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惯于不惜死(已修改)
(内容已修改,可以连读了)
秋日的黄昏总显得比夏日短暂,不等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云层后,大地就会灰暗下来。
午时左右天色还很阴沉,现如今两三个时辰过去,傍晚的天空反而有阳光洒落。
眼看着已经酉时了,高居楼船之上的朱殷本以为今日会毫无波澜的过去。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时候他竟敢得到了一支精骑急速袭来的消息。
他脚下的楼船足够高,当作望楼用正合适,他至今都没有走下楼船,就是防备着有战事发生,他在这里正好发号施令。高度的优势让他的旗语可以很容易就被各部将校看到,军令能够迅速而有效的得到施行。
现在宣武军除却水兵和骑兵,剩下的四万步骑主力已经在岸上完成集结,哪怕辎重基本还没卸下去,这个速度也可谓是快到了极致。
能够达成这个效果,可见朱殷的调度和安排都极为合理,而且将士们动作麻利,彰显出训练有素的精锐之风。
对朱殷和他的军队而言,这是该有的军事素养。
正是这份卓越素养,让他哪怕是面对狼牙都来袭时,都能够不慌不乱。
不慌乱,不代表朱殷心中不觉得奇怪。
眺望着夕阳金辉下冤句县城方向,朱殷眼帘低垂。白沟河畔一片平地,他的视线越过己方边长数里、犹如一片铁甲汪洋的大军战阵,能隐约看见十多里之外的冤句县城墙。
那城小如棋盘。
棋盘东边,滚滚烟尘冲破了阳光的帘幕,蔓延在大地上犹如龙蛇出海,奔驰的黑色铁甲洪流恰似蛟龙爪牙。
迎战的军令朱殷已经下达。
他现在一动不动的盯着地平线上冒出的黑色洪流,眼看着对方队列在奔驰中变化成冲敌之阵。那黑色洪流很快成了黑色大潮,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快速袭来,比钱塘江大潮的海音还摄人心魄得多。
大地因此而颤抖,就连白沟岸前的河水,都起了一圈圈涟漪,不停往河中扩散。
夕阳余晖下的冤句县城墙已经不见,它隐没在黑色大潮背后升腾的巨浪烟尘中。
朱殷用反复确认的眼神,又一次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酉时了。
这意味着距离天黑已经不到一个时辰。
他有四万可战之兵。
这是四万在沙场血火中拼杀出来的真正精锐。
要战胜这样一支军队,需要多少将士?
但凡上官倾城没有狂到没边,就不会只出动八千狼牙都精骑。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是一场好几万人的大战。
如此大战,就算士卒全都奋勇向前、殊死拼杀,分出胜负需要多久?
朱殷再如何自信,也不认为一个时辰来得及。
远远不及。
而黑夜完全降临之后,两军势必休战夜战条件苛刻,在这个时代不是随便就能打的。而现在的形势,明显不具备夜战需要的条件。
数百上千人的小规模夜战也就算了,超过万人的大规模夜战本就少之又少。
既然不能冒然发动夜战,时间又来不及分出胜负,上官倾城为何还要悍然发动这场战斗?
她到底在想什么?
朱殷无从得知。
他身边的副将出声嘲讽道:“人人都说上官倾城是当世不可多得的良将,现在看来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眼下距离天黑只有不到一个时辰,她却带着狼牙都主动发起进攻,这是想趁我们立足未稳,给予我们迎头痛击?殊不知在将军的调度下,我们早已做好应对袭击的准备!我们有四万将士,上官倾城拿什么赢我们?”
朱殷没有说话。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让他眼神在刹那间变得肃杀凝重。
他徐徐道:“本将刚才也在奇怪上官倾城为何会在此时发起进攻,被你这么一说,本将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副将笑容轻松:“还能有什么可能?难道她还真觉得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赢下我们不成?”
朱殷没有说话,按刀的动作却不知不觉紧了。
副将起初还一脸讥讽上官倾城得模样,等了半天没见朱殷反应,心里就觉得奇怪。在察觉到对方的凛然之态后,他怔了怔,“将军......该不会是以为,上官倾城真这么打算的吧?那不是异想天开嘛!”
朱殷长吐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还记得博州之战吗?”
不等副将回答,朱殷便转过头,字字金戈道:“三千狼牙都,正面出战一万魏博骑兵,只用一个冲锋就让对方狼狈溃逃!”
接触到朱殷森然的眼神,副将不禁后退一步,神色骇然。
朱殷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战场。
这时候,天边飞来一片黑云,正是妖族修士团。
于是朱殷下令,让道兵腾空迎击。
副将缓住了心神,对朱殷道:“上官倾城想要重现博州之战,然而曹希金岂能跟将军相比?依末将看来,上官倾城不会这么蠢。今日这一战,她顶多也就是试探一下我军战力.....”
朱殷抬起手,打断副将。
他沉声道:“别人这么做是蠢,但上官倾城却不是。”
副将说不出话来。
临战之际,如此长他人志气当真合适?
朱殷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除非,他心中已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半空传来阵阵雷音。
那是妖族修士跟道兵已经交上手。
朱殷忽然从甲板上跃起,飞过船舷直向战阵而去。
他留下一句话:“你来指挥战事!”
副将神色一震。
让他来指挥战事,朱殷自己当然是去亲自统领战阵。
他要挡住上官倾城。
挡住那个带着八千精骑,打算用一个时辰就击败宣武军先锋的兵家上将!
......
朱殷来到阵前时,狼牙军距离他们不足一里地。
脚下的大地在狂震,泥沙剧烈抖动到离开地面。
朱殷拔出横刀,吐气开声:“山岳!”
他的骑兵已经去对付曹州方面的兵马,此刻他的战阵中,除了护卫两翼的少量马军,已经没有骑兵可以迎上去跟狼牙军对冲。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朱殷才认定上官倾城的确有一战败他之心。
身为先锋大将,统领数万兵马,两在人照面之前,较量其实就已经展开。而在那场隐晦的较量中,朱殷已经先失一手。
不过朱殷并不气馁,因为此刻他已经打定主意严防死守。防守可以不用骑兵。所以他一上来,就悍然发动兵家上将的独特能力山岳。
他甚至放弃了下令将士用弓箭射杀对方骑兵的打算,因为那只会妨碍他将“山岳”之力发挥到极致。
随着朱殷发动“山岳”之力,他身后的战阵立即升起一层如碗倒扣的白色光罩。这光罩色泽明亮厚重,好似铜墙铁壁。
朱殷眼神如剑。
看到了。
他看到了狼牙军锋矢阵最前,那个身着银甲白袍,手持丈八破云朔,腰胯一匹神骏白马的将领。
她有一张绝美而冷峻的脸,她的目光坚硬如铁,她的身上有开山断河之气。
朱殷知道,那就是上官倾城。
名传天下的兵家上将上官倾城!
然后他发现对方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她伸出手指放在嘴前咬破,然后在唇间一抹。
原本就殷红的唇,此刻更显妖冶。
朱殷一时还不能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来不及多想。
奔至近前的狼牙军战阵,兵家战阵之光陡然升起,??鞴饷13?饲Ъ资炕憔畚?桓稣?濉6?桥ㄈ缣?实恼秸蠊饷?纬梢恢Ь薮蟮姆媸福??幸徊右徊u某崩酥仄渲小?/p>
可想而知,等两阵接触,那些潮浪般的战阵之气,会如何冲击朱殷的铜墙铁壁。
兵家上将之力倾潮!
朱殷神色肃杀,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紧牙关。
两军还未接阵,他已经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
山岗上。
赵炳坤禁不住喝彩出声:“好两个兵家上将,果然名副其实!这‘山岳’之力有万钧之重,堪称真正的稳如泰山;这‘倾潮’之威有倒山之象,正是‘山岳’宿命之敌!”
在他的视线中,八千狼牙都已经不是八千将士,而是一只巨大的奔行在大地上的凶悍灵兽,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整体。其掀尘而进的姿态,有气吞山河之势,让人毫不怀疑它足以冲断峰峦、抹平城池!
而在狼牙都前方的朱殷战阵,那凝实质朴的光罩则坚如壁垒,有受飓风加身而不动、被海浪冲击而不倒的厚重之气。
说着,赵炳坤转头肃然对众弟子道:“好生观察,好生感悟!同为兵家上将,你们的‘倾潮’‘山岳’之力,有没有这么强大,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众弟子神色惭愧。
唯独赵念慈哂笑一声,看着前方战场不以为然:“说上官倾城浪得虚名真是抬举她了,现在看来,她根本就不知兵!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天黑,她拿什么去赢朱殷?冒然进攻,结果无非是陷大军于危机四伏之境,这种人有什么资格领兵!兵蠢死一个,将蠢死一片,她......”
赵念慈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张开的嘴没来得及闭上。
她没心思注意这些了。
因为她太过震惊。
......
战场上,巨型锋矢撞上了铜墙铁壁。
轰!
第一声轰鸣。
两名兵家上将的领域直接碰撞,战阵光芒相交处霎时响起震耳欲聋的气爆声。暴起、流散的灵气如烟花升空,璀璨如星河坠落。
朱殷脸色煞白。
上官倾城面不改色。她的脸太白了,就算是变了色也看不出来。
轰!
第二声轰鸣。
狼牙军骑兵战阵撞上宣武军步卒战阵,无数大盾当即破裂,化作碎块横飞,无数长枪还没刺中战马,就被精骑中的修士灵气震断,弯折如折断的筷子。
朱殷胸口一闷,嘴角溢出鲜血,染红了齿唇。
上官倾城伸手在唇前一抹,殷红的唇看不出半点儿变化。它早已沾上了血迹,不知此刻是否有鲜血溢出。
她没有戴面甲,因为兵家战将在战阵中,那杀伐锐利的眼、坚毅如铁的脸,都可以对敌军士卒产生极大的威慑。
轰!
第三声轰鸣。
狼牙军冲入宣武军步卒军阵中,于是士卒倒飞而起,脱手的兵器零落如絮,喷出的鲜血于当空绽放。
倾潮三浪,山岳被破。
精骑在军阵中一往无前。
朱殷跪倒在地,虚弱至极,但他仍旧死死抬起头,盯着上官倾城。
倾潮锋锐,山岳厚重,原本没有上下之分,而此刻上官倾城的倾潮之威,却以一种蛮横无理的姿态,不留半分余地撞毁了他的山岳之力。
他不信,上官倾城会比他好受。
上官倾城的白马从他眼前掠过。
马上的人神色不改。
那白如冰雪的脸依旧白皙,那红如鲜血的双唇依旧殷红。
唯独那双充满杀伐锐气的眸子,深底却流淌着一股近乎虔诚的深情。
看到这股深情,朱殷周身一僵。
于是他知道,他输了。
他现在明白,接阵前上官倾城为何要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涂红本就猩红的唇。
她不会让人看出她的真实情况。胸口涌出的鲜血,她会尽力咽回,咽不回的,她会迅速抹去,就算鲜血染红了唇,旁人也看不出来。
她之所以会如此,就是抱了只要不死,就不会倒下的决心。
她有这个意志。
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这样的上官倾城,朱殷战胜不了。
他不知道上官倾城为何会有这个意志。
他原本以为,他逢战必先,为自己的地位、权势和荣耀而战,已经是不惜身。如果是实力相当的对手,鲜有人能够战胜他。
但现在他知道了,上官倾城是不惜死!
不惜身的,比不过不惜死的。
是什么让上官倾城每逢征战,都能够不惜一死,也要取得胜利?
跪倒在地的朱殷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样的故事,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比地位、权势、虚荣更珍贵的东西。
地位、权势、虚荣,这已经是人间利益的极致。
有什么能够胜过这样的利益?
这世上,利益最实际,真情最珍贵。
世人大多追名逐利,为此甚至不惜身,但总有些人,愿意为真情不惜死。
上官倾城本已惊才绝艳,每逢出战还能不惜死,只要敌人没有碾压她的能力,她岂能不无往而不利?
朱殷倒在了地上。
这一刻,他败得心服口服。
朱殷虽然身受重创而倒,一时间连再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他左右亲兵中不乏高阶修士,连忙将他扶起来并且带着他掠开,免得他在乱军中被马蹄踩踏成肉泥。
“带本将去后阵!”
朱殷稍微缓过气来后,立即沉声命令自己的亲兵。
他的视线从来离开过他的战阵。
在跟上官倾城的正面交锋中,他的“山岳”领域被破,狼牙军现在冲入了他的战阵中大杀四方,然而兵家战阵的对拼失败,并不意味着他就完全败了。
也亏得是亲兵战力不俗,总算护着朱殷来到大军后阵,他服下几粒丹药后,勉强稳住了伤势,在亲兵的帮助下能够腾空指挥战事。
他没有回去楼船,而是让亲兵取了令旗过来交给自己,亲自在半空用旗语发出军令,让各部继续抵抗狼牙军的进攻。
他有四万将士。
狼牙军只不过八千之众。
上官倾城的“倾潮”领域虽然战胜了他的“山岳”领域,但并不是碾压式的胜利。哪怕现在狼牙军一往无前,但朱殷能够精确估算出来,狼牙军顶多冲破他五千人的战阵,“倾潮”之力就会消耗一空。
到时候没了兵家战阵之力加持,就是比拼两军将士普通战力的时候。以三万五千对阵八千,朱殷有信心凭借着自己的调兵遣将,让狼牙军陷入泥潭,并且最终战败。
如此,今日这一战的胜利还是属于他。
朱殷咬紧了牙关,就算在兵家战阵之力的战斗中,他输给了上官倾城,但是这一战他不能败。
上官倾城有她的故事与坚持,朱殷同样有。哪怕他没有上官倾城那颗赤子之心,但他对胜利同样执着。
通过旗语,朱殷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下达了数道军令,要左军和右军调整部署,派遣精锐向中军汇聚,并且分作两部,一部帮助中军后阵去堵截狼牙军的冲锋之势,一部迂回道狼牙军后面,采取包围聚歼之策。
朱殷的布置老辣而稳重。
即便是围攻狼牙军,他也没有动用左军和右军全部战力,让他们依旧保持着能够应对意外的实力。
这样的安排原本堪称缜密。
但意外说来就来。
一名亲兵指着大军左翼前方大声警告:“将军,左军前方出现大批敌军!”
朱殷凝神去看,不禁双手一颤。
狼牙军从冤句县城方向大举冲来时,背后烟尘如巨浪,将冤句县城都遮蔽了。而现在,当那股高达数丈的烟尘散去,他们这才看到在狼牙军身后,还有一片黑色海潮席卷而来!
冤句县守军不知何时已经冲出城门,并且目标明确的向朱殷麾下的左军发起进攻!
他们出现的极为突然,在烟尘散去的时候,距离左军就已经极近,让朱殷根本来不及调兵遣将去做周全应对!
用脚趾头想朱殷都知道,当那股黑潮冲上左军战阵的时候,因为分兵围堵狼牙军而分散了精锐的左军,必将遭受当头棒喝!
而现在,朱殷甚至不能下令出动的左军精锐回阵。
来不及了。
在他们回到原本位置之前,冤句县守军就会跟左军接战。
数千将士在阵中奔走本就会影响战阵稳定性,如果朱殷在面对冤句县守军冲击时那么安排了,那无异于自乱阵脚!
况且,让左军精锐回援,谁去拦截狼牙军?
但若是不回援,左军势必被冤句县守军猛攻不辍,很可能战败,从而贻害整个战局!
朱殷不愧是沙场宿将,霎时间就反应过来,之前狼牙军冲来的时候,战阵后扬起的烟尘其实太多太高了些!
现在想来,那必然是上官倾城命令阵中修士,隐蔽做了手脚。其目的,就是掩盖冤句县守军的动向,让冤句县守军的进攻能够出其不意。
甚至,狼牙军率先攻入中军大阵,引动左右两军精兵去拦截,都可能在上官倾城的计划中!
意识到这些,朱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冒起,直冲脑门。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上官倾城......竟然恐怖如斯?”朱殷一阵齿冷。
此刻他看向中军大阵中,正在不停冲杀的狼牙军精骑,看向狼牙军阵前那个银甲白袍的将军,只觉得对方简直深不可测。
那张仿佛永远不会有神色变化的脸庞下,仿佛藏着一头能够吞噬十万大军的灵兽!
朱殷心神禁不住一阵慌乱。
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毕竟是兵家上将,而且是朱温麾下最为著名的悍将,无论是军事才能还是沙场心性,都不是寻常将领可比。
哪怕境遇是如此艰险,朱殷也能保持理智思考。
朱殷看了左军战阵一眼,暗道:“冤句守军是天平军,论战力跟我部相差甚大,哪怕左军现在被抽调了精锐,但要防守一万冤句守军依然不太难。”
念及于此,朱殷重新将目光锁定在狼牙军战阵,“左军还稳得住,右军就更是如此,只要能够拖住狼牙军......此战就算不胜,也能拖到天黑时分。到了那时,狼牙军如果没能冲破我中军战阵,就没有赢,只能回退!”
“一旦狼牙军回退,到了明日,战斗又将重新开始......”
想到这里,朱殷心头安定不少。
他稍稍舒了口气。
就算上官倾城的兵家战阵之力胜了他,但冤句守军的战斗力还是太弱了,上官倾城只有八千将士,要赢下他还是不怎么可能。
但朱殷不敢放松警惕。
他总觉得他能看出来的这个问题,上官倾城事先不会没有预料。
交手一场,朱殷对上官倾城的评价一直在上升,现在竟然有了神化对方的趋势。
神化对方并不是错,至少能够让人保持谨慎。
足够谨慎就不会出错。
然而事实证明,沙场征战,当交战双方都是良将时,并不是不犯错就能不败的。
就在这时,亲兵的惊呼声响起:“将军快看!右翼......右翼出现了大批敌军!”
朱殷悠然一怔,连忙将视线投过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朱殷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那是一支有两万左右规模的步骑大军。
他们的旌旗是如此刺眼。
平卢军!
看清这支大军,朱殷身子晃了晃,差些从半空坠落下去。
他心头除了绝望再无其它色彩。
有这支平卢军加入,一个时辰......他再也没有充足信心能够坚持下去。
不,战斗到现在,距离天黑已经只有半个多时辰。
但随着这两万平卢军步骑出现,胜负就已经见了分晓。
......
白沟南岸。
“恐怖。”
郭璞盯着对岸激战的战场,面色庄重的咀嚼着这两个字,愈发觉得张仲生的评判实在是恰如其分。
末了,郭璞收起摇晃的折扇,在手里重重一拍,长叹道:“以八千精骑,就敢冲击防备严密的四万人大阵,而且还能以雷霆万钧之势破阵而入,如此无双猛将实在是世所罕见。上官倾城上将之名可谓是名副其实,狼牙都更是当得天下至锐之称!”
说到这,郭璞笑容苦涩,“我自忖亲眼看到过黄巢与藩镇军交战,这些年也见证过淮南军征战四方的迅猛,以为天下精锐之师没有能够胜过当今淮南军的。如今看来,竟然是我见识短浅了。原来在淮河之北,在广阔的中原与北方,还有如此虎狼之师。”
他这番话说下来,包括张仲生在内,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作为儒门子,认为文道乃天下之本,教化百姓仁孝忠义、愿为君王国家英勇赴死,才是无往而不利的神兵。他们对以力为长的兵家战阵从来都不如何高看。
然而他们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狼牙军在冲入宣武军中军大阵后,兵家战阵之力已经所剩无几。之后他们能够继续横扫宣武军之势,依仗的是将士敢战、甲兵锐利和修士如云。
正因这些硬实力明显胜过宣武军,朱殷调集过来围追堵截的左右两军精锐,才完全没能挡住狼牙军的兵锋,自身反而损失惨重。
无论是郭璞还是张仲生都明白,像狼牙都这样的军队,就算没有兵家战将带领,也是一支能够摧城拔寨的精锐之师。
换言之,如果换了人来统领这支军队只要不是庸将,这支军队依然可以百战常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郭璞顿时对狼牙军无比眼红。
儒门要争夺天下,除了士子治理地方、教化百姓,汇聚百姓之力为国力外,在沙场上与敌对垒,不正是需要这样的军队吗?
此刻郭璞对狼牙军视若宝山,恨不得据为己有。
然而他并不能。
所以他很难受。
半响,张仲生正色道:“当时晚辈离开青州时,狼牙都已经精锐非凡,但是今日观之,狼牙都眼下之精锐,依然可以说是今非昔比......他们已经足够强悍,但仍旧在不停变得更加强悍!”
顿了顿,张仲生暗中流露出浓烈的敬畏之色,“晚辈甚至想不到,这支军队最终会强悍到什么程度,天下至锐......天下至锐的尽头,到底会是何种模样?若是跟这样一支军队在沙场上相遇,怎样才能战胜他们?”
郭璞神色凛然的沉默。
如何战胜这支军队?
他没有答案。尤其是以眼下淮南军作参照的时候。
郭璞转头看向张仲生,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道:“平卢军如此精锐,寻常时候断难战胜。眼下他们跟宣武军对垒中原,彼此被对方牵制精力,这是我们最佳的机会,必须马上上报廉使,不惜一切代价,让淮南军马不停蹄赶到中原!如果失去了这回介入中原的机会,只怕淮南兵马往后将再无北上中原的可能!”
张仲生深表赞同。
这次观战,让他们对平卢军的忌惮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并且真实感应到了一股火烧眉毛般的紧迫感。
良久,郭璞重新眺望战场,叹息道:“我听说安王麾下藩镇,政通人和,兵强马壮,今日见之,方知世人诚不欺我。”
张仲生道:“平卢之强,闻之已经让人心折,见之则更是让人敬畏。”
郭璞忽然掷地有声道:“那么现在就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张仲生问。
“淮南因儒门而兴,中原因道门势大,关中因兵家强盛......平卢又是因何变得如此可怕?”
“儒释道兵四大家,平卢一个都不占。”
“千百年来,不得四家辅佐,诸侯不能强大。”
“可平卢偏偏强大了,而且还是一等一的强大。”
“所以答案是什么?”
“除了一个答案,晚辈想不到其它。”
郭璞眼神锐利,“我心中也有一个答案。”
张仲生看向郭璞,“就是不知道晚辈心中的答案,跟先生是否一样。”
郭璞道:“答案只有两个字。”
张仲生肃然点头,徐徐吐字:“安王!”
郭璞笑容艰涩,“除此之外,实在不能有别的答案。”
“安王......晚辈不曾见过。”
“不见其人,素闻其名。”
张仲生喟叹道:“名声远不足以让我们真正了解安王。”
郭璞眼中掠过一抹智慧之色:“而我现在已经有些了解他了。”
张仲生看了战场一眼,郑重颔首:“晚辈今日也了解了不少。”
郭璞道:“见民知国,见臣识君。上官倾城与狼牙都智勇若此,安王之勇武奋发不难想象。”
张仲生回忆起两次见崔克礼的情景,“非止勇武奋发,还有宏图大略。”
“但这还远远不够。”
张仲生长吐一口气:“越是了解,便越是觉得不够。”
“要战胜你的对手,必须先足够了解你的对手。“
“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郭璞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决定了。”
张仲生沉吟片刻,“先生要去见安王,晚辈不能不担心。”
郭璞笑了一声,“你怕我去了就回不来?”
张仲生点头道:“这个担心并不多余。”
“我不信安王会杀我。”
“安王向来有仁义之名,并不会滥杀无辜。”
郭璞笑容适意:“那你便不必担心。”
张仲生严肃道:“不,晚辈更担心了。”
郭璞沉着脸看向张仲生:“你觉得我会变节?”
张仲生不避对方的目光:“很多时候,变节并不是自身品行不端。”
郭璞失笑:“看来安王有让人甘愿追随的魅力。”
张仲生眉目肃杀:“据我所知,但凡是被安王俘虏的人,最后都成了他的爪牙。”
郭璞道:“你觉得我跟那些寻常之辈一样?”
张仲生针锋相对:“先生应该知道崔克礼此人。”
郭璞沉默下来。
临了,他道:“既然如此,安王非见不可!”
他转身就走。
张仲生没有跟随。
郭璞停下脚步,回头问:“你不想去见安王?”
张仲生道:“晚辈曾经两至青州,所以比任何人都想。”
郭璞点点头:“看来你是不敢。”
张仲生坦然承认:“晚辈的确是害怕一去不回。”
郭璞不再多言,转身走下山丘。
他留下一句话:“我会向你证明,安王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
张仲生良久未动。
末了,他仰天长叹,神色惆怅:“或许先生日后,会真的觉得安王没那么可怕......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先生只会觉得安王可敬,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啊!”
第十六章 改变自己的对手
(上一章重复的四千多字内容,昨天已经更为新情节)
冤句县西面山岗。
赵炳坤已经很久没说话。
不仅他没有说话,赵念慈也再无只言片语。
暮色已经降临,河畔的战斗虽然还远没有接近尾声,但胜负已经见了分晓。
平卢军两万步骑是从曹州方向过来的,出现后便拦腰进攻宣武军右军,配合狼牙军和冤句县守军的攻势,很快将阵脚大乱的宣武军击溃。
两万平卢军击溃宣武军右军后,分出一部沿河岸直插其左军,行成合围之势,在切断对方撤入船舰后路,迫使宣武军只能沿着河岸向左侧退溃的同时,分出精锐直接进攻船舰水兵。
天黑之后,河畔燃起无数火光,在这种一边倒的屠杀中,平卢军、冤句县将士能够从容打着火把追杀宣武军。
由此,宣武军士卒仓皇落水者不知其数,漫山遍野都是嚎哭声。
赵炳坤见多识广,自身也打了不少打胜仗,也仍旧为眼前这一幕所震撼。
一个时辰就击溃了四五万宣武军先锋,如此战绩不能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在观战的赵炳坤等人看来,这又是如此理所应当。
临了,赵炳坤转头看了赵念慈一眼。
对方咬紧嘴唇,身躯微颤,脸上犹残留着惊诧之色,眼中却已有忌惮之意。
不等赵炳坤开口,赵念慈已经沉声道:“上官倾城不愧是世间良将,就算是我处在她的位置,也无法比她做得更好。”
赵炳坤稍感意外,没想到赵念慈会忽然这么坦率承认上官倾城的强悍。
赵念慈咬牙继续道:“出战时机的选择,兵力的部署安排,临战的奋勇无畏,当世之将已经没有人能够比她做得更好,即便是父亲只怕也不能。”
赵炳坤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然后他道:“距离天黑一个时辰发起进攻,看似轻敌冒进,实则让朱殷迟疑不定,为免踏进陷阱,只能采取守势。”
“兵力部署深得兵法精要,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狼牙军、冤句县守军、后续平卢军三次进攻,是上官倾城的三次提气,难得的是每一次提起都有扩大战果,攻势遂逐渐提升,最后气势大成,以至于不可阻挡。”
“而朱殷军处在防守位置,士气没有得到加强的机会,又三见敌军,己方三度被压制,气势便一弱再弱。”
“临战时狼牙军一往无前,击败朱殷战阵,从一开始就掌握了战场主动权,且能激励各部奋勇当先,也让朱殷军从一开始就心生畏惧。”
赵念慈眼神犀利,“朱殷麾下,原本也有精骑,足以跟狼牙军正面交锋。若是两军精骑对冲,就算狼牙军能够击败对方,兵家战阵之力也会大损,无法再冲击步军防御大阵。”
“然而早在一开始,朱殷麾下的精骑就被曹州军吸引了注意,导致此处再也没有精骑可以对冲狼牙军,为步军分担压力。一朝失策,满盘皆输,朱殷并不弱,宣武军也很强,只可惜,他们这回碰到的是上官倾城!”
赵炳坤目光炯炯的看着赵念慈,“如此看来,你对上官倾城已经格外推崇。”
赵念慈道:“她值得任何将领的重视和敬畏。”
赵炳坤道:“之前你还认为她此战必败。”
赵念慈握紧了马缰:“那是我错了!”
赵炳坤点点头:“看来这回没有白来。”
赵念慈道:“这回若是没来,今日的朱殷,就是明日的赵念慈!”
赵炳坤脸上有了笑容,“你终于不再那么骄傲。”
“不,我依然骄傲!”赵念慈迎上赵炳坤的目光,“只是不再目中无人。上官倾城让我相信,原来山外真的有山,人外真的有人。她是最值得珍视的对手,但我赵念慈也不是庸碌之辈,来日沙场交锋,我绝对不会输给她!”
赵炳坤颔首道:“为父期待那一天。”
赵念慈眼神变得肃然庄重,甚至有些神圣:“我也期待跟她交手的那一天。”
人生在世,总有些对手迫使你反省自身并且不断变强,因为对方太过强大,你必须全方面提升自己,才有战胜对方的可能。
不时,众人离开山岗。
......
冤句战报传回郓州的时候,李晔正在薛威招待他的宴席上。
闻听上官倾城一战而败朱殷,将五万宣武军先锋彻底击溃,满座的天平官、将无不目瞪口呆,甚至有人手中酒杯直接掉落在地。
回过神来后,官、将们连忙起身离座,带着敬畏、激动之情到堂中下拜,俯首向李晔称贺。
至此,宴饮突然变成了军议,在场的武将们纷纷请命领兵出战,要跟宣武军主力一决雌雄。
他们之前惧于宣武军兵锋,尤其忌惮朱温的道兵,谁也不敢提出战的事,因为参战就意味着莫大的死亡风险。
现在得知道兵被妖族修士拦住,上官倾城竟然一个时辰就击败了朱殷,顿时坚信李晔能够带领他们战胜朱温。
这个时候,参战就成了立功的良机。
对此,李晔自然是一概应允,这场大战本就需要河北七镇和平卢、天平一同出战。
夜宴很快散去,李晔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只带了苏娥眉一人,趁夜渡河向北,来到魏博境内的卫州。
曹州左翼衮州,现在由刘大正带军进攻,曹州右翼滑州则需要李晔亲自解决。
曹州现在只有平卢军跟天平军,河北七镇的军队还在黄河北岸,现在就有一部分运动到了卫州境内。
卫州跟滑州隔河相望,卫县是最前线。
河北七镇的大军,除却卢龙军仍旧在幽州镇守边境,防备契丹外,其他六镇都出动了兵马参与此次中原大战。
其中横海军在济州渡河,和平卢军主力一起沿济水东下,数日后就会抵达郓州,再开赴曹州前线。
魏博军、成德军、义武军于卫州、相州一线集结,在天平军左翼呼应大军攻势,一方面威胁、掣肘滑州义成军、郑州河阳军,一方面随时准备渡河参战,
河东军和昭义军则在李振的带领下,在沁州、泽州一线集结,一方面防备李茂贞的河中军,一方面也随时准备渡河南下,或者攻打洛阳军,或者直取汴州宣武军。
在河北出军的六镇中,魏博、河东两镇,是李晔的直辖势力,兵马调动如臂指使,横海军、昭义军也跟李晔征过河东,军令不会打折扣,唯独成德军、义成军是初次跟随李晔征战,李晔不得不多照看一些。
现在成德、义武两军二十来万兵马,就已经有不少已经汇合魏博军,到了卫州境内驻扎。
一时之间,卫县有十多万兵马集结。
李晔来到卫县的时候,正是晨阳初升。
几个河岸宽阔便于水师登岸的地方,建造了简朴但并不简单的防御工事,石墙与军堡、箭楼交错成网,组成强大的防御力量。
几个防御工事之间的道路明显经过修缮,路面拓宽了不少,而且夯土十分结实,能让兵马相互呼应的速度提升不少,也方便运输粮食辎重。
在这些工事后面,还有一座座烽燧在广阔大地上连接成线,看起来苍凉壮观。
李晔当然知道,这就是张文策出任卫县县令时,为防滑州义成军入侵兴建的军事防御体系,为此他还开罪了当时的卫州刺史。
卫县城外,有大军连营十多里,十多万军队在这里驻扎,随时准备赶赴黄河,渡河南下进入滑州境内。
虽然时间尚早,卫县内外已经十分热闹,运送各种物资的车马、民夫、士卒不绝于道。
在卫县城墙前,一名身着绯色四品文官袍服的青年官员,正和几名身穿青、绿色官袍的官吏在一起指挥物资运输,不时还有人领命奔向各处。
虽然时辰尚早,秋日已经备显凉爽,那名青年官员还是很快就满头大汗。不过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看得出来他精神抖擞、干劲十足。
这正是新任卫州刺史张文策。
李晔没想到他竟然亲自到卫县来,指挥协调大军的物资调派。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正常,成德、义成、魏博三军集结了不少兵马在卫州卫县,大军统属不一,粮秣调派难免会有争执。作为供应一部分粮秣、医药等物资的卫州卫县,当然需要一位大员坐镇,才能更好处理各项事务。
张文策正跟身旁佐官说事,猝不及防就感到身体轻了起来,旋即地上那些官吏就在视线中远去,他自己竟然被一股力量托着快速升到了半空!
张文策当即大怒,头也不回的骂道:“哪个混账不要命了,又敢戏弄本官?!赶紧给本官放下去,否则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时日以来,因为粮秣物资的调派问题,他没少跟一些不守规矩的将领红眼。那些骄兵悍将难缠得很,昨天还有真人境修士把他弄到空中威胁,让他优先给他们军营运送物资的事。
对这帮军汉,软了可不行,张文策只能比他们更浑,所以这下下意识就怒喝出声。
然后他就看到了面前云端上,在一名气质如仙女子安静衬托下,负手微笑看着他的李晔。
“安......安王殿下?!”
看清楚眼前是李晔,张文策嗔目结舌,他怎么都想不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当下连忙激动的行礼:“拜见安王殿下!下官方才失礼了,请殿下治罪!”
李晔摆摆手,示意张文策不必介怀,“你刚回卫州上任,就得处理这么大一摊子事,着实不易。虽然十几万大军的粮秣辎重你们卫州只供给很少一部分,然而时间毕竟紧迫,难免忙的焦头烂额。不过我看卫县虽然忙碌,但物资配送还算有条不紊,你差事办的不错。”
张文策得了夸奖,更是激动,脸色都涨红了几分,“为殿下效命,下官不敢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第十七章 岂能不死
李晔巡视着卫县三个藩镇军的集结情况,期间也跟张文策谈到了不少公事。
上回张文策去青州的时候,李晔时间比较紧,没空跟地方官员深谈。
这回看过了卫县的军防体系,他心里对张文策办事能力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便觉得对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值得重点关注、好生培养,以备后用。
“卫县的军防体系本来是为了防备滑州义成军而建,说起来完全修缮起来还不到两个月,没想到滑州义成军没有渡河来犯,我们却要先打过去了。”
张文策回头看了一眼滑州的方向,感慨颇深。
李晔笑了笑,“我们去打别人,总比被人打上门要强。”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张文策面容肃然,“殿下所言甚是。”
他很清楚,战场在别人的地盘,兵祸也就在别人地盘,只要不战败,自家的百姓和地方秩序就不会受到影响。
而若是等别人打上门来,就算己方最终击退了敌军,地方上的人口、财富和生产秩序也会损失极大。
念及于此,张文策自以为理解了李晔下令平卢军主动出击,并且不惜亲自出现在前线,谋求于曹州境内跟宣武军对战的良苦用心,心中对李晔的敬佩之情愈发浓郁。
张文策还不知道昨日发生在冤句的战斗,若是他知道上官倾城已经战胜并且生擒了朱殷,马上就会将战场推出曹州、推入宣武军的地盘,不知道会不会对李晔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晔没多去注意张文策眼中对他的膜拜之情。
他扫视脚下卫县物资运送、分拨的场景时,看到了一个让他心头一动的画面。
卫县的物资多半是从西面的卫州方向调来的,在卫县入库统计后再统一分配给城外的三军军营。
魏博、成德、义武三军在城外的营地,大体呈倒品字形布置,从卫县城门一起出来的辎重队伍,会在一个三岔路口分流进入三军大营。
寻常时候这个三岔路口就有各军将领汇聚,彼此查看别军物资,暗暗互相比较,一旦发现厚此薄彼的情况,便要嚷嚷着争个不休。
这帮藩镇军战力如何姑且不论,但一个个都是骄兵悍将,行事向来鲜有顾忌。
也亏的是张文策分配物资得当,连日来又亲自坐镇调度,这才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然而各种粮食、医药、杂碎物资,一旦多了品相就不可能完全一样,这些藩镇兵马本就互不统属,谁也不服谁,生怕自己吃了亏,争执一直就没消停过。
这下,就有一帮将领围着十几骡车争得面红耳赤,看样子已经要忍不住大打出手了。
一名身着柳叶甲的成德军络腮胡将领,仗着自己练气高段的修为,冲上前一把推开了一名魏博军的将领,伸手就拉住了为首骡车的缰绳。
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对不服气的魏博军将领虎视眈眈,嘴里低吼道:“昨天我就看出不对劲了,你们魏博军仗着卫州是自己的地盘,分配到的粟米明显都是精米,但给我们成德军的就是糙米!同样是给安王卖命,凭什么好东西都是你们的?今天这十几车精米,我们成德军要了!”
魏博军的黑脸将领吃了亏,面子上挂不住,顿时咆哮道:“想抢给我们魏博军的粮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来人,给本将夺下这十几车粮食!”
他身后的将校甲士们轰然应诺,就要往前冲。
络腮胡将领大喝一声,练气九层的修为勃然爆发,吼得黑脸将领脸色一白,也让几名魏博军将校当即后退数步。
见自己的修为之力震慑住了对方,络腮胡将领趾高气昂道:“本将袁阆在此,我都要看看,谁敢在我面前放肆?!要粮还是要命,你们自己好生掂量!”
黑脸将领怒不可遏,噌的一声,将腰刀拔出三寸,上前一步,神色狰狞,“修为高了不起?敢在我们魏博军的地盘上撒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以为就你有刀?!”袁阆反手握住刀柄,在短促的金属摩擦声中,直接将横刀拔了出来,“你敢上来送死,本将就敢砍下你的头!”
黑脸的魏博军将领还算克制,腰刀只是拔出三寸,并未真的出鞘。
但袁阆则是跋扈至极,直接将横刀完全出鞘的动作,虽然在气势上的确压倒了对方,但也无疑将事态推向了失控的边缘。
刀出鞘了,见血还会远?
都是血性汉子,黑脸将领哪里还忍得下去,当即将横刀完全拔出。哪怕明知自己的修为境界比不上袁阆,也要冲上去跟对方过招。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鼻青脸肿的青袍文官冲了过来,拦在两人之间。
他这番狼狈的样子,应该是在之前就被谁揍了一顿,看他的官袍样式就知道官品不超过七品,实力低微。
饶是如此,他仍然挺直腰板呵斥双方:“军资调配自有刺史安排,你们若是不服,可以让各自节度使上报!如此抢夺军资,你们眼中还有安王军令吗?!”
他这番话,原本是想双方顾忌安王之名。
只可惜,此时双方将领已经红了眼。
袁阆一脚就将他踹翻,“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练气一层的废物,也敢跟大爷吹鼻子瞪眼?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黑脸将领一看本镇官员被如此欺辱,怒发冲冠,举刀就向络腮胡劈去,“混账!”
然而袁阆在踹翻文官的时候,横刀就已经出手,比黑脸将领还要早上一分,眼看着横刀已经到了对方脖颈,再进几寸就会砍进对方的脖子!
恰在这时,无论是袁阆的横刀还是黑脸将军的腰刀,都诡异的停在半空不动了。
两柄长刀,都被人用手握住,无论他们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两人大感错愕。
袁阆不由得大怒,他修为高强,向来嚣张惯了,顿时骂娘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本将,信不信大爷一刀劈了你!”
他转头就看到了一名气宇轩昂,但眼帘微沉的年青人。
看对方的模样,连三十岁都不到。
一个连三十岁都不到的家伙,修为能高到哪里去?还能是真人境不成?
袁阆吼道:“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不给大爷把手松开,当心大爷扒了你皮......”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到胸口一闷,就像溺水将死一样,难受到了极点,整个人更是直接倒飞出去,在半空就狂吐鲜血。
等他摔倒在,虚弱到一时连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袁阆连对方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
不,对方的手还握着刀,根本就没动!
没用手?
难道是用了脚?
李晔瞥了袁阆一眼,“你再说一遍,你想扒谁的皮?”
“真人境?”袁阆虽然身受重创,但仍是眼神凶恶的瞪着李晔,显得并不服软,他最多也只能想到对方是真人境了。
他边吐血边叫嚣:“仗着自己是真人境,就敢管我们成德军的闲事?你活得不耐烦了!信不信成德军节度使马上就会带着甲士过来,将你这混账剁成肉泥?!”
李晔哂笑一声,“成德军节度使?真是好大的威风。你觉得他敢对我出手?”
“军帅会杀了你!”络腮胡大叫,“你最好马上跪下来给本将道歉!”
“愚不可及。”李晔摇摇头。
就在这时,感受到此地有异常修为之力波动的成德军节度使、魏博军节度使、义武军节度使,不分先后从营中飞出,一起落在了车队前。
他们都是真人境的修士,速度自然极快,眨眼就到了。
看到成德军节度使,络腮胡将领大喜,马上大喊道:“军帅,这混小子疯了,竟敢对末将出手!他这是蔑视我们成德军,请军帅做主!”
承德节度使陈元庆脸皮在抽搐。
不仅是他,魏博节度使、义武节度使在看了一眼场中形势,心底对情况有了大致了解后,脸色也都阵白阵青。
莫说没有言语,他们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肩上好像担着万钧重担。
本在冲突双方之外的义武军节度使,也分毫不敢大意。
李晔只是漠然看着陈元庆,并没有急着说话。
袁阆将领看到陈元庆的样子,还以为他是被这个忽然出现,伤了他扫了成德军面子的小子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于是马上大叫:“军帅,这厮实在是可恶,不让他跪下来给......”
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陈元庆忽然出现在他身前,一拳就将他的脑袋轰进了泥土里。
只见鲜血顺着泥土淌出,络腮胡将领的四肢抽动了一阵,便再也没了动静。
死了。
陈元庆竟然就这么杀了这个练气九层的成德军大将!
从陈元庆出现,袁阆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后面那句话甚至都没说完。
就这样,陈元庆还是毫不犹豫就一拳轰死了他。好像生怕动作慢了,就会引得雷霆之怒加身。
然而魏博节度使却不觉得意外,义武军节度使脸上也没有讶异,他们俯首低眉,都认为陈元庆这个举动再理所应当不过。
陈元庆若是不这么做,遭殃的就不只是袁阆,而是他自己,甚至还可能是整个成德军!
袁阆的确没有说太多话,但他仅有的两句话,已经足够让他丢掉性命。
敢当着安王的面连续辱骂安王,还能不死?
敢当着众将士的面,目无法纪殴打七品官员,无视军法抽刀斩向同袍,岂能不死?
这一幕让黑脸将军愣住了。
他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三名平日里威风凛凛,一副我就是天王老子模样,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但此刻却战战兢兢,如同见了老虎的猫一般,大气都不敢喘的节度使,心头顿时升起无边恐惧。
这个忽然出现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为何对方一言未发,就让三名手握十万大军的节度使,畏惧到了这种程度?
黑脸将领来不及多想,噗通一声连忙跪倒在地。
第十八章 为殿下赴汤蹈火
成德军节度使陈元庆一拳轰杀袁阆后,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眼中的惊惧仍是浓如实质。
他急步来到神色漠然的李晔面前,在魏博军黑脸将领跪下的时候也跪拜下来,以头抢地。
“麾下将领冲撞了殿下,是下官治军不力,请殿下治罪!”陈元庆声音颤抖不敢抬头。
魏博军节度使和义武军节度使也相继拜下,跟着陈元庆一起请罪。
前者就不用说了,麾下也有将领卷入这场风波;后者虽然暗自庆幸,但面对眉宇隐含怒气的李晔也不敢大意。
他的将校今天没惹事,以往可没闲着,也就是没有被李晔抓个现行。但谁知道李晔会不会因为今日所见,彻查这几日三军将领争夺军粮物资的行为?
张文策现在可是就跟在李晔后边,任谁也不知道李晔出现在这之前,张文策是不是跟李晔说了不该说的话。
其余将校、官吏、士卒看到三位节度使拜倒在李晔面前,又听见他们口中高呼殿下,看李晔的眼神立即变得充满惊讶、恐惧和崇敬。
这下谁还能不知道,眼前这名气宇轩昂的年青人就是安王?
“拜见安王殿下!”三名节度使身后的将领,连忙一起行礼。他们身着甲胄,没有办法拜倒在地,但行军礼的时候上身都躬得特别低。
“拜见安王殿下!”外围的官吏、甲士紧接着行礼、下拜。
“拜见安王殿下!”附近的士卒、民夫呼啦啦一圈一圈跟着跪下。眨眼间周围的人拜倒一片,方圆百步之内再也没有人直身站着。
百步之外的军营甲士也就算了,毕竟不能擅离职守,但是卫县前的官员、小吏、民夫和行人百姓,听到众人齐声高呼,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围拢过来,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打量。
远远看到人群中唯一一个长身而立的存在,先是官员、小吏们一个接一个俯身而拜,随即他们旁边的民夫、行人也都受到感染,相继拜倒在地。
皇朝法令没有规定这些人必须跪拜在地,他们离得也太远了些。
然而这些卫县官吏早就因为张文策的事,对安王心悦臣服崇敬万分,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发自内心就会想要表达敬意。
而那些百姓,则是平时就因为卫县良政而对安王称赞有加、有效忠之心,眼下看到卫县官吏们都拜了,他们也就顺理成章跟着下拜。
没多久,卫县城前的大片土地上,全是一圈圈面朝圆心下拜在地的军民。
人群中的李晔面无表情。
王的尊贵威严,显露无余。
从这也能看出,李晔在辖境内拥有何等民望。
这场面若是让郭璞、张仲生看见,不知道这两人又会是什么表情。
接受着众人的膜拜,李晔脸上却看不出半分喜色,他甚至都没有让面前的众人起身,漠然看着陈元庆等三名节度使,开口时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他道:“孤王听说,河北三镇向来桀骜不驯,三军将士多骄兵悍将。以往孤王尚且不信,当日平河东后去成德、义武两镇,孤王也认为你们还算忠于皇朝,上下皆有报国之念。然而今日观之,孤王却是大失所望。”
冷笑一声,李晔继续道:“之前没有见过你们出征还不知道,现在到了沙场,你们竟然敢殴打地方官员,强抢军粮物资!如此行径与贼寇何意?真到了沙场交战的时候,莫说希望你们奋勇杀敌,只怕敌军将领往地上丢上几块铜钱,你们就会争抢的头破血流!”
成德节度使陈元庆、义武节度使王戎闻言汗如雨下,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附近的两镇将校、甲士们也都个个身躯颤抖,脸色苍白。
李晔在说话的时候,可是释放了出了一股威压之气。
虽然这股威压之气相较于李晔的修为而言,只是弱水三千中的一瓢,但放在这些人身上,就让他们感觉自己像是面对海潮的小舟,随时可能舟毁人亡。
这个时候任谁都知道,安王是动了真怒。
魏博节度使谢奕是魏博军旧将,当时李晔平定魏博后,为了照顾地方军心民心把他提拔上来。他十分感念李晔的恩遇,上任以来办差尽心竭力,但没想到这回还是卷入了这回的风波中,心里觉得十分苦涩、冤枉。
虽然这件事魏博军的黑脸将领行事并不算太过分,但毕竟跟对方起了冲突,此时谢奕就算觉得委屈,但在王的愤怒面前,他哪敢叫屈?
李晔的目光落在陈元庆身上,“指望你们杀敌报国?你们怕不是要祸乱三军!今日你们能为了些许军粮对同袍刀兵相向,来日到了战场上,敌军主帅若是悬赏孤王的人头,你们是不是要反戈一击,向孤王动刀动枪?”
这话说完,陈元庆浑身一抖,吓得魂不附体。
他连忙叫道:“殿下息怒,下官不敢!下官对殿下忠心耿耿,就算借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万万不敢对殿下不敬!殿下,下官知错,请殿下给下官一个证明忠心的机会,让成德军为殿下杀敌!”
王戎、谢奕也连忙应和。
李晔哂笑一声:“红口白牙,孤王怎么相信你的话?”
陈元庆感觉到身上的威压越来越重,已经快要把他骨头压垮,心中的恐惧几乎要控制不住。
他先前就知道,即便是杀了部将袁阆恐怕也无法熄灭李晔的怒火,只是没想到李晔的怒气会这么大,他的性命很可能就要不保。
陈元庆牙关打颤,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不停以头抢地,一个劲儿的表忠心。他毕竟有真人境的修为,这下把地面都震得叮咚响个不停。
手握十万兵马的一镇节度使,平日里雄踞一方威风凛凛,但到了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也跟市井鄙夫见到他们时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若是薛威在这里,看到陈元庆这番模样,只怕就不会觉得他先前面对大兵压境时的惶恐不堪有多么悲凉了。
等陈元庆磕头磕得差不多了,李晔这才淡淡道:“你们说你们有杀敌报国的忠心,孤王姑且信你们一次。不过大战在即,诸军军法不明,孤王却不能坐视不理。三日之内,会有监军到任,协助你们明正军法。你们可有不服?”
监军,听到这两个字,陈元庆等人心头一惊。
李晔派人到各个藩镇军监军,无疑会大大加强对各军的掌控。
监军权力巨大,甚至不无监军地位凌驾于节度使之上的情况。
事实上,之前朝廷一直在派遣宦官到藩镇监军。
只不过都是对那些实力一般,对朝廷唯命是从的藩镇,可不包括河北强藩。
河北三镇连节度使交替都是自己做决定,朝廷只能承认,哪里还会有监军这种东西?
但此刻他们面对的李晔。
陈元庆、王戎、谢奕等人连忙道:“尊敬殿下军令!”
哪怕明知李晔是要削权夺权,陈元庆、王戎也不敢反对半分,现在他们可都是戴罪之身。谢奕还好,他本身就对李晔忠诚度极高,对此没什么观感。
然而李晔的话还没说完。
他继续道:“你们既然在这里争夺军粮,那就说明营中缺粮,各自藩镇的粮食物资储备不足、调用不力。孤王领你们出征,是要让你们建功立业,不能让你们物用匮乏。”
陈元庆、王戎等闻言一喜,还以为李晔要增配物资。
熟料李晔话锋一转,“藩镇治理不力,导致物资不丰,影响大军征战,还差些造成两军血拼,这还了得?此事孤王责无旁贷,但送粮食不如送种子,帮助你们自给自足才是上策。”
“旬日内,孤王会派遣一批官吏进入藩镇,帮助你们征集粮秣,保障大军辎重。同时,他们也会帮你们革除藩镇时弊,推行平卢的民政政策,让你们的藩镇真正富裕起来,不再出现物资短缺的情况。”
他这话说完,陈元庆等人已经嗔目结舌。
他们现在明白了,李晔不仅要削夺他们的军权,还有民政大权!
李晔麾下的文官进入各个藩镇,要想做事当然得出任官职。等他们把事情办完,官位也坐稳了,还会乖乖离开不成?
这些官吏,包括监军,既然会被李晔派出来,当然是他的心腹,眼中不会有他们这些藩镇节度使,只会有安王!
李晔冷冷扫了几人一眼,“孤王的话说完了,谁想反对?”
陈元庆等人有苦说不出,只得俯首听令:“下官谨遵殿下号令!”
陈元庆心里已经在琢磨着,等他回成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部将袁阆的三族都抓起来杀掉。
对方今天闹出的这件事,让李晔抓到了把柄找到了借口,可以名真言顺的削权夺权,可是把他害惨了!
然后陈元庆发现王戎隐秘的盯了他一眼。接触到对方的眼神,陈元庆心头一震。那是什么眼神?市要吃人的眼神!
于是陈元庆知道,刚才他对袁阆的想法,只怕就是现在王戎对他的想法!
陈元庆想哭的心都有了。
不过他倒是不至于忌惮王戎,大家都是节度使,对方能拿他怎么样?再说,有安王在上面镇着,对方往后还真敢挑事?要是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王戎的脑袋只怕都要被安王摘了。
将众人的反应纳在眼底,李晔颇为满意。
今天这件事是意外,但想借着这回调集各藩镇兵马,征伐中原的机会,削夺一部分藩镇权柄,以便于在各镇彻底推行平卢的军政政策,加速百姓忠心于他的进度,则是李晔早就有的打算。
成德、义武两军没跟他征战过,还比较桀骜,也最容易出问题,大战在即,李晔这回过来巡视,就是因为看中这一点,想要敲打敲打他们。
没想到出了争抢军粮这么档子事,算是意外之喜。
当然,在李晔的计划中,削夺陈元庆、王戎的军政大权,只是一个开端。
还有横海节度使、天平节度使、昭义节度使、卢龙节度使......
不过这几个藩镇倒是不用急。事情做得过火了导致人人自危就不好,毕竟李晔还要他们心甘情愿跟着他出战朱温,不想这个时候人心不稳。
等到战争后期,大势已定,不怕各镇闹幺蛾子的时候,就是李晔对这几个节度使“动手”的时候。
“好了,都起来吧。”李晔收起威压,终于说出了让众人大松一口气的话。
在众人的感谢声中,李晔随后一抛,陈元庆、王戎、谢奕手中就各自多了一件法宝。
不是法器,而是法宝。
李晔在妖族弄到的法宝还有不少富余。
看到手中的法宝,感受到它们隐含的巨大灵气,陈元庆等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惊喜之情无以言表。
如果说他们自己的法器是匕首,那么李晔给的法宝就相当于大炮。
有了这等利器在手,实力的提升岂止一两个台阶?
李晔脸上没了方才的威压冷硬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笑容:“跟随孤王征战,效忠皇朝报效国家,孤王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这几件法宝你们先拿去用。若是往后征战沙场立了功,没有辱没这几件法宝,那它们就是你们的。”
顿了顿,李晔意味深长道:“大家都是真人境的修士,在修行这条路上还可以走的更远。孤王可以给你们仙人境使用的法宝,也希望你们能够好生想想,跟成就仙人境比起来,区区一个藩镇又算得了什么?”
陈元庆、王戎等人相视一眼。
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苦涩愁闷一扫而空,现在充满无以言表的激动与振奋。
一扇光明神圣的大门正在他们面前徐徐打开。
那是他们之前只能仰望而不敢幻想的大道通途,而如今,他们看到了迈进这扇大门的希望!
他们心悦臣服的拜倒在地,向李晔行大礼,口中高呼:“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第十九章 反目成仇
朱殷统领宣武军先锋赶到冤句县的时候,朱温大军主力已经从汴州出发。
汴州州城跟曹州州城之间,就只有冤句县县城这一座像模像样的城池,在朱温的计划中,朱殷率部顺白沟而下,雷霆出动,绝对能够在薛威反应过来之前,抢占冤句县,给大军主力提供一座可以支撑他们继续往北用兵的桥头堡。
李晔接到上官倾城捷报是在当天夜里,朱温接到朱殷战败的消息同样如此。
正打算次日天一亮就从汴州赶往冤句县的朱温,在惊诧震动之余,不得不下令大军主力暂缓向冤句县进发的计划,在靠近汴州边界的地方,原地扎营待命。
而他自己,立即召集心腹幕僚,进行了通宵达旦的紧急军议。
先锋攻势受挫,五万兵马不是被斩就是被俘,突出重围的不足三成。
也亏得是大战爆发时临近日暮,平卢军和冤句县守军对宣武军一面倒的屠杀发生在入夜之后,导致宣武军虽然在混乱中死伤速度大增、死伤比例大为增加,但也让平卢军没能将他们完全包围起来。
如若不然,莫说逃回一万多人,只怕连五千都不可能。
因为还在卞州城,军议在节度使府展开。灯火通明的议事堂中,幕僚们神色紧张的交头接耳。朱温坐在主位上始终一言不发,虽然不至于心绪大乱,但眼神显得格外可怕,脸色阴晴不定。
幕僚们都是朱温的心腹,深知朱温的战略部署,跟他也是一条心,所以意见并没有太大分歧。
众人一致认为,虽然先锋遭受挫折,损兵折将,八百道兵大败而归,朱殷也被上官倾城俘虏,但还不至于影响根本,原本的作战计划不应该变更。
朱殷作为败军之将,被委以重任却失了第一阵,理应受到严惩,以正军法,但他本身现在在敌营,不能把他抓回来杀头。
故而幕僚们建议朱温将朱殷家属下狱、诛杀,好向三军将士表明自己征伐平卢的坚定意志。
朱温沉声道:“朱殷跟随本帅征战多年,劳苦功高,纵然此番战败,也没有杀人家属的道理吧?”
朱温的谋主萧?成神色肃然的劝道:“我们刚刚平定中原,除却宣武军外,其余六镇都是被征服和被迫主动归附的藩镇,人心难测。这回我们虽然兴兵百万,兵强马壮,但毕竟是跟安王对战,本就不占道义,现在主力未出,而先锋先有大败,六镇将士会怎么想?”
“不占道义”还是避重就轻的说法。
现在大唐皇帝仍在,唐朝还未灭亡,朱温出兵虽然是打着攻伐天平军的旗号,但事实上却要跟李晔部曲交手,这是以下犯上,名不正言不顺。
虽然之前诸侯和百家都嚷嚷着,李晔根本没有中兴大唐的气运,笃定他能必然不能成就大势。然而现在李晔大势已成,这个说法再也不能给诸侯们心理安慰。
成势的李晔,本身还是皇朝亲王,又有节制潼关以东的军政大权,从名义上说只有他讨伐藩镇的可能,没有藩镇主动挑起战端的余地。
现在朱温以下犯上,他和他的心腹自然斗志坚定,但是刚刚被他平定的中原六镇呢?
就算六镇节度使甚至是主要将领,现在基本都是朱温的心腹,会坚定不移执行他的军令,但众多中层将校和普通士卒怎么想?
朱温指挥百万大军出征,靠的是道门强大实力帮他形成的强权。
也只有强权而已,他并没有名义和德望。
强权只是让人畏惧,名德才能让人心悦臣服。
李晔治理平卢,数年间夙兴夜寐,还有李振、崔克礼文官集团的殚精竭虑,这才有政通人和、百姓感念的局面。朱温没有李振,没有崔克礼,也没有安王府的文官班底。
他虽然也有文官治理民政,但这些人哪能跟李晔的文官集团相比?
说到底,朱温成事靠的是道门,道门可不会治理地方。
萧?成见朱温还在犹豫,苦口婆心继续劝道:“战败不罚,往后谁还会殊死力战?先锋战败,三军将士难免有忌惮平卢军之心,这个时候大帅不严明军法,让他们畏惧大帅胜过畏惧平卢军,到了战场上,他们就不会跟平卢军死战!”
朱温沉吟片刻。
然后他徐徐道:“将朱殷家属下狱......处死就不必了吧。”
萧?成噗通一下拜倒在地,悲声高呼:“大帅!朱殷家属非杀不可!不如此,不足以让三军将士畏惧军法、畏惧大帅!不如此,不足以彰显大帅誓赢此战的决心!不如此,不足以让三军齐心协力,奋不顾身对战强敌!”
朱殷痛苦的闭上眼睛。
半响,他声音沉缓,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杀。”
这一个字重逾千钧,对朱温而言,说出口有莫大的困难。
他想起当年,他们一群年轻人身着布衣手提木棍,带着只有一两件破旧衣裳的包裹,在乡人的嘲笑声中一起离开村子。
他们发誓要在这个混乱的世道出人头地,他们说过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们说过要一起衣锦还乡享受同乡的膜拜。
十来张熟悉的面孔,在多年的征战中渐渐消失。他们的头颅被官军割下来,当作了军功凭证,他们的尸体很可能喂了野狗豺狼,他们魂魄不知道飘荡在哪个陌生的异乡。
这多年来来,连朱温的亲兄朱存都死了。
等朱温成为藩镇节度使,当初的人已经只剩下寥寥两个,而能够和他一起建功立业的,就只有朱殷。
现在,朱殷为他战败被俘,朱温却要在后方,亲自下令处死对方的家属。
当冰冷的横刀抹过朱殷妻子的脖颈,他们再也不是并肩作战的同袍,再也不是同一个村子出来的兄弟,他们将反目成仇如果朱殷没有被李晔杀掉的话。
朱温离开了议事堂,他片刻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
看到东天那一线鱼肚白,朱温感受到了秋日的凉意。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自己之前也不可能意识到,从贫穷偏僻的小村子投身天下争一场富贵,要失去这么多曾经珍视的东西,要付出这么沉重惨痛的代价,要让他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
清晨,也就是李晔在卫县跟张文策碰面的时候,朱温带着麾下三千道兵,和白鹤尊者尊者一起来到汴州边界的军营。
白鹤尊者,原本只是奉仙帝命令,来给何敬成送诛邪血磨盘的。因为何敬成“意料之外”的被李晔所杀,道门仙庭在凡间缺乏主事者,他便被仙帝留在了这里。
在天空飞行的时候,朱温问白鹤尊者:“后续八千道兵,何时会下界?”
白鹤尊者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风度飘逸的模样,闻言礼貌的微笑回答:“已经下界了。”
朱温心头一定,“什么时候能够参战?”
冤句县一战,上官倾城胜了朱殷,赵霸天带领的妖族修士,也胜了八百道兵。前者还算是势均力敌的战斗,后者则纯粹是妖族修士数量取胜赵霸天带了两三千真人境修士。
妖族七大圣,除了猴子外,每个大圣麾下都有妖士十余万之众,合在一起并称百万妖士。经过兽潮战争,妖族修士死伤颇多。而能够直接跟道兵抗衡的真人境以上妖士,占比自然不大,现在一共也就数万。
除却李晔带出来的八千妖士,后续主力会由几位大圣亲自带领,经过凌云渡来到平卢。这也是朱温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七日之内。”白鹤尊者笑容和煦,就好像是在跟人谈论诗词雅乐。
朱温舒了口气。
这场战争虽然分作两部分,但只要道兵能够战胜李晔的妖族修士,他就能轻易夺取这场大战的胜利。
白鹤尊者看了朱温一眼,继续道:“妖族修士可是有数十万呢,就算真人境只有十分之一,仅凭八千道兵也解决不了。”
朱温眉头一皱,看白鹤尊者的眼神有些煞气,“那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妖族修士什么时候就全都出现了!”
白鹤尊者露出顽童般的笑容:“可要是十万道兵都下界,那就不必惧怕妖族了。”
朱温微微一怔,“后续道兵要一起下界?”
随即他沉下脸来,“你们之前不是说,昆仑通道容量有限,道兵只能分批下界?”
若是道兵能一起下界,他何必还这么辛苦?
白鹤尊者道:“之前的确是这样。但是现在李晔势力太大,连诛邪血磨盘都不能奈何他,仙帝不得不痛下决心,拼着付出惨痛代价,也要将凡间的事一下子理清。”
说着,他摇头痛惜道;“仙庭能够统治天地,自然是有压箱底手段的,只不过绝天地通后,仙庭对凡间掌控力大不如前也是事实。所以这回只怕是仙帝最后一搏了,代价大到我可能都无法想象。”
白鹤尊者仰天一叹:“然而这也没法子,毕竟,只有凡间安稳了,仙域才能安稳啊!”
朱温哂笑一声:“如此说来,我岂不是不必征战了,只需坐等道兵下界即可?”
白鹤尊者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当然不可。你能坐下来等,李晔却不会。要是道兵主力还未下界,你却先被李晔灭了,那道门可就失去了辅佐的诸侯,纵然道兵下界,也只是无根浮萍。”
他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河北七镇和平卢、天平两镇,已经没有供奉道门仙庭的香火,仙庭势力大减,若是连中原七镇的香火都失去,仙庭就无法有效维系昆仑通道运转。
作为沟通仙凡的通道,仙庭要开启昆仑通道,是需要汇聚凡间香火之力的。如果这份力量小了太多,纵然仙帝有逆天手段,也无法送下那么多道兵来。
朱温冷哼一声:“你们道门自诩强大,事实上却一直在耽误事,说到底争雄天下,还是要靠本帅麾下兵马。”
第二十章 真正的畏惧
昨夜的紧急军令朱温是派遣大修士传递到军营的,等他和白鹤尊者赶上大军主力的时候,三十多万藩镇军正在大营中和楼船上严阵以待。
因为修士的存在,昨日朱殷在冤句县战败的消息,已经在军营中不胫而走,将士们免不得议论纷纷。朱温进营的时候,耳听八方,仙人境的修为让他能够将百十人的声音,清晰纳在耳中。
“听说平卢军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将宣武军的阵型完全冲乱.....后者根本来不及反抗就沿着白沟仓皇而逃,落水而死者多不胜数,连河水都染红了,连绵十多里呢,真是太惨了!”一名忠武军小校心叹息着道。
“果真只用了一个时辰?那可是宣武军啊!他们攻打咱们徐州的时候,可是彪悍凶猛得很.......”
“的确只用了一个时辰,我妻子娘家的同乡里有个练气二层的将领,他逃回来之后亲口告诉我的。要知道宣武军领兵的将领可是朱殷朱殷的大名你们总该听过吧?那是大帅麾下最勇猛的将领,传闻有兵家上将的境界!”
“竟然是朱殷将军,他可是我的榜样!他有五万兵马,怎么会被平卢军那么快击败?平卢军出动了多少兵马,难道有十万大军?!”
“没有十万大军,真正冲乱宣武军阵型的,只有八千精骑......”小校声音艰涩。
“八千精骑?那怎么可能......”
“如果你知道平卢军领兵的是谁,就不会觉得不可能了。”
“是谁?等等!难道是......”
“不错,正是上官倾城!”
“原来如此......早就听说上官倾城和她的狼牙都凶悍得很,却没想到竟然强悍到了这个地步......”
“唉,若是我们碰到狼牙都,根本就挡不住,希望到了战场上,千万不要碰到他们。”
“连朱殷都挡不住的狼牙都,我们这有谁能够匹敌?真到了沙场对决的时候,呵......你我可得机灵点,别把小命弄丢了!”
“小声点!这种话也敢拿出来说,可别让宣武军的人听见了,否则你我脑袋不保!”
“......他们宣武军自己都打不过平卢军,碰到了也就是个撤,难道还要我们上去送死不成?”
“正是!安王是何等雄才大略之人,他麾下的猛将可不止一个上官倾城,刘大正、赵破虏、赵魏煌......哪一个是好对付的?大帅没了朱殷,拿什么跟安王拼?”
“唉,这回大帅跟安王冲突,本就没有大义名分,麾下兵将实力又没有对方强,所能依仗的,无非就是道门而已。可安王也有妖族修士相助,未必就输给道门......”
“......看来这回出战,咱们凶多吉少啊!”
“别说了,有宣武军的人来了,散了散了!”
听到这些议论声,朱温眼神阴沉。
他知道先锋军突然战败,朱殷被上官倾城所俘,必然在军中引起一些震荡,但却没想到众将士对平卢军已经畏惧到这个地步。
朱温心头暗恨:“这帮乌合之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才不过输了一阵,斗志就差到这种地步,如此饭桶怎么可能成就大事?”
想到最后,朱温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对藩镇军的蔑视,心想自己堂堂英雄人物英明一世,怎么就跟这帮废物混一起了?真是他娘的猪队伍!
但是没办法,现在这些人都是他的军队,他必须要想办法扭转军心如此惨淡的局面。
“安王应该不用担忧这个问题......”朱温忽然想到这一点,心中立即感到十分难受。
作为冤句县之战的胜利方,李晔哪里还用烦恼士气问题。就算烦恼,恐怕也是烦恼诸将纷纷请战他不好把任何人放在后面。
朱温来到中军大帐,吩咐军使擂鼓聚将。
在诸将到来之前,他坐在帅位上思考如何重振士气。
等到诸将相继赶到,朱温心情稍微明亮了些,因为各镇的节度使和大将们,并没有把畏战情绪挂在脸上。
“平卢军增援曹州,先锋在冤句县战败,诸位对此有何看法?”朱温徐徐问道。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出乎朱温预料的,一个接一个慷慨陈词。
“先锋战败只不过是朱殷将军刚刚登岸,立足未稳,而狼牙都又突然袭击,朱殷将军防备不及。此战即便是输了也不能说明什么!末将建议,即刻兵发冤句,跟平卢军决一死战!”忠武军节度使道。
“周帅说的是,我们有百万雄师,数面进攻平卢,凉李晔也来不及调集河北兵马层层布防,只要能够突入平卢军防线,我们就能取得大胜!”说话的是武宁军节度使。
“张帅所言极是,区区五万兵马的失利并不能说明什么!现在平卢军刚刚取得大胜,必然骄傲自大疏于防备,我们只要集中兵力反攻,就能一举拿下曹州!”河阳军的一名将领道。
“正该如此......”
“末将附议......”
“......”
听着诸将言辞激昂,全都是斗志满满的样子,朱温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这些藩镇军将领的士气竟然如此高涨?
朱温眼中渐渐有了掩盖不住的笑意。
看来这些藩镇兵马也不都是饭桶。
“应该是本帅平定中原各镇的时候,他们深刻理解到了我宣武军和道兵的厉害,心中对本帅信心十足......唔,这些节度使和大将的见识果然不错,跟那些底层士卒不一样,看来军心还是可用的。”朱温暗暗想道。
他灰暗的心情变得阳光灿烂,看众人的目光也满是赞赏,之前心头对各镇兵马猪队伍的论断,早不知被他抛到那里去了。
等诸将都表过态了,朱温满脸笑容的说道:“诸位说的没错,平卢军虽然在冤句县取得了一场小胜,但是远途奔袭而来,赶到的只可能是先锋,主力必然没到。而且他们的将士经过一场激战势必疲惫,这正是我们的战机!”
说到这里,朱温心里已经拿定了注意,“本帅决定,派遣一支精锐大军反攻冤句县,我宣武军......”
他想说的是“我宣武军先前败了一阵,这一战责无旁贷,一定要找回场面”。
这是有理由的。
就像他刚刚说的那样,接下来这一战很可能取胜,这能够有效提振大军士气,只有宣武军出战他最放心。
但是朱温转念一想,各个藩镇的节度使和将领都士气高昂,那就从中挑选一支精锐随行。让他们也跟着立些比较容易的功劳,这样有益于给其它藩镇军树立榜样。
这支军队的主帅,一定要意志坚定,而且对他很忠心。
于是朱温满含期望的凝视诸将,笑容不减道:“反攻冤句县虽然可能得胜,但平卢军也不容小觑,不排除是一场硬仗的可能......你们谁愿意担此重任?”
以诸将方才的反应来看,朱温以为他这话说出来,众人会纷纷请战。
然而他话音落了,却压根儿就没有人说话。
所有的将领都把目光集中在一小撮人身上那些宣武军将领。
似乎在诸将看来,这个任务只有宣武军将领合适。
朱温笑道:“此战我宣武军自然会出战,但也需要一支精锐助战,你们谁愿意带领本部兵马随行?”
堂中寂静无声。
诸将都低着脑袋。
一时间偌大的军帐中落针可闻,弥漫着一股僵硬而尴尬的气氛。
没有人搭话。
方才还嚷嚷着要反攻平卢军的将领,现在都低着头看着地面,仿佛脚尖前有金山银山。
朱温心里咯噔一声:这是怎么回事?诸将为什么突然这个反应?反攻冤句县很容易成功,依照他们刚才的反应,难道此时不是应该争先恐后的要求出战?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朱温有些发懵。
他脸色沉下来:“怎么,难道诸将都不愿意出战?是怕反攻冤句县难度太大?”
没有人说话。
好像大家都默认了这一点。
最后,因为实在是受不了他的目光,忠武军节度使低声道:“大帅,反攻冤句县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只有宣武军可保万全。我们的兵马战力较弱,恐怕会拖累宣武军......”
说话的这人,是朱温新委任的忠武军节度使,自然是他的人。
但是他这话,却把态度表明的再真切不过。
朱温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帮藩镇节度使和将领,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斗志,完全不敢去跟平卢军作战!之前之所以表现的斗志昂扬,不过是做做样子哄他开心,害怕他生气而已!
让他们嘴上说战胜平卢军没问题,但真让他们出战,他们完全没有那个胆量!
朱温一说要出战,他们就把目光看向宣武军将领,摆明了就是只想做看客,看宣武军能不能反攻得手,到底具不具备战胜平卢军的实力!
如果宣武军胜了,他们自然会放下一些畏惧,但如果宣武军败了......
想通这些,朱温怒不可遏,一把就掀翻了帅案!
连他的人都是如此态度,可想而知冤句县一战,平卢军给各镇兵马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
朱温咬牙切齿盯着诸将:“平卢军就这么可怕,能让你们畏惧成这副德行?!”
诸将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个态度表明,平卢军的确就是那么可怕。
朱温忍不住咆哮道:“都给我说话,不说的全部割去舌头!”
忠武军节度使硬着头皮道:“大帅,安王......安王李晔自成名以来,屡败强敌,还没......还没输过。听说......听说他早早就成就了仙人境,在妖族......还得到了第二缕天机,连......连仙庭的仙人带着仙帝的法宝,都不能奈何他,还要被他所杀......”
他没有再说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失言,请大帅责罚!”
藩镇的节度使和将领们面面相觑,连忙呼啦啦一下子全都跪倒,“请大帅责罚!”
这幅景象,让朱温禁不住退了一步,手脚冰冷。
李晔平黄巢乱军,灭李克用河东军,一路来在战争大势上还真没输过。
而且他兵不血刃威服就成德、义武、卢龙三镇,横海、天平、昭义更是早就唯他马首是瞻。
这些年,李晔不知道杀了多少仙人,连何敬成都死在他手里。
如此彪悍的战绩,藩镇将领们哪里能不发自内心畏惧李晔?
此番跟平卢军交战,若是朱殷没败也就罢了,偏偏朱殷五万精锐,在冤句县被狼牙都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击溃。宣武军和平卢军孰强孰弱,岂不是一目了然?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轻易去跟平卢军交锋,去触安王的霉头?
朱温望着帐中跪倒一片的将领,忽然感到极度的愤怒、悲凉、屈辱与不甘。
这些将领朝他下跪,表面上是因为不敢承受他的怒火,可实际上却是不敢去跟平卢军交战。换言之,在他面前跪倒的这些人,并不是畏惧他朱温,而是畏惧根本就没出现在这里的安王李晔!
朱温一下子坐倒在地。
这样的将领,这样的士气,他拿什么去跟李晔的大军争锋?
帐中沉寂如夜。
不知过了多久,朱温无力的声音响起:“传令下去,大军就地修筑工事,防御平卢军进犯。”
第二十一章 少男少女
河北五镇兵马分作三路进军。
东路,汇聚在卫县的魏博、成德、义武三军十多万将士,按照李晔的安排,目的是渡过黄河支援天平军。
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为解决滑州义成军,而后汇合平卢、横海两军,跟进犯天平三州的宣武军主力决战。
中路,魏博、成德、义武三军另外十多万将士,则在卫州西南集结,威胁黄河彼岸的河阳军如果能够击败河阳军,就能从侧翼杀入宣武军治州汴州。
西路,河东军、昭义军组成第三路兵马,在沁州、泽州集结,一方面防备李茂贞的河中军,一方面准备渡河进攻东都洛阳。
或者谋求从宣武军西面进攻汴州,或者直接迂回向南,攻占许州忠武军的地盘,跟天平方向的主力合围汴州。
李晔在处置了三军将校抢粮的闹剧后,便在卫县城外的魏博军大营,召集三军将领召开了一个简单军议。
他既然来了这里,当然要对大军行动做一番指导,让三镇主要将领都见一见他。
李晔在军议的大帐中手提一根长杆,指着悬挂在侧的军事舆图,在讲解了以上的军事部署后,回到帅位后重新坐下。
他神色轻松的含笑道:“我们这一路的目标,首先是解决滑州义成军。义成军只有两州之地,兵马不算多,大体是我们的半数,但将士并非不悍勇。”
“孤王之前的想法是在濮州登岸,汇合天平军一部进攻滑州。不过孤王在郓州的时候得到消息,义成军一部在紧邻濮州的卫南县集结,并且派遣了大量斥候进入濮州,意图再明显不过拦截我们渡河登岸,甚至是半渡而击之。”
他的目光在诸将脸上扫了一圈,问道:“诸位以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行动?”
他话音刚落,成德军节度使陈元庆就霍然起身。
陈元庆的动作突然而迅捷,让旁边的将领差些惊吓的跳开。
陈元庆抱拳,掷地有声道:“区区义成军何足挂齿,成德军请为大军先锋,率先渡河登岸!”
李晔还未表态,魏博军节度使谢奕就站了起来,“我魏博军是本镇作战,先锋这种辛苦活哪里能让成德军代劳?”
说着,他向李晔抱拳:“殿下,我魏博军跟义成军对峙良久,这回先锋渡河的任务,请殿下交给末将。事若不成,末将愿意提头来见!”
李晔笑而不语。
这两人的表态,可不是嘴上喊打喊杀,毕竟他们是在争夺具体的先锋位置。而先锋要面对的,注定是一场凶险的抢滩登陆战。
义武军节度使王戎见陈元庆和谢奕争得面红耳赤,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顿时觉得很没面子,感觉被人看低。
他当即起身对李晔抱拳道:“殿下,陈帅和谢帅忙着争吵,估计没时间思量对敌之策,这先锋重任不如就交给义武军如何?不瞒殿下,末将已经研究义成军很久了,此战必定大获全胜!”
陈元庆和谢奕见王戎竟然趁机做小动作,纷纷表示对方是小人。
李晔摇头叹息一声,心里也觉得有些苦恼。
三镇斗志昂扬抢着出战,自然是有原因的:上官倾城在冤句大胜的捷报,今早已经传到了卫县。
李晔暗自思量:“魏博军有本地优势,而且战力最强,但成德军和义武军还没跟我征战过,需要给他们表现的机会......选谁好?”
帐中越来越热闹,陈元庆、王戎、谢奕争成一团的时候,三镇的将领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咋呼。中间不乏贬低对方抬高自己的言辞,很快就充满了火药味。
不少将领虎目圆睁,嗓门也来越来大,修为之力一个控制不住,就有掀翻帐顶的趋势。
李晔被吵得有些不耐烦,一拍桌子:“吵什么吵?都想第一个上是不是?简单,你们三军各遣精锐,各选一个登岸地点,在濮州登岸也好,直接杀进滑州也罢,同时行动。谁最先击败拦截自己的义成军,先锋军功就归谁!”
诸将先是一怔,没想到李晔竟然会这么说。这话好像有点不负责任?
陈元庆、王戎、谢奕很快就大喜,一个个紧张的看着李晔忙不迭道:“殿下此言当真?”
他们三个想得很明白,那滑州义成军一共也就七八万兵马,要是三镇同时出击,对方应对起来肯定手忙脚乱。而且如此出兵,也不失为出其不意的奇策,更何况到时候天平军肯定还会策应,可谓是万无一失。
说到底,双方实力有差距,他们根本不需要有太多担心。
李晔站起身,“君无戏言,就这么定了!”
陈元庆、王戎、谢奕连忙抱拳:“末将谨遵将令!”
说完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是虎视眈眈。
三人各自冷哼一声,心道:“立了先锋军功,殿下赐下的法宝就拿稳了!”
......
李晔没打算一直在卫县停留,过来看一看,召集诸将见一见,指导一下接下来的行动,他就可以回去了。毕竟上官倾城击败了朱殷,平卢军主力接下来的行动,还需要他根据敌军态势的变化来决定。
曹州跟卫县距离并不太远,他来回走一趟都不需要一个时辰。
离开卫县之前,李晔把张文策叫来,当着众人的面,将他升为中原北面招讨副使,总司粮秣辎重调运等事,让他可以更好的发挥自身才能。
回到天平境内,李晔径直去了冤句县。
狼牙都和两万步骑作为先锋,取得了完胜宣武军朱殷所部的大捷,李晔觉得自己应该去慰问一番。
这样能够更加有效的鼓舞士气,也能让其他藩镇军认识到,李晔对各部战斗局势的密切关注。这回百万大军征战,分作数路各在不同位置,李晔此举能够激励那些即便是距离他很远的军队,也更加卖力的战斗。
来到冤句县,李晔首先看到的自然是城外连营。平卢军两万步骑加上八千狼牙都,还有曹州支援过来的一两万兵马,加上原本的冤句县守军,有超过六万大军。
后续平卢军主力、天平军主力和横海军,则正在赶来的途中。
此刻还没到正午,狼牙军大营里活动的将士并不多,除了值岗和巡逻的队伍几乎看不到人影,白色军帐组成的海洋看起来格外宁静。
昨日大战虽然战况并不焦灼,但追杀行动还是持续了大半夜,等到将士们收兵后已经快要天亮。大战一场的士卒们构筑了营垒,吃过饭之后才刚刚睡下不久。
然而在一处校场上,李晔却看到两名甲士正在对练。
他们身姿矫健,出手快到普通人根本看不见,战况相应的十分激烈,一圈圈灵气波浪时而散开,时而汇聚成风升腾爆炸。
若不是在校场上看见这场战斗,仅是观摩对战的凶狠程度,李晔都要以为这俩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李晔落在点将台上,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两人对练,嘴角很快就有了笑容,时不时还点拨两句,指导他们的战技。
两人悟性极高,一点就透,李晔指导了谁,谁便很快占据上风。
没多久,李晔笑着说道:“这两个小家伙境界提升得虽然不怎么快,战技却愈发精炼,在这一点上,寻常真人境修士都占不到便宜。”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好像在跟面前的空气对话。
然而他话音刚落,背后就有人接过话头:“刘小黑和锐雯刚进安王府那会儿,各自都还没有成就练气,眼下也不过是五六年,都已经到了练气高段。也就是殿下能说他们境界提升不快了。”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官倾城。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李晔身后,披甲按刀而立,犹如一名近卫。
李晔哈哈一笑:“刘小黑是比刘大正天资要强一些,锐雯跟李振一比嘛......还真没什么可比性,一个走兵家路子,一个是儒门士子。不过照我看,锐雯也快兵家战将了?”
刘大正隐居打铁的时候,刘小黑就跟在身边了,李振在长安街头碰到锐雯那会儿,却是他正落魄到没地方落脚的时候。
昔年的少年少女,现在......也还是少年少女。他们都还只有十二三岁。
上官倾城殷红的唇角扬了扬,做了个会心一笑的动作,虽然她脸上并没有笑容:“宋统领前几天还跟我要人,要把锐雯接回去呢。统领说她培养了锐雯五六年,可不是要把她送到军中的。”
李晔摆摆手,“这事儿我可不掺合,你们自己掰扯去......你军报上说你俘虏了朱殷,他现在情况如何?我打算去见他一见。”
一名兵家上将,李晔怎么都是要试图策反一下的。
“受了些伤,不过没有大碍,末将这就让人带他过来。”
“不必,我过去见他。”
少顷,李晔来到一顶戒备森严的军帐,看到了朱温麾下第一骁将。对方正盘膝在胡床上打坐,面前的案桌上还摆放了酒食。
上官倾城俘虏朱殷后,并没有把对方五花大绑,而是以礼相待。眼下虽然看管严密,但也下令旁人不得无故打搅。
这里面既有上官倾城英雄惜英雄的情结,也有她知道李晔爱惜良才的缘故。
李晔看了桌上的酒食一眼......朱殷并没有食用,看来对方脾性硬朗,哪怕打了败仗但气节仍在。
“要招降这样一个将领并不容易。”李晔寻思着。
察觉到有人进帐,朱殷睁开双眼。待看到来的人竟然是李晔,他神色一动,不等李晔出声,竟然主动起身,绕过案桌来到帐中行礼:“末将朱殷,拜见安王殿下!”
第二十三章 仙帝大谋 李晔一击
说是飞临朱温大军营地,实际上李晔等人并没有进入到对方的攻击范围。
“我感觉他们在酝酿一场风暴。”
不知何时,李晔耳畔忽然响起这么一句掷地有声的话。李晔向说话的人看过去,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郡主觉得这会是什么样的风暴?”
吴悠认真想了想,眼神庄重:“朱温依仗的是仙庭,到了这等关键时候,仙庭没有谋划也就算了,如果有,必然可以扭转局势至少在他们看来是那样。”
牛魔王表示赞同,并且叹了口气,语气不忿的说道:“他们在我妖族领地都能隐藏、布局数千年,差些用兽潮覆灭我们,此刻为了天下大势,谁也不知道他们会想出什么可怕的法子!”
猕猴王咧了咧嘴,虽然不愿意接受,但还是承认道:“可怕!”
李晔沉吟下来。
仙庭手段防不胜防,而现在又到了决战前夕,是分出胜负最关键的时刻,哪怕是李晔,也感受到了一股无形而沉重的压力。
这一站,谁输了,谁就会退出凡间大业的争夺无论这一方之前有多么大的辉煌,是不是威服了北方诸镇让四方诸侯刮目相看,是不是一直维持着天地正统不曾有过闪失。
半响,吴悠见李晔眸底有辉芒闪过,便知对方有了注意,遂双眼明亮地问道:“晔哥哥想到了什么?”
李晔道:“敌人强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对方的想法。”
牛魔王问道:“安王打算怎么做?”
“打。打他一下,打出他们的意图!”
……
中军大帐内,朱温负手站在舆图前,目光不断在滑州、曹州、衮州之间徘徊,正皱眉苦思破敌良策。
他侧后的小案旁,白鹤尊者在品茶,仪态闲适,一副天塌了也不会有半点动容的模样。
白鹤尊者品完了茶,摇头轻叹,面露惋惜之色,自顾自说道:“茶叶虽然不错,奈何煮茶的水实在太过普通,完全无法承载茶叶韵味,可惜,可惜。”
朱温回头看着他,神色不善:“尊者嫌我朱温不堪,不能承载仙庭大业?”
白鹤尊者怔了怔,明显没想到朱温会这么说,反应过来朱温这是错解了话外之音后,他竟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徐徐道:“我知道朱帅心头不安……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因为这场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朱温更加不悦:“你要藏着掖着到什么时候?”
白鹤尊者认真道:“并非有意隐瞒,其实我也是刚刚得到仙帝的旨意。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仙帝的计划能否成功。”
朱温看着他,没有发问,因为已经懒得发问,他厌倦了这种他戳一下对方动弹一下的节奏。
白鹤尊者对朱温的怒气视而不见,依旧气态平和,但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无异于天降惊雷。
他道:“仙帝即将彻底打通天地通道!”
朱温一时没有反应,就像是没听到这句话。
或者他只是太过震惊,所以无法及时给出反馈。
白鹤尊者对朱温的神态早有预料,笑容可掬的继续说道:“因为天地不通,凡间大势的演变,曾经给仙庭带来许多麻烦,甚至是危机譬如说秦始皇统一天下、猴子闹事那回。仙帝是何等人物,吃了亏怎会不寻求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只不过这件事着实太难。然而颛顼能够绝天地通,仙帝为何就不能再通天地?”
说到这,即便是一直淡然超脱的白鹤尊者,也不禁意气风发。
他看着朱温道:“而现在,仙帝就要做成这件事了。虽然跟计划不符,因为李晔的出现被迫提前了很多年,某些方面有些问题,但毕竟这件事已经要成了!”
朱温一直没有说话,他委实太过惊诧。
天地再通,仙人可以自由下凡,以仙庭的实力要正面对付李晔,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朱温震惊也惊喜,但惊喜却一闪而逝。
天地再通,仙人可以无限制下凡,到了那时,天下还有他朱温什么事?
道门将不再需要盟友。
他们自己就能掌握凡间权力。
这天下将不再是帝王的天下,而是道门的天下。世俗皇权将臣服于宗教神权。
朱温此刻的心情无法用语言简单形容。他深吸一口气,一字字地问道:“还有多久?”
天地通道还有多久彻底打通?
白鹤尊者微笑道:“很快。”
朱温默然。
对方不肯告诉他准确时间。
这是当然的,仙庭从来不曾真的把他当自己人看。在仙庭眼里,他一直都只是一颗棋子,而且还是不那么有自知之明,很不讨喜的棋子。
白鹤尊者对朱温的反应很满意,轻轻松松道:“我们在这里摆下防御阵势坚守不出,让李晔不能窥探我们的计划与实力,让他忌惮我们的强大与深意,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只需要拖住妖族一些时日,就算李晔之后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
朱温闭上眼睛。
安王……会中计否?
实事求是的说,朱温觉得会。
李晔对滑州、衮州虽然志在必得,但毕竟还没攻下,所以大军并未形成合力,如果妖族修士主力没到,此时他就断然没有轻易进攻宣武军坚固营垒的道理。
这是沙场大势。
安王……就果真没有机会了?
唯心的说,朱温觉得未必。
因为那是李晔。
局势危艰,英雄才有用武之地。
………
轰!
忽然,帐外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军营都颤了一颤,朱温感觉就像自己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这是……有大修士进攻大营,激发了白鹤尊者布置的护营大阵?!
这个时候,谁会来进攻大军营地,并且毫无预兆?
答案不言而喻。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轰鸣声响成一片,噼里啪啦的灵气爆炸声此起彼伏,像是夏夜雷雨。
朱温立马掠出大帐,要去外面看个究竟。
他还没出帐,白鹤尊者就从他面前闪过。对方速度比他更快,也显得比他更加急切。很显然,突然出现的异变给白鹤尊者造成的震动更大。
来到帐外抬头一看,朱温神色凛然。
湛蓝的苍穹已经看不到,如碗倒扣在军营上的琉璃光罩外,黑压压一片人影组成覆盖了朱温整个视线的云层。
那是妖族的大修士,有不下万人之多!
这些妖士正在用妖法轰击护营大阵,漫天五颜六色的彩光流气如潮如浪,已经将整个护营大阵完全淹没。这景象怎么看都像是天塌了,末日了。
朱温看向白鹤尊者,只见对方神色大变,已经不复之前的淡然从容。
不等朱温说什么,随着咔嚓一声清脆的异响,护营大阵的光罩破碎开来,片片流光哗啦倾泻零落,好似崩塌、消融的雪山。
护营大阵虽然是白鹤尊者亲手布置,但又哪里经受得住万名真人境以上的修士猛轰?更何况来的还有牛魔王、弥猴王这种真正的大能。
军营骤然遇袭,将士们奔出营帐,眼看半空中倾泻的灵气流光,一个个都傻了眼,并且很快陷入混乱。
与整个营地混乱不堪的景象相比,半空中的妖族修士头顶,几名负手而立的大修士看起来就格外高高在上。
而为首的那个玄袍年轻人,正是安王李晔。
“安王果然来了......”
朱温心中震动,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如何意外,就好像事情本该如此才算正常。
李晔带着妖族修士突然出手,在轰破护营大阵后,并没有跟朱温和白鹤尊者闲话的意思。他甚至都没有下领命,脚下的万余妖士就向展开猛烈进攻。
这说明进攻的命令是早就下达了的。
“道兵迎敌!”
脸色难看的白鹤尊者大喝一声。
虽然骤然遇袭跟战术预测完全不一致,但白鹤尊者还是很快做出了应该有的反应。
事实上,万余道兵虽然深居不出,但也处在随时都能迎敌的状态。如果连这点对敌意识都没有,白鹤尊者也不会被仙帝留在凡间主事了。
白鹤尊者话音方落,营地中已有万道身影冲天而起。
他们白袍白甲,衣袂飘飞,手持长兵,沐浴如箭灵光,身法飘逸而不失凌厉,动作整体划一,有冲锋陷阵、一往无前之势。
逆势而起的道兵,的确是天人之姿。
万人齐战的浩大场面,又给他们赋予了某种神圣意味。
然而白鹤尊者此刻心情却并不乐观。
李晔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下令妖族修士对他们发动突然袭击?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他怎么会知道仙帝的后续安排?
只要再等上一日,被拓展的昆仑通道,就能送下剩余的道兵来,那时候他们就不再忌惮妖族修士。
若是李晔再耽搁一些,等仙帝彻底打通天地通道,仙人就能没有限制下凡,修为也不会受到压制,那就是妖族的末日就算他们有大罗金仙也无济于事。
这个时候李晔来了,是不是意味着计划走漏了消息?
白鹤尊者不认为消息会走漏。
仙庭上有泥尘道人时常作妖,但昆仑通道现在被仙帝照看着,他们的人下不来。
可万一眼前这一战败了呢?
第二十四章 唯真英雄能本色
大战来的毫无预兆,却又如此理所应当。
对朱温和白鹤尊者而言,李晔的袭击没有道理,但对李晔而言,战争到现在就是要靠大修士分胜负,他根本不必迟疑踌躇。
从兵法上讲,出其不意往往能收获很多。
两方大修士在半空遭遇、激战,都自觉避开了战斗波及普通将士。这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因为对低阶修士和凡人出手有**份,而是因为无论谁胜了,都需要收编对方扩充自身实力。
毕竟,地盘终究需要军队驻守。
牛魔王、弥猴王两大妖王一马当先,以大罗金仙境的修为,率先突入道兵群中左冲右杀。
牛魔王手中浑铁棍每一次挥出,轰出的灵气波浪就会横扫一大片道兵,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对方从半空中轰得飘摇零落。
弥猴王号称通风大圣,飞出之际张口一吐,就是一道灵气飓风卷入道兵群中,将道兵轰得上下翻飞,那景象就像是海洋飓风掀飞了无数鱼虾。
除了他俩还有一妖每次出手,都会给道兵造成巨大杀伤,那就是许久不曾出手的红孩儿。他的三昧真火最善群攻,每一次出手都是一片火云遮天蔽日,将道兵烧得狼奔豕突。
在三妖带领下,妖族修士中修为强悍的存在,譬如说赵霸天、离剑这等修士,组成第二梯队迅速跟进,出手间也是杀伤力巨大,将道兵一片片轰散。
攻势如潮的妖族修士们没有给道兵布阵的机会。
道兵的个体修为并不如何强悍,基本都是真人境实力,仙人境数量很少。他们本就不是为了对付妖族而建,只是为了横扫凡间修士大军,也根本就不需要多少仙人境。
另外,因为昆仑通道的限制,下界的仙人要保证修为超过天仙境,原本境界就要极高,那也是仙庭不能随便派出来的,更不可能成群结队。
道兵的强大之处,还是在于结阵而战,本质上他们是一支军队。
然而因为牛魔王、弥猴王、红孩儿这种妖族大能的存在,让他们仓促出击之际,很快就被冲散了阵型,无法形成压制同等数量妖士的大阵,所以战力大打折扣。
仙人的镇妖符,需要仙人境才能修炼掌握,这些专门用来横扫凡间的道兵境界不够,也无法使用。
战斗兀一开始,以有心算无心的妖族修士就掌握了主动权,在牢牢占据上风的同时不断扩大战果。天空中的白袍仙人下饺子般不停坠落,那景象看起来格外震撼。
地上的朱温大军将士,仰着脖子观望半空大战,见状无不目瞪口呆。
他们是见识过道兵战力的,无论是跟道兵同袍的宣武军士卒,还是被道兵征服的藩镇将士。在他们过往的印象中,道兵就是天兵,无往而不利,根本不可能被战胜。
但是现在,他们眼中的神仙存在,却被妖族修士冲得阵脚大乱,完全是被压着打。尤其是目睹那些道兵坠落军营各处,砸出一个个大坑后就没了动静,死的不能再死了,心中的震撼更是无以复加。
震撼之后,便是浓烈的恐惧,对妖族修士的恐惧。
一些将士怀揣着剧烈的惊恐之情,禁不住议论出声。
“这帮妖族修士竟然这般厉害,连仙人都能杀?”
“是啊,不是说仙人就是专门降妖除魔的吗,现在的情况怎么反了?”
“我原本以为,主帅有道兵相助,一定能够征服天下,却没想到,安王请来的妖士竟然强悍到了这个地步......”
“安王......还真是可怕啊!”
“不愧是安王......”
听到将士们的议论声,朱温面色如铁。
除了宣武军外,其他的藩镇军队不敢跟平卢军交战,他已经极为羞怒,然而彼时无论那些将领们心思如何,也只是不敢出战而已,军心还是稳的,毕竟都知道还有道兵在。
但是现在,连道兵都被李晔带来的妖士杀得抬不起头,军心只怕就真要大乱了。
军心大乱的后果,就不仅仅是将士们不敢出战,而是有溃逃的可能!
朱温转头狠狠盯向白鹤尊者。
他没有发言质问,但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手下被揍成这副德行,你怎么还不上?你们仙庭老说自己是天地正统,现在怎么连一群妖士都收拾不了?
白鹤尊者感受到了朱温的眼神,但是他没有反应,打算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但是朱温牛脾气上来了,就是不收回视线。最后被盯得实在是不好意思,白鹤尊者索性闭上眼。
实际上白鹤尊者也是有苦说不出。
他虽然是大罗金仙,但那是在仙域,下凡后哪里还有跟牛魔王对战的实力?
从看到妖士大批来袭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妙了,只是强作镇定,希望有奇迹发生而已。事实证明,奇迹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朱温终究是没忍住,“现在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逃?你刚才还一副大局已定的样子,现在怎么不说话了?道兵一个接一个战死,你就眼睁睁看着?”
白鹤尊者叹息一声,无奈道:“我能怎么办?我本来就只是来传信的。”
这话出口,白鹤尊者自己也觉得太不负责任,便补充道:“李晔到妖族其实也算是九死一生,历经千辛万苦才帮助妖族免遭大难仙庭在那时候没有压制住他们,就已经为今天埋下了祸根......”
朱温冷笑道:“你倒是把责任瞥得一干二净。”
一再被朱温羞辱,白鹤尊者面子上过不去了,再怎么说他也是尊者级别的存在,在仙域是大罗金仙境的修为。
他怒道:“朱帅一直嘲讽本座,难道就不会反省自身?实话实说,如果李晔不是今天突然袭击,数日后他就会彻底覆灭!他的人为什么能打赢冤句县之战,他今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而朱帅呢?什么也没做成,一线先机都没能守住,导致局势骤然恶化至此,却只知道责骂仙庭不堪!平心而论,跟李晔一比,朱帅难道不应该自惭形愧?!”
他这番话一点也不客气。
白鹤尊者继续道:“如果冤句县不是败得那么干脆,如果诸军不是不敢进击,导致战争一开始没多久就直接进入了决战期,李晔也不会现在就带着妖士冲到大军营外!只要李晔没来得这么快,等到道兵主力赶到,等到昆仑通道彻底打通,哪里还会有今日道兵被妖士屠戮的局面?!”
眼见道兵被屠杀,白鹤尊者也很痛心。
这番话说得很重,白鹤尊者认为朱温会羞愧,会无话可说。
但没想到,朱温却哂笑着坦然道:“我要是有安王厉害,还会跟你们道门结盟?”
白鹤尊者:“......”
他就算性子散漫,听到朱温这话,也差些爆了粗口。
然而转念一想,他发现朱温其实说的很有道理......他根本没法反驳。
白鹤尊者沉默了,但是朱温却继续道:“我比不上安王很正常,他是什么出身,我是什么出身?他在接受名师教导,通晓圣人道理,明白兵法精要,懂得如何治军如何施政的时候,我在为了填饱肚子放牛!”
“等我终于走出村舍,提刀开始拼命,在生死搏杀之际一点点开始学着统兵征战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我仰望都看不见的高度。我至少比他晚起步了二十年!二十年的差距,我需要花费多久才能追赶上?”
朱温顿了顿,乜斜白鹤尊者一眼,“可你们仙庭就不一样了,你们怎么会没对付得了安王?你们可是天地之主。”
白鹤尊者嘴角抽了抽,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半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反驳朱温,可没有言辞。
朱温是一介寒门,李晔乃李唐宗室,两者各方面的资源差距太大,若无气运、际遇、才智方面的巨大差别,正常情况下朱温的确拍马也比不了李晔。
没有等到白鹤尊者的回答,朱温这回却没有步步紧逼,而是仰头看向高空中的那名玄袍男子。
双方两万大修士在互相厮杀,而李晔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他一直负手站在后面,气度高阔。
朱温知道,对方没有必要出手。
有牛魔王、弥猴王带着妖族修士奋力而战,他可以悠闲自在。
战斗形势正在朝着有益于他的方向推进。
在看到万余道兵坠落了差不多三成的时候,朱温知道大局已定,他的失败已经无法挽回。
其实在刚刚反驳白鹤尊者的时候,朱温还有些话没说。
他很清楚,李晔之所以能够走到这一步,出身只是很小的原因。
平定黄巢之乱后,他们曾经在长安城安王府通宵畅饮,相谈甚欢,有故旧之实。
既然是故旧,朱温是了解李晔的。
李晔从一个朝不保夕的世子,到承袭安王爵位,到出仕为官,再到出镇平卢,一路来踏平了无数艰险困阻。别的姑且不说,仅是面对道门和仙庭的持续算计、刺杀,他能够突围而出还一步步成就大势,本身就极为难得。
这样的人物,血统高贵,才智卓绝,在不被天下人看好的时候逆势而起,匡扶社稷成就让天下人侧目的功业,可谓是光芒如日。然而那一夜畅饮时,对方却能跟他平等相处,放浪形骸,无拘无束,不得不说是性情疏阔。
唯真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朱温觉得李晔当得这个评价,而且恰如其分。
败了,朱温不甘,但败给这样的人,朱温并非不能接受。
“走!”
白鹤尊者忽然一把抓住朱温,施展身法快速遁走。他身上应该是有强大的保命逃遁法宝,所以这下速度极快。
而这时,半空中的战斗其实还没分出胜负。
第二十五章 直取昆仑
白鹤尊者带走朱温的时候,没忘记下令道兵撤退。
万余道兵虽然被妖族修士杀伤了三成,毕竟还有七八千战力,既然此战已经注定败北,白鹤尊者没道理让他们都战死在这里。
另外,道兵的且战且退,也能掩护白鹤尊者的行动,避免自身和朱温被牛魔王、弥猴王拦截。
战斗开始得很突兀,结束得也很迅捷,至少在这片天地是如此。李晔望着道兵们不断后撤,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心里自然是颇为高兴的,甚至不无激动。
什么道兵,什么横扫凡间的底牌,不过如此。
在我的妖士爪牙面前,跟土鸡瓦狗也没什么区别。
李晔嘴角上扬。
不过他很快收拾起了自己的得意,毕竟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天下一日没有完全落在他手里,他就没有得意忘形的资本。
牛魔王、弥猴王一面指挥妖士追击道兵,一面跟李晔商议:“不能让这些道兵就这么走了,我们打算追杀,安王觉得如何?”
李晔微微颔首,“可行。”
两妖不再废话,带着全部妖族修士一路追杀过去。双方都是真人境以上的修士,行动迅捷,转眼就消失在天际。
朱温只身而逃,道兵溃败而走,丢下了地面上二三十万大军。
李晔将目光投向这些大军。
说是二三十万大军,实际眼前营地中的将士顶多十来万。这是应该的,二三十万大军不可能挤在一个营地里,那样行动起来就太过混乱、迟滞。
附近虽然没有什么大城池,但乡镇里舍这种小城还是有的,其余军队分成数股各自驻扎,彼此相距二十多里到五十来里不等。这个距离可以确保不相互影响,有战事又能马上投入战斗,互相配合。
现在,这二三十万大军,都成了李晔的囊中之物。
这一战没有任何波澜,李晔甚至都没有出手,虽然他出手了也比不上牛魔王、弥猴王,但整个过程的轻松还是可见一斑。
对李晔而言,这在意料之中。
他去妖族搬援兵这一趟,被算计、被刺杀、被考验,一路艰险,战斗不止,说是千辛万苦毫不为过。
虽然生命危险没有,但若是哪一步智虑不足,没有及时揭露仙庭布局,没有及时赢得弥猴王等妖的认可,镇疆城之战,吴悠都九死一生,若是他没有及时解除混沌钟、周天星斗大阵旗幡的封印,导致妖族覆灭,一切都是休提。
付出了那么多,现在正是收获回报的时候,面对区区一万道兵,李晔的确没怎么将对方放在眼里。
刚刚跟妖士一起战斗的吴悠、苏娥眉这时回到李晔身边,她们没有参与追杀道兵,可能对她们而言,呆在李晔身边保护李晔比较重要。
因为站立的位置比较高,除了脚下的朱温军主力大营外,其它方位的数个营垒也能窥见大体面貌,郡主对李晔道:“朱温和道兵都逃了,这数十万大军就成了弃子,我们现在要不要收编他们?”
白鹤尊者虽然带着朱温逃脱,但还面临着妖族修士的追杀,中原肯定是呆不下去了,极大可能性会去昆仑通道附近。
也就是说,不仅是朱温的军队,包括中原大地,现在都对李晔敞开了怀抱。
“当然要收编。”李晔点了点头,“不仅要收编,而且要快。”
朱温虽然走了,但朱温并不是李晔获得中原的真正敌人,道门仙庭才是。只要昆仑通道没被封死,仙庭的威胁就还存在。而且李晔一直怀疑仙庭还有什么后手,没觉得今日这一战就能收获一劳永逸的效果。
在这种情况下,快速占据中原七镇,接受百姓的效忠和气运,提升自己的实力,应对仙庭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反击,就显得十分迫切。
此刻,地面上的朱温军将士眼见道兵溃退,自家主帅也不见了,很快就乱成一团,将士们奔走呼号,惶恐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样子马上就要四散奔逃。
李晔当然不能让他们逃散,这些都是他盘中煮熟的鸭子,理应成为他的力量。
念及于此,李晔降低高度,从高空降临低空,对混乱不堪的军营大喝一声:“呔!”
原本还在东奔西走、东张西望的军营将士,听到这声大喝顿时都愣在原地。他们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瞬间定格,取而代之以统一愕然抬头的神色。
李晔现在有天仙境的修为,这一声大喝又用上了龙气之力,要震慑一下这些普通将士的心神完全不是问题,哪怕军营中有真人境这样的存在。
亲眼见证妖族修士对道兵碾压战况的将士们,抬头看到的确是“仙人”之姿的安王,很多人膝盖都禁不住一软,恐惧让一些心智不坚之辈立马升起下跪求饶的冲动。
李晔将众人的反应纳在眼底,眉目威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孤王令:尔等各安本份,不得生乱,不得逃窜,不得串营,等待孤王安排去处。违令者,上至节度使,下至普通士卒,皆斩!”
军令下达的时候,威压之气笼罩整片营区,将士们无论心思如何,都升不起反抗、忤逆之心,只能俯首应诺:“我等领令!”
李晔的目光在军营中扫了一圈,“各镇节度使,还不现身?”
几名节度使从各处相继飞起,依次来到李晔面前,在李晔脚前悉数拜下,又是忐忑又是畏惧:“拜见安王殿下!”
李晔冷冷道:“尔等助纣为虐,祸乱中原,还敢明目张胆跟孤王为敌,罪不容诛。不过念尔等也是受制于人,孤王先不降罪,现令尔等约束好部曲,等候军令,一旦稍有差池,孤王绝不饶恕!”
节度使们无论是不是朱温亲信,此刻都大气不敢喘,况且李晔的命令也没什么难执行的,纷纷领命:“谨遵安王号令!”
李晔一甩长袖,带着吴悠和苏娥眉离开:“三日之内,必有安排。”
看着忽然从眼前消失的李晔,几名节度使面面相觑,都看到彼此脸色苍白,额头上汗如雨下。
方才李晔给他们的威压,可是比朱温重多了,现在李晔一走,他们顿感如释重负。
“安王......果然名不虚传啊!”忠武军节度使感慨道。
......
李晔回到冤句县后,就派人给滑州、衮州方向的军队通报了今日战况,并且命令他们必须克日攻下城池,按照事先布置从两侧向汴州迂回,肃清汴州外侧的顽敌,准备好接受各藩镇归降。
同时,李晔让上官倾城率领狼牙军和后续赶来的大军主力出动,直取汴州城。余部则赶往朱温大军营地,接收他们投降。
朱温逃走,中原七镇除了归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虽然他们很可能只是暂时改换阵营,节度使对李晔的忠心也有待商榷只要仙庭还能干涉凡间,朱温就有带着仙人卷土重来的能力。
不过李晔并不担心这些,后续大战自然有后续大战的情况。
从军略上讲,道门仙庭还没被彻底击败,李茂贞、高骈的动向也不明确,李晔不必着急占据地盘分散军力。但是他现在急需百姓气运,所以动作不得不迅捷。
命令发下去之后,李晔个人其实又闲了下来,暂且无事可做。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各部占据州县,等待牛魔王、弥猴王追击道兵归来。
......
是日夜,李晔接到牛魔王传回的消息。
他们已经彻底击溃了道兵,一万多道兵死伤殆尽。
不过牛魔王派回来的人说,他们不会立马赶回来,而是打算直取昆仑,在谋求抓捕白鹤尊者、朱温的同时,控制昆仑通道的出口。
这样一来,后续从昆仑通道下来还在“晕船”的道兵、仙人,将会被他们迎头痛击。
只要能够控制昆仑通道出口,就能阻断仙庭力量继续进入凡间,影响李晔征伐天下的功业。
对此李晔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之前他是没有这个力量,现在有妖族修士去做这件事,正是他想要的。
然而好事多磨,次日牛魔王就又派了人回来告诉李晔,他们在追击朱温、白鹤尊者迫近昆仑通道时,遭遇了大批道兵拦截,双方大战。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晔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触,有牛魔王还弥猴王等大妖在,些许道兵还不能拿这支妖士队伍如何。
除非这批道兵很多。
第三个消息紧随而至。
“道兵八万有余,战阵强悍无匹,我等进攻受挫,修士死伤惨重,被迫转入恶战。然,昆仑通道必须争夺,我等无意撤退,请安王告诉后续妖士立即驰援!”
这是妖士转述的弥猴王话语。
李晔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禁不住咯噔一声。
好在第二批妖族修士来到了平卢,是禺狨王带领的十万人马。
只不过这批妖族修士,就不全是真人境以上了,而是普通妖士队伍。
“以一敌八,就算牛魔王、弥猴王实力强横,队伍中有不少大妖,只怕也坚持不了太久。”李晔对禺狨王说道,“大圣集结队伍中真人境以上的妖士,火速驰援吧。”
禺狨王点头道:“安王不必担心,真人境以上的妖士,我这里也有好几千,足够支援牛魔王她们了!”
言罢,禺狨王点兵而行。
看着禺狨王的队伍消失在天空,李晔眼神凛然。
三大圣实力强横,再加上队伍中的大妖,还有混沌钟这种神器,要稳住前方战局并不难。
然而八万道兵竟然能一起下界,说明昆仑通道出了问题,李晔无法掉以轻心。
第二十六章 昆仑决战
三日后,李晔再度来到朱温军大营前。
现在说是朱温军已经不准确,毕竟朱温已经逃遁,这些藩镇军改弦更张了。
李晔带来了数万大军,接收这些藩镇军归降。归降理应有些仪式,不过毕竟只是受降一些军队,并非是接受朱温全部势力的投降,仪式不必太大。
然而李晔为了扩大影响、宣告自己在中原的权威,让更多人知道朱温已经败逃,便将仪式办得声势浩大。整个受降过程持续了大半日。
接受这些藩镇军投降后,李晔没有冒然撤换节度使,只是委派了节度副使和一些高级将领,同时派遣高手作为节度使幕僚,在事实上监控各镇动向。
除此之外,李晔暂时就没多动各镇节度使和军队的利益。
做完这些之后,李晔下令各藩带领本部兵马各回本镇,依旧驻守原有地盘。
接下来还可能面对李茂贞和高骈的出兵,李晔虽然不指望这些人如何卖命,但总得保证他们能够配合自己的原有部曲。等到战事结束,李晔彻底掌控了中原,局面稳定下来,再考虑加强对这些藩镇的控制。
翌日,滑州、衮州相继被攻下,义成军和衮州守军投降。
过了两日,李晔来到汴州城下,此时上官倾城带着大军主力正在猛攻城池。
上官倾城经过冤句县一战,兵家战将境界已经正式晋升为大将。城中没有可以跟她交手的将领,加上朱温逃走前线大军投降,卞州城守军士气低迷。在李晔到达卞州城的次日,宣武军掌书记打开城门,率领文武官员投降。
平卢军接收了卞州城。
进城后,李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急招崔克礼到汴州城,主持战后民政事务。命令发下去之后,李晔甚至没有等对方赶来,就率领一队修士团往西边飞去。
在他离开卞州城后不久,鹏魔王带着第三批妖士从卞州城上空飞过,队伍里有过万真人境以上的妖士。
李晔行程仓促自然是事出有因,不过这个原因并不是牛魔王在昆仑战败,而是他发现昆仑通道出了大问题。
......
李晔来到昆仑附近的时候,道兵和妖族修士并没有在激战,禺狨王带领第二批妖士驰援到位后,战局就稳定下来。因为双方都损失惨重,遂暂且休战,进入到对峙局面。
飞临妖士营地,李晔看到营中有许多妖士都受了伤,正在打坐治疗,还有很多妖士的尸体并排排放在一边,偌大一片,粗略一看有两三千,在等待处理。
饶是如此,营地中却没什么悲伤消极的气氛,没有受伤的妖士们严阵以待,个个气质锋锐杀气凛然,俨然随时可以再战的模样。
经过兽潮战争的妖士,气质有了极大蜕变。
距离妖士营地不足三十里外,是道兵大营。数万道兵分作数个片区,有规则的散布在山头和平地上,显得章法有度,且每一个营区都有大阵散发出的??鞴饷??瓢蹴绾裰亍?/p>
道兵后方是起伏绵延的山峦,乍一看毫无异常,只是山势巍峨些,然而李晔却感受到了群山中传来的巨大灵气波动。一道若有若无的通天巨柱,直插阴云密布的苍穹,不时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李晔在妖族七圣山参悟阵法有成,略一打量就看出端倪,那些山峦的分布极为讲究,竟然是以山水成阵,形成一座深不可测、坚不可摧的巨**阵。
那就是昆仑通道之所在。
李晔在营中跟牛魔王、弥猴王、禺狨王相见。
众人刚刚坐下,鹏魔王带着队伍来到。
安排好麾下妖士进入布防,他来跟李晔等人相见。
稍微寒暄两句,了解了彼此情况,牛魔王就开始述说昆仑通道的异常。
他沉声道:“众所周知,所谓昆仑通道,又叫作不周山,是沟通仙域与凡间的唯一途径,早前仙人经由此地下凡,修为并不会受到影响。后来人皇颛顼绝天地通,事实上是以大神通改变了通道法则,不仅使一次性可以下界的仙人数量大大减少,最重要的是能够压制修士修为境界,而且能下来不见得能回去。”
这话主要是说给李晔听,几位大圣对此都很熟悉。
见李晔没有插话的意思,牛魔王继续道:“然而这回我和弥猴王过来,却遭到了八万余道兵阻击!八万余道兵竟然一次就下了界,这完全是无视昆仑通道的原有法则!”
说着,他看向鹏魔王:“你应该也感受到了,昆仑通道的灵气波动变得跟以往不同,变得更加磅礴、厚重和混乱,好似藏着大风暴。”
鹏魔王肃然颔首。
李晔寻思着道:“大圣的意思是,昆仑通道的法则已经被打破?”
牛魔王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就眼下来看,只能说被打破了一部分,即一次性下界的仙人数量大大增加也可能是不受限制了。但对修为的压制还存在。”
李晔沉吟下来。
如果昆仑通道对下凡仙人的修为压制不再存在,那么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就不是八万道兵,而应该是许许多多仙人境以上的修士,甚至是一群大罗金仙!
因为通道对修为的压制还存在,所以仙庭目前还是只派了道兵下界。
片刻,李晔眉宇凌然道:“既然昆仑通道的法则已经被打破一部分,那么剩下的那部分,也不知道什么就被打破了......大圣们有什么应对之策?”
牛魔王、弥猴王、禺狨王、鹏魔王相视一眼,最后还是牛魔王说道:“安王说的没错,形势很紧迫,我们不能坐视仙帝完全摧毁人皇颛顼在昆仑设下的规则,否则仙妖大战,凡间就会遭受大难,而且我们也打不过......虽然不知道仙帝用了什么手段,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我们必须先击败眼前的道兵。”
李晔点点头。
击败道兵,就能控制昆仑通道出口,算是掌握了一部分主动权。
同时也方便牛魔王等人研究仙帝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好针对性做出应对。虽然牛魔王等人修为不如仙帝,但毕竟他们现在还有压箱底的手段混沌钟跟周天星斗大阵。
想到周天星斗大阵,李晔不禁沉默下来。
周天星斗大阵威力绝伦,且不说最后结果如何,一旦使用就会引发天地大动荡,到时候“九州陆沉”这四个字就不只是说说而已。
事情已经议定,众人也就不再耽搁时间。
牛魔王、弥猴王、禺狨王、鹏魔王等四大圣,带着数万妖族真人境以上的修士,开始做跟道兵决战的准备。
李晔来到营外,望着连绵起伏的山脉出神。这场战斗他是否亲自出战都影响不大,所以他也没打算冲锋陷阵,一切就交给妖族修士去完成。
直视昆仑通道,感受着山脉深处隐含的磅礴凌厉地灵气波动,没过多久,李晔的心跳就有些不受控制。一下一下如同战鼓,剧烈跳动起来,渐渐的他呼吸也跟着急促,脸色泛红,最后连体内灵气都开始乱窜。
李晔不得不收回目光。
只是直视昆仑通道,试图窥探它的法则,李晔就受到了这样的影响,可想而知通道里面蕴含的能量有多么恐怖。
临出战之际,鹏魔王来到李晔身边,见他眉头不曾舒展,便宽慰道:“道兵数量虽然是我们两三倍,战阵威力也胜过我们妖族阵型,但我们毕竟有许多仙人境的大修士。况且我们四个大罗金仙也不是摆设,最不济......用上混沌钟总能赢。”
李晔笑了笑。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鹏魔王哑然的话:“命运终有定数,胜负都是寻常。”
这话让鹏魔王一时不明所以。不等他追问清楚,牛魔王就喊他过去带头出战,妖族修士已经准备完毕。
李晔拱了拱手:“大圣尽力即可。”
鹏魔王深深看了李晔一眼,没再说话,转身飞临妖族修士阵前。
三万左右妖族修士已经全部腾空,形成无边乌云,气势让李晔这个己方修士也感到如负千钧。在妖士对面不远处,天地异象的山峦前,道兵们也已经在空中结下战阵。
决战一触即发,李晔却变得格外平静。
所谓决战,未必就像鹏魔王说的那么轻松。
不过李晔并不在意。无论胜负、生死,到今天他都能坦然接受。他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所以胸怀坦荡,无惧任何结果。
......
朱温站在一座山头,望着天空中即将交战的双方修士,免不得心潮澎湃。
任何一个能够有幸得见这种大场面的凡人,内心都不会平静。
不过朱温也不如何激动,这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就看得出来。
这场战争,胜负跟他关系都不是太大。
胜了,也是仙庭的胜利,不是他的。就算日后仙庭扶持他横扫九州,成就帝王大业,那也是索然无味因为得到这一切不是他靠自己。
而且真到了那天,他也就是个傀儡罢了。
败了,不过就是一死而已。
他曾近征服过中原,称霸过中原,是天下诸侯中的佼佼者,虽然短暂,但毕竟看过彼处的风景,胸怀已经不一样。如果不能成为真正的帝王,死亡并不可怕,苟活才是痛苦。
第三十章 群贤毕至 风云际会(4)
所有人都进入营地后,李晔和楚南怀站在辕门处,一起看着道兵营地一时没有说话。
道兵营地后方,风云变幻的苍穹中央,接二连三的白衣仙人顺着昆仑通道雪花般飘扬而下,每时每刻都在增强道兵营地的力量。
默然片刻后,楚南怀率先开口,他先是喟叹一声,这才语调沉缓的说道:“前些时候,回鹘兵马二十万大举进犯阳关,不到五万归义军奋起抵抗,两军在阳关内外恶战十余日,尸横遍野,最终艰难取胜。”
李晔微微一怔,对这个忽然来到的消息让他颇感意外。
楚南怀似乎知道李晔在想什么,解释了一句:“青衣衙门的军报已经到了中原,只是你走得早了一日,没有及时看到罢了。”
说着,楚南怀将一沓军报递给李晔。
那不是一份,而是好几份,而且也不是给李晔的,而是给归义军节度使除了最后一封。这些军报之所以能都到手里,可见是战后统一归集。
李晔展开军报的时候,手指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军报有小半浸透了鲜血,一些字体都显得模糊。现在血迹已经干涸,深褐的颜色却仍旧无比刺眼,腥味似乎都还没有散尽。
“十二日,二十万回鹘大军叩边,与过往不同,这回敌军步骑参半,可见攻心之心坚决,末将率众三千据城而守,盼援......归义军都虞候陈在望。”
“战三日,将士只剩不到七百,江湖修士也死伤殆尽,若援军还未出发,阳关已不可救,建议驻守落雁口......”这是阳关守将的。
“敌军尸首在城外堆砌成山,高过城墙,敌军遂能攀缘入城......关城狭小,我军尸体无处堆放,每日必聚而焚之,唯血水使黄土泥泞不堪,普通士卒行动艰涩....敌寇攻势甚急,盼军帅再遣援军......”
“我部驰援阳关已经九日,将士死伤殆尽,然末将与众将士皆矢志不退,决议与敌寇死战到底,与关城共存亡......”这是归义军副节度使的。
最后一份来自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是一份奏折,原本是想呈送长安:“回鹘步骑二十万叩边......臣亲率步骑万余、以及数千热血青壮做最后驰援.....此战血战十六日,黄昏时敌寇退走,将士、江湖修士、民间青壮共死伤四万有余,阳关毁坏大半,正面城墙只余残破城门......敌军败退后,阳关腥冲冲天,幸存将士尽皆不言......经由此战,归义军折损大半,拜请陛下发军来援......”
看到这里,李晔抬头望天,闭眼沉默,不忍再看。
曹议金想要朝廷发兵救援,然而现在九州烽火连天,归义军注定等不到朝廷的援军。
良久,李晔继续读下去:“此战江湖修士出力甚大,尤以钦天监南宫第一和一名无名男子杀敌最多,若无此二人,阳关早已被破。尤其是那名不愿透露姓名的男子,似乎有名将境界,不知到底是何人......两人皆身负重伤,敌军退却时,被斩一臂的南宫第一在城门上大笑不止,随后坠地,陷入昏迷......”
读完军报和曹议金的奏折,李晔心口如压大石。
最后一封是青衣衙门的奏报,也是唯一一封干净的奏报。上面写的内容跟前面没有多大差异,唯一不同之处,是对南宫第一和李岘的战斗情况说得较为详尽。
南宫第一还没有成就仙人境,却先断了一臂......
在李晔收起军报,默然无言的时候,楚南怀沉声道:“回鹘经由此败,短期内不会再有大举进犯的能力,边境可以稍微安定两日......这也是仙庭能够派遣这么多仙人下界的原因。”
天地一体,归义军在阳关与回鹘步骑大战的时候,仙域同样如此。既然李岘和南宫第一帮着归义军击败了回鹘大军,就说明仙庭同样赢得了对回鹘神族大军的战争。
这场大战到底是凡间得胜后的气机,影响了仙域让仙庭也顺势取得了胜利,还是仙域胜了凡间才有胜果,李晔一时无从得知。
如果是归义军胜了,仙庭大军才胜,那就很讽刺了。
毕竟,如果没有这场胜利,仙庭就无法抽调那么多仙人下界。
李晔将胸中的浊气长长吐出。
无论如何,这场战争他都要取胜。否则,李岘和南宫第一在河西的付出,就真的不可能有得到回报的那天。只有迅速荡平中原,他才有出兵支援河西的可能。
张议潮组建归义军,克服河西十一州,献图于朝,这事才过去不久,如今张议潮死了,归义军经过内部动乱和回鹘、吐蕃的倾轧,十一州之地迅速被蚕食,已经只剩下两三州,而且地盘还处在包围中,形势可谓危急。
李晔看了楚南怀一眼:“这批下界的仙人里面,有没有你们的人?”
楚南怀为老不尊的摊了摊手:“你说呢?”
既然是专门派下界做最后一搏的仙人,仙帝应该筛选过,不会让泥尘道人派系的人混入其中。
但要说数千人中没有一个泥尘道人的人,那又不太现实,如果真是如此,泥尘道人就太无能了些。
李晔没有追问这个答案很明显的问题,直接问道:“此战事关重大,我想你们能够发挥的作用,不只是你和卫小庄在凡间奔走,促成诸侯百家齐聚于此。泥尘道人应该也有些手段吧?”
见李晔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楚南怀也不再卖关子。
他正色道:“这回要下界的仙人共有一万左右,若是等他们都下界,我们必死无疑,所以三日......最好是一日之内,我们必须扭转局势。等到你们行动的时候,我会以秘法给泥尘道人传讯,届时我们的人会在仙域上同时动手。”
李晔皱了皱眉:“怎么动手?是尝试性的小打小闹,还是放手一搏?”
楚南怀神色肃杀:“当然是放手一搏,这里有一个计划。”
说着,他将计划告诉了李晔。
李晔听完之后,凝神沉思,良久没有回应。
所谓计划,也不是什么高深计策,核心仍旧是仙凡呼应,两边同时动手,只不过在战斗细节上有所布置。
李晔寻思着道:“如果局势真的能够发展到那一步,倒是最好不过.......这事还得妖族同意才行。”
楚南怀道:“妖族为何不同意?杀上仙域,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这回仙帝打通了昆仑通道,十八日内,仙凡之间等于没有阻隔,这固然方便了仙人下凡,但同时这也给了妖族大举杀上仙域的机会,而且是他们的唯一机会。对于我们而言,也只有联合妖族,才有足够的力量在仙域对抗仙帝。”
李晔狐疑的瞥了楚南怀一眼。
楚南怀先是牛眼一瞪,随后失笑:“安王不必怀疑我们的诚意。对我们和妖族而言,眼下这一战都是最好的翻身机会,失去了就可能再也没有了。而且泥尘道人在仙域已经做了布置,仙帝暂时没有察觉我们的行动,所以此战能胜的可能性极大!有如此把握,还不放手一搏,那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李晔点点头,“这话很有说服力。”
“既然如此,安王还迟疑什么?”
李晔摇头叹息一声,“我在想,当仙庭内部乱成一锅粥,谁去抵抗那些域外诸族神仙大军?仙庭要是没了,凡间也得遭殃。”
仙凡一体,当九州仙域被异族神仙占据,凡间也极有可能落入异族统治。
对李晔而言,这是一个矛盾。
楚南怀再度一瞪眼:“你要是大业不存,天地之事还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想保住九州的仙凡大局,首先得保住你自己!”
李晔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楚南怀语气缓和了些,劝道:“难道你觉得你死了,腐朽的道门仙庭能够战胜域外神仙?他们要是能,大唐就不会丢失那么多疆土!内乱不可避免,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迅速成就大业,所谓欲攘外敌,先安内寇也!”
李晔微微颔首,这话同样很有说服力。
忽然间,他觉得这番言论很是熟悉。
攘外必先安内。
大抵仙帝也是这么想的。
第三十一章 同盟会议
因为有崔克礼居中协调,李晔跟楚南怀进帐的时候,李茂贞、高骈、王建等人都已经在两侧的第一排落座,他们各自的辅佐人员都坐在身后,整个大帐中气氛很严肃。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东道主,李晔毫不客气做了主位,妖族修士就在他身后。虽说这样的安排有主大客弱的嫌疑,但是妖族中的牛魔王、弥猴王等都是大罗金仙境的一代妖王,倒也不算太摆谱。
李晔寒暄几句,将话题引入正题。
大家来一起对付妖族,原则上理应同心协力,这本没有什么好说的,但同心协力不等于亲密无间、不分彼此,仍然有许多需要商榷的问题。
其中最重要的:既然此战的目标是推翻仙庭对凡间的统治,那么目标如果实现,往后天下的利益如何划分,要形成一个怎样的格局,以平衡各方的利益?
此情此景,让李晔不能不想起地球上的一战二战,在盟军组建同盟军,决定对敌军作战的时候,除了商议如何出兵,最大的精力应该也是放在了构建战后秩序上,这才有了国联跟联合国。
总之,这是权力的游戏。
首先说话的是高骈,他环视众人一圈,目光中不无倚老卖老之意,以一种当仁不让的口吻道:“朱温是有道门仙庭的支持,这才能占据中原七镇,若无道门仙庭,他也不可能成事。这回我们为了凡间大仁大义,戮力同心对付仙庭,事情若是成了,我淮南儒门愿意广播圣人教化,为苍生之福再接再厉,帮天子牧徐州、许州、衮州三镇之民。”
徐州、许州、衮州三镇毗邻淮河,而且位置关键。尤其是徐州,向来是南北之争时最重要的兵家必争之地,谁有了徐州,谁就有了向南、北用兵的主动权。
如果高骈日后要指挥兵马渡过淮河征伐中原,那么据有了这三镇,无论是北上平卢还是直取中原腹地,甚至是攻占洛阳西去关中长安,都无比便利。
一言以蔽之,淮南如果有了这三镇,就占据了日后中原乃至天下大争的有利态势。
高骈话音方落,一声嗤笑响起。
风流倜傥的李茂贞摇着折扇,看也没看高骈一眼,斜着目光讥讽道:“早就听说吴王和儒门臭气相投,是看似纯良实则一肚子坏水的伪君子,如今看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中原七镇,吴王一下就要了三个,胃口这么大,你怎么不干脆全都要过去?”
被李茂贞如此触犯,高骈却没有怒容,而是用淡淡的、理所应当的口吻道:“这回昆仑会盟,是我儒门士子奔走各处,一手促成,所谓多劳多得,这本就是应该的,岐王有什么好不服?”
李茂贞冷笑道:“你怎么不说朱温是怕了你们才跑到昆仑来?”
高骈:“……”
去长安和成都联络李茂贞、王建的士子,的确是儒门的人,但这件事最初还是崔克礼提出,郭璞也是受他的委托才去跟王载丰商议……当然,高骈也可以说崔克礼本是儒门弟子,如果他厚颜无耻到了这个地步,那也不差说朱温是被他们吓跑的了。
高骈跟李茂贞争论的时候,王建一直都是安静旁观,没有赞同谁反对谁的意思,看似没有主意,实则城府深厚。
高骈怒道:“岐王处处说孤王跟儒门不堪,难道岐王就是真的仗义,不会从中原要走一州一县?”
李茂贞摇着折扇笑容轻蔑:“吴王不必诛心。小王自认为论实力不输给淮南,所以这中原七镇,小王不仅要分,而且分得不能比吴王少。”
说到这,他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有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意思:“洛阳,汴州、滑州,小王要了,如何?”
他果然说道做到,一开口同样是三个藩镇。
高骈冷哼一声:“岐王知道何谓夜郎自大么?”
李茂贞针锋相对:“吴王知道什么叫天子诏命吗?”
高骈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茂贞手里有天子,谁敢说他实力不强?他要是让天子发一道诏书,大家就算可以不遵从,但在大义名分上还是会落人口实,带来许多不便。
高骈和李茂贞的争执陷入僵局,也让帐中的气氛陷入僵硬。
李晔看着真在生气,和一副生气样子实则一双“我看你高骈怎么办”眼神的李茂贞,内心毫无波动。
中原七镇,现在都有他的军队,各镇节度使至少目前在名义上也听他号令,这些朱温的故地已经被他吞进嘴里,虽然还没落到肚子,但要让他吐出来,他自然是不愿意。
然而不分出一部分利益,同盟就不可能存在。
中原这块蛋糕李晔一个人吃得下,但是道门仙庭这个敌人,他一个人还真对付不了。
仙庭还没战胜,众人就在为还没到手的利益互相争斗……然而利益不划分合适,根本就不会出现跟仙庭决胜的战争。
这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王建开口了,他笑容颇为憨厚无害的缓和气氛:“中原七镇,吴王和岐王分去六个,那本王和安王岂不是要合分一个?这恐怕不妥……本王是不介意少分一点,只是这样也太亏待了安王。若无安王跟仙庭斗争到现在,逼得仙庭背水一战,哪有我们决胜仙庭、划分中原的机会?呵呵,此事不妥。”
听到这话,李茂贞脸色缓和不少。王建虽然是在反对他和高骈两个,但这个争端是高骈挑起来的,他就是跟着起哄以此隔应高骈而已。所以面子上最过不去的还是高骈。
然而李茂贞脸色好看只是一瞬,旋即就沉下来,很是不高兴的瞥了王建一眼,“死胖子,好人都让你做了是不是?”
王建嘿然道:“我不是好人,安王才是。”
李茂贞哼了一声,那意思倒不像是反对,然后他脸色又不好看了,“就知道拍马屁!”
李晔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众人注意过来,然后正色道:“诸位都是大唐重臣,也都有兴国安邦的大才,诸位都想多出些力多管理点地方,好为朝廷立功,为陛下分忧,孤王认为理所应当。不过这中原七镇也经不起这么划分,依照孤王看,你们三人各取两镇为好,孤王只要汴州。”
李茂贞一愣,看李晔的眼神都变了:你莫不是傻了?
高骈精神一振,显然大喜过望。
他根本就没打算真要三个藩镇,狮子大开口只是为了坐地还价,能够分到两个藩镇虽然不多,但也在底线之上。
真正让高骈差异的是,李晔自己竟然只要一个汴州宣武军,这涉及到的,可是高骈等人跟李晔实力对比的关键问题。
明眼人都知道,李晔现在坐拥九镇,而且位夸黄河南北,所以是最强大的。如果他再得了中原三四个藩镇,高骈等人就会感到压力大到很难踹气。
但若是李晔这一战之后,实力并无显著增强,反而是肥了其他几个大诸侯,此消彼长,那天下大争的格局就平衡多了。
高骈冷静下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李晔:“安王此言当真?”
他觉得李晔不是疯了就是别有用心,而前者的可能性又几乎不可能存在。
王建同样怀疑。
李茂贞也是想听听李晔有什么说辞。
李晔叹息一声,沉声道:“大敌当前,我们时间不多,必须马上行动,否则悔之晚矣。当此之际,自应以大局为重。然而以大局为重说的轻巧,涉及到的可是舍弃自身利益,谁又愿轻易放手?既然大事总要有人牺牲才能做成,孤王身为李唐宗室,为匡扶社稷,责无旁贷。”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
大唐重臣,为天子牧民什么的,都是说说而已,李晔还当真了?
怎么可能当真?
怎么能当真?
李晔目光真诚的看着众人:“孤王愿意以大局为重,所求无外乎诸位能够同心协力,少些争执,立刻出手……时间真的快来不及了!”
众人一时神色变幻不停。
最后,他们还是敏锐的抓住了关键问题:时间来不及了。
也是,李晔是道门死对头,双方交手多年,如今李更是把仙庭逼到背水一战的份上,可想而知仙庭对他的仇恨。
李晔是最等不起的人,最不容此战有意外的人。
所以他以土地换时间、换取众人同心协力先解决掉仙庭这个大患,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李晔说的没错,大事临头,总要有人牺牲,否则争来争去,事情什么时候能做成?
李晔耗不起。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道:“安王高义,我等同意。”
只要李晔愿意让出利益,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都不满意,他们还想怎样?
至于李晔事后反悔……在确认妖族战后不能久留凡间的情况下,他们怕这个吗?
不怕。
李晔如果敢那么做,他们三方合力,足以战胜李晔。
看到众人露出满意放心的笑容,李晔也感到满意放心。
不过他这个笑容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中原七镇他会拱手相让?
明显没有那么简单。
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先战胜仙庭。
一切都可以等到战胜仙庭后再说。
他只是六个藩镇李茂贞等每人两个,可没说具体是哪两个,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而现在时间紧迫,众人也没时间细细划分。
第三十三章 阵名九合 鼎有九樽
妖族修士虽然人数众多,看着是白衣仙人好几倍,然而平均修为水平却了一大截,这五千仙人全都是仙人境,不像妖族修士中还有不少真人境。
寻常时候,一轮五千利箭组成的箭雨飞射进数万人的军阵,杀伤绝对不会超过三位数,而且转眼就会消散无踪。但是眼下不同。
五千仙人在迎进黑潮的时候,手中俱都出现了一张玄黄符篆。符篆光芒刺眼,飞进间势若光羽,五千利箭都成了火箭,射入黑潮后就想引燃了干草堆,光芒不减消散反而剧烈扩散。
与之相应的,是一个个妖族修士飘零、灰飞,恰似被烧毁的麦秸。
五千仙人中,有接近半数没有出战过,两三千张镇妖符轰入妖族修士群中,配合他们的强力进攻,顿时叫妖族修士伤亡惨重。吼声、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势若千钧汹涌奔进的黑潮遭此迎头痛击,攻势不可逆转的被遏制。前阵的混乱让整个阵型受到巨大影响,后续妖士为了避免撞上急速止住身形的前阵同伴,不得不向左右上下分出。
这场景看起来,就像是白色巨鹰扑入鸟雀群中,引得群鸟惊散。
这一个照面,仙人们一鼓作气,借着镇妖符制造的巨大杀伤,合力突入妖族修士群中,很快就将妖族阵型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他们都是仙人境,面对真人境、仙人境混编的妖族修士,单位战力本就稳居上风,这下更是有了势如破竹的趋势。
领头的妖族修士中,金仙境、太乙真仙境奋起还击,黑色妖气如巨龙横空,如江水倒卷,想要扑灭来袭的仙人白火。
然而仙人中也有数量不少的金仙境、太乙真仙境,妖族凶猛的攻势很快被他们挡下,诸多妖法消散无形。
李晔听到了赵霸天的怒吼,看到了离剑的一往无前。
如果仙人只有这五千,当然无法完全击溃妖族阵型,若是突进过深,反过来还要被数量毕竟占据绝对优势的妖士包围聚歼。但是五千仙人后面还有大批道兵,他们紧紧跟随着仙人境杀入妖族阵中,有效的扩大了战果,也保护了仙人们的侧翼和后背。
“仙人的镇妖符还真是厉害得很,想必研制出来费了不少心血。”
李晔身旁,李茂贞一手负在背后,一手在胸前摇着折扇,仪态从容洒脱。
他看着半空中的战况发出一声轻笑,揶揄中夹杂着不屑,“为了镇压内部反抗势力维护自身统治,仙人们还真是挖空心思、不遗余力。若是他们能将这份心思用在对抗外敌上,以我九州大地的钟灵神秀、人杰地灵,现在又怎会被域外神仙打得节节败退?”
李晔没有言语。
李茂贞瞄了李晔一眼,瞳孔悄然左右灵动的转了转,忽而悠悠道:“在安王眼里,小王也好,吴王、蜀王也罢,也不过是乱臣贼子。若是安王有类似的手段,只怕也会先用来对付我们吧?”
李晔转头看了看李茂贞。
这位年轻俊美、身段消瘦的岐王哪怕是身着朱绯王袍,身上平添了几分英气,但气质里依然夹杂明显太过精致的阴气。也不知是不眉眼太过清秀,还是说话总有些阴阳怪气的缘故,他的模样跟粗狂的豪杰大丈夫形象始终有所差距。
李晔淡淡道:“岐王得陛下赐李姓、封岐王,恩宠冠绝一时,令天下英雄侧目,难道真要做大唐逆臣?”
李茂贞没想到李晔会这么说,神色一窘。
旋即他便摇着折扇,风度翩翩的展颜笑道:“小王当然是大唐忠臣。”
李晔的目光落在半空战场上:“曾经我相信过,也希望能够一直相信。”
他说这话时的口吻并不重,但透露着一股格外认真的意味,让李茂贞忍不住怔了怔。
高骈、王建虽然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但若是他们自诩大唐忠臣,哪怕只是嘴上说说,在世人看来尚可有半分可信度,但毕竟他们没直接对皇室如何。
但对于率兵攻下长安的李茂贞而言,哪怕他曾经对平定黄巢之乱、凤翔之乱有功,忠臣二字在他嘴里说出来,不引得李晔驳斥唾骂、世人耻笑都不大正常。
李茂贞微微低着头,没有再说话,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晔回头看向高骈、王建、楚南怀、王载丰、赵炳坤等人,郑重道:“结阵!”
高骈等人微微颔首,迅速各自散开,各据方位,盘膝而坐。
李晔、李茂贞、王建、高骈位于东南西北,儒门王载丰、兵家赵炳坤、白鹿洞楚南怀、蜀中杂家名士周离分坐四个辅位,平卢、关中、蜀中、淮南修行者落坐于李晔等人身后,各家弟子同样相助自家主事者。
众人坐定,周身灵气萦绕,各自默念法诀,楚南怀眉目庄严,大喝一声:“九合定鼎大阵,起!”
话音未落,众人身周灵气猛然爆发,形成一道道光柱直冲云霄,与此同时,众人身前一道古朴苍茫厚重的阵图凭空浮现。半空中不见风起云涌,然而大地万物皆有吟啸传出,隐有不知名的力量向阵图汇聚而来。
楚南怀眼神一凛,“请九鼎!”
营中某座大帐内有刺耳的嗡鸣声传出,仿佛有不世出的凶猛巨兽隐藏其中,正待现世奔出。
李晔、李茂贞、高骈、王建等人齐声大喝:“请九鼎!”
阵图中光芒爆发,在八道光柱中青云直上,刹那间光芒蔽日。
营中大帐爆开,一座青铜大鼎离地飞出,翁声如雷鸣,闪电般向阵图飞来。紧接着是第二鼎、第三鼎......九座青铜大鼎练成一条直接飞出,转瞬间到了阵图上方,钻入冲天光柱中。
这便是大禹铸造出来镇压山河的九鼎,历朝历代都供奉在京都皇城,这回李茂贞赶来昆仑时,得楚南怀授意将其一并带来,为的自然就是此刻发动九合定鼎大阵。
李晔等人满面肃然。
激发九鼎的力量并不轻松,每个人肩上都如同压上了一座山河。九鼎虽然不是江山,却有汇聚山河之力。
随着九鼎汇入光柱,无数符文开始在其中载沉载浮,旋即一座座山河图交替浮现,其中的山峦江川、飞禽走兽、苍生百姓一一明灭,一股股浩瀚磅礴的力量融入阵中。
不时,九鼎从光柱中飞出,一鼎落于阵中,八鼎散于八方,而阵法的威力至此增强了不止十倍。
楚南怀眼中精光暴闪。
作为白鹿洞掌门,他最熟悉九合定鼎大阵,李晔、李茂贞等人对此并没有太多概念,王载丰知道的也有限,所以这回实际上是他在主持大阵,对阵法的变化和力量增强,他感受最深。
不过楚南怀不知道的是,李晔此时感触也极深。
四面八方,一道道难以言状的力量正汇入大阵中,这种场景他再熟悉不过,那跟百姓气运之力汇聚到他体内的龙气中并无二致。
不同的是,龙气汇聚的是百姓的力量,而九合定鼎大阵在百姓力量外,还具备汇聚山河力量的属性。因为那更加全面,故而力量也更加强悍。
天下之力,本就不限于苍生,山川灵秀自有浩瀚灵气,若非如此也就不存在洞天福地的说法。
不过李晔也感应出来,九合定鼎大阵汇聚天下之力,需要借助九鼎和诸侯、百家门人这个媒介,自身并不能凭空吸取各种力量,这倒是跟李晔体内的龙气有所差别。
也就是说,九合定鼎大阵最终能汇聚多少天下之力,除了九鼎之外,直接取决于诸侯和百家门人。
原本九合定鼎大阵需要人间帝王主持,百官参与,在天下人同心同德的情况下,才能发挥最大威力,那力量足以移山填海、逆转仙人。
而现在,各方诸侯未必就得到了辖境内所有苍生的真心拥戴,百家门人虽然各有官职,本身也有干系天下的气运,但相比真正的朝廷文武大臣仍有差距。
总算各方诸侯都乃正经藩王,王爵是朝廷正封、得世人认可,有统辖各地的名分,能够汇聚各地气运之力这是他们最基本的依仗。
眼看阵法力量越来越大,李晔沉眉心道:“大阵汇聚天下力量不能一蹴而就,需要起码的融合时间,而这种力量能到什么程度,还要看诸侯和百家的资质......我现在倒是希望李茂贞、高骈这些人,得各自辖境中百姓的拥戴更深一些......最后大阵之力肯定跟全盛威力有差距,能否撼动昆仑仍是未知,只能尽力而为了......”
阵法异象让正在交战的妖士与仙人同时侧目。
白鹤尊者正被牛魔王逼的节节败退,察觉到九合定鼎大阵越来越磅礴的力量,他趁机拉开距离,让其他尊者顶上,凝神向大阵方向看去。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禁不住眉心猛跳。
在白鹤尊者的视线中,地上的巨大九合定鼎大阵犹如大地中心,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从各方汇入其中,状似百鸟朝凤、江河入海。大阵之力已经浩瀚无边,看一眼就让人胆战心惊,那仿佛是一处漩涡、一座深渊、一柄神兵,随时能叫大罗金仙神魂俱灭。
阵图演化山河,藏纳四方灵气,阵图演化百兽苍生,凝聚亿万生灵气机,九鼎如神器,镇八方压**,辟邪祟养浩然正气!
“九合定鼎大阵!天下果真有九合定鼎大阵?!它竟然发动了?!”白鹤尊者大惊失色,看样子就差魂飞魄散,再不复先前的从容镇定。
他慌忙大吼:“拦住他们!”
第三十四章 天下相合 大开天门(1)
命令发出后,白鹤尊者很快稳住了心神。九合定鼎大阵的确声势浩大,看似可以开山断江,但实事求是的说,眼下具备的威力也不过是大罗金仙境全力一击。
当然,同为大罗金仙,实力上也会有天差地别,白鹤尊者就无法跟杨戬相比,九合定鼎大阵若是攻向他,他断然是接不下这一击的。
然而他这里还有十来个大罗金仙,大批的金仙境,本没有理由惧怕。
方才一时失神,不过是忌惮九合定鼎大阵的传说罢了。
“只需要三名大罗金仙合力,足以让这所谓的九合定鼎大阵消亡!”白鹤尊者很快就有了判断。
这样的话他就不必担心什么。
他们有十来个大罗金仙,就算分出三个去对付九合定鼎大阵,仍然可以保证以二敌一对付牛魔王等。妖族七圣,蛟魔王坐镇本土没有出动,狮驼王已死,猴子并没有出现,现在只有四个在这里而已。
“以二对一,足以压制这几个妖王,而五千仙人境和道兵杀败妖族大军是板上钉钉的事,等到那时就是妖族覆灭、李晔功败垂成、凡间大定之时!”白鹤尊者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三名大罗金仙已经掠向九合定鼎大阵,转瞬即至,白鹤尊者不再多想,长袖一挥再度向牛魔王攻去。
然而就在这时,牛魔王的大氅中忽然飞出一个光团,玄黄光芒中充满晦涩符文,兀一出现便让白鹤尊者不由自主感到心悸。那正是曾经跟周天星斗大阵旗幡合力,将潜入妖族的东南西北四大尊者重伤的混沌钟!
“不好!快散开!”白鹤尊者大吼一声,连忙收了攻势急速拉开距离。
就算他的实力比东南西北四大尊者高一线,但也有限得很,哪怕是跟人联手,面对混沌钟也没有正面硬接的力量除非再给他十名大罗金仙同时出手。
然而现在近十个大罗金仙在分别对战四大妖王,瞬息间根本没有汇合的可能。牛魔王跟李晔不一样,他能够完美发挥混沌钟的威力。这一下,白鹤尊者只能选择远远避开混沌钟的第一波攻势,再汇合众人之力对抗。
“鼠辈如此胆小,也敢拦我妖族去路?!”牛魔王冷哼一声,面上不加掩饰的不屑让白鹤尊者羞恼不已。
被牛魔王擒在手里举过头顶、霎时间光芒万丈犹如烈日的混沌钟,逼退了白鹤尊者等人,但它发出的巨大光柱攻击却没有对准白鹤尊者,而是轰向了想要对九合定鼎大阵出手的三名大罗金仙!
三名大罗金仙感受到急速压来的心悸力量,一个个脸色大变,急忙抽身避开。
但是在混沌钟面前他们的速度还是太慢了,没掠开多远就被光柱罩在其中,看起来更像是光柱洞穿了身躯。
“啊!”三名大罗金仙同时发出凄厉惨叫,口中狂喷鲜血,气息猛然下跌了不止一两个层次。
他们相继从半空飘然坠落,在低空才勉强稳住身形。
“混账!”白鹤尊者恼羞成怒的冲出。
眼见混沌钟第一波攻击已经发出,自己再无致命危险,他连忙改退为进,再度向牛魔王杀过去。
牛魔王手持混沌钟,哪里还有什么顾忌,面对攻来的白鹤尊者,只当对方是来送死,立即挺身迎战。
就算混沌钟一下就能够重伤三名大罗金仙的进攻,不是随便就能够发出,但也足以让他压着两名大罗金仙打,并且很快就能分出胜负。
混沌钟毕竟不是白给的。
不过这回白鹤尊者是有备而来,在轰出仙法的同时大喝道:“金仙诛妖剑阵!”
包括白鹤尊者在内,八名大罗金仙忽然展开身法,撤出跟妖王的捉对厮杀,迅速变幻了方位,同时各自袖中飞出一柄古朴厚重的七尺大剑。
不仅如此,在妖族阵型中左冲右突的仙人中,也依次飞起四十多名金仙境的强者,每个人同样手持一柄七尺仙剑。
四十九名金仙境以上的大能,围着牛魔王等妖王瞬间成阵。
与其说他们是在对付几位妖王,不如说他们是在对付混沌钟。
如此一来,妖族大阵中修士的压力顿时大大减轻。
......
三名大罗金仙被混沌钟重伤,暂且没了再战之力,只能远远撤开各自调息。不断汇聚天下之力的九合定鼎大阵,演化山河生灵的速度持续加快,蕴含的力量也越来越强。
然而要主持九合定鼎大阵并不轻松。
除了李晔脸色无异,李茂贞、高骈、王建等人面色渐渐通红,后来连身躯都禁不住开始颤抖,好似是承受不住汇聚百姓气运之力的辛苦。
李晔可以理解众人的神色。
在进过天道秘境后,李茂贞等人也都是仙人境,然而他们并没有汇聚百姓气运的经验,体内更没有龙气,要承受百姓气机并不是那么容易。
随着九合定鼎大阵威力愈发增强,不仅是李茂贞等人,就连王载丰等也是神色痛苦。
他们都只是一方诸侯之臣,能够引导一方百姓气机,却不一定懂得贯通。这就像一方诸侯要打下一块地盘很容易,但要真正建立稳固统治,给百姓福祉让百姓真正效忠却不易。
眼看李茂贞等人脸色由红转白,李晔知道他不能再坐视不理,否则大阵根本就无法继续汇聚天下力量:要么现在就放出攻击,要么就只能看着众人被压垮。
现在就放出攻击,威力还不如准圣境全力一击,如何能够撼动昆仑?
李晔瞥了一眼战场,分神给楚南怀传音:“现在战况陷入僵持,牛魔王虽然混沌钟在手,但明显仙帝对此也有应对,妖族修士跟仙人势均力敌,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一切都看我们这边。但是现在李茂贞等人却情况不妙......”
楚南怀暗叹道:“九合定鼎大阵,要汇聚的是天下之力,所以就算没有真帝王和文武大臣,各方诸侯也必须名正言顺。当年秦皇嬴政之所以不能完全催动九合定鼎大阵,就是因为严刑峻法不行仁政,对六国百姓苛责过甚,没有上下同心同德的局面......”
“就眼下而言,本就是勉强代表天下的四大诸侯,基业尚不十分稳固,就算有九鼎和百家门人相助,可以汇聚天下之力,但本身实力终究是差了一截......”
李晔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也没指望九合定鼎大阵完全发挥威力,真能将仙庭和紫宵宝殿一炮轰下来。只要能有个三四分力量,能够剿灭眼前仙人、撼动昆仑就行既然我们到了这里发动大阵,左右不过是一搏而已。我现在问你,我们距离还有多远?”
楚南怀默然一阵,沉声道:“还有一半距离。”
李晔眉头一皱。
李茂贞等人都要崩溃了,还只汇聚了一半力量,就算李晔分出一部分力量相助众人,难道还能再坚持之前走过的时间长度?
似乎是察觉到李晔的想法,楚南怀面露浓烈的担忧之色,欲言又止:“安王......”
“不用多言了!”李晔眸底掠过一抹厉色,陡然间仰天一声长啸。
......
几位藩王之中,李茂贞承受的压力最大,消瘦的身躯已经抖得像个筛子。
参与到九合定鼎大阵中,借助大阵汇聚百姓气机,大部分力量都进入了大阵,但也有一部分百姓气机进入气海中,化作修为之力沉淀下来,让众人修为精进不少。
这令李茂贞颇为惊喜。
他可以清晰感受到,那些汇聚到他这里,再注入阵中的百姓之力,来自于关中大地。在一众似真似幻的画境中,他甚至依稀能够分辨出哪几股气运之力,来自于哪些亲信的那些将领、官员身上。
然而挑战随之而来,多一份百姓气机沉淀气海,他肩上的压力就多了一分,渐渐的就如负千钧重担,后来甚至压得他喘不过气、如坐针毡。
借助九鼎汇聚的百姓气运,并非醇和无害,其中很多还蕴含“杂质”。如果说忠心化作了气海灵气,成了他自身力量的一部分,那么象征怨愤的“杂质”就化作了刀剑,在他的经脉和仙园世界中横冲直撞。
受了他恩惠、忠诚于他的官、将、百姓,他们气运之力有助于他,而没有被他贻害、对他怨愤的官、将、百姓,他们的气运之力则有害于他,是“杂质”。
这些都是他借助九鼎汇聚过来的百姓气运之力,没有为他辨别敌我,只不过有用的汇入了大阵、充实增强了大阵,有害的无异于大阵,则全都留在他体内。
也是在这个时候,李茂贞猛然意识到,原来割据一方统治百姓成为诸侯,本就是一柄双刃剑。
效忠他的苍生会增强他的力量,能帮他征伐天下,在某些时候挽救他的性命和功业;怨愤他的苍生则会成为祸害,摧毁他的功业譬如说临阵倒戈的将士、望风而降的官员、打开城门帮助外敌的百姓。
此刻他借助九鼎汇聚辖境百姓气机,就好比他凤翔节度使、岐王的名号,这是朝廷授予的神器,他借此招兵买马聚众成事割据一方。然而神器并不会帮他分辨忠奸敌我,仅仅是一种统治地方的名分,好坏自然是全都存在。
九合定鼎大阵的运转,自然合乎天下大道!