:“兄弟豪气!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还能云淡风轻,真是难得。你这个兄弟,杨某交定了......”

    他话没说完,张仲生和郭璞已经进屋,看到孙儒已经醒来坐在矮塌上,他俩不禁面露喜色。只不过对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看起来好像伤势还没大好。又发现杨行密正坐在桌前跟人称兄道弟,便有些好奇的去看对方是何人。

    待通过侧脸认出被杨行密搂着肩膀的人,张仲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孙儒那副见鬼的模样,并非是伤势没好,而是给吓着了!

    郭璞正跟孙儒见礼,张仲生已经噗通一声拜下,声音颤抖的高呼:“张仲生拜见安王殿下!”

    这一声大喊,让屋中瞬间陷入死寂。

    郭璞愣在那里,杨行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拍打李晔肩膀、表示亲近的手停在半空,怎么都落不下去。他僵硬的转头过,看看趴在地上发抖的张仲生,又看看笑眯眯的李晔,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末将该死!”杨行密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一下子跪拜在地,“不知安王在前,多有冒犯,末将死罪!”

    郭璞也跟着见礼,口呼拜见安王。

    孙儒原本正在跟李晔平等对话,现在看到三个同门都跪拜了,也不好在矮塌上继续坐着,只能跟着行礼,心里默默祈祷杨行密不要被五马分尸。

    跟李晔称兄道弟,那已经不是简单冒犯一位藩王。李晔可是李唐宗室,杨行密的行为,就像跟皇帝说我是你哥哥一样。

    望了一眼跪倒在地的众人,李晔笑着对杨行密道:“杨将军,你可是要跟孤做兄弟的,眼下这可不是兄弟礼仪啊。”

    杨行密额头上汗如雨下:“末将不敢,末将有眼不识泰山,请殿下治罪!”

    “好了,都起来吧。”李晔摆摆手,对艰难起身的杨行密道:“孤行事向来讲理,你想跟陛下做兄弟的事,孤可以不追究,不过你得说服孙儒将军,让他今后为孤鞍前马后。”

    杨行密大喜,连忙道:“效忠朝廷是我等本份,末将一定会说服孙将军!”

    见杨行密这么果断就把自己卖了,孙儒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他总不能亲手把对方推进火坑。

    李晔点点头,看向郭璞,“郭先生大名,孤早有耳闻,今日相会,实在是生平快事。儒门士子千千万万,郭先生才称第一,不知可愿如杨将军一样为朝廷建功?哦,对了,刚刚孙将军跟孤说,儒门跟孤道不同不相为谋,此事是否为难郭先生了?”

    郭璞再度行了一礼,这才道:“天下纷乱已久,烽火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此为苍生不幸。殿下平河北、收中原、败吴王,连岐王都甘愿辅佐,是为勘定乱世的不二人选,郭某岂会不识大体?”

    李晔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

    郭璞作为儒门第一才子,他愿意投靠,对扬州儒门的打击不言而喻。不日后大军南下,就算儒门想要负隅顽抗,只怕也不能给大军造成多少阻碍。

    看到这里,孙儒就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

    心头暗叹一声,孙儒看向南方,心里默默想到:天下大势,尽归安王之手,扬州儒门成了逆势者,恐怕不用多久,天下儒门就只剩下青州崔克礼一系了。

    李晔没跟郭璞等人呆太久,坐而论道这种事,他现在没多大兴趣。

    留下几个师兄弟相聚,李晔出了院子。还没走出几步,宋娇就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身旁,悠悠道:“那个杨行密,不简单。”

    李晔不以为意,轻松道:“宋姨也看出来了?”

    宋娇哼了一声,“故作鲁莽,急着跟你称兄道弟,不过是为了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看得出来,他对你颇有了解,吃定了你不会治他的罪。”

    李晔觉得无所谓:“此人才干非凡,连李茂贞也压不住他,再加上心思深沉,善于钻营,放到乱世成为一方霸主也不足为奇。只不过就眼下这种局势,他是没机会了,顶多做个名将。”

    宋娇点点头,同意了李晔的意见。听对方提起李茂贞,她忽然问道:“李茂贞投靠过来,带着整个兵家,可谓是‘嫁妆’丰厚。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发现她就是圣姬的?”

    李晔没在意宋娇咬字极重的“嫁妆”二字,直接忽略过去,“这个问题,等见了李茂贞再说吧,我可不想解释两遍。”

第一百零一章 吐露心声

    赵炳坤从军营策马进入宿州,直奔帅府而去,在府门前下马的时候,遇到已经在府门外的刘知俊,抱拳上前询问:“刘将军,岐王擂鼓聚将,召集我等急急赶来,不知所为何事?”

    刘知俊解下腰间佩刀交给护卫,听到赵炳坤的声音,回身嘿然笑道:“还能是什么事?应该是要开战了。砀山、徐州的战事应该已经结束,现在正是安王部曲疲惫的时候,我们等得不就是这一天?”

    “理应如此。现如今吴军兵败,眼前就只剩下安王部曲,岐王要占据中原,自然要解决这个祸患。只不过......”

    两人联袂走进府门,赵炳坤继续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还在上官倾城帐下,迟迟不见归来,也不知岐王是何打算。”

    刘知俊瞥了赵炳坤一眼,压低了声音:“这当然是岐王的障眼法。有赵念慈在上官倾城面前,安王那些兵马就不会戒备我们突然袭击,如此才能收获奇效啊!”

    赵炳坤脸色变了变,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看到刘知俊不无倨傲、戏谑的神色,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兵家弟子虽然在李茂贞麾下占据大部分将领职位,但军中并非是兵家一家独大。李茂贞原来的亲信仍然是极为重要的一股势力,虽然将领人数不如兵家多,但中下层将校却基本掌握在他们手里。

    这些人处处以刘知俊为首,隐隐跟兵家抗衡。

    赵炳坤知道,这是李茂贞的平衡术,防着兵家尾大不掉。

    若是换做往常,赵炳坤对此自然不屑一顾,也不会将刘知俊放在眼里。但是赵念慈砀山大败,不仅损失了二十多万将士,数十名兵家杰出弟子,也让兵家威望扫地,现在赵炳坤却是没之前那么大底气了。

    刘知俊毫不避讳说赵念慈被岐王当作了人质,而且还是一颗随时处在危险中,怎么看都像是注定会被牺牲的棋子,赵炳坤心中愤怒,却不便发作。

    进入大堂,里面已经有不少将领,赵炳坤黑着脸做到自己的位置上。

    堂中半数将领都向他看过来,目中不无询问、激昂之意。这些都是兵家弟子中的佼佼者,职位很高,表达的意思很明确:大军是不是要跟安王兵马开战了?

    赵炳坤没理会这些人的目光,继续沉着脸想自己的事情。

    他没有儿子,赵念慈是他独女,更难得的是天资好、境界高,虽然在萧县败了一阵,但胜败乃兵家常事,沙场上吃了一次亏并不能说明什么。

    现在赵念慈要被李茂贞当作弃子,赵炳坤心里如何能舒坦?

    李茂贞来了,气色很好,高冠博带、广袖长袍,虽然没有着王服,但也显得威严赫赫、英气逼人。她负手昂扬站在帅案后,接受众人起身行礼。

    等诸将重新落座,刘知俊急不可耐的问道:“殿下,我们是不是要跟安王部曲开战了?末将等这一天已经多时!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末将这就去取下上官倾城的人头!”

    他这话一出,很多将领纷纷请战。

    兵家弟子们看着一言不发的赵炳坤,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很奇怪对方为何不出声,平白让刘知俊和他的人争抢先锋要职。

    李茂贞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看刘知俊的目光很是奇怪:“本王前两日已经下达军令,各部要配合安王渡河南征,听从安王统一调度,将淮南一举荡平,刘将军难道没有接到军令?”

    刘知俊搓着手一副奸商的模样,嘿嘿笑道:“这不都是殿下麻痹对方的计策嘛,我等跟了殿下这么久,岂能不知?惟其如此,才有我等今日军议,来日出其不意,将其一网打尽的良机啊!”

    李茂贞眉头挑了挑,哦了一声,用刮目相看的眼神道:“你竟然知道?”

    刘知俊立即昂首挺胸,一副我其实很聪明睿智的模样:“殿下栽培末将多年,末将若是没有半分长进,那就太辜负殿下了!”

    李茂贞点头嗯了一声,深以为然,然后便在刘知俊期待、自豪的目光中,陡然一拍帅案,低喝一声:“来人,将刘知俊拉下去,打五十军棍!”

    刘知俊起初以为李茂贞是在开玩笑,但看对方的神色又不像,这就慌了,急急忙忙的问道:“殿下,末将何罪之有啊?”

    “蠢!”李茂贞没好气,“蠢就是你最大的罪!”

    说着,不再理会刘知俊的叫嚷,挥手让进来的甲士将他拖了出去。

    没多久,外面就响起沉闷的军棍声,和刘知俊饱含冤屈的惨叫。

    赵炳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一些兵家弟子面面相觑。此刻他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一方面是侥幸的想着,难道赵念慈没有被当弃子?另一方面则是忍不住疑惑,难道岐王真要听那个安王的号令?

    不等赵炳坤想明白,李茂贞语气莫名的问他:“赵将军觉得本王军令如何?”

    赵炳坤起身便寻思着边回答:“殿下军令,我等自然遵从。”

    他不好说得太清楚,因为他本身就不清楚李茂贞的意思,刘知俊虽然嚣张跋扈了些,但对李茂贞军令的理解,无疑代表了军中大多数将领的猜想,难道这还有错?

    抱着先弄清事态的想法,赵炳坤问道:“殿下,当日出现在磨山,跟高骈大战的‘安王’,应该就是殿下吧?”

    李茂贞忍不住以手扶额,半响,声音才低低传出:“难道你认为,高骈是本王一个人杀掉的?”

    赵炳坤瓮声道:“这......应该还有假安王-震慑其心神的作用。哦,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李茂贞抬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赵炳坤,却发现其他将领正点头如蒜。

    其中还有人大着胆子道:“殿下神机妙算,先是用假安王-震慑高骈,趁机将其重伤,再派人在其南逃必经之路八公山拦截,将其一举斩杀,创下眼下大好局面,我等敬佩万分!”

    李茂贞哑口无言,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眼光来看自己这些将领。是该说他们对自己忠诚无比、信任有加,还是该说他们愚蠢透顶?

    见李茂贞神色有异,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赵炳坤奇怪的问道:“难道此事还有什么秘辛?假安王能够震慑高骈,想来也是依仗殿下赐予的法器宝物......”

    “秘辛个鬼!”李茂贞强忍着怒气,“安王就是真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赵炳坤讪讪笑道:“殿下就不要捉弄我等了。我等知道,先前征战表现不佳,被安王旧部抢了不少军功,让殿下失望,对我等肯定不满。我等承认,安王那些部将的确不凡,但请殿下还是不要太过愤怒,我等日后必然将功折罪。”

    赵炳坤一副李茂贞是在说气话,目的就是敲打他们,让他们知耻而后勇的模样。

    李茂贞瞧着众将一脸悲愤,又战意昂扬的模样,站起身就想发怒,心里忽然想到什么,又坐了回去。

    李茂贞深知,无论是刘知俊,还是赵炳坤,都不是傻子。虽然面对杨行密的时候吃了点亏,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无能,委实是对方太厉害,战前准备也太充分。

    他们攻打关中、河中的时候,可是近乎战无不胜的。

    这个时候,他们一口咬定安王就是假的,显然,不是他们发自内心这么认为,而是必须这么认为!

    不仅他们这么认为,上至岐王李茂贞,下到普通将士,也必须这么认为!

    唯有统一这个最基本的认识,三军军心才能稳定,斗志才能不受影响,往后才能继续跟安王部曲作战,跟他们一决雌雄,进而逐鹿中原。

    说到底,无论是刘知俊还是赵炳坤,都不愿因为李茂贞一句话,就跟着投靠李晔,从此寄人篱下,被人当作炮灰使。

    这在众人看来是必然的。他们不是李晔嫡系,连本部兵马都算不上,日后的征战中,谁敢保证李晔不会忌惮他们、打压他们?

    为了自身的命运前途,现在这个安王,必须是假的!

    李茂贞暗暗叹了口气。这天下身居高位者,哪有什么愚蠢透顶之辈,不过是因为关系自身利益,这才做了许多莫名其妙、贻笑大方的事。

    李茂贞默然良久,这才语重心长对赵炳坤等人道:“黄巢之后,天下大乱,豪杰并起,我等这些在太平时节出不了头的人,经过一番血火搏杀,建功立业,终于成了人上人,大丈夫光宗耀祖、泽被子孙,不负凌云志、不负七尺躯,此生无憾。

    “现如今,本王位极人臣,尔等身居高位,跟着我们的人也荣华富贵,如此功业,放在任何时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足以弹冠相庆。我等没做的,不过是篡位称帝而已,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若是安王已去,时无英雄,我等不愿使竖子窃据神器,自然不妨逐鹿中原。一朝天下平定,本王拥不世之功,即为九五,也是理所应当。只是,眼下陛下安居长安,安王提兵百万征战在外,河北、中原尽数落于他手,淮南指日可定,这是什么?这是大势。

    “皇朝国祚延绵已成定局,安王中兴社稷、名动青史已是无疑,我等如何能够违逆大势?如今边患不断,祖宗疆土被异族蚕食,这才是我等之耻,征战边疆、讨伐不臣,这才是我等施展才华抱负的战场!若能如此,何愁不能青史留名?大丈夫建功立业,何必一定要跟大唐社稷过不去?

    “本王此言,诸公以为如何?”

第一百零二章 原因

    众人没想到李茂贞会言辞恳切,有这样一番表露心迹的话。

    诚然,乱世征伐,很多诸侯都想篡位称帝。但纵观历史,在危急时刻匡扶社稷的豪杰,也是大有人在。

    李茂贞表达的关键意思是,如果天下有机可趁,他们在日益壮大、野心膨胀后,的确可以开朝立国;但现在天下并不是真的乱成了一锅粥,他们虽然小有成就,但并没有这个机会。

    李晔已经控制了半壁江山不说,还兵强马壮随时都能荡平天下。

    换言之,天下在初露乱象,但还没有真正大乱的时候,就被李晔扑灭了火焰、扼杀了苗头。

    在这种情况下,李茂贞愿意做个出将入相的良臣。

    不是每个杰出者都会争着做皇帝的,大部分人杰一生所求不过是官位而已。

    做大唐的臣,这是岐王李茂贞的人生选择。

    堂中寂静无声,众人沉默良久。

    中间有人想要出列说话,却被旁边机灵的人给暗暗拉住,只是以目示意动也没动的赵炳坤。

    在似乎永无休止的沉默中,李晔走进了大堂。

    他在外面听到了李茂贞那番肺腑之言。

    这让他不由得李晔想起前世,想起迷幻的历史。唐末几大诸侯中,朱温篡唐称帝,李克用的儿子称帝,王建在蜀中称帝,杨行密后人在淮南称帝,唯独李茂贞没有称帝,从始至终都是王。

    只是王。

    看到李晔进来,无数双目光落在他身上,震惊意外之余,又各有含义。有的敌视,有的畏惧,有的迷惑,有的戒备,有的敬佩,有的甚至暗含奉承之意。

    未等众人开口,李晔便笑着对赵炳坤等人道:“孤知道各位在担心什么,孤可以跟诸位保证的是,孤会对大唐臣民一视同仁,绝对不会行分化、打压之事。若无此等胸襟,孤也不必匡扶社稷。

    “更何况,眼下吐蕃、回鹘侵扰边境,契丹崛起于草原,那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多说无益,诸位只需要看看那些效忠朝廷的河北藩镇,眼下是何等情况就会明白。”

    李晔没说仙域的事,说了众人也不会明白。他知道这些人最关注的,还是日后自身的前途命运。

    赵炳坤沉默片刻,眼神数变,忽然抬头对李晔道:“兵家只辅佐岐王,也只听岐王调遣,不知安王可会应许?”

    李晔笑着道:“听岐王号令就是听朝廷号令,孤有何不许?”

    赵炳坤故意说这种不中听,甚至是大逆不道的话,无外乎是试探李晔而已。李晔知道一旦自己眼神有个变化,对方就会立马起疑。不过他心中坦荡,自然无所畏惧。

    李茂贞见李晔态度如此坚定,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中也觉得奇怪。

    难道李晔就不怕她尾大不掉?

    是相信她不会降而复叛,还是自信她无法翻腾出多大浪花?

    李茂贞投靠李晔,或者说效忠朝廷的决心已定,至少是眼下态度很坚决,赵炳坤等人无法违逆,总不能自己扯开大旗造反,只能听之任之。

    在得到李晔不会区别对待的保证后虽然这种口头保证并没有什么用,赵炳坤和众将还是稍稍心安,当下意见也就得到初步统一。

    离开大堂,李晔和李茂贞在府中边走边商谈一些要事。

    其中的重点,是征伐淮南。这件事李晔没打算亲自动手,让李茂贞带兵渡河,刘大正率宣武军辅佐即可,他自己则带着上官倾城去关中。

    这样做的目的,是确立李晔对关中的统辖,也是防止李茂贞假意投靠。如果李茂贞能够攻下淮南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李晔就会允许关中军班师,李茂贞得到如此大的军功,地位也会稳如磐石。

    这是符合两人心意,也是两人都希望看到的结果。

    临了来到假山湖泊旁的一座小亭,两人凭栏观景。湖畔的荷花已经尽数凋零,冬天就快来了,游鱼仍旧生机勃勃。

    两人都负着手,都是昂扬挺拔的身姿。

    李茂贞悠悠道:“磨山之战前,我费尽心思,占据更多地盘,对上官倾城注定被高骈击败无动于衷,甚至希望她和李振都战死才好。我已经做好布置,只要得到上官倾城兵败的军报,就会吞并你的部曲。”

    说着,她看向李晔:“凡此种种,你都不忌讳?眼下就真的相信我是真心投靠?”

    李晔看着一只在湖中游来游去的鸭子,不以为意道:“一日一夜之间,刘大正所部疾驰近百里,进驻临涣,你就注定吞并不了我的部曲,我有什么好忌讳的。往日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如今形势不同,我又何必耿耿于怀。昔日我们也曾并肩战过凤翔乱军、平过黄巢贼军,而今所为,跟昔日并无差异。”

    李茂贞沉默了一会儿。

    她忽然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听到这个问题,李晔不由得笑了。

    很贱的笑。

    李茂贞眼中闪烁起杀人的厉芒。

    收到李茂贞的警告,李晔咳嗽一声,假模假式摆出一副严肃模样,“从始至终,圣姬和李茂贞就没同时出现过,这是最大的问题。在长安之时,我甚至看到你之前惯用的那柄折扇,出现在圣姬手边。你女扮男装的时候,虽然威严气更重,但看的多了,眉眼间跟圣姬一样的蛛丝马迹还是太多谁叫我跟你这两个身份,都朝夕相处过不短时间?”

    李茂贞不说话。

    李晔继续道:“最后确认,当然是在八公山。拦截高骈、跟我谈判这么大的事,你不亲自出马怎会放心?你那些问题都问完之后,我便确认了你的身份。”

    听到自己露出了这么多破绽,李茂贞不禁有些脸红,不着痕迹撇过头去,不敢看李晔,嘴里却是不饶人,摆着岐王的谱强壮硬气:“哼!当日让‘圣姬’去拦你们,是想让你怀疑我去袭击后方,看看你在那种情况下是不是还能稳得住!”

    李晔本来不想拆穿李茂贞的谎言,忍了好半响,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茂贞转头怒目而视,眼帘垂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李晔捂着肚子摆摆手,还是没止住笑声,“你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或许你有这种用意,但最大的原因,还不是担心磨山异象,是高骈故意弄出来给你看,迷惑你,引蛇出洞,然后伏击你解决你的阴谋?保险起见,你这才以圣姬身份现身。结果......哈哈,一不小心被我看穿,还要帮我杀高骈灭口,这怨得谁来?”

    李茂贞气得银牙都要咬碎。

    不怪她当初这么认为,高骈兵马劣势太大,想要占据中原,找个时机把李茂贞引出去伏杀了,的确是最佳选择。

    “你这个混账!”

    见李晔越笑越癫狂,李茂贞终究是没忍住,抬手成掌就朝李晔劈过去。

    李晔没劈到,倒是好好一座亭子,毁在了她的手刀里。

    滚滚烟尘中,李茂贞的身形破空而起,赤霞长枪已经被她提在手里,恼羞成怒让她满脸通红,气势汹汹瞪着飘到一棵大树上的李晔:“李晔!你要是有胆,就跟我一决雌雄!我倒要试试,你到底有多厉害!今天你要是输了,你的兵马就归我!”

    说着,挺枪就飞向李晔。

    李晔哪会如她所愿,起身就走,调侃的声音却清晰传来:“决什么雌雄,咱们一雌一雄明摆着的事,哈哈哈哈!”

    看着李茂贞开始漫天追杀李晔,宋娇阻止了想要出手的大少司命,眼中满是幸灾乐祸道之意:“你俩这修为掺和不进去,等着吧,郡主一回来,咱们就有好戏看了。”

    ......

    扬州。

    作为儒门核心所在,学舍向来规矩森严、秩序井然。

    莫说没有人成群结队喧哗,但凡是说话声大些都会引来白眼。但眼下却是如同一锅煮沸了的水,到处都是狼奔豕突、大呼小叫的士子,书册掉了一地也来不及捡,活像乱兵已经杀了进来。

    事实上情况也差不多。

    消息是溃退回扬州的将士带来的,所以已经传遍了城内外,想捂都没法捂,一向清净的学舍被几名惊慌奔回的士子,一番哭爹喊娘之后,事态就已经控制不住。

    也没人想到去控制。

    “大军兵败武宁,吴王被安王和岐王联手所杀,杨行密率领水师反叛......现如今岐王率领百万雄师,已经开始渡河南下!”

    王载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轩室中评点一群后进才子的文章,书生跪坐满院。

    “此事当真?!”王载丰一惊而起,脸上的胡须一阵颤抖,目光如同虎狼一样狠狠盯在进门禀报的士子身上。

    看他的样子,如果对方敢捕风捉影胡说八道,他不介意当场生撕了对方。

    “千真万确!现在城中满是溃兵,大喊着吴王败了,市井乱成一团,其中的那些狠辣之辈,尤其是修士,正趁机到处烧杀抢掠......先生若是出门去,就能听到哭喊声......”

    听到士子一脸惊悸的哭诉,王载丰惶然后退数步,手中刚刚被他评点为上佳的诗文掉落在地,脸色瞬间纸白,失神呢喃:“安王,岐王,安王......”

    在一片先生的呼喊声中,想到儒门当下处境,王载丰只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胸口一闷,没忍住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看着王载丰摇摇欲坠,士子们惊慌不已的冲上来,七手八脚将他扶住,焦急不安的问:“先生,这......这可怎么办啊?吴王死了,淮南败了,我们怎么办啊?”

    王载丰吐了一口血,本来觉得轻松不少,听到这些话,胸中又开始猛烈翻涌。

    他一连吐了三口血,就再也听不见耳畔的噪杂,徒然向天伸出枯瘦的手,悲怆大呼一声后昏厥过去。

    “苍天啊,我王载丰是儒门的千古罪人!”

第一百零三章 无依

    李茂贞的军队还在淮河附近,长江边上的扬州就已经混乱不堪。

    学舍里,众书生围在王载丰身边,又是输灵气又是喂丹药,折腾了好半响,终于让王载丰悠悠醒来。

    看到浮现在眼前一张张惊慌失措的焦急面孔,王载丰知道,就算他再昏过去三次五次,也会被这些人弄醒。

    没办法,现在儒门需要他主事,决定儒门的前途方向。事关自己身家性命,没有人会关注他那颗羞愤欲死的心。

    王载丰挣扎着,颤颤巍巍做起来,行动艰难无比,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其实以他的修为境界,莫说吐几口血,就算是吐了十几口血,也可以健步如飞。但他不这样表现,就不足以表示自己因为歉疚而身心遭受了巨大打击。

    “先生,安王和岐王的大军就要来了,扬州我们已经呆不下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是啊,我们该往何处去?还有那些出仕为官的师兄弟们,要不要召集他们回来?”

    “城中那些百姓正在被乱兵杀戮,我们要不要保护他们......”这句话很快被淹没在潮水中。

    王载丰好不容易坐好,唉声叹气,望着一张张殷切的面孔,悲痛道:“儒门大劫,这是谁也想不到的灾难,这次天下大争我们已经败了,数百年间恐怕再无用武之地,还是回山门吧。”

    听到他这样说,众人又是惊讶又是惶恐,有人大声问道:“回山门?先生,我儒门虽然在淮南败了,失去了掌控天下的机会,但无论是谁得到天下,还能不任用士子?我们为何要回山门去?”

    王载丰听到这话,又觉得心口开始翻涌,捂着胸膛忍了半响,终究是没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众人长大了嘴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载丰痛苦得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悲声道:“崔克礼那逆贼,已经投靠安王,另立门户,现如今安王麾下,哪里还有我扬州儒门立足之地?安王来日必将掌控朝政,岂会容得下我等?”

    此言一出,士子们无不是如丧考妣。

    他们知道,自己这些人完了。

    莫说他们再无出头之日,但凡是他们这一系的儒门弟子,数代都不会有出仕的机会!

    “崔克礼,你不得好死!”

    “这背叛师门的恶贼,来日必定被五马分尸!”

    士子们七嘴八舌,对崔克礼发出最恶毒的咒骂。

    然而这些咒骂没持续多久,就渐渐消散。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咒骂并没有一点用处。骂声停歇之后,心中就只剩下满满的悲哀。

    王载丰之外的那三名贤人,也是无语望苍天,发出悲戚的长叹。

    从今往后,青州儒门必将势大于天下,他们扬州儒门的这些士子,会不会被赶尽杀绝,甚至都要看崔克礼的脸色。

    但是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因为没有来扬州参加儒门文会,而被踢出儒门俊彦之列的士子,今日会成为儒门真正的主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悔不当初。

    一名位在八杰之列的中年士子,在恍然失神之际,脱口而出:“当初要是没有将崔克礼逐出儒门,我们也不会跟他成为死仇,他也不会在青州另立门户。当日若是留了些情分在,我们就算在淮南败了,仍可以前去投奔,也不至于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听到这话,很多人在错愕之后,脸色纷纷变得复杂。

    他们有的咬牙切齿,仍是对崔克礼愤恨不已,但更多人却在长吁短叹,甚至是捶胸顿足,嘴中连呼悔不当初。

    这时,一名位在四贤的老者,忽然悠悠道:“当日逐崔克礼出门时,老夫便说过,那样做太过绝情,他毕竟是我们儒门难得的俊彦。只可惜,当初老夫的意见没有受到重视。”

    此言一出,立即吸引了众人目光,另外两名贤者,和八杰、七十二俊彦中的有才之辈,目光中甚至隐隐露出深意。

    不理会王载丰的眼神警告,这名面对众人站得笔直的老者,继续饱含深意道:“其实驱逐崔克礼,并不是我们最大的错误。时至今日,诸君难道不知,放着有仁义贤名的安王不去辅佐,到淮南来扶持高骈跟安王作对,才是我们最大的失策?”

    才子们陷入沉思,继而深以为然。

    王载丰则是浑身发抖,指着那名老者嘴角直哆嗦,“张器,你住口!辅佐吴王,驱逐高骈,乃是我儒门众人决策......”

    “众人决策不假,但拿主意的,只怕是你吧?”张器一甩衣袖,强硬打断王载丰的话,还对他怒目而视。

    同为儒门四贤,张器因为跟王载丰不和,在儒门向来人微言轻不受重视。要不是自身的确博学多才,几乎是力压群贤,只怕早就被王载丰踢出四贤之列。

    王载丰还想说什么,张器已经是一声厉呵:“王载丰!自你执掌儒门以来,独断专行,不听劝说,几度决策失误,导致儒门有今日之祸,置我等于万劫不复之地,已然是儒门千古罪人,至今还不悔悟吗?!”

    听他这一声呼喝,王载丰再也坐不住,一惊而起。

    然而他刚刚站起,就又颓然做了下去,而且精气神尽去,好似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因为众人看他的目光,分明就满是恶意。

    甚至是唾弃、敌视。

    王载丰心如死灰。

    儒门败了,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

    这个黑锅,只能由他来背。

    而张器,这个跟他不和的人,现在顺理成章会取代他的地位。

    他之前那句自己成了儒门千古罪人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匆匆收拾包裹、书册,惶惶如丧家之犬离开学舍,在混乱的扬州城中被乱兵们冲撞,甚至是打杀的儒门士子,在好不容易出了扬州城,走向不可预知但注定坎坷悲惨的前途时,已经是哭声一片。

    佝偻着身子走在人群中的王载丰,满头白发,精神恍惚,随时都会倒下。

    这回他不是装的。

    没有人来搀扶他、关心他。

    众人现在都跟着张器,对他只剩下横眉冷眼,间或还有人咒骂他愚昧透顶,连安王贤能吴王不肖都看不出来,害人害己,真是该被千刀万剐。

    王载丰的脚步越来越沉缓,直至终于支撑不住,迎面扑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他没有爬起来。

    有士子终究是心善不忍,过来扶他的肩膀,想帮他站起来。努力了几次没成功,临了错愕的发现,王载丰已经生机全无。

    扬州,儒门来了,又走了。

    这里是淮南节度使治州所在,城高沟深,繁花似锦。

    只不过今日之后,这里注定会成为一片炼狱,有无数人在乱兵中死于非命。争先恐后离开的儒门士子,埋头在阴沉的天空下,不会回头关心。哪怕他们多看一眼,也只是哀叹自身的不幸。

    在渐渐寒冷的秋风中无声伫立的扬州城,只能默默承受着它的苦难,无法像纵横天下的修士一样离开、远行。在送别一个主人之际,它等着新的主人出现,如果那是一个英雄豪杰,那么它会迎来光明。

    ......

    仙域一天,凡间一年。

    李晔在凡间平定中原、夺得天下大势时,妖族在仙域跟道门仙人的战斗,才即将迎来第二场大战。

    凌霄宝殿,下垂的珠帘后,高居主位的仙帝依然神秘莫测、威严万千。殿中肃立的仙官们,依旧像往常一样俯首不语,继续表示他们的敬畏、臣服。

    就好像道门并未在凡间失败,妖族并未杀上仙域,雄才大略、强横无匹的仙帝也没有失过手。

    所以,仙庭也没有陷入巨大的险境。

    然而太平粉饰的再好,终究会露出蛛丝马迹,即便是在这一块小小的宝殿上那些之前征战在外,跟异族仙兵作战的大能,回来了一半。

    大殿还是宽阔的,他们站在一起,也不会显得拥挤。

    只是会夺人眼球。

    然而事实是,仅仅调回大能还不够。

    重伤初愈的李长庚出班禀奏,腰弯得比往常更低,语气比平时更恭敬,声音前所未有的平缓,“陛下,区区妖患,小小贼子,不足为虑,以我们的力量,弹指可定只需要调回一个方向的仙兵。”

    李长庚的话说的不明不白,但无论是高坐的仙帝,还是殿中的仙官,都对其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是的,调回一个方向的仙兵。

    驻防边境的仙兵。

    调回,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啊,可它意味着舍弃。

    调回哪个方向的仙兵,就意味着丢失那个方向的领地,甚至是给异族仙兵让出前进的大道。

    调回所有边境仙兵自然不可能,那样的话道门仙庭直接就会失守,无论是否能够平灭妖族和通天教主,出自九州的所有仙人都注定覆灭。

    仙帝没有让李长庚和仙官们等候太久,两个轻描淡写的字传入众仙耳朵:“西境。”

    为了保护仙庭领地,仙庭的仙兵自然是四面驻防边境,但主要防备方向其实只有两个西境、北境。

    跟北境仙兵交战的,是正在飞快崛起、极速壮大的契丹神灵。与西境仙兵交战的,是为祸日久的吐蕃、回鹘神灵。

    李长庚没有半点疑问,躬身应诺:“遵旨。”

    他很清楚,北境仙兵不能调回。一旦北境防备空虚,以契丹神灵大军的实力,说不定就能直接打到紫宵宝殿来。所以,选择是唯一的。

    领命走出凌霄宝殿的李长庚,在玉阶上大声宣读仙帝旨意,很快就有仙人领过命令,向西境飞快而去。

    望着仙雾缭绕的广阔仙域,李长庚心中忧虑虽然越来越重,但半分都没有表露出来。

    仙域西境空了。

    凡间河西就没了。

    吐蕃大军自河西东进,只需要走过七百里,就能到达长安。

第一百零四章 步步生莲 太乙真仙

    道门自入主仙庭以来,不是没有遭受过劫难。五胡乱华时,只有东南半壁江山,期间释门还一度势大难挡,梁武帝三次出家,南朝四百八十寺,都是道门血泪。

    那时候凡间哪还有多少香火供奉,但道门也坚持了下来。如今李晔据有中原、攻打淮南,又入主关中,大势在手,是道门心腹之患不假,但道门仙庭未必就会因此万劫不复。

    只要先解决了妖族和通天教主,稳住局面,凭借道门仙庭的积累,有的是机会慢慢扭转局势。那昆仑通道虽说暂时被关闭,但终究不是没有被毁去吗?

    朝会散去,李长庚回到自家仙岛,径直来到藏。这里面有无数典籍文献,其中就保存着五胡乱华时,道门仙庭在生死危机面前,一步步扭转局势的详细记载。

    李长庚准备重温历史,从中找些灵感,再针对眼下仙域和凡间大势,来制定仙庭往后的行动计划。作为仙帝麾下头号智囊,李长庚有这个职责。

    刚刚展开一个卷轴在看,李长庚就被仙童告知,有人前来拜访。

    来拜访的是个大人物。

    一个李长庚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当李长庚在园林中看到那个等在荷花池旁的客人时,眉头不由得凝重了两分。

    是熟人。只不过,对方不是来自道门仙庭。

    “大士大驾光临,小仙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李长庚隔着老远就满面笑容的拱手。

    文殊双手合十,恭敬回礼:“冒昧叨扰,仙长不见怪已是海涵。”

    释门四位大士之一的文殊,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到仙庭拜访自己,李长庚虽然意外,但还不至于惊奇。释门的情形他多少了解一些,心里有些谱。

    两人在花亭中落座,寒暄罢,李长庚便问起对方的来意。现如今仙域形势突变,他有很多事情要忙,并没有多少时间跟对方打机锋。

    文殊微笑的时候,像是一尊怜悯众生的菩萨雕像,徐徐说道:“道门仙庭最近发生的事,小僧在佛域也有耳闻。你我两家同处九州,有好几百年的交情,也曾共渡患难,若是有用得着佛域的地方,我们愿意效犬马之劳。”

    李长庚心中冷笑。

    两家有好几百的交情不假,但多是互相争斗,至于共度患难,李长庚知道对方指代的是五胡乱华时期,他们一起驱逐、吞并五胡神灵的事。但那件事非但没有让道门跟释门关系变好,反而是让仙庭恨透了佛域。

    现在不是谈论往事的时候,李长庚笑着回应:“道门虽然有些小小的麻烦,但对方不过是跳梁小丑,仙庭反手就能解决,还用不着大士操心。倒是佛域,小仙听说,圣佛跟那个所谓真主的一战,可是没有取胜。”

    释门圣佛对战伊斯兰教的真主,这在仙域是大事,道门想不关注都不行。

    伊斯兰东侵,势力已经抵达天竺,释门境遇跟道门很像,甚至是更差。

    天竺那边,不仅国内兴起了别的宗教,百姓信仰在转变,导致释门香火急剧减少,外敌伊斯兰神灵更是强悍非常。加上丢掉了九州,在西域也不过是苟延残喘,释门现如今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这等时候,释门哪还有心力帮助道门?

    就算有,也不过是为了重新进入九州而已。

    若是放对方进来,对方把水搅浑再混水摸鱼的可能性,明显大于帮助道门。

    李长庚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对道门而言,李晔虽然是心腹死敌,但对他将释门势力从九州驱赶出去的事,仙庭还是十分欣赏的。

    当然,李长庚也知道,虽然岐山一役,李晔坏了释门大举东出之计,河东一役,更是将释门扶持的李克用击败,两役加在一起,几乎将释门势力从大唐完全驱逐,但并未真正灭绝释门在九州的势力。

    毕竟,那也只是驱逐而已,并不是连根拔起。

    近千年的积累,释门在民间还有影响力,有残存的零星火花。虽然这些火花很小,只要李晔还在,根本不可能翻腾起什么浪花。但它毕竟存在着,一旦形势有变,未尝没有野火燎原的可能。

    当初五胡乱华,北方尽数落于胡人之手,道门之所以能够卷土重来,可不是扶持南朝战胜了北朝。而是韬光养晦,趁着五胡自相征伐之际,慢慢壮大,最后驱逐、吞噬了五胡神灵,再度成为九州霸主。

    在道门一路艰辛,好不容易发展起来,一步步蚕食因为彼此争斗,而变得虚弱的五胡神灵,形势一片大好时,释门趁虚而入,几乎是一夜之间在北方复兴。

    等道门战胜了最后的对手,这才发现,释门竟然也站稳了脚跟。

    后来释门美其名曰,这是他们和道门“共度患难”。

    如此,道门岂能不恨释门?

    眼下的情况是,虽然李晔在凡间占据了大片地盘,但蜀中、巴楚、江南某些地方,还有道门跟释门的势力,远远称不上完全覆灭。仙庭现在想的是趁机把释门永久驱逐出去,不再重蹈南北朝时期的覆辙。

    道门仙庭毕竟是九州本土仙人势力,不像释门,一旦香火灭绝,在九州基本就完蛋,道门即便没有香火供奉,也还能坚持一些时间。

    眼下这种情况,固然是道门莫大危机,但这也是道门在九州灭绝释门,恢复鼎盛面貌的最佳时机。

    危机嘛,就是危险与机会并存。

    更何况释门不仅在九州快完了,在天竺及其周边也快完了,这简直就是天亡释门!

    所以李长庚说什么都不会同意释门来干涉道门仙庭的事务,他痛打落水狗还来不及呢。

    文殊从李长庚的反应中,读懂了他的心思。

    对李长庚的想法,文殊并不意外。若非对此早有预料,知道介入道门跟妖族之争很难,那便不会是她来找李长庚说项,而是圣佛直接去跟仙帝谈话了。

    文殊叹息一声:“仙长需知,释门虽然眼下情况不利,但毕竟有千年积累,凡间高手众多,佛域强者如云。若是释门一门心思想要帮衬谁,那是谁也不能忽视的巨大力量。”

    此言不虚。

    仙帝和李长庚不接受佛域帮助,不代表妖族和通天教主也会拒绝。

    李长庚仍旧在笑,只不过笑容里多了许多寒意,“大士这是在威胁小仙吗?”

    文殊摇摇头,认真道:“小僧只是在告诉仙长一个事实。”

    李长庚笑容恢复了风度,淡淡道:“小仙等着圣佛割肉喂鹰。”

    文殊不说话了,只是盯着李长庚。

    释门若是真的派遣许多强者东来,那就更对付不了伊斯兰神灵了,除非圣佛愿意放弃天竺。

    就算如此,圣佛想要在道门仙庭放手一搏,但帮助妖族和通天教主,也跟割肉喂鹰无异。谁能保证妖族和通天教主成事后,不反过来啄伤释门?

    文殊走了。

    带着没有达成的意图。

    回到佛域,文殊没有去见圣佛,因为她用不着汇报。对她的行动,圣佛不用问都会知道得很清楚。文殊去见的,是正在面壁思过的飞鸿大士。

    面壁思过只是文雅的说法,实际上在河东行动失败的飞鸿大士正被囚禁着,在经受刑罚折磨,就像杨戬一样。

    飞鸿大士的庙宇里,神龛中漂浮着一颗散发着赤色光晕的水晶球,文殊就在神龛前站定,看着不停变幻颜色的水晶球不言不语。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水晶球中心,有一名小小的、盘坐莲花台上的白衣修士,正在经受各种各样的猛兽袭击、毒虫啃咬、雷电劈斩、魔鬼撕扯。

    青丝三千的白衣修士,身体不时扭曲、拉长、淡化,间或被扯成碎块,被撕咬得支离破碎,又很快恢复原状。场景似真似幻,似远似近,说不出的恐怖怪诞。

    释门喜欢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水晶球就是一个小世界。

    文殊不动声色看了那个水晶球好一会儿,临了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似是不忍,问:“飞鸿,释门面临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你,还不悔悟吗?”

    她原本想说,这一切都因你而起。

    毕竟对方在河东败了。

    以飞鸿大士的道行,河东之行,原本是十拿十稳,没有理由会败的。

    但文殊略过了这句话。

    水晶球中,双手合十的白衣修士端坐在莲花台上,不言不语,不动如山。

    等了许久,文殊摇头离开。

    走出庙门的时候,文殊抬头看天,停了片刻。

    她低声呢喃道:“若无河东之败,李晔绝不至于成势;若无河东之胜,道门不会有眼下艰难;大道有常,天道无常,释门是生是灭,何去何从?”

    文殊话音方落,脑海中就响起一个雷音。

    她悠然一怔,旋即面容肃然。

    那是圣佛的声音。

    圣佛只说了四个字。

    河西,吐蕃。

    ......

    长安城前,李晔在官道上徐徐而行。

    路人回避。

    城门前,有百官相迎,仪仗生辉。

    当先的人黄袍金冠,满面笑容,正是皇帝李俨。

    悠忽间,李晔看见一片雪花,从城楼飘落在李俨肩上。

    冬日,终究是来了。

    李晔抬起手,示意身后精骑停步,而后下马、步行。

    一步,两步,三步,步步生莲花。

    河北七镇、河南九镇,亿万百姓气运汇聚于一身,催动着他前行;长安,关中八镇,亿万百姓气运四面涌来,迎接他前行。甚至淮南,也有不少气运游弋而来,簇拥他前行。

    就连皇帝身上,也有气运之力升腾。

    李晔就这样走向长安。

    仙域上盘膝打坐的李晔,陡然间睁开双目,眸中精芒四射,犹如实质的威压如云如带如潮水,在身周猛然间扩散开来,绵延百里。

    这一刻,他踏过真仙境,成就太乙真仙。

    本卷终。

第一章 方针

    安王府。

    李晔在跟崔克礼对弈。

    时节既然已经入冬,很多事情都该做个了结,顺便制定一下明年的计划。崔克礼今日就是为此事而来,是以两人其实是在边对弈边商谈要事。

    “扬州的儒门士子在李茂贞兵马杀到之前,就已经从扬州城消失,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从今往后,天下儒门,便只有咱们青州一系了。”李晔道,“先生明白我的意思吧?”

    “殿下明鉴,明年科举时,扬州一系的儒门士子,就不在其列了。”崔克礼点点头。这件事没什么需要商议的地方,至少他跟李晔这里不需要。扬州儒门的那些士子,选择的是在李晔部曲到来之前离开扬州城,这就说明他们没有为李晔效力的意思。

    崔克礼心里明白,不是扬州儒门不想,而是他们认为李晔不会容纳他们。

    这很合理。

    崔克礼继续道:“明年青州儒门学舍会迁到长安来,届时还希望殿下能够多加勉励。”

    李晔点点头:“这是当然,我会去学舍探望他们。”

    李晔这回到长安,是回家,并不是征伐,所以从今往后,他都不必再去青州坐镇。长安是大唐中心,天下中心,李晔这个手握天下大势的安王,自然要在这里主事。

    说起天下大势,崔克礼便不得不问李晔的安排,“吴王覆灭,岐王投靠,现在天下大诸侯中,就只剩下王建还在。殿下有何打算?”

    李晔接过身旁侍女递来的茶碗,浅浅品了一口,没有直接回答崔克礼的问题,反而问道:“先生以为,孤该如何?”

    作为李晔麾下头号幕僚,又是李晔的舅舅,崔克礼有为李晔谋划军机大事的职责,这件事他早就反复思量过,当下毫不犹豫道:“先定关内,再征关外。”

    李晔听罢微微点头。

    边患很严重,尤其是吐蕃,攻占了大唐河西十多州。归义军原本克复的十一州之地,现在也大多数被他们重新掌握,除此之外。西域的回鹘也在不断向东用兵,意图攻占沙、瓜等州,吞并归义军,进入河西。

    所以眼下要紧的边事就是河西和归义军。

    然而攘外必先安内,只有内部安定了,李晔才能积攒足够的实力应对外敌。无论是大军,还是他的个人修为。

    得到中原、关中后,他的修为已经达到太乙真仙。放在仙人中,这也是强者了,以李晔的战力,战胜金仙境也不是太难的事。然而眼下的仙域大战,大罗金仙满地都是,李晔这点实力却是不够看,至少无法影响战局。

    无论出于哪个目的,李晔都该先廓清宇内,提升自身修为。

    李晔道:“吴王覆灭,儒门奔走,淮南没有什么抵抗力量,岐王渡河不过十多天,已经攻占了江北十多州。我估计再有十天多天,整个淮南都会俯首。大唐天下,除了我们已经安定的地方,还有江左、楚地、荆州、汉中、岭南,这些地方,都是小势力,我打算奏请陛下,让节度使们入朝觐见。”

    入朝觐见,到了长安,也就是把身家性命交给了朝廷,一切听从朝廷安排。

    崔克礼问道:“若是他们不来呢?”

    李晔轻笑一声:“我会派青衣衙门修士随行,他们想不来,可能吗?”

    崔克礼也笑了。

    确实如此,天下藩镇眼下虽然未必都服了李晔,但他们的力量却跟李晔有天壤之别,别的不说,只看王建借道荆州是如何嚣张,就知道大诸侯对小诸侯的压制力了。

    等到李茂贞班师,李晔不仅有幻音坊修士可供驱使,之前收降的吴王麾下,也是有二三十名真人境的。

    崔克礼饮下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如今看来,就是蜀王王建,还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他问的是“处置”,而不是怎么攻打蜀中,如何用兵。

    如果只是李晔一人征战蜀中,凭借蜀中地形优势,王建还有负隅顽抗的可能,但现在是李晔和李茂贞联手,二王临朝,在崔克礼看来,王建没有半分胜算。

    王建什么时候去追赶吴王,就看李晔什么时候送他上路。

    李晔啄了口茶,淡淡道:“河西军情十分紧急,过些时日,我就得带着修士去肃边。这件事可以跟威服那些节度使一起进行,但却不能同时兼顾王建。也罢,就给王建一个机会,如果他愿意效仿李茂贞,从此忠于朝廷,听从朝廷调遣,孤准许他保留王爵,拥有跟李茂贞相同的待遇。”

    这便是要遣使入蜀宣慰、召他入朝了。

    如果王建愿意入朝,那么一切好说。

    崔克礼追问道:“若是他不愿奉命呢?”

    不是他故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而是作为心腹幕僚,他必须弄清楚李晔的想法。

    李晔眼底掠过一抹寒意,一闪而逝,没有任何异常的说道:“那他最好期待吐蕃修士足够强,能够拖住我久一些,这样他就能多活几天。”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崔克礼却是满脸理当如此的表情。

    说完这些大势,李晔跟崔克礼又谈起许多具体事务。重点无非是对中原、关中藩镇的掌控、治理。掌控需要驻军,这是武将们的事,治理需要派遣干吏,这是文官们的事。

    现在李晔麾下的文官,崔克礼和李振是两个山头。其中李振主要统率安王府旧人,算是李晔的老班底,崔克礼则主要统率青州学舍的儒门士子,算是新兴势力。这两者相互合作,又相互竞争。对李晔而言,这算不上什么平衡术,只是必要的局面。

    现如今,李振也被李晔调到了长安。不只是他和崔克礼,李晔麾下许多得力的文官武将,此番都随他回来了,有些是要留在长安在朝廷任职,有的则需要去其他要地。

    治理地方的事,事关李晔能够汇聚多少百姓气运,马虎不得,好在崔克礼、李振都是熟门熟路,一切有章可循,并不难。

    李晔时常猜想,等他彻底平定关内,修为会到什么境界?跨过金仙境门槛是肯定的,但能不能到大罗金仙,他并不确定。

    而仙域之上,大罗金仙并不是至高点。毕竟圣人之下,皆为蝼蚁。李晔要成就圣人境如果有可能的话,他需要统治多大的疆土才行?

    这个问题对李晔而言还有些遥远,他只能骑驴看唱本。

    跟崔克礼说完事,已经是午后,李晔打算进皇宫一趟。

第二章 雪地五人

    连绵山峦巍峨险峻,直上云天,山麓下的清河蜿蜒如龙,不知尽头,不见来处。大雪漫天飞舞,遮天盈野,宽阔的谷地上山林裹素,一望无垠,山风凄厉呼啸,寒冷刺骨。

    地面积雪三尺,乱石霜冻龟裂,飞鸟绝迹,百兽无踪。

    此处是河西,人烟不可求。

    这是中原人的看法。实际上,河西并不缺少人丁,自汉末中原大乱以来,到河西躲避兵祸的人便多不胜数。

    五胡乱华时期,这里更是文化鼎盛,其文风之刚健雄浑、海纳百川,比之东晋的绵软无力要强太多。

    以至于无论是谁占据北方、中原,都会派遣大批人马到河西来,将那些饱学之士运到辖地去,譬如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前秦皇帝苻坚。

    至今日,河西之地诸族杂居,汉人更是主要人群。张议潮克复河西十一州,献图于朝廷后,有官员远到沙、瓜等州巡视,看见的也是“人皆服中国衣冠”。

    是一代代汉人开发了河西,使蛮荒之地成为宜居之所。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现在的主人却不是汉人,而是吐蕃人。

    一片白雪皑皑的桦树林前,有一行人顶风冒雪,行走在何缓的坡地上,身后脚印顺着河畔远远延伸出去,在白色世界里看不到尽头。

    他们有五个人。一名双手笼袖的老者,一个胖子,一位手提长剑的美人,再加两个少年。无论是老者还是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赶路,走的都远远算不上艰难。

    “师父,我们已经走了五天了,还要走到什么时候啊?”有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问。

    “再有一日半的路程,就会到达岷州。如果运气足够好,今日或许可以看到村庄,不用露宿野外。”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没有丝毫情感的回答。

    “还有一日半......”第一个说话的人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嚎。

    “哼!这才走了几天,你就受不了了?后面那两个小家伙都没吭声,这一路上就你话多!”苍老者愠怒道。

    “师父,可是我们为何要在野外步行啊?想要去岷州,直接飞过去不就行了?”

    “闭嘴!再多话,老夫抽你!”

    “师姐......”

    “闭嘴!”

    没有人再说话了,队伍继续向前赶路。

    直到他们终于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发现前方不远处的河谷中有炊烟升腾。

    “有人家!有人家了师姐,咱们快些!”

    河谷中有二十几户人家,这在距离州城、县邑较远的河西非城池地带,已经是很大的村子。在这样安静的寒冬里,村子里的村民却没有享受到该有的宁静。

    他们被集中在村头的空地,周围是凶神恶煞的吐蕃军卒,面前那团巨大的篝火上正在烧烤着村中为数不多的羊,烟气升腾。

    一名三十来岁的吐蕃人,大马金刀坐在火堆前,一面撕咬着嘴里的羊腿,一面不时瞟上几眼面前畏惧的村民,眼中闪烁着嗜血而残忍的光芒。

    看他的甲胄材质,在军中应该拥有不低的地位。

    他叫尚西热。

    在他用手中割肉小刀点了几下之后,人群中几名年轻的姑娘,被军卒狞笑着粗暴的拽出来,丢在了他脚前。

    看到这一幕,村民中一些青壮男子愤怒难当,红着眼就想冲出来。村子里的男人,大多以狩猎为生,并不缺乏悍勇之气。被一个吐蕃人如此侮辱,这些汉家儿郎哪里还忍得住

    噗嗤一声,尚西热手中割肉的小刀钉在了行动最快的男子眉心。

    那名男子的身体倒飞出去,摔倒在人群中,四肢抽搐两下就没了动静。

    一时间人群炸开了锅,喝骂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另外几名男子不见畏惧,行动反而更快,嘶吼着几个跨越,抡起拳头就已经到了尚西热身前。

    尚西热没有起身,也没看这些男人,眼中掠过一抹鄙夷之色,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脚下忽升狂风,身周白雪暴起如沙幕,将那几名男子浑身笼罩!

    霎时间,雪幕中血光爆闪,声声惨叫凄厉刺耳,几名男子应声倒飞出去!

    等他们摔倒在地,已经是浑身鲜血淋漓,身体只能痉挛,再也不能动弹。但他们并没有立即死去,痛苦让他们面孔扭曲,眼中满是不甘的愤怒与仇恨。

    其他人对尚西热怒目而视,一时间却没有再冲出来。他们很清楚,冲出来只能是送死。在河西这块地方,一味悍勇并没有用,只有留着性命,才有日后复仇的机会。

    尚西热慢腾腾站起身,鄙夷的扫视众人一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前些时候,本将军远征陇州,在那里杀了许多汉人,还抢回了几百个奴隶,那真是荣耀的时刻,你们没有看见,真是可惜。告诉你们,汉人土地,终将全部属于吐蕃勇士,汉人的男女,注定会成为吐蕃勇士的奴隶!

    “但本将军回来后听说,最近有几个汉人,在渭州大肆杀戮英勇高贵的吐蕃修士,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已经不计其数!哼,回来的时候没有碰到他们,实在是他们的运气!否则,他们已经死无全尸!

    “今日本将军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杀光你们村子里的所有人,好让那些汉人知道,英勇高贵的吐蕃勇士绝不容挑衅!如果他们有胆子,就让他们来岷州城找我,勇武而睿智的尚西热!”

    一番话说的磕磕绊绊,花费了三倍的时间不止。

    说完这些话,尚西热脸上竟然浮现出荣耀的神色,伸出双手抬头看天,用吟唱的口吻道:“伟大的月神,让这场大风雪来的更猛烈些吧,好将这些愚蠢胆小的汉人血腥气传得更远......”

    他又用吐蕃话嘀嘀咕咕了一大通,末了双手交叉在胸前,闭上眼睛,一副跟神灵交流的模样。

    而他的那些手下,已经扬起手中的长弓劲弩,对准了被看押的人群!

    尚西热等了片刻,意想中弓箭破空的咻咻声并未响起。这让他极为不满,自己麾下的军卒都是百战精锐,什么时候连自己的命令都看不懂了?

    他恼火的睁开眼,就要开口训斥他那些部卒。然而他的嘴都已经张开,却不仅连声音都没有发出,而且还闭不上,眼中满是见鬼之色。

    在他周围,他带来的一百多名悍卒,已经没有一个人站着,全都倒在了雪地中,倒在了血泊中。

    其中有些人被拦腰斩开,脏腑正冒着热气吧嗒吧嗒的流出来,看着凄惨无比!

    尚西热以为是幻觉,甩了甩脑袋,再睁大了眼睛细看,情景却没有半分改变。这让他惊恐异常,是什么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就杀光他的部卒?!

    这个问题不用问。

    因为他看到面前除了那些惊讶、惊喜的村民,还多了五个人。

    一个胖子,一个绝色美人,一个面色黝黑的少年,一个提着门板一样大砍刀的少女,还有一个远远站在后面的老道士。

    这些人,全都看着他。

    五双眼睛,却是同一个眼神。

    这个眼神让尚西热不寒而栗,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音。

    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你......你们是谁?”空气中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让尚西热头皮发麻。这本是他最习惯也最喜欢的味道,可当这些味道是从他部卒身上散发出来的时候,就完全无法忍受。

    “渭州那些吐蕃人,就是死在我们手里,刚刚听说你想找我们?现在我们来了,你为何还不拔刀?”说话的不是老道士也不是那个绝色美人,而是那个手提大砍刀的少女。

    她有一双猫眼石般的眸子,原本极为灵动、晶莹、漂亮,此刻却显得极为渗人,因为那里面满是杀气。

    尚西热张了张嘴,除了发出嘎嘎的声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少女的眼帘耷拉下来,寒气更甚几分。

    她开始走向尚西热:“作为战士,原本不杀不拔刀的敌人。但是现在,我却已经不耐烦了。记住我的名字能听到我的名字,是你此生最大的荣耀!”

    话音方落,刀光已经到了尚西热面前!

    尚西热发誓,他这辈子没看到过这么快、这么凌厉的刀光!

    他只来得及用战刀挡在身前,手臂就传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而后血雾就扑了他一脸,他的身体也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两丈外的一棵大树上,白雪簌簌洒落。

    他握刀的手,连肉带骨,寸寸爆裂,一直到肩头!

    肩头断口处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他背后两人合抱的大树被撞得断裂,所以他的脊椎也跟着断裂。

    尚西热没有死。

    但他却想立马去死。

    唯有死,才能不再忍受身体上的巨大痛苦。

    只可惜,那名头发梳成马尾的少女,却没有来结束他痛苦的意思,收起刀,就去搀扶那些吓傻了的村姑。

    面色黝黑的少年,目光鄙夷的掠过鲜血淋漓、疼得没有人形的尚西热,就像是瞥见了一只苍蝇。但当他看向少女时,却是一脸讨好的笑,“雯文,你还没有告诉他你的名字呢!”

    少女瞪了他一眼,“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我雯文!至于他,我改主意了,他太弱,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听到这话的尚西热,如果不是浑身已经没有动弹之力,一定会自己抹脖子。

    在村民们感激涕零的拜谢中,老道士走到那几名浑身是血的青壮身前,俯下身为他们治疗伤势。

    “道......道长,他们还有救?”老村长颤声问老道士。

    老道士转头对他和善的笑了笑:“只要没断气,就能救。”

    老村长千恩万谢之余,忽然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双眼发亮的问:“老朽听说,这回吐蕃蛮子入侵关中,却因为渭、秦等州的吐蕃贵族,被几名修士陆续杀戮殆尽却束手无策,不得不提前班师......敢问,那些吐蕃贵族,就是你们杀的?”

    老道士埋头给人治伤,听到这话,头也没抬:“是我们。”

    “敢问道长和几位英雄大名?”

    “算不上什么英雄,老道楚南怀。”

    “苏娥眉。”

    “卫小庄。”

    “刘小黑。”

    “李雯文。”

    “唉,雯文,你啥时候改成殿下的姓氏了?”

    “要你管!”

第三章 味道如何

    李俨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自在过了,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准确形容他现在的感受,那就是自由。无拘无束的自由。

    自打黄巢攻到长安,李俨不得不西奔成都,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黄巢平定,李俨好不容易回了长安,李晔攻打河东的时候,他又被李茂贞挟持。

    虽然李茂贞并没有对他进行什么伤害,但权臣控制朝纲,李俨的日子有多么憋屈难受可想而知。

    纵然是终日游玩享乐,也没了半分味道。李俨虽然不知道抑郁症这个词,但也明白,再这样继续下去,自己非得崩溃不可。

    每逢落难,李俨总会跟身边亲信的两个宦官涕泗横流的感慨,晔哥儿什么时候来救朕啊,什么时候来灭了那些逆臣贼子啊!

    作为皇帝,李俨从内心里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皇帝,自古以来,不理政事只顾享乐的皇帝,自然不会是个好皇帝。

    但无论自己是不是好皇帝,被权臣控制了宫城、限制了权力,还成天担心自己的生命是不是会结束,那都是奇耻大辱,根本无法忍受。

    每当人格尊严因为战乱受辱,李俨都赌咒发誓,等到走出困境,往后一定要励精图治做个好皇帝,绝对不再贪图享乐,重蹈覆辙。

    上天是眷顾他的,几次落难都被李晔救了。当机会被自己握在手中,李俨往往能够振奋三天。但是三天之后,看到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他就觉得头大如斗,面对朝堂中那些已经混成人精的老臣,他又力不从心,只能大发雷霆。

    坚持不到半旬,李俨就不想再看到那些可恶面孔,不想再批阅那些因为自己处理意见不太对,往往需要二次三次修改的奏折。于是臣子的面孔愈发可憎,案桌上的奏折越堆越多。

    开始的时候,李俨还会叫李晔来教导他、帮助他处理政务。

    到了后来,干脆大手一挥,奏折直接送去安王府。

    “反正有晔哥儿在。”李俨常常如此想,“皇帝哪有凡事亲力亲为的道理,找个能干的臣子,帮自己处理杂事就可以了,要不然要执政宰相做什么?皇帝只需要在大事上拿个主意就行了。”

    于是李晔就成了执政宰相。是坐镇中枢统领百官、政务的执政宰相,不是那些所谓的同平章事。

    李岘权势最重的时候,也没有做到这个位置。

    自大唐开朝立国以来,宗室子弟就没有做宰相的,更不必说执政宰相。

    这件事被一些老臣上书力谏,只可惜,人太少,声音就小,李俨也根本就不加理会。

    看到李晔进门,正在暖殿中饮酒观看歌舞的李俨,拿着酒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高兴的说道:“晔哥儿,你终于来了,快快,陪我好生喝上几杯!哈哈,还是跟你喝酒有意思,那些家伙酒量都太差了,太差了!”

    李晔看到春风满殿的场景,眉头微皱。

    那些歌舞正欢的女子,察觉到李晔进门,瞥见对方眉头皱起,动作都僵硬了两分,笑容也有些不自然,畏惧之色怎么都掩饰不住。谁不知道安王征伐天下,威重四海,要是惹怒了他,她们这些人不说丢掉性命,肯定要吃不少苦头。

    而且李晔每回进宫,都要劝说李俨勤于政事,不要沉浸声色,对她们这些歌姬宫女也没什么好脸色。

    虽说类似的话李茂贞也经常装模作样说一说,但鬼都知道跟李晔说出来是不同心理、不同效果。

    “晔哥儿,你今天就不要训斥她们了,不是她们蛊惑我享乐,实在是受不了那些心口不一、办事不力的臣子,我才躲到这里来的。有你在外面主政,我也不必那么辛苦。唉,你是不知道啊,李茂贞那贼子在长安的时候,我有多么难受,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轻松几天,你要体谅我啊!”

    李俨见李晔面色不虞,过来攀过他的肩膀,拉着他去案子后坐下,让人奉上美酒,一个劲儿的诉苦。

    李晔暗暗叹息,只得跟李俨先喝几杯。

    两人都是少年时,常常在一起厮混,美酒美女那是一个都不曾少。彼时因为李晔不能修炼,李岘做事又太过刚正,得罪了不少人,长安权贵子弟没一个愿意跟他相处的,若不是李俨,他非得小小年纪就得抑郁症不可。

    得抑郁症也就算了,顶多就是害自己,还有抢救一下的可能性。若是心理阴暗扭曲,害人害已,闹得天怒人怨,那就彻底完了。

    对眼前这个前世连皇位都传给自己的兄弟,李晔不忍苛责过甚。

    他希望对方能够做一个好皇帝,这样他才能放心在外征战,等到大唐恢复鼎盛,他们共同接受天下人膜拜,也是一桩美谈。到时候他成仙逍遥,李俨治理国政,正是功德圆满。

    奈何人各有志,他也知道,强求李俨做个皇帝,实在是不现实。

    有李晔陪着喝酒,李俨果然兴致大增,欢笑声不时响起。

    发现李晔今日没有训斥她们的意思,歌姬舞女们才悄悄松了口气,动作声音缓缓恢复正常。

    “晔哥儿,李茂贞那厮你打算怎么处置?”微醺的李俨打了个酒嗝,问这话的时候一脸正色,咬牙切齿,流露出对李茂贞浓浓的恨意,“这厮在长安的时候,可是没少给我罪受!”

    为了招兵买马,李茂贞连李俨的宫廷用度都克扣,还不时装作一副忠臣的模样,用劝谏李俨关心国政来恶心他,可是让他痛恨不已。

    要是有机会,李俨恨不得将李茂贞绑在柱子上,让对方被风吹雨打十年。

    “李茂贞要回长安了。”李晔道,“她已经平定了淮南全境。”

    这也是李晔今天来见李俨的原因。必须要在李茂贞回朝之前,安抚一番李俨的情绪,要不然到时候李俨对李茂贞喊打喊杀,那就有好戏看了。

    从心底说,李晔并不排斥看这样一场好戏。他也想看看李茂贞这个作妖女人趴在地上被训得咬牙切齿,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模样她一定是面红耳赤、手指抓碎地砖。那真是个不错的场景。

    这是个恶趣味,李晔并不缺少恶趣味,尤其是对女扮男装骗了天下人,也骗了他这么久的李茂贞。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李俨听到李晔给他低声说明的真相,惊讶的下巴要掉在酒杯里,都忘了对李茂贞的怨忿。

    李晔得意的挑挑眉毛,“这件事到现在为止,普天之下也只有三个人知道,其中一个还死了就是高骈。陛下可要保密。”

    如此劲爆的秘密,让李俨兴奋的搓了搓手,“怪不得,怪不得......我老是觉得这厮阴气太重,原来竟然是这样!哈哈,你这么一说,真是怎么看怎么像......这还真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眼前就豁然开朗,满面春光啊!”

    看他激动的样子,大概已经忘了对李茂贞的仇恨,只想着怎么借此捉弄对方了。

    李晔没打扰李俨的幻想,优哉游哉喝了几口葡萄酿,正待欣赏殿中的歌舞,忽然听李俨的话,一口酒没忍住就喷了出来。

    李俨看着李晔又是认真又是好奇的说到:“晔哥儿,你不会是已经把这娘们儿睡了吧?怪不得你没对她开战,而是同意收降!”

    不理会李晔愤愤的目光,李俨唉声叹气:“有了美人在怀,就忘了兄弟受过的苦,我原本还指望着你给我报仇呢,现在看来是没希望喽!”

    李晔强忍住扑过去掐这厮脖子的冲动,没好气道:“睡个屁!我可是正人君子,收降李茂贞乃是为了国势,哪有你说的那么龌龊!”

    李俨嗤之以鼻:“别装了,心里正乐吧?”

    说罢就凑过来,兴致勃勃的追问:“快跟我说说,李茂贞那厮味道如何?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岐王啊,能睡一个王,晔哥儿你怎么都不亏。哈哈,这门亲事,朕批准了!”

    李晔脸黑得像块木炭。

    从这以后,李俨再没提过要治李茂贞罪的事。

    ......

    离开河谷的村子,已经是第二日。

    好生休息了一夜,并且吃饱喝足的五人,一个比一个精神足。

    最后一次挥手向送行的村民们告别,卫小庄快步跟上苏娥眉等人,脚步很快又在雪地中拉出长长一排脚印。

    看了一眼烂泥般被李雯文用大刀绑了,扛在背后的尚西热一眼,卫小庄嘿嘿笑着问道:“这小子没几个口气了,还能撑到岷州城吗?”

    经过昨夜拷问,他们已经知道,尚西热是岷州城主的长子,而岷州城主达布卓嘎,则是河西吐蕃人中有名的贵族骁将,据说修为不凡,身边高手如云。

    前些时候,吐蕃人纠集三十万大军大举侵入关陇,达布卓嘎就是军中副帅。

    自从在沉云山被宋娇找到,楚南怀、苏娥眉就领了命令,带着卫小庄、刘小黑、李雯文赶来河西。在当地青衣衙门的帮助下,猎杀吐蕃贵族修士,用后院起火的方式,拖延吐蕃军队东侵的步伐。

    数月以来,楚南怀等人在杀戮之余,也弄清了河西混乱的局势。

    安史之乱时,吐蕃进占河西。

    数十年前,吐蕃内乱,张义潮驱逐、打压河西吐蕃人,趁机克复河西十一州。张义潮死后,归义军因为内部争权而迅速衰落,河西各地的吐蕃人趁机而起,又占据了西到肃州,东到秦州的十余州县。

    这里面就包括凉州。

    凉州是河西吐蕃中心统治区,占据此地的吐蕃人称为温末部。

    河西除了北面的温末,南面的吐蕃人称六谷部。

    无论是温末还是六谷,领地内都是诸族杂居:吐蕃人、羌人、汉人、吐谷浑甚至是回鹘人。

    温末与六谷的区分,是因为信仰力量、修炼体系不同。

第四章 绝不后退

    温末属于在吐蕃流传已久的释门分支势力,中坚力量多为传统贵族,六谷神灵称为月神,信众之前多是平民、奴隶。

    前者发展方向是河西北部,意欲打通和西域的通道,联合西域释门势力,驱逐侵入西域的回鹘和他们背后的明教。后者通过前些年的内战发展起来,主要向关中、两川之地发展。

    这回入侵大唐关陇之地的,就是六谷部。岷州达布卓嘎,便是六谷部有数的权贵所谓六谷,原本是六个河谷部落联合之称,达布卓嘎就是六谷中一个部落的首领。

    杀了达布卓嘎的长子,可想而知对方会如何暴怒。

    李雯文甩着马尾满不在乎的回答:“谁管他能不能撑到呢,只要能够用他引出达布卓嘎,是死是活都没关系。”

    卫小庄不知从哪里挖出来一根草茎,咬在嘴里咀嚼。

    他不无怜悯的看了出气多进气少的尚西热一眼,双手枕着后脑勺悠悠道:“我们之前在河西胡作非为,没被吐蕃修士围堵杀掉,一方面是师父运筹帷幄,另一方面也是吐蕃精锐修士都去了关陇。现在我们如愿以偿,逼得他们没有进攻关中就回来了,鬼都知道他们有多恨我们。等到月神教那些大修士围杀过来,我们还能有活路嘛?”

    李雯文没有回答,陷入沉思。

    刘小黑跳起来,指着卫小庄突出的大肚子,一脸鄙视的大叫:“大胖子,你果然人肥胆小,这就怕了?是不是尿裤子了哈哈!你这么胆小,若是肯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勉为其难保护你怎么样?”

    卫小庄斜眼冷哼一声,没理会这家伙。

    作为队伍中除了老人的两个男人,一路来苦活累活都是他俩做,打猎、烧烤、探路、断后不一而足。为了分配这些活计,他俩没少互相勾心斗角的算计。

    作为全真观掌教,卫小庄如今也是河北大地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坑起刘小黑来却毫不手软,一点脸面都不要,毫无年长者的觉悟。这自然引得刘小黑十分痛恨,逮着机会就对他冷嘲热讽。

    这样做的结果,往往就是下一次被坑得更惨。

    论智慧,少年还不是卫小庄的对手,但刘小黑从不长记性,乐此不疲,还美其名曰为了男人的尊严,绝对不向强权低头。

    双手笼袖的楚南怀在队伍前面嘎嘎怪笑:“不引得吐蕃大修士倾巢而出,哪有将他们聚而歼之的机会?河西地势复杂,要是他们作鸟兽散了,我们可不好抓他们。”

    卫小庄听了这话,惊讶的连草茎都忘了嚼,“师父,这月神教虽然目前不大,但崛起速度却极快,想来在仙域势力不小。咱们带着这两个拖油瓶,能打得过他们吗?莫不是我们自己被人家一锅烩了!”

    这回不仅是刘小黑鄙视,就连楚南怀也鄙夷的哼了一声,正要开口讥讽两句,忽然脸色一变,停步抬头,望向长天。

    今日无雪,苍穹灰蒙蒙一片,没有飞鹰大雁,高远寂寥。

    苏娥眉跟着停下来,也抬头看了天空一会儿,什么都没看出来,脸色却跟着变了。

    良久,见楚南怀不说话,她忍不住开口:“师父,为何弟子什么都没看到,却感觉到阵阵心悸?”

    在众人的注目中,楚南怀沉声道:“仙人撤离,河西空了。”

    时刻等着找机会挤兑卫小庄的刘小黑,和扛着尚西热却浑似肩上无物的李雯文,固然不理解这番话,只能一脸茫然,而苏娥眉和卫小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这八个字像是八柄剑,刺在他俩心口,让人呼吸都难以顺畅。

    然而楚南怀好像觉得这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不只是河西,整个西境,都空了。”

    卫小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苏娥眉肩膀轻颤,连忙问:“如此说来,是仙帝要蓄力跟妖族和教主大战......我们是不是要马上撤?”

    只有苏娥眉和卫小庄知道,没有仙力庇佑,行走在西境上的唐人在面对异族修士时,会面临怎样的灾难。

    一旦月神教神灵莅临这片区域,他们的修为就会受到压制,战力大减;神智思想也会被仙力影响,莫说再也不能洞察先机,步步料敌于先,临事只怕还会做出糊涂的选择。

    此外,月神教修士还可以借助仙力对付他们,就像昔日五大道门用大阵,向仙庭借下诛仙剑对付李晔一样。

    听到苏娥眉的话,刘小黑跟李雯文面面相觑。若是卫小庄提出要撤,刘小黑肯定会立刻讽刺,但是苏娥眉这么说,他就只会想遇到了多大的麻烦。

    楚南怀收回目光,摇摇头:“怕是撤不了了。连我都能察觉到仙力消失,月神教神灵自然早早就得知,说不定此刻月神教修士已经大批赶向边境,布下口袋,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我们深入太远,回去的路太长,来不及了。”

    “那我们怎么办?”

    楚南怀道:“只有反其道而行之。继续向前,这样才会有一线生机!”

    “难道要杀穿河西?可我们只有五个人!就算杀穿了河西,我们又能去哪儿?不回去,我们的力量始终都会受到压制!”

    楚南怀望向前方山峦合拢的远处,眸中还有残存的智慧光芒,“你们只说对了一半。仙凡一体,仙域固然会影响凡间,凡间却也能影响仙域。以我们师徒三人的修为战力,世间已经少有敌手。今日杀穿了河西,往后殿下再向西用兵的时候,就会轻松得多。”

    说到这,他目光一凛,回头看向刘小黑跟李雯文,“你俩修为不济,暂且隐蔽起来。等到我们吸引了吐蕃修士围拢,边境就会空虚,你们趁机返回关中,并不是不可能。”

    刘小黑呆了呆。

    他没想到局势突然就严重到了如此境地。

    昨天他们还在大肆杀戮吐蕃人,今天就只能分散逃命。

    奄奄一息的尚西热,这时候咯咯出声,听得出来他这是在笑,“卑微......弱小的唐人,你们......死定了!要是识相,就跪下来向我求饶,做我的奴隶,英勇而睿智的尚西热,说不定会饶你们一......”

    他的话没说完。

    他的话再也说不完了。

    因为他的人头已经高高飞起,在长空打着旋儿。

    可以看到,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惊诧、意外、不解和不甘。

    李雯文的大砍刀已经握在手中,上面缠绕捆绑尚西热的布条消失不见,唯独刀锋上残留着的血迹,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一脚踹飞尚西热的尸身,少女眉眼如剑盯着楚南怀:“作为一个战士,不知道什么叫逃。尤其不知道什么叫抛弃同伴。我跟你们一起向西!”

    刘小黑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朝夕相处多年的少女了。

    只是一瞬间,他就把胸膛拍的砰砰作响,昂着头道:“我刘小黑也不会逃!”

    他虽然努力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乱动的眼珠子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楚南怀沉下脸:“胡闹!两个孩子知道什么,叫你们回去就回去......”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刘小黑就跳了起来,红着脸大怒:“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他看了李雯文一眼,一字字道:“战士!”

    楚南怀还想说什么,李雯文不耐烦了,瞪着他道:“老头子能不能爽快点!反正我不会后退!”

    说着,把门板大的砍刀扛在肩上,抬脚就走。看她仰首挺胸,雄纠纠气昂昂,马尾一甩一甩的模样,活像是一只大公鸡。

    刘小黑连忙跟上她,还不忘回头向卫小庄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因为年龄的关系,现在李雯文发育的比他好,身材也高一些,跟在李雯文后面,他看起来顶多像只小鸡仔,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

    被鄙视的卫小庄,怒气冲冲追上刘小黑,准备好生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顿。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雪地中追打,笑闹声响了起来,空气中的肃杀气氛不见,欢快涌了出来。

    目不斜视的李雯文,被刘小黑当作挡箭牌,绕着她躲避骂骂咧咧的卫小庄,还不断用各种古怪动作激怒对方。

    看着这三个造型各异的家伙,楚南怀无奈的叹息一声,苏娥眉脸上则浮现出温暖的笑意,难得用揶揄的口吻调侃楚南怀:“师父,你输了。”

    楚南怀呵呵笑道:“这两小子,的确不错。殿下让他俩跟着我们到河西来历练,起初我还不高兴,现在看来,能够亲手调教这两小子,也是一件幸事。”

    说到这,楚南怀想到了什么,忽然脸红,然后就恼羞成怒:“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娥眉道:“前方有苦战不假,但还不至于让我们分散逃命。殿下......终究会来的。”说到这,她雪白的脸颊上顿起两抹绯红。

    楚南怀看到苏娥眉这副模样就来气,人都还没看到,娇羞个什么劲,当下袖子一甩,气呼呼的走了,“他是会来,希望不是来给老头子收尸!”

第五章 安王好风流

    刚回长安,李晔的日子没有任何新意可言,更无波澜,一天到晚除却处理不完的军政琐事,基本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才是生活的主旋律,而且好像永无止境,好在李晔在青州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青衣衙门在河西的情报不断传回,都是关于楚南怀一行的情况。

    对楚南怀等人,李晔并不担心。以他们师徒三人的修为,这天下已经罕有敌手,单打独斗对上谁都不至于吃亏,遑论现在是三人同行。

    直到李晔察觉到仙域异常。

    因为一人二身的关系,在仙域的李晔察觉到端倪,比楚南怀要早了不少。

    他知道,真正的大战来了。

    真正的仙凡大战。

    之前无论跟李克用、朱温、高骈等人如何厮杀,都可以算作是内部争斗,现在不同。这场大战,会决定九州往后的命运。

    自己有葬送汉人江山的可能,作为穿越者,李晔很清楚这一点。

    唐朝之后,祖宗疆土就一丢再丢,宋朝没有西域、河西跟幽云十六州,而后更是为元所灭。从这个世界的角度上看,那是异族神仙的胜利;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汉人仙庭一旦毁灭,就很难再有复兴的可能,凡间也将很难再有汉人皇朝。

    前所未有的挑战到来了。

    李晔知道,自己将要直面异族神仙,为汉人基业而战。

    他也知道,跟道门仙庭不同,异族神仙在跟自己交手时,不会顾及汉人百姓的安危。以往在河东跟释门厮杀,在中原跟道门争斗,无论局面多么恶劣,仙人都不曾对他的军队和辖地百姓下手。

    若非有这个底线在,一旦效忠李晔的军队和百姓不存在,他的修为力量就会因为失去根基而烟消云散,坟头草都不知长了多高。

    跟异族的战争,没有底线可言。灭亡一切可以灭亡的存在,将是取得战争胜利的常规手段。

    赢得这场战争很难。

    无论是仙域,还是凡间,李晔都不能败。

    好消息是,随着李茂贞攻占淮南全境,汉中、荆州、楚地那些小诸侯迫于局势,已经接下朝廷让他们入朝的命令。这意味着,只要李晔的部曲入驻州县,文官们推行良政,百姓气运会陆续汇聚过来,他的修为会持续提高。

    这是他唯一可以依仗的东西。

    “你现在就要去河西?”

    未等大军班师,就先从淮南归来的李茂贞,听到李晔的计划后错愕的问。

    “不仅是我,你也要去。”李晔很正常的回答。

    他俩正在观摩悬挂在墙壁上的河西地图。

    “若是为了救人,我去就行了。”李茂贞很侠肝义胆的说道。

    李晔去河西,自然不会放心把她留在长安,李茂贞很清楚这一点。

    “楚南怀等人若是执意想要回来,还用不着我们去救。”李晔道。

    李茂贞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吐蕃侵入关陇的军队刚刚班师,再度入侵怎么都得等到明年开春,你的部曲刚到关中,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熟悉情况,最早的出征时间也是明年开春。这个冬日,正是你威服天下藩镇、接见各地入朝节度使的时候,为何这回要这么着急去河西?”

    若不是为了救人,李晔现在忙着去河西,在李茂贞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李茂贞补充道:“如果你实在闲不住,咱俩先去蜀中干掉王建更加实在。他不是没有答应入朝?”

    李晔笑了笑:“吐蕃这些年忙着侵蚀我大唐疆土,用兵方向可不止河西,蜀中也是他们的重要目标。让王建多在蜀中呆两日,帮我们挡挡南下的吐蕃也不错。若是现在干掉他,我们哪有精力去分防蜀北?”

    李茂贞若有所思。

    吐蕃现如今内部分裂,并没有统一王朝,向河西用兵的吐蕃族群,跟向蜀中入侵的吐蕃族群并不是同一个。不同时跟两个方向,两个不同吐蕃族群开战,的确是题中应有之意。

    想通了此间关节,李茂贞道:“看来你想去河西,是想探探六谷部的老底,见识见识月神麾下的修士力量,为明年兵发河西做准备。这件事很简单,我去就可以了,你呆在长安先安定大唐内部就好。”

    李茂贞如此勤勉,让李晔很是意外。

    其实他想去河西,目的的确很简单:杀戮月神教修士。

    如今仙域西境没了仙人坐镇,很快就会被月神教神仙占领,时间长了,统治稳固下来,河西就成了他们的洞天福地。一旦仙力影响凡间,河西月神教修士的实力不仅会大涨,还可以向仙域借力。

    那是李晔不想看到的局面,对来年征战也太过不利。

    现在去杀戮月神教修士,就是要削弱他们的实力,不给他们安稳壮大的机会。

    楚南怀说他们一行人的实力会受到压制,神智也会受到影响,其实并不是马上就会到来,那需要一段时间。按照凡间时间计算,少说也得几个月。所以他们才敢继续行走在河西。

    李晔毫不掩饰自己好奇的目光,对李茂贞道:“你如此尽心尽力为我分忧,让我受宠若惊啊,却不知是为何?”

    李茂贞没好气的白了李晔一眼,她现在仍然是作男人装扮,这个动作就显得很是有趣。李晔体验新奇。

    她道:“我呆在长安做什么?又不能插手军政事务,只会闲得无聊。与其如此,不如征战在外来的自在。更何况,李俨那厮不知道有多恨我,他现在有你撑腰,指不定就等着拿我下油锅。”

    说到这,她幽幽叹了口气,一副哀伤自怜的模样,“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岐王,根子上还是个不讨喜的异姓王。跟你们一个皇帝一个宗室亲王同处一城,晚上都怕的不能入眠呢!”

    李茂贞说前半段话的时候,李晔内心深表同情,听到后半段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理会咬牙切齿的李茂贞,他指着对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李茂贞的李茂贞,原本以为你是纵横天下的藩王,想不到你模仿深闺怨妇也能惟妙惟肖,真是笑死我了......”

    不等李茂贞掏出赤霞长枪把自己刺出个窟窿,李晔赶紧恢复肃然正色,正儿八经行了一礼:“河西就摆脱岐王了。”

    李茂贞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负起手,挺直纤细腰身,迈动睥睨四方的步伐,风度翩翩的走出了房门。

    有李茂贞去河西解燃眉之急,李晔暂时就不用把目光盯在那里。想起数日后那些节度使就要陆续进京,转而叫来崔克礼、李振等人,准备安排一场盛大典礼。

    自宣宗逝世后,长安就没出现过节度使大规模朝觐的盛况。这是向天下宣扬朝廷威严、昭告皇朝中兴的大好时机,对人心归附和安定具有极大作用,李晔当然要重视。

    冬日的长安没什么好风景,哪怕是身在高处,纵横如棋盘的坊市看得多了也觉得乏味,也就是大雪三尺的景色能给人一些不同的感受。

    作为一个修仙大能,亲王只是李晔生活的一部分,追求逍遥天地的人生目标,让李晔对军政事务的处理,只会是提纲挈领,绝对不会凡事亲力亲为。

    对大唐江山的治理问题,他更愿意把自己放在一个导师的位置上,培养一群忠臣良将,让他们去匡扶社稷,自己随时准备偷懒,或者是开溜。

    正因如此,过了最开始那段忙碌的日子,李晔空闲的时候便越来越多。

    无事可做的时候,除了进宫跟李俨俩厮混,就是在长安到处寻花问柳。

    没了权臣给予的压迫,卸掉心理重担的李俨最近愈发面红而润,在享受生活之余,一头钻进了音律世界不能自拔,并且从中找到了莫大乐趣,隔三差五就有新作品产生。

    每当这个时候,李俨就会派人来把李晔叫进宫去,欣赏他的得意之作,顺便也让李晔帮忙编排一下歌舞。按照他的说法,玄宗风流在向他招手,他有必要继承先祖意志。

    伟大的玄宗皇帝沉迷声色,最终不得不杀妻挽回人心,却还是不能保住皇位,可谓是悲惨至极。而李俨则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有李晔在,他放浪形骸起来没有半点儿心理负担。

    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李俨,被李晔和几个忠正老臣劝谏勤政劝得多了烦了,酒后还跟李晔提过,自己准备效仿高祖旧事,把皇位让给李晔来做,自己去当太上皇逍遥自在。

    反正他要什么,李晔就会给什么,手里有没有皇帝权力其实都一样。就像现在,其实朝堂权力都是掌握在李晔手中。

    如果是别的皇帝对别的臣子说这些话,臣子如果不想造反,最好是赶紧下拜请罪、交出手中权力,然后收拾铺盖离开长安滚得远远的,这样说不定能保全家人性命。但

    李晔有两世记忆,对李俨太了解了,知道这就是对方的真实想法。

    李晔现在没打算做皇帝,虽然他的修炼之道注定了他要坐上那个位置,不过这并不着急。他想等到天下彻底平定,西域、草原再度掌握在手,让李俨也尝一尝天可汗的威风再想这件事。

    除了跟李俨重温少年岁月,李晔还经常带着大少司命在长安飞来飞去。

    作为一个穿越者,对长安繁华不会没有幻想,平康坊的众多青楼作为个中精粹,则不能不去。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手到擒来的温婉佳人们,善解人意又善解人衣,是不可多得的福利。

    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李晔忙着强大自己,跟大臣宦官们斗法,生活过得一日三惊,自然没工夫在青楼、山水中流连,此后一直引为憾事。

    如今形势不同了,安王已经威压天下,群雄俯首、宵小避遁,这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滋味,自然是要品尝,好生品尝,多多品尝才行。

    长安城的百姓们,现在日子也过得愈发惬意起来。

    之前黄巢攻占长安,虽然装出一副与民无害的模样,但家破人亡的还是不少,后来黄巢走了,又来了岐王,百姓们整日胆战心惊。尤其是商贾们,在烽火连天的日子里简直没发活。

    商贾们日子艰难,市井繁华自然就成了一句空话,长安城近年来可是凋敝了不少。

    如今好了,安王回来了,还是带着平定半壁江山的功绩回来的。四海安定,人心首先跟着安定下来,于是乎商贾们开始焕发青春,市井也渐渐回暖。

    安王喜欢带着两个天仙一样的美人,有事没事就在长安城飞来飘去,这已经成了长安一景。

    街坊中的百姓们开始还觉得新奇,每逢碰到安王出行,都会呼朋唤友出来瞧个热闹。后来也都习惯了,只是看到的时候,还是会伸出大拇指,赞叹一句安王好风流。

    关于安王上马能征战、下马能治国,长袖一甩,强敌飞灰湮灭,手指一勾,美女佳人纷纷入怀的各种传奇,已经在市井中被唾沫横飞的说书人演绎得脍炙人口。

    少数有识之士,自以为明白了安王流连青楼、四处潇洒乱飞的真实用意。

    安王就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大家,现在长安很安全了,大唐很和平了,已经消失很久的盛世就要再度降临。尔等该种地的赶紧种地,该读书的赶紧读书,该经商的赶紧经商,不要再惶惶不安,也不要再想着作奸犯科,只要好生努力,好日子一定到来。

    在这样祥和、奋发的气氛中,奉旨入京的节度使们,陆陆续续进了长安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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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御仙魔介绍:
大唐皇朝即将崩塌,儒释道三门欲逐天下,异族大军四面侵入边疆。宗室子弟重生长安,前世他为亡国之君,欲为长安布衣不可得,今世他要逆天改运。我有帝剑扫六合,我秉帝道立纲纪,御仙役魔证帝业!帝御仙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御仙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御仙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